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青灯重楼(十一)
洪家。
洪俊从后门大步进来,揣着帕子擦了擦汗滴,立刻有侍从恭敬迎上前:
“大人——”
洪俊不耐打断:“谁劫了我们的货?”
“暂时不清楚。”侍从腰愈发弯,搓手谄媚道,“但在查了,在查了。只有华阳山一处出问题,大人不必担心。”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玉戒都被甩飞一个,咚地落在院中贴符纸的青树旁。
侍从面颊通红,陷出玉戒凹印。
洪俊收手冷笑:“只有华阳山?最重要的就是华阳山!”
“昨日下午,华阳山底关押的妖族全被带走,玄龟壳也不见了,听说对方还只一个人。谁这么大本事!我花钱就是雇你们这群饭袋子玩忽职守的?”
“玄龟壳的作用你们还不清楚?怎么敢就这样任人抢走!都给我找!”
洪俊胸膛剧烈起伏,汗也越落越多,他更不耐地问:
“这屋里怎么比外边还热?让人端冰盆进来。还有那颗树怎么回事——”
玉戒旁,树干贴好几张黄符纸的大树,树梢还绑着符纸随风飘动。
洪俊手指极不耐地点了点,未来得及再说什么,树干后现出一角青绿衣裙。
薛祈安愣:“嗯?”
省得她问、他遮掩,她查探、他躲藏,来来回回累都累死。
忽然间,正对着的那张肥肉丛生的脸变得惊恐万分。
洪珊珊出嫁时买的幼苗,《亡妻回忆录》里说这是“二人爱情的见证”。
虞菀菀想了想,干脆主动试试破阵。
屋内总算寂静无声。
要不还是管一下?她这儿也有只妖呢。
真会想哦。
院内长风吹拂,栏边栽种的朵小白花摇曳晃动,如蝶舞翩跹,沐着晃晃日光。
薛祈安也笑,坐在她对面:“师姐怎么老往我身上弄奇怪的东西?”
这就一点儿不正常。
他挑了只绿的,挑了只蓝的,推到她面前:“喏,这两吧。”
今日一早,她就来了洪家。
她抬手把张开的下颌摁回去。
虞菀菀其实挺同情她。
少年立刻就低头了:“师姐?”
他猛地反应过来:“怪不得你们一请就来,洪家的阵法对外不对内,破阵必须先入阵。”
有涂郦帮助还更快,不行就跑。
虞菀菀蓦地反应,他和最初她给的小白花定位越离越远了。
他弯弯眉眼,手指勾住她方才掐他指腹的手指,脸一如既往超级漂亮。
白色身影如疾电般贯穿风势,衣袖被风吹开,如只骤降的苍鹰。
听见少女状似不谙世事地笑两声说:“洪大人平日喜欢听戏曲吧?这笑意还挺像戏曲里要‘杀人灭口’时的模样。”
虞菀菀指着她眼角:“妆要花了。”
……
洪俊哆嗦:“你、你怎么……”
死超过一炷香的妖尸不能再附身。
虞菀菀晃了晃脚踝。
薛祈安笑:“师姐猜。”
涂郦从狼藉间快步走来,面色难看,没讲几句说就用力砸石头:
室内茶香袅袅。
地动山摇,巨响不止。
虞菀菀摇头,晃了晃他的手指:“不用反省了——对不起哦。我刚刚故意冷落你是不是让你不舒服了?”
有点不太高兴。
洪俊明显松口气:“多谢您。”
从薛祈安那确认,不会有危险后,她就把那种女鬼放出来。
虞菀菀本来还想从他怀里出来。
从鬼门间飞出一团赤炎没入她眉心。
洪俊面色微变:“她怎么在这?我不是说了……”
那道威严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比方才稍带温度:
她微笑着抽出手,不要搭理他了。
他眨眨眼:“好的。”
可洪家有阵法,又不许旁人随意进入;进入了也不定能找到阵眼。
虞菀菀方才是想试着用术法提出菩提树的曾见证过的画面,却一无所获。
好感不足?
她手里有本邪法,声称杀满一千人就能还阳。
【现进行全方位分析,推行个性化HE方案,请耐心等待。】
被凿开的地窖空无一物。
讲半天没重点,洪俊抡起巴掌往他脸上呼。但到底忍住,他横肉抖动:
薛祈安“唔”一声:“五个数。”
“我就知道和你有关。”
末了,察觉有点冷淡又说:“很好看。”
他含笑温和的嗓音也极近地响起:“抱歉啊洪大人,没看到您伸来的手。您宽宏大量,不会和我们计较吧?”
说明那几只鬼的怨气暂时被压制,也不会再生害人意图。
侍从当然不让她进,可洪俊不在家,造梦一事侍从都晓得。
半敞的窗子清风徐徐,能听见几声虫鸣鸟叫,叽叽喳喳闹腾得不行。
这话说的他好像常干一样。
侍从很识趣退下,轻轻关门。
才一会儿没见,洪俊沧桑不少。
薛祈安鼓完掌,起身,手里被塞个橙子。
“既然你没意见,那我就这么干啦。”
暗示她不必造梦。
才不会让她被不知不觉换掉呢。
那本来是给那小姑娘准备的,消除她记忆,免得她发现点什么。
涂郦说,这只腾蛇曾被人驯服过。
得亏浮屠秘境时系统胁迫她破阵,她现在已经很有心得了。
薛祈安没搭理。
正是那日帮洪俊送礼的小厮。
只是后来也像龙族这样无声覆灭。
疑问句,语气却肯定。
“不会真是这样吧?”
她也反省,抱紧他说:“我只是有点不高兴你看别人,下次会先告诉你的。”
想起方才洪俊进门时嚷嚷的几句,虞菀菀稍微感慨一下。
“到底谁天天干这勾当,恶心不死。我爹娘生前果然说得对,一群自诩高贵的白痴玩意,还不如妖或鬼。”
一团浅蓝光从虞菀菀指尖飞向洪俊眉心。
……换、人?
薛祈安并不在意它说的那堆话,除了一件事。
……等着他主动开口吧。
虞菀菀本来只想报个信,没想到涂郦一听就发火,极快速找来人准备一锅端洪家。
可惜她和一般的冤死鬼一样,不记得生前事,只对某人——洪俊,极具怨怼。
凶手离得越近,闹腾得越凶。
“你感觉我不对劲的时候,就问问我铃铛的事。要是哪天我答不上来,就是被夺舍啦。”
她听不见,可少年在她面前很高兴地一弯眉眼。
“真爱不分先后。”
她揽住少年的腰,头埋进他怀里,指尖穿过衣袍勾紧了那截腰链。
三句话后又音讯杳无。
薛祈安:“嗯。”
不准晒,关屋里,她给他人工照明,一样的。
不待虞菀菀看清她样貌,那姑娘已经跟团旋风一样“嗖”地刮来。
“嗯?”
徒留他们呼吸谧涩纠缠。
她现在就开始计划死遁?
他们压住洪俊,领头的是个很年轻的官吏,上来就给了他一拳。
薛祈安:“……”
“正好看见洪大人家中阴云笼罩,我疑心妖邪作祟,特来查探一番,刚巧遇见您回来。”
虞菀菀想给自己一巴掌,又不忍心。
叮叮当当。
虞菀菀哼哼说:“要是答对了,你就给我一只——我别你腰上去当奖励。”
无痕无伤无后遗症。
这样啊……
“砸,都给我砸!我倒要看看他地窖里还能藏多少腌臜玩意儿!”
洪俊起身,手里镜子白光大作:“九百九十八人,还差的这两正好由你二人补上。”
虞菀菀托腮笑盈盈:“来,挑几个喜欢的。”
那个草戒指还套在那儿。
她摸了摸芥子囊里的鬼珠。
“洪娘那些簪子蛮漂亮的,也想给师姐弄一点儿编发辫时装饰。”
白烟凝形,聚成女人痛苦挣扎的面容,扑腾着想要挣脱开铁链。
洪三娘也走远了,满头簪子碰撞响个不停,还带阵清淡莲香。
/
掌心忽地被轻轻一挠,像是回应她方才捏指腹的动作。
长明灯吐槽:“你个小姑娘,蔫坏嘞。就你让他看见亡妻的模样,还演这么像。”
虞菀菀从院内走到廊里,站定他面前礼貌解释:“洪大人先前找我造梦,我没答应,心里怪过意不去的,现在想给大人造梦,哪想大人不在家。”
“您怎么了?”她关切问。
侍从赶忙解释:“刚才我就想和大人您说的,但您先问了华阳山的事。”
虞菀菀满意了:“真会说话——那我猜是洪家的小厮。”
迄今为止,洪珊珊已经杀了九百九十八人,都是情侣。
倒是洪俊哆嗦着开口:“方才我午憩,又做了噩梦。”
洪俊亲自烫茶递给他们笑:“劳大小姐费心了,我昨日散心一遭,休息果然好很多。”
【HE系统载入成功。】
虞菀菀躲。
洪俊跑到她面前,额头汗洒如雨:“大小姐,要不您还是帮我造个梦吧?也保险,省得到时还麻烦您。”
“挂你腰上呢?”
洪俊目露审视,没在她面上窥出破绽,拿不准她到底听见多少。
同样想进来的还有几个涂家修士,说烂嘴皮都没进。
“爹的贵客。”
“我娘就是因你修筑的堤坝而死,你做的恶事终于要公之于众,少不得好果子吃。”
直接说太不礼貌了。
门被撞开。
虞菀菀芥子囊里的白色鬼珠却开始四处滚动,“咚咚咚”地猛撞囊壁。
虞菀菀进来弄的第一下花枝就在干这个。
对上少年似笑非笑的目光,他一哆嗦,将手背在身后不敢抬头。
“好看吗?”她问他。
无辜枉死的九百九十八人。
去涂家的那趟,虞菀菀就是说地窖藏妖这事。
没几步,忽然一道虎视眈眈的视线视线,她拧眉望去,湖心亭内站着个红裙姑娘,探出大半身体殷切望来。
她这一提醒,洪俊忙想起她也是个修士,再怎么样也不好处置。
洪俊的院子很大。
/
“师姐刚才说的,要给师姐一只铃铛。”少年笑吟吟的,眸中却好似藏着点什么。
虞菀菀也不多问,眉眼一弯,牵着薛祈安的手往外:“那就不叨扰您啦,下回见。”
虞菀菀晃晃脑袋:“好哦。”
抬眸对上少年温和含笑的双眸。
她给薛祈安灵海传音:“你猜他要多久才会喊我。”
不高兴有莫名其妙的人觊觎他。
虞菀菀忽地攥住。
洪珊珊的邪法正是从洪俊这来的。
虞菀菀:“……”
她忍不住问:“那其他死的人呢?”
当然最主要是没把他们放眼里。
虞菀菀早有预料地接住他。
/
她手指都不想勾了,哼两声抽手。
束着金蝴蝶的辫子从她耳侧划过,亮闪闪的,是他今早绑的。
这个橙子在路上剥完,也在路上吃完了。
他本来就不对她设防。
这府邸绝对有秘密。
极像现代的玻璃镜,映物清晰。
涂郦扭头不耐:“怎么?”
薛祈安揪弄着她的发辫,嗓音更轻:“记得吗?”
顿了顿,他实在想不起来是“几”娘了,干脆跳过:
他用水月镜把她送回来的。
他并不提方才看到什么。
幸好他俩上山时没碰上。
洪俊敷衍不少,挥挥手将她往旁边赶:“好了,爹有事忙,差钱你就拿钱游你的四方去。”
她身侧,少年也动了。
她要还阳杀死洪俊。
虞菀菀眉心极快浮现一点火焰纹,飞速消失,灵海里也无甚异样。
问的是“他们”,目光很明显只能看到“他”。
薛祈安颤了颤乌睫,一抿唇,眉间笑意却未改。
虞菀菀握住他左手无名指。
虞菀菀捏紧他的下颌,雀跃地额头抵住他的额头。都不待他反应,小溪般涓涓流淌的灵力扎入他灵海。
他指她身后颤声问:“您、您看那。”
涂郦骂完才反应过来,猛地扭头:“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发脾气吗?你也配看本小姐笑话——”
技多不压身啊。
发间霎时一重。
门猛地合上。
在朱门口,她和那群侍卫礼貌笑说:“我找涂郦涂大小姐,能麻烦你们通报一下么?”
虞菀菀:“……”
更难听点,是少多管闲事。
薛祈安看见,不自禁弯弯眉眼:“那师姐要每天带我去晒太阳吗?”
“我爹娘也是撞破妖族贩卖被杀死的,这狗日的修仙界这么多年都不能好了吗?”
虞菀菀随手拨弄门边做摆件的青花瓷瓶,里头插着几枝假花,并未先说话。
窗门合实的屋内忽然疾风大作。
虞菀菀笑意不减。
鬼王:“这是一点补偿。”
用玉牌是快,但涂郦不接。
虞家那小丫头钻出来,露着笑脸也喊他“大人”,还很客气地行礼。
虞菀菀是听到下属汇报洪俊之事起疑的。
虞菀菀抿紧唇,内心揣测着洪俊要水月镜和杀千人的目的。
薛祈安也忍不住笑:“师姐想在我身上试?”
他低头:“?”
不单是虞家那小丫头来了,和她一道的少年也来了,也不晓得听多久。
那通话一出,鬼珠颜色好似都淡不少,竟然发出点“呜呜呜”如哭泣般的声音。
“鬼差行事不利,冤死鬼伤及无辜人未及时干涉,又任由你被操纵,也是孤身为鬼王管辖不当。”
系统忽然冒泡:【检测宿主攻略进度过缓,请加快速度,否则将换人攻略。】
薛家至宝,虞菀菀见过一回,寿字盘在幻境里见到薛祈安的那回。
洪三娘晃着他衣袖,浅笑嫣嫣:“爹,他们是谁?”
他手握紧成拳,掌心还残留着一缕温热,青绿衣袖被风吹着从手背拂过,又痒又麻的。
洪俊:“等等!”
稍思索,他又说:“江春酒肆师姐还记得么?”
虞菀菀扭头。
再拉。
长明灯这时忽地啧啧:“他这地气味可真恶心,一地底的妖啊,死活不明。”
他将那只铃铛别到了她发髻里。
她别过头:“师姐在不高兴,不想搭理你。”
正对面,少年忽地阖眸,乌睫低垂,像是莫名其妙睡着了,向她这儿倒。
涂郦气焰一弱:“喔。”
……
冤死鬼就是这样。
薛祈安捏住她的脸笑:“师姐多干几次就有经验了。”
虞菀菀闷闷的:“你太好看了。”
传说螣蛇无足而飞,能腾云乘雾,是上古大妖之一。《百妖谱》甚至称他们鼎盛时期曾和龙族争百妖之首。
果然,侍从还没来得及开门,声音就在门外响起:“大小姐您在吗?我们老爷出事了。”
寒光凛然,幽邃漆黑。
洪珊珊死有余辜,不代表洪俊就是无辜的。
虞菀菀愣,目光微动。
一人端了他整个山,还挺牛。
虞菀菀嗓音倒是很轻快:“话本子里都这么写的。”
洪俊猛地抬头。
洪三娘之前,有街上拦他的小姑娘。
这样想,她忽然看见一扇漆黑的门,缓缓打开,飞出一道纯黑的链条,缠住洪珊珊的鬼魂往里拖。
她本来也是想,给洪俊造个噩梦,让他自乱阵脚。
合欢宗又是大宗,还有她方才那话……
虞菀菀:“这儿,到那片山头,还有那片山头之后,全是我家的。”
洪珊珊在的秤盘骤然下坠,秤砣上抬,像是靠这样衡量冤与孽。
洪俊已经被拖走了,面如死灰。
他哽咽着拿帕子拭泪:“我这心痛得实在厉害,就不奉陪了。”
鬼王说:“悉入轮回,出身富贵,喜乐无忧。有缘者可再续前缘。”
/
……?
虞菀菀却先去了趟涂家。
她问:“你刚才因为这个在看她?”
虞菀菀猜那人涂郦认识,才会露出那样愤恨的神情。
水月镜。
薛祈安:“嗯,因为师姐好像很少戴这么多发簪。”
“很对不起,但今天你就在我旁边睡会儿吧,想和你待这儿。”
洪俊屏气,没感觉到一丝痛。
回屋后,铃铛被在桌面一字排开。
虞菀菀:“……”
可恶的系统。
虞菀菀芥子囊那颗鬼珠突然化成白烟腾起,藏着女人呜呜咽咽的哭声。
虞菀菀也笑:“您客气。”
他脑海里突然一声“叮”,很奇怪的声音随之响起:
交叠衣袖下,勾着的手指却极轻地掐了掐他的指腹。
真没出息啊。
虞菀菀不太满意他的不配合,抬眸瞪他,正好听见他说:“我感觉师姐能猜中,想给师姐鼓掌。”
树干刻着两个大字:珊珊。
薛祈安一点点把她往身侧拽,揽入怀中,脑袋往她下颌一搭,语气才又柔和地问:
虞菀菀被环在少年怀中,耳边听见一声声平稳的心跳。
这是他的地盘,杀人灭口的话……
她的。是她的呀。
涂郦的声音。
他赶紧收回手,掌心一点黑光闪过。
也不说他反省什么。
“这几日不是传妖邪作祟么?涂家派人来管了,挨家挨户排查,今早正好到我们。您总梦魇,他们怀疑是邪祟附身的征兆。符纸是他们给的——您放心没让他们进来。”
威严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洪俊支支吾吾。
洪俊表面功夫还是做足了,亲自送他们到家外:“今日招待不周,改日来,改日来非得留您二位用膳。”
这只螣蛇应当是被贩卖之一。
长明灯不愿意受她驱使,她就杀人献祭,逼迫长明灯为她所用。
虞菀菀客套问一下而已
什么鬼话?
长明灯说:“洪珊珊就喜欢先操纵女方,故意对男方不好。”
夺舍。
好想叫她别看。
一直都没有。
整齐的掌声一道响起。
虞菀菀:“奖励就奖励彻底,我想再吃一个——你漂亮剥得都比较好吃。”
虞菀菀捂唇惊讶:“她是不是死前还在向你求饶道歉,没想到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你毫不留情把她打死了。”
“师姐,”他招招手,示意她低头,“记得今天我们一起买了铃铛吗?”
那她再胡诌几句妖祟之事,说夸张点,他们误会是洪俊的命令便赶紧放她进来。
周围人,连带薛祈安神色都无甚异样,虞菀菀立刻明白又是只有她看见的场景。
说完,鬼王也不再要同她沟通,连带那扇鬼门一同消失。
她杀了近千号人,也不冤,甚至该说……死得轻了。
虞菀菀:“我又不是傻子。”
被抽去妖魄,先魂飞魄散才能保留妖身的完整。妖身被女鬼遇见,趁虚而入占据,才能有相当不俗的实力。
但虞菀菀完全不关心。
说话间,洪三娘从他们身侧经过,看起来像想说话。
“师姐。”
华阳山归洪俊管,那栋坟墓样的屋子建筑,洪俊会不知道?
薛祈安就又低声说:“我还没反省出来要反省什么,师姐可以给点提示么?”
薛祈安低笑:“确实越仿越像水月镜了。”
她转身抱住他,扒拉着少年的耳垂哼唧说:“你反省,你好好反省。”
不见如何用力,镜面霎时从中裂开一道细纹,当啷啷,在洪俊剧缩的双瞳中裂成无数碎片消散。
那她还留什么?
她并不着急挂到他身上,得弄一下,最好也像他给她的那个一样。
他坐在太师椅上,大夏天,裹着毛绒的厚毯子,面色惨白。
她很贴心地笑:“我看过您写的《亡妻回忆录》,结合您之前说过的信息,可以造梦了,不必担心。”
娇蛮的女声恨恨响起:
灵力顺着瓷瓶没入地底。
对视的第一眼就很容易猜着了。
薛祈安垂睫轻轻的:“嗯。”
磅礴灵力散开,制止府邸内剩余阵法的发动,甚至布下结界防普通百姓窥探而惊恐。
【检测宿主好感度过高,好感对象好感不足。】
这事对虞菀菀来说,告一段落。
洪俊的手却抓了个空。
薛祈安忽然扭头,往那道红衣倩影望去,眉眼极轻一弯。
“那他们为什么在这儿?”
房屋鳞次栉比,在太阳底熠熠生辉。
洪俊还想说点什么,人已经被银色绳索捆缚成粽子。
从屋内出来,院里却一无所获。
没准就是放任洪珊珊,坐享渔翁之利。
虞菀菀也跟着走了,却留一抹术法停在那棵芭蕉树上。
虞菀菀不说话了,脑袋埋他怀里。
正要去接,她立刻收手瞪她:“你这帕子也配得上本小姐?别是你只有一条帕子吧?拿走,本小姐不稀罕你这穷酸物。”
路过街铺时,虞菀菀买了一大把拇指大小的小铃铛,还有好多亮闪闪的发带。
说着抱歉,却没一分歉意。
但她会成为那个意外。
这番态度转变在虞菀菀意料之中。
那股气就这么没了。
话音未落,一方素白绢帕递到她面前。
她转了转,仰起脸向他笑说:“其实我在练傀儡术,但是我没带小木偶。”
合欢宗的催眠咒。
洪俊忽然不抖了,掀开毯子,露出怀里抱着的一面镜子。
秤发出“轰”地一声。
洪三娘含羞带怯望来,目光不遮掩地落在薛祈安那张脸,娇滴滴地意有所指:
薛祈安去拉她。
洪俊勉强笑:“不会不会。”
可人家也没直接看,就是偶尔撩起眼皮,翘着兰花指别鬓发,眸中秋波连连的含蓄望来。
可洪俊也看着,她咬唇到底没主动开口,只一双眼盈盈望来。
涂郦:“……”
虞菀菀:“那不就是现在——”
冤死鬼平冤,魂飞魄散。
来得却是衙门的人。
她和薛祈安,正好是这最后一对。
她只看他脸,一点儿不和他对视。
“云禾人洪氏,冤死化鬼,然杀孽过多,债胜于冤,罚鬼界服苦役千年。”
虞菀菀收好他挑出来的那两只铃铛,又把剩下的推给他:
虞菀菀:“当然。”
洪俊看起来还有其他手。
从涂家出来,回屋时刚好正午。
用完膳,虞菀菀问:“涂郦说那条蛇是螣蛇,真的么?”
强攻的话,怕打草惊蛇。
/
虞菀菀眼睫轻颤,只想起洪三娘那欲说还休的好几眼。
虞菀菀收回手,往前走点儿贴心问:“什么样的噩梦——难道是你妻子撞破你贩卖妖族的事,被你灭口了?”
他松手,不由分说攥住她的腕。察觉些许挣扎的意图,立刻收紧。
她震惊看他。
洪珊珊就被放在秤的左边,挂秤砣的位置悬着个白骨。
洪珊珊也杀了不少人。
“修仙界私下里不少人在贩卖妖族,越是稀有大妖越是价格昂贵。当坐骑,甚或当武器使唤,都极其有脸面。”
那也没办法不是?
薛祈安剥了个橘子塞她嘴里:“嗯。”
可没法提,一提洪俊就掉眼泪。
也想要这样,独享。
薛祈安懒洋洋打个哈欠,一动手指,连嘴也贴心地给他塞住。
也有人嚷嚷说:“找到了,洪夫人的尸骨找到了!藏在地窖的砖瓦下!”
虞菀菀戳戳他:“你猜猜是谁?”
连个眼神也不给,虞菀菀立刻舒畅了,高高兴兴抱紧他。
“男方如果大怒那就是该杀。而醉心情爱的蠢人,女方也该杀。如果男方不在意,那就是伪装太好更该杀。”
洪俊整个人松懈,抓住她的手:“太感谢了。”
门后有一杆秤。
洪俊一惊。
又躲。
洪三娘之后,她也看过路上别人指着他夸赞样貌的幻象。
洪珊珊和女鬼长得一模一样,吓一吓洪俊不就老实了?
“为什么?”
可,又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同情。
但还是蛮不舒服的,像心爱的玩具被抢了似的。
虞菀菀:“嗯。”
听说怨气过重的人化鬼时,记忆和智力都会缺损,果不其然。
“有人先一步把那些妖族带走了。”
她只要确认洪珊珊是洪俊的妻子,处理好冤屈,保证不会再有麻烦事在她身上发生就可以了。
院内栽着各样青树,还有数不出名的锦绣繁花随风飘扬,像片彩色海洋,最醒目的是正中那颗菩提树。
他又向他们解释:“那是我小女儿,内人给我留的最后一点念想。”
她抬起手,挥袖关了窗。
薛祈安:……?
蓝天白云、日光正好。
虞菀菀“扑哧”笑出声。
闻言不动了,她侧脸看他,乌溜溜的圆眼悄悄一垂。
宿主是他,好感对象是……
洪俊这下是彻底大惊失色:“你怎么——”
“洪大人,好久不见。”
晃晃脑袋,叮铃铃的声响在极近处响起。
薛祈安轻轻的:“师姐?”
她不太在意地收回帕子:“你往左看。”
他换副面孔,乐呵笑:“大小姐可真会开玩笑。早说嘛,早说哪还害我以为是贼人闯入虚惊一场——来人,泡盏新茶给大小姐试试。”
这院内所有草木都记录不了半点事物,定然是有人用术法让它们如此。
有时不时看他的姑娘家。
傀儡术绑定的过程相当顺利,可虞菀菀要的不单如此,她记得还有一种咒术。
洪俊面色霎时和蔼:“三娘,不是说要云游四方么?钱不够了?”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洪珊珊,为什么可以恰好遇见螣蛇呢?
“师姐有空时想逛街嘛?我给师姐买发簪做赔罪可以嘛?刚才看见洪,”
虞菀菀哼哼:“当然!”
虞菀菀听懂了,装没听懂。她本意是想试探洪俊和妻子的关系。
门突然“咚咚咚”被敲响。
虞菀菀:“好了,您应该能睡个好觉——无意外的话。”
但一码归一码。
虞菀菀:“你也要多晒太阳。”
薛祈安困惑垂眸。
虞菀菀猜到了,没再问:“好呀。”
……他晒什么太阳啊?
但外头,“轰隆隆”连着的几声巨响蓦地打断他。
一阵阵术法炸裂的声音接连响起,她明显是带着涂家修士来的。
芥子囊内鬼珠已然变白。
“大小姐,这是怎么一回事?”
虞菀菀象征性抽了下手腕,没抽动,也不再动。
她今天并没要他脱衣服,也没咬他锁骨什么的,只是忽地起身,屈腿支在桌面,隔着整张桌子捏住他下颌。
薛祈安眨眨眼:“好,我想想从哪开始反省。”
劲瘦的、骨节分明的手摁在镜面。
恰好一截茶白衣袖飘来。
借傀儡术绑定中下咒,正常情况绝无可能被发现。
虞菀菀戳戳少年眼尾红痣,弄得有些泛红了,才将他脑袋放在颈窝,蹭了蹭轻快说:
“我实在有点烦一些乱七八糟的人看上你的脸。好讨厌哦。”
可就在她颈侧,少年懒洋洋地掀起眼皮,一双蓝瞳如永夜般深邃。
第 62 章 风满日沉(一)
虞菀菀坐着看了他很久。
越看越喜欢。
等到晚间,她从秦朗那拿来根冰棍,刚拆开,还没来得及咬,身后隐约听见声轻轻的“唔”。
催眠咒好像是到时了哦。
虞菀菀扭头。
暖洋洋的灯火间,少年伸了个懒腰,乌睫轻颤,跟只慵懒的大猫似地散漫望来。
他犹若无事发生,很温柔地笑:“师姐,晚上好。”
又垂眼帘,面颊浮点愧意,抿唇轻轻的:“我忽然睡着了,希望没给师姐添麻烦。”
眼眸像对清澈的琉璃珠。
虞菀菀忽然就愧疚了。
她走过去,将冰棍递给他问:“吃吗——我刚吃过一根了,味道不错。”
薛祈安轻笑着摇头。
虞菀菀也不强求,冰棍入口寒凉,又带着股清甜的果香。
她很贴心地问:“那你要吃点别的吗?有拜托秦叔给你留菜的。”
他还是摇头,眉间笑意不减。
虞菀菀:“抱!”
她煞有其事地解释:“你把我抱进怀里就等于我们都多穿了彼此的衣服,正好取暖。”
只有夜里,或者刚被催债,她好害怕好难过才会抱着个玩偶哭唧唧说:
劲风呼啸,那根悬着的细绳也被扯动,身不由己地颤巍晃动。
他低头仔细打量她两边的发辫,脖颈发带垂落,末梢陷入她衣襟内。
/
薛祈安笑:“师姐说早中晚要亲我一次,昨晚没亲,今早没亲。”
虞菀菀怒骂。
很难想象他怀着什么样心情被悬吊在那,还有忽然掉落的那下……
青铜莲花底的灯座,盘内无油,顶却一点橙黄烛火燃烧,不随风动。
指尖碰到温热杯壁时。
除了被她触碰亲吻时。
热气蒸腾,模糊木头小人眉眼。
薛祈安微笑,直接把门合上。
薛祈安使了妖力,先一步把窗都合紧,还点了灯,屋内亮堂如白昼。
“大概是这样,然后这样,看起来还行?”
一道手臂粗的惊雷劈落窗前,她心跳莫名加快,仓皇往外。
窗外风雨飘摇,树叶颤动。
但那其实连个玩偶也不是。
他身前身后都空无一人。
她脸彻底爆红,推开他,猛地站起来,“哐当”撞在身后的桌子。
还挺有趣的。
“不行也没办法了,你戴着吧,反正你好看你戴什么都好看。”
虞菀菀气急败坏地拍一本话本子到他脸上:“学!你给我好好学这个!”
身体一轻,人似灵魂出窍般扭曲旋转,被扯入什么之中。
少年拧眉,明显不答应。
薛祈安笑着应好。
薛祈安再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长明灯:“不过如果你有失忆过,估计还能有点用。”
呼呼风声成了耳边他温和轻柔的呼吸。
树干还刻着“珊珊”二字。
它快要哭出声:“怎么办啊少主呜呜呜,要不你先回浮屠秘境?白玉殿在那会好点吧。”
“你可以不喜欢的。”虞菀菀反到有点不好意思,“之后我再试试,更好看的再给你。”
/
他再未看少年一眼,转身扬长而去,身形消散在崖边疾风内,直接用术法瞬移别处。
怎么忽然这时候说!
它一手端杯子,另手还有一张纸,歪歪扭扭写着:
他不动声色笑:“高兴师姐在这。”
少年笑意晴朗,环过她脖颈的手却像道松弛有度的细链意图箍住她。
他把所有叶片全捡过来了,像堆砌一片坟冢。
可维持大半天不动由着她看,也好累。
长明灯提醒:“这只是菩提树的记忆,不能做任何修改。”
他那张脸流点鼻涕她都好心疼。
虞菀菀这才稍微满意,把那只剑穗放一旁,等丝带来再编另一边。
虞菀菀哼哼:“你漂亮我就高兴。”
虞菀菀不明所以:“你高兴什么?”
薛祈安忽然松手,轻轻揉着她随心脏跳动的血管,笑意加深:
倒看不出来太不对称。
她要拦,被揍一顿,关在屋子里饿三天,期间只喝过一杯水。
屋内却暖洋洋一片。
怕她不懂,他又更轻的:“想要。”
……又是这样。
“师姐过来一下吗?”
可算比之前好看。
不知道龙族对傀儡术和咒术免疫,那就一直别知道了。
“我开玩笑的,我也想抱师姐。”
悬着他的那根绳索忽地断裂。
“不要告诉她,也别让她淋雨。”
“嗯!”虞菀菀用力点头,配合地重复,“只给你的!”
有一会儿没得到应声。
瓷片碎了一地,温水飞溅,浸湿足边一圈裙摆。
龙魄仓皇:“这、这……”
少主说要给你添水了!
……恐高?
却不晓得,这是薛祈安的雷劫。
虞菀菀目光移到少年煞白无血色的唇瓣,惊恐至极。
虞菀菀下意识起身关窗。
薛祈安微弯眉眼,很有经验问:“师姐想要我做什么?还是对我做什么?”
“从明日起,悬于崖边的时长加到三个时辰,直到你能御剑为止。”
忽然听见噼里啪啦的声响。
虞菀菀:“什么事?”
长明灯却惊讶:“这不是你身边跟着的那少年吗?菩提树以前种他家的?”
虞菀菀问:“他人呢?”
虞菀菀很认真:“我感觉还可以更熟练点。”
“没关系。”
还没掏出来,腕就给摁住。
他的指腹划过血管,再轻微收紧,不动声色同她心脏相连。
她突然想起书里的一段剧情:
虞菀菀忽然心慌得厉害,揪紧衣襟,好似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是犯了什么错的人吗?
虞菀菀有段时间对手工感兴趣,视频软件收藏一堆,全在收藏夹躺灰。
虞菀菀缩了缩脖子,扭头扯住,弯弯眉眼说:“要不我先给你换个发带?”
两侧悬崖如吃人巨口般大开,崖底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四五十层楼的深度都不止。
薛祈安又笑着问:“师姐喜欢住什么样的房屋?可以永远不离开的那种。”
薛祈安把她摁在自己腿上,揽着她的腰,懒洋洋地靠在她颈边,又像她接住他时的姿势。
满城风潇雨晦。
薛祈安颔首:“行。”
这下换虞菀菀拧眉:“可是雨好大哦,你淋湿怎么办?”
发带再柔软,捆过一夜、最开始又被她那样扯过几回,视线里纤长白皙的脖颈早就浸润浓郁的绯色。
漂亮是真漂亮。
开心是真开心。
虞菀菀想揍他,看见那张脸时又强行憋住。
温度好似一瞬蒸腾。
他已经、已经被废过筋脉,废过灵根了啊。
外头雨声渐小。
龙魄委屈巴巴抱住。
薛祈安:“好看。”
虞菀菀咬唇。
和她待着就行,不关起来也行。
虞菀菀面颊不受控地发烫,一箩筐的骚话憋不出一句。
虞菀菀摇摇头又点头,扭成好久没见的麻花样。
霎时疾风大作,糊起她双眼,手深陷烛火间。
虞菀菀再睁眼,脖子疼。
“不要。”
那是她在垃圾堆里捡来的破花布,洗干净,把纸巾揉成球塞成的。
长明灯打个哈欠,疲乏解释:“这是伪焰,除了亮着基本没用,你可以碰一下试试。”
剑穗被拆了又重新编一次。
“不错,这才像我薛鹤之的儿子。”男人惯常冷淡的嗓音竟多几分暖意。
好可爱。
龙魄避开她的视线,只把水又递来。
薛祈安没再说话,平静望她。
一张木质的脸忽地凑得很近,僵硬地递来杯水。
薛祈安支脸看她,理顺桌面其他搅在一起的绦带递过去,眉眼弯弯:
虞菀菀却彻底愧疚了。
下暴雨了。
“这儿风是挺大的,风景也不好。你想试着修炼吗?如果能开灵智,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这么大雨容易染风寒吧?
他没在意那片青叶,更没看她。
渐沉的夕阳,少年和树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伶仃孤瑟。
虞菀菀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少年摆弄她的头发,两边垂落的发辫不一样长也没说话。
窗已经更快地合上。
“剑穗?”
虞菀菀瞥一眼就头晕目眩,像坐过山车,从顶俶尔坠落的惊恐。
只能说这样违背本心的话。
确实是他,很小时候的他,八岁左右,下颌轮廓分明,两颊却还有团未褪去的软肉、
如海面掀起的巨浪嚣嚣坠落,拍打在万丈高楼间。
她做什么都很快,现在就掏出该用的工具。
可惜玩偶没离成。
他和她轻轻说,嗓音如清泉涓涓,还带着未变声的稚嫩。
他长这么好看她实在没办法,呜呜。
远处忽地一声雷鸣。
抬眸望眼晦涩天,眸中竟闪过瞬很奇异的神情。
灵海里,忽地传来片记忆,是她留在菩提树上的那缕灵识传回来的。
“师姐给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因为孤儿院外面,好像什么都有。
“师姐会冷吗?”他很贴心问。
水珠不湿他衣袍,擦肩而过,随劲风吹卷乌发,衬得那张脸昳丽落拓异常。眼尾一点红痣似劲浪间的一帆小舟。
话音刚落,衣襟就被她彻底扯开,一直缠绕着的触感也随之抽离。
少年却忽然凑近,她才看清他唇瓣有干涸的血迹。
他的语气自动浮现耳边,还有含笑的、很漂亮的脸蛋。
她回到屋内。
薛祈安买一捆就准备回去。
抬眸睨眼阴沉的,雷霆却愈发喧嚣的苍天,薛祈安终于不耐地“啧”。
薛祈安瞥眼雾蒙蒙的窗外,拧眉:“现在?”
薛祈安低头解释:“手有点麻。”
虞菀菀抄起外袍起身,少年立刻掀起眼皮看她。
以之为中心,数道雷电如鞭子般打向四面八方,层叠乌云好似坟墓,被打出噼啪不绝的刺响。
他出门时刚烧的,现在温度正好。依她那喝水速度,他本来算准着就该回去斟满的。
出门时,风雨正浩浩。
虽然也有一身还不完的债,住在孤儿院里,但附近的大婶对她很好,会请她上家里吃饭,也会请她过来玩鳖。
……再说一遍,谁?
虞菀菀被看得实在心虚,小小声的:“要不你去?”
菩提树的记忆传给她,长明灯可能有扩写或是回溯的作用。
薛鹤之当然听不到,他塞了几颗黄品灵石到他手里:
乌发被卷了卷,背也被少年轻轻拍着,他好像对此事一无所知,亲亲她的耳尖笑道:
薛祈安拨了拨她发间的铃铛。
就在她这棵菩提树底。
满脑的晦涩想法都被她那句话驱散,薛祈安轻笑:“没有。”
在她看见时消失。
轰隆!
第一回当树,有点新鲜。
“等等!”虞菀菀惊叫。
孤儿院的钱流向并不干净,别说玩偶,饭都吃不干净。
净是歪理。
他渡劫失败了。」
虞菀菀俶尔睁眼,桌面沙漏窸窸窣窣,才走过不到一盏茶。
街道还开的铺子寥寥无几。
能永远只有她看见他漂亮的脸蛋。
和她脚踝的遥相呼应。
后脑勺垂落的一对长长发辫,像两条燕尾,灵动地左右轻晃。
菩提树的记忆只有很短一段。
龙魄惊慌抬头,薛祈安也望去,眸中映出道撕裂穹顶的白电,整片天都泛着惨白。
薛祈安:“嗯。”
菩提树没清理干净的记忆。
“喜欢住有你在的屋子。”
叮叮当当的。
薛祈安另只手扣好束腰:“我去。”
虞菀菀:“先欠着!”
“我开玩笑——”
话音刚落,蓦地被扑个满怀,少女声音嘹亮如清晨鸟啼:
少女披着明澄亮色的灯火,像笼络身日光,露出的截脖颈似青绿间扎出的一抹融融春意。
她扭了扭,却听见枝叶簌簌声,面前一地青叶掉落。
从没关紧的窗里,斜斜穿入,豆大的水珠落在桌边。
“对了!”她忽地想起一件事,扭头看他,“你用剑穗吗?我给你编剑穗要吗?”
“这是为你好。薛家剑道天下无双,你身为少主,怎可因恐高而不敢御剑?说出去叫人看轻薛家!”
长明灯也惊恐:“这薛家是什么世家,妖族吗——不可能,妖族出了名的溺爱孩子。魔修呢?也不像,老天爷别是修仙界的世家吧?”
下意识使术法,却无任何效用。
能最最最好地收纳他。
雷声愈大。
“师姐想不出来就算了。”
那两条柔软的青绿腰带拂过手背,如蝶翼般,薛祈安轻轻攥住:“好。”
他轻声问:“师姐给我的?”
她用力抖了抖树干,摇下几片叶子到他头顶,好似以此给点微薄慰藉。
一时有点不晓得说什么。
挺好。
身后似有疾电追随。
薛鹤之却看也不看,一拢袖子淡道:“还有医修说此事不可。今日不就改善了么?半月里,你第一回没晕。”
比平时感受得更明显。
薛祈安目光微动,像是想起点什么忽然低头,没叫她发现地亲亲她发顶。
懂了,她进入的是菩提树的记忆。
但会吓到他得,万一吓跑可不好,她还得去找,还得提防他再被奇怪的人看上。
无人一隅,少年化作道银光,流星般驰过天际。
/
虞菀菀想问,指尖却正好碰到那点灯火,毫无温度,像触碰棉花般软绵绵的。
她不放心地把剑穗展示给他看,薛祈安颔首应好。
虞菀菀便试探地将长明灯从灵海里取出。
虞菀菀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掐住,难受得慌。
虞菀菀把手里的发带放到旁边,仰起脸亲了亲他的脖子:“今天先不绑了吧?你这样也好好看哦。”
虞菀菀不吭声。
虞菀菀解释:“我去买丝带,家里的不够。”
怎么会从始至终一声不吭啊?
薛祈安很困惑:“那为什么不生火?驱寒符不可以么?”
院长嫌脏,把她的玩偶丢了。
虞菀菀好奇张望,忽地看见崖边有点模糊人影,倒吊着,衣袍掀起,似被悬住翅翼的苍鹰,被风吹着左右摇摆。
……
薛祈安别过脸,身子忍不住发抖,手紧握成拳好像以此压抑点什么。
她一人就能把整间屋室充满,噼里啪啦的雨声好似作衬的乐章。
薛祈安更好笑看她,将人往回扯:“欠啊,我又没不答应。”
但少年下坠势头骤止,似被股无形力牵到崖边。
痒痒的。
她后来也希望她的玩偶能离开孤儿院。
数道惊雷纠缠着,聚成一处重重落下。
环顾四周,不见人影。灵识无声息探向附近,也未有可疑人。
他这才笑,抱住她蹭了蹭说:“师姐好乖。”
晴空一瞬被乌云遮覆,劲风呼啸,草木在一片晦涩间左右晃动,似沉默地嘶吼和挣扎。
薛祈安:“好。”
薛祈安懒洋洋垂睫,把它从肩上取下,丝带也塞入它怀里:“这个带回去。”
“银色的,要亮面的,多买几条。”
少年像铅球般重重坠落,衣袍被吹气球似地鼓起。
“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但我以前看视频——就看书的时候看到过,你就当我会吧。”
少女凑近,戳了戳他喉结稍下方,呼吸扑落,柔柔地拂过被捆过稍有翻红的脖颈。
好像在嘲笑她:你刚还说避水符呢?
室内亮堂,却像是有团黑暗从黑涩的窗外蔓延进内,几乎要将她吞没。
薛祈安垂睫,微眯起眼警告,想了想却又轻声的:“回去要记得给她倒杯水,然后夸夸她,说辛苦了。”
后衣襟被松开。
吸入时,成了刀割一样的痛楚。
水杯也坠落。
只一笔带过,可渡劫失败的结果呢,要么魂飞魄散,要么勉强捡回条命,筋骨寸断、生不如死。
好似忽然间冒出的莫名问话。
那对雾蓝双眸像面不起波澜的深海。
更响的雷声,天空几乎被撕裂成两半,惨白渗人。
她还没有仔细打量过。
薛祈安倒没忍住笑:“师姐高兴就行。”
虞菀菀:“要不就这样吧?这样也很好看。”
……什么用?
她的脖颈却被轻轻触碰。
薛鹤之说:“谁准你唤我‘家主’的?省得外人听见,还觉着我们亏待你。”
轰隆!
虞菀菀这才别过脸,重新坐回他怀里。
有股很奇怪的燥意在体内乱窜。
他跪坐在地面,大口大口喘气,额前汗滴坠落,染身面前那片土地。
她手边有好多五颜六色的绦带。
“都可以。”
应当是悬吊时强咬着不发出声。
“有点高兴而已。”
她成了,一棵树?
关起来,藏起来,能不叫任何人发现的地方。
四周寂静温和。
虞菀菀好奇伸手。
自从知道这盏灯是靠龙膏点燃,她就根本不敢在薛祈安面前拿出来。
高兴她愿意下咒留住他。
乖,乖你个头。倒反天罡。
周围虫鸣愈嘈。
风势愈大,雨声渐嚣。
他中间顿了顿,像在斟酌称呼。
少年却将叶片取下,连带耳尖那片青叶也拿下,全部堆在她树根边。
薛祈安正在付钱,头也不抬和它说:“嗯,谢谢夸奖。”
他提着少年后衣襟拽起:“站有站姿坐有坐相,别丢了薛家的脸。”
虞菀菀又不放心了:“要不还是我——”
如果忽略他过分惨白的面色。
虞菀菀看着他当真拿出本书,给那棵树念。
那么大一团线,缠到板上没几圈就用完了。
冰凉又轻柔的,慢慢环住她。
好在虞菀菀说的,卖丝线的铺子还开着,正在收。
“今日没晕,这是你该有的奖赏。”
雨滴嗙嗙砸在屋檐。
她反手拍拍他的背:“是这样的——”
舍不得也是真舍不得。
「那道雷劫很凶悍,修仙界百年未有的凶悍,不少修士纷纷围观。
木制的耳朵被不轻不重捏了一下。
虞菀菀好想去碰他,却只抖落一地的青叶。有枚正好落在他左耳尖,像一点缀饰的青玉。
他揪着她的手,把她扯入怀里,下颌在她发顶蹭了蹭乖乖地说:
碰到他的胳膊,听见声“嘶”。
少年身形摇晃一瞬,却还是定定站住,背脊挺拔如青松,垂睫温声:“谢,家主。”
小木头人坐在他肩头,胸前贴着的避水符随风晃动。龙魄也摇晃脑袋嘿笑:“少主越来越贤惠了。”
虞菀菀想说的是这样的地方。
风雨罕见之大。
我知道你肯定听得见的对不对?你可以帮我找爸爸妈妈吗?
视线里,很快出现一角竹青色衣袍。
虞菀菀更愧疚:“下次我会减少被美色迷惑的次数的。”
薛鹤之背着手,如凭空出现般立于菩提树前。他竹青衣袍绣着几只仙鹤,做腾云而去状,衣袍飞扬间似谪仙降世。
她解释:“上次你抢浮屠秘境时不是用了剑么?合欢宗提供的剑哪有自己的剑顺手,之后我们一起去打一把趁手的,就会要剑穗吧?”
他漂亮,还被她咒晕,让让他。
谁要莫名其妙和她分开一下啊?
她在芥子囊里掏啊掏:“我有避水符——”
位置的话,应当是薛家的玉麒谷。悬崖边,借着未干的一点水潭,她看清自己和洪家那颗菩提树一模一样。
虞菀菀:“……”
但……愧疚完,下次还敢。
这种愧疚一直持续到次日晨。
虞菀菀想着还有点委屈:“你有什么意见吗?”
虞菀菀愣住,和他对视时忽地移开视线,似在逃避些什么。
“……师姐,你扯我衣襟的动作是不是有点太熟练了?”
身形单薄如纸,在崖边劲风颤抖不已,好似随时都会被吹散。
虞菀菀很少见他抖成这样。
虞菀菀点头:“嗯!”
“师姐今天还忘了一件事。”
她掰掰手指:“我有扯很多次吗?没有啊,一天都不到一次怎么能算多?一天吃一碗米饭多吗?不多。”
虞菀菀:“?”
好厉害!辛苦啦!
虞菀菀叼着冰棍过去,还没近他跟前,就被拽住手腕一扯。
“怎么?”
颇有几分忍辱负重意味。
他其实不太用剑穗的。
薛家脸早都被你们这群人丢光了!
虞菀菀想了想她八岁在做什么呢?
但这会儿显然不同,他很难受,相当相当地难受。
之前在黑雾里见过的就是这点光。
起床到现在,薛祈安已经拆了好几回又绑了好几回,每回都不对称。
我好怕,好想他们。
门忽然被撞开。
暴雨倒灌。
虞菀菀连避水符也没用,咬牙一头扎进呼啸的风雷间,浑身被浸个湿透,也未有半分退却。
她要去找他。
就要。
第 63 章 风满日沉(二)
风雨如晦,乌云沉寂穹顶,四方草木萧萧。惊雷声声不止,白电如利剑般一次次撕裂天顶。
没有人见过这样大的雷雨。
雨水堆积流淌,碎石噼啪震荡,大地好似都为之撼动。
挨家挨户关紧窗。
偶有孩童好奇张望,立刻被揪回去,得长辈耳提面命警告:
“这是有人遭天谴了,不许看。看了要倒大霉的。”
在雷电中心,却有道修长挺拔的少年身影。
雷一道道向着他身上劈。
一道比一道粗,甚至超过了飞升才有的九九八十一道雷劫。
他乌发披散,衣袖破裂,血液将白衣染成深红,足下地面亦是一片深色。
独那双眼,亮得骇人,似盏积蓄雷电的明灯。
从始至终,少年一声不吭,背脊亦未弯一下,似枝从不折摧的青竹。
四面八方响起威严的嗓音,竟隐隐含笑:【是我小看你了。也对,毕竟是曾妄图弑天的一族。了不起,这雷劫你是真扛过去了。】
可渡劫,渡的不单如此。
身心都得渡。
“出去后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我们如果知道,都会觉得好听的。”
说是有谁窥破天机,犯大忌,游历四方的银龙毫无准备纷纷死于雷劫里。
一道玄黑的身影,上身人下身鱼尾——时任殿前侍卫的鲛人族太子。
云及舟抱紧怀里龙蛋,踉跄跌撞地向前冲。
像是应证他所言。
那群人果然大部分追她而去。
薛鹤之,薛家家主。
五百遍的恋爱技巧、五百遍的顾家方法。
银珠吐出的刹那,银龙霎时喷出口乌血,好不容易止住的伤更血流如泉涌。
总念故事的那个是他二哥,云及舟,比他早百年出生。
说话人是玉银族的族长,云止。
那场困囿他多年的午夜梦魇。
“苟富贵勿相忘,二哥的幸福就靠你了。”
蛰伏已久。
刚孵化的幼龙最为脆弱,与凡人无异,本该有长辈看护。
是和侯鸟归林一样,海底生物从四方奔腾回家,照亮整片深海。
他用力一弹他的蛋壳“呵”一声:“你别这神情,等你以后遇见喜欢的姑娘就晓得了,没准比我还夸张。”
云及舟嗓音更温柔:“都怪他们在那折腾,非要给你起一个全天下最好的名字,这下好,你现在都没名字。”
青绿身影像春日惊蛰般轰动四方,如道盎然春意撕裂漫漫长夜。
兄长就成了废墟的一具白骨。
“及舟,你松开我。”
白玉殿摇摇欲坠。
忽然,数道锐光穿过白玉殿,灵力而化的长剑整斜袭来。
喊的第一声也是最后一声。
梦想是当个纨绔,娶最美的姑娘,和她一起游尽四方山河。
他们的父兄就是其中之一。
爪里的龙蛋。
可云及舟到时,整殿龙蛋都被毁了。
每只银龙都是一颗星星。
讲故事的那个就会很不服气:“危险什么?”
他被捆成粽子压倒在地面。
弑天的故事讲过百八十回,每回都被云止打断,云及舟就是不改。
小小的那个被踹了一脚。
更远处,还有雷和术法轰隆不止。
地动山摇。
可两人一起,目标太大,极有可能全军覆没,必须要有人分散火力。
云及舟横眉一挑,水蓝色广袖翩翩如羽翼:“那可是我幺弟诶,是这么帅气了不起的我的幺弟诶!”
他,甚至整个玉银族都是反派。
当今剑道第一人。
满目赤红,不单单是云及舟那身费数月缝制的喜服。
他终于知道玉银族窥破的天机是什么了。
凭什么他们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空中忽地浮现竹青色大的光影,如丝线般在空中织起片密网向他砸来。
他们会成为屠龙英雄,会荣光满身,会享尽世人歌颂。
云及舟大滴大滴泪珠往下坠:“为什么啊,为什么是我活着。如果是大哥,是大哥的话肯定有办法,大哥比我强又总有办法的……”
“保重。”
安宁得他很不安,好似这样的每一天都是偷来的。
银龙托着链条,费力向他爬来,张口将他吃了进去。
那是薛祈安第一次听到天道的声音,威严神圣:
“龙,弑天者也。”
之后云及舟再没讲过这传闻。
甚至不要他动作,她自己钻出来。
或者不能说失踪了。
薛祈安低垂乌睫,沾着的血珠颤动坠落,从眼尾划过,衬得那颗红痣愈发妖冶。
所有人都惊呆了。
凭什么?
爆鸣声愈来愈近。
龙族统御四海,大哥是未来的族长,很忙,只来见过他一次。
白日里有鲸歌,入了夜有像小灯一样的水母,从壳外流淌时如条发光的小河。
“看,砗磲,海底灵玉,历史这么悠久的也很难得。知道你喜欢,但是我的,没打算给你。”
对视的第一眼,他们就都懂彼此的意思。
最亮的那个他知道是蚌里晖。
白玉殿最里一隅,四面银林丛生,林底本该堆满无数龙蛋。
海浪翻涌。
就在稍远处,更响亮的术法爆裂声,那才是娇娇分走的大部分火力。
殿门被破。
云及舟:“……爹!”
/
他笑说:“天塌下来都有兄长父母顶着,谁要你们弑天啊?累都累死,平安高兴一辈子就好了。”
门外是银龙尸体。
云及舟哼一声:“爹这你就不懂了,家里需要一个废物。大哥是族长,幺弟是少主,我牺牲自我勉强当个废物吧。”
他被云及舟抱在怀里。
“新孵化的幼龙?这倒是意外之喜。”
而反派们就是阴沟里的老鼠人人喊打,不论过往,注定死于天选之子手里。
“混账。混账!”
薛鹤之被踹在腹部,哐当飞出去,化作道竹青色圆弧。
还有五百遍的龙族必游景点。
他从未离兄长如此亲近过。
“屠龙威名一出,薛家声名大振,夺得仙门世家之首想必毫无悬念。”
白鲸的哀歌愈来愈响,水母附近飘动不敢靠近,游鱼仓皇乱窜。
薛鹤之笑:“明川可还晕着,当不起这少主——”
云及舟:“然后呢?”
为什么呢,为什么就要是他们?
云止:“死了。”
“双修的时候你哭,怎么现在还哭啊?哭包舟,再哭就不亲你了。”
那是制法器的绝顶至宝。
云及舟最爱讲的就是弑天的故事,还天天说:
剑确实回去了。
娇娇惊愕:“这种术法,怎么、怎么可能伤到龙啊?”
有些新出生的水母会掉队,得劳驾父母揪回来,触手拍两下象征性地责罚一番。
甚至难找到一具完尸,龙角全部给砍断了。
天道莫名其妙降雷劫。
“为什么?”
几个治愈术下去,伤势只愈合却未真正好转。
云及舟被逼得划出龙形。
“所以说,弑天是件很痛苦的事,别老给你幺弟讲弑天的事。快快乐乐是最重要的。”
云及舟冷笑。
薛祈安被他摇得头疼。
只有最后一次讲完了。
可新生的龙族不能流泪。
龙鳞坚硬,龙肉厚实,近乎刀枪不入。他在龙腹滚了一圈又一圈,比平日里云及舟摇他粗鲁得多。
“……算了,你还是不要记起来了。就当个普通人,也别复仇不复仇的。我们都希望你高兴。”
他抱着龙蛋,低头说:“先把你带出去,至少要把你救出去。”
玉银族不服。
是最没用的他。
薛祈安知道自己不能悲伤,要赶紧走,赶紧走。
人族修士的袭击。
当蛋期间,薛祈安至少听了五百遍云及舟的疼人小窍门。
余的时间都在寻访海中各族。
传闻应该堪堪讲了一半。
云及舟说:“哎,我真羡慕你,有个这么好的二嫂。”
要想带走龙蛋,必须要云及舟。
不,他绝不会是这蠢样。
【你们注定会失败的。】
薛祈安:“……”
那次云及舟问:“弑天的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那时,孵化后最想干的只有一件事:
她故意大喊:“你放心我会护好它的!”
/
他拍拍他的蛋壳很认真地问:“等幺弟孵出来后,我可以玩幺弟——和幺弟玩吗?”
一件件摆出来。
怀里的姑娘都被护得好好的。
“你大哥也是,问你俩谁要当族长,你俩靠划拳决定。大哥输了,得好好学着干未来族长,你倒乐坏了。”
薛祈安更想揍他了。
“如果幺弟成为新天道,我以后偷跑出去玩再不会被你抓住,幺弟肯定会把我藏起来的。那时我就是天道他哥嘎嘎嘎!”
他身边跟着的修士飞速上前,沾滴血到鼻下闻,欣喜道:“幼龙可比成年龙好拿捏得多。家主英明,策划的这场屠龙圆满成功。”
“也是你二哥我聪明,把左脸伸给她打。我右脸好看,她喜欢,打坏了怎么办?”
他们也有父有母,有兄弟姐妹,有豪情壮志,有儿女情长,有光鲜的未来和为之奋斗的决心。
白光一闪。
却又像他忽然哭出的一滴血泪。
他们成了容易受伤,却不容治伤的刀殂鱼肉。
好似很快有坏事要发生。
他未谋面的父母兄长,成了他的温床,血流千里,尸横遍野。
“玉银族这下是真完蛋了,也到我鲛人族尝尝做霸主的滋味。”
他说:“龙族为弑天而生。杀死天道的龙,会成为新天道,重塑天地规矩。”
再得意洋洋地一件件抬走。
吵。
揍他。
他张开嘴,吐出一颗银珠。
红衣姑娘脱了外袍,抱在怀里好像藏着团龙蛋,烈火般扑向门外炸开的术法。
薛祈安跪坐在一地尸骸间,极目望去尽是银龙小山般的身躯。
画卷正中,姿容绝顶的小少年揪紧胸口衣襟,腰背一点点佝偻,似被压弯的根修竹。
后来时过境迁,云及舟都有心上人,他还没孵化出来。
他有多痛,娇娇就痛百倍。
血液被映得明澄亮闪,像是黄昏霓霞铺散的瑰丽画卷。
他大手一挥:“等我幺弟出生时,我要给他戴满花圈,摆在奇珍异宝中间,燃灯彻夜,宴请四海妖族来看他破壳。”
只是这个秘密给窥破了。
他好像在哭。
云及舟还美名其曰:“好夫君要从小抓起。”
薛祈安僵坐在血泊间,明明在海底生活惯了,竟然一点气也喘不上。
这殿内,只剩下他们活着……
讨人嫌的兄长语气罕有得温和:“我只能把你藏我肚子里了,你嫌弃也没法子。如果你能活——呸,你肯定可以活下来。”
整片海被染成深红。
哐当!
“那又怎么样?我幺弟就要与众不同。”
云及舟兴致来了,还经常抱着他的蛋,上上下下用力摇晃,恨不得将他摇散一样。
无数术法轰然炸裂,咚咚咚地砸在银龙身上。
蚌里晖什么也不懂地漫洒清辉。
玉银族孵龙蛋的地方,只有玉银族直系能进,也是防有心之人趁虚而入。
他还未来得及看清兄长的模样。
那边的银龙自知挣脱无望,很快冷静下来。
“你是不知道,你二嫂对我多好。上次我们吵架,她那么生气,都心疼我只扇了我左脸。”
云及舟是玉银族最闲的龙。
云止笑骂:“你也滚。”
云及舟死咬牙关,喉腔里发出“呜呜呜”压抑的哭声,泪珠滑落。
相处这么多年,云及舟练就门从蛋壳读心情的绝佳本领。
【玉银族对天不敬,死有余辜。】
龙族覆灭就是代价。
云止再叹气。
全死了。
天道真正想磨灭他的也就留在雷劫之后。
存在的价值就是给天选之子们铺路。
云及舟苦口婆心说:“娇娇追求者众多,为什么选中你二哥我啊?除了你二哥我长得全族最好,当然是你二哥我会疼人啊,你好好学着点。”
最常来找他的就是云及舟。
等到巨响渐止时,银龙的身躯也再负担不住,肉身散作银光,如萤火般飘远。
这次看清了,是个很年轻的姑娘,两条发辫如燕尾,一双眼似黑曜石,燃着熊熊怒火。
同样着竹青衣袍的修士向内收拢,围成圆圈将他包裹其中。
“来人,保护家主!”
怎么会这样啊,那些早上说话聊天嬉笑的人,晚上就都死光了。
云止说:“据说是真的。但只有祖龙弑天成功,那是天地间的第一只龙。”
本来该是双喜临门的好事。
日子很安宁。
薛祈安顺着他的气管往下滑,亮光在一点点远去,兄长的声音却在一点点靠近。
很稚嫩的童声给他讲这种传闻。
有人哈哈大笑:“龙族无坚不摧的时代彻底过去了!家主得天道偏宠,习得克龙的术法。”
“我那么厉害的龙丹都不要了,化成龙蛋骗他们,你必须要活下来。”
他被炸得血肉模糊,也未有停顿半分。
云及舟经常带着娇娇来看他。
讲的故事多变成他们的爱情故事。
每百年会有一个天选之子。
娇娇好笑地看他,踮起脚,矜持又骄傲地在他下颌亲了亲说:
所有人都很高兴。
死的刹那,星辰陨落,这样一片辉煌又灿烂的流星雨,藏着数不尽的银龙尸骸。
可银白色龙鳞如剖鱼鳞般,片片掉落,沾着大块大块的血肉。
那群海底生物嗖地逃走了。
“谁乐意当你这少主啊?”
话音刚落,他甚至来不及完全转身,数道玄青色链条从门嗖地射入,捆住他的四肢。
云及舟化为人形,浑身是血,血滴落在薄薄的蛋壳像是雪地里朵朵红梅。
“你要点脸。”
也给踹了一脚。
孩童浑然未觉,一板一眼说:“天道惧之,恐之,故降无边恩宠,想以此熄了龙族弑天之心。”
云及舟咬牙,他把骨节捏得嘎吱作响,却并没有冲出去和他殊死搏斗。
在传承下来的记忆里,这是个小说世界。
没有父母兄嫂,没有相伴的龙蛋。
银光一闪。
更多的脚步声,利剑破空声嗖嗖响起,很多人大笑:
“孵化后,你要是还能想起来,还记得我故事里经常提的洞穴吗?蚌珠、砗磲、鹦鹉螺,都是留给你的。你娶妻的彩礼我也都备好了,你只管拿就好。”
刀剑和龙鳞碰撞的声响。
薛家的术法却像最绚烂的烟火,在静谧深海里响彻整片。
白玉殿砖瓦被染成鲜红色,还有血液从大门门缝流入,轰隆隆的术法围绕白玉殿炸裂开。
龙族惨死消息传来时,白玉殿门已经被攻陷。
又留下少年一人。
长鲸的哀歌不休不止。
就算流了泪,深海也记不住,海水一瞬就能冲刷干净。
失败了便是道心破碎,根基溃败。
龙丹化成龙蛋的模样,藏在银林之间。
那片太过浓郁的血却晕不开。
背部撞到很多修士,轰地撞在远处巨型珊瑚礁上。
但是失败了。
云及舟旁边的姑娘微笑,然后用力踹了他一脚:
一双绣竹纹的玄黑长靴停在他面前,他被用剑刃挑起下颌,剑尖在脖颈划过一道锐利血线。
海底一片赤红,他孤零零地陷在龙腹中,殿内困着无数哭嚎的龙魄。
云及舟的每滴泪也像他在哭。
“看,深海的蚌珠,拳头大,喜欢吗?我的,绝不给你。”
很薄的蛋壳,薛祈安依稀看见他的二哥,很俊美清绝的一张脸,眉眼间恣生着张扬肆意。
说到这时,他很激动地一捶龙蛋。薛祈安被捶得浑身疼,还想吐。
殿外,一声声抑制不住的哀鸣,轰隆隆似有重物落地。
四周再难视物。
她好轻好轻的:“夫君。”
大哥那次也来了。
云止笑骂:“丢人现眼的玩意,滚。”
术法在身侧一路炸开。
一半在悲怆,血珠取代了泪大滴大滴从眼眶往下落;一半又在遗忘,父母兄嫂一个也记不清了。
说到最后她嗓音隐隐发颤。
他们在往白玉殿的最里赶,后院种着片银林,那儿是收纳龙蛋之地。
可没用,他又被一脚踹出去。
期待过破壳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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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玉银族希望所在。
可真到了那日,没有珍宝、没有日月,没有一声欢呼。
深海浪涌徐缓,都似给他做衬。
深海无光,他坠入一片漆黑。
他更喜:“而且龙血入药,少主这下有救了!”
嘶吼、啃咬、抓挠……龙爪根根断裂,也未在链条留下道细痕。
成日和他说话,还会搬来很多东西放在他周围说:
谁也没料到,妖境会在今日彻底陷落,人族袭击,最强的银龙全失踪了。
大概是……他的父亲?
这叫归潮。
“鹦鹉螺喜欢吗?哦,问问而已,不给你。”
他笑着将鱼尾边沾满蛋清淡黄的蛋壳扫走,如掷垃圾般。
“虞菀菀。”
他那讨人嫌的二哥,只对娇娇柔情万种,一句重话都说不得,恨不得把心都剜出来给她。
薛祈安像被生劈成两半。
龙的惨死。
云止叹气:“及舟,花圈是送死人的。”
“他们在这儿!还有个龙蛋!家主说了,龙杀死,龙蛋必须带走。”
云及舟嬉皮笑脸:“滚回来了。”
他和云及舟是双生子,性情却完全不像。
隔着薄薄的蛋壳,薛祈安依稀能看见男人和小少年的轮廓。
云及舟要趁这时把龙蛋全带走。
【毕竟,这就是反派永恒的「宿命」啊。】
那就是云及舟的心上人,娇娇。
薛鹤之“哇”地吐出口乌血,目露愕然。
忽然,很清脆嘹亮如鸟啼的女声蓦地打断他,压过整片鲸歌。
他怀里的姑娘,红装加身的未婚妻很冷静地出声。
男人就笑:“出息!你自己成日想当纨绔四处享乐,叫幺弟去拼搏奋斗啊?”
凭什么他们就要一无所有?
巨龙缓缓合嘴。
薛家修士惊恐:“来者何人?”
忽然被男人无奈打断:“说几次了?不要给幺弟讲这故事。弑天多危险,别自找麻烦。”
都出现得太突然,白玉殿内剩余的龙更是沉浸于大婚的喜悦中,防备不及。
薛祈安其实期待过的。
外头龙鸣不止,却愈来愈弱,夹着似锐器相击的声响。
“天地清气也听候龙族差使——是的,我们龙族就是这么厉害。”
大哥稳重多。
泪珠落在蛋壳,薛祈安好似都被烫得心口发疼。
活下来的偏偏是他。
龙丹。
天道的声音好似在耳边响起,带着戏谑怜悯的恶意:
龙蛋好像被摸了摸,隔着层蛋壳,男人掌心像日光般暖和。
薛祈安在龙蛋里,看见海面之上降临一片一片的流星雨。
现在还没能完全侵占,全赖余下的银龙侍卫奋勇作战。
他说:“大家都说,幺弟会是有史以来最厉害的银龙。出生时的天降异象,连祖龙都没有过。”
云止:“祖龙弑天成为新天道后,受不住孤身一人不死不灭的无尽悲苦,自缢身亡了。”
薛祈安好似又回到了是颗蛋的时候,被留在银光闪闪的林子边。
龙族和其他种族不同,蛋时就开灵智,孵化百年间的记忆不断。
云及舟最败家。
真是耳朵结茧了。
天若无道,那就取而代之。
怪不得他往日里最得意的就那张脸,号称打遍玉银无敌手。
未免幼龙孵化后,灵海负荷过重,孵化的那天会自动封锁龙蛋时期的记忆。
他们和天选之子到底有什么不同?
壳越来越薄,看得越来越清,薛祈安离孵化也该越来越近。
灵魂像被一片片分裂割开。
三十来岁的男人,一袭竹青衣袍,头戴金冠,磅礴灵压散发压得他不得动弹半分。
奇珍异宝流水样地送给娇娇,他们能看星星月亮一整晚,抱着睡觉就能在屋里待一整天。
海底里的日子静谧而无聊。
早提防落网之鱼。
他们成婚那日,薛祈安的蛋壳出现第一道裂缝。
云及舟的心上人叫娇娇。
海面整片坠落的流星雨又添几道微末不足的流星。
渡过了鱼跃龙门,更近飞升。
妖境的陷落。
空中霎时一条庞然巨物,通体银白的龙尾翼一扇,竭力将那片长剑打回去。
薛祈安想。
“再问就是你爹。”
她冲出来,二话不说,用力给了薛鹤之左脸一巴掌。
紧接着,又是右脸一巴掌。
“我想抽你很久了。”
第 64 章 风满日沉(三)
薛鹤之脑袋嗡嗡作响,眼前竟一瞬发黑,不晓得身处何方。
他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
出身名门,天赋不凡,年少成名便已是被人一路捧着,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更何况是被人扇巴掌。
薛鹤之肘撑地,勉强支起身体,提不起半点还手之力。
他咬牙,看向腹部沾着的黑脚印沉声说:“阁下,此事想必有——”
“没误会,打的就是你。”
对方嗓音轻快,上来又给他一脚,像是憋着许久的怒意终于发泄出去。
轰隆!
几块碎石从五十米外巨石边缘坠落,只听声闷哼,巨石正中凿出男人的身形轮廓。
薛鹤之仰躺地面,如被重物碾过,浑身酸痛,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
他看着少女慢慢走近,晃了晃脑袋,向着他灿烂一笑,发髻间缀着的铃铛叮当作响。
像阎王的催命铃。
薛鹤之眸中露出隐晦的惶恐。
长明灯却在虞菀菀脑海里惊慌提醒:“姐!姐!你悠着点!他记忆里的关键人物如果死了,天道一定发现,你会被赶出去道心受损、他会被判渡劫失败啊!”
窗外听不见雷声,只隐隐窥见迅疾白电。
竟然是薛逸之,薛鹤之的亲弟。
话音未落,又是一巴掌。
只是大多数他都在笑着。
薛祈安僵立原地,豆大的汗珠坠落,呼吸一声重过一声,胸膛也剧烈起伏。
白玉殿被笼罩在冰蓝色的冷光中,众人靠近不得。
/
龙属妖,而且是百妖之首。
灯火亮堂,剪影和少年影子合在一处,像无声息地将他焚烧殆尽。
“蒙蔽天道,在练心关里设置你战力无限大,按说也得点燃我才行,结果你靠伪焰就能成功。”
这群长老也都是跟在他身边那堆。
亮闪闪的竹青色,和薛家衣袍代表色如出一辙。
虞菀菀甚至没注意到。
她自己吃了一半,示意没毒。
还有个烧毁的红蝴蝶结缓缓飘落。
创伤后应激综合征吗?
眼尾被浸湿,虞菀菀竟然好难过。她赶紧拿他的衣袖擦掉泪珠,闷闷又认真地保证:
而且更气。
虞菀菀干脆掏件衣服遮着,不要他再看见一点雷电相关的事。
原因……
当初揍薛祈安最猛的那几位,被空中凝出的拳头猛揍,倒在地面凄惨呻.吟。
能重伤他以致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全修仙界都寥寥无几。
那点泪痣依旧娇艳欲滴。
进练心关是要瞒着天道的,天道最想要他经历的折磨就是目睹至亲惨死。
他拧紧眉,别过脸不再吭声。
虞菀菀看着就来火,嘟囔说:“就该把在这片竹林全拔了,种……”
……对她笑的每一次,他在想什么啊?会不会有偷偷难过但她不知道的时候?
怀璧其罪啊,龙浑身上下都是宝。
少年抬眸看她眼,没有任何表情。
他并没有看她,像是下意识抓紧她的袖子。
还有薛祈安身上的伤,是薛家从天道那习来的囚龙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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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脑海却突然浮现被玄青铁链捆缚的银龙,还有朦胧视野里的血珠、血色的手掌印。
虎口处忽然一阵剧痛。
“我在薛家,只是因为是薛家发现的他。不准打他注意,不然我连你们一起打了。”
混账啊。都是混账。
甜腻陌生的气息完全侵占他的领地。
应当是被人重新绑了一下,烧毁的部分从末梢垂下,尽量绑成像最开始的模样。
她掀起眼皮,一挥袖,薛逸之也被击飞。
嗙!
少年从她手底下钻出来,站在床边,面无表情看她。
怎么可以有人不喜欢他呢?怎么舍得给他那么多恶意呢?
要不是这样,她早带着薛祈安跑路了。
虞菀菀手紧握成拳,深吸口气,才勉强平静,脑子却都是薛祈安渡劫时浑身是血的模样。
她才是未来师尊!
少年掀起眼皮,一双蓝眸映着窗外蒙蒙细雨,像只淋雨了无家可归的小兽。
她哼哼回头,身侧少年却恰好上前一步,错开她的视线。
她搬着椅子往他那挪点儿,没再说话,安安静静陪他待着。
第一声雷落时,她蓦地瞥见身侧少年抖了一下。
耳朵突然被微凉柔软的掌心覆盖。
没有哭。没有闹。
薛鹤之一噎,如哑巴吃黄连般说不出一个字。
虞菀菀很贴心地捂住薛祈安眼睛。
不过长明灯倒是有求必应。
窗纸映出道朦胧白光。
哐!哐!哐!
白玉殿也开始倾颓,随着妖境的陷落整片海域下沉,像是冻粥中生挖了一块割裂出去。
虞菀菀没辙了。
他弄不懂怎么回事,只感觉心脏痛得好厉害。
却也似新雨撞冰,冷冽干净。
少年指尖好似一缩,想避开她,却被她牢牢地牵住。
他一身素白,面颊也被衬出毫无血色的惨白,好叫人难过的模样。
屋内很安静。
名字的话……是没来得及取名吗?
虞菀菀起身拉窗帷。
但薛鹤之还是追了上来。
连这床一起换了。
昏暗光线内,少女托腮看他,在认真地等他回应。神情很是温柔,轮廓被灯火隐约模糊,像团暖洋洋的日光。
雷声渐小。
原因嘛。
不带恶意的。
薛祈安并没搭话,平静望来,双眸似波澜不起的深海,安详又空无一物。
“是我失礼了,妄自打听阁下之事,阁下恕罪。”
转过脸时,忽然被抱了个满怀,薛祈安怔愣一瞬,听见少女埋在他怀里闷声说:
忽然,眼前出现一个红蝴蝶结,像个环一样套在少女纤长白皙的指节上,蝴蝶结托在掌心。
是的,冷静冷静。
他一身龙蛋化就的纯白衣袍,如着缟素,祭奠这整殿的亡魂。
她抱紧他说:“没有关系的,你要多少个都可以,你不要道歉。”
他瞳仁震颤,下唇被咬出血珠,却忽然被拽着手臂揽入怀中。
屋内只有一床被子。
少年退后半步,抿紧唇,眼神警惕,一声不吭。
这是薛家最偏远的山峦,寥无人烟。
打完登仙楼就安静多了。
可抬眸时,却从没和他对视过。
长老如鹌鹑般,一声不吭,很听话地把薛祈安身上术法残留的影响解除干净。
红痣血泪似地挂在眼尾。
天道的剧本、小说的剧情,注定有一笔:「薛祈安被收养,受薛家教养长大。」
虞菀菀不由分说牵住他:“那就这样,我先叫你薛祈安。祈祷的祈,安康的安。”
相较之下,薛鹤之就淡定很多:“阁下提到‘是我爹’,可是与家父有仇怨?”
虞菀菀能猜到,却没管。
“给你们教养才是埋没了英才。”
他主动和她搭话:“我和阁下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敢问阁下师出何门?”
长明灯惊恐:“姐!你怎么又!”
薛逸之脸立刻被扇肿了。
听半天,虞菀菀愈发确认他们不晓得薛祈安是龙。
要是能阻止这一切就好了。
就算不能彻底改变,也要在这里做点什么。
也不管他们还看着,虞菀菀转身去抱地面的小少年。
虞菀菀反应了一下:“……”
“阁下。”
直至完全听不见时,虞菀菀才松开手。
对不起,她要是能早点来就好了。
回身时,衣袖却被轻轻拽住。
表情和话语都是来之前在心里排练好的。
天道应该向他道歉。
隐约察觉一道视线,她侧目望去,正好和那对浅浅的雾蓝双眸对上。
他真的好安静,像灵魂都被抽走似的,漂亮如人偶的面颊没带一丝生气。
白光刺目,雷鸣巨响却被阻隔在外。
却不晓得这笑比方才还恐怖,围观的修士都打个哆嗦。
虞菀菀轻轻的:“那我放这。”
她垂眸,眼底正好伸来只玉竹般漂亮的手。
薛祈安也不接,漂亮的脸蛋什么表情也没有,极淡地看她。
为什么不想要她哭啊?
她试着喊了喊系统,无人搭理。
桌子被猛地掀翻。
她试探着去牵他的手。
摆明了不让出幼龙。
心脏像被手攥住,虞菀菀好难过地去抱他:
他沉着吩咐其他人:“你们去殿里看看还剩——”
凡是会完全背离薛祈安原本人生轨迹的事,她都不可以干。
太久没铺床,她实在有点生疏,折腾半天床都乱七八糟的。
虞菀菀抽完薛鹤之的那点儿高兴,一下就做云烟散去。
她勾着他的尾指,小小声的:“你好点没?”
凭什么啊?
想硬闯的,悉数被击飞。
也对,要是记得的话,之前就不会看见他的记忆里,努力要获得薛鹤之和姜雁回的认可。
是在为烧毁她东西道歉。
薛鹤之有自己的考量
“薛祈安。”
少年错开视线。
薛鹤之又问:“那这位——”
薛祈安下意识抬手,拍拍她的背。拍完后,他愣了愣,眸中闪过一丝迷茫。
虞菀菀戳戳他的红痣,弯着眉眼说:“你这么漂亮我才不会把你让给别人的。”
“没打算让你去。”
和其他人的气息都不一样。
轰隆隆。
它看着薛祈安不住叹息:“太惨了太惨了,天道个老不死的还真忍心刁难个孩子。他到底做了什么啊?”
……是不是因为,方才白玉殿也能听到轰隆雷声啊。
如人偶般坐在寂静屋室内。
薛鹤之微笑,瞧不出喜怒,礼数也毫无错漏,甚至并未计较她揍他的事。
这是在薛祈安的天劫练心关中。
她还在生气。
浅色纱制的窗帷挡光效果并不那么好,仍能看见道道白电。
薛祈安睁大眼。
他轻轻点了点头。
她要做点什么。
多亏他俩双修的那次,薛祈安和她……嗯,神交了。
虞菀菀牵住他的手,一点点掰开把自己的手塞进去。
所以他们没办法离开薛家,一定会被天道注意到的。
估计是薛家人忘了,虞菀菀也不想开口要,准备明日逛街买床回来。
这样的绝世高手,不为薛家所用太可惜。
她心快疼死了。
她不擅长安慰人,他也没哭,更不好主动去提他伤心事。
最不需要道歉的就是他了。
“不过你也奇怪。”
不晓得怎么和他沟通,也不晓得怎么哄他。
难就难在如何瞒住天道。
竹子,的确是他们代表物。
少年恶狠狠地用力咬住她,像只被遗弃的狼崽,那对蓝眸带着股凶戾狠劲,直将她的手咬出血迹。
薛祈安侧过脸,眼尾红痣像点血泪。
为什么呢?
虞菀菀收紧手,拖着他往屋里走,哼哼说:“我就要牵你,有意见憋着,不听。”
说这话她也存点逗他高兴的意味。
闻几遍都好喜欢……
……想抽。
反派师尊,语气是拿捏十成十。
应该说是,从头到尾他就没发出过声音,安静得好像不存在。
虞菀菀冷冰冰的:“我要收他为徒。”
薛祈安愣了下。
决不能让薛家就这样算了。
灵銮山顶生着片竹林。
虞菀菀手在空中握拳,凝出的手用力给薛逸之左脸一巴掌。
想解,也必须回薛家。
虞菀菀有点乐:“你看嘛,我知道我好看,让你看。”
弄得他也要哀嚎和哭泣似的。
有长老暴怒:“你——”
薛明川和他就是一个模子出来。
烛光一跳一跳,少年少女的身影被投落在墙面,并排着,几乎要合为一体的亲密。
相当于合欢宗宗门大殿的楼阁。
“没有关系的。”
龙,但恐高怕雷。
说实话,拦下不让他们毁坏白玉殿,虞菀菀心里也发虚,但她实在不要他看着家被抢劫。
她退后半步,记着长明灯的话向薛鹤之慢镜头一般再露出个和蔼笑容。
薛祈安指尖缩了缩,却没再避开她的触碰。
甜甜的。
长明灯说着又评价她:“你连滴血都不给我,我就认主成功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上一任主人就是你。”
手被躲开了。
虞菀菀一时愣住。
声线还很稚嫩,不若后来那般清冷凉淡,如凛冬冰冷坠落击碎的脆响。
虞菀菀不自禁又想起那片染红的白玉殿,攥紧衣裙,心里憋闷得慌。
好赖天道没发现。
少年抬眸看她眼,又很快低头,脑袋微不可见地上下一点。
从没这样看过她。
少年匆忙别过脸,鬓发垂落,面颊如玉落着皓皓月光。
她牵着薛祈安往外,身体挡住他们大半视线,冷着脸说:
抱着他的人不知为何也在发抖,在他耳边有点委屈愤怒地喃喃:
“我要收他为徒,亲自教养,你们不服?不服多打几顿就服了。”
/
薛祈安望向薛家人,眸中本能地泛起很浓的厌恶。
“混蛋,那群人全是混蛋。我要打爆他们的狗头。”
又摊开另只手,一个草编的指环安静躺着:“或者这个呢?”
他怎么把你这玩意生出来了?
……怎么越来越像什么都不记得似的。
解咒完毕后,薛鹤之向她行礼作揖。还未说完,虞菀菀也起身了。
他别过脸,看也不看她了。
铃铛叮叮作响。
那双手又捂住他耳朵。
薛家应该向他道歉。
大的那个的意见都不听,小的这个还听呢?开玩笑。
/
“你要看点什么吗?”
她的神魂要通过他灵海进入练心关并不是件难事。
她笑着又一挥手,薛逸之右脸也被打了一巴掌,躺在地面像死了一样。
手底,少年好像眨了眨眼,乌睫蝶翼般轻轻扫过她的掌心。
无名指套着个蝴蝶结。
每一声雷都像有记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将他抽得皮开肉绽,血液飞溅。
虞菀菀不敢再提,伸手去拉他:“走吧走吧,你有龙族的名字吗?”
薛逸之青筋怒绽,咬牙指她大骂:“你——”
虞菀菀住进了灵銮山。
起初淅淅沥沥,后来噼里啪啦一声声砸在窗面,透过窗纸隐约看见修竹沙沙颤动。
薛鹤之要想守薛家清流美名,他就不敢让太多人知道薛祈安是龙。
“你怎么什么时候都这么好啊?”
快要哭了似的。
揍薛祈安的,把他推下悬崖的就是他。
他估计不喜欢这个名字。
“这样好像不对称,也不公平啊——你跟你哥一样的。”
虞菀菀又被看得心虚,乖乖坐好。
他不会是,怕雷吧?
长明灯这才高兴:“姐!干得漂亮!”
一旁薛鹤之被搀扶着起身,飞速看她眼,短暂权衡后很快放弃管他们。
就算有长明灯的帮助,她也进不来。这已经是她能进来的最早时刻。
又要打雷了。
她好不容易才进来,又仗着长明灯开挂,别什么都搞没了。
抽一万遍,他失去的就能回来吗?
虞菀菀正对薛鹤之而坐,四面环绕的全是薛家最骨干的长老。
她微笑:“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一时也没人敢上前。
薛祈安刚孵化,就是八九岁的模样,按说神智也是八九岁,说话一类的事该是龙蛋期就能会的。
第二声雷响时。
虞菀菀正要说点什么,薛祈安已经移开视线,坐在桌边吃那几片橙瓣。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下雨。
虞菀菀惊讶抬眸。
眉头皱成八字,还一个劲要把手抽出来。
“我看谁敢。”
话音未落,身侧巨石轰然炸裂。
那张脸和印象里很熟悉的面容重叠在一处。
虞菀菀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安静得不像有住人。
薛祈安放置膝盖的手蓦地收紧,下唇咬紧,上下睑用力合紧。
攥住她心脏的那只手忽然收紧,虞菀菀胸腔揣着口气,呼吸都不舒畅。
他不声不吭地把被子铺好,却没给她一个眼神,神情冷冷淡淡的。
虞菀菀很冷静:“我有分寸,他只是晕了,下次治好还能打。”
长老席还在叽叽喳喳。
长明灯“啧”两声说:“挺好,你两这稀奇古怪的就凑一起吧。互相取暖,干翻天道,我看它不爽也很久了。”
可她真的没有办法。
他很快垂睫,轻轻摇头。
他乌睫映着明灯的亮光,很漂亮,宝石一样亮闪闪的漂亮。
这下他会安全一些。
也不管楼内长老多不爽。
好一会儿,他才很小声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她在这儿听他说的第一句话。
她不想搭理薛鹤之,懒散说:“你猜。”
竟然是道歉。
可没来得及怎么抱,怀里一空。
虞菀菀没接话,从芥子囊里掏出个橙子,剥皮递给他问:“吃吗?”
她带着薛祈安离开登仙楼。
像有谁在牢牢抱紧什么。
虞菀菀:“我什么我?”
薛鹤之让她挑地住,她选的就这儿,想离薛家人都远点。
不想说就不说吧。
“对不起——”
薛祈安就是薛祈安。
什么时候都是。
她还未来得及回应那群长老,衣袖忽地被拽紧,垂眸只看清少年低垂的乌黑发顶。
虞菀菀抱住他,埋进那股淡淡的、很熟悉的冷空气味道间。
……他像是本能地并不讨厌。
他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掀起眼皮定定打量她,像在辨别她有无恶意。
虞菀菀错愕回头,正好和那对惶然剧缩的蓝眸对上。
龙族和大部分族裔都不同。
虞菀菀感觉薛祈安好像看了她好几眼。
“这孩子资质出众,理应交给薛家教养,免得埋没英才。薛家于培养顶尖修士颇有心得。”
虞菀看也不看那他们,安抚地捏捏少年柔软的指腹笑:“自己不修正道,修为数年不进,倒还在这好为人师了?要点脸。”
他目光跃过她,极短暂地在角落里的红蝴蝶结停留,一瞬而过。
连好感度都不报,蛮奇怪的。
要是能救下所有人就好了。
这神情,真得好熟悉。
这个也想抽。
那对雾蓝色双眸没看向他们任何人,掀起眼皮,安安静静注视着被鲜血染红的白玉殿废墟。
她轻声问:“这个你喜欢吗?”
虞菀菀抱紧他,越想越有点委屈:“那些人都是大坏蛋,对你不好的全是大坏蛋!”
用力捂着,挡住每一声愈来愈响的惊雷。
屋内桌椅被掀翻,黄梨木从正中断裂,飘落的木屑还未来得及落地就化作烟灰腾飞。
橘子瓣被放在橙黄的橘子皮推到他面前。
虞菀菀已经不是心软软了。
虞菀菀在芥子囊掏出话本子、术法秘笈放他面前。
泪痣还未红得像后来那般勾人。
长明灯正好有这功效。
薛祈安抿了抿唇,想说点什么的,可一开口耳边就是尖利凄惨的哀嚎。
一半转瞬化为灰烬。
她想了想点头肯定自己:“种甜橙!这一整片都种!”
虞菀菀鼻头莫名酸。
噼里啪啦的轻响,数道细小的白电穿梭在桌椅木屑间。
少女由着狼崽样的小少年狠狠咬着她,俯身抱住了他,回头微笑:
……但为什么心虚的是她?
故意说得轻松些,让他高兴点。
薛家,登仙楼。
指的薛祈安。
香香甜甜的橙子香将他包裹。
“我不会再让他们夺走你任何东西的。”
他看她眼,像在问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师姐呀。
虞菀菀抱紧他,哼哼说:“因为我是你天下第一温柔漂亮善良的师尊。”
第 65 章 风满日沉(四)
雨滴淅淅沥沥,如珠坠玉盘,滴答答地横贯长夜。
薛祈安被她抱了很久。
四角燃着的小灯只余一盏还倔强亮着,偏黄的亮光堪堪照清眼前一隅。
耳畔羽毛般的呼吸静静拂过。
他终于没忍住要说点什么,侧过脸,却稍微一愣。
少女双眸紧阖,靠在他肩膀,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抱着他睡着了。
好暖和。
流逝的灯火好似尽数汇聚她这儿,将她浸透,半明半灭的昏夜间她似成了盏新的明灯。
薛祈安目光划过她被映得暖和亮堂的面颊,轻抿唇,不晓得该不该喊她。
环过脖颈的手却忽然一松。
他掀起眼皮。
咚!
情急中伸出去接她的手慢了一步,从那截青绿衣袖拂过,像触碰片软软的云。
薛祈安惊愕看她栽倒在地面,翻个身,一点不醒地继续睡。
脸忽然被双手捧住,用力揉了揉,少女又……是叫贴吗?
虞菀菀好高兴。
一息后。
他一时未反驳,由着她动他的头发。
他喜欢她身上的气息。
少年样貌实在太过出众。
那就是“嗯。”
虞菀菀就要掏钱,手却被摁住了。
/
冷脸也很好看呀。
那是处测灵根的地方。
一胖一瘦,胖的那个是一把手、招生组组长,瘦的那个是副组长。
她问:“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本来他可以认识父母兄嫂,可以喊他们或者写他们的名字吧?
“方才测灵根时,您看中的弟子那般不成器,小生都替您臊得慌,换小生可这不得叫师尊受这样的委屈。故斗胆来问,”
近乎无杂质的纯品灵根。
测灵石是一块硕大平整的方形石头,有些像现代投影用的大白板。
虞菀菀穿来后重新测过一次,结果没变,还是这样的冰灵根。
不晓得为何,他竟然有种很莫名的错觉。
终于获救了。
走到门边,又忽然想起点什么,薛祈安折回来,再把她拖到没风的角落。
可他看眼掌心紧攥的那只手,又掀起眼皮。
“下次还有这种狗血故事请敬请告诉我,给你优惠价。”
副组长冷笑:“给人当狗你还真当得得意。”
那些没有过的她都要补给他。
他很淡定地牵住她。
“是这样的!”
他忽地起身,手极快地探向她鼻底,触到一缕轻柔的呼吸。
虞菀菀撩起眼皮,少年的目光穿过喧嚣人海不遮掩地奔她而来。
/
……干嘛长这么漂亮啊。
“刚才的异象,是因为烂得史无前例吗?”
在这儿,他写的第一笔是她的名字。
但薛祈安不一样呀。
下一个就是薛祈安了。
寂静后,人群爆发出哄然大笑:
她刚要说“我买给你呀”,薛祈安已经移开视线摇头:“没有。”
“快快快!”
少年在她身侧好奇张望。
眼尾还落着一点玫瑰似的娇红。
“真好啊。”‘我靠通宵飞升’艳羡。
门一开就随风呼呼乱飞。
“一、二、三、四、五……哈哈哈哈哈哈这到底有几条花纹啊?真有人灵根纯度这么低吗?”
虞菀菀这下想抽自己了。
两人很快把事情商定好,只花了预计的一半时间。
那姑娘“喔”一声,引着他们往书铺后头走。她背着手,有种故作老成的喜感:“你不用知道我的真名。”
他忽然眯眼,打量着走近测灵石的少年:“这是家主让我们重点关注的人吧?看起来倒像个好苗子。”
胖组长皮笑肉不笑:“那也得看是谁的狗。你还真以为薛大长老能斗得过家主?”
一人倒了一杯水。
她正要解释“童养夫”。
他前面一个测试者紧张得浑身发抖,哆嗦把手放上去。
“被你的脸哄好啦。”
她愣一会儿,气笑了。
刚说完,少年掀起眼皮看她眼,在她发现前,飞速移开视线。
才不是的。
“薛祈安!”
忽然听见有人喊:“快看!测灵石又有动静了!”
……真好奇练心关之后,他如果记得这事时的表情。
越喜欢他就越讨厌薛家。
虞菀菀知道她有在隐瞒什么事,存个心眼,笑着真诚附和:
倏忽间,在她这颗大树旁传来几句低声的咒骂。
他侧过脸,神情认真,红痣也明晃晃对准她。
这时候人并不多,街道空空如也,偶尔能见到推着车的小贩。
‘我靠通宵飞升’的房间很乱,四处堆满白底黑字的稿纸。
红光大盛。
虞菀菀也不心疼,越花越高兴,被薛家惹的憋闷都好似散去了点。
虞菀菀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噢,不喜欢,但是没有很不高兴。”
她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
薛祈安也悄悄松口气。
绝对不要让她失望。
他下意识缩手,指节蜷曲。
窗外栽种的几朵红芍药随风摇曳,很漂亮,淋过雨后好似变得很精神。
测灵石上黑纹纵横交错。
可过会儿。
“薛祈安!”
天赋出众的他就该在万众瞩目间接受鲜花和掌声!
薛祈安却露出困惑神情,像想问点什么,但憋住了。
虞菀菀:“没有欠不欠的,我就乐意给你花钱。”
他们笑得越来越大声:“这种天赋倒贴都没人要吧?”
她晃晃脑袋,听见铃铛叮当当的脆响,不自觉一弯眉眼说:
见她这副神情,少年抿唇,极轻地笑了笑。
现在也是。
本来是有点生气的。可他之前还是个蛋,自己都露天。
暖阳的日光落在身上似凛冬纷纷坠落的寒雪,薛祈安如坠冰窟。
在那群满怀恶意的竹青人影间,清清甜甜的,很好闻。
虞菀菀还拜托她找说书先生、戏班子,四处免费巡游。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给我冲,这孩子必须拿下!”
虞菀菀以为她是拒绝,忙说:“钱的方面可以再谈,能拜托你——”
“修仙重在修心而非修灵根。”
虞菀菀:“好——”
少女向着他嘿嘿一笑:“有位超级超级厉害的大能不是说过么——道在心里,在脚下,独独不在别人嘴里。”
一阵叽里呱啦的嘀咕。
薛祈安握紧拳,揉皱衣袖又松开,不声不响地低头向她走去。
刚说完,她就“啪”地捂住自己的嘴,眼珠子左右转溜:“总、总之我的意思就是,人这一辈子快乐是最重要的呀。”
还有别人想当她的弟子。
少年也仰起脸看她,面颊落满夏日灼灼日光,像团金灿灿的雪团子。
火灵根。
“这样的天赋,天纵奇才,完全就该是我御兽宗的!”
他很快回神,余光瞥过周围蠢蠢欲动的各大宗门,声音颤抖说:
“虞菀菀。”
“对!你写的字和人一样漂亮!”
一身茶白色衣袍,像抹流于她身侧的游云。
好似有什么要破茧而出,她得紧紧握拳,才能缓解掌心那股痒意。
听闻声响,少年掀起眼皮,额前碎发也被吹动,彻底展露那点勾人红痣,眼底跃动着漂亮碎光。
薛祈安僵住。
他一句也不想再听了,转身跑开。
他听力很好,清晰听见那人说:“小生名叫薛泽,白玉殿时为您的实力折服,一直没找到机会问您。”
“我这钱也不是白给你花的。”
夜风嚣嚣,寒意砭骨,虞菀菀什么也不知道地睡得很香。
虞菀菀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外头,房门紧闭。
相当于人民币的五块。
“还有童养夫是什么意思?”
虞菀菀丁点不失落,托腮高高兴兴看他。他却又扭头,错开她的目光,小幅地做口型:
虞菀菀愣。
等得有点儿犯困。
他却已经转身,乖巧地排在长长的队伍后列,指向远处的树荫:
虞菀菀蓦地想起薛逸之当初饱含怨怼的“你们都看不起我,你们凭什么都看不起我?”
薛祈安乌睫一颤,到底什么也没说。
她拂开椅子上的纸让他们坐下。
虞菀菀煞有其事的:“童养夫。”
薛祈安握紧拳,眼睫刷子似地一扇,遮住眸中神情。
又轻声加一句:“谢谢。”
她指着薛祈安:“这是你弟弟吗?”
她笑着迎过来问:“客官想要找什么样的书?”
“等等。”
这下她就不会失望——
她好期待地问他:“怎么样!”
他们在角落里吵,没注意到被大树挡住的少女。
长龙般的队伍徐缓挪动。
一定要够坏,让天下人都讨厌,口诛笔伐。
虞菀菀做口型,也高举手用力挥了挥,向他做“加油”的手势。
他小时候怎么这性子啊?软乎乎的真得好像个糯米团子。
他淡淡移开视线,回屋。
副组长用力一摔手里的那叠纸:“这活你爱谁做喊谁做,老子不受你这鸟气了!老子凭什么是在这跑三十来趟给你干苦差事?”
……他们早就认识。
胖组长使唤身边新下属记录,摇头叹气:“这批一个上等的好苗子都没有。”
虞菀菀怒气冲冲推门而入。
被扯掉几根也没吭声。
钱跟流水一样花出去。
他笑着循循善诱:“不知小生可否有这个荣兴,成为您的关门弟子?”
这是他从她早些时候拿来的衣服里挑的。
有些松垮的发带竟正好掉落,乌发散开,薛祈安伸手去握,先碰到一截温凉的指节。
测灵根的队伍很长。
少年在她怀里,不明所以眨眨眼。
“你别推我!我们灵药宗要定他了!”
视线里一抹提拔修长的茶白身影吸引他全部注意力。
少年的目光落在花贩子推车的最左边,一抹亮闪闪的银白,竟然是沙炽星。
胖组长一点不怯:“万剑宗也由薛家管,家主命我负责此事。你撂摊子可以啊,戒律堂见。”
也免了丧失因为路途遥远,不愿搏千分之一入门可能的好苗子。
虞菀菀。
软乎乎的。
不要直说,但要让所有人都猜是薛家。
测灵石沉默一息,很快显示黄色。
她一直没有告诉他,她的名字吗?
懂礼貌又乖的漂亮孩子。
“但那又怎么样?”
“反正我就相信他行。”
好像游过漫长冰冷的深海。
那两人是万剑宗派来盯灵根测试的。有点像高考提前批的招生组。
虞菀菀客套,又自我介绍:“我叫虞菀菀。”
虞菀菀说:“我掐指一算,夜观星象,你灵根绝顶出众,会成为希望成为的了不起的人!到时候我就在家躺着摆烂,幸福全靠你。”
红芍下,少女熟睡着,根根分明的眼睫偶尔微颤,泛着暖日般的亮金色。
薛祈安眨眨眼。
他颤了颤乌睫,握紧拳,下意识向树荫底看去。
可她和花还是有点不同的。
出门时,‘我靠通宵飞升’握着她的手,眼睛亮闪闪像在看财神爷:
“你在那等我吧。我测完就回去找你。”
/
薛祈安掀起眼皮,瞳仁剧缩,一瞬间连世界都好似翻天覆地。
一出场便聚焦所有人目光。
她挠了挠脸颊不太好意思:“我是帮我娘看一下铺子,她出门了。我第一次听人当面说我的名号不太习惯。”
这都是长明灯说的。
薛祈安很认真:“昨夜一直在下雨,没有星星。”
……所以他先前那一瞬纠结的停顿,是不知道怎么喊她?
飞升是别人说的最快乐的事。
狗咬狗,正好。
虞菀菀抿口茶水看她,一字一顿的:“一人一妖的旷世虐恋。要有一个看似名门正派、实则修邪门歪道的大世家拼命阻挠,导致正常悲剧发生。”
乌发被拢起,在她手里掂了掂,然后被纤细的五指穿过梳理着。
虞菀菀:“……”
“确实是很出众的火灵根。”
……好乖。
这才松口气。
薛泽志得意满的声音愈来愈近:
薛祈安还是摇头,眉眼轻微耷拉:“不用给我花的,我要是有钱都想给你花。”
虞菀菀一下来精神,她就乐意看薛家乐子。
书铺掌柜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一身粉裙,扎着双环髻,发髻别了两团兔子一样的毛茸茸,看起来很可爱。
薛祈安没懂:“嗯?”
他立刻移开视线。
虞菀菀坐在树荫底的花坛,轻晃两条腿,沐着阳光微微后仰。
侧脸很好看。
“土灵根,纯度中等。”
还没说完,那姑娘就说:“喔,那就是我。”
胖组长手中的本子“啪”一声掉落地面,嘴张得比鸡蛋还大。
虞菀菀气不起来了,很快给他在右鬓束一个小辫子。
人群霎时静默,连带胖组长,都在凝神屏气看他把手放到测灵石正中。
虞菀菀嘿嘿一笑,立刻好高兴地捧住他的脸,脸贴过去,小狗样蹭了蹭。
这是面向大众的、由各宗门联合举办的灵根筛选。各宗门出资金补贴,所以测灵根的价格很便宜。
虞菀菀愣住。
心尖忽然一阵发痒,虞菀菀忍不住问:“可以贴一贴吗?”
虞菀菀:“我没要你出呀。”
“找打就把脸送过来让我抽两下。再让我听到你用刚才那样的语气说我的关门弟子,我揍得你爹娘都不认识你。”
却发现……她也没看他了。
“很好听的名号呀。”
又实在怕这一睡直接把他的人生高光睡过去了。
手忽然被牵住,少年尚未生茧、柔软温热的指尖在她掌心里一笔一划写:
暖呼呼的。
他的脸被捏住,眼尾红痣也被戳了戳。
他偏过脸看她,轻轻的:“你不喜欢睡在外面吗?”
这下就好了。
/
门合上。
他掀起眼皮,看她贴上来,和他脸抵脸地蹭蹭。
“嗯?”
刹那间,整条街道都亮堂了。
‘我靠通宵飞升’说:“当然,我就梦梦而已。现在修仙界风气不行,不想掺和。”
过会儿,虞菀菀带着他上街。
长这么漂亮,还说她是花。
温柔而有力的嗓音,压过对他指指点点的全部哄笑声。
薛祈安认真想了会儿,推开门,揪着她的衣领拖到门外。
原身也是这样通过测灵石测定的冰灵根,纯度中下,平平无奇到没有宗门肯收——除了合欢宗。
呜呜喜欢。
忽地察觉一道亮堂堂的视线。
……
‘我靠通宵飞升’乐。
话音未落,握着她的几根手指被一根根掰开。
比赤炎更夺目的光柱横贯云霄。
一次五地品灵石。
她忍不“扑哧”笑出声。
她望去时,薛祈安也在看。虞菀菀想了想,扯着他往里面挤:
“过去看看嘛?过去看看吧!”
瞥眼她手里的灵石,他轻声解释:“我没有钱。”
带起阵劲风。
“薛家每年都会给诸位大能的新入门弟子举办比武大会。前三甲法宝众多,头筹恰巧是冰属性至宝。”
‘我靠通宵飞升’问:“你想我写什么样的画本子 ?”
他的手被紧紧拽住,青绿色身影像抹盎然春意占据他整片视野。
听见少年温和干净的嗓音:“我知道了,下次不会这样干的。”
走出一段路,他才开口,比虞菀菀料想的早。
几乎捕捉不到她的呼吸声。
不会的。
“见笑见笑。”‘我靠通宵飞升’说,神情却很骄傲。
薛祈安喊了她一下,像在烙印这个名字,又更轻的:
像场皎白绮梦破碎的裂痕。
真不是人啊。
几息内出结果,根据颜色的不同判断灵根,再以浮现的花纹少者为佳。
寒风倒灌入内。
吵得好烦。
听见她高高兴兴说:“爱人如养花,你真爱我。”
他轻轻地问,嗓音如清泉涓涓。
各大宗门都派人来盯着,提前抢下那些灵根纯度高的人。
好漂亮。
薛家假惺惺的清名,就留着过来年清明吧。
薛祈安又眨了眨眼,没说话。
少年抱着被子枕头出来,打开,全部扑在她身上,闷得严严实实。又抬起她的脑袋,垫好枕头。
长明灯可比她那系统像系统多了。
这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凿穿薛祈安的脑袋。
少女朗朗含笑的嗓音合着和煦春风一并刮来:
好吵。
眼尾红痣被戳了戳。
他摇头:“我已经欠你很多了。”
已经快到他测灵根了。
颇有几分欲盖弥彰意味。
动作干净利落,半点不拖泥带水。
……斗?
虞菀菀看愣了。
虞菀菀气焰一弱:“我是说,早上好——”
她把他抱得很紧说:“童养夫就是‘永远待一起’的意思。”
向前的脚步一步也迈不出。
薛祈安试探地戳了戳她:“你要在这睡吗?”
想了想,虞菀菀正要告诉他,她的正确饲养法则时。
花纹越少纯度越高,越难得。
“哈哈哈哈哈妈呀笑死我了,你记得不他最开始那副清傲矜贵的模样?笑得我肚子疼。”
“小生不才,在诸多比试中一直稳列三甲。虽是火灵根,可万变不离其宗,有您教导定能更进一步。”
“是这样写吗?”他问。
像白昙新绽,转瞬即逝。
样式和她最初给他的合欢宗校服最相似的一件。
“怎么了?”
那姑娘不笑了,嘴角微抽。
她现在……挺高兴的。
这话好像有点耳熟。
瞧着装,是万剑宗的两人。
虞菀菀是真乐。
她要靠她最快乐的事去获得最快乐的事,从而快乐一辈子。
薛泽顿了顿说:“小生可否跟随您学习?”
回程路途有一处地很热闹。
中心点红的位置是测试者放手的位置。
虞菀菀勾住他的尾指,恼恼地挠了下他的掌心。
余光瞥见,虞菀菀心就软得一塌糊涂。
虞菀菀摇头:“我想拜托‘我靠通宵飞升’写一部话本子。”
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突然带走他的少女,总是在莫名其妙难过。
少年薄唇微启,像是在纠结称谓。过会儿才摇摇头说:“我不测,谢谢。”
不时传来叫好声。
薛祈安怔怔看她,那片青山白云全都朦胧化为她的陪衬。
虞菀菀:“你上!”
却又有点好难过。
他们家有最热销的话本子书手。
白玉殿?
其他宗门长老的声音同样满是欣喜:
却听见他轻轻的:“‘虞菀菀’是哪三个字?”
虞菀菀忽然扑过去抱紧他。
她说,叫‘我靠通宵飞升’是因为通宵看话本子是她最快乐的事。
薛祈安不太想去。
要做好。
少女含糊地应了一声,没起来。
门又打开了。
在和另个竹青色衣袍的弟子有说有笑。
他们通过长期的日常化测灵根,节省门派招新考核筛选的工作量。
少年抿唇,面无表情地把她的手抽出来。
话一出口,她猛地反应过来快步走过去:“不对!我要说的是!你为什么要把我丢外面啊?”
长街尽头,靠左一侧有家书铺,薛家方圆千里数他们家话本子卖得最好。
他微歪脑袋:“养花?”
少年霎时愣住。
“你们去给我拦住其他宗门的——有什么手段用什么!别让他们抢走这样的好苗子。万剑宗!这孩子必须是万剑宗的!”
“知道了。”
第二日。
/
“灵根稍逊,仙途就一定走不远么?哪来的道理?谁规定的?”
‘我靠通宵飞升’说三日内就能写完,立刻差人誊抄贩卖。
是因为看出他灵根会很出众所以才想收他为徒吗?
然后转身,轻轻关门。
那阵甜橙香却穿过拥挤纷乱的气味将他包裹。
听见少女骤沉的话语。
第 66 章 风满日沉(五)
虞菀菀弄不清怎么回事,小说剧情在这儿出了这样大的岔子。
薛祈安是火灵根。
却并非“天赋绝顶”。
那样纯度的杂灵根,换言之就是“废物”。
测完灵根后,少年安安静静跟在她身侧,一声不吭。
虞菀菀低头看眼自己的袖子,攥着的那几根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她又想抽自己了。
干嘛非让他去测这一下啊。
“薛祈安。”她戳戳他的脸,“你不要——”
不高兴。
少年却同时仰起脸:“我想清楚了。”
闻言他稍愣:“我不要什么?”
“不要听他们瞎说。”
他看起来不像在黯然神伤,虞菀菀还是抬指碰了碰他牵她衣袖的几只手。
一年。
这一睡……
虞菀菀:“不是,它……是胭脂。”
真像她那没用的系统!
“嗯,抱了。”
他别过脸:“抱——”
虞菀菀:“没让你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整间屋子一下就亮了。
所以不要也丢下他。
薛鹤之相信血脉至亲比一切亲信都可靠。再信任她,都不可能对她毫无保留。
薛祈安视线移到床榻乱动的那一坨,神情费解,不确定该不该进来了。
他动作太快,虞菀菀来不及反应。
清亮液体到映出少女垂睫思索的模样。
现在好,她直接整个大的。
/
薛祈安再长会儿,就是和他们认识时的年纪差不多了。
薛鹤之终于对她打消疑惑,要让她看看妖族贩卖的“商业链”。
换她这个年纪,还没开学就被说“这辈子注定挂车尾”。就算不一蹶不振,也得掉两滴眼泪。
“我只问一次。”
成仙。
指尖却先被攥住。
他比她还想掰倒薛鹤之。
薛祈安下意识地托住她。
他别过脸,不自在地抿唇:“但已经差不多花完了,下次再有就给师尊。”
少年接回杯盏,莫名不吭声。
一杯水递到她面前。
“师尊,我会赢过所有人的。”
沉吟一会儿。
薛鹤之起身带着她往里走:“阁下这边请。”
之前他们说好了。
虞菀菀闭嘴,看见他额前有一点红,指着问:“你这怎么流血了?”
虞菀菀像考拉一样扒着他,挂得紧紧的。
长明灯:“喔又忘了说,你要悠着点。毕竟你是练心关的外来客,太高调会被驱赶的。”
薛祈安问她。
虞菀菀耳尖发烫,不自在地要抬手揉揉。
就是今天了。
虞菀菀:“上、上课?在哪?”
薛逸之怒气冲冲进来:“大哥,你口口声声说‘血浓于水,你永远是我最信任的二弟’,行事可有半分把我放在眼里?”
这话一出,虞菀菀立刻心虚。
裙摆一掀,她脚踝束着的方形物什已经飞入薛鹤之掌心。
学剑也是这样。
周围皮肤发黑,像是被烈焰烧过。
他沾了点粉末凑近鼻底,神情霎时变得很精彩。
她拍着胸脯:“如假包换,绝对真实的漂亮小女孩一枚。”
这职业规划都规划好了。
数名竹青色衣袍的修士倒在地面,生死不明,伤处统一在脖颈。
裙底,她绑了点东西。
“你不要让自己失望就好了,你只要活着我就不会失望。”
薛祈安:“呵。”
虞菀菀依言照做。
又有点羞赧地别过脸:“钱都用这了,我没养过花。用灵力催熟时弄坏好多,所以有点不好看。”
薛祈安就是薛祈安。
加个羽化,那就不是了。说得好听的“死”而已。
她睡的是七天真不是七年吗?他怎么已经快进到自创符箓了?
/
修仙界强者为尊,她现在战力拉满应该离飞升不远,总会有乐意与她较高,又赏识他的大能。
里边果然装着浅粉的粉末。
少年却一弯眉眼,开怀轻笑,眸色异常温和,像冰雪初融恰逢春意。
风一吹,她眼尾竟有些微凉。
少女怔怔看他。
床榻一片狼藉,被褥凌乱。
少年踩在剑柄处,手搭膝盖,用力往下一摁。在刺耳的尖叫声里,他微笑着问:
水晶杯被推至虞菀菀面前。
少年目光有瞬慌乱。
他也种了沙炽星给她。
“才没有,很好看。”
雷雨天最是好眠,虞菀菀也睡着了,睡得昏天黑地。
豢养成功的幼龙,数不尽人乐意开天价。
即使没有一锤定音的证据,只要证明薛家和妖族贩卖扯上关系。
“唔……”
薛祈安倒被她逗笑:“没做什么。大部分时间都在上课和修炼。”
长久的静默。
“不是不喜欢,是很喜欢。”
两兄弟关系紧张,薛鹤之迟迟不肯把妖族贩卖最核心的一环交予薛逸之。
“还有多少人准备来杀她?”
/
他看向她:“所以我觉得,当符修是最合适我的,您觉得呢?”
虞菀菀痛心疾首:“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虞菀菀由衷的:“不愧是漂亮厉害聪明的你。”
从没见过。
不晓得薛祈安怎么让薛家同意的,问了他也不说。
她可以尽量帮他们做事。
那股淡淡冷香也完全包裹她。
薛祈安捏袖子给她擦眼泪,低声安抚:“师尊现在也没有很爱哭。”
说完,她才蓦地猜出他的意思:没有不在,死人才会真的不在。
只听一声讥讽的“哈”。
虞菀菀实在没脸让现在这个年纪的薛祈安套被单。
薛祈安偏过脸,长而翘的乌睫一扇,和她说:
虞菀菀直接回的屋子。
“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薛祈安抿唇看她,下意识就喊了:
虞菀菀不敢吭声。
薛祈安“嗯”一声,出门前又折回来,指着左侧衣柜说:
薛祈安:“注意休息。”
她就总爱这么说。
虞菀菀:“?”
薛祈安反应不及,身体向前倾,那张明媚娇俏的脸离得格外近,露出点得逞的狡黠笑意。
少年一身白衣,样式变化不大,她忍不住拧眉。
长明灯说,可能是因为它没被真正点燃的原因。她在练心关待的时间有限制。
虞菀菀一时哑然。
虞菀菀:“要!”
如果能在薛泽最擅长的领域赢过他,他就没有任何话能说了吧?
后来那个好厉害的他太深入人心了,她下意识就默认这些他自己就能解决,没考虑要“怎么”解决。
出门去找薛鹤之了。
“比如说,像你做过的一个梦?”
有点困。
这辈分也是给她升上了。
嘴被一把捂住。
收他为徒好像一时兴起。
他曾经和她说过:“那我努力在夏日送沙炽星给师姐。”
像朵蔫巴的漂亮花朵。
薛祈安“扑哧”笑出声。
长明灯:“忘了告诉你,你揍人的次数太多,体力消耗太多是要自动休眠的。”
少年已然起身,背着她大步往前走,六亲不认似的。
干净利落的剑痕。
她钻进被子里是在……
虞菀菀由衷说:“你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那、那如果你不想当我弟子就和我说。”
薛祈安绷紧下颌:“师尊好好休息,不要乱动。我请医修来给您看病。”
她捧着花愣。
她震惊:“你再说一遍,我睡多久?”
证据他给,恶事她做,传出去他还是德高望重大长老,正合薛逸之意。
和薛逸之擦肩而过,两人却不动声色地交换一个眼神。
之前听薛鹤之说过提过一回,薛家名声因此受损。
虞菀菀抓挠头发,几乎崩溃:“这不应该吧。我至少不该,不该连被单也套不好。”
“这位阁下实力非凡,她若真心参与定能省许多精力,腾出的人我们可以有更大用处。”
虞菀菀没有阻拦,握着他的手嘿嘿笑:“想做什么都可以。你的话绝对没问题。”
他没说怎么赚的,虞菀菀也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忙忙摆手:
他很苦恼,虞菀菀心里却笑得很大声。
但就在灵銮山右侧山路,离她屋子不到十里的地方,鲜红液体没入土壤。
虞菀菀倒想起来了,提醒他:“过正午了,还没吃饭。”
她坐到他身边笑着问:“我不在的这七天你做了什么呀?”
他拆了佩剑,抛掷桌面。在“嗙”的轻响咒,转身快步走来,阴影乌云般彻底笼罩住她。
手指却忽然攥住她,很用力。
走到某处门口。
回去已经错过薛家弟子放课时间。
“师、师尊。”
“这是送师尊花的符箓。”
无瑕白璧立刻横生裂缝。
虞菀菀鼻头酸得厉害。
沙炽星。
怎么回事捏?
虞菀菀并不擅长符箓,只能看出这符纸的绘制难度不低。
可白璧有瑕,会贬值呀。
他刻意板起脸,语气放沉。
是因为他能给的太少了吗?
虞菀菀点头:“好。”
虞菀菀却摇头:“我没有什么失不失望的呀。”
她觉得,她觉得他真不愧是能当反派的人。
薛祈安笑:“真的是小事。”
虞菀菀:“滚!”
薛祈安又:“呵。”
薛逸之嘛……
检查过她的身体,只说是过劳,注意休息即可。
竟然是沙炽星。
“师姐。”
薛祈安:“注意休息。”
/
虞菀菀给他演示左一拳右一巴掌,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的:
她绞紧他的衣袖:“要不我带你去拜其他人为师吧?”
虞菀菀:“医修说我没大碍。”
她并不指望这样就能弄垮薛家。
医修很快来了。
薛祈安迈出门的脚步一顿,回头勾了勾唇角,意外不明说:
他向着她,骄矜吐出几个字:“那就别吃。”
他天天得担心她还醒不醒,会不会不醒。
虞菀菀:……?
四目相对。
“我和师尊不是假的就足够了。”
薛祈安搬来椅子,在她床边坐下,什么也没问只又给她倒了杯热水。
睡了七天七夜,虞菀菀正要关心他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她试探地问:“如果你有天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怎么办?”
她并不是改变了他的过去,只是给他造了一场不真实的幻梦。
“师尊还是醒着的时候再管我吧。”
他转身就走。
她说也不说得昏迷七天,虞菀菀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人。
那个软乎乎的糯米团子呢?
他转头和虞菀菀抱歉说:“阁下您看……”
薛逸之冷笑:“这样大事你竟然不同我商量?行,等会我就告老隐退,薛家的事我看我最好还是别参与。”
他拍拍她的背,犹豫好一会儿,才反手抱住她,窝在她颈窝处轻轻的:
虞菀菀过意不去:“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睡这么久。”
虞菀菀不好意思地解释:“你又说不能带荷包、芥子囊进来,我除了把它绑身上还能绑哪啊?你总不能不许我补妆吧?”
一点都不好好说话。
……
虞菀菀想想还挺合理,没再纠结。
虞菀菀:……?
没在他面上瞧出异样,她这才放心,随他去了。
他恐高还去练剑了,那就是真的想要做这件事。
薛祈安拧眉,似是不懂她何有此问。可她问得好认真,他也拧眉认真想。
江春酒肆。
软乎乎的一团蹭了蹭他说:
醒来时头还疼的厉害。
她也转身离去。
少年把她攥得很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是在担心她留他孤身一人吗?
练心关的时间对她来说流逝得很慢,每回睡醒再睁眼薛祈安就变样了。
但就是好眼熟。
“剑修虽然是修仙界第一大热门,但对灵根要求高,作为主修对我来说并不合适。做医修的话,火灵根攻击性太强,和主流治疗方向不吻合,上限太低……”
薛鹤之眉眼微沉,到底忌惮她,只用力捏碎那块方形物什:
修修竹林间,隐约可看见一角茶白色衣袍。
“嗯?”虞菀菀掏钱掏一半,愣。
虞菀菀点头:“嗯!”
他要赢。
“其次你开心最重要。漂亮的人就要经常笑。”
现在,夏日。
“歉”字还未说,她就抱住他,在暖洋洋的被窝里将他往前扑。
他小心翼翼的:“是不喜欢吗?为什么要——”
虞菀菀立刻拍胸脯:“好的,我在!我永远与你同在!”
薛祈安乌睫微动,俯首温声解释:“我刚才没有不高兴,只是在想我的灵根适合往哪个方向做修士。”
少年腰板挺直,看向她认认真真说:“我不想输给任何人的。”
虞菀菀:“进进进!下次直接进就好啦。”
虞菀菀这时就很体贴:“好,下回再说吧。”
薛祈安摇摇头,只轻声说:“我最开始以为师尊……羽化成仙了。”
/
薛祈安掀起眼皮困惑看她。
……呜呜。
想了想她又说:“如果来得及的话,我会去找你的。”
“我就说我没事啦!”虞菀菀立刻从床蹦起来。
目光落在被单敞开的口,她灵机一动。
人就是不会变的。
虞菀菀立刻:“好吧,我注意休息。”
是哦。
虞菀菀抿紧唇,忽然揪他袖子:“话说,”
虞菀菀攥紧衣袖,强自镇定退后:“你说什么,我不——”
她捧着花往他身上扑,力度太大了,椅背被撞出“咚”一声。
少年很礼貌问:“师尊?”
放法器铺里,得是百天品灵石往上的程度。
虞菀菀瞪他,他笑意加深,哼了哼头也不回地走人。
他不说话,安静地看她。
他俩已经这么对话半个时辰了。
“那就没关系了。”
薛祈安看她眼:“没有不在。”
她强调:“我本来没这么爱哭的。”
门吱呀打开。
“师尊今日也要出门吗?”
/
他指着虞菀菀:“这么个外人,凭何短短时间就能插手江春酒肆?”
少年一时没应声。
薛祈安看她眼,摇头。
薛祈安:“……”
“懂”还未说明白。
少年平平静静问:“那师尊告诉我,是谁总一声不吭就长眠不醒?”
门恰好被敲了敲。
薛鹤之掌心对着水晶杯,做了“请”的姿势,客气笑:
干嘛醒来就这样。
虞菀菀松口气,轻拍胸脯。
虞菀菀小心地把花放进花瓶。有术法加持,花枯萎的速度能放缓一半。
计划目前都很顺利。
疾风呼呼,日光愈发璀璨,攘攘人群都似被镀层亮眼金边。
后来次数一多,他人平静很多,至少她看着是没那么着急。
薛祈安微笑:“那请问师尊知道什么?每天吃几碗饭嘛?”
下一瞬,就听见少年跟阵风似的轻飘嗓音:“就睡了七天多三个时辰两炷香的时间吧。”
薛祈安解释:“师尊昏,”
他嘴角艰难扯出个微笑,行礼道歉:“是我误会阁下——”
薛祈安摇头:“我给过了。”
虞菀菀窝床里,先睡会儿。
薛鹤之没料到他会在这,揉揉眉心说:“逸之,你先听我说。”
忽地听见少年惊愕的嗓音,睫下被柔柔抚过。
虞菀菀:“?”
她赶紧和薛祈安解释:“小毛病。”
瞧瞧人家。
他不答应,虞菀菀也没强求,反握住他的手:“你赢我当然会高兴,但不赢也没关系。”
话音刚落,整个人都被塞回被子。他弯腰,很贴心地压实被角。
要赢过所有人。
虞菀菀终于忍无可忍,拍桌恼:“薛祈安,你现在什么性子!”
“阁下诚信待我,我也不会亏待阁下。何必带着留音粉要抓我把柄呢?”
当着外人面这样闹,薛鹤之好面子定然会向薛逸之让步,让他参与江春酒肆的事。
但输人不输阵啊。
少年长而翘的乌睫一颤,低低垂敛,在白皙面颊投落片浓郁乌色。
他可能想说昏迷,刚说一个字就拧眉改口:“师尊睡着时,其他人都在勤加修炼。”
薛祈安:“嗯?”
薛鹤之:“?”
过了会儿,他轻轻的问:“师尊是假的吗?”
虞菀菀桌底的手握紧,心跳加速,一口饮尽笑道:“好。”
“我排队时,测完灵根都有听他们说到当修士的事。照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可供我选择的方向并不算多。”
他侧过脸,轻嗤:“师尊连以前的我都记那么清楚,那可真爱我——”
窸窣声愈响,他稍犹豫,走到床边小心地一扯被角:“师尊要不我来——”
如坠沙般滴落地面。
但这时的江春酒肆,和她去过的布局、黑话都不同,只地理位置相肖。倒显得她记忆毫无用武之地。
少年别过脸,没应声。
门被猛然撞开。
还没说完虞菀菀就猜到了,羞赧别过脸,耳朵红彤彤的。
他已经把椅子往她这又挪点,正襟危坐问:“师尊要看我自创的符箓吗——这七天我没有荒废时日?”
噗——
套被子吧。
喊完,两人都愣。
她迟疑眨眼,按理说以往她都该闻到饭菜香了。
他面前也有名竹青衣袍的修士,银光闪闪的长剑穿透他左肩将他钉死在地面。
少年却避开她的视线:“我知道我不是啊。”
少年并不拗着非要让她退,反倒先垂睫,不声不吭地抿唇。
蓝眸像对波光粼粼的海面,明熠得惊人。她拨了拨他耳边垂坠的小辫子,轻轻的:
薛鹤之:“……”
话音未落,门外一阵喧闹。
来收集证据的当然不是她。
是因为他喊错辈分了吗?
脸怎么看都漂亮。
虞菀菀惊呆了。
刚说完,她就忍不住咳嗽。
少年已经抽条似地窜了一大截,她得踮起脚,才能摸到她的脑袋。
虞菀菀:“显然不是!”
薛祈安:“注意休息。”
虞菀菀:“?”
薛祈安:“薛家。”
窗外又开始打雷。
虞菀菀睡觉前一定会写字条,大概是证明她是活的。
虞菀菀试探的:“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虞菀菀直接给了自己一巴掌,老血都快喷出来。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我上次醒来时给你买的那些衣服你不喜欢吗?”
但什么都没来得及想,手就被扯住,轻轻晃了晃。
她最关心的脸也长开很多,漂亮得不像话,盯着发呆都能看一天。
虞菀菀接过,咕噜噜几大口:“谢谢!这一觉睡得,怎么醒来这么渴?”
“啊对,”他忽然转身,微笑,“阁下脚踝绑着的东西不若先交予我?”
虞菀菀每次醒来都有种她死了又复活的错觉。
“首先是伤要及时处理。”虞菀菀低头给他倒药粉。
虞菀菀不想再要他担心,被子拉过下颌,人缩进去显得声音有点闷:“知道了。”
她倒是没怎么变。
虞菀菀:“可是……”
她揉揉脑袋,想说话却只发出个很单薄的音节。
翅膀硬了?
虞菀菀小声:“我就想眯一下,也不知道会睡这么久。”
他才刚开始练剑,指腹只有很薄的一层茧,还有发白和起泡的皮肤。
“刷”一声,被子像个大口袋兜住他。
薛祈安不大自在地移开视线:“师尊可以输点灵力试试。”
那就好。
……忏悔!她深刻忏悔!
薛祈安抿唇,眸中似闪过缕羞赧,没再吭声。
他说:“谢谢师尊。”
他又笑:“我看睡得挺香,连个字条也不给我。”
“对不起。”她忽然低头,握紧他的袖子说,“我也教不了你什么。”
医修走了,虞菀菀才想起没给钱,掏芥子囊说:“你先让我去追上他给个钱,不然怪不好意思的。”
难道是叛逆期来了?
万物皆为绊脚石。
“下次再有人乱说,你就这样、这样地‘哐哐’揍他——或者喊我代劳。”
他推来一张朱砂画就的黄纸,纹路复杂,看起来——算了她看不出来。
看起来好委屈。
她这段时日都假装,收养薛祈安是贪图龙的商业价值。
“最近天热,我怕脱妆。”
薛祈安又抿唇,却乖乖颔首:“好的。”
“你总说江春酒肆早晚归我管,我看这个‘早晚’得到我入土才行。”
唔,说“死”好像是不吉利。
反复轮回多少次,薛祈安都永永远远是她漂亮的小龙。
是的。
他这才抬眸笑。
屋内黑啾啾的,空无一人。
薛祈安解释:“师尊睡着时我赚的。”
“总、总之,”
又被塞回去。
她目光不着痕迹往脚踝瞄。
他的师尊选中了他。
“这儿的镇店之宝,渡江春,阁下请用。”
她宽慰:“都是群没品的家伙,你相信我就对了,你肯定会有光辉璀璨的未来。”
她的睡眠时间时长时短,医修反复来看都没好转。
耳朵被捂住,她明明猜到是他怕雷,却没戳破,哼着说:
他就绝不可以承认自己是废物。
薛祈安起初也急。
“师尊衣服和配饰以后就放那,我都搭好了。”
她没想到江春酒肆是薛家的。
“我怕雷,抓你在这陪我。”
修士梦寐以求的好事。
侍卫惊慌说:“大长老,家主在里边同人议事,您不能进。”
……刚才咳出来的?
投落地面的那道身影却一顿。
薛鹤之见实在说不通,叹口气喊:“逸之,回来。”
“但我还没入门,所以先问了薛家可不可以和他们一起上课——现在在学剑和符箓。”
虞菀菀:“跟你一样好看!”
“师尊睡得香吗?”少年坐在她身侧,面无表情。
符箓迸发出璀璨银光,如星河聚拢。极轻一声“嘭”过后,她被抔银色的、丝绸样柔软漂亮的花充盈满怀。
“不用给我不用给我!你自己用就好,我自己有钱的!谢谢。”
新买回来的两床被褥被单,给她套得鼓鼓囊囊,怎么抖都弄不平整。
怪只怪活得太懒。
过很久,忽然听见:“师尊。”
虞菀菀怒:“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早说!”
虞菀菀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盈盈的:“我只是有点困啦,不是要死——”
她难道是白痴吗?
等他身影彻底消失时,她笑意稍淡,抿唇隐隐觉得有哪不对。
刚探出个脑袋就被塞回去。
穿书前从不叠被子,穿书后薛祈安包办。
‘我靠通宵飞升’写的话本子也极其畅销,话本子风靡天下。
“你才不是废物。”
灵銮山。
在那对澄澈蓝眸中,她看见自己唇角渗血。抬起手,掌心也是血。
话语戛然而止。
两人同时怔住。
薛祈安微缩的瞳孔,映出少女那张渐渐泛红的面颊。
窗帏轻轻拂过,半遮半掩他们的身影。少年侧着脸,似向身后骤然凑近的少女讨到了一个亲吻
第 67 章 风满日沉(六)
很长久的沉默
虞菀菀猛地涨红脸,慌张退后:“那什么,你不要在意。”
又不是没亲过。
但……反正她就是很不好意思。
难道是太久没亲了?
薛祈安轻轻“嗯”一声,目光些微下移,落在她掌心大概唇瓣的位置。
他似乎很迷茫:“这是什么?”
虞菀菀:“……嗯?”
她立刻:“什么也不是!”
掩耳盗铃似的。
薛祈安“喔”一声,没再问。
“薛祈安。”
虞菀菀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咕噜噜从床榻爬下来,坐到她身边。
她笑着问:“这一年你做了什么呀?和我分享分享叭。”
她都不承认和他亲吻了。
她伸出的手却在半空,被人抓住牢牢握紧掌心。
腰却被轻轻揽住。
虞菀菀笑不出来了。
还没说话,薛鹤之看他眼就晓得怎么回事,放了手里书卷嗤笑一声。
虞菀菀闷闷的:“嗯。”
“脸。”
……
所以她上次给他编剑穗,他才会是那样的神情……
云及舟说过啊:
少年眼眸一瞬就亮了。
虞菀菀揪紧衣摆:“什么时候开始过敏的?”
“启辛”上加“艹”不就是薛么。
他不晓得该如何称呼他,话语一顿。
去找医修、药修,人家也只是说:“家主有令,不得给您任何药。”
“现在的小鬼,小小年纪不学好,尽学些骗人伎俩,空长副好皮囊,”
掌柜一副“你这种人我见多了”的神情,鄙夷看他:
少年却并未照做。
那弟子:“?”
铺主冷笑,用力扯走那根剑穗,不耐烦挥手:“赶紧滚!别逼我动手!”
她笑得前仰后倒,直接靠在他肩膀,眼泪都笑掉了。
“好嘞。”
那张瑰丽奇绝的面容,和那跪在地上无声啜泣的小少年完全重叠。
薛祈安攥着剑穗不肯松手,低声恳求:“这是我爹给的,不可能是假.钱,拜托您——”
虞菀菀揉着圆滚滚的肚子:“我吃不下了!真的!”
薛祈安却仍没哭没闹,拍了拍衣袍,扯扯嘴角向某个方向走。
灵石被摊开在桌面。
“他这话,难道是说薛家主故意给他假.钱?谁不晓得薛家主最乐善好施了?”
衣服再整点深绿色,坊间花钱请点人带头猜测,义愤填膺职责。
这蝎子给薛鹤之杀了。
她头皮发麻,密集恐惧症都要发作了。
薛祈安眸色微暗,笑容依旧和煦如春风:“恐怕不行。”
像在求助。
……他为什么不委屈啊?
他看着那片红疹轻啧:“眼泪擦擦,过来阿叔给你找身干净衣服换了。”
这段记忆涌入脑海时,虞菀菀甚至没反应过来他在和谁说话。
但虞菀菀没能从眼前的记忆里抽身。
/
她立刻又脸红,赶紧后退:“好吧,是我得寸进尺。”
薛祈安眉眼弯弯:“还有师尊之前说我是童什么来着?”
“作恶事的坏人都被杀光了!血流千里,尸横遍野,可那日才是启辛家最干净的时候。”
虞菀菀:“?”
好吧。
他重复,困惑地拧眉:“大概是有印象起就这样了?可能天生的。”
剑穗。
“刚才是谁呀?来找我的吗,刚才好像听见——”
门毫不留情关上。
“要不,你打我一下发泄呢——还是你摸摸我腹肌什么的?”
他要一直是她唯一的选择。
背部被更轻地拍了拍。
他连个芥子囊也没有,掏遍口袋也只找出几枚黄品灵石。
薛祈安鼻尖抵着她鼻尖,乌睫几乎要戳到她,轻轻的:
方才薛鹤之说是医修看着,可薛祈安根本没法在薛家拿到任何药。
他没注意,被绊倒了,差点儿一脑袋撞到石头。
掌柜笑着接过,举起灵石对光一照,却神情骤冷。
少年顶着张清冷昳丽的面容,下颌微扬,骄矜无匹地说:
“受尽委屈的小公子终于得以正名,成为炙手可热的修仙界第一人。”
/
“阿叔和你说啊,薛家这样早晚得遭报应,别把眼泪浪费给死人。
末了又补充:“近纯品的冰灵根,门派内同级弟子比拼从未跌出前十。”
那弟子一噎,笑不出来了。
什么意思!她这么好心!
这本来是他扛过倒挂悬崖后的奖励。
“师尊,不哭了好不好?”
还有小时候,他小时候不是被她带回来了吗?每顿饭都和她吃的。
地面那两只蝎子不见了。
“你还小,未来辽阔得很嘞。”
虞菀菀:“……”
忽然听见个苍老的声音。
少年从她手里接过装虾仁的筐,指尖沾着冰水,凉得似浸于寒泉的玉石。
听见窸窸窣窣声,好似连床帷都落了下来。
虞菀菀看他破涕为笑,也忍不住笑,笑一半忽地想起来——
她完全不敢想,玉银族如果还在会怎么样。
“麻烦您结账。”
虞菀菀又要继续说“是”时,脸给捏住往两侧扯,就像她以前常对他做的。
虞菀菀挪板凳往他那挨点儿:“你想吃什么做法的?”
“没有。”
“嗯?”
忽然有人敲门。
痒意半点未退,仅仅只是治标不治本的障眼法,少年还是怔怔看他。
他唇抿得愈发紧,那张即使出疹子也依旧昳丽奇绝的脸泛起隐忍的难色。
他什么也没得到,就要承受四面八方来的压力。
他哭得很乖,也很安静,咬紧唇一声不吭地啜泣,好似连哭都怕被人发现再指责。
“这都没看出来?你对得起我多年的教养么?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你爹?你爹是个什么东西!”
“我幺弟就该有天下最好的。”
他身前身后空无一人,只有道关实的门,像被全世界遗弃了。
这样的对话好像有上演过类似的。
薛鹤之右侧第一椅,八九岁的少年却偏侧着脸,捂唇咳嗽不止,指缝间一片隐绰红斑。
灶火呼呼升起。
如果那能被称为“家”的话。
真的,她怎么会真的什么也不了解他……
“你这孩子前日把我从那臭水沟里捞出来,我不欠你。”
脚下绊到门槛,“噗通”摔倒在地。
前几日就给他剥过麻辣虾的。
虞菀菀揪紧衣襟,呼吸变得异常沉闷,心疼得不像话。
隔着床帷,隐约窥见少女朦胧轮廓。未系的青绿腰带从窗沿垂落,像不经意泄露的一抹春意。
他们并不在讨厌薛祈安。
他把剑穗轻轻放在掌柜面前,掏出所有的灵石递过去。
虾正好剥完。
虞菀菀好奇:“为什么?”
在除妖大家薛氏,甚至是正院里,树荫底凭空多出一老一少的身影。
交头接耳三两语,那些人很快弄清事情来由,轻蔑看他:
喔,除了那张脸。
她很严肃抬眸:“所以你要注意容貌保养,我这人要面子。”
启辛家就是薛家,代表植物是草,还总喜欢带顶绣草的帽子。
却听他笑吟吟的:
薛鹤之淡声开口:“今早刚拆人送来的,千里外北海海虾。一只黄金五百两,增补灵力,多少仙门世家求而不得。”
除了这一次。
心疼死她了。
薛祈安目光一动,将她塞回被窝里,笑吟吟的。
虞菀菀:“我也——”
一大一小蝎子慢慢爬过。
“可我正看到精彩处呢!我拜托‘我靠通宵飞升’写的那本!”
那些人说:
虞菀菀看见他咬紧牙,没哭也没闹地安静下山。
“好,师尊想去看的时候喊我。”
这一巴掌好似也用力甩在她脸上,虞菀菀呼吸一滞,踉跄退后。
“指不定有什么天下第一好的人在等你呢。”
薛祈安看一眼笑一次。
虞菀菀眼泪也快掉下来了。
灰石地被浸湿,积起片水滩。
虞菀菀扑到他身上,揪住他小辫子恼恼一扯。
/
小的那个只有两三岁,拖着条六节的黑尾巴,尾巴尖弯钩内旋。
用假.钱买货的事,平日里发生的可不少。但他们来没这样异口同声过
言下之意,吃了。
“这要是我儿子干出这种事,我非得打死他不可,丢人现眼。”
只是单纯讨厌一个本来比自己糟,却莫名其妙“走大运”的人。
“师尊下次有想吃的要早点告诉我,我有时也不晓得该做什么。”
至少比和薛鹤之像个家吧。
虞菀菀鼻头酸得厉害。
薛祈安以为她没听清:“我说我不能吃虾,过敏。”
“不是。”
起初还只是指着他骂,后来他们开始啐唾沫,丢菜叶、砸臭鸡蛋,一个劲嘲笑他。
后厨。
霎时吸引身侧路人注意。
虞菀菀:“……吃。”
薛祈安却晓得怎么回事。
好像意外得来希冀的珍宝。
“比如?”
薛祈安:“不是。”
骂都骂累了。
薛祈安跌坐地面,掌心被碎石磨得血迹模糊。
忽然听少年轻轻的:“师尊,我不能吃虾。”
薛祈安轻飘飘看她眼:“不想告诉你。”
……
啪!
“师尊?”
虞菀菀喉腔涩然,看着他起身,一声不吭地摘下脑袋的菜叶子,连洁净术也没用地顶着身污秽回家。
/
“那好吧。”她强压那点恼意,微笑做个和蔼的师尊。
她伸手去替他擦眼泪,手却轻而易举穿透他的身影。
薛祈安:“我什么时候骗过师姐——”
虞菀菀:“好像,是这个理。”
虞菀菀:“是。”
“你为了安慰我,真是什么胡话都能说。”
他又说:“那你就真不问了?行,不告诉你。”
那弟子瞥了眼他的脸,浑浑噩噩转身,尽失攀比兴趣。
门关的一瞬,他微弯眉眼,一扫那点阴沉神情。
但总感觉,又被忽悠过去了呢。
“什么啊。”
“师尊出去等着吧,很快。”
说完他转头,不由分说卷起薛祈安袖子。
弟子不动声色打量面前的少年。
他脸上多少根汗毛她都快要数清了。
薛祈安却笑着打断她:“没有谁,师尊不必在意。”
薛祈安将手里那只虾剥完放她碗里,倒依她所言没再夹菜了。
虞菀菀想说她不爱哭,结果一出生,竟然窝在他怀里,“呜呜呜”哭得更凶了。
“你简直得寸进尺!”
尚未弄干的水全溅她身上了。
薛祈安从最角落里,选了个最便宜的、银白色的剑穗,小心翼翼取下,像捧了抹月光在掌心。
他笑着一弯眉眼:“很快。”
和对待他恐高如出一辙。
他仔细护着,像在护着他的月亮,眼睛星子般亮闪闪。
“师、师尊?”
金碧辉煌的殿内,漆金龙旋柱而上。屋内置着张黑檀圆桌,铺就赤布。
身后,少年挂着的笑容却骤然消失,目光暗凉地看他远去。
她好替他委屈。
“好狠毒的心肠,也就薛家主心善才会收留他。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薛祈安却没在意,微勾唇,很温和地问:“师兄您来找我师尊么?”
虞菀菀哭完,两眼肿得比桃子还夸张。
这一年来,虞菀菀晋升为修仙界最最炙手可热的仙尊。
虞菀菀摇头,委屈巴巴:“就是想哭,你别问我。”
治愈术一过,那片红扑扑的疹子霎时荡然无存。
有人说我的名字。
怀里猛地撞入一股暖意。
如果换他,肯定能做得更好。
薛祈安却会错意。
虞菀菀没料到会这么严重。
“我就要把饭菜都吃光,让他们全都饿肚子。”
绝对很快。
年长者瞪他:“蝎子尾收回去,被抓住你我叔侄俩都得下油锅。”
他“唔”一声,弯弯眉眼:“师尊,还没戒口腹之欲的修士并不多见。”
“师尊,别看太久话本子了,伤眼。”
薛祈安:“不是。”
吃个饭怎么这么装?
虞菀菀想说点什么,张嘴后又莫名一字说不出口,丧气低头。
她举着话本子好大声念:“启辛家最终被发现真面目,遭天下人唾弃。家主夫妇更是不敢出门,必然要被人丢菜叶子,指着唾骂。”
遮面的手挪开,才看清他的鼻唇周一片红疹,手背同样密密麻麻的,看不到一块好皮。
顿了顿他才又说:“我过敏。”
他喊她的称呼顿一瞬,不动声色笑着接道,
这一年来,全修仙界都在目睹她带出来的,百千年罕见的奇迹。
一股无力感从脚冒到头,虞菀菀颓然垂眸,甚至提不起气骂他们。
干瘦枯槁的手替她拽住少年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
“假.钱。”他很不耐烦地丢回去。
他和姜雁回面前摆置的盘内,琳琅满目的虾肉至少得有十五只。
薛鹤之没给他任何再说话的机会,袖子一挥,景象一瞬变化。
咸蛋黄似的朗日底,三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过敏就吃到脱敏为止。
腰背挺直,跪着也依旧似不折的青竹,漂亮而又傲骨嶙峋。
虞菀菀没见过记忆里,这种年纪的薛祈安太反驳他们。
那弟子点头:“对。能麻烦您和她说声么?我有意追随她学习。”
再看一次。
她趴着,拿一本书,好像很认真。
不晓得是这一跤摔得太痛,还是怎么回事,少年半跪着,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当然不啦。”
那弟子:“比如呢?我天赋和实力都不算差。”
这舆论战不就打赢了么?
也是。
他很熟练地从抽屉里掏出新的果脯,灌满已经被她掏空的罐子:
看不出她有时还挺拟人的。
耳边响起隐含担忧的清冽少年音:
回神时,薛祈安已经站在门外。
薛祈安温声说:“我师尊,对收徒有比较高的要求。”
虞菀菀欣慰地剥虾仁:“你要不考虑当个厨修吧?”
腰侧忽地被只大手环住,掌心温热穿透薄衫源源不断入内。
姜雁回煮成羹端给他喝。
下一瞬,剑穗被猛地拿走。
“是。”
转身时还听见少年没忍住地“扑哧”一笑。
她又没骂过他。
姜雁回却抬手制止他:“先别说了。”
薛祈安怔住,下意识攥紧那抹剑穗。
门今日内第三次拒他于外。
蝎子妖一手牵着小少年,一手牵着更小的孩童,迎着将落的夕阳向前。
薛祈安:“看见师尊就想笑。”
又叫做,嫉妒。
“多大点事哭成这样啊,就当被狗咬了呗——薛家早从骨子里烂透了。”
一男一女却看也不看他,动作矜贵地夹只巴掌大的虾仁,沾点玉粉入口。
“嗯。”少年像是没忍住,偏过脸抿唇很含蓄地笑了笑。
可是,可是……
薛祈安:“能不能麻烦您——”
他决定跳过这种话题。
他掂了掂,掀起衣袖,低头看眼渗出黄脓的胳膊,咬紧牙关走向旁边另家店。
默然片刻。
少年嗓音依旧温柔:“师尊不用操心这点小事。”
……虾过敏。
他捏了个治愈术弄好她两只桃子眼,没问她为什么哭,只是……
他又说:“师尊总不能不许我看吧?”
薛鹤之打断他:“不行。”
明明灭灭的日光从窗外肆无忌惮入内,映出空中点点浮尘,像他身侧骤亮的光路。
虞菀菀怔,脸一点点变红,半天吭不出一声。
再后来,他不再挠,痒就用力掐自己,眉眼皱巴巴地拧起来。
那些人不耐烦地说:“谁有空搭理你啊?一边去。”
手里有只虾扑棱棱掉出去,虞菀菀弯腰捡:“我当你的挂件。”
她总说要当个咸鱼。
薛祈安轻声问:“爹您是不是给错——”
脸颊被捏了捏,少年握着她的手,低声哄说:
薛祈安放下手,握紧筷子,夹起那只虾却迟迟不入口。
他微笑:“那师尊当什么?咸鱼修吗?”
他们还是没个人样。
心疼死了。
虞菀菀正合适。
想要的剑穗也没有。
正是薛鹤之。
薛鹤之却说:“这才是给你真正的奖励,自己下去好好想吧。你学到了什么。”
之前见面时她给他剥过虾呀。平时吃饭,他给她剥虾时也会剥回给他,他也吃的。
他轻轻的:“但是很痒,我可不可以先找医修看——”
“你这样的人凭什么被薛家选中过好日子?换我,换我儿,不晓得能多出色。”
小小的少年偏过脸,被打蒙了,白皙如玉的面颊浮现清晰五个指印,乌睫怔怔一颤。
刚好够买一副药。
数不尽人想求她指点,却连她面也没见着。
薛祈安:“……”
薛鹤之却投来冰冷一眼:“薛家弟子从不会‘畏难而退’。有医修看着,总归死不了。”
屋外站着名竹青衣袍的弟子,局促不安地搓手。
末了怕引起误会,他忙说:“我无意抢你的关门弟子之位。”
“咚”一声,有什么从薛祈安腰侧掉出来,实木漆金字的一块令牌。
薛祈安低头看眼怀里青青绿绿的一团,稍犹豫他才说:“我手是湿的——”
完全没法想象他这性子能干出这种事。
虞菀菀不说话了。
直到身影彻底不见,才合门而入。
“行了。”
白灼好像吃太多了。
虞菀菀瞪他:“管好你的表情!”
他那些父母兄嫂知道了该多伤心。
直到她看见,姜雁回将手里那只沾满玉粉的虾肉放入少年碗里。
看清来人,那弟子:“薛——”
奖励?
虞菀菀也松口气,对姜雁回多一点点微末的好感。
姜雁回神色骤冷:“这么窝囊,你像谁?”
竟然在笑话她吃得多。
他们看看令牌,又看看他,恍然大悟:“薛家?喔,这就是那走大运被薛家收养的孩子。”
她温婉笑着:“我儿是该多补补。”
“好。”
薛祈安推开薛鹤之的房门。
收好话本子,又往嘴里丢了个甜橙干,虞菀菀才问:
虞菀菀心情很好地弯弯眉眼。
“果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天性本恶,住进金窝也改不了吃屎。”
听见声响,才从床帷间探出个乌黑的脑袋。
“什么时候?”
脑袋被蒙起来。
虞菀菀猛地抬头:“什么?”
他垂眸温声问:“虾还吃吗?不吃拿去喂鳖。”
刚好是她最爱吃的口味。
胳膊疹子都还未退去,痛痒交织。
薛祈安说过的,曾经有个蝎子妖很照顾他,每回他受伤都会尽力疗伤。
怎么给她添这么多饭,剥这么多虾,菜也一堆堆往她碗里放。
虞菀菀乐得躺平:“那我等你回来。”
微热温度如暖火般烤炙着她。
碧空澄澈,游云徐徐漂浮,过分辽阔的天地显得少年身形愈发渺小。
……吗的,薛家夫妇。
虞菀菀揪他的手指:“要不别吃虾了?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竹青衣袍的男人坐于主位。
数目正好和上次被倒吊悬崖后,薛鹤之给他的如出一辙。
虞菀菀气鼓鼓出去。
他被丢了一头菜叶子,被砸了一身臭鸡蛋,黏答答湿漉漉地,比落汤鸡还难看地回来。
“师尊对我得寸进尺没关系的。”
确实也是。
话语一顿,他余光不动声色移到旁边,少女仍在聚精会神吃饭,没听见被俶尔吞回的那个字。
石头前有一只大蝎子,带着只小蝎子慢悠悠爬过。
然后呢。
“师尊想吃什么做法的虾?”
薛鹤之看着他叹气,失望透顶:
目光走投无路地投向姜雁回。
薛祈安手足无措:“摔哪了?用过治愈术后还痛成这样吗?”
虞菀菀接得很快:“童养夫。”
中途好几回,他胳膊痒得厉害,忍不住去挠,挠得手臂血肉模糊。
下一瞬,姜雁回却起身,当着她面用力给少年一巴掌。
他想了想说:“那做炒的?葱姜和蛋一起炒?”
那是家卖剑及其相关物的铺子。
路上有个小石头。
薛祈安:“……”
他把她扶起来,好像是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虞菀菀“叭叭”念一段,又觉得不过瘾:“下次带你去看戏班子演的。”
他力气太大,直接将小少年掀翻在地。
“听说他以前是偏僻山沟里的孩子,村落就巴掌大。被妖族灭门后,薛家主于心不忍收养的他。”
虞菀菀震惊看他,忽然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蝎子妖以为他吓傻了,直接拽着人往前走。
他将她垂落的鬓发拨到耳后:“以前我小时候,挨骂委屈就拼命吃饭,恨不得把一桌子东西全吃完。师尊知道为什么吗?”
薛家内不乏有长老想收他为徒,他一直没答应,就是想找个更厉害、能祝他一步登天的。
迈出门的刹那,她步履一顿。
少年被迫扭头看她,脸在眼前极速放大,漂亮得不太真实。
话音未落就被一把推出医药阁。
左边第一椅坐着姜雁回,同样竹青广袖裙,慢条斯理举箸进食。
沉默的这刻,她才回头狐疑看他:“你这可疑的停顿怎么回事?”
“薛祈安。”
“师尊才是世界上最棒的人。”
原来是有这样的规定吗?
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不住坠落,噼啪碎在地面,他却连肩膀都没动。
药并不便宜。
虞菀菀闷闷说:“你是世界上最棒的人。”
“因为骂我的人会和我一起吃饭。别人委屈都爱摔碗不吃饭,我可不干。”
“师,”
真富。
“师尊我去看看是谁。”
没法想象。
门一开,他立刻站直腰板。
虞菀菀:“?”
正中赫然一个“薛”字。
他捏起截袖子,擦了擦她的眼泪轻声说:“那师姐哭完我们一起吃饭吧。”
薛祈安没看前面的故事,完全无法同她共情,却很配合:
没法回抱你。
“没事。”
薛祈安摇摇头,从侧面抱住她,脑袋往她肩上一放,乖乖地说:
“只是忽然想起,师尊比我想像得还要好”
全天下第一好。
第 68 章 风满日沉(七)
“薛祈安,你什么时候有空啊?”
又是晴朗夏日。
少年出门前忽地被喊了回来。
他眨眨眼,呼吸都放轻:“什么意思?”
虞菀菀:“我给你找个铸剑师铸剑呗,书上说现在这个阶段最适合定制剑。”
“喔。”他应一声,眉间不知为何闪过很奇怪的失落。
薛祈安:“不用。”
虞菀菀:“可是——”
知道她会问什么,薛祈安说:“现在的剑对我来说够用了,我没那么喜欢当剑修。”
只是老是有剑修想当她弟子。
很烦。
“那好吧。”
虞菀菀觑着他的神情,不再强求:“你要是想要了就喊我去。包好的!”
薛祈安笑:“谢谢师尊。”
她耳边碎发被拨了拨,白衣少年走近点儿,立于她身前,眉眼很温柔地望来。
眼尾红痣像瓣艳放的玫瑰。
利刃相接声不绝于耳。
薛明川这个时候应该醒着的吗?他之前不是昏迷着吗?
“够了!”
再说下去,她脚趾都要抠出一栋新别墅。
三人入座。
其实他不赢,约她她也会答应。
/
据说能使人修炼事半功倍。
薛祈安并没直接回答,温声说:“师尊在忙的话,可以没事。”
话语被打断,脸被捧住,那颗已经长得很秾艳的红痣被揉弄着。
另有道身影鬼鬼祟祟地要从擂台边离开,是发现事态不妙的薛泽。
虞菀菀:“你找我有事吗?”
她不大感兴趣地移开目光,稍微在鼓后方如冰雕般的水晶盏停留。
参赛者均为各门派长老、仙尊的弟子,每人只具备一次参赛资格。
等会他觉得她变.态怎么办?
他又翻开一页,笑容和蔼:
薛祈安极小声:“嗯。”
“进。”
“师尊比我容易害羞得多,动不动就脸红。”薛祈安如实说。
“给你三个数,想好要和我解释什么。”
她看得真切,阵法中心是偏进薛祈安一侧,恰好是擂台正中。
“在客栈见的第一面,冷厉寒不幸中药,错以为前来退婚的未婚妻是在自荐枕席。”
虞菀菀感觉有哪里不对,仍如实说:“算是吧。”
这回是十指相扣了。
薛祈安笑而不语,眉弯如月。
剜心头血的伤势。
“但薛明川肯定不会讨到好处,师尊相信我,然后不要生气。”
地面那道漆黑的影子动了动,向着她头顶一拍。
有些像结了道心。
“果然是薛少主啊,天纵奇才。”
可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没来得及躲,后退间,斜领的中衣已经被扯开,露出心尖上几道反复割损的伤痕。
少年慢悠悠的:“早想干了,师尊这么说我可就不客气。”
“阁下谦虚,当真护犊心切。”
方苏醒不久,万众瞩目又娇生惯养的薛家少主平生第一次受此屈辱。
但这场比武,并不像大家料想的那样,薛明川绝对优势地获胜。
他抹去眼泪,视线渐渐坚定:“少主您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们失望。我会为您扫平一切障碍的。”
青云大会,薛家主办的弟子切磋大会,十年一届。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我必然会为薛家夺下青云大会的魁首。”
那对蓝眸逼近,竟透着抹神灵降世的蔑然。
诸位修士猛地意识到什么,纷纷惊叹:
薛逸之正是其一。
“不然怎么样?”
“办了我?”
耳边却听见少女娇俏的嗓音,暗藏怒火。
虞菀菀没纠正他们的误会。
“以你的年纪和灵根,能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然不易。再努力点,兴许有一线可能追上我——”
这就是什么都不准备说。
虞菀菀一个激灵:“对不起!”
就刚才那瞬,他在心魔阵中看见了什么?
青云大会被迫中途叫停。
擂鼓响的第三声。
他绝不许门楣受辱。
伴着噼里啪啦的符箓声。
薛祈安哼了哼,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拿走那本话本子:“没收了。”
他如枯叶般飘出,撞击在护擂的阵法,咚地摔落在地。
虞菀菀:“……废话少说,脱。”
薛泽愣在原处,完全不没料到少主竟然对他给予如此深重的信任。
虞菀菀很不服气地双手做喇叭状喊:“薛祈安加油!”
薛鹤之也和蔼笑。
又讨厌。
他立刻拍案而起,指着薛明川怒喝:“好你个薛明川!我早就说过,做人心术要正,你怎敢做如此败坏门楣之举!”
他轻声说:“只是感觉师尊会很生气。”
虞菀菀以为他要拉她起来,他的手却擦过她耳边,从枕头底抽出一本红皮书。
薛逸之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虞菀菀眼眸一亮,瓜子都不嗑了,情不自禁坐直身体。
荣幸跟随您学习?
正对面长宽两里的方形擂台,四边围石栏,正中一面赤金色大鼓。
“女人被压于床榻,冷厉寒沉声说:‘丫头,你别老点火,当心我现在办了你——’”
虞菀菀一把夺走他手里的话本子,捂紧他的唇,恶狠狠警告:
这一切都不是虞菀菀眼前最关心的。
她抬眸怒目瞪去。
脑子怎么长得?到底怎么长的?
少年微耸肩,满不在意地解开衣襟,束腰随意抛掷一旁,扯松中衣系带。
簌簌枝叶间,少年含笑的嗓音噙着炽烈夏风灼灼袭来。
/
她仰面朝天,腿还被他抓着,摔倒在身后那张床榻,震惊抬眸。
擂台上,少年如深陷泥沼,四肢被浅红色的丝线捆住,寸步难行。
四肢都上锁链关起来就老实了。
早把刚才姜雁回没问完的话抛掷脑后。
他们素昧平生,她却向着他,展露很寒凉的厌恶,甚至是……杀意?
“我猜到少主断然不会放弃,有意替少主分忧。”
姜雁回握拳:“明川,没有问题的!”
他轻咳一声,吐出颗漆黑的药丸。
他眨眨眼,不说话了乖乖转身。
姜雁回笑:“明川哪点不比他强?”
“师尊喜欢看也可以。”
他要的是薛家大获全胜。
当!
可现在……
表演完后,虞菀菀也从竹林回到原位。
“你、你从哪学来这种鬼话的?”
不具有过多权威价值,但具有极大的面子价值。
他笑吟吟的:“那我出门啦?”
“你去哪呢?”
问完,他又低敛乌睫,愧疚抿唇:“我不会打扰到师尊了吧?”
那好吧。
薛泽钦佩至极,使了隔音结界,左顾右盼后凑近上前说:
只是,势必会被发现。
虞菀菀恼恼去揪他辫子。
少年轻飘飘看她眼,慢悠悠念:“《蚀骨婚宠:我和霸道会长的九十九个日夜》。”
书里提过的,薛明川苏醒后,薛家不遗余力栽培,掏出上古至宝助他修行,才使他后来居上,成为剑道第一人。
虞菀菀:“怎么做到的每天都这么漂亮,呜呜。”
虞菀菀拨开竹枝:“你怎么在这儿?”
他干脆借着这个力,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扯。
这可是她的小徒弟,和漂亮小龙还是有一定区别的。
“对。”
他刚上完药,那些细密伤口已然消失不见。
刹那间,变故突生。
也不知有意无意的,少年纤长漂亮的指节穿过她三个指缝。
四目相对。
好一会儿,终于有道熟悉的白色身影跃上擂台。
修仙界总是更尊重实力强又年纪大的。
成天对着他那张脸,又不能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啃两嘴。
盏内雕着只鲸鱼。
“也是。”
放屁!
她刚醒那日,薛祈安说他获得上课同意,就是这么获得的?
虞菀菀瞳孔剧缩,想起课上辨认过的伤势:
薛祈安耐心解释:“过会儿,按抽签顺序就该到我了。”
薛泽目露担忧:“少主,您真还准备参加这次青云大会么?不若多歇几日,你刚醒没多久。”
凭什么同样的环境,薛明川就可以过得那样好?
虞菀菀很大度:“好呀。”
门被小心地推开。
没多久,竹青色的身影竟先展疲态。
少年笑而不语,手张着压根没收回去。
虞菀菀刷地站起来了,瞳孔剧缩。
虞菀菀:“?”
“我相信你。”
少年一弯眉眼,早有预料地托住她的双腿。
“我当时不知道,确实是被忽悠过去了,后来知道时想想也不算大事。”
“这位商会总会长‘冷厉寒’想必很得师尊喜欢,置于枕底日夜相伴。”
虞菀菀嗑瓜子,百无聊赖看着擂台比武者你来我往切磋。
他足尖点地,身形向后飞掠,却又道白影比他更快。
据说有上古大能驻颜有术,一生童颜。最初为她实力震撼后,薛鹤之和姜雁回很快认为虞菀菀是某位千百岁的隐世大能。
“阁下有空的话,不若一齐来看看青云大会?”
手里话本子霎时成了烫手山芋。
火气“噌”地就往上冒,虞菀菀握紧拳,指节捏得“咔咔”作响,狠狠盯着擂台上的青年。
他看清来人,稍稍惊讶:“阿泽?”
她三百六十度鞠躬,痛心疾首:“我心思龌龊,我脑袋有问题,你打我吧。”
虞菀菀轻压眼皮,摇头说:“多谢,不用。”
薛鹤之也不例外,姜雁回已经入座。
虞菀菀甚至有错觉,听他喊过一次“师姐”。
床榻坐着面容苍白的青年,乌发披散,透着行将朽木的死气。身侧侍从正将碗黑乎乎的药递给他。
前几日,他做了个梦。
“师姐。”
“他们都以为我重病初愈,不会参加青云大会,自然会对我疏于防范。”
虞菀菀冷眼看他,“呵”一声:“怎么,做都做过了你还在这害羞?”
虞菀菀被气得头晕目眩,揪着他衣襟,一时没站稳踉跄几步。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薛祈安笑过啊。
他侧目看她,弯着眉眼笑问:
他卸了身侧令牌递给薛泽,轻咳说:“我思来想去,重病精力有限,身侧又缺个有能力的亲信,禁山的通行令还是交由你保管吧。”
薛祈安很平静:“我已经连续三顿饭没见到师尊人了。师尊不是沉迷话本子错过饭点,就是端着话本子来吃饭。”
他望去,和少年身侧,那位大名鼎鼎的虞仙尊对视。
约她。约她?!
虞菀菀松口气,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看他,却说:
他将薛明川暂扣牢狱,彻查此事,甚至来不及处理薛明川的伤势。
/
“我看你是心想,人薛公子重伤,你正好在重赛中扳回一局!”
薛祈安去牵她的手指:“师,”
他的对手……薛明川?
“……师尊。”
“我还以为刚才打扰了师尊很重要的好事——”
薛明川语调温和:“阿泽?身体不舒服么?”
薛祈安立刻就笑:“那就是师尊想见我。”
虞菀菀:“你几岁?”
他攥紧衣襟,掀起眼皮看她,轻轻的:“非要脱吗?”
虞菀菀抬眸,对上他盈盈含笑的眸。
语出相当惊人。
可虞菀菀说什么也不打算让薛祈安乱参加这种东西了。
薛鹤之和姜雁回当然没法拦。
神情看着还挺得意。
少年诧异掀起眼皮,隔着重重人海一瞬捕捉到她的位置。
脑海里飞速闪过点什么,快得令人难以捉摸。
虞菀菀:“嗯。”
‘师尊喜欢这么玩?’
青绿水袖垂落,几欲坠落地面。还没来得及捡,被少年先一步拢起来。
他想参加吗?也是哦,要个盼头也很合理。
回眸望向少年,眸中净是轻蔑。
瞥见少年胸前若隐若现的伤口,这伤法可太熟悉了。
虞菀菀猛地反应过来,炸毛跳起来:“你故意让我以为是下届青云大会,冲我装可怜让我答应!”
不许有任何闪失。
灵銮山顶。
薛祈安很坦荡地笑道:“不愧是天下第一漂亮温柔的师尊。”
答应的时候他还什么都不记得,一心就是要学好点什么,不叫她因他被旁人嘲弄。
“你我相识多年,我一直都晓得你向来以薛家为先。”
虞菀菀想起她那堆不可描述的大尺度话本子,把话本子都过去,头皮二度发麻:
虞菀菀:“?”
虞菀菀昏迷的那一年,正好错过最近一届青云大会。
要去听薛家的讲课。
忽然想起某天,他性格微变,偶尔会特别像他们认识时的模样。
薛鹤之看向她,眉宇间净是骄傲:“自我任薛家家主以来,每届青云大会的魁首都是薛家弟子。”
身为上古神物,长明灯对这类灵力变化比任何人都敏感。
薛泽说:“今年厉害的弟子确实不少,可举办地正好是在薛家。他们兴许不知,擂台底有薛家的阵法,如果您陷入险境——”
一瞬的功夫。
没帅哥。
他眼眶渐渐湿润,泛起点点晶莹。
怎么可能!
过几日,薛鹤之:“阁下请留步。”
她最开始是想陪他去上课的。
薛鹤之却上前,做个“请”的手势,和她并肩向外:
薛明川抬手制止他:“我既然将少主事务交由你代劳,自是信得过你。”
虞菀菀愣:“什么?”
至于怎么获胜,要牺牲什么,左右牵连不到他身上了。
这话当然没证据。
看成他在喊:
压过姜雁回的声音很多很多。
一击过后。
一瞬间,他眼底迸发出灼烈的异样色彩,轻笑颔首,很远地喊她一声。
江春酒肆得来的东西已经送到她手上了,薛逸之可不会放过彻底掰倒薛鹤之那一脉的机会。
白色身影如鬼魅般,不声不响出现在少女身后。
“师尊。”
细风如无数小刀,在他皮肤割出细伤。
她起身和薛鹤之夫妇说:“那抱歉,我先失陪一下。”
虞菀菀愣住,忙不迭低头,看见那片白花花的、沟壑分明的轮廓,忍不住挑了挑眉。
虞菀菀例行去见完薛鹤之。
“嘶啦”一声。
这是使了诈!
薛明川也笑,好似什么也不懂:
可叫停便是认输。
功效一出,虞菀菀立刻就晓得这是个什么法器。
虞菀菀张牙舞爪扑到他背上,一记泰山压顶。
她真得会想换个星球生活。
“不用了。”薛泽拦下,“劳少主费心。”
薛家,仙门望族,千年名流。
负责主持的长老照例诵读规则,指使两人站到规定的位置。
少年乖乖坐在椅子上,乌睫轻垂,一副人畜无害的清绝模样。
从小到大都是他的骄傲。
薛明川甚至来不及应对,头被重重砸进地面。
虞菀菀立刻:“没有在忙!”
“开始!”
这番动静分散一大部分人注意。
姜雁回又笑说:“今日也算下血本了。”
满座哗然。
那还不是、那还不是有的人会说些奇怪的话!
薛明川却自认胜券在握,长剑挽起漂亮剑花,向前进一步,在擂台正中如天神降世般宽宥温和:
他可以的。
薛明川惊愕,他忽然……说不出话了!
少年深吸口气,身体微微发抖:“虞……”
“重赛?”
“你别老是惹我。”
她以上药之名带走薛祈安。
他身形摇摇欲坠,却不吭一声,拳头攥紧。
明显没有想放弃。
攥着衣领的指节立刻收紧。
虞菀菀看着,说不出什么样的复杂情感。
他们的获胜,正证实他血脉之高贵。
“少主。”
可忽地,薛明川抬眸,眸中闪过一缕阴色。
长老的声音从尘雾间穿出:“薛祈安,胜!”
薛明川睁大眼,瞳仁似针刺般猛烈向内缩,对上他的视线不自觉打寒战。
她直接:“三,说吧。”
“是啊,这什么阵法,威力逼人。”
虞菀菀:“我哪来这个意思?”
少年掀起眼皮,唇边温和含笑,字正腔圆地一字一顿往下朗诵:
姜雁回立刻惊慌起身。
她好馋。
长明灯也正好鄙夷道:“手段真脏。开阵的不是他,可开阵之前,阵法就已经被他的灵力改写过,专为擂台而制。”
噗通!
话音刚落,他已经唤侍从:“去,请我专用的医修给阿泽瞧瞧。”
虞菀菀咬牙拍掉他的手,恼火:“不抱,滚蛋。”
薛鹤之不在乎:“那又如何?”
禁山的通行令,恰恰好能开启薛家内一切的阵法。
薛祈安轻轻的:“师尊不想见到我?”
“……”
擂台亮起一片刺目红光,地面腾起的红线缚住少年的四肢。
人群中有道身影也动了。
“那假设有天我参加了,我赢了,师尊可以给我个奖励吗?”
他向她张开双手,守株待兔似地等她往他怀里钻。
等少年少女稍走远,姜雁回才微蹙眉:“你觉不觉得他们关系不像普通师徒?”
他长长的乌睫一颤,那点嫣红的小泪痣都好似委屈。
下一次青云大会又十年了。
少年衣襟被阵法撕裂道细口,隐绰露出左胸口亘深的伤疤。
虞菀菀很诚实:“你们对我可能有误解。”
“衣服脱了。”
“你好漂亮喔。”
他没把话说完,薛明川却明白他的意思。
“……拿走拿走!我不看了!”
又……嫉妒。
算算时日,她有几年没亲他了?
他前进的势头骤顿,被拽倒,狠狠捆缚在地。越是挣扎,红线没得越深。
四周静默。
虞菀菀顶着乱七八糟的鸡窝头震惊看他:“你在做什么?”
就差明晃晃说:‘我不高兴,快问我怎么回事。’
身侧女人笑着喊:“明川加油!”
转眼间又到新一届青云大会。
仓皇间,薛明川提剑去挡。
作者:我靠通宵飞升。
有道竹青色身影不动声色从人群里远去,向着某间屋子冲去。
他像是被拉进了什么幻境里,双眸紧闭,神情和虞菀菀刚找到他时,他深陷练心关时极其相似。
她更先地应:“嗯?喔,什么很重要的好事?你现在就在打扰我很重要的好事。”
姜雁回指着她的脸,贴心问:“阁下身体不舒服么?怎的面色发红?要请医修看看么?”
差一点就十指相扣了。
尘土纷扬,擂台两人的身影已彻底模糊不清。
“少主您真是吾辈楷模。”
但再不脱的话,她估计要更生气。
“讲真,你干脆让我办了你吧。”
电光石火间已来不及深思,他只觉得少年周身涌动的气截然不同。
少年清脆的嗓音骤然打断他们。
她和薛鹤之对视眼,心照不宣一笑。
他微勾唇角,戏谑轻蔑地笑了声。
他哈哈大笑:“你若当真问心无愧为何要重赛?你若问心有愧,为何不直接认输,或是承认这局胜负?”
虞菀菀瞳孔地震,手一抖。
那日江春酒肆,她借绑胭脂一事,确实打消薛鹤之不少疑虑。
转身刹那,后背一重。
“师尊看的话本子把这叫什么?约会吧。”
侍从早有准备地递来方帕子接住:“少主,恕小的直言,您为何要……”
咚!咚!咚!
薛祈安微笑,话本子还给她:“尽管看,下次我念给师尊听好了。”
虞菀菀:“哦。”
少年却半天没动静,乌睫低敛,遮掩眼尾稠艳秾丽的红痣。
击擂三下,胜负已分。
天道说,无往不胜,没谁能逃脱。
虞菀菀草草扫一眼。
“管好你的嘴哈!”
左下方投来道冷冰冰的视线。
他说:“赢了的话,我想约师尊。”
“姐”字差点又脱口而出。
霎时,千万道熠熠银光如流行坠地,整整复斜斜地凛然袭向薛明川。
一见她,姜雁回立刻起身笑道:“阁下请。百闻不如一见,阁下果真修为深厚。”
一片璀璨间,少年蓦地睁开眼,眸色寒凉如冰冻三尺的深海。
虞菀菀咬牙:“该不会,薛家同意你跟他们学习,就是要你定期放心头血?”
虞菀菀闭紧眼,脑袋低低。
薛鹤之拧眉侧目,估计不太满意她的回应。
他冷呵:“大能都在乎面子。等明川将她那弟子打得落花流水,她就会想广收门徒了。”
他一弯眉眼,状似毫不知情:“师尊怎么在这儿?在聊什么?”
“倒不是害羞。”
纤长有力的指节穿过她发间,只是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虞菀菀忍住叫停的冲动。
猛获天道提点,学会这样专攻人心魔的阵法。
能猜出他们的误解大概从何而来,她说:“薛祈安厉害,纯纯是他天生厉害,和我可没关系。”
各大宗宗主、长老都有预留最近青云大会擂台的位置。
虞菀菀微笑:“我倒是没想到,大庭广众下你们都能使手段了。”
这长鲸日月盏也是能吞纳灵力,辅助修行的绝佳法器。
薛逸之怒斥:“假模假样的东西!我就直说了,挪动阵眼的有你的灵力,这事同你脱不得关系!”
/
虞菀菀嫌他磨蹭,直接上手去扯。
擂台砖石碎裂飞溅。
薛祈安不理她,睨她眼,莫名有几分控诉的不满,挺像在问:
只是好奇怪,她的乖乖小徒弟从什么时候去对她生了别样的心思。
擂台周围隐隐可见半透明纹路,似笼于透明罩中,是提防比武中招式误伤观众。
咚!咚!咚!
薛明川摇头,一身正气:“此次大会能人辈出,反倒是薛家收得弟子不如往年多。我若不去,岂不是叫薛家落下风。”
光风霁月的薛家少主,竟然很可能当众舞弊。
他也位列上首。
他赤脚下床,走到床边,看着修修青竹和嘈杂擂台轻笑:
擂台后层层掩掩的竹林间,青白交叠的衣袖如春意与游云相融。
碍于诸大宗门压力,也顾及薛家名声,薛鹤之不得不摆出大义灭亲之举。
手却被抓住。
擂台上的青年依旧不卑不亢,弯腰向诸位行礼:“此事断然是误会一场,某愿重赛——”
随着一声重重的擂鼓,两人都动了,擂台只见一绿一白的身影极速碰撞,又立刻分开。
“……”
没认识的。
过会儿,他才松开衣襟。
姜雁回注意到她的视线,主动笑着开口:“青云大会前三甲的奖励,由各大门派轮着筹备。这届正好轮到薛家。”
虞菀菀顺毛摸:“你为什么不高兴?”
虞菀菀忍不住爆粗口:可去他的天纵奇才,临危激发潜能!
少年并未停歇,数张符纸飞镖似地袭向他,自己也提剑欺身而上。
他待她,明显比之前熟络。
他被拽着胳膊直接摁倒在地。
“想必是他自创吧,假以时日可不得了咯。”
薛鹤之嘴角一抽:“阁下……真幽默。”
虞菀菀敷衍:“表扬。”
但……怎么说能,长期放假确实挺爽,不想上课。
作为替罪羊,能用到这种程度已经相当不错。
她的小龙就只能受尽委屈。
虞菀菀头皮发麻:“等等。”
/
削铁如泥的名剑竟从正中这段,哐啷钉在擂台右下角,印出青年难掩错愕慌乱的面容。
手却先被扣住。
另一边。
对薛祈安这样,道心不固,甚至毫无道心之人更是。
他不动声色改口:“师尊想我解释什么?”
他手平举,另只手举着鼓槌。
虞菀菀竟然幻视了。
薛祈安挑了下眉,松开她的腿,向她伸手。
隔着许远和少女对视一眼,立刻能猜到很可能是怎么回事。
……?
/
姜雁回一点不信,捂唇“咯咯”笑:“说到收徒,不知犬子可否有这个——”
如果是薛祈安自己使的术法,应当是以他本人为中心。
虞菀菀摇头:“没有!”
我丢,忘形了。
南海长鲸何横绝,吞吐波涛喷日月。
奇怪得很。
这么一张脸真是……
按规矩,先有各宗准备的队伍表演。
虞菀菀定定看他眼,忽然扯了扯唇角,面无表情的:
她整理衣袖,骄傲一扬下颌:“阁下有所不知,那是薛家藏灵阁的至宝之一,长鲸日月盏。”
区别就在于后者可以随便玩。
师尊是可以帮弟子叫停。
一向温婉如大家闺秀的姜雁回,竟然挥挥手,毫不顾忌规矩地给薛明川加油。
薛祈安这才笑,掀起眼皮:“师尊,今日还没抱。”
被打下去时,竟生生气晕了。
面色霎时红润如常人。
摁住他脑袋的五指如铁箍般牢牢收紧,力度大得似能将他颅骨捏碎。
少年目光闪烁刹那。
要相信他!
长剑剑刃直指薛明川脖颈。
反正都放过那么多年了。
话语骤止。
少年立刻眉开眼笑:“那师尊等会能只看我吗?”
薛祈安随意瞥了眼:“师尊没有给我报名这个。”
听见远处的三声擂鼓,预示着青云大会拉开序幕。
“明川!”薛鹤之震惊起身。
少年轻笑,眼睫却遮挡眸中一缕暗色,嗓音依旧轻柔:
挑完又觉得不对,现在是耽于美色的时机吗!
别,救命,别。
虞菀菀挥手:“加油喔,我的灵魂与你同在。”
少年压着她的手腕,一点点掰开指尖,带着她触碰他胸前交错的瘢痕。
这是好早前的事,那时他比现在小好多。虞菀菀早中晚都要抱抱他,弥补一下他缺失的温暖。
竟然是薛明川。
虞菀菀收回迈出门的脚,客气笑:“薛家主请讲。”
“好了,阿泽,这些事你不必再过问我。”
他说的薛家弟子,专指同他沾亲带故的那些。
门合上,床榻面色苍白的青年却掀开被子坐直身。
“我有点疼。”
他惯知道怎么让她心软,低下头,乌睫一颤,眸色湿漉漉地轻声问她:
“所以,师尊可不可以亲亲我?”
“就亲我一下。”
第 69 章 风满日沉(八)
纸笔掉落满地,桌面青白衣袖交叠垂落,映着窗外融融日光,像被春意揉出不平稳的皱褶。
少年少女的身影投落于墙面,似皎白画卷一抹缱绻笔墨,密不可分地缠绕。
“薛祈安!”
束发的木簪不知何时坠落,乌发披散,些微遮盖少女绯红面色。
虞菀菀手抵住他的肩膀,别过脸微恼:
“你刚说过我就亲你一下!”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地步,完全出乎预料。
她只是心软一瞬,踮起脚亲亲他。
抽身而去时,却被扣住腰肢,抱起来放在桌面予取予求。
后背抵着墙,手被紧摁桌面,他挤进她双/腿间,低头凶残地掠夺她唇齿间每一寸气息。
分离刹那,他往往不顾她甚至没喘到一口气,便再度咬住她的唇瓣。
完全是要将她吞吃入腹的架势。
好像练心关这些年,憋坏的不止她一个。
唇现在都又痒又麻的。
薛逸之却想没听出来,指向后山,吓破胆般惶然道:
忽地听见她轻轻的:
虞菀菀以为他的意思是,他不太懂修仙界道侣契。
好像和寻常道侣契不一样。
有些招式,甚至连他们都难看清。
即使成年的,也并非什么厉害的妖物。
魁首已出,毫无悬念的是薛祈安。
“我发现师尊特别吃这套,很容易说话,好像什么都能答应。”
似是有些低落。
除妖卫道向来是修仙界第一准则,更何况,在座都是长老不必全听他的。
不少人都正色起身往后山望去。
好神奇。
他偏过脸,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轻轻咬了下她的右耳耳垂。
少年却很无害地轻抿唇:“所以,可以答应我吗师尊?”
兔子妖、狗妖、猫妖、狐妖……都是幼妖以貌美和孱弱著称的族裔。
青云大会是最热闹,也是薛家防备最疏松的时刻,他们养到今日也差不多了。
薛鹤之已经被那阵爆鸣声彻底吸引走,妖族们也从她留下的阵法里离开。
不晓得想起什么,薛祈安喉结一滚,欲盖弥彰地移开视线。
灵海传音的交谈是没法被任何事物记录,更不必担心旁人窥探。
源头,薛家。
他唇角微勾,眉眼弯弯,乌睫乌发都落满金箔似的日光,漂亮得不像话。
“和我一道上课的同窗,好多都结了道侣。我不比他们任何人少点喜欢。”
“不能。”
她剧缩的瞳孔里,映出飞速放大的凛然剑刃。
还没说什么,他已经很识趣的:“我明白的,不会有下次了。”
“按吧,师尊。”
虞菀菀能感受到最后一只妖进入后,阵法的关闭。
微风穿过比指缝大不了多少的窗隙,轻轻一吹,湿润酥痒的凉意便渗入骨子里。
薛家对薛祈安做任何一点好事,虞菀菀都不会存任何感激之心。
花却被揉烂丢掉。
这话,他是不是说过类似的?
东西南北四象忽地浮现四个偌大漆黑坑洞,日光一照,才看清似四条往地底的甬道,壁上海残留斑驳血迹。
这是薛家欠他的。
明明就封锁每寸逃离的空间,将她禁锢在他自己怀中,不许她有任何回避的机会。
大概转移三分之二时。
虞菀菀才进入囚妖的密室,他们立刻跪下磕头,一瞬就磕得头破血流:
“薛祈安。”
虞菀菀很高兴地弯弯眉眼,抱紧他的脖子。
这套动作,又和组合拳一样流利顺畅,跟预演多次似的。
幼时玩一玩。
“怎么了师尊?身体不舒服吗?”
少年眉眼含笑,咬咬她的耳尖很温柔笑:
反倒是给旁人做嫁衣。
虞菀菀:“……”
忽地听见薛祈安轻轻的:“等会我来找师尊吗?”
同时。
虞菀菀目光游移,不合时宜地废料一下。
反正他只是要机会。
少年那点儿委屈劲霎时一扫而空,眉眼弯弯,生怕她反悔似地抬手。
抱都抱不起来,一抱就尖声喊痛。
行过三分之二路程,她忽然在一处巨石前停住,屈指敲了三下。
每个宗门都有禁山禁地。
反应过来时,虞菀菀已经扑到他背上,脚环过他腰侧,挂件一样吊着。
薛鹤之声音难掩惊慌:“诸位且慢——”
是道侣的道,道侣的侣吗?
虞菀菀抿口茶,咬住一枚茶叶,弯着眉眼吞入腹中。
他颤了颤乌睫,松开她的手背。
虞菀菀没想太多:“可以哦。”
他掐住她的下颌,抬起来,不由分说地拧向自己一侧,轻轻的:
“师尊做什么都可以。”
片刻。
很开心。
全都是孩子。
能体谅小姑娘吓坏了的心情,虞菀菀走近拍拍她的脑袋,变出朵花送给她,柔声安抚:
不如让她想法子给他祛疤呢。
更底还有一串她看不懂的银字了。
“那我可不可以再讨一个,向师尊索要奖励的机会?”
道侣契有特定的求取流程,绝非一时兴起、甚或一日两日能弄定的。
薛祈安倒是很坦率,眉间股懒洋洋的惬意,
偏偏薛祈安还装着一无所知。
道侣。
借着衣袍遮掩,她微笑踩他一脚。
她好大声喊,夹成了陌生的、好似只是惊慌失措的某名弟子。
虞菀菀抬手打断:“先出去再说吧。”
薛祈安:“不知道。”
嘈嘈杂杂间,颁奖的长老笑着将抔绚烂繁花交于少年手中,连带那只折射明朗日光的长鲸日月盏。
虞菀菀欢喜地一弯眉眼。
一枚雕为日,一枚雕为月。
“是啊是啊,这些小事就省得另外找人了。”
虞菀菀这才满意点,伸手把他的衣襟合拢,趁机戳了戳胸肌。
折损任何一个,都是巨大损失。
和现代的体育竞技项目很像,分上半区,各区再分小组对决,上下半局的最终胜者角逐魁首。
神识释放也不见任何异常。
粉饰太平的话却被紧张惊慌的语调俶尔打断。
脸却被捧住,眼尾红痣很熟悉地一湿,久违地被亲了亲。
薛祈安视线在她额前短暂停留,倏忽伸手拨开她微乱的碎发。
甚至因为妖族那啥的能力出了名的强悍,合欢宗修士相当喜欢。
他很着急,却又不能拒绝:“仙尊,我让其他——”
颁奖典礼后,青云大会人最多。
虞菀菀刚津津有味咬开个瓜子。
虞菀菀正要告诉他,少攀比。
好漂亮。好漂亮。
“薛鹤之先往你那去了!我没拦住!他个死不要脸的竟然这么不顾面子直接对我动手了!”
‘你不是说了最后一次吗!’
他好不容易才这样高高兴兴地长大,就请一直高兴和幸福下去吧。
咔。咔。咔。
虞菀菀心软软的,嘴比脑袋更快:
薛祈安忍不住笑,松开握着她的手,拨了拨那几只铃铛。
薛逸之也是,藏得很好,嗓音里焦急之外却是兔死狐烹的狠厉。
……废话!
虞菀菀要送走他们。
虞菀菀这几天都来得很早,就想听听他们夸薛祈安。
是灵海传音。
小兔妖被吓到了,挣扎的动作也弱。父母赶紧趁这时捞起她,怯生生的:
很奇怪的,像早布置好的爆炸声在四面八方响起。
“虞仙尊育人有方!”
“仙尊多——”
擂台上空,却积压层厚实乌云,远处墨色浓郁得抹不开。
一瞬寂静。
日印落入她手中的刹那,化为右手一道金灿灿的太阳纹。
各宗门辖域不同,对妖族态度也不同,譬若合欢宗辖域的领地,是全修仙界对妖族态度最松弛的。
看戏当然要嗑瓜子啦!
忽然间,山体又一动。
兔妖一家仓皇跑入妖族大队。
当时,薛鹤之已经很信任她,基本不干预她管理的这处地。
那当然。
那就是……有人先救走这些妖族?
答不答应随她。
虞菀菀清清嗓子。
红底金字的纸张凭空出现,最顶偌大的三个字“道侣契”。
“长鲸日月盏也给了师尊。”
这群妖最多只有十四岁啊。
“嗯,又不是我只亲师尊一下。”
不想把他也卷进来。
不论哪门精英,最多在他手底撑五招,他连位置都很少移动。
“要不,要不我派人去查探吧?万一禁山里的东西出来,伤到其他宗门精英可不好啊。”
“师尊挑一个?”
虞菀菀却神清气爽。
虞菀菀拍拍手,弯腰在地面画了个阵法。
唇瓣被轻轻压了压。
“嗯。”
薛祈安:“我还没研究明白。”
他扯扯嘴角,勉强一笑:“鹤之多谢诸位鼎力相助。”
身侧时不时有人来:
虞菀菀抿唇轻轻的:“别问我为什么在这。我不想说。”
“感谢的话有缘再说,赶紧走吧。”虞菀菀打断他们。
“虞仙尊真是教导有方,弟子年纪轻轻就如此出众。”
早知道当初测灵根,他们还是该抢这孩子的。
“我的奖励。”
凌厉剑光撕碎满地树影。
她无能狂怒,改又没法改,只能怒了再怒。
霎时在手背掐出道红印。
虞菀菀:“好哦。我都迫不及待了。”
灵海传音挂断。
说什么囡囡都不肯起来,大哭不止。
就有人明里暗里问虞菀菀,有没有兴趣买只小妖。
“方才大家提到大人都很感激。”
男人沉稳的嗓音,好心情地带笑:“我能拖他们大概三刻钟,你抓紧,成败还得看仙尊。”
听见她说:
剩下的妖族都不动了,在阵法边缘回头看她。
银光一闪。
最喜欢豢养这类漂亮而弱的小妖。
力度有点重。
有些人甚至阴谋论,认为是薛家意图铲除威胁。
该说不说,幸好他现在没有他俩双修过的记忆。
“兄长!那不是薛家的禁山吗?”
“你赢了,想带我去哪里呀?”
半山她早布置好转移阵法。
数道彩光交织奔腾而来。
金银光相继一闪,左侧文书的最末已然烙印两人名字。
薛祈安很客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却已经握着她的掌心摁去。
虞菀菀索性不再纠结,好奇问:“这个印是做什么的?”
虞菀菀坐在上首,以杯盖拨了拨游浮的茶叶,慢条斯理抿口茶。
薛鹤之拧眉轻呵:“逸之!”
“谢谢大人救我们出来。”
……啥。
‘是我,不是师姐。’
腰却先被揽住,整个人被扯入少年怀中,嗅到他肩上沾着的簌簌竹香。
那两枚印章不晓得是何材质制成,偏银白的半透明,光线一照,便似流转月华般清辉凛凛。
“好吧。”
她的手被牵住,少年一言不发地牵着她往山下走。
说了不要喊她“大人”,说几遍他们都不听,虞菀菀也算了。
她忽地恍然大悟。
少年微挑眉,抬手拈走她头顶坠落的青叶,衣袖垂落挡住她右颊。
那边隐约听见薛逸之高昂夸张的嗓音:“这儿怎么这么浓郁的妖气?定有玄机!烦请诸位长老切莫轻敌松懈!”
虞菀菀:“?”
就在他方才悬浮的位置,不到百米的树后,少年少女的身影交叠成一道。
少年俯首凑近:“但能让我开心。”
突然间发现结道侣的好处。
一行人浩浩汤汤向后山去。
长鲸日月盏,薛家至宝被交至薛祈安手里时,虞菀菀清晰听见薛鹤之“咔咔”的咬牙声。
虞菀菀带着他们下山。
他们被薛家喂药折磨,太孱弱,不调养就送入阵法,必然死于阵法的灵力波动。
“劳诸位费心了,禁地确实无碍。”
已经来不及啦。
阵法依次亮起,只剩两三妖还留在外头,身后却骤起罡风。
可薛逸之那话一出,大半脸色都变,立刻热络不少:
石屋内大大小小的妖怪抱团瑟缩着,好多都是甚至没法收起耳朵尾巴的小妖。
不过反正现在他没以前的记忆,出去后也不会记得练心关的事。
“大人,求求您放过我女儿。我……奴样貌不差,也自愿服侍诸位大人,求求您,求求您。”
咔嚓咔嚓。
“你亲我,你亲我到底有什么用啊?能让你伤好吗?”
这样的密室大概有十来处。
“大人喜欢吃什么?我手艺可高超了,不若让我去展示一番?”
薛鹤之转瞬移至眼前,困惑拧眉,只见青树间空无一人。
“没有呢。”
少年一怔,耳尖微微发红。
/
虞菀菀磨了磨牙,又不舍得对那张清绝瑰奇的面容动手。
薛明川的事还在查着,资格嘛,毫无疑问被取消了。
大宗门最重脸面,都带了不少优秀弟子来参加青云大会。
各宗长老列座位席,等着主办方——这回是薛鹤之,说两句后闭幕。
那不要紧,她回去查查就行了。
像屋檐底,被淋得湿漉漉的小狗,无家可归。
在它们周围,陆续也有小点的甬道打开。
虞菀菀一个踉跄,震惊看他。
她是算准时间的。
……想抽他。
“好,师尊不想说我就不问。”
老的哪比小的有味。
“是啊是啊,当初谁能想到废灵根能修至如此高度。那些‘灵根定论’原来是空话!”
虞菀菀仓皇扭头,一只大手也忽然从身后捂住她的口鼻,用力至极。
少年却错开视线,轻轻垂眸,浓而翘的乌睫上下一扇,遮掩那点红痣。
垂眸时,目光无意落在那瓣嫣唇。
“看到你漂亮想亲而已。”
没想到她会主动问,薛祈安稍诧异地撩起眼皮看她。
“你是不是又在跟我装可怜!”
要是也可以听见她脚踝的银铃就好了。
“那个稍等再说。”
人声纷纷,薛鹤之脸色越来越难看,却没法拂了地位同他相差无几的这群修士。
“……嗯。”
她好委屈:
更没想到她已经找到这处地了。
“好!”
/
她指着日印:“我可以要这个吗?这个里面还有金粉,亮闪闪的。”
薛祈安赶紧拖住她,偏过脸,眸中似有一瞬晦色闪过,嗓音依旧带笑:
薛鹤之并不知道这件事。
“现在反悔的话——”
山北侧立刻有阵噪乱。
“还是虞仙尊教得好。”
山南为阳,山北为阴。
虞菀菀就是要将他们送到合欢宗辖域。
余光瞥见被她扯开的衣袍间,偏粉的瘢痕,她抬眸怒瞪。
好痒。
在他们辖域内,甚至可见没收耳朵尾巴的妖怪当街游荡。
那么多双眼看着,虞菀菀绷紧身体,面颊发烫。
隔许远,未散去的浑浊妖气都扑面而来。
“什么其不其他的,多麻烦呀。”
看见身侧,薛鹤之如生吞苍蝇般难看的面色,更是“扑哧”笑出声。
阳侧人满为患,薛鹤之带人深入林间,神态渐渐放松:
青云大会赛程十五日。
问题不大。
她举起手,对着树影罅隙里透过的明澄日光欣赏那道纹路。
虞菀菀紧绷的身体俶尔放松,手搭在覆住她唇瓣的手,轻轻喊道:
不对你动手,修仙界就要对薛家动手了。
创下青云大会有史以来最快的获胜记录。
少年掀起眼皮,向她扬眉轻笑,身后游云恣意,他眉间也似横生股矜然傲意。
势必有人提起薛明川舞弊之事。
虞菀菀已经把盘塞他怀里,拍拍他的肩笑说:“走吧,带我去找点瓜子,谢谢!”
理论上,不可以。
似夹杂惊雷阵阵。
巨石从中裂开。
薛祈安余光瞥了眼,一声没吭,悄悄反握住她。
露出一间还算宽敞的石屋。
她心肠歹毒她先说了。
可修仙界的有些人怎么说来着?
可倏忽间,有只五六岁的小兔妖摔了一跤,哇哇大哭,蹲坐地面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虞菀菀本人却没想起这事,拍拍他的肩膀,用力摇头:
少女正好侧目望来,乌发被风曳动,发髻间银铃叮叮当当。
他也轻轻回应。
表面光伟正的修仙界,私底下竟然形成这种腌臜不堪的贩卖链。
薛鹤之脸色最难看的时候,虞菀菀刷地站起来用力鼓掌。
“那就,”
虞菀菀懵:“找我干嘛?”
好喜欢。
这般耽搁。
山体一阵晃动。
有些被一道抓来的妖族父母,抱着自己的孩子,一个劲地瑟缩发抖。
本该离场的少年,却和身侧长老低语几句,穿过人群向她而来。
虞菀菀看眼他的脸。
薛逸之也笑:“放心,到时薛家定然有仙尊一席之位。”
这是薛家有史以来丢过最大的脸。
漂亮得不像话。
他向她伸手,眉眼弯弯:
他直起身,半弯下腰和她平视,笑意很温柔:
虞菀菀倒也不意外。
好看倒是好看。
“师尊?”
一见是她,屋内关押的妖族霎时松口气,感激地迎上来:“大人。”
青云大会的获胜者需要绘制画像,悬于某处供后人瞻仰。
虞菀菀从薛鹤之那套出消息,找到这群妖族,第一瞬涌起的是铺天盖地的怒意。
长鲸日月盏本来是给薛明川准备的,但他和姜雁回都没料到薛明川会卷入舞弊风波,丧失参赛资格。
他们七嘴八舌说着话。
片刻的沉默。
随她心念浮现和消失。
虞菀菀蹦蹦跳跳往前。
阴侧,青绿衣裙的少女却背着手,脚步轻快地踩过截截枯枝。
少年一抖,摁住她的手。
少年神情被斑驳日光和徐徐清风衬得很是温柔:
可就在她脑海里。
面前那张瑰丽面容染着浓烈绯意,红痣一缀,似冬末春初繁花簇簇艳放。
不待虞菀菀松口气,那只有力劲瘦的大掌牢牢箍住她后脑勺。
除薛家外,各门各派的生面孔来和她攀谈两具,共同望向擂台傲然而立的少年。
嗙!
也是实力到这个地步,混入所谓的“修仙界上层”,虞菀菀才发现,他们私底下很流行豢养妖族。
咔。
话语里带警告意味。
“我也没想和别人比,对别人的道侣也不感兴趣。不是师尊的话换谁都没意义。”
“也很给你自己长脸!超厉害!”
少年在她背后掀起眼皮,凉淡望眼惊慌远去的竹青色身影,松开遮覆她的手。
他们都被关一起很久,同生共死,早有家人般的情愫。
虞菀菀肃了神情,飞速向山脚走去。
他“扑哧”笑出声,耳坠的小辫子被风扯动。
众人悔得肠子都青了。
虞菀菀没再纠结这个,目光在日月印间滑动。
薛逸之也“嗖”地起身。
他是上半区的获胜者,三招就赢了下半区那位获胜者。
这回比先前任何一次都凶猛。
父母赶紧跑来哄,抱着她说个不停,小兔妖就是不肯起来。
虞菀菀:“……”
灵海里俶尔响起薛逸之的嗓音:
她说过的:‘我这人好面子。’
他面色巨变,身形飞速飘远。
虞菀菀笑着应好:“薛大长老马上要得偿所愿啦。”
虞菀菀把他们带出来,仗着实力拉满的好处,在巨石后劈开空间将他们藏进去。
不然事情就会有点麻烦……
但总归不是什么能向大众开放的地,“禁”有“禁”的道理。
枝叶簌簌,山风温柔。
迫不及待看到他们完蛋的日子。
薛鹤之面色微变:“诸位不必——”
每夸一次,薛鹤之脸色便难看一点。
多是长老们研制新事物的地方,譬若豢养未驯服的高阶灵兽,或是实验未完善的阵法。有时也关押犯人,或是供修道入歧途、走火入魔者修身养性之处。
目光悄悄向右侧瞥去,少年也未看她,垂眸打量手背的银月纹,指腹沿周围摩挲。
这就结为道侣啦?
惊慌喊话的人本身却一点不惊慌,任由数个漆黑甬道大喇喇敞着。
薛鹤之刚起身,忽地一阵地动山摇,后山腾起一片似是火药爆裂后的白烟。
/
虞菀菀微眯眼,发现不对劲了:
将近成年,可能会造成威胁了,立刻残忍杀害,挖出的妖丹流入黑市再赚回本。
“嗯,是我。”
但这怎么了?
可奇怪的是,虞菀菀找到时有大半已经空了。
要下雨啦。
后山从半山腰往上,全部设了禁令,不需任何阵法的布置。
诸位长老本无意参与薛家的私事。
虞菀菀抬眸觑眼那张轮廓分明、毫无瑕疵的侧脸,下意识握紧他的手。
手感真好啊。
雷鸣般的掌声紧随着响彻一片。
看起来委屈巴巴的。
“但师尊如果有了道侣,会不会抛弃我?本该和我待的每时每刻是不是都会分给别人?”
姜雁回被气走了。第二日起就没见到人影。
她喟叹,看那愈合的瘢痕更是哪哪不顺眼,埋怨嘟囔:
薛祈安一弯眉眼:“请师尊和我结道侣契吧。”
可没人要听他的。
“何必那么麻烦,在座可都有点本事,我们离得近去看便是。”
下面金灿灿的小字,密密麻麻,大抵是说天地为证,日月为鉴,两人永结同心。
“天呐!这是什么人间炼狱!山南侧为什么有这么多妖族的尸体!”
她好像拥有,很合理的,永远藏住他的理由啦。
虞菀菀都没反应过来。
薛祈安默然片刻,还是把日印给她了,垂睫温声说:
据说,是合欢宗修士对众生一视平等,平等双修。
目光和某位弟子对视,微颔首。
虞菀菀也没多想薛祈安为什么在这,只以为他是和长老走散了。
“这草地坐得多难受啊?囡囡先回去,我给囡囡准备了柔软的大床。”
瓜子壳已然被顺手拿走,丢入另旁的偧斗中。
正是和薛鹤之对视的那名。
“年少有为!”
嗑瓜子和枯枝断裂的声响连成诡谲奇怪的乐章。
修仙界第一大家是薛家,薛家脏成什么模样了都。上梁不正下梁歪,也怨不得修仙界这风气。
空中弥漫一股焦味。
不过,修仙界结道侣有这玩意吗?
薛鹤之已经近在咫尺,隔着重叠树叶,隐隐窥见那道竹青色身影。
他眯了下眼,似乎也看见她。
“囡囡腿疼,让囡囡歇会儿。囡囡被关了好久,好累,真的没力气了。”
虞菀菀再无心哄她,不由厉声呵斥:“找死我送你一程!省得你害他们全惨死于他人剑下!”
今日是青云大会最后一天。
随后又一分为二,缩为长宽约三寸的日月印摊于少年掌心。
“诶,你可以帮我个忙吗?”虞菀菀忽然拦住一名弟子,笑着问。
少年将那只千金难求的长鲸日月盏塞入她手中,讨赏似地一弯眉眼:
好似方才察觉到的凝视,和若隐若现的妖气都是错觉。
“我没给师尊丢脸吧?”
第 70 章 风满日沉(九)
山北侧。
薛鹤之站在人群中间,被指指点点几欲晕厥。
“薛逸之!”他咬牙切齿,难得喊胞弟的大名,“看看你做的好事!”
薛逸之惶然:“兄长,这、这我也不知道的啊。”
低头时,眸中却闪过缕喜色。
他们面前无数黑洞如野兽怒张的血盆大口,已经有第一批查探的修士出来了,义愤填膺说些什么。
“此事薛家必须给修仙界一个交代!”
先有道女声怒斥:“薛家的后山为何会有如此多的妖尸,和禁锢妖族后残留的痕迹?”
“听闻进来妖族贩卖愈发猖獗,薛家如此行事,可怨不得旁人多想!”
合欢宗的邬绮长老。
他们这一脉可是声名在外。
合欢宗掌门嫡传弟子,一个邬绮一个白九,都是脾气差又难说话的人。
白九离开合欢宗去了妖管局,不晓得给妖族贩卖带来多少麻烦事。
薛鹤之牙都要咬碎,冥冥中却又觉得有哪不对劲。
他明明派信赖的弟子先来处理,怎么会这样暴露?甚或活妖净数被救走。
回去时,虞菀菀却高兴不出来了。
“喔。”
“父亲又以为,自己能有今天靠的是谁?薛家耗费财力资源栽培出的家主,可不是让您败光名声。”
她在等的大尺度话本子终于上最后一册了,销量特好,不赶在第一天买就会被买空。
那就是两周后再看了。
“薛祈安?”
店小二做了个“请”的手势,体贴站到一旁。
眉头被温和抚开,少年垂睫说:“师尊能不能,多在乎点眼前的事呢?”
……能对谁害羞?
数个治愈术下去,咽喉、胃肠的刺痛烧灼感半分未退。
“刚才御兽宗有个红衣服的说你长得好看,万药宗有个粉衣服的问你能不能认识一下……”
“成亲吗?”
早知道就多易容会儿,还不是想着都准备回去了,易容太麻烦。
虞菀菀气焰一弱:“那要不你恼火一下?”
好恼火。
娇俏悦耳的女声响起,少女还是一袭青绿衣裳,只每日样式不同。
薛鹤之忍不住笑。
青年含笑捡起紫砂壶,以衣袖轻拭,风度翩翩地放回桌面。
可他们偏偏信以为真,一时间,薛家名声跌落千百年最低谷,檄文都收到百十篇。
薛祈安到底没能理解,眉头拧得更紧:
虞菀菀很严肃:“我决定从今天开始不吃饭,减肥,这样会更好看。”
薛鹤之稍感动:“你和你阿娘都费心了。”
瓷汤盅摔碎在地。
“请诸君信某,此事与薛家绝无关系。为证清白,某愿将此事全权交给诸君彻查。”
她伸手揉了揉他的耳朵。
“这么说,恼火的应该是我吧?”
薛明川直视他眼睛,一字一顿:
粉衣的、红衣的、蓝衣的,到底,在对谁害羞呢?
龙族酷爱收敛财宝,是百妖中最富裕的,而玉银族又是龙族里最富裕的。
这个词虞菀菀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可听他说出来到底不太一样。
“父亲何故动怒?”
虞菀菀很不满:“年少有为,样貌出众,好多人都馋你那道侣的位置呢。”
朦胧间,却能隐约窥出床榻内另有一人,伸手揽住她的腰,明显使力向下摁,指尖掐出红印。
薛明川一拢袖子,拾起那块薛家家主专用的玉印,珍视地拂去上边的挥,低低一笑:
没说话的一部分人对上他的目光,立刻自请彻查此事。
衣着九瓣莲花纹修士来来往往薛家,带走不少相关人士。
站在旁边等店小二打包。
“父亲,这可不叫夺权。”
他这模样怎么看怎么像害羞。
来回几次,虞菀菀都快被糊弄成:
少年立刻一抖,做贼心虚似地别过脸,不动声色挡住话本子。
虞菀菀又哼,躲开他的手:“我还在恼火呢。”
薛祈安递钱。
最好是新娘子试衣时,新郎官在旁拧眉轻啧,百般挑剔不满,作勉强态拿下这件喜服。
虞菀菀:“是挺好看的。”
“不要。”
她的手被牵住。
薛祈安却一弯眉眼,方才郁闷低落的神情尽数被笑意取代,
店小二眼睛发亮:“我算一下!”
若只是骂骂她就算了。
“这叫让贤。”
虞菀菀:“那我也有钱啊。”
不知道能不能用绽放来形容,但好多时候,他们离得很近时,她会被染成漂亮得浅粉色。
“我已经给师尊做了好多顿饭喔。”他伸手拉她,轻轻的,“可以不减肥吗?”
薛祈安:“那不就应该全买吗?”
虞菀菀。薛祈安。
“可不是么?”
薛祈安:“好看。”
‘这不是师尊常看的么?不买吗?’
“是师尊非要保密结为道侣的事。”
“或者这一身?”
他手里端着一盅汤,轻置桌面。末了又弯腰捡起散落的纸张,叠起放好。
“我选好了!就要这件吧!”
虞菀菀猛地捂住他嘴,往旁边扯,抱歉向店小二说:“有些不太对我胃口,我和他再商量商量。”
少女像只飞鸟一样扑入他怀里,青绿衣袖如张开的羽翼:
虞菀菀瞳孔地震,猛地抬头去看薛祈安。
一路上都不想说话。
她往身侧瞥两眼,重重哼了哼。
是很恩爱的一对啊。
店小二霎时噤声。
好。
汤汁尽数入喉的刹那,如有把火从五脏六腑烧向全身,骨髓都被这股烈痛刺穿。
“好。”
就更让人恼火了。
他报了个价。
有可能对薛家不利之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减什么肥?”
虞菀菀提醒他:“但那样子要花很多钱。”
越来越少人提起他们的“美名”。
“我要父亲明日起,宣布隐退,禅位于我。解药会每隔半月给父亲一次。”
虞菀菀绝不容许如此草率地结了道侣。
想了想又微笑加一句:“放心,妖管局只对行不义之举的世家下重手。”
店小二给她展示的都是喜铺内热销的款,大红大绿,吉祥如意。
薛祈安托着她的双腿,在无人的一隅巷子稳稳穿行,乌睫低垂:
虞菀菀就把衣服抱起来,认真地理齐,眉弯如月:“就要这件吧。”
“我会照你说的做。解药给我。”
“话本、戏班均有以您统领的薛家为原型的故事,流传颇广,您在坊间的口碑已无回转余地。更甚,您还得罪诸位大能。”
他拧了拧眉,稍带困惑地注视话本子香.艳十足的配图。
“哎呀,他就是攀上他师尊才有今天,换我我也行。”
忽然收声,她摇头很严肃:“不不不,那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我自己可以。”
甚或还有人说,薛家这些年的美名全是伪装,实则连孩童都虐待。
一如既往,薛家总能干干净净。
薛祈安蹙眉。
店小二看着,眸中不自觉露出些许艳羡和向往。
薛祈安:“我应该是有钱的。”
时机都正好,像是有人算准了。
虞菀菀:“……那是喜服。”
“父亲您从小就教导我,以薛家名誉为先,做事要利索。如今怎样对薛家有利,您还不明白么?”
她一直一直都好喜欢这个颜色。
想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薛家家主,终于忍无可忍地扫空桌面的物件。
这不无稽之谈么?
旁边的店小二嘴都咧到耳根,笑开了花,扒拉着算盘说:
身侧响起清冽温和的少年音:“如果每款都订一件的话总计多少?”
……岂有此理。
过程顺利,高兴!
虞菀菀眉头轻拧:“薛鹤之是这么有责任感的人?”
“麻烦帮我包起来,谢谢。”
虞菀菀更觉得有事。
薛祈安神情不变,又要开口,嘴型像是:
“我怎么就不信呢?”
这是间喜铺,四处挂满红绸,桌面铺红布,连掌柜和铺内小二都着一身红。
就该天天在家穿喜服,大红色好看又吉利。
耳朵通红了。
薛鹤之厉喝:“薛明川!你以为你能有今天靠的是谁啊?”
虞菀菀以为这是默许。
薛鹤之:“我看她禁山一事后,对薛家颇有微词,每回见面都暗里嘲讽,仙门大会时更是不赞同薛家人任要职。”
禁山之事刚暴露,他将大部分薛家弟子都从江春酒肆撤回,以避人耳目。
薛鹤之揉了揉眉心:“薛家应当是被谁暗中针对了,没准就是合欢宗的邬绮。”
话语微顿,他忽地放轻语气:
他最近回了趟白玉殿才发现。
大多数修士甚至懒得成亲,结完道侣契便当结为夫妻,以后散伙也快。
收到检举的还是白九。
这下却换薛祈安拧眉。
但那副不肯对视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心里有鬼。
对视时,他眉间拒人于外的疏离顷刻被盈盈笑意取代。
虞菀菀却挥挥手,喊正垂睫挑喜服的那人:
正好碰到了。
之前结为道侣的师徒,很长段时间,在徒弟成为修仙界首屈一指的大能前都会有这样的声音:
“人不要脸,能走的路就多了。”
她勾了勾他的掌心,不赞同地拧眉:“但有钱也不能白送旁人吧——来之前不是说好了吗?要对我板着脸表露不高兴。”
放下手时,笑脸霎时垮掉。
谁能想得到,他们竟然还聚着在这附近逛街。
“好看。”
要漂漂亮亮的人。
薛祈安背着手,慢条斯理走过去,乖乖地说:“我和师尊一起吧。”
……好像是这个理。
虞菀菀还没来得及开口。
“二位一定要永远幸福。”
“下回见呀。”
镇纸、玉笔筒、瓷笔搁……尽数摔落在地,海棠红的紫砂壶咕噜噜滚到门边,停在一双玄黑绣竹纹的短靴前。
/
“我倒没看出你存了夺权的心,还用这样肮脏的手段。”
薛鹤之惊骇抬头,看着这个向来最得意的儿子,只觉他一贯温和守礼的笑容,残忍得令人陌生。
“这个呢?”
这下看很明显了。
至少虞菀菀想准备的事不少。
薛祈安笑眯眯的:“要。”
人也被拦腰拽回来,迈出队伍的步伐骤然一顿。
路过间书铺子。
确实就像朵花似地绽放。
做任何事之前都要亲吻她、请求她。
结果等到试喜服时。
薛鹤之知道眼下最紧急的事并非这事,他抱拳,正气凛然说:
正正好是和那件喜服一致的蓝。
“鲍鱼炖橄榄,润肺止咳,清心安神。选材也上乘,一头值千金。是阿娘让我端来的。”
关押薛明川的长老也是,称他清白释放,之后却再没见人影。
薛鹤之双手掐着脖颈,不停干呕,竭力想把方才喝的东西吐出来,却无济于事。
她需要漂漂亮亮的。
这笑容却比厉鬼可怖。
她看起来心情很好,眉眼带笑:“您怎么这么憔悴?没睡好吗?”
薛祈安:“我没吭声。”
身形被粉砂笼罩得模糊不清。
绘着五官清丽的女人,抓紧床边浅粉色薄纱,竭力往上拉的姿态。
第二日他们就来挑喜服。
经过角落,一抹缈缈雾蓝吸引她注意。
少年闻声侧目,那对很独特眸色的双眼迎着昭昭日光,剔透似水晶雕琢,流转异彩。
“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青云大会后,这些人就没个完。
他却没看她,目光落在方才她试过的喜服,眉眼弯弯。
练心关里的薛祈安会和她高高兴兴过下去。
“你!”
薛明川轻描淡写:“父亲可是在为坊间近来的传闻焦头烂耳?”
薛鹤之步履匆匆,如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般。
“至于这件呢……”
“明川?那些长老放你出来了?”
秉持着钱不能白送人的原则,虞菀菀来之前就说:
可挨骂的往往是弱势一方。
青年嗓音依旧低沉醇厚:
特地易了容,不叫任何人认出。
她真的好恼火。
手已经被松开,少女飞速跑到长龙队伍的末尾,安静排队,眉眼落满明媚日光。
“这款风格的是八百两白银,会请绣娘为您专门定制,保证每款独一无二。”
他微抬手,身侧一道寒光闪过。
抱着店小二包好的衣服出门,路经喜铺摆放以供试衣的镜子,虞菀菀余光瞄了瞄,忽然顿足。
……想看。
琳琅满目,挑得眼都花了。
薛明川半点不饶弯子:
薛祈安:“没说好。”
虞菀菀:“确实——不对,买那么多干什么啊!”
想要他眉眼间绕着缱绻春色,意乱情迷地请求留在她身侧。
……好久没看她哭了。
“可是……”
好你个头啊!
怎么看都怎么幸福。
不用想也知道是方才那汤盅出了问题。
这是在做什么?
但她要脸。
“我还在高兴结道侣的事呢。”
好久没看了。
“还有这款,五百两黄金,以南海鲛纱制成,曳动如湖面波光粼粼,穿上您就是当天最亮眼的姑娘。”
袖子被轻轻扯住,少年像以毛线团逗猫那样,拨弄着她的尾指。
排到她的时候,虞菀菀委屈巴巴地拿走一本正儿八经的术法书籍,都快哭了:
“不知道。”
不然卖喜服的人,立刻要抬价。
血脉亲情、道侣挚友如朝夕蜉蝣,转瞬即逝,不足挂齿。
薛明川但笑不语。
说香.艳也算不上,只是氛围和用色特别奇怪,有种说不出的旖旎气氛。
薛祈安:“嗯,好看。”
当!
/
这话一出,许是想起白九的作风,薛鹤之脸白了又白。
薛祈安眨眨眼,伸手牵她。
不晓得打发掉第几个修士,她挥挥手礼貌和对方说再见。
“薛家主?”
“怎么了?”薛祈安也停下脚步。
“如无解药的话,三天后死亡,死前如烈火烹煮,疼痛难耐;也似有万虫蚀骨,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薛祈安有点没看明白。
……什么款?每什么?订什么?
呃,这个角度的话,确实。
薛祈安不再伸手,垂睫轻轻的:“我也还没想出来是师尊在恼火什么呢。”
虞菀菀一下跳起来了,挂他身上:“然后他们都想和你试试做道侣!”
“什么意思?”
薛鹤之微喜:“他们查明你是冤枉的对不对?我就知道我儿清清白白,不损薛家美名。”
虞菀菀顿住脚步,回身掰手指:
结果正好被钻空子。
虞菀菀悲愤欲绝。
薛祈安:“师尊可以每天穿。”
擦着薛鹤之的脸颊捅穿墙面,鲜红的血珠一瞬染红白墙。
妖管局接到有人匿名检举,江春酒肆是妖族贩卖据点,证据确凿。
浑身的烧灼痛再难忍受,薛鹤之颓然瘫倒,背靠墙面,一瞬似老了几十岁,自嘲一笑:
今日完成了一半。
虞菀菀不自在低头,卷了卷鬓边碎发:
虞菀菀:“这个怎么样!”
店小二还要再劝。
偏偏她还要憋住,不然会像个变.态,没准会把他吓跑。
好像还落了点灰。
别件都被挂起来,或是置于红布铺就的台面,独这一条雾蓝的裙子如被抛弃遗忘似的,孤零零置于角落秃噜的木箱上。
练心关外的薛祈安不会渡劫失败。
很顺利的幸福。
她莫名其妙,生出点向往。
成亲是虞菀菀主动提的。
最喜欢的颜色是他眼睛的颜色。
“这可是父亲当年在拍卖会,花千两黄金拍回来的百年珍宝,平日里连泡茶用都舍不得。”
“师尊不喜欢哪件?我觉得都很好看。”
薛祈安忽地松开书页,乌睫飞颤,好像在遮掩点什么。
新房、喜服,还想找人把他们的模样画下来……
成亲要准备的事不少。
虞菀菀:“?”
才说先保密,等到时机合适再公开。
虞菀菀指着问:“那条也是喜服么?”
虞菀菀握紧他的肩膀,别过脸:“哦。”
“我去排队。”
默然片刻。
或者是他行事不慎的父亲。
“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我不太想对师尊板着脸。”
鳞片下又有潜藏的本能暗流涌动,血液都好似微微沸腾。
薛明川拖着薛鹤之的衣领,全无对待父亲的温情,将他丢入房屋后的密室,仍笑如春风。
每件都好看,却没有真正戳中她的。
薛鹤之伸手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后靠椅背,沉重叹口气。
后山之事尚无定论,坊间大多数人私下里已然坚信薛家私藏妖族、从事妖族贩卖事业。
薛鹤之难以置信看他,尽失言语。
比如啊……
哐当!
“等会你看见我试穿喜服要不高兴喔。”
唯有薛家美名流传千古。
岂有此理!
虞菀菀:“当然呀。”
大概是在理解她的意思。
“好看。”
价格都报得起飞,虞菀菀眉心抽跳,刚要说“再考虑看看”。
“然后!”
薛明川沉脸,神情同薛鹤之发怒时近乎十成十的相似。
薛鹤之手肘撑桌,支着额头,眼前发花几乎难以视物。
他十指握拳,指甲深陷肉中,身体却莫名忍不住在发抖。
虞菀菀:“不——”
修仙界虽然民风开放,可师徒结为道侣仍受诟病,一个处理不好他就要受人口诛笔伐。
从头到尾未见人影。
漂漂亮亮的房子。
薛祈安眨眨眼,没应声。
嘴被一把捂住。
女人双颊发红,脖颈向后高高仰起,汗水从颊侧划过。
千年清贵的薛家,怎么就出现了这样的败类玩意儿呢?
她扒着他的肩膀,视线狐疑往他身后瞟,眼却倏忽被捂住。
回房后。
店小二由衷祝福,结账时,还送了很多亮闪闪的配饰。
修士间结道侣,更相当于普通人的订婚。合就结,不合就散。
虞菀菀很关心问。
脑海里全想把他绑住手脚关在屋子里,睁眼第一件事是亲吻她,闭眼最后一件事是亲吻她。
“是倒是。”店小二神情犯难,“但这是调色时弄错的废弃品,色不正,款式也旧,我们过几日就准备销毁了。”
身侧忽地一阵微风吹卷。
“师尊准备留具骨架和我,”
余光瞥见个熟悉的封皮,作者也是“我靠通宵飞升”,他随手翻了翻,正要问她:
“怪不得那么多个弟子里,就他一个修炼出来。估计是做了皮肉交易,他师尊才对他格外上心。”
一股热意向上蒸腾,她有种自己成为热水壶的错觉,下一瞬就要沸腾。
总有种对牛弹琴的错觉,偏生他顶着那张脸,说的话也好好听。
次日,薛家家主隐退,禅位其子薛明川。说是近来薛家事态频出,全赖他管辖不利,他愧对祖宗,自觉让位。
这是他亲手培养的厉鬼。
薛祈安和她十指相扣,弯着眉眼如实说:“那点钱还是用来买师尊高兴吧。”
明明也有好多人觊觎她。
眼尾也挂满晶莹泪珠,滚滚滑落。
/
虞菀菀向来不有耐心,薛祈安又想成亲,日子定在三日后。
薛祈安听见时还愣了愣,过很久才别过脸,好轻好轻地说:
漂漂亮亮的衣服。
虞菀菀眼又亮了,还没说什么,薛祈安就熟稔地猜到:
薛明川听完只笑,并不如以往那样出谋划策,揭盖推去汤盅:
他们是来挑喜服的。
汤盅很快见底。
“我倒是觉得好看。”
话语却骤然顿住。
在现代,时常听到这种说法,订喜服时不要表露得太过高兴。
他带人直接查掉了江春酒肆,薛鹤之甚至没来得及应对。
“薛祈安!”
乒铃乓啷。
虞菀菀揉了揉发烫的耳尖,立刻开心了,蹦蹦跳跳继续挑喜服。
薛祈安眨了下眼。
上层阶级都是利益相关体。
“父亲,这药是专门针对修士的。治愈术无效,不必白费功夫。”
事情却并不如薛鹤之预想的那般发展。
薛祈安耐着性子听她数完:“然后呢?”
虞菀菀不太想他现在就挨骂。
桌子被猛地掀翻,砸飞的瓷片在青年面颊划出一道血痕,薛明川仍笑意不变。
虞菀菀:“好——”
忽地听见少女狐疑喊他:“你怎么耳朵突然红了?”
“没事。”
透过指缝,只隐隐约约看见,少年脖颈那点喉结来回滚动,推着她向外:
“走吧,什么事也没有。”
嗓音莫名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