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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越岭攀山 公主的左膀右臂

    辰时已过, 天边旭日高照,树林里微风摇曳,姚德荣的尸体横卧在斑驳的树影中。他脑浆迸裂, 血肉模糊, 杂乱的头发沾染了污血, 像是?湿泥巴一样黏在他破碎的头骨上, 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

    姚德荣的死状是?如此的凄惨, 却?没人帮他收尸,也没人往他身上盖一块毯子——单凭这?一点, 华瑶便能猜出来, 姚德荣与许敬安的关系并不融洽。

    姚德荣死于?刺杀, 这?是?十分紧急的军情,许敬安却?不让士兵回营报信。她牢牢地控制了这?一支叛军。

    许敬安是?武举出身的女?将军, 原本任职于?秦州宛城的军营,后来宛城爆发了内乱,军营也被搅得四分五裂,许敬安恐怕就是?在那个时候投奔了叛军。

    华瑶不管许敬安当初是?怎么想的,现在, 她打定?主意要收服许敬安。

    她跳下马背, 径直走向许敬安,边走边说:“你是?我大梁的官兵, 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可以对我直说。我是?征讨叛军的主将,只要你愿意归顺我, 我不会伤你一根毫毛,许将军,你意下如何?”

    谢云潇寸步不离地跟在华瑶背后, 防止许敬安偷袭华瑶。因为他的武学境界极为高深,远非常人所能想象,许敬安也发现了他是?个旷世奇才,不自觉地多看了他一眼。

    这?一看可不得了,他并未表露一丝杀气,但他的剑上沾满了鲜红的血,他的衣袖上反倒没有多少血痕,可见他是?何等的功高盖世。

    许敬安不禁笑了。她看向华瑶:“殿下,请问……”又?看向谢云潇:“他是?您的副将吗?”

    华瑶坦然道:“他是?我的驸马。”

    许敬安道:“谢……公子?”

    华瑶道:“没错。”

    言罢,华瑶抬起手?,示意谢云潇静立不动,她独自一人慢慢地接近许敬安:“既然你听说过谢云潇的名号,那你应该也对我有所了解……”

    华瑶没有一点敌意,许敬安却?忽然把长剑拔出鞘一寸,锃亮的剑光照到了华瑶的身上,这?无疑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挑衅。

    华瑶不怒反笑:“恰好,我也知道,你是?昭宁二十一年的武举进士。你的身家籍贯都?在虞州,你的父母和姐姐都?是?虞州的米脂县人。我来秦州之前,特意派人去过虞州的米脂县……”

    许敬安脸色大变:“你要杀我全家?”

    华瑶还没开?口,秦三就插了一句话:“许将军,你不要瞎讲,更不要瞎想。公主心直口快,胸怀坦荡,从来不会违背仁义之道,也从来没做过你说的那种?杀人全家的恶事。”

    秦三往前走了一步:“我是?虞州游兵营的游击将军,我叫秦三。你可能也认识我吧,我在虞州和水贼打过几场仗,担了一个‘虞州大将’的虚名。”

    秦三是?赫赫有名的“虞州第一武将”。她为人耿介正直,讲究信义和仁德,骁勇的名声传遍了虞州、秦州两?地。

    许敬安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虞州人,当然知道秦三的名头。她朝着秦三抱拳作礼,脑海中的思绪又?如潮水乱涌。

    秦三说华瑶从不违背仁义之道,也没做过杀人全家的恶事,那华瑶或许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相比之下,叛军中的一部分士兵伤天害理?,作恶多端,只能算是?一群该死的畜牲了。

    许敬安双手?抱臂,不发一语。

    秦三对许敬安回了个礼,又?说:“虞州的山海县有个土匪寨,土匪从秦州、虞州各地掳掠了不少平头百姓。就在上个月,公主率兵打败了土匪,解救了人质,还帮他们养好了伤,给他们发了一笔盘缠,派人护送他们回到了老家。”

    许敬安露出诧异的神色。

    秦三高声道:“许将军,你老家在虞州的米脂县,公主也救过你老家的人,你别误会了公主的好意!你的部下大多是?官兵,咱们官兵见了官兵,就没有内外之分了,咱们应该

    亲如一家才对!”

    树林里的鸟雀扑翅,飞过梢头,惊起一阵细微的枝颤叶动,许敬安仍是?一声不响地站在一块岩石上。她的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目光中透露出一种?抑制不住的哀怒。

    过了片刻,许敬安才开?口道:“你们一共有多少人马?”

    华瑶朝她招了招手?:“你先过来吧,离我更近点,我和你详细说说。”

    许敬安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躁动。她长叹一口气,双脚如同枯木生根一般,牢牢地扎在那一块岩石上。她距离华瑶还有两丈远,但她一动不动,只说:“秦州叛军造反大半年,朝廷一直对秦州不闻不问,何以拖到今日才派兵出征?秦州的卫所屡战屡败,宛城乱得一塌糊涂,朝廷的支援又在哪里?公主,不是?我许敬安不信你,实在是?朝廷言而无信,把我们这?些秦州官兵玩弄于股掌之中!偌大的一个秦州,不过是?朝廷的棋盘,我们秦州官民都?是?棋子,是?生是?死,由天不由人!!”

    华瑶知道,许敬安口中所说的“天”,指的是?皇帝,是?阁臣,也是?大梁朝的豪强权贵——他们端居于?京城,秦州的战火烧不到他们的宅邸,他们不太在乎秦州数百万民众的祸福安危。无论秦州死了多少人,沦陷了多少城,他们也不会亲眼目睹秦州的惨况,只会把战争的胜败当作一副弄权作威的筹码。

    华瑶连忙道:“许将军,你稍安勿躁,且听我说,你是?大梁的将军,我是?大梁的公主,单凭你我二人的意志,不能化解过去的苦难,却?能消除未来的祸患。”

    华瑶的时间不多了。她杀了范田巾和姚德荣两?位大将,手?里能用的士兵也只剩不到七千人,驻守彭台县的敌军还有两?万多人,双方的兵力差距是如此悬殊,她再冒险而行,必定?凶多吉少。

    因此,华瑶必须尽快收服许敬安。

    华瑶紧盯着许敬安的双眼,极诚恳地说:“叛军屠城一个月,杀了十几万百姓,染红了芝江的江水。这?等恶行,把人间?变成了炼狱。许将军,正如你方才所说,叛军在秦州犯下了数不清的罪孽……”

    华瑶还没说完一句话,许敬安竟然朝着华瑶走了过来。她和华瑶交谈了不过短短数句,她的双眼就生满了条条道道的血丝。她离华瑶越近,心跳就越快,眼角也渐渐地淌下泪来。

    华瑶恍然生出一种?错觉,就仿佛许敬安这?个人,和华瑶纠缠已久,对华瑶又?爱又?恨、又?念又?憎,既要向她靠拢,又?要离她远去。

    这?是?为什么呢?

    华瑶略一思索,突然明白?了,许敬安嘴上痛骂着朝廷,心里却?对朝廷仍有期待。

    许敬安加入叛军,恐怕是?走投无路之下的不得已而为之。她愿意为朝廷卧底,可惜朝廷连个军队都?没派出来,更没人前来接应她。那她这?个底,卧得还有什么意思?真是?白?牺牲了。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华瑶趁热打铁,当着众人的面,把叛军大大地痛骂了一番。

    华瑶还说:“叛军造反之后,短短数月之内,便纠结了上万个同党,想来还是?因为叛军妖言惑众,蒙蔽了不少人的耳目。不过,叛军屠城的恶行,早已传遍了天下,叛军必将众叛亲离,而我们官兵才是?人心所向,天命所归!”

    整座树林里鸦雀无声,华瑶与许敬安的距离只有不到一尺,如果此时的许敬安想要刺杀华瑶,华瑶恐怕是?躲不过去的。

    华瑶泰然自若,从许敬安的面前走过,直接站到了许敬安的前方。不知不觉中,许敬安就与秦三并排而立了,仿佛已经融入了华瑶的阵营。

    华瑶也默认了许敬安作为官兵将领的身份。

    许敬安愣了一愣,秦三便拍了拍许敬安的肩膀,与她搭讪道:“许将军,我这?人说话直,你要是?不乐意听,跟我提一声就行,我马上改。”

    许敬安还没反应过来,秦三又?道:“从今往后,咱们就是?公主的左膀右臂了。”

    许敬安没搭理?她。

    秦三并不擅长用热脸去贴冷屁股。但她一心想和许敬安攀交情、套近乎,便也不顾惜自己的脸面了。

    秦三喃喃地说道:“我们都?是?虞州人,老乡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不分彼此了吧。你老家在米脂县,我老家在柴桑县,咱们两?家就隔着一条河,或许你还是?我的亲戚,我得叫你一声,许……妹还是?姐?”

    秦三话中一顿:“你的年纪应该比我小。”

    许敬安反手?转了一下剑鞘,低声道:“你别跟我东拉西扯的,我没时间?跟你耗,你再说一句废话,我带兵回去打彭台了!”

    许敬安说话的腔调之中,隐含着一点虞州乡音,这?让秦三感到格外的亲切。秦三还想问一问战况,却?听华瑶双手?一拍,全军上下一片肃静,秦三自然也闭口不言了。

    华瑶站在高处,俯视着众多官兵。她的目光似乎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声音也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诸位,你们都?是?大梁的官兵,从前你们迫于?形势,做出了无奈之举,我可以既往不咎!无论你们有何罪过,我一概赦免!你们都?是?清清白?白?、端端正正的人!现在,我要你们指天立誓!讨伐叛贼,平定?叛乱,保家卫国?,敬天爱民,誓当竭力,永无二心!待到来日大功告成,你我皆是?大有功德之人!!”

    华瑶话音落罢,她自己的七千兵马纷纷响应。众人齐心一致,振臂高呼。他们愿意为华瑶冲锋陷阵,华瑶也为他们争功夺利。华瑶的剑之所指,便是?他们的意气之所向。

    许敬安目不转睛地望着华瑶的那一批人马。

    许敬安听出来了,华瑶的这?些部下,差不多都?是?虞州人,也都?说着虞州的乡音。

    许敬安的胸口仍是?窒闷的,心里充满了绝望之感,因为她深知叛军还有庞大的势力。华瑶手?里的官兵人数不足八千,再加上她的四千士兵,勉勉强强凑出一万两?千人,如何与叛军的数十万大军抗争?她明知眼前有一条死路,可她再也不愿屈服了,追随姚德荣的这?三个月,她的日子过得比死还不如,想到此处,她含泪笑了出来。

    她高声呐喊,用一种?几近于?撕裂般的破音道:“许敬安今日在此立誓!讨伐叛贼,平定?叛乱,保家卫国?,敬天爱民,誓当竭力,永无二心!!”

    第112章 乘云破雾 “你给我多亲几口。”……

    许敬安当众立誓, 情辞真挚,她的?部下?都被她感动,也?都举手指天, 高呼道:“讨伐叛贼, 平定叛乱, 保家?卫国?, 敬天爱民, 誓当竭力,永无二?心!”

    许敬安放声呐喊:“若有违背誓言者, 天人共诛!”

    官兵的?旗帜在风中飘动, 发出猎猎的?响声, 使人心生一股慷慨激昂之志,官兵的?士气也?为之一振。

    华瑶的?声调比许敬安更洪亮:“皇天在上, 厚土为证,高阳华瑶与诸位齐心协力,同?生共死!若有违背誓言者,天人共诛!”

    日光渐热,众人身上渐有暖意。华瑶忽然拔剑出鞘, 剑尖直指苍穹。她的?衣袖沾满了鲜血, 她的?长剑闪动着光芒,与明亮的?太阳交相?辉映。

    众人这才想起, “高阳”是皇族的?姓氏, 寓意为“至高无上的?太阳”。

    华瑶的?语气铿锵有力:“诸位,范田巾死了, 姚德荣也?死了,攻打我们的?叛军,已经死光了!我们要?齐心协力, 夺回秦州的?土地,让叛军不?敢再欺辱我们,不?敢把我们当作卑贱的?丧家?之犬,不?敢抢走本?该属于我们的?粮草和财富!家?国?之兴衰,社稷之安危,系于一战之胜负!!”

    华瑶一声怒吼,引来八方呼应。

    华瑶迅速地扫视了四周。她从士兵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振奋的?、肃穆的?神色。他们热血未凉,功名未成,这生灵涂炭的?秦州大地,还等着他们去解救。

    华瑶没有继续煽动人心。她已经说完了自己该讲的?话,许敬安也?如?她所?愿,恭敬地跪在她的?面前,无比恳切地向她宣誓效忠。

    许敬安打从心底里厌恶叛军的?

    所?作所?为。她的?忍耐也?到了极限。时至今日,无论是哪一批官军路过彭台县,只要?官兵不?对许敬安赶尽杀绝,许敬安都会立刻投诚。

    正因如?此?,华瑶觉得自己捡了一个大便宜。

    趁着叛军的?援兵还没攻过来,华瑶连忙率领部众,走入一条名为“螣蛇沟”的?峡谷。不?久之前,华瑶在这里伏击了六千叛军。

    峡谷之中,遍布叛军的?尸骸。

    华瑶视野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断肢残体。

    她踩在凹凸不?平的?土地上,脚下?是半软半硬的?淤泥和沙砾。她的?衣摆拂过了岩石缝隙里的?杂草和荆棘,也?沾到了浓郁的?血腥气。

    不?少死者都被扎破了肚腹。他们的?大肠、小肠、心肺、脾肾等等各种脏器都零乱地散落到了各处。每一具尸体都有独特的?死状,若不?是他们身穿着不?同?的?军装,华瑶也?分不?清究竟谁是叛军,谁是官兵。

    华瑶心有所?叹。她慢慢地抬起头?,又见一群秃鹫盘踞在半空中,时不?时地发出凄厉的?嘶鸣声。

    苍郁的?山峦环抱着天与地,巍峨的?山崖高耸入云,从云端往下?看,这人世间的?种种纠纷都是渺小而渺远的?。你死我活的?党争、城破人亡的?战乱、尸山血海的?斗杀,或许就像蚂蚁盘窝一样无关紧要?。但是,那些灾祸一旦牵扯到一个人的?身上,却又可能带来一种深沉的?悲怆。

    华瑶并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她的?心还没有变得足够冷硬。她默哀了片刻,便收敛了情绪,命令所?有士兵都换上叛军的?装束。

    华瑶事先准备了一万多条红布。这场战役开始之前,红布已经被华瑶分发给了众人。如?今的?时机成熟,众人都遵从了华瑶的?指示,从衣兜里拿出红布,并把红布系在自己的?脖颈上。

    华瑶举起了叛军的?军旗。她翻身上马,率兵行军,向着彭台县一路狂奔。

    成千上万的?官兵紧随华瑶。骑兵与步兵共同?摆出了一个鹤翼阵,步兵位于军阵的?中间,骑兵位于左右两翼的?延伸处。这一万多人组成的?军阵好似一只盘旋欲飞的?黑鹤,每一次振翅都伴随着金戈铁马的?澎湃之声,结成了气吞山河之势。

    他们走出了螣蛇沟,越过了杂草丛生的?荒原,远远望见了彭台县的?巍峨城墙。那城墙高约六丈,外形十分宏伟壮观,好似一座方方正正的?铜山铁岭,屹立在丘陵之外的?一大块平地上。

    华瑶的?心情有些激动。

    谢云潇正与华瑶并驾齐驱,华瑶转头?对他说了一句:“今日的?最后一战,我一定会克敌制胜!”

    谢云潇握紧了手中的?缰绳。他目视前方,连一丝眼角余光都没落到华瑶的?身上。他低声道:“叛军也?明白何为‘擒贼先擒王’,你的?威望最高,处境也?最危险……”

    华瑶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不?必多说了,我自有把握。”

    谢云潇微皱了一下?眉头?。他隐约听见了远方传来的?号角声。他对华瑶说明了情况,华瑶就把许敬安喊了过来。

    许敬安听从华瑶的?命令,率领一批人马在前方开道。

    没过多久,许敬安便遇见了叛军的先锋部队。

    叛军还不?知道许敬安已经投敌了,连忙问她:“范将军和姚将军的这场仗,打得怎么样了?”

    许敬安勒住缰绳,佯装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好消息,兄弟们打了个大胜仗,整整六千官兵被咱们杀得片甲不?留!大部队都跟在我后头?,兄弟们凯旋了!”

    叛军眺望了一会儿,果然瞧见了一大队人马。

    叛军也?不?敢耽搁军情,立即把捷报投送到了大本?营。

    叛军的?主帅听闻了好消息,自是不?胜欣喜,便准备在今天中午设宴,好好地犒赏一回将士。他才刚把命令传下?去,大本?营里忽然战鼓雷鸣,喊杀声惊天动地,似有千军万马往来驰骋,从四面八方包抄了整个军营。

    主帅心中大惊,强作镇定,提刀冲出了军帐,只见军营中尘土飞扬,沙石漫天,强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他再定睛一看,还是没有找到官兵的?踪迹,全是一群装束相?似的?骑兵到处乱砍乱杀,杀得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残肢碎体浸泡在血泊之中,腥热的?气味随风飘散开去,丝丝缕缕地渗入了整个军营里。

    箭羽擦着军帐飞过,硝烟弹雨在一片平地上迸落开来,辎重营中又有一阵火光腾空而起,地雷火炮都被引燃了,惊雷般的?爆炸声响个不?停,士兵脚下?的?土地似乎都要?往外喷出火来。

    主帅大吼道:“停战!快停战!违者斩立决!”

    主帅话音未落,便有一名士兵朝他哭喊道:“姚德荣、范田巾和许敬安的?部下?都叛变了!他们叛变了!”

    “杀!”主帅的?双眼通红,怒声道,“杀叛徒!杀杀杀!!”

    隔着十几丈远的?距离,华瑶听见了主帅夹杂着滔天怒火的?嚎叫声。

    华瑶的?部下?把叛军打了个猝不?及防。不?少叛军临死前都没来得及亮出武器。

    华瑶环顾四周,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官兵造成了至少一万多名叛军士兵的?伤亡,驻守此?地的?叛军数量只剩不?到九千人。叛军与官兵的?兵力不?相?上下?,而且,叛军还不?知道如?何辨别官兵——他们竟然不?分敌我,开始自相?残杀,这无疑又是一个天大的?喜讯!

    华瑶趁乱斩杀了许多叛军。她已经奋战了将近一个上午,多少也?有点累了。眼看着胜利在望,她凭空生出极大的?力气,接连砍死了十几个敌兵,忽然听见主帅咆哮道:“叛徒的?脖子上都有一条红布!杀他们!杀他们!杀了红布!”

    华瑶才刚占据一点上风,叛军的?主帅就窥破了她的?计谋。

    华瑶目光一转,又吹了一声口哨,命令自己的?侍卫去泼油放火,点燃军帐,把敌军的?大本?营搅得越乱越好。她只发出了一点动静,主帅却一眼注意到了她。

    那主帅恨恨地瞪着华瑶,脸色阴沉得可怕。他举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大刀,照着华瑶的?脑袋砍来。他的?轻功极强,比起华瑶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华瑶仗着自己有一身绝妙的?轻功,敢在敌营中为非作歹,怎料敌军的?主将跑得比她还快?她头?一回遇到如?此?强悍的?敌人。即便她的?心中没有一丝慌乱,她的?轻功到底比主帅稍逊一筹。没等她跑到安全之地,那主帅的?刀刃就划过了她的?后背。她听见“刺啦”一声轻响,衣服的?布料被刀刃割破了,温热的?血也?涌溢出来了。

    生死存亡的?关头?,华瑶拼尽全力,转身狠踹了主帅一脚,才从主帅的?刀下?逃出生天。她丝毫不?敢懈怠,飞奔到侍卫聚集之处,众多武功高强的?侍卫把她团团围住,许敬安也?急急忙忙地跑向了她。

    渗流而下?的?鲜血把华瑶的?衣摆浸透了。

    华瑶的?面色苍白如?纸,喉咙里冒出一股腥甜味。她连一声痛都没喊,只让侍卫往她的?后背上撒药止血。她知道主帅那一刀劈得很深。她此?生从未体会过如?此?强烈的?痛苦,她在雍城之战中也?没伤得这么重。

    侍卫拧开一瓶金疮药,把整瓶药粉洒到了华瑶的?伤口上。

    药粉乍一沾到溃烂的?皮肉,就好像一千根、一万根锋利的?细针,狠狠地扎进了华瑶的?筋骨。她疼得连一口大气都喘不?了,身上再也?没有一点劲了。

    好疼啊。

    真的?好疼。

    怎么会这么疼呢?

    华瑶的?后背痛得一

    阵一阵地发麻。她无意中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于是她的?舌头?也?在隐隐作痛,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的?神智反倒清醒了不?少,极度的?痛苦,竟然也?给她带来了极度的?清醒。

    空气里满是一片稀薄的?硝烟,许敬安的?身影在烟尘中若隐若现?。

    为了保护华瑶,许敬安正在与主帅死战。

    华瑶仔细观察片刻,便知道许敬安不?是主帅的?对手。

    那位主帅的?双目遍布血丝,怒号声响彻天际。他的?刀法迅猛狠绝,每一招每一式都留有后手,仿佛一场无穷无尽的?折磨,让对手招架不?及,只能转攻为守,在不?知不?觉中落入下?风。

    华瑶暗暗地叹息一声。

    那位主帅的?功夫是如?此?精湛,恐怕只有全盛时期的?秦三和谢云潇才能与之一战。

    现?如?今,秦三的?左肩还有伤,华瑶不?会让秦三对战强敌,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谢云潇的?身上了。

    华瑶喊来两个侍卫,极轻声地嘱咐道:“你们马上去找驸马……”

    话没说完,浓重的?烟火之气里,杀出来一道挺拔修长的?人影。他横剑如?飞,勇猛无比,杀得叛军哭爹喊娘,纷纷抱头?鼠窜。

    华瑶心下?一喜。她侧目一瞥,来者却不?是谢云潇,而是祝怀宁。

    华瑶早就知道祝怀宁的?武艺超群。但她不?太清楚祝怀宁的?本?领究竟有多强?事到如?今,谢云潇还没现?身,华瑶也?顾不?得什么主次先后,忙说:“敌军的?主帅就在那里!你快去帮忙!速战速决!”

    华瑶话音刚落,祝怀宁闪身而至。他的?剑光起落之处,唯有一片火花飞舞。

    祝怀宁和许敬安的?武功不?相?上下?。他们二?人合力攻杀主帅,也?都出尽了全身的?力气。

    祝怀宁似乎很了解那位主帅。他先前一定与主帅交过手。他偶尔能判断出主帅下?一次进攻的?方位,便趁势挑开了主帅的?刀锋,反手一转剑刃,急运内力往下?狠压,如?有翻江倒海之势,短暂地制衡了主帅的?杀招。

    许敬安眼疾手快,迅速一刺,猛地刺中了主帅的?心口。

    那主帅徒手拔出了剑尖,还侧身一避,挥刀一劈,想用锋利的?刀刃割断祝怀宁的?腰腹。

    祝怀宁退步抽身,躲开了凶险的?杀招,腰侧还是被划开了一条浅浅的?血口。但他真是个狠人,他高举长剑,凌厉的?剑风呼啸而过,没有丝毫的?颓势,剑光还是闪闪发亮的?,堪比星流霆击、飞云掣电——看到这里,华瑶愣住了,凭空多出的?那一道剑风,似乎不?是出自于祝怀宁,她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谢云潇不?知何时已经赶到了。

    谢云潇的?武功一日比一日更精进,轻功也?一日比一日更迅捷,华瑶不?太看得清他的?身影,又或者是因为,华瑶伤势过重,目力也?弱了许多。

    总之,华瑶眼花缭乱,神魂迷荡。她不?得不?仗剑撑地,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当她再抬头?的?时候,谢云潇一剑割下?了主帅的?脑袋,还一脚踩碎了主帅的?脊梁骨。

    主帅早已被许敬安刺穿心口,相?当于一具行尸走肉,自然不?是谢云潇的?对手。

    哪怕谢云潇没有出现?,许敬安肯定也?能绞杀主帅。谢云潇从天而降,也?只是让主帅死得更早了点,并未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

    那主帅还是心怀怨恨,到死都没闭上眼睛。他死不?瞑目,凶狠地瞪着华瑶所?在的?方向。

    华瑶被他瞪得精神大振。她动用内力,扬声宣告道:“叛军主帅死了!叛军主帅死了!彭台县已是官兵的?地盘!!”

    说完这句话,华瑶又低声吩咐道:“千万别把我受伤的?消息泄露出去,违者斩立决……”话没说完,她站立不?稳,脚下?踉跄一步,虚软无力地向后栽倒了。

    许敬安一把接住了华瑶。她结结巴巴地喊道:“殿、殿下?!”

    “小声点,切忌慌张,”谢云潇目不?转睛地看着华瑶,“你去处理军务吧,我来照顾公主。”

    许敬安小心翼翼地扶住华瑶,正要?把华瑶送到谢云潇手上,华瑶一把扯住了谢云潇的?衣袖:“别这么严肃,我伤得不?重,没什么事,还能照常行走。”

    华瑶实在是太虚弱了。她的?伤痛毫无缓解,后背像是被一把大刀反复地劈开了,她想躺在地上蜷缩起来,却还要?装出一副临危不?乱的?样子。无论如?何,她都必须稳定军心:“许敬安,你最熟悉叛军的?营地,你赶紧派人去抢夺粮草,不?计一切代?价把粮草运进城中。祝怀宁,你要?是还能走路,就立刻去城门口通风报信,你是彭台县的?将领,彭台人也?都信任你,你应该带着官兵进城……”

    华瑶头?晕目眩,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只觉周围的?一切气味都令她作呕。她从头?到脚发麻发凉,每一丝每一缕吹到她身上的?风,都化作了寒冬腊月的?冰雪,冷得透骨,她的?双手颤抖得厉害,胸口闷塞不?畅,渐有一种沉甸甸的?窒息之感。她不?由得睁大双眼,暗想自己一定是失血过多了。

    华瑶道:“我……”

    谢云潇嗓音沙哑:“殿下?,请您别说话了。”

    华瑶浑身是血,谢云潇甚至不?敢伸手抱她。他宁愿敌军的?乱刀全部砍在他自己的?身上,也?不?愿看见她受一点伤,这比任何病痛都更让他感到深切的?煎熬。

    谢云潇的?侍卫找来了一辆战车。谢云潇便把华瑶扶到了车上,当他放下?车帘,她也?跌入了他的?怀里。

    谢云潇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手扼住,肺腑中仅剩一阵无法言说的?苦闷。她竟然流了这么多血?他低头?亲亲她的?脸颊,她脸上也?凉得像一块冰。他的?心脏怦怦跳着,混乱的?思绪既是悲惜,又是酸涩,他小声念道:“卿卿,卿卿……”

    华瑶其实听见了谢云潇的?声音。但她又累又困,后背的?伤口那么疼,实在没力气回答谢云潇了。

    她浑浑噩噩地昏睡过去,迷失在一个恍惚的?梦境里。

    她乘坐着一只木舟,泛舟于宽阔的?湖面,在起伏的?波浪里颠簸浮沉,四周是一片挤挤攘攘的?莲叶。

    华瑶觉得好玩,还从湖中捞了一捧清冽的?水,洒在莲叶上,那水滴就像绿珠翠玉一般,骨碌碌地滚动着,绕出一圈又一圈的?细碎涟漪。

    华瑶看得出神,忽听一人喊她:“你在干什么呢?”

    华瑶抬起头?,竟然见到了淑妃。

    这一瞬间,眼泪一下?就从华瑶的?眼眶里滚出来。她不?再冷静,也?不?再压抑自己的?哀痛和悲戚,就像小时候第?一次见到淑妃那样,她立即扑到了淑妃的?脚边:“母妃……”

    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边哭边说:“母妃……我……”

    她断断续续道:“我打下?了一座城,也?救了很多人,可是朝廷一定会忌惮我,姐姐也?不?可能再帮我。姐姐会想办法斩尽杀绝……”

    淑妃从怀里取出一块帕子,那帕子沾着一股莲花香气,淡雅素洁,清新干净,悠悠地沁入肺腑,真是华瑶生平最喜欢的?味道。

    华瑶把脑袋埋进淑妃的?怀里,淑妃搂过她的?肩膀:“好孩子,你长大了,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母妃真替你高兴。你和你的?兄弟姐妹是不?一样的?,你们走不?到一条路上,总是需要?相?互防范,相?互制衡,你准备得越早,越是好事。你哭完了,擦干眼泪,抬起头?,往前看,路还远着呢……”

    淑妃温柔地抚摸着华瑶的?头?顶:“好孩子,别因一时的?失败而沮丧,也?别因一时的?成功而急躁冒进。你必须磨练自己的?心志,坚强不?屈,百折不?挠……”

    淑妃的?这些话,全是华瑶自小听惯了的?。

    华瑶点头?如?捣蒜,淑妃的?声调却离华瑶越来越远,浮在水上的?万千景象越来越模糊,微风中摇摆的?莲叶莲花如?同?轻烟一般消散了。

    华瑶茫然不?知其故,又觉得后背传来一阵巨痛。那样深切的?痛苦,好比伤筋断骨,简直疼到了她的?心坎里。

    她不?停地喘息

    ,耳边还有人唤道:“殿下??殿下?能听得见吗?”

    华瑶睁开双眼,神智渐渐清醒过来。

    不?知何时,天已入夜,清冷的?月光照在纸糊的?窗户上,又被竹青色的?纱帐遮掩了几分,朦朦胧胧,似梦非梦。

    华瑶咳嗽了一声,纱帐立刻被人撩开,飘摇的?烛影中,蓦地出现?了一位年纪轻轻的?女子——她穿着一袭素布长裙,眉如?春柳,眼似秋波,脸上不?施粉黛,颇有一种清水芙蓉般的?脱俗之感。她朝着华瑶笑了一笑,华瑶这才注意到,她身上还有一股悠悠荡荡的?莲花香。

    华瑶顿觉心旷神怡,伤痛都减弱了几分,轻声细语地问:“你是谁?”又夸赞道:“你的?气质和风度,真是难得一见的?出众。”

    那位女子屈膝行礼,朝着华瑶盈盈一拜:“微臣叩谢殿下?救命之恩,承蒙殿下?不?弃,微臣是彭台县的?知县……”

    她话还没说完,华瑶就知道她是谁了。

    原来她就是彭台县的?知县,沈希仪!

    难怪,难怪晋明为了沈希仪,曾经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华瑶作为晋明的?妹妹,也?不?是不?能理解晋明的?心思。

    依照华瑶对晋明的?了解,晋明就是喜欢这种类型的?姑娘,谈吐文雅,举止端方,腹有诗书气自华——奈何这样的?姑娘也?根本?看不?上晋明。

    华瑶的?脑袋还是晕晕沉沉的?。此?时她讲话不?经顾虑,脱口而出道:“我和高阳晋明完全不?同?,只要?你陪在我的?身边,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沈希仪并未拒绝华瑶,只是淡淡一笑:“多谢殿下?。”

    华瑶不?知从何说起,就随意地问了一句:“你吃过晚饭了吗?”

    沈希仪答非所?问:“您运来的?粮草,救活了彭台的?百姓。他们终于吃上饱饭了。”

    华瑶心里有些高兴。她点了一下?头?,才说:“大战告捷,百姓不?再忍饥挨饿,自然是一桩好事,但你们千万不?能懈怠,必须调遣官兵不?分昼夜地巡城……”

    沈希仪道:“守城之责,重于泰山,微臣不?敢掉以?轻心,您也?不?必忧心。”

    她的?面容被阴影笼罩,神情也?是暗沉沉的?:“叛军一旦靠近城墙,便会在炮火中毙命,从活人变成死鬼。”

    华瑶好奇地问:“彭台县的?红夷大炮,究竟有多厉害呢?”

    沈希仪把烛台放到了床头?柜上:“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等您痊愈之后,请您亲自登上城楼,让彭台的?兵将为您演练一次。”

    华瑶初见沈希仪的?那一刻,便觉得沈希仪与杜兰泽颇有相?似之处,听完沈希仪的?这一番话,华瑶恍然发现?,沈希仪只是看起来清瘦柔弱,实际上,她的?性格刚猛剽悍,她虽是文臣,却胜似武将。

    华瑶对她更多了几分敬佩之情:“我很欣赏你。”还说:“对了,你跟我私下?相?处时,不?必再用谦称,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沈希仪静静地看着华瑶。

    过了片刻,沈希仪忽然认真道:“殿下?昏迷三天三夜,驸马也?守了您三天三夜。汤大夫劝诫驸马回屋休息,大约半个时辰之前,驸马才去服药进膳,汤大夫也?去照顾另一位患者了。城中人手不?足,微臣略懂岐黄之术,未经您的?允许,微臣擅作主张,侍奉您的?左右。您不?但不?责罚微臣,竟又这般抬爱……说来不?怕您笑话,微臣惭愧得无地自容。您冒死前来,微臣已觉消受不?起,又承蒙您如?此?厚待,如?何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华瑶暗忖,好一个伶牙俐齿的?沈希仪。她三言两语之间,就把各项事务交代?清楚了。

    华瑶也?没细想沈希仪的?深意,张口就来:“我重伤未愈,大梦初醒,想到什么就直说了,其实我平常不?是这样的?人。”

    沈希仪略显慌忙:“殿下?,微臣对您绝无半分不?敬之意。您舍生忘死,拯救彭台县的?数十万百姓,微臣当牛做马,也?难回报您万分之一的?仁义……”

    华瑶眨了眨眼睛。她的?脑袋有点空荡荡的?,好多事情暂时没有想起来,后背还有一股火烧火燎般的?疼痛。

    她歪了一下?头?,突然记起叛军的?所?作所?为,连带着心生一股愤怒。她咬住被角,缓了片刻,才说:“你帮我把谢云潇叫过来。”

    沈希仪道:“好,请您稍等,微臣告退。”

    沈希仪还没跨过门槛,谢云潇就匆匆地走进了屋子。

    华瑶昏迷了三天三夜,谢云潇也?有整整三日不?休不?眠。汤沃雪说华瑶今天一定会醒,建议谢云潇稍微修整一番,免得华瑶一睁开眼,就看见谢云潇还穿着染血的?衣裳,多不?吉利。

    谢云潇觉得汤沃雪言之有理。

    大约半个时辰之前,谢云潇去沐浴更衣了。他的?手臂上也?有伤,他顺便给自己涂了一点药,吃了一点饭,便立刻赶回了华瑶的?房间。

    华瑶和沈希仪闲谈之时,谢云潇就站在门外。华瑶所?说的?每一句话,谢云潇都听得清清楚楚。等她终于念到了他的?名字,他才在她的?面前现?身,沈希仪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帮他们关紧了房门。

    夜色已深,屋内趋于昏暗,谢云潇挂起纱帐的?一角,坐到了华瑶的?床边。他不?发一语,抬手抚上她的?侧脸,触摸到她温热的?肌肤,他的?心神才稍微安定了。

    华瑶和他对视,坦言道:“我还是有点不?舒服。”

    谢云潇问:“哪里不?舒服?”

    他的?声音很低沉,也?很温柔,就像融融春夜的?一阵微风,轻轻地飘到了她的?耳边。

    华瑶懒洋洋道:“心里不?舒服,你快躺下?来,陪我睡一觉。”

    谢云潇慢慢地躺到了华瑶的?身侧。他才刚沐浴过,身上自有一股冷淡的?清香,这香味又让华瑶的?心胸舒畅了不?少。淤堵的?烦闷之感彻底消失了,她格外放松地蹭了蹭枕头?。

    “卿卿,”谢云潇又说,“别乱动了,先睡吧。”

    华瑶反问:“你守了我这么久,现?在累不?累?”

    谢云潇握住她的?一只手。她才惊觉他的?掌心滚烫如?火,热气直往她的?筋骨里渗过来,她诧异道:“你发烧了?”

    谢云潇道:“只不?过有几天没合眼,内力稍微乱了点,无须担心,你已经醒了,我自然也?会好了。”

    华瑶还没摸清状况,便问:“我这一次伤得有多重?”

    谢云潇言简意赅:“命悬一线。”

    华瑶点了点头?:“我懂了,就是差不?多快死了,又被救回来了。”

    谢云潇忽然靠近华瑶。昏濛的?月光照耀之下?,他的?瞳色比平时更深一些,近在咫尺之间。她被他的?双眼摄去了全部的?神思,直勾勾地盯着他,倦意和困意都迷失了几分。

    谢云潇明知故问:“你在看什么?”

    华瑶轻声告诉他:“你的?眼睛,比所?有宝石都好看。”

    谢云潇听到了他意料之中的?答案。他虽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却不?愿让她知道他的?忧虑,思念之苦啮噬了他整整三日,直到此?刻,他看着她明澈如?水的?眼神,他心底的?烈火也?逐渐湮灭,他在她耳边低语道:“卿卿不?困吗?汤大夫让你多休息。”

    华瑶打了个哈欠:“我睡得够久了。”她迷迷糊糊道:“这样吧,你给我多亲几口,我就继续睡觉了。”

    谢云潇温声道:“你体弱气虚,血亏神散,应当静心休养,少思少虑。等到明天早晨,先让汤大夫看看你的?伤势,我会为你运功调息,在那之后,你若有意,再亲我也?不?迟。”

    “我不?管,我现?在就想亲你,”华瑶的?嘴里念念有词,“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谢云潇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她极小声地“嗯”了一下?,算是一种漫不?经心的?回应。他顺手熄灭了蜡烛,放下?了床帐,又躺在她的?身侧,牵住她的?手腕,自言自语般地念道:“卿卿。”他的?指尖摩挲着她的?手背,只那么一瞬,就蓦然停止了,生怕惊扰了她的?睡梦。

    第113

    章 虹栈丹霄起 投奔公主

    次日早晨, 天刚亮的时候,华瑶睡醒了。她偷偷地?看了一眼谢云潇,他似乎仍在沉睡。

    他的气息是清浅而匀净的, 若不细听?, 几乎察觉不到, 让她想?起了初冬时节的轻雪, 悄然地?落在白玉雕成的神像上, 自有一种如梦似幻的幽静之感,容不得凡夫俗子的亵渎。

    华瑶不禁心驰神往。

    她伸出手来, 还没摸到他的侧脸, 他睁开双眼, 平静地?与她对视。

    她也?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小声说:“早上好。”

    谢云潇抓住她的手, 缓慢地?抚摸她的指节:“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你的内伤和外伤都已痊愈。”

    华瑶认认真真地?观察谢云潇的神色,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了怜惜之意,她就开始吹牛皮、说大话:“我的伤口一点?也?不疼。”

    她振振有词:“我从小就是意志坚强的人,吃苦忍痛的本?领是天下?第一流的, 我不畏艰险, 不怕病痛,浑身都是胆。何况我也?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 我在雍城之战中有多勇猛, 你是亲眼见?识过的,那时候我也?受了重伤, 后来我就康复如初了。你不必担心我的伤势,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谢云潇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活泼生动, 信口开河的样子也?显得十分可爱。

    她还没说完一番长篇大论,谢云潇在她脸颊上亲了亲。他的思绪百转千回,终究归为一句:“卿卿。”

    谢云潇与华瑶离得极近,华瑶更深切地?感受到,谢云潇热得像个火炉一样。她本?来就有点?冷,忍不住解开了谢云潇的衣襟,在他怀中依偎了一会儿,只觉温暖酥骨、清香沁肺,真是说不出的舒服,后背的疼痛竟然消退了几分。

    华瑶伤势未愈,只能?保持一个侧躺的姿势,不能?仰面朝上地?平躺。她原先还觉得局促不安,现?在又渐渐地?放松了些。

    她紧紧地?搂着谢云潇的腰身,就像小时候睡觉一定要抱住小鹦鹉枕。她知道他会一直守着她,整日整夜地?守着,她紧绷的心弦舒展开来,如同堕入一团迷雾,越发的混混沌沌。

    恍惚间?,她又觉得困倦了:“我想?睡觉。”

    谢云潇道:“天色尚早,你继续睡吧。”

    华瑶道:“可我还想?洗澡。”

    谢云潇颇有耐心地?哄她:“你失血过多,后背的伤口才刚结痂,这两天切忌沾水。你稍等几日,等你的伤势转好,我陪你沐浴……”

    华瑶叹了口气。她在他怀中乱蹭几下?,脑子里浮想?联翩:“我要你陪我鸳鸯戏水。”

    谢云潇不假思索地?答应道:“卿卿所愿,皆会实现?。”

    卿卿所愿,皆会实现?。

    这短短八个字之中,似有无限的温情,款款深深,绵绵不绝,听?得华瑶神思一荡,仿佛有一千只、一万只蚂蚁从她的心上爬过,痒丝丝、麻酥酥的。

    她心中的邪念渐浓渐炽,免不了得寸进尺:“我想?用一条细细的银链子绑住你的双手,把你拴在床上,再用一条黑色的缎带轻轻地?蒙住你的眼睛。我想?亲遍你的锁骨,让你猜一猜我接下?来会亲哪里?我想?看到你仰头?喘息,喉结滚动,汗水把发丝微微沾湿的样子……然后我们再去鸳鸯戏水,怎么样?”

    她说到动情处,又欢快地?问了一遍:“怎么样嘛?”

    谢云潇不再叫她卿卿了。他道:“华小瑶。”

    华瑶道:“干什么?”

    谢云潇的胸膛比之前更烫了。他默然地?想?了片刻,手中似有无穷的劲力,能?把玄铁打造的重达千斤的链条捏得粉碎。

    他心不由己,情难自抑,却又避开了华瑶的问题,只说:“你尚在病中,伤痕未愈,最?好不要有乱七八糟的念头?。”

    “这才不是乱七八糟,”华瑶自顾自地?解释道,“这叫夫妻恩爱,情浓意快。”

    谢云潇捉住华瑶的一只手,摸到她的脉搏是没有一丝浮躁的平稳。原来她口中说着惹火烧身的话,心里还是一片无波无澜的静水。

    谢云潇无声地?笑了。他不仅没有辩驳一句,还在她的指尖吻了一下?。他的吻是又轻又浅的,但他的气息又热又烫,久久地?萦绕在她的心间?,牵情引思,妙不可言。

    她连忙收回自己的手,紧攥着他的衣袍,含糊不清地?说:“好困,我继续睡了,你不要走。你留在这里,被子里香香的,暖暖的……”

    谢云潇道:“我不走,我等你睡醒。”

    谢云潇话音落罢,华瑶已经睡着了。

    这一觉又睡到日上三竿,华瑶隐约听?见?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她半梦半醒,昏昏沉沉地?呢喃道:“外面有人。”

    “是汤大夫,”谢云潇道,“她来给你送药。”

    谢云潇整理好了衣衫。他撩开床帐走下了床。

    这时已近晌午,天色却是阴沉沉的,翻滚的乌云中夹杂着隆隆的雷声,突如其来的疾风暴雨像鞭子一般抽在窗外的石台上,噼啪作响,溅起一片漫无边际的水雾。

    汤沃雪进门的那一刻,带来一阵湿漉漉的雾气。她把门窗关严,再三叮嘱道:“公主千万别着凉了。”

    “嗯,”华瑶附和道,“我谨遵医嘱。”

    汤沃雪转过身,刚好对上华瑶的目光。

    华瑶的神态与平时差不多。她的眼睛格外明亮,格外清澈,就像月夜的银河,静静地?流淌着旺盛的生机。

    汤沃雪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她打开食盒,从中取出一碗药膳和一碗药汁,端到华瑶的面前,华瑶二话不说,飞快地?把这两碗药一饮而尽。

    汤沃雪又查看了华瑶的伤势,亲手为她敷了一层金疮药。

    那药膏是冰冰凉凉的,蕴含着一股刺鼻的苦味,严丝合缝地?贴在华瑶的伤处,让华瑶又痒又疼,又麻又涨,很想?挠一挠结痂的地?方。

    华瑶双手捧着一只刚被自己喝空了的药碗,怔怔地?看着自己倒映在碗底的影子,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忙问:“对了,齐风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汤沃雪正准备为华瑶施针。她把银针排开,指尖在针头?上捻了一捻,迟迟没有吐露一个字。

    汤沃雪的叹息声若有似无。

    华瑶手劲一松,瓷碗顺着床沿滚了下?去,砸到硬木铺成的地?板上,“啪”的一声,摔得支离破碎。

    药渣和碎片混杂着散落一地?,华瑶恍若未闻未见?,低声细语道:“齐风死了吗?”

    “没有,”汤沃雪含糊其辞道,“他……他没死,也?没醒。他中了剧毒,吐了很多毒血。我最?擅长解毒,应该能?把他救回来,按理说,他今天或者?明天就该睁眼了。”

    华瑶的疑虑仍未打消。她趴在床上,任凭汤沃雪用针灸来为她治伤。针尖刺过的穴位火辣辣地?发痛,华瑶咬着被角,忍着痛意,心中的各种杂念化作变幻万千的浮云,降下?一场时缓时急的细雨。

    华瑶知道,凡人终有一死,但她又偏信自己的造化,迄今为止,她所走的每一步路,都像是一场豪赌,她还没彻底地?输过,上天赐给她侥幸的机缘,却要把她最?倚重的侍卫收走吗?

    华瑶听?着窗外密集的雨声,心中更是十分烦闷。她无法排解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干脆倒头?又睡了一觉。

    当她再度清醒过来,已是深更半夜,她惊讶地?发觉,后背的疼痛感大大地?削弱了,她不禁暗暗地?佩服汤沃雪的医术,真想?亲笔为汤沃雪题字“药到病除,妙手回春”。

    夜半三更,屋外的雨声如潮水奔涌,偌大一座城池已被风雨覆盖,

    丝丝缕缕的凉意从门窗的缝隙中渗进来,华瑶不禁又往谢云潇的怀里靠拢。

    她这几天睡得太多了,现?下?一点?困意也?没有。

    谢云潇大概是劳累多日,仍需静养,他还睡得挺沉。他身上总是那么暖和,好比灼热的火炉,燃着熊熊的烈火,华瑶默默地?取了一会儿暖,就悄悄地?离开了这张床。

    她从衣柜里找到厚重的棉衣,把棉衣穿了起来,又拿出一把油纸伞,倏地?撑开。她举着伞柄,正要跨过门槛,谢云潇的锦缎衣角飘到了伞面的另一侧。

    她似有所感,转过头?来:“你醒了?”

    谢云潇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华瑶没有回答谢云潇的问题。

    她吹了一声口哨,值夜的侍卫匆匆跑到了她的面前,微微弯腰,以示恭敬,只等她下?达命令,便会不遗余力地?完成。

    华瑶道:“齐风的房间?在哪里?他为我出生入死,我听?说他还没醒,想?去看看他的现?状。”

    他们站在一条红漆栏杆的走廊上,半边的廊道被雨水浇得湿亮。

    华瑶朝外一望,这才注意到,她住在一栋砖瓦砌成的楼阁里,侍卫又告诉她,齐风位于?廊道转角的一间?房内,他的伤势确实很严重,汤沃雪和她的徒弟轮流交替地?照顾他五天五夜,他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华瑶心道,既然如此,她或许真的要失去他了。

    他陪伴了她整整十一年。他们二人的交情是打小建立的,她身边也?没有比他武功更好的侍卫。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向了齐风所在的房间?。

    那房里还亮着一盏幽暗的油灯,昏沉的灯光透过窗纱照出来,融入了漆黑的雨夜。华瑶莫名有些忐忑。她缓缓地?推开房门,与汤沃雪打了个照面。

    汤沃雪见?到华瑶,略感惊讶:“您怎么来了?”

    “我想?见?齐风最?后一面,”华瑶叹了一口气,“时也?命也?,造化不由人,无论齐风……”

    华瑶想?好了一句腹稿“无论齐风的情况如何,你也?尽力了,别太自责”,这句话还没说出来,汤沃雪急忙说:“齐风刚刚醒了,又吐了一口毒血,我才给他灌完药,他应该会没事的。您的伤势也?不轻,您要是累了,就赶紧去休息吧。您是官兵的主心骨,您千万不能?再倒下?了……”

    汤沃雪的语速略快,华瑶怔了一怔,不是因为汤沃雪的那一番话,而是因为华瑶隐约听?到了一声低沉的、模糊的“殿下?”——那声音从纱帐掩映的床榻上传过来,华瑶立刻跑到了床边,闯入了齐风的视野里。

    齐风才刚醒不久,神智也?不甚清晰。他的眼睛上蒙了一条轻薄的纱布,只能?隐约辨认出华瑶的影子,却不能?把她的形貌看得分明。

    灯火如他的心脏一般不安地?跳动着,摇曳的光影之中,华瑶朝他靠近了些。她轻柔地?说:“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我真高兴。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齐风仿佛经历了六道轮回,由死转生,重入世间?的这一刹那,便有一束亮光照进他的胸膛。

    他的嘴唇是干裂的,喉咙是嘶哑的,浑身没有一处关节是不疼的,但他并不觉得痛苦,甚至还有一点?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滋味,在他的心头?不停地?蔓延开来。

    他嗓音艰涩道:“我也?以为,我会战死。”

    华瑶笑了笑,温声安慰道:“你一定会长命百岁。这一次彭台县之战,你所立下?的战功,可谓‘勇中之勇,奇中之奇’,足以载入史册,哪怕再过百年,后世的文人读到你的生平事迹,也?要称赞你忠勇双全。”

    齐风听?着她轻快的语调,唇边浮现?了细微的笑意。

    齐风不通文墨,不善言辞,更不在乎后世之人的评断,但他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她对他的欣赏之意,他忽然明白了为何古往今来的将?领都希望自己能?青史留名。

    他斟酌着说:“只要能?为您的大业贡献一点?力气,我就是不枉此生,死也?甘愿……”

    “行了行了,”汤沃雪简直身心俱疲,“我费力劳神,才刚把你救活,算我求你了,别再说什么死不死的,你好好养伤吧。你知道我几天没睡了吗?”

    齐风极淡地?笑了一下?,客客气气地?回应道:“对不住,汤大夫。”

    汤沃雪并不是真要和齐风计较。她太疲惫了,人也?昏昏沉沉的。她的房间?就在隔壁,她唤来自己的徒弟照看齐风,便想?回屋去休息。

    汤沃雪临走前,特?意告诉华瑶:“殿下?,彭台县来了不少秦州人,他们听?闻您的名声,专程投奔您,不管他们有什么想?法,您别忘了自己还有伤,至少要再调养半个月,这几天,您能?不能?不见?客?”

    华瑶点?了一下?头?:“好,你别担心,我自有办法。”

    华瑶往窗外望去,入目是一道道影影绰绰的雨帘。低垂的乌云笼罩着大地?,狂风把雾霭吹得乱卷,似有一条黑龙正要挣破苍穹,从遥远的天边降落人间?。

    华瑶唇角微弯,轻不可察地?笑了笑。没错,她就是那一条翻天覆地?的黑龙,终将?修成正果,凌驾于?银河丹霄之上,俯瞰这世界的千万里河山。

    第114章 乾坤造化 尽我所能

    华瑶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 决定接受最坏的结果,没想到齐风竟然死里?逃生,顽强地活了下来。

    华瑶十分惊喜, 又安慰了齐风几?句。

    齐风忽然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 华瑶连忙制止道:“有话好好说, 你不要乱动, 你中了剧毒, 必须安安静静地休养。”

    齐风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浅红。他局促不安地吞咽了一下,喉结也?有些发烫了, 心脏像是战鼓一样咚咚直跳。他以为自己?余毒未消, 不禁微微地仰起头?, 呼吸也?乱了两拍。

    他的双目被一条纱布蒙住了,纱布的尾端又和他的长发一起垂落在枕边, 从下巴到脖颈的弧线更明显,颇有一种病弱的、凌乱的美感。

    华瑶视若无睹,只说:“我先走了,你一定很累吧,今晚早点睡觉, 好好休息, 我明天?再来看你。”

    齐风自言自语道:“我有一块手帕,殿下送给我的, 现在找不到了。”

    华瑶一点也?不在意:“一块手帕而已, 丢了就?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要是喜欢丝绸帕子?, 改天?我送你一箱,你还可以换着用。”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屋内的油灯越来越黯淡。齐风目不转睛地看着华瑶, 烛火在她的眼中跳跃,他心里?却飘荡着轻风细雨,各种各样的杂绪,亦如淅淅沥沥的雨滴,不断地浇灌着他的非分之想。

    他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从前那些胆怯的念头?消减了不少,又或者是因为他的神智并不清醒,他抛却了平日里?的种种顾虑,他坦白道:“我只想要你的一块手帕。”

    谢云潇沉默已久。他正站在窗边,眺望着漫无边际的雨夜。他听见齐风的声音,也?没把目光转过?来。他状似平静地道:“区区一块手帕,能有何用?杂念过?多,难免伤身,你的当?务之急是静心休养。”

    齐风没想到谢云潇也?在这间屋子?里?。他还以为谢云潇去巡城了。谢云潇的武功境界登峰造极,呼吸声、脚步声都是极轻的,如今的齐风重伤未愈,无法察觉谢云潇的踪迹,便在谢云潇的面前闹了个笑话。

    齐风并不觉得羞愧。他本?是一个将?死之人,孤零零地走在黄泉路上,远离世间的一切纠纷变故,大夫把他救了回来,他至少应该说两句遗言。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唇边渗出一点鲜红的血迹,渐渐地浸润了干裂的嘴角。

    华瑶从衣裳口?袋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她把手帕递给他,而他接过?帕子?,尽力止住了咳嗽,喃喃地说:“让您见笑了,我不仅……虚弱无力,还胡言乱语。你骂我两句吧,我好像还没从梦里?醒过?来……”

    华瑶若有所思?:“我从来没有骂过?你啊。”

    齐风道:“你责罚过?我的兄长。”

    华瑶淡淡地笑了笑:“我责罚你的兄长,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比燕雨强得多了。他偷懒耍滑,你勤奋刻苦,他粗枝大叶,你谨慎小?心,你和他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齐风攥紧了那一块干净的手帕。他的思?绪随着华瑶的声音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心头?滋生了一种隐晦的担忧。他一直记挂着燕雨的安危。

    燕雨在三公主的府上受过?罪吗?他和杜兰泽是不是安然无恙?顾川柏有没有故意为难他们?这些问?题的答案,齐风无从得知。

    齐风浑浑噩噩,疲惫不堪,话也?说得颠三倒四:“我……我和兄长有通感,他的喜怒哀乐,我都能感觉出来……”

    华瑶忍不住问?了一句:“燕雨现在的心情怎么样?”

    齐风含糊不清地低语道:“他好像很焦躁、烦闷、怏怏不乐。他和杜小?姐的处境,恐怕不比我们好多少……燕雨是经常偷懒耍滑,但他……他绝不会出卖我们,死也?不会……”

    “好了,我知道了,”华瑶格外温柔地帮他掖了掖被子?,“我和燕雨也?是一起长大的,我当?然明白他的本?性。杜兰泽心思?缜密,又有深谋远虑,我姐姐暂时不会动她一根毫毛,更不会处置燕雨。你别想那么多了,快睡吧。”

    言罢,华瑶吹灭了蜡烛,与谢云潇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房间。他们二人一路无话,坏消息就?在这时候传来了。华瑶的暗探风尘仆仆地送来急报——驻守邺城的叛军连夜出发,将?在明日抵达彭台县。

    这一批叛军足有三万多人。他们在邺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把年轻人的脑袋砍下来,串在粗糙的麻绳上,悬挂于邺城的城楼。由?于死者众多,那些人头?也?有成百上千个,就?像一面密密麻麻的、血肉淋漓的旗帜,在半空中迎风招展。浓黑的头发、空洞的眼眶、红白相间的脸皮,无一不叫人毛骨悚然。

    华瑶听完他们的恶行,仿佛闻见了一股血腥气。她试着运功调息,额头?却冒出了涔涔虚汗。等到暗探走后,她拽住谢云潇的袖摆,似乎马上就?要昏倒了。

    谢云潇立即搂住她:“卿卿,切莫忧虑,你重伤未愈,应该躺在床上休养。敌军三万多人,我军一万多人,兵力相差并不悬殊,守城也?比攻城容易。今夜我带兵出城,伏击敌军,明日必定传回捷报。”

    他扶着华瑶坐到了一张软榻上。她侧倚着软枕,被淡薄的烛光照耀着,乌黑的长发如黑缎般散开,从他的指间慢慢地划过?。

    他半低着头?,细看她的神色,只见她脸上无悲无喜,无恨无怒,眸光深沉而平静,像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湖泊。

    她轻声说:“你不必安慰我,我也?不是没经历过?大风大浪。虽然官兵还有一万多人,但是,不少人的身上都有伤。你是神勇无敌,官兵的武功远不及你,他们前几?日才拼尽全力,如今的士气是较为低落的,官兵应当?转攻为守,转战为袭。”

    她轻轻地敲了一下烛台。直到此时,她才注意到,她的指甲颜色与往日不同,竟然从粉色变成了白色。她气血亏损,脉象涣散,无论如何都不能动武,正如汤沃雪所言,她至少要再休养半个月。

    这一瞬间,华瑶的脑海里闪过千百万个念头?。

    华瑶与谢云潇对视片刻,郑重地说:“我会把官兵分成四队,镇守城墙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你不必出城迎战,只需率领精兵两千人,在城中救急救难。哪一方的守军求援,你就?要立刻赶到……”

    谢云潇似乎猜到了她的计策:“你自己?呢?”

    华瑶从容道:“我肯定也?得在战场上露个脸。否则,敌军见不到我的人,便会造谣我受了重伤、没了命,那官兵的士气急转直下,彭台县恐怕就?守不住了。”

    谢云潇严肃道:“倘若你去了战场,倒真有可能没命。”

    他紧抓着她的手腕:“外面的那场瓢泼大雨,至少会下几?天?,你的伤口?沾了水,必定红肿不堪、痛痒交加。你原本?就?有严重的内伤,后背的外伤一旦恶化,你再后悔也?无济于事。外伤溃烂,内力散失,心肺虚损,气血衰竭,这些不堪设想的后果,你可曾考虑过??”

    华瑶把头?扭到另一边:“你不要吓唬我。”

    谢云潇捏着她的下巴,缓缓地将?她的脸转了回来:“并非我危言耸听,卿卿,你绝不能以身涉险。”

    华瑶道:“你这是劝人的态度吗?你就?是想吓唬我。”

    烛光映在她的眼里?,闪闪发亮,灼灼生辉,比水晶更剔透澄澈。但她似乎有些动怒了。不久之前,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今,她稍显烦躁不安。这一方面是因为敌军阴魂不散,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和朝廷并非同盟,朝廷随时都可能以“通敌叛国”的名义剿杀她,而她身在秦州,有理说不清,有苦诉不出,宛如一只待宰的小?羊羔。

    谢云潇对她的怜意更深。他不假思?索道:“我怎么舍得吓唬你?我每天?都想尽可能多地了解你。”

    华瑶道:“那还是我更实际,我每天?都想,尽可能多地亲亲你。”

    谢云潇的目光在她唇上停了一瞬,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她哪里?经得起这种撩拨?马上就?亲了一口?他的侧脸。

    她还坐到了他的腿上,悄悄对他耳语道:“你是我的,你的身体?和魂魄都属于我。”

    谢云潇收手轻揽她的腰肢,低声回应道:“或许吧。”

    说来奇怪,如果谢云潇故意逢迎华瑶,华瑶反倒觉得兴味索然,但他这样一副若即若离的态度,就?让华瑶的兴致尤其热烈。她在他的颈侧亲了又亲,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喉结。他任由?她玩了一小?会儿,才把话题扯回了正事上。

    华瑶一时没有主意。她也?不强求自己?,老老实实地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晨,华瑶在谢云潇的怀抱中醒来,依然有嘈嘈杂杂的雨声涌入她的耳朵里?。她跑下床,看着外面的景象,忽然心生一计。

    彭台县有一座石砌的高塔,高达十余丈,塔身的倒影落入了芝江,塔顶的尖头?穿入了天?空,站在这座塔上,便能俯瞰全城,声音也?能传得很远。

    当?天?上午,雨还没停,华瑶在侍卫的护送之下,走进了那座高塔。四面八方的人都举着伞,她连一滴雨都没淋到。她安安稳稳地站到了塔中,面朝着一扇窗户,以“演练”为名,召集了不少官兵,众人见她的神色一如既往,便也?不再轻信传闻所说的“公主重病未愈”。

    华瑶亲自敲响战鼓,指挥众人排布军阵。她站在高处,更方便检视军容。

    秦三、祝怀宁、许敬安、陈二守都遵照华瑶的调度,各选了一批人马,驻守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城墙。

    午时才刚过?不久,雨势还没有丝毫减缓,敌军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总共三万多人的一支军队,集中所有兵力攻打秦三所在的东面城墙。

    秦三临危不惧,率众拉弓放箭,投石扔弹,把敌军的前锋杀了个片甲不留。

    那敌军还要再战,谢云潇已经带兵赶到。他的剑光如旋风,身影如疾电,许多人临死之前都没看清他到底长什么样,只知道他穿着一身飘逸的黑衣,剑上满是流不尽的鲜血,经常把人连头?带肩地斩断半边,就?像一个收尽凡人魂魄的凶神。

    这一批叛军之中,并无一人的武功可与谢云潇相提并论,也?没有比得上秦三的悍勇之将?,渐渐的,他们便显现出了不可逆转的颓败之势。

    自古以来,彭台县便是易守难攻之地。沈希仪单凭两千精兵,都能抵抗四万敌军,更何况是秦三、谢云潇、许敬安率领的精锐之师?

    敌军几?番辗转,多次进攻各个方向的城墙,皆以失败告终。

    不过?一日的功夫,敌军的三万人马只剩不到一万,主将?又被许敬安一剑砍头?,军心一霎溃散,士兵们纷纷溃逃,官兵活捉了上千个俘虏,又打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胜仗,“屡战屡胜”的捷报也?传到了京城。

    *

    时值三月,京城的风景十分壮观。

    城中的树林开满了繁花,浓郁的香气飘洒数十里?之远。

    纵

    横交错的河道边上,桃李缤纷,杨柳衬映,红紫粉白,碧绿苍翠,可谓是美不胜收,男男女女结伴踏青,各种各样的笑闹之声不绝于耳。

    世家贵族的公子?小?姐,也?是三五成群、呼朋引伴,在京城的各处名胜之地游玩。

    今日的春光是如此明媚,金连思?的笑容比平时更明朗几?分。

    金连思?是京城金家的大小?姐,自有不少人想和她攀交情,也?有不少人是她攀不上的。她和一群世家子?弟出来游玩,这一路上,众人都在谈天?说地,只有她从不参与讨论。

    金连思?的脸上始终挂着温柔的笑意,对谁都是一副温文有礼的姿态,便有人称赞她说:“金小?姐文质彬彬,风度翩翩,今年的殿试上,你一定能拔得头?筹,高中状元!”

    金连思?佯装嗔怒:“状元是文曲星下凡,我哪里?追赶得上?你这样的胡话,休得乱说,可别叫旁人听见了。”

    那人忙说:“是,是,金小?姐莫气,我给您赔个不是。”

    他们一行人都站在一条大路的侧边,金连思?的侍卫忽然来报信:“小?姐,前头?来了一辆马车……”

    金连思?的父亲效忠于大皇子?东无。金连思?也?跟随父亲,早早地向东无投诚。东无把一名近身侍卫赏赐给了金连思?,这侍卫的武功十分高强,能听见远方传来的动静,金连思?很相信他的判断。

    侍卫这么一说,金连思?便猜到了,前方驶来的那辆马车,必定是一辆特殊的马车,车主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金连思?叮嘱了侍卫几?句话,那侍卫就?在路面上铺了一层篱笆刺。

    少顷,马车匆匆地疾行而过?,拉车的骏马忽然惊叫不止,踏蹄不动。马车经过?一阵忽上忽下的颠簸,车内传出一个清冽好听的声音:“怎么回事,你们下车去瞧瞧。”

    金连思?一听此言,胸口?顿时感到一阵闷塞。她已经听出来了,端坐于马车之内的贵人,必是当?朝六皇子?,高阳司度——他是皇帝最宠信的儿子?,也?是东无最厌恶的弟弟。

    第115章 望高峰 “我不敬神,也不怕鬼。”……

    马车的车门被推开, 两个侍卫忽然跳到了地上。他们早就察觉了金连思的声息,便?把目光投向了她所?在的位置。

    金连思藏在一棵大树的后面,婆娑的树荫重重叠叠地遮挡着她的衣裙。她穿着一袭云锦绣金的长裙, 腰系一条镂花雕叶的金链, 链子的末端顺着裙摆的褶痕垂落下来, 在斑驳的光影中一亮一亮地闪动着。

    侍卫见状, 立刻猜到了金连思是一位出身?高贵的世家小姐。他们向司度禀报了情况, 司度慢慢地走下了马车。

    午时未至,天朗气清, 司度的声音也很平和:“金小姐。”

    金连思屏住了呼吸。她仿佛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金连思颇为后悔, 甚至一刻也无?法平静。她真不?该草率地拦截司度的马车。虽然她从?未与司度有过往来, 但?她明白,司度是东无?的对手, 东无?的城府极深,那司度也不?可能是浅薄的人。

    如同她预料的那般,司度轻而易举地猜出了她的姓氏。

    金连思不?敢造次。她缓缓地转过身?,恭谨道:“草民参见六皇子殿下,叩请殿下万福金安。”

    司度的相貌十分英俊, 体?格也是一等一的挺拔健壮。他文能七步成诗, 武能百步穿杨,还练得一手精妙的剑法。他在朝野中的声望仅次于东无?和方谨, 不?少名门闺秀都对他芳心?暗许。他今年才刚满十八岁, 皇帝还没给他指婚,于是, 经常有姑娘去寺庙里?求神拜佛,幻想自己能做他的妻子。

    那些姑娘并不?知道,司度待人接物的时候, 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真情实意。他早已?享尽了人间?富贵,看尽了朝野纷争。除了皇位,他此生别无?所?求。任何人、任何事都能被他当作垫脚石。

    如今,司度站在一棵繁茂的大树下,静立不?动,眸光沉沉地看着金连思,像是在打量一件普普通通的器物。

    少顷,他含笑般地叹了一口气,左手抬到腰侧,把剑柄用?力一握,浓烈的杀意便?从?他身?上传来,吓得金连思指尖一颤。

    金连思跪在地上,猛地往后一缩,高声道:“殿下饶命!请您饶过我?这?一回!我?尚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

    金连思这?一声惊呼,引来了她的众多朋友——那是一群年轻的世家子弟,人人都是身?披锦绣,腰挂环佩,行走间?发出“叮叮咚咚”的轻响。他们原本在一里?开外的山坡上观赏景色,又被金连思这?边的吵嚷引了过来。有人当场认出了司度,慌忙行礼道:“六皇子殿下!草民参见六皇子殿下!草民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司度恍若未闻。他抬起头,望向了远方。

    山岭连绵,峰峦奇秀,郁郁葱葱的树木随风起伏,如同茫无?边际的碧波,荡漾在天与地的交界之处。

    方圆二十里?之内,共有两座名山,其中一座名为“擎苍山”,山下有一块开阔的平地,此地是御林军的演武场。

    每逢初春时节,御林军教头便?会挑选四万精锐,在擎苍山下练兵习武。成千上万的士兵展露十八般武艺,刀剑迸射的寒光照得山谷一片森然,破空之声回荡在山峰的上空,隐隐传到了司度的耳朵里?。

    司度思虑重重,脸上竟然一点神情也没有,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倒像是一具石雕的塑像。

    金连思暗暗地想道,果然啊,司度就像他的兄长一样,从?不?把世家子弟放在眼里?。皇族自恃尊贵,傲视这?世间?的一切众生,除了华瑶特立独行,其他皇族的秉性恐怕都是大同小异。

    正当她犹疑之际,司度悻悻地一笑,开口道:“诸位请起,你们何罪之有呢?”

    司度穿着一件绛紫色的窄袖锦袍,脚上是一双镶绣乌皮靴。金连思半低着脑袋,惶恐不?安地盯着他的鞋尖。他的剑鞘离她不?到一尺远,如果他还想杀她,顷刻之间?,她便?会人头落地,喷溅的血水一定?会洒满他的靴子。

    金连思越想越害怕,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司度的脚步一停,幽暗的眸子里?映出她的身?影,仿佛要安慰她似的,他轻声道:“今日天气不?错,我?原本打算去空禅寺上香……”

    他故意地指了指那一条铺着篱笆刺的大路:“总归是我?时运不?济,碰到了贼人设下的路障。我?心?里?奇怪,便?出来瞧瞧,恰好在此地遇见了金小姐。”

    他凝视着金连思,嘴角浮起一丝讥诮的笑意:“金小姐,你并无?一分一毫的罪过,你为何要来求我?,我?理当饶恕你什么?”

    金连思素来是能言善辩的人。此时此刻,她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司度的问题。

    方才,司度还说,他今日出门,是为了去“空禅寺”上香。

    “空禅寺”坐落于“空禅山”,乃是一座屹立了数百年的古寺。

    空禅寺的方丈经常为皇帝讲经。空禅寺的香客唯有公卿王侯,供桌上陈列的瓜果都是贡品,寺内的厢房也是雕梁画栋、玉阶丹墙,绝非凡夫俗子消受得起。

    京城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除了皇帝之外,任何人去“空禅寺”上香,都不?能排开仪仗。如今的皇帝重病未愈,司度也没有违背礼法。

    司度轻车简从?,只带了四名侍卫,言谈举止更是温文有礼,与众人的设想大不?相同。

    众人纷纷屈膝跪地,臣服在司度的脚边,唯独金连思面红耳赤,显露出一点忸怩之态。

    金连思结结巴巴地说:“草民何其有幸,今朝得见殿下的风采。殿下龙章凤姿,令草民钦仰万分。草民魂不?附体?,胡言乱语,还请殿下原谅草民的莽撞……”

    金连思讲话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平复了心?跳。她佯装一副窝囊的样子,是想在司度的面前示弱,尽可能地减少他的疑虑。

    她一段话还没讲完,远处吹来一阵冷风,飘散着一股一股的血腥气,夹杂着炮火声和鼓角声。

    她转头望去,擎苍山的高峰上燃起一道火光,腾飞的烈焰直冲霄汉,耀亮四方。烽火台举火相照,绵延万里?,滚滚的浓烟把天空熏得发暗。

    周围那一群世家子弟惊慌失措道:“急报!擎苍山的急报!”

    金连思的脸上顿时褪尽了血色。她咬了咬自己的唇瓣,喃喃自语道:“现在是三月上旬,御林军驻守擎苍山,怎么会突然传出急报,难道御林军内乱了吗?”

    金连思还想再说一句话,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颗石子,不?偏不?倚地敲在了她后脑的一处穴位上。

    强烈的晕眩感袭来,她眼

    前发黑,膝盖发软, “扑通”一声,她一溜歪斜地栽倒在地,司度的侍卫连忙抬手扶住了她。

    司度为金连思搭了一下脉,才说:“金小姐身?体?虚弱,心?神恍惚,她一次又一次地受到惊吓,猝然昏厥了。金小姐是贡士身?份,再过十天,便?要参加殿试,她这?病情耽误不?得,我?带她去见太医。”

    言罢,司度微微弯腰,从?侍卫的手中接过金连思,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司度身?强体?壮,健步如飞。他怀中抱着金连思,就像托着一片鸿毛一般轻松。当着众多世家子弟的面,金连思被司度送进了马车里?。

    世家子弟见状,想拦又不?敢拦。

    司度回过头,略瞥了众人一眼:“御林军的内乱一时半会儿平息不?了。急报已?经发出来了,擎苍山那一带还是炮火轰天,硝烟蔽日,你们一个两个都不?会武功,别站在这?儿等死,尽快逃命去吧。我?身?边只有四个侍卫,仅能护住一个金小姐,却护不?住你们所?有人。”

    司度说得诚恳,也合情合理,众人向他道谢,似鸟兽一般散去。

    司度回到了马车上,打了个响指,侍卫便?按住金连思的几处穴位,使?她由?昏转醒。她咳嗽了几声,司度直言不?讳道:“你想死吗?”

    马车一路疾驰,金连思不?知道他们将要去往何方。

    司度的侍卫拔剑出鞘,剑锋抵着金连思的颈侧,划出一条浅浅的血痕。

    金连思本来是很怕死的,但?她更怕自己的恐惧被司度察觉。她强作镇定?,莞尔道:“您是皇族,您手握生杀之权,我?该不?该死,由?您来做主……”

    司度的食指忽然抵住了她的唇瓣。

    金连思悚然一惊,心?中窜出一股惧意,却不?敢表露一分一毫。她后背寒毛直竖,心?跳得越来越快,血管里?的血液疾速流动,浑身?的皮肉仿佛要爆裂开来。

    司度的手指很凉,也很硬,如同常年不?化的坚冰,从?她的唇瓣一路摸索到颈侧的大脉,就像一条毒蛇,悄无?声息地爬了过去。

    他说:“我?的耐心?耗完了。我?只问你一遍,你是不?是东无?的人?”

    杀气弥漫在狭窄的马车之内。如果金连思对他说谎,他一定?会当场杀了她。她实在不?想死,便?承认道:“是。”

    司度又问:“御林军为何突然内乱?”

    金连思皱紧了一双柳眉:“我?只知道御林军今日内乱,却不?知道他们内乱的缘故。我?带着一群朋友过来踏青,是想让他们亲眼看见烽火狼烟。”

    司度掐着金连思的脖颈,毫无?征兆地收紧了腕力。

    金连思感到极度的疼痛。她双手抵着他的胸膛,挣扎着说道:“他们……他们都是名门望族的公子小姐……他们回家之后,内乱的消息必定?会传遍京城……”

    司度终于松开了手。

    金连思满眼含泪,痛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她忽然觉得东无?待她不?薄。

    旁人都说东无?心?狠手辣,然而东无?从?没虐待过她,更没强迫过她。她真心?实意地侍奉东无?,未曾体?会过不?堪承受的屈辱。

    司度似乎看穿了金连思的想法。他失笑道:“金小姐,为何要给我?铺设路障呢?”

    锦绒软榻的边上,放置着一盏紫铜香炉,炉中散发着袅袅轻烟,烟雾白濛濛的,依稀连成一片,浸透了金连思的神魂。

    头颈的疼痛仍未消散,金连思心?慌意乱,不?由?自主地回答道:“东无?……东无?嘱咐过我?,无?论哪个人经过那条路,我?必须想个法子,确认他的身?份,再把消息传给东无?……”

    金连思是冰雪聪明的人。她还没说完一句话,突然明白了司度的意思。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断,胸口凉意乍起,后背冒出涔涔虚汗,连带着四肢都颤抖起来,唇舌被冻僵了似的发冷发麻。强烈的恐惧吞噬了她,她磕磕绊绊道:“不?、不?可能……”

    司度浅浅地笑了一笑。他的笑声低沉和缓,却仿佛化作了一柄利剑,插进了她的耳朵。她筋疲力尽,又有一口气提不?上来,几乎要再度昏厥过去。

    司度握紧她的双臂,让她伏在他的胸前。

    他的薄唇紧贴她的耳侧,暧昧地游移了一瞬,如同她的情人一般,异常温柔地呢喃道:“东无?促成了御林军的内乱,又暗示你拦下我?的马车,正是想让你死在我?的手上。你投靠了东无?,东无?必定?派了侍卫保护你,但?我?强行掳走你,那侍卫并没有出手阻拦。”

    金连思头痛欲裂:“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沦为东无?的弃子?我?爹是工部的河道郎中,姨母曾任国子监司业,祖父曾任内阁首辅……”

    司度拨开她额前的乱发。他微微地靠近了些许,灼热的鼻息洒在她的鬓边,语气轻淡地对她说:“正是因为你身?份贵重,你死了以后,京城的世家贵族都会惶惶不?安。你的这?条人命,还能算到御林军的头上,枉杀世家小姐,可是灭族的大罪。”

    金连思口齿不?清:“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还有爹娘……他们、他们不?能失去我?。”

    她双目涣散,呼吸越来越沉重,甚至无?法抑制自己的哭腔:“爹娘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尚未在爹娘的跟前尽孝……”

    今天一早,娘亲给她准备了早膳。娘亲扶她上马,送她出门。娘亲还说,乖女儿,晚上早点回来,女儿整天在外奔波,别太辛苦了。

    可是她回不?去了,她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不?断地往下流,她的牙齿都在打颤,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她含悲带泪,急迫地乞求道:“殿下,求您留我?一命,我?可以辅佐您。”

    司度淡淡地叹了一口气:“你出身?名门,又有真才实学,我?原本也想留你一命。可惜你胆子太小、牵挂太多,早晚会叛变投敌,我?和东无?都容不?下你。”

    金连思和他相识不?到半天,第一次看见他由?衷的笑容。他笑着说:“今天,不?是我?杀了你,是御林军伏击我?的马车,趁乱杀了你。我?想救你,却没有救成,我?看着你香消玉殒,心?中更是十分悲痛。我?会把你的死讯传回你们金家,你是你爹娘的掌上明珠,他们一定?会尽力为你讨回公道。”

    司度拿起一把长剑:“你忍一忍,不?会很疼,头一歪,眼一闭,就算是过去了。”

    铜炉内燃着一种特殊的香料,散发着一阵一阵的香气,溢满了整个车厢。没有武功的人一旦闻到这?种香气,就会神魂颠倒,甚至不?省人事。

    金连思拼着最后一丝理智,含恨道:“别、别杀我?,难道你也盼着京城大乱?”

    司度毫无?迟疑道:“那是自然。”

    金连思使?劲拧绞着司度的衣袖。绛紫色的绸缎料子已?经被她扯皱了,她的心?脏也生出一条条伤痕。她强忍着痛苦,呜呜咽咽地哭诉道:“我?寒窗苦读十余年,还没有参加殿试,没有考中状元……”

    司度似乎也有惜才之意。他用?自己的手帕为她拭去眼泪,还从?琉璃瓶里?折下一朵桃花,漫不?经心?地把花瓣放在她的头顶:“别哭了,金小姐,我?赏你一朵状元红花。”

    金连思的神情都黯淡了。她心?力交瘁,万念俱灰,过了好半晌,才挤出一句:“我?还没有成亲,我?……我?想要……”

    司度捋起她的一缕长发:“我?也没有成亲,你可以把我?看作你的新郎,这?辆马车就是你的花轿,我?是你的丈夫,亲手送你

    去往极乐之地。你别怪我?心?狠,人生在世,终有一死,你早点上路,还能少受点苦。”

    他轻吻了一下她的发尾:“你说是不?是,娘子?”

    司度杀意已?决,金连思恨他入骨:“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司度低低地笑了一声:“我?不?敬神,也不?怕鬼。”

    他猛然用?力,将她抱入怀中,左手捂着她的眼睛,右手握着剑柄,剑刃在她的脖颈上轻轻一抹,切断了她的经脉。她在他的怀里?咽气,死前还咬着他的衣领。

    第116章 壮胸臆 特来探望皇妹

    鲜血从金连思?的伤口涌出, 染红了她的衣袍。她双目紧闭,眼角的泪痕未干。她对人世还有无限的眷恋,司度却不允许她活下去。正如她先前所言, 她该不该死, 全凭司度定夺, 她自?己做不了主。

    司度仔细地打量她的遗容。她并未显现痛苦的神态, 司度便感慨道:“你不疼不痛, 走得?轻轻松松,这一辈子也没遭过多少罪, 真是个极好命的人, 生前死后?都能享福。”

    金连思?魂断气绝, 无法?再?回?应司度。她静悄悄地死在了此处,司度的唇边却多了一丝笑意。

    司度揭开车帘, 巍峨的擎苍山近在眼前。

    烽火四起,沙尘漫天,隆隆的炮声远近相闻,震得?山摇地动、鸟飞马惊。炮火接连不断地爆响,山上的林木都冒出浓烟来, 乱箭如飞蝗一般急射而出, 御林军陷入了枪林弹雨之中。他们?根本?分不清敌军和友军,更不知道如何迎战, 没过一会儿, 阵亡的士兵就堆成了血海尸山。

    司度袖手旁观。他佯装一副无奈的神色,低叹道:“看样子, 死了不少人。”

    这一场混战险象环生,侥幸活下来的士兵都是十分强壮的人。他们?奋力杀出重围,跑到了山脚下的一条黄土路上, 正好撞见了司度的马车。

    司度的侍卫推开车门,那些士兵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士兵宛如一群惊弓之鸟。他们?把?刀尖对准了马车,粗鲁地叫嚷道:“你们?是哪里来的人?”

    司度二话?不说,拔剑在手,带着他的侍卫一起砍杀士兵。他们?不仅杀出了一条血路,还活捉了一个俘虏。又因为司度的武功境界极高,那些士兵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便也不敢再?追击他,眼睁睁地看着他驾车逃走了。

    司度没费什么力气,就从俘虏的口中挖出了消息。

    这一次的御林军内乱,竟然与高阳晋明有关。

    早在去年秋天,京城瘟疫蔓延之际,皇帝把?晋明软禁在了京郊,调派御林军监视晋明。后?来,晋明逃出了京城,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无一丝一毫的踪迹。坊间还有传言说,晋明正是秦州叛军的首领,他痛恨京城的官民,必定会从秦州一路杀入京城。

    皇帝听闻此事,心生疑虑,便以“看守不严,督察不力”为名,惩罚了两?百多个士兵,这其?中甚至包括了卫国公的长子卢涵。

    先帝在位的时候,卫国公是京城御林军的统帅。

    卫国公武功强悍,战功卓著,为人处世也很?谨慎小心。他识人有术,用人有方,提拔了不少出身?贫寒的将士,御林军的各项事务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先帝格外欣赏卫国公的才能,屡次为他加官晋爵,他在军中的威望更是水涨船高。他越发地效忠先帝,先帝也越发地器重他,君臣之间的关系日益紧密。

    后?来先帝去世、新帝登基,卫国公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急忙上奏皇帝,称自?己“旧疾复发,身?体虚弱,不能再?担任御林军统帅一职”,皇帝果然体谅他的病情,准许他辞官归家。

    卫国公一改舞刀弄枪的作态,整日与文人厮混,甚至学起了吟诗作画,不再?接见御林军的将领。他过了十几年的平静日子,京城的百姓渐渐淡忘了他的名号,官员却不敢轻视他。

    卫国公在军中尚有余威,太后?和皇后?也很?关照他家里的女眷。他每个月都会大排筵席,宴请一些文采风流的名士,因而得?了个“雅客翁”的美称。

    卫国公唯一的人生污点,便是他的小儿子卢彻。

    卢彻贪财好色,不学无术,脑袋也特别愚笨。他得?罪过华瑶和方谨,差点被方谨的侍卫活活打死。

    去年秋天,卢彻放起了高利贷,逼死了平民,夺取了数百顷良田。今年二月,太后?降下懿旨,把?卢彻关入大理寺狱,细查卢彻的一切罪行,从严审问,从严惩治。

    卢彻无疑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但?他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庶兄,名叫卢涵。

    卢涵文武双全,品行端正,与卢彻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昭宁十七年,卢涵考取了武举的第一名。他做了四年的御前带刀侍卫,对皇帝忠心耿耿。皇帝将他调入御林军,亲封他为正五品“定远将军”。他没有辜负皇帝的期望,在军中颇有威信。无论是官阶比他高的将军,还是官阶比他低的士卒,都与他交情匪浅。

    可惜,就在今天早晨,卢涵暴毙了。

    巡逻的哨兵发现了卢涵的尸体。

    卢涵死在校场上,眼球粉碎,四肢断裂,肚腹也被人剖开,血淋淋的肠子拖了三尺来长,胆汁都流了一地。杀他之人的武功远高于他,他的挣扎毫无意义。他死前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以至于他咬烂了自?己的舌头。

    御林军的将领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查案,军中就爆发了内乱。这场内乱一直持续到当天傍晚,兵部调派了一支三万人的军队,平定了战火,逮捕了叛党——这一消息传回?京城,朝野内外一片哗然。

    京城的大局正处于风雨飘摇的时期。御林军突如其?来的兵变,或许会把?所有人卷进漩涡,经?历一轮又一轮的动荡波折。纵然是至尊至贵的皇帝,也无法?救助天下苍生,他重病未愈,连自己都顾不过来。

    没过几天,金连思?和卢涵的死讯传遍了京城。

    金连思的父母一夜白头,痛不欲生。

    凡是从金家大宅路过的人,都能听见声嘶力竭的哭声,时轻时重,时远时近。

    金连思?的母亲不分昼夜地哭喊道:“女儿啊,我的女儿,你快把?娘带走吧……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没了你,娘活不下去,娘活不下去啊……”她的悲恸惊惶,随着每一声哭嚎,飘到了附近的街巷之中。

    相比之下,卫国公更为镇静一些。他去了一趟皇宫,见到了太后?。除了他和太后?,无人知道他们?谈论了什么。

    事关京城的朝政,上至公卿王侯,下至平民百姓,人人都想打探消息。

    五公主若缘的府上,竟然也来了许多访客。

    若缘的驸马卢腾是卫国公的侄子,卢腾与卢涵的关系也不错。现如今,卢涵惨死,卢彻入狱,卢腾还在闭门思?过,卫国公的口风又是极严的,京城的世家子弟想知道卢家的近况,便把?主意打到了若缘的头上。

    短短几天之内,若缘收到了上百封拜帖。她没拆开一封帖子,也没给任何一人回?信。

    若缘的丈夫是卢腾,那又如何?卢家的兴衰,与若缘无关。

    若缘没从卫国公的手里借过一分钱,也没沾过卫国公的一点光。她甚至有些厌恶卫国公,因为卫国公没教好他的小儿子卢彻。

    每当若缘想起“卢彻”两?个字,她便感到一阵反胃。如果卢彻的父亲不是卫国公,卢彻早就死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了。

    卢彻滥赌滥嫖,欠下了巨额债务,又设计陷害了若缘,致使若缘的处境更加艰难。

    太后?罚了若缘半年的俸禄,若缘缺钱缺得?更厉害。每天早晨,若缘一睁开眼,满脑子想的都是钱。

    前几日,若缘实在周转不开,便偷偷把?首饰上的“高阳”二字磨平,拿去当铺里典卖,换来了一千多两?银子救急。这一笔来之不易的钱,足够她支撑好一阵子。

    但?她的心里还是很?害怕。她的首饰都是太后?赏赐的,倘若她的行径被人发现,她又损害了公主的颜面?,犯下了弥天大错,皇后?必定会以“肃正纲纪”的名义惩处她。母亲管教女儿,谁能阻拦呢?谁又会为了若缘得?罪皇后?呢?

    想到这里,若缘端起酒杯,饮尽了一杯高粱酒。她还打了一个酒嗝。满腔的恨意,随着浓烈的酒气,从她心底喷薄而出。如果她手中有一把?剑,能斩杀世间所有人,她要先杀了皇帝,再?杀卢彻,然后?砍断皇后?的脖子,剁碎大皇子和六皇子的脑子……杂乱的思?绪填满了她的整颗心,她的侍女忽然禀报道:“殿下,大皇子的近臣为您送来一封信。”

    若缘缓缓地站起身?,绕着木桌走了一圈,站到了一处临窗的地方。

    她手扶着栏杆

    ,心中越发的焦躁不安。她是东无的妹妹,当然知道东无是何等的残忍,何等的奸邪。

    她甚至觉得?,方谨斗不过东无,因为方谨尚存一丝人性,而东无远比方谨无耻下流得?多。

    若缘深吸了一口气。她沉默地望着窗外,庭院里长满了杂草,开着一片又一片的野花,红的黄的,蓝的紫的,乱乱糟糟,纷纷扬扬,显出生机勃勃的样子。

    若缘从不打理庭院。她喜欢野花和野草。她自?己也是野种?,所谓的“野”有什么不好呢?

    侍女又喊了一声:“公主殿下。”

    若缘斜瞟了侍女一眼,从侍女的手中接过信封,隐约摸到了一根沉甸甸的发簪。她撕开火漆,簪子掉落下去,“砰”的一声,砸在了坚硬的地板上。

    就在这一瞬间,若缘猜到了,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东无的法?眼。她身?边没有一个武功高超的侍卫,东无的暗探可以轻易潜入她的住处,窥探她每一日、每一夜的所作所为。她典卖自?己的首饰,东无就替她赎回?了一根簪子,这是一种?提醒,更是一种?暗示——如果她要求生,她必须投靠东无。

    若缘想通了前因后?果,却又打了一个寒颤。她没有官职,没有俸禄,更没有母族的支持。她无权无势,无才无名,东无哪里用得?着她?

    她侧过头,扫视着木桌,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拜帖。她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你的驸马卢腾,可是卫国公的侄子。”

    若缘喃喃自?语:“侍卫,快召集侍卫。”

    侍女诧异道:“召集您的所有侍卫吗?”

    “快,”若缘蓦地大吼道,“快去!”

    侍女伺候了若缘多年,头一次见到若缘狂躁的模样。

    若缘大病初愈,连日劳累过度。她的身?体虚弱极了,连一口气都喘不上来。她朝着侍女吼完一句话?,便开始急促地咳嗽,咳得?嗓子眼里痛痒交加,血痰连通了气管,似是落入了肺腑中,狠狠地刺痛了她的心脏。

    若缘浑身?哆嗦,想哭也哭不出一滴泪。她紧绞着袖口,紧皱着眉头,再?度下令道:“所有侍卫都去看守驸马的房间。”

    驸马卢腾被卢彻牵连,至今仍在家中禁足,无法?踏出房门半步。

    卢腾相貌俊秀,性情温和,从小到大几乎没动过怒。哪怕他被软禁了,他也不会怨天尤人。他整日在房间里摆弄自?己的器具,把?一块木头雕成了一副镂空的山水画,颇有一种?悠然自?得?之趣。

    那一副山水画中,立着一棵连理树,树上栖着一对比翼鸟,树顶的枝杈托着草窝,窝里趴着两?只刚破壳不久的雏鸟。

    卢腾默默地看着雏鸟,脸颊隐隐浮现一抹红晕,不自?觉地露出腼腆的笑容。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他和若缘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做一个好父亲。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卢腾放下锉刀,走到了窗边,大喊道:“谁在外面??”

    侍卫回?答:“启禀驸马,公主下令……”这话?还没说完,鲜血溅上了窗纱。

    空气里漂浮着一股血腥味,卢腾吓得?一哆嗦。透过殷红的窗纱,他望见纵横交错的刀光剑影。

    昨天还跟他打过招呼的侍卫,今天就成了一具缺手断腿的尸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凉,双手双脚都是僵硬的。

    恐惧伴随着耳鸣,侵蚀了他,吞没了他,脑海里回?响着“嗡嗡”的杂鸣,另有一个低沉的、冰冷的声音道:“皇妹府上的侍卫,真是不堪一击。皇妹处处捉襟见肘,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今日特来探望皇妹,如有叨扰,还望皇妹海涵。”

    卢腾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大皇子殿下……”

    话?音未落,紧锁多日的房门被踢开,东无健步如飞,径直走了过来。

    东无的剑上满是淋漓的鲜血,但?他的衣袍不染尘埃。他穿着一件宽袖长摆的黑袍,飘逸的袍角随风翻卷,鞋底与地面?的距离足有两?寸。他的轻功之高,乃是卢腾生平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东无的身?形高大挺拔,威严如天神,英武如帝君。他的武功境界堪称高深莫测。顷刻之间,他和他的属下就杀光了若缘的侍卫,并未留下一个活口。

    卢腾猜不到东无的用意,只见东无的目光格外淡薄,毫无一丝情绪。他莫名觉得?,东无是真龙天子,而他在东无的眼中,就像一只卑贱的蝼蚁。

    卢腾与东无对视了片刻,膝盖忽地一软,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额头磕出了一道道乌青,血丝从瘀伤中渗出来,他擦都不擦一下,还把?脑袋磕得?砰砰响,像极了贪生怕死的懦夫。

    东无一言不发。

    卢腾脸色煞白,嗓音颤抖道:“求您,求您放过若缘。她是您的亲妹妹……您和她血浓于水,看在皇帝的面?子上,我求您发发慈悲……您宽恕若缘这一回?,我全家上下都愿意给您做牛做马……”

    第117章 无惧煞鬼苍神 “我什么都能忍,我真贱……

    东无?是诏狱的?酷吏。他杀过成百上千的?人?, 早已听惯了各种各样的?哀求。磕头告饶,发誓赌咒,不过是濒死之?人?的?黔驴之?技。他看久了也会腻烦。

    卢腾的?那一番哭诉, 倒是出乎东无?的?意料之?外。

    卢腾不为?自己求情, 只?想让若缘活下去。他言辞恳切:“若缘是您的?亲妹妹, 她没有做过任何不利于您的?事情。我求您高抬贵手, 只?要您饶了若缘, 我什么都听您的?!”

    东无?收剑回鞘。他坐到?了近旁一把木椅上,状似闲聊地?说道:“我不缺钱, 也不缺人?, 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卢腾的?面色越发苍白:“我、我……”

    卢腾文不成武不就, 既没有优异的?才学,也没有殷实的?家底。他能给东无?什么好处?他什么也给不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废人?。

    他硬着?头皮说:“我会做木工, 我雕刻的?东西能卖钱。我亲手做过桌椅板凳、橱柜箱笼,样式大小各有不同,都是一样的?经久耐用。”

    东无?的?指尖轻敲了一下扶手,敲开了几条深长的?裂缝。他侧目而视,卢腾的?脸上血色尽失。

    恰在此时, 若缘匆匆赶到?。她从?门外走进来, 裙摆沾满了暗红色的?污血,她的?面颊也被泪水沾湿了。她重重地?跪在东无?的?脚边, 慢慢地?念出两个字:“皇兄。”

    东无?依旧淡然道:“皇妹。”

    若缘泪如雨下。她没发出一丁点呜咽声, 只?是沉默地?哭泣着?。她所有的?侍卫都死了,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院子?里, 血流遍地?。

    那些侍卫都对她很好,可她无?法保全他们。她不敢细看,也不愿细想, 浑身?冷得发抖,既悲痛又愤怒。

    心头的?烈火正在熊熊燃烧,这烈火是哀伤与憎恨交织而成,她恨不得纵火焚烧,烧死东无?,把东无?的?神魂都化为?灰烬,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她真?的?好恨,恨别人?无?情,更恨自己无?能,每一滴眼泪都是耻辱的?象征。

    她要从?东无?的?魔爪中逃脱,就必须摆出一副软弱之?态。她抖抖瑟瑟道:“敢问皇兄,今日为?何大驾光临?”

    东无?向来是寡言少语之?人?。他并未答话?,轻瞥了一眼卢腾,卢腾又开始“砰砰”地?磕头。

    东无?静默地?笑了一声,稍微提起了一点兴致:“皇妹心知肚明,何须拿腔作势?皇妹是聪明人?,可别一味地?装糊涂。”

    若缘被他的?威势震慑,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东无?洞察幽微,若缘的?每一丝表情都瞒不过他。

    她像是一具木偶,任他摆弄,由他欺辱。他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她却比他低贱得多。他已经杀了她的?侍卫,还要杀她的?驸马,当着?她的?面,他没有一分一毫的?收敛。

    凭什么呢?

    若缘伏跪在地?上,忍不住咯咯地?笑出了声。那笑声从?她的?喉咙里冒出来,像是一把锉刀正在锉她似的?,引发了更沉重的?疼痛。

    可她笑得停不下来。她张大了嘴,龇出牙齿,笑得前?胸后?背一抽一抽的?,筛糠一样地?打着?颤,握拳的?右手狠狠地?捶响了地?板。

    她的?眉眼完全扭曲了,以一种狰狞的?面目笑着?说:“我娘是低贱的?宫女,我从?小在冷宫长大,吃的?每一顿饭都是馊的?,喝的?每一口水都是臭的?。我娘为?了教我认字,甘愿被一群太监淫亵……”

    话?未说完,她忽然仰起脸,眼里闪着?泪光,唇边漾着?笑意:“诚如皇兄所言,我不该装糊涂的?,我早就麻木了。我是贱人?,

    是恶人?,是罪人?,也是聪明人?。皇兄若能用得上我,便是看得起我,我也就感激不尽了。”

    破空之?声一闪而过,东无?忽地?拔剑出鞘。他用剑尖挑起若缘的?下巴,闪动的?剑光照亮了她的?眼眸。

    若缘展颜一笑,脸颊上浅露一对梨涡:“雷霆雨露皆是您的?恩泽,赏罚奖惩全凭您一人?做主。”

    “好,”东无?扔给她一把匕首,“立刻杀了卢腾。”

    若缘的?目光碰到?那把匕首,整个人?连皮带骨被冻住了。忽有一阵晕眩感从?她的?脑袋里涌出来,她喃喃自语道:“皇兄,我、我……”

    东无?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我给你活路,可别让我失望。除你之?外的?三位公主必死无?疑,待我登基之?后?,你是唯一的?长公主。生死荣辱,你自己选。”

    若缘终于明白了她的?作用。

    东无?不能把他的弟弟妹妹全部杀光。他至少要留一个活口,彰显他的?仁德。天下读书人一贯推崇“仁心仁术”,东无?当然也会顾念他的?名声。

    他是暴君,却不是昏君。

    倘若东无?篡位夺权、杀父弑君,再扶持一个无?权无?势的?长公主,确实能给他带来一点好处。长公主会成为?他的?棋子?,在他的?操纵之?下,直接或间接地?影响朝野的?局势。

    东无?的?这一番谋算,让若缘胆寒。如果她忤逆东无,她必定?会遭受极大的?折磨。

    若缘听说过东无的一些事迹。

    东无?杀妻杀子?,残暴不仁。他曾经将仇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他的?道理就是法理,他的?命令就是严令。若缘根本不可能违抗他。

    若缘捡起了匕首。

    天光依旧明媚,和煦的春风吹进了室内,散乱的?发丝在若缘的?耳边拂动着?。她毛骨悚然,耳朵被针扎似的?,隐隐刺痛起来。她又感到头晕目眩,胸口更是闷得厉害。

    若缘把匕首举得更高,锋利的?刀尖正对着?卢腾。

    卢腾什么话?都不会说了。他眼含热泪,脑袋也往下低,他还听见东无?的?声音:“尽快动手,皇妹。”

    若缘嘴角一动,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和卢腾毕竟夫妻一场,请皇兄见谅,我会在一盏茶的?时间内……杀了卢腾。”

    她跪坐在卢腾的?面前?:“你还有什么遗言?”

    卢腾的?院子?里种满了山茶树,只?有一株山茶树的?枝杈上悬挂了几朵花蕾。

    卢腾原本还想着?,等到?山茶盛放的?时候,他便能走出这一座院子?,继续与若缘平静度日,看来他永远等不到?那一天了。

    他呢喃道:“对不起,阿缘。”

    若缘颤声道:“对不起……什么?”

    卢腾与她面对面地?说:“我没用,我保护不了你。”

    他一眨眼,泪水滚落:“我走了以后?,你仔细照顾自己。你小时候在皇宫里过得那么苦,却从?没告诉我,是我没用,我保护不了你……我什么事都办不成,爹娘也觉得我没出息,但我,但我……”

    他紧抓着?她的?腕骨,把她抓得生疼:“我和你成亲以来,高兴得像是做梦一样,我不会后?悔,阿缘,哪怕重来一次,我还是想……还是想和你……”

    “我骗了你,”若缘在他耳边轻轻说,“我选你做驸马,不是因?为?我中意你,只?是因?为?你的?家世清白,人?也清白。你的?心思太简单了,皇宫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若有下一世,你不要再被我这样的?恶人?欺骗了。”

    她的?眼泪冰冰凉凉,接连落在他的?颈侧。

    她说:“你恨我吧,死后?也别忘了我。”

    “我不恨你,”卢腾坚持道,“我真?的?……”

    他尚未吐露自己的?真?情,锋利的?刀尖插入了他的?心脏,越插越深。剧烈的?疼痛击溃了他。他眼前?一片模糊,鲜血如泉涌一般流淌着?,血水浸透了若缘的?衣裙。

    卢腾深陷无?尽的?痛苦,又仿佛从?痛苦中解脱了出来。当他活在世上,那些烦恼、恐惧、惭愧、担忧的?情绪,总在折磨他。濒死之?际,他如释重负,可还是有些悲伤。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我、我给你雕刻了一幅画,连理枝,比翼鸟……”

    “我看到?了,”若缘双手抱着?他的?肩膀,“你的?手艺真?好啊。”

    他说:“你、你……喜欢吗?”

    若缘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喜欢啊,傻瓜。”

    “不傻,”他的?声调越来越低,“我知道……你迫不得已……”

    若缘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唇,听他发出轻微的?气音:“你一定?要活下去……好好活……我、我不恨你……你别哭……”

    不知为?何,若缘忽然想起来,去年冬天,她和卢腾一起走在宫道上,鹅毛大雪悄然而至,她打趣地?说,他们二人?白头相守了。他竟然回答,他这辈子?和她在一块儿,下辈子?也早早地?等着?她。

    他的?心跳停止了。

    他已经死了。

    他是她亲手杀的?第一个人?。

    垂在门前?的?竹帘微微摇动,又被一阵风吹得颠来晃去,此时的?风里掺杂着?山茶花的?香气,血腥味似乎变淡了一些。阳光并不浓烈,空空寂寂,悠悠荡荡,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过来,照出了竹帘的?阴影。

    若缘怔怔地?望着?那一道阴影:“我的?驸马卢腾,刚刚去世了。”

    东无?站起身?来,缓步走向门外:“是谁杀的?他?”

    “不知道啊,”若缘的?嗓音带着?一点笑,“我的?公主府里,突然来了一批刺客,我的?驸马死在了刺客的?剑下……”

    东无?和他的?侍卫终于离开了。

    若缘精疲力竭。她仰面朝上,躺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卢腾的?尸体就在她的?身?旁。她换了个侧躺的?姿势,背对着?他,哂笑道:“我什么都能忍,我真?贱啊。”

    她和卢腾闲聊:“这世上肯定?没有鬼,也没有神,有人?比鬼更可怕,有人?比神更可畏……”

    卢腾再也不会回复她。她不知不觉便昏睡了过去,又做了一个混沌的?噩梦。

    她梦见,她走在一条殷红的?血河中,她的?兄弟姐妹都跟在她的?背后?。他们手握着?刀剑,不断地?戳刺她的?皮肉。她忍无?可忍,抢过一把匕首,毫无?犹豫地?捅死了他们,奇怪的?是,最后?一个死在她手上的?人?,竟然是华瑶。

    若缘和华瑶没有任何过节。若缘不该憎恨华瑶。但她越来越渴望掌权,渴望专政,渴望主宰自己的?人?生。她的?一切悲哀都化作了愤怒。她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舍去,她不会输给自己的?兄弟姐妹。

    *

    正值初春时节,秦州的?彭台县也有一片大好风光。

    田间的?禾苗冒出了翠绿的?尖角,集市上的?野菜、野蘑菇多了起来,街巷中的?茶馆酒肆又开张了,高挂的?青帘随风飘摇。

    闹市里的?吆喝声、马蹄声、喧哗声此起彼落,外地?人?都慕名而来,彭台县仿佛是一个从?没经历过战乱的?世外桃源。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华瑶的?声望越来越高。她并不经常露面,彭台县的?民众仍然狂热地?追捧她。她在一天之?内解救了彭台县的?数十万人?。有志之?士都想为?她效力,却苦于见不到?她本人?。

    这其实是因?为?,华瑶还没养好伤。

    华瑶精力不济,气力不足,每天至少要睡七八个时辰。

    当她清醒的?时候,她会躺在靠窗的?一张软榻上,翻阅一沓折

    子?。这些折子?有不少是沈希仪送来的?。华瑶一边看,一边说:“沈希仪的?本事真?不一般,让我大开眼界。”

    谢云潇正坐在华瑶的?身?边。华瑶扯住了他的?衣带,他也握住了她的?手腕:“沈希仪与杜兰泽相比,谁更胜一筹?”

    华瑶随口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她们都是文臣,没有强弱之?分。”

    第118章 何当酩酊 厉害一百倍

    谢云潇听出了?华瑶的言外?之意。

    华瑶似乎觉得, 沈希仪的才学?与杜兰泽不相上下。

    谢云潇也没有挑明,只问:“沈希仪能不能为你所用?”

    华瑶认真?道:“她和我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她比我更了?解秦州的形势, 我想利用她, 她也想利用我, 我的军队留在彭台县, 才能保住这一方安宁, 她当然不敢得罪我。”

    谢云潇提醒道:“近几?日?天气放晴,叛军可能会卷土重来。”

    华瑶并不惊慌。她从容不迫:“我从虞州、沧州借调了?六万五千石粮草。彭台县的地势很不错, 易守难攻, 只要?我粮草充足、弹药齐全, 肯定可以抵挡叛军的进攻。我会在秦州、虞州各地招兵买马,逐渐发展壮大。”

    谢云潇沉思片刻, 又?问:“六万五千石粮草的总重约有一千万斤,你打算如何运粮?如果朝廷发现你私藏千万斤的粮草,朝廷会立即出兵讨伐你。”

    华瑶含糊道:“秦三和白其姝负责押运粮草。她们前天就?从秦州出发了?,等?她们回城之后,你可以问问她们是如何办成的。”

    华瑶打了?一个?喷嚏, 仿佛突然受了?冻似的。先前她失血过多, 元气一直未能恢复,内伤还在隐隐作痛。她困倦不堪, 却又?不想睡觉。

    谢云潇扶起她的胳膊:“你的身体还没有康复, 千万不能劳累过度,我抱你回房休息吧。”

    华瑶道:“我才刚和你说?了?几?句话, 我一点也不觉得累。”

    谢云潇搭住她的脉搏:“你的脉象略显虚浮,脉搏跳动比平日?里更缓慢些,气血亏损, 还是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华瑶不甚在意:“小?伤而已。”

    谢云潇道:“不是小?伤……”

    华瑶道:“嗯,这点小?伤,值得你如此担忧吗?”

    她抬手搭住他的肩膀:“你整日?忧心忡忡的,我倒要?心疼你了?。你往好处想,等?我收来了?粮草,恢复了?元气,皇兄皇姐也拿我没办法了?。”

    谢云潇抱住她的腰肢:“东无的手段残忍凶狠,你的心性比他纯善许多,你打算如何与他对抗?”

    “纯善?”华瑶轻轻地笑了?笑,“你并不是很了?解我呢。”

    谢云潇忽然把她抱到了?他的腿上:“东无做过的那些事,你大概做不出来。”

    华瑶道:“我是做不出来,可我并不怕他,他算什么东西?披着人皮的恶狼罢了?。”

    谢云潇道:“也是,他终归是不得民心、不通人性的昏庸之辈,他的品行和才智远不如你。”

    华瑶忍不住又?笑了?一声:“我真?喜欢听你讲别人的坏话,特别是讲东无的坏话,哈哈。”

    谢云潇也笑了?。他把华瑶抱得更紧了?:“你喜欢听我一边骂他一边夸你?”

    华瑶道:“你太了?解我了?。”

    谢云潇道:“你并不经常对我说?你的心里话,我觉得我还不够了?解你,或许是因为你生在皇家,你不会对任何人放下戒心。”

    华瑶亲了?他一口,小?声说?:“人生在世,总会有很多烦恼的。假如我不是公主,你也不是驸马,我们在乡镇里做小?本?生意,每天也有办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除了?进货卖货、算账打杂,我们还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若是不小?心得罪了?贪官奸商,或是惹怒了?地痞流氓,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谢云潇不假思索:“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我会把他们杀得干干净净,再和你去山林里隐居,远离尘世,过上与世无争的生活。”

    华瑶笑了?一下:“嗯,你的胆子真?大啊,不愧是勇猛无敌的小?谢将军。”

    她话中一顿,轻声道:“假如我们都不会武功,我们岂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你杀不了?地痞流氓,我当然也不会狠心丢下你,无论我们遭遇了?什么,我总是会和你一起面?对的。”

    谢云潇的右手从她的腰间向上滑,紧紧地贴着她的后背。周围的空气万分燥热,热得她心烦意乱,谢云潇还在自言自语:“卿卿。”

    华瑶也不想故意吓他。她扒开他的手,坐到了?一旁:“别担心,我总有办法转败为胜。”

    谢云潇心想,确实如此,华瑶聪慧过人,心性坚韧。他停顿片刻,提议道:“我猜你是想说?,改革法制,完善吏治,才能解决你最?担心的问题。”

    华瑶连连点头:“你真是我的知己。”

    窗外?树影婆娑,镂空绣花的窗帘被衬得半明半暗,华瑶玩闹似的扯了?扯窗帘,细碎的日?光晒到了?她的脸颊。她的双眼流光闪烁:“快到午时了?,浴池已经备好了?热水,池水里泡着草药,有助于补血养气。”

    华瑶有理有据:“昨天我泡澡的时候,你去巡城了?,正好今天你有空,我要?你陪我鸳鸯戏水。”

    谢云潇略微偏过头,避开了她灼灼有神的目光:“现在就?去吗?”

    华瑶道:“嗯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谢云潇不自觉地说出了实话:“我和你在一起时,总是觉得很开心。”

    华瑶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她笑着说?:“我也是。”

    谢云潇笑而不语。

    谢云潇没有回答华瑶的问题,华瑶反倒一下来了?劲。她牵着谢云潇走入浴室,蒸腾的水雾扑面?而来,浴室里飘散着一股浓重的草药之气。

    烟岚般的纱幔隔着光影,悠悠地垂荡着,华瑶从纱幔间穿行而过。她脱去了?衣裳,跳进了?浴池,温热的池水浸润着她的前胸后背,她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谢云潇依然站在浴池的边缘,好似遥不可及的雪之神、月之仙。

    渺渺茫茫的雾色中,他身上那一件白衣都有了?出尘脱俗的况味。

    谢云潇沉默地注视着华瑶,华瑶也注视着他。他穿着轻薄的浅白色衣衫,潮热的水雾沾湿了?布料,颇有一种神秘莫测的美感。

    华瑶简直一刻也等?不及了?。她拍了?拍水面?,掀起一串水花:“我快过来,陪我洗澡。”

    谢云潇道:“只是洗澡而已?”

    华瑶轻轻一笑:“当然了?,我还能有什么企图呢?”

    谢云潇解开他的衣带,衣衫尽数落地,在她眨眼的那一瞬间,他悄然步入浴池。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她心中的热意也越来越炽烈了?。

    粼粼水波在他们之间荡漾着,华瑶的长发逐渐铺散开来。

    谢云潇从水中挑起她的一缕发丝。

    他的指尖挂着水珠,那些水珠晶莹剔透,沿着他的手指往下滑,流过他的手腕,“啪嗒啪嗒”地滴入浴池。

    华瑶略瞥一眼,莫名感到一丝震撼。光影交错之间,水雾交融之时,她所见到的美景,恍如一个?飘渺的梦境。

    华瑶不假思索道:“你离我太远了?,你再靠近一点,最?好紧紧地贴到我身上来,公主和驸马就?应该亲密无间。”

    谢云潇轻浅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随着雾气飘散,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嗓音里没有波动,还像谏臣一般正经:“你伤势未愈,我不能离你太近。你养伤的这段时间,务必戒急、戒躁、戒怒、戒色。”

    华瑶茫然地问:“戒色是戒到什么地步?”

    谢云潇向她走近一步,她反倒后退了?。她背靠着一面?青石雕凿的池壁,右手还被谢云潇握在掌中。

    他的指尖从她的虎口划进来,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的手心,时快时慢,时急时缓,像是一阵春雨碾磨着秧苗。

    华瑶脱口而出:“你不用解释,我已经明白了?。”

    谢云潇又?被她逗笑了?:“明白什么?”

    华瑶信心十足:“我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懂,我……”

    不知?

    为何,在谢云潇的注视下,华瑶停顿了?一瞬,才继续说?:“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我一眼就?看穿了?你的心思。”

    谢云潇依旧平静道:“你真?是神通广大。”

    华瑶点了?点头:“那当然了?,你知?道就?好。”

    突然之间,水花迸溅一尺来高,细密的波纹起伏不定,谢云潇将华瑶往怀里一搂,滚烫的手掌密切地贴合她的腰线:“我那些龌龊的,污秽的,下流的,荒淫无耻的念头,你都能猜得到吗,卿卿?”

    池水里浸泡着白术、桃仁、黄芪、当归等?等?补气养血的药材,这样的药浴对于华瑶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她确实感到十分惬意,各处经脉中的气血运行得格外?顺畅,浑身上下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疲惫了?。

    反观谢云潇,他的内力极为深湛,气血更是十分充沛、十分强劲。他正处于武功全盛之时,又?泡在补气养血的热水中,恐怕很难静下心来,怪不得他动了?邪念,还对华瑶说?了?狂言妄语。

    谢云潇一反常态,正是华瑶的趣味所在。

    华瑶望向他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邪气:“我已经猜到了?啊。”

    她双臂环绕着他的脖颈:“你一定是在胡思乱想……”

    谢云潇在她的脸颊上极轻地一吻,温热的气息接连拂过她的耳尖和耳根。

    她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喉结,那块凸出的软骨又?滚动了?,他声调渐低:“我原本?不会胡思乱想,你亲口教了?我许多脏话。”

    华瑶略有一丝歉疚。她为自己开脱道:“那又?怎样?我和你是一对恩爱夫妻,夫妻之间,哪有不讲脏话的?讲得越多,感情越深……”

    这一番歪理邪说?还没结束,谢云潇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瓣。彼此的影子交织在一处,神魂也如水波一般荡漾。他将她抵在了?池壁上,唇舌间的交缠比以往任何一次更热烈。那般绝妙的滋味,千丝万缕,深入骨髓,几?乎能勾走一个?人的三魂七魄。

    华瑶的呼吸稍显急促,仿佛刚从一场梦中醒来似的,她定了?定神,又?推了?推谢云潇:“好了?,到此为止。你不用陪我泡澡了?,你身上好烫啊,这种药浴不适合你。”

    谢云潇与她隔开半尺距离:“对我也无害,只是燥热而已。”

    华瑶暗暗心想,她方才只是和谢云潇亲了?个?嘴,远远没到尽兴的地步。她不禁问道:“等?我伤好了?以后,我一定要?把你绑起来,你是想在床上,还是想在浴室里呢?”

    谢云潇刚刚才说?过,他从她口中学?到了?不少脏话,她生平第一次感到了?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

    大概是因为她和他过于亲密,又?有很多独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这般紧密相连的关?系,催发出了?微妙的氛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现在,她又?问起谢云潇愿不愿意被她捆绑,她的情绪变化又?增强了?一点点。她稍微转过身去,故意不看谢云潇的神色,谢云潇依旧专注地凝视着她。

    谢云潇捡起一条缎带,缓缓地扎住了?华瑶缭乱的长发。

    他目光复杂地打量她的后背,暗沉的血痂尚未脱落,那一处伤口长约七寸、宽约半寸,难怪她的武功至今仍未复原。

    她才刚刚踏上征途,未来的道路只会更加艰险,且不说?叛军何其凶残,东无和方谨的手段远非常人所能抵御,而她势单力薄,更没有立足之地。

    谢云潇漫不经心:“随时随地,随你安排。”

    话音未落,谢云潇察觉自己答非所问,正要?改口,华瑶已经抱住了?他的手臂:“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便依你的意思吧,随时随地,随我安排。 ”

    她还特意提醒他:“你不能反悔。”

    谢云潇的目色幽深,雾气中难辨分明。他的语气倒是一如往常:“方才我想说?,你恢复得不错,再过几?日?,便能运功调息。我会助你一臂之力,时间和地方随你安排。”

    华瑶才不相信他的借口。他肯定是在欲擒故纵。

    清冷的香气萦绕着她,温暖的池水滋润着她。她的心情还算不错,愿意继续与他玩闹。

    她的指尖抵在他的颈侧,慢慢地画了?一个?圈:“你是我的驸马,也是我唯一的心上人,我想看就?看,想摸就?摸,想亲就?亲,你不可以拒绝。”

    谢云潇搂紧她的腰,似要?一探究竟:“你现在是想看,想摸,还是想亲?”

    这问题就?像一个?陷阱,颇有勾魂摄魄之意。

    华瑶可不会掉入陷阱,更不会在口舌之争上输给他。

    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带着强烈的侵略意味:“我告诉你,我满脑子都是龌龊的,污秽的,下流的,荒淫无耻的念头,比你想的那些还要?厉害一百倍……”

    谢云潇打断了?她的话:“华小?瑶。”

    华瑶道:“怎么了??”

    谢云潇靠近她耳侧:“你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

    第119章 野眺遥相忆 目无纲常,心无法纪……

    华瑶犹豫片刻, 谢云潇竟然含住了她的耳垂。

    她双手攀上他的肩膀,嗓音有些?飘忽不定:“你和我……嗯……应该想的是同一件事吧。”

    谢云潇从她的耳根慢慢地吻到她的颈侧,仿佛在回应她似的。她不自觉地仰起了头, 眼前的景象如同烟霞一般朦胧而混沌。她听见了缠绵不尽的吮吻声?, 还有她自己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声?声?交叠, 时时欢悦, 纵是圣贤也克制不住了。

    她立刻说:“快停下?,我不玩了。”

    谢云潇在她唇上急促地一吻, 彼此?的气息牵扯不清。她余兴未尽, 忍不住探出一点舌尖, 稍微舔了舔他的唇角。那触感温润如玉、清冽如雪,连带着浅淡的香气, 交融于?唇齿之间,这?其中的乐趣,果真是极美极妙。

    华瑶改口?道:“我反悔了,我还想再亲亲你。”

    谢云潇的语声?中隐含一丝沙哑:“等你痊愈之后,我会奉陪到底。今日……到此?为止, 我先告退了。”

    华瑶飞快地拦住了谢云潇的去路。

    晶莹的水花一霎溅开?, 沾湿了华瑶的长发,她就像雨夜的水妖一样邪气十足:“不行, 我让你留下?来, 你就必须留下?来,我是君, 你是臣,我在上,你在下?, 你绝对不能违抗我的命令。”

    谢云潇不慌不忙道:“以强制弱,以上欺下?,岂非昏君所为?”

    华瑶反应极快:“你胡说,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我不是昏君,你倒是奸臣。”

    谢云潇心领神会。他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才?说:“我是奸臣,你是昏君,你想玩这?个吗,卿卿?”

    华瑶的指尖沿着他的锁骨,轻佻地一划而过:“什么样的昏君和奸臣,才?会一起泡澡?要我说呢,这?奸臣的奸邪之处,正是勾引君主。他把君主的一切欲念都?挑起来,他还敢一走了之,简直是胆大包天。”

    谢云潇捉住她的手腕:“我目无纲常,心无法纪,整日想着犯上作乱,我若是不走,只怕会唐突了你。”

    华瑶评价道:“不对吧,奸臣不是你这?样的,你更像是……”

    她迎上谢云潇的目光:“你像是一位将军,密谋造反,在你发兵之前,你辞别了公主,然后,公主就娶了别人做驸马。”

    谢云潇听到“别人”二字,也不知?为何,他记起了华瑶和朴月梭的婚约。

    他漫不经心道:“有情人未成眷属,你我只能做一对野鸳鸯。”

    华瑶闻言一笑:“你真好玩。”

    她正想和他玩一玩偷情的勾当,他似乎窥破了她的意图。他将她堵到了浴池的一处角落里。

    池水恰好淹没了华瑶的胸口?,华瑶踮起脚尖,谢云潇就转开?了视线。她瞧见他的耳尖隐隐泛红。

    她抬手勾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悄声?说着情话,倒真像是与他私通了,竟有一种隐秘而热烈的欢愉。

    *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华瑶和谢云潇走出了浴室。

    晌午已过,窗纸上映着一轮红日。华瑶轻敲了一下?窗台,细微的脚步声?从走廊的尽头传来。

    华瑶循声?望去,门外的侍卫通报

    道:“启禀殿下?,金公子?、沈知?县已经到了。”

    华瑶推开?一扇红漆木门,天光洒到了她的脚下?,迎面吹来一阵芳馥之气,她颇觉心旷神怡,语气很是随和:“请他们进来。”

    沈希仪和金玉遐一前一后地走在廊道上。沈希仪行色匆匆,裙摆被风刮得乱卷。她比金玉遐先一步跨过门槛,躬身施礼道:“微臣参见殿下?。”

    “免礼,”华瑶转过身,走向内室,“时间紧迫,今日我们就在此?处议事。”

    金玉遐急忙跑进屋内,谢云潇顺手关门。

    周遭安静得出奇,谢云潇悄无声?息地站在门边。他穿着一件软缎宽袖的白色长袍,衣袖间染尽了清冽干净的香气,分明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他的姓氏是“谢”,谢家又是大梁朝第一世家,他的言谈举止一向清贵矜持,极有名士的风度。

    金玉遐对谢云潇固然是钦佩之至,但他刚刚听闻了一个噩耗,还没缓过那一口?气。他正怀着兔死狐悲的幽怨之感,心里暗想着,在皇权的倾轧之下?,所谓的世家贵族又算得了什么?煊赫一时的名士又能风光几日?

    谢云潇察觉了金玉遐的异状:“我看你神色不定,气力不支,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金玉遐欲言又止。他跟在谢云潇的背后,随着谢云潇一同走向华瑶。

    内室的门口?挂着一道半卷的湘妃竹帘,谢云潇将竹帘掀得更高,那帘子?从金玉遐的头顶拂过,金玉遐满目皆是竹青色。

    金玉遐魂不守舍地向前走,脚下?踉跄了一步。竹帘底端的横杠一晃,快要打?到他的脸上,他依旧是不躲不闪的。他的耳力和目力都变得迟钝了。

    金玉遐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袭来,谢云潇忽然把竹帘推开了。金玉遐并?未看清谢云潇的动作,只见谢云潇的衣袖起落飘浮,像是刚被一阵凉风吹过。

    直到这?时,金玉遐才?想起来,谢云潇的武功已入化境。谢云潇反应之快,远远胜过寻常人。

    金玉遐微微一笑:“多谢殿下?。”

    谢云潇道:“你有些?心不在焉。”

    金玉遐道:“承蒙殿下?关照,我不胜感激。我自觉精神恍惚,也让殿下?见笑了。”

    谢云潇转入一扇屏风之后,此?处放置着一张软榻和两把藤椅。

    华瑶和沈希仪并?肩坐在软榻上,华瑶身边没有多余的空位留给谢云潇。

    谢云潇坐到了藤椅上。华瑶递给他一沓薄纸,那纸上写着“昭宁二十六年三月甲戍”——这?是今年三月刚出的一份邸报。

    “邸报”又名“朝报”,或者“京报”,乃是朝廷传达朝政消息的文书。

    邸报主要有四个部分构成,其一,是皇帝的御旨,其二,是朝臣的奏议,其三,是官员的任免撤换,其四,则是全国各地的祥瑞与灾祸。

    邸报每月发行一次,京城的书馆会用?“活字印刷术”制作印本,驿吏会将邸报送到全国各省的省府。省府的官员也会张贴邸报,以作公告。

    上到公卿王侯,下?到平民?百姓,只要是识字的人,皆能阅读邸报。

    不过,自从皇帝重?病不起,这?邸报也被搁置了。京城上一次派发邸报还是四个月之前。如今皇帝的病情仍未转好,邸报倒是恢复如常了。

    华瑶不免感慨道:“完了,我爹真的完了。”

    沈希仪含笑道:“您何出此?言?”

    华瑶解释道:“邸报是朝廷的脸面,每月的邸报发行之前,皇帝都?会亲自过目,但凡出了一丁点差错,那负责撰写邸报的邸吏就要倒大霉。皇帝卧床四个月,邸报也停了四个月……”

    华瑶指了指谢云潇手中的纸张:“这?一份邸报的背后,必定是一位独揽大权的皇子?或公主。”

    谢云潇合上邸报:“皇帝的权力已被朋党瓜分,诚如公主所言,皇帝命不久矣。朝堂形势复杂,各方势力相互倾轧,京城的官员苦于?党争,秦州、康州的流民?已过半数,这?是天下?大乱的预兆。”

    “真难啊,”华瑶自言自语,“这?个世道,平民?百姓能活着就是造化。”

    华瑶、谢云潇、沈希仪早已落座,金玉遐仍然站在一旁。

    华瑶转头一瞧,抬手招呼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你不必拘谨,快坐下?吧。”

    金玉遐双手揣进袖中,如实禀报道:“今天早晨,我收到了一封家书,京城金家的金连思遇害身亡……她是我的表姐。我幼时和她一同读书,她教我写字作画……她是闻名京城的才?女,才?学远在我之上。我听闻她的死讯,半天回不过神来,请殿下?原谅我的失职。”

    华瑶好像很理解他似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金小姐不幸辞世,可?怜可?叹,你身为她的亲属,自是痛心刻骨,我只愿你早日从痛苦中解脱,又怎会责怪你呢?”

    金玉遐还没答话,沈希仪便恭维道:“殿下?如此?宽待近臣,真是旷古未有的浩荡之恩,百年不遇的君臣之义,可?仰可?敬。”

    窗外的斑驳树影落到了软榻上,沈希仪忽然站起了身子?。她从金玉遐的面前走过,“砰”地一声?跪在了华瑶的脚下?:“邸报刊登了驸马卢腾的讣告,京城正处于?大乱之中,天下?大乱之后,必有天下?大治,大乱大治之后,必有太平盛世。倘若殿下?不弃,微臣愿效死力,奉您为社稷之主。”

    “快快请起,”华瑶扶住沈希仪的手臂,“你不必对我行大礼,我早就把你当作自己人了。”

    沈希仪出身寒门,举止却是十分的端庄,比起金玉遐,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调香的本事也很高超,每一根发丝、每一寸肌肤都?透着幽淡的莲花香。华瑶与她亲近片刻,难免有些?飘飘然。

    沈希仪的声?调更轻柔:“请您继续进军,尽快收复邺城、庚城、宛城……乃至整个秦州。只要您夺取了秦州,那凉州、沧州也将归顺您。”

    华瑶却道:“时局动荡,我还没有万无一失的计策。我入驻彭台县也没几天,这?秦州东部的十几万流民?都?往彭台县跑,你打?算如何安顿他们?倘若你置之不理,那在下?个月的邸报上,你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沈希仪笑了一声?:“区区骂名而已,我怕什么,难道您以为我是弱不禁风的人吗?您把我当成谁了?”

    自从华瑶入驻彭台县,沈希仪就格外关注华瑶的动向。

    这?些?日子?以来,沈希仪打?探到了不少消息。

    沈希仪听说,华瑶的身边曾经有个谋士,名叫“杜兰泽”。

    杜兰泽年纪轻轻,才?高八斗,但她体?弱多病,身形也清瘦的像是扶风弱柳。华瑶怜惜她、器重?她,经常与她同桌而食、同路而行,她在华瑶心目中的地位必定非同寻常。

    后来,杜兰泽离开?了华瑶,改投了三公主高阳方谨。

    沈希仪怀疑杜兰泽与华瑶仍有联系。

    沈希仪故意提起“弱不禁风”,原是想试探华瑶的口?风。华瑶似乎察觉了沈希仪的意图。

    华瑶收敛了笑意,轻声?道:“你这?些?话,从何说起?”

    沈希仪跪在华瑶面前,伏地叩拜:“我一时情急,多有失礼,望殿下?恕罪。”

    华瑶轻轻地敲了敲软榻的扶手,用?一种闲聊般的语气说:“我本以为你和我同心同力,现在看来,你和我应该是互相依靠又互相猜忌。彭台县被叛军围困了三个多月,我率兵剿灭了叛军,这?其中的艰险,没人比你更了解。”

    沈希仪连忙道:“微臣感激您的救命之恩,却不知?如何报答您。您在民?间极有威望,您的仁心义举也是微臣亲眼所见。请恕微臣冒昧直言,君王之圣德,恰如日月之辉光,普照万民?,泽被天下?,当今的诸位皇子?或公主之中,唯独您有君王之像……”

    华瑶打?断了沈希仪的话:“我确实救了你的命,但你也不用?把这?一份恩情时时刻刻挂在嘴边,我并?不是挟恩图报的人。”

    沈希仪再次叩拜:“殿下?的大恩大德,微臣铭心刻骨,没齿不忘。”

    华瑶依旧散漫地斜坐在软榻上,语声?不急不缓地说:“你也看到了,在本月发行的这?一份邸报上,彭台县的胜仗与我无关,

    方谨夺走了我的战功,朝廷把功劳算到了一群窝囊废的头上。”

    话到此?处,华瑶的神态与初时大不相同。

    沈希仪抬头看她一眼,竟不敢再与她对视。她双目之中的一切情绪,就仿佛是消散的云烟一般渺无影踪。

    华瑶毕竟是高阳家的公主。纵然她不是无情之人,她的情意也淡薄得很,她能容忍臣僚的冒犯,却不会忽略君臣之别、尊卑之分。

    沈希仪有些?惘然。她斟酌着说:“内阁擅自专权,朝纲荒废已久……”

    她一句话还没讲完,华瑶再次打?岔道:“你知?我知?的事情,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朝廷现在夺了我的战功,将来就敢削了我的兵权,但我的手里不只有这?一万兵马,沈希仪,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希仪的呼吸略微滞涩了一瞬。

    沈希仪确实十分感激华瑶,但是,沈希仪也有自己的私心。

    沈希仪在彭台县扎根多年,她对彭台县的感情极其深厚。她知?道华瑶必将造反。彭台县不能被华瑶当作大本营,彭台县的民?众更不能沦为华瑶的垫脚石。

    沈希仪之所以劝说华瑶出兵,是希望华瑶率领一部分兵马离开?彭台县,另择一座更好的城池。华瑶所在的城池,必定是叛军围攻的重?心,那彭台县就能得到休养生息的良机。

    华瑶看穿了沈希仪的心思,故意说起了“秦州东部的十几万流民?”。

    沈希仪方才?还没反应过来,现在,沈希仪回过味了,华瑶是在威胁她。没了华瑶的兵力支持,十几万流民?将会为彭台县带来一场血光之灾。

    原来华瑶与沈希仪的交锋,从她们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就开?始了,沈希仪的寒毛立了起来。倘若彭台县再次遇险,朝廷也无力支援,京城仍处于?动荡之中,彭台县经不起风吹雨打?,那满城的百姓又将遭受怎样的劫难?

    文臣的纸上谋略,终归抵不过士兵的刀剑。

    沈希仪权衡了一番利弊。她躬身垂首,长跪不起:“殿下?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令人钦佩不已。微臣听了您的话,茅塞顿开?。”

    华瑶道:“你还想试探我吗?”

    沈希仪道:“微臣不敢。”

    华瑶淡淡地笑了笑:“如此?甚好,你我之间不该有任何芥蒂。你刚才?说什么弱不禁风,我倒要问问,你心里想的是谁?”

    沈希仪未有迟疑,开?口?报出了“杜兰泽”三个字。

    出乎沈希仪的意料,华瑶竟然说:“杜兰泽是方谨的人,你为何要提她呢,难道你和方谨有什么关系吗?”

    沈希仪还没回答,华瑶自顾自道:“按理说,军队打?了胜仗,地方官员奏报朝廷,朝廷才?会嘉赏战功……”

    沈希仪端端正正地跪坐着,坦然承认道:“是,您的推断准确无误,我隐瞒了您的功绩。您打?了胜仗,拯救了数十万百姓,而我告捷的奏章上,却没有提到您的名字。”

    华瑶不怒反笑:“你倒是个见风使舵的人才?。”

    沈希仪向她行了一礼:“承蒙殿下?抬爱,微臣对您一片忠心,可?昭日月。内阁把持着朝政,权势正盛,以微臣之见,如今的局势对您不利,您只能避实就虚,韬光养晦。”

    沈希仪说得好听,华瑶仍是半信半疑。

    华瑶的心里甚至冒出了一个新的念头。当年晋明纠缠沈希仪的时候,言官纷纷上奏,痛骂晋明的胆大妄为,那究竟是言官们义愤填膺,还是哪一位大人物?在背后推波助澜?这?一位大人物?与沈希仪又有何种联系?

    晋明逃出京城之后,没过几日便抵达了山海县。晋明不敢让他的军队提前来山海县接应他,是不是因为山海县附近也有他不想惊动的人马?

    如此?想来,晋明削减了彭台县的军资军备,并?不只是为了泄愤。他综合考量了不少问题,却还是死在了华瑶的剑下?。

    华瑶忽然坐直了身子?。她紧紧地盯着沈希仪,沉声?道:“京城动荡不安,秦州叛乱未平,如你所说,天下?必有大乱。你必须忠心耿耿为我办事,才?能保全自己、保全整个彭台县,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凭你的聪明才?智,也无须我再多言。”

    沈希仪毕恭毕敬道:“多谢殿下?指教,微臣谨当遵命。”

    第120章 应笑痴狂逐富贵 筹集军饷

    沈希仪提起?“杜兰泽”的名字, 是想试探一下华瑶和方谨的关系。

    沈希仪没料到华瑶的城府如此之深。短短几句话之间,华瑶便能把真相推断出?来。在?这一场交锋中?,沈希仪反倒落了下风。

    沈希仪不?敢再?有任何僭越之言。她沉默地跪坐着, 谨守着为人臣子的本分, 只等华瑶一声令下, 她便不?得不?服从?。

    窗帘在?风中?飘荡着, 疏疏落落的光影投在?白墙上, 翻来覆去地晃动了几次。华瑶终于开口?道:“彭台县的银库里?还有多?少钱?”

    沈希仪猛地抬起?头:“殿下!”

    华瑶冷声道:“我的士兵在?彭台县出?生?入死,阵亡七百人, 重伤四百人, 还有一千多?人伤势未愈, 他们的战功都被你亲笔抹杀了,我要如何向他们交待?粮饷的缺额又由谁来填补?沈希仪, 你不?能只说好话,却?不?做实事。我对你向来宽厚,别再?让我失望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支利箭,直直地钉在?沈希仪的心上。

    这一时之间,沈希仪也分辨不?清, 所谓的“仁心仁术”究竟是不?是华瑶的面具?华瑶借平叛之名, 行造反之实,劫不?义之财, 杀不?忠之辈。她会一步一步地走到高处, 直至登上帝王之位。

    沈希仪稍稍定了定神,方才回?答道:“早在?去年?春天, 便有一群盗匪流窜于秦州北部。各地的卫所相互推诿,那一场祸乱就从?秦州北部蔓延到了西?部。去年?秋天,秦州瘟疫横行、尸首遍地, 盗匪自命为‘秦州义军’,召集了数十?万流民,洗劫了秦州北境的诸多?城镇……”

    华瑶似乎早有预料:“你是不?是想说,从?那时候起?,秦州官府就开始筹集军饷了?”

    沈希仪垂下头去:“是,彭台县也捐了一万四千两白银。”

    华瑶瞥了一眼金玉遐。

    金玉遐立即会意,温声说道:“秦州乃是中?原的富裕之地,每年?的税银至少有一千三百万两。彭台县又是秦州的交通要塞,往来的商客数以千计,彭台县每年?至少有五万两白银入库。沈知县,您在?彭台县为官多?年?,不?可能算不?明白这一笔账。”

    为了方便和沈希仪说话,金玉遐一掀袍摆,跪坐在?沈希仪的身侧。他的言谈举止总是斯斯文文,没有丝毫的胁迫之意。他仅仅是在?阐述事实:“从?去年?秋天开始,秦州各城也设立了厘金,常言道,‘钱漕有积欠,厘金有中?饱’,厘金的利润之高,钱漕远不?能及。殿下,以微臣之浅见,区区一万四千两白银,绝不?可能耗尽彭台县的库存。”

    华瑶点了点头:“彭台县位于秦州、虞州的接壤之地,芝江、东江的交汇之处,这么好的一个位置,田税、商税、渔税、茶税都没少收吧。”

    “殿下!”沈希仪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纵然彭台县的库房里?还有银子,这些银子也是一宗公款,应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已从?库房中?支取了数万两白银,用以筹备枪炮弹药、安顿平民百姓……”

    华瑶站了起?来,锦纱裙摆拂过地板,轻烟似的缥缥缈缈,好像并不?存在?于人世间一般。她的姿态高高在?上:“若不?是我率兵平叛,彭台县早已被叛军洗劫一空,你去哪里?筹备枪炮、安顿百姓?”

    金玉遐附和道:“沈知县有所不?知,这半个月以来,军队的开销超过了四万两白银。每个士兵的月俸是一枚银元,将领的月俸至少三枚银元,还有枪火、粮草、车马、各类药材……这一笔又一笔的款项,可真难筹,公主原本是想奏闻朝廷,添拨军饷,奈何沈知县已经呈上了报捷的奏章、抹杀了公主的战功、断绝了将士的命脉。沈知县,到了此时,你又怎能一毛不?拔?”

    说来奇怪,金玉遐仿佛忘记了表姐惨死之事。他又像从?前一样能说会道:“叛军攻占了秦州的北境和西?境,还有许多?个城镇,正等着官兵去营救。彭台人也是秦州人,秦州人也是你的子民,沈知县,请你三思。”

    沈希仪目不?转睛地盯着华瑶的影子。

    直到此时,沈希仪才察觉华瑶的真正意图。华瑶想要搜刮彭台县的库积银两,无论沈希仪答不?答应,这彭台县的钱粮都会落入华瑶的手里?。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沈希仪平静道:“古语有云,‘竭泽而渔,则明年?无鱼;焚林而田,则明年?无兽’,凡事总要留有三分余地,才是长久之计。微臣斗胆,恳请公主殿下三思。”

    华瑶比她更平静:“你去外面打听打听,我在?雍城的那几个月,可是把雍城治理得井井有条。沈希仪,你必须明白一个道理,深谋远虑是一件好事,疑神疑鬼就是一件坏事。”

    沈希仪默不?作声。她觉得自己的心乱如麻。

    华瑶朝她伸出一只手:“你应该把库房的钥匙交给我。”

    沈希仪仍有千般不?肯,万般不?甘。她为官数年?,游走于朝局之外,周旋于党派之间,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攒下了价值十?多?万银两的库存,如今却?要全部交给华瑶,任凭华瑶消耗殆尽,她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她宁愿为华瑶去死,也不?愿看到彭台县一贫如洗。

    沈希仪纹丝不?动,好似一具无知无觉的石像。

    华瑶佯装恼怒:“好,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我没给你机会。冒犯皇族是死罪,你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与其留在世上煎熬,饱受刑罚之苦,倒不?如一死了之,早点投胎去吧。”

    沈希仪伏地叩首,仿佛认命一般。她从?唇齿间吐出?几个苦涩的字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华瑶端起?茶几上的一碗黑色汤药,亲手递到沈希仪的眼前,命令她一口气喝完。她反问道:“是毒药吗?”

    华瑶不?自觉地流露出?恶劣的本性:“我本想与你同心协力,共创太平盛世,奈何你冥顽不?灵,耗光了我的耐心。这一碗断肠绝命汤,就是我事先为你准备的毒药。你喝下去之后,不?会立刻发作,等到今晚亥时,你的死期就定了。”

    地板上撒满了铜钱大小的光斑,沈希仪恍然察觉今日?的午时已过了。她还没来得及用午膳,当然她也没有任何食欲。

    在?华瑶的注视之下,沈希仪打了个寒颤,失尽血色的嘴唇隐约地颤动着。沈希仪双手捧碗,仰头把毒药一饮而尽,瓷碗从?她掌中?滑落,摔了个粉碎。

    华瑶半蹲下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心点,别割伤了你读书写字的手。”

    沈希仪闭目合眼,交代遗言:“彭台县的库房存银十?万两,铜钱两千贯,另有素布五十?匹、清油二十?桶、官盐四十?桶,以及铜磁、玉器、珠宝、金石若干。此皆民脂民膏,请您慎用,也请您善待彭台的百姓。”

    华瑶偷偷地摸到沈希仪的腰间,不?费吹灰之力就拽下来一串钥匙。

    沈希仪也不?知道华瑶用了什么办法,总之,华瑶轻易地挑拣出?了库房专用的钥匙,还故意晃出?了一阵清脆的声响。

    沈希仪眼睫低垂,目色敛在?暗处,似是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

    华瑶忽然挨近沈希仪,在?她耳边悄声说:“我骗你的,刚才那一碗汤,根本不?是毒药,而是上好的何首乌炖鸡汤。何首乌是我从?京城带来的,极难得的补血养气的御用药材,怎么样,那碗汤是不?是挺好喝的?”

    沈希仪的双瞳之中?,浮现出?迷惘之色。她与东无、晋明、方谨、司度都打过交道,也曾见识过皇族的无情无义。皇族所设的阴谋诡计,多?如牛毛,毒如蛇蝎,实在?令人防不?胜防。她未能窥见京城党争的全貌,却?能猜到朝野局势的凶险之处,但她竟然捉摸不?清华瑶的用意。

    华瑶与她拉开一段距离,又说:“我特意为你准备了一碗何首乌炖鸡汤,原本是想给你补一补身子。你对我如此吝啬,我对你却?是大方得很。我不?仅救了你的命,还很关心你的安危。我总是以德报怨,你拿什么来回?报我?”

    或许是因为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沈希仪的一颗心脏在?胸腔中?怦怦乱跳。

    沈希仪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华瑶就悄声息地离开了,金玉遐匆匆跟上了华瑶的脚步。

    沈希仪坐在?原地,神思恍惚,像是陷入了一场混乱的梦境。她偏着头,依稀瞥见了谢云潇的身影。她立即喊住他:“殿下,请您留步。”

    谢云潇道:“所为何事?”

    沈希仪道:“彭台县已经收容了十?万流民,这其中?必有奸细,请您和公主谨慎行事,谨防有诈。”

    谢云潇道:“依你之意,流民群聚,兵戈四起?,彭台县的时局也不?太平。”

    沈希仪垂首,应声道:“是。”

    谢云潇轻敲了两下门框,他的四名侍卫即刻赶到了。这些侍卫都是凉州军营出?身,杀气与煞气并存,每个人的腰间都挂着一把锋利无比的鱼鳞精钢刀,那钢刀没有刀鞘,冰凉的刀刃被日?光照得亮如镜面。

    谢云潇对侍卫说:“沈知县是公主的近臣,你们负责保护她。”

    沈希仪不?知道谢云潇是出?于好意,还是想借机监视她。她轻声道:“微臣拜谢您和公主的隆恩,惟愿您和公主诸事顺利。”

    谢云潇措词隐晦:“大梁朝不?只有一位公主。”

    沈希仪道:“三公主的手段……”话未出?口?,她欲说还休。

    谢云潇已经跨过了门槛,走出?了这一间屋子。他的侍卫把沈希仪请出?了房间,而他本人也去了一趟库房。华瑶正在?库房中?清点账目,忙得不?可开交。她一见到谢云潇,便朝他招了一下手,他径直走向她,与她一同站在?阴暗的角落里?。

    他们的身侧是一堵红砖砌成的墙壁,砖石的缝隙间悬挂着一张撕裂的蛛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雾霾般的灰尘味道,华瑶低叹了一声:“沈希仪真会省钱,可惜,她省出?来的十?万两白银,也只够军队四个月的开销。我还想扩军备战,那十?万两很快就会耗尽了。”

    谢云潇道:“你打算在?彭台县招募新兵?”

    华瑶道:“是啊,许敬安从?这一批流民中?挑选了七百多?个精壮的年?轻人,昨天我去看了一眼,挺不?错的……”

    她若有所思:“我想养一支二十?万人的军队,每月至少花费三十?万两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