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占我便宜,你脸红什么……

    童夏起了个大早,去巷子阿婆那里买了几盒胃药后乘公交去北平花园。

    舒澈那边现在是下半夜,她发消息给童夏抱怨说国外吃的太单一,她想念国内的美食,想她。

    童夏安慰她,给她加油,承诺回来继续带她吃好的,让她早点休息。

    舒澈说好。

    童夏放下手机,看向窗外,街头巷尾人群熙熙攘攘,刚出锅的热食升起的白烟模糊了摊主的面庞,烟火气息浓厚,她缓缓收回视线,莫名想到和这场景氛围截然相反的陈政泽。

    他清冷,淡漠,身上没一丝烟火气,让人觉着遥不可及。

    关于陈政泽的发色,童夏隐隐期待,又有些忐忑,万一要是很夸张的发色,陈政泽反悔了导游兼职,她又要重新找兼职,而且,肯定碰不到这么丰厚报酬的兼职。

    半小时候,童夏站在陈政泽家门口,驻足片刻,才鼓起勇气按门铃。

    门铃响了好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个红毛,哈欠连天,发型乱的像鸡窝,如果不是贺淮新那张高颜值脸顶着,这发色简直是灾难。

    “早。”他含糊不清。

    “早。”童夏问:“你们刚起来吗?”

    贺淮新直男发言,“不是,只有我被你吵醒了。”

    童夏:“昨天颜辞说今天早上八点出发的。”

    “你听她瞎胡扯。”

    童夏跟着贺淮新进屋,贺淮新摊在沙发上迷蒙着眼,“妹妹啊,要不你找个卧室也睡吧,这谁能起得来。”

    “没事,我等你们准备好了再去也可以。”童夏有些为难地问:“那个……陈政泽的发色是什么样的啊?”

    贺淮新艰难开机,起身,猛吸一口美式冰咖,指指二楼的卧室,“自己去看呗。”

    童夏哪敢,走过去把药放茶几上,又把很有重量的背包摘掉,去了洗手间。

    几分钟后,童夏从洗手间出来,一眼看见客厅站着的陈政泽,顶着头……银发的陈政泽。

    他皮肤本就白,加上银发的衬托,肤色接近惨白,五官又立体,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但这人,此刻没什么表情,唇线抿直。

    “早。”童夏轻声打招呼。

    他撩起眼皮,神情懒散地看过来。

    童夏头皮发紧。

    她带入想了想,如果朋友硬是给她染了一个自认为好看但她不喜欢的发色,那确实挺恼火的,而且,昨天游戏输到底,简直把他的面子扔到地上踩,他可是桀骜不驯的陈政泽啊。

    陈政泽见童夏脑子短路似的站在那里,薄唇一碰,“失忆了?”

    “没有,你这头发颜色还挺好看的。”

    “是吗?”他似笑非笑,“给你也染?”

    童夏头摇的像拨浪鼓,“不行不行,我家里人不同意。”

    陈政泽慢条斯理地拧着瓶口,瓶身的雾气印出他的指印,“你给我染发,你家里人同意了?”

    “……”

    童夏招架不住,为难地站在那里。

    陈政泽仰头慢腾腾地喝着冰水,视线落在她身上,早上柔柔的阳光映着她,给她身上镀了一层浅浅的光圈,眼底一小块垂影随着她颤动的睫毛跳跃着,浑然天成的温柔恬淡气质,任谁看了眉眼都会随之温和几分。

    童夏看着他尖尖的喉结,以及瓶子里越来越少的矿泉水,和他商量,“可不可以等我上大学时再染?”

    “你上哪个大学?”陈政泽问。

    “应该去京市的大学。”

    “又骗人?”

    “没。”童夏嘴角漾起浅浅的梨涡,“一早就打算好的。”

    陈正泽勾唇,这姑娘,也太好欺负了。

    贺淮新和颜辞吵吵闹闹下楼,颜辞嘲讽贺淮新是炸天红毛,贺淮新嘲笑颜辞是太平公主。

    颜辞冲过来抱住童夏,“看,是红毛吧。”

    “是,不过挺好看的。”童夏认真道。

    贺淮新往陈政泽旁边一站,揽着陈政泽,“童夏,再评价下。”

    颜辞抢答:“陈政泽帅上天,你也像个人。”

    “啧啧,母老虎啊母老虎。”贺淮新摇头感慨道,去洗手间洗漱。

    颜辞注意力被手臂压着的浑圆吸走,她压低声音,“童夏,没看出来呀,这么大。”

    童夏脸一红,下意识含胸,“没有。”

    颜辞哈哈大笑,随后去和贺淮新争抢洗手间。

    陈政泽扔给童夏一瓶牛奶,“要等一会儿。”

    “好。”童夏说,“不急。”

    陈政泽上楼换衣服时,童夏忍不住看他的背影,宽肩窄背,腿往上迈时,贲张的肌肉肌肉隐隐现现,有这个年纪的少年气,也有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力量。

    收拾完毕后,颜辞给大家开了个短会,她先是拍了下桌子,然后凶巴巴地说:“我告诉你俩啊,高中毕业季旅游从现在就开始了,你俩要是敢上车睡觉,下车尿尿,我绕不了你。”

    她握着拳头,给自己提升威慑力。

    贺淮新两根手指捏起颜辞细细的手腕,晃了晃,“哎哟,我好怕拍哦。”

    童夏没忍住,失笑。

    陈政泽看她一眼。

    她又立即收了笑容。

    陈政泽问:“童夏夏导游,你有什么安排?”

    “大家带好身份证,尽量一块行动,其余没了。”

    “会开车吗?”陈政泽问。

    “不会。”童夏拿书身份证,让大家看,“我还没成年。”

    陈政泽看一眼身份证,生日七月八日,照片上的女孩五官清隽,短齐发,微笑着,眼睛是亮的。

    尽管也见过她笑,但那笑容过于礼貌,和照片上发自内心的笑完全不同。

    贺淮新开的车,颜辞副驾,童夏和陈政泽坐在后面,颜辞和童夏随意聊着校园生活,陈政泽窝在一角浅浅睡去。

    颜辞从后视镜看一眼陈政泽,和贺淮新说:“陈政泽最近的睡眠是不是好了点?”

    “好像是。”

    童夏问:“他以前睡眠不好吗?”

    “很不好,成宿成宿的熬。”

    “嗯。”

    颜辞很喜欢童夏这种分寸感,无论给她聊什么,她从来都是点到为止,从不往下深究,既参与了聊天,也不让人感觉到聒噪,比如现在,童夏不会往下追问为什么睡眠不好,但她如果说的话,她也会认真倾听。

    后来,陈政泽强势地打破了童夏对他的这种分寸感。

    到山脚下,车流变多,车时不时地被猛刹一下。

    一个急速右转,童夏不受控地倒在陈政泽身上。

    颜辞差点被甩在玻璃上,她打贺淮新,问他是不是故意的。

    被怀里的动静吵醒,陈政泽缓缓睁眼,侧目看过来,眼神朦胧。

    童夏的视线和他在空中交汇,她有些尴尬,低声说抱歉。

    陈政泽坐直身体,懒散地看她一眼,“我睡着了?”

    “嗯。”童夏理理头发,又坐正身体。

    陈政泽回忆了两秒,眼神逐渐清明,看着童夏红红的耳廓,嗤笑,头偏向她,盯着她鼻尖上的浅痣,“占我便宜,你脸红什么?”

    他声音故意放低,加上前面的两人在争吵,这话只有她和陈政泽听得到。

    “我不是故意的。”童夏头发麻。

    “谁知道呢。”陈政泽尾音上扬。

    童夏不和他争论,低头,假装看手机。

    寺庙人很多,从门口进,都要排队。

    庙内,人流更多,20岁左右的年轻人较多。

    多是求缘分和财富的。

    整一个寺庙,最无欲无求的,当数陈政泽。

    这人黑色体恤搭配黑色长裤,黑色鸭舌帽遮住他那头张扬的银发,因为身高长相优势,惹的旁人微仰头看他。

    单手抄兜,低头划着手机,吊儿郎当地往前晃悠。

    像个极其不忠诚的信徒。

    童夏领了香,递给他三根。

    他没接,淡声,“你多许个愿。”

    “这寺庙很灵的,有很多游客慕名而来,你要不随便许个愿,万一实现了呢?”

    他把手机滑进兜里,接走童夏递的香,过去火炉点燃,两旁的火炉人都很多,且多是男性,童夏挤不进去,在周围观望,等人散一点再去燃香。

    但哪里等到空隙,人一波又一波。

    忽然间,一直骨节分明好看的手闯进她视野,陈政泽拿走她的香,站在人群外,长臂一伸,轻松把香头插进火舌里。

    别人都是双手握香,虔诚三拜后,仔细看看香炉空余的位置,找个风水宝地插进去。

    他倒好,拜都没拜,随意地把香插进香炉。

    童夏看着他欲言又止,十分想告诉他在寺庙还是要虔诚点。

    他打个哈欠,问童夏,“去哪?”

    童夏一口气报了一会儿要去转的庙宇,他有些不耐,“你别给我说,今儿一天就耗着了?”

    “对的。”童夏点头。

    陈政泽用烟尾敲她脑门,恶劣道:“扣钱。”

    童夏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和他对视,“为什么?”

    “规划不合理。”

    “你也没说只是来烧香。”

    “犟。”他又敲她,“你问我了?”

    “我!”童夏理亏,她只问了颜辞的意见。

    颜辞和贺淮新过来,颜辞拉着童夏去拜里面的各路菩萨。

    陈政泽和贺淮新懒散地靠墙站着,没要跟着过去的意思,等她们进入对面的房间,贺淮新说:“撤吧?”

    陈政泽没动。

    “不是说好了把她俩送过来,咱俩就溜?”

    “懒得动。”陈政泽垂着眉眼。

    贺淮新急眼,“草,不带你这么出尔反尔的啊,这有啥好逛的,这些个神仙,还不如我手枪靠谱,烟也不能抽。”

    寺庙内人头攒动,烟雾袅袅,两个调侃这些虔诚信徒的少年,或许不会料到,多年后的某天,他们会为了心尖上的人,在寺庙内长久驻留。

    不是不信佛,是还未寻到求佛祖保佑的人。

    “我就说这寺庙灵吧,看那俩帅哥,颜值逆天。”

    “发色也好看,是不是哪家娱乐公司的新人啊?”

    “低着头的那个银发,帅爆了。”

    两个女生相互看一眼,过去找贺淮新和陈政泽要微信。

    “帅哥,方便加个微信吗?”俩姑娘期待地看着陈政泽和贺淮新。

    颜辞挽着童夏,瞥见这幕,生气道:“啊烦死了,怎么到哪都有人惦记啊。”

    童夏看了看围在陈政泽身边的女生,穿着时尚,身材很好,是别人所传的陈政泽喜欢的类型。

    “有很多人加他们微信吗?”

    “嗯,尤其陈政泽,想泡他的人,男生女生加起来,比今儿来上香的人都多。”

    童夏抿抿唇,不言声。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心在往下沉。

    再次抬头看陈政泽时,他抬下巴点她,并抬手冲她做个过去的姿势。

    与此同时,过来要微信的俩女生,还有周围一直偷瞄陈政泽的女生,同时看向童夏,有股子明目张胆看戏的感觉。

    童夏不知道陈政泽喊她做什么,犹豫要不要过去。

    颜辞拉着她过去。

    等走近,陈政泽说:“童夏夏,人来要我微信的。”

    第17章 第17章 “今天送了再说”

    童夏思索着他话里的意思,最后大胆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她上前,站在陈政泽和女孩之前,口吻认真的像个敬业的经纪人,“不好意思哈,我们导游团规定,团客不能随意加别人微信。”

    哈?两位女孩一头雾水。

    颜辞笑的乱颤。

    陈政泽也笑。

    半路,颜辞揽着童夏的肩膀,“你刚刚那样子,特别特别像陈政泽的正宫。”

    “还好吧。”童夏脸红。

    后头几米远跟着的贺淮新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刚刚多好的机会啊,直接说你女朋友不就成了。”

    “她说不出来。”陈政泽笃定。

    贺淮新看着陈政泽只摇头,他这兄弟真动凡心了。

    路过流通处,颜辞拽着童夏去里面挑小玩意儿,颜辞挑了一堆小玩意儿,童夏只看不买。

    陈政泽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恶劣地用手机挑她马尾,说:“导游开支由我们承担的。”

    童夏温吞道:“我没有喜欢的。”

    陈政泽也不勉强她,捡了个眼皮底下的手链,两千多点,扔给颜辞,让她一块去结账。

    队伍排的长,童夏去给大家买水,偶然看见一个暖手布偶,红色的很喜庆,她一眼相中,价格她能承担起,便买下来。

    快下午四点,童夏问大家去哪吃饭。

    贺淮新丝毫不忌讳周围的菩萨佛像,嚎着要吃肉。

    陈政泽问:“最近的吃饭地在哪?”

    童夏指指右后方排队的人群,“那里。”

    寺庙斋饭。

    贺淮新说:“童夏啊,你可能不了解,陈政泽,吃不了素斋,睡不了素觉。”

    “什么意思?”童夏问。

    “意思就是他俩今天都吃斋饭。”颜辞发话。

    最后,四个人去负一楼吃斋饭,童夏觉着挺新奇的,安静地品味着。

    颜辞忙着拍照。

    吃到一半,桌面上的手机响起,手机就在童夏手边,她滑动接听,礼貌地先喂了一声。

    陈政泽放下筷子,偏头,淡淡地打量着童夏,嘴角勾起。

    过两秒,童夏窘迫地把手机递给陈政泽,不说话,诚惶诚恐地看他。

    陈政泽接走手机,看一眼上面的号码,径直挂断,然后慢慢往童夏身边凑,漆黑的眸子里点着挑逗的笑意,他抽纸时,故意贴着她耳边说,“庆市的导游权利这么大。”

    童夏脸蹭一下红了,说声

    抱歉,低头假装吃饭。

    刚刚打电话的人是林意,不知是否听出她的声音,她喂了一声后,林意顿半秒,之后冷静问:“你谁啊?”

    童夏把手机给陈政泽后,他就挂断了。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下,童夏划开看,微信好几条消息,最新进来的消息是林意的,问她在哪。

    童夏回复两个字——兼职。

    舒澈上午问她干什么呢,她说在吃斋饭呢,舒澈秒回:【怎么想到去吃斋饭了?好吃吗?】

    童夏:【在兼职,好吃。】

    舒澈发了张照片,童夏点开看,是她打气。枪的照片,特别帅,她看着屏幕傻笑。

    陈政泽瞥一眼她屏幕,“男朋友啊?”

    童夏眼神清明,眉目清澈,“不是。”

    饭后,他们驱车离开,依旧是贺淮新开车,一上车,陈政泽手机就开始响。

    贺淮新调侃,“泽哥业务繁忙啊,又是哪个女朋友啊?”

    陈政泽踹驾驶座椅背,“开你的车。”

    林意一连打了两个电话,陈政泽不耐烦地接起,听了两分钟,陈政泽淡声:“走公司流程,在忙。”

    撂了这句话,他掐断电话,林意一大堆委屈和撒娇直接被他隔断。

    贺淮新问:“公司事情啊?”

    陈政泽:“嗯。”

    颜辞:“谁这么大牌啊,直接找你。”

    “老爷子的关系户呗。”陈政泽淡淡回。

    “她资源已经太好了好吧,怎么着,还想睡你啊?”贺淮新说,“楚雪儿已经受够她了,估计马上撕起来。”

    “冲老爷子喜欢她那个劲儿,进陈家门也不是不可能。”颜辞顿半秒,激动问:“陈政泽,她俩撕起来,你帮谁?”

    “我找营销团队,炒作。”

    颜辞给他竖大拇指,“高手。”

    童夏坐在后座,透明人似的听他们聊天,眸子暗淡,脸色发白,低头出神地看毯子上的纹理,像霜打过的茄子,不似刚刚鲜活。

    陈政泽伸腿碰她一下,“晕车?”

    “没。”童夏说,“有点困了。”

    陈政泽把毯子扔给她,“睡会儿。”

    童夏扯开毯子盖在身上,闭上眼睛,自从上次陈政泽把她从李雨手里解救出来后,她就对这人很矛盾,她不讨厌他,但忘不了那些仇恨,因而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不避讳她聊林意和老爷子时,童夏心窝里那股恨意会往上涌,会失落。

    晚上颜辞还要逛小吃街,童夏和他们一道回北平花园,颜辞和母亲视频炫耀今天淘到的好玩意儿。

    开的免提,颜母说话很温柔,话里带着笑意,和安锦的性格很像,童夏回头看着,眼里的羡慕掩盖不住。

    如果,妈妈还在,这会儿应该带着她旅游吧,刚刚小学那会儿,安锦让童夏在地图上画个圈,圈中的城市就是她们旅游的目的地,可是童夏圈的太多了呀,妈妈说没关系,先慢慢去,剩下的等她高考那个暑假去,妈妈说,高三的暑假很珍贵,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用忙着去兼职,以后工作的时间多着呢。

    可她现在,在做着两份兼职。

    童夏眼角渐渐湿润。

    倏地,一条手串飞过来,落在她腿上。

    陈政泽扯着嘴角,“给你的。”

    童夏有些为难,“这太贵了,兼职费已经很高了。”

    “我放着也是浪费。”陈政泽说,“你就当做好事了。”

    童夏纠结一会儿,拿出包包里那个暖手布偶,这布偶,在寺庙里看着还好,放在陈政泽这冷调高档的房子里一看,特别丑,但好歹是个寺庙里的,图个吉利,她递给陈政泽,“这个送你的。”

    陈政泽眉心一跳。

    这礼物,真特么……难以形容。

    “听贺淮新说,你经常胃疼,这里面加个小热水袋,就可以抱着暖胃了。”

    童夏看他不想接暖手布偶,便缓缓收回,等下次买个合适他的礼物。

    陈政泽扯过来,“我要。”

    后来,这只暖手布偶陪陈政泽漂洋过海,陪他度过很多个孤单落寞的日日夜夜。

    “我没热水袋。”

    “我送你。”童夏说。

    陈政泽把玩偶抛出去,又接住,“这还差不多。”

    天黑下来,陈政泽靠在阳台抽烟,浪花的撞击力没有那么大了,轻柔地滚向沙滩,又缓缓褪去。

    童夏和他并肩站着,沉默一会儿问:“你们为什么来庆市旅游啊?”

    陈政泽不吭声,长久地矗立在那里,童夏以为他在思考问题,或者不想回答她,也没重复问。

    等烟燃到陈政泽指尖时,痛感传来,他把烟按灭,哑声说:“我妈的故乡。”

    “阿姨现在还在庆市住吗?”

    “不在。”陈政泽喉结上下滚动,“去世了。”

    去世了。

    三个字像惊雷一般给童夏当头一击,怪不得他们说他成宿成宿地熬夜,胃疼也不去看医生。

    陈政泽捻着根没点燃的烟,随意问了句,“你呢,一直在庆市住?”

    可能是这夜晚太静了,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太缓和了,让人放下盔甲,平生倾诉的愿望,童夏一改往常的回答,低声说:“小时候是,妈妈去世后,回县城和外婆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又回来了。”

    陈政泽看着她,扯了下嘴角,没吭声。

    海风略过两人的面庞,吹起陈政泽额头的碎发,吹起童夏的长发。

    “你现在跟谁住?”陈政泽打破沉默。

    童夏扯谎,“大多时间和我外婆住。”

    她又问:“你呢?”

    “我们家老爷子。”

    “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嗯,他把我带大的。”

    童夏很突兀地问了句,“那如果有人伤害你爷爷,你会怎么做?”

    “活剐了。“他一字一段,嗓音都跟着冷下来。

    童夏垂在裤腿边的手慢慢攥紧。

    陈政泽想到那天在便利店见到童夏时,她那狼狈样,下意识问:“有人为难你外婆?”

    “之前在小县城有,现在没有。”

    “以后再有,找我。”

    “好。”

    童夏忽然特别难过,一颗心不断往下沉。

    颜辞和母上大人聊完天,伸懒腰说累了,想改天逛小吃街,童夏说:“那我就先回去啦?”

    颜辞看一晚外面黑漆漆的天,说:“那让陈政泽送你吧,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回去,我不放心。”

    童夏拒绝,“不用了,外面有公交站,直达。”

    陈政泽也不勉强她,拎起她的书包,“送你去车站。”

    “不用,我以后要经常来的,总不能一直要你送我吧?太麻烦了。”

    童夏伸手拿书包,被陈政泽躲开。

    他拿起桌上带线的充电宝,扔进她书包侧兜,“今天送了再说。”

    颜辞推着童夏往外走,“快快快,你俩一起。”

    童夏跟着陈政泽往里走,走着了一段,陈政泽忽地扯着她的胳膊,把两人的位置换了换,童夏回头看,才发现灌木丛在晃动。

    路灯下,两人的影子被拉的老长,交织在一起,童夏盯着地面看一会儿,又抬头,“陈政泽,你睡前喝点温牛奶,别喝冰饮,可能有助于入睡。”

    他嗤笑一声。

    童夏以为他是嫌自己啰嗦。

    没想到他说:“我试试。”

    童夏弯唇笑笑。

    公交车来了,童夏给他道别,接过书包上车,车上人不多,她靠窗坐,拿充电宝时,又摸到兜底其他东西,她拿出来看,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

    陈政泽装的。

    是在安慰她妈妈去世这事吗?

    童夏忽地红了眼眶,他本以为陈政泽是个十足的坏人,和林欣林意一样可恶,和陈老爷子一样罪不可赦。

    但不是。

    他甚至比她还要善良。

    童夏眼睫一颤,两滴清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

    第18章 第18章 “这就是你接近我的目的……

    早上,童夏做完辅导兼职,已经快九点了,她背包出去,被林欣和童海川喊住。

    林欣递给她几张照片,“挑一个,等对方有时间,去见见。”

    童夏接过照片,一张一张看着,都是些事业有成的男性,最年轻的那个,当她爸也不违和。

    “阿姨,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个。”童夏试图把那些照片还回去,林欣没接。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你外婆那个药罐子,这几年花费那么多,还要我们一直负担啊,想得倒美。”林欣说的尖酸刻薄。

    童海川在一旁劝,“童夏,听你阿姨话。”

    “外婆卖房子的钱,应该还有吧?”童夏问的小心翼翼。

    “哟,感情还惦记着那笔钱呢,你学习成绩差,不至于差到连数都不会算吧,从你妈去世,到现在,你自己算算你和你外婆花了我们多少钱。”林欣嗓音变的尖锐。

    童夏咬唇不吭声。

    林意穿着真丝睡衣激动地跑过来,亲昵地搂住林欣的脖子,林欣瞬间变了张脸,童海川也溺爱地看着林意。

    “看,政泽染了银发,超级超级帅。”

    林欣盯着照片,笑的嘴不合拢,“嗯,是挺帅的,我宝贝女儿的眼光还能差吗,你可要盯紧喽,别被人撬走了。”

    “放心,他迟早是我的。”林意信誓旦旦。

    童夏安静地站在那里看她们互动聊天,得了准许后,出门去北平公园。

    她到的时候,三人正在院里吃早餐。

    颜辞冲她摆摆手,“早呀,吃早饭了吗?”

    童夏扯谎,“早,吃过了。”

    陈政泽看她一眼,拉开右侧的凳子,抬下巴指指摆着那份同样的早餐,“过来吃点。”

    童夏有些不好意思,白吃白喝,这兼职做的也太轻松了。

    陈政泽勾唇,“童夏夏,要我请你啊?”

    童夏坐过去,享用那份丰盛的早餐,荤素搭配,颜色好看,营养丰富,牛奶还温热着。

    颜辞吃一点去楼上换衣服化妆,贺淮新进屋接电话。

    陈政泽手背抵着侧脸,偏头看着腮帮子鼓的松鼠一样的童夏。

    童夏低头进食,没注意到陈政泽在看她,她当时想法简单,浪费可耻,努力光盘中。

    半晌,听到一声轻笑,童夏侧过脸看陈政泽,嘴角还带着牛奶。

    陈政泽被阳光照的眸子半眯,嘴角淡扯着,整个人被柔和的阳光切割成多面,说不上来是温和还是冷硬。

    “童夏夏。”他语调极慢,“不是吃过早餐了吗?”

    童夏夏招架不住他这股子痞劲儿,此刻显得笨嘴拙舌。

    少年点着桌面的指尖忽地抬起,温热的指腹擦去她嘴角的牛奶。

    童夏身体一僵。

    陈政泽勾唇笑笑,拇指肚在她嘴角又蹭下,将牛奶全数擦去。

    他懒散地坐着,嘴角勾着笑,手肘支着桌面,表情依旧漫不经心。

    童夏心跳像被海风扇着的杂草,屏息看他,人似被他下了蛊。

    他收手时,拖着音调懒洋洋地说:“看着不像啊。”

    童夏抬手碰碰嘴角,那块,被他温热指腹蹭的痒痒的,让人难以忽略。

    “我不想浪费食物。”

    陈政泽挑眉,“童夏夏,你撒谎的时候有小动作。”

    “什么?”童夏清凌凌的眸子看着她,心跳始终不能平稳,刚那动作,在她这儿可以用’大尺度‘来形容了,在陈政泽这儿,好像极其正常。

    这人,太恶劣。

    “自己琢磨吧。”陈政泽起身。

    童夏僵硬的后背慢慢松下来,看着他隐约可见蝴蝶骨大喘气,他太清醒,太敏锐了,自己在他这里,简直是透明人。

    童夏缓了片刻情绪,起身收拾餐桌,把没吃完的早餐倒进一旁的垃圾桶,盘子和碗碟摞在一块,抱客厅去洗。

    过一会儿,这三人一块从楼上下来。

    陈政泽食指勾着车钥匙,嘴里咬着跟烟,吊儿郎当地往下走,看着心情不错。

    童夏加快洗碗的动作,“等我两分钟,马上洗好了。”

    陈政泽关了水龙头,“不用做这些,一会儿阿姨会来打扫。”

    颜辞俯身抱了抱童夏,“你自己先在这儿待一会儿哈,我们三个出去办点事,估计午饭时回来。”

    “好。”童夏没多问。

    陈政泽操作着手机,“大门密码发你手机上了,屋里的东西你随便用。”

    “好。”

    童夏跟着他们出大门,车子发动后,她又折回来刷碗,顺便又把客厅整理了下。

    手机亮了一下,童夏划开看,颜辞在四凉群里,发了两条消息。

    四凉群是他们旅游群群名。

    颜:【夏夏宝贝,一会儿麻烦帮我拿下蛋糕。】

    下面一条消息,是颜辞发的蛋糕图片。

    童夏回:【好的。】

    之后,她坐在客厅批改带的几个小朋友的作业和试卷。

    约莫一个小时后,外面响起门铃声。

    一个每根头发丝都写着精致的女人站在门外,手里拎着蛋糕,看到童夏先是一怔,随后又抬手温和地打招呼。

    这个时候,童夏还不知道这女人叫钟林。

    钟林把蛋糕拎起,给童夏展示,“今天定的蛋糕很漂亮哦。”

    她手里拎着的蛋糕和颜辞在群里发的那张图片一模一样。

    童夏淡笑,隔着铁门问她:“您是?”

    “陈政泽的阿姨。”钟林挂着包的那只手抬起挡阳光,“今天好热哦。”

    她平易近人的说辞,温和的音调,很难让人起戒备,童夏打开门,她跟着进来。

    童夏还在想怎么招呼钟林,才不显得反客为主时,钟林直接拉开玄关处鞋柜,挑了最上面一双拖鞋穿换上。

    那双拖鞋很精致,鞋面上有刺绣,看得出来拖鞋的主人品味很好。

    童夏在微信群里发了条消息:【送蛋糕的阿姨来了。】

    没人回应,应该在忙,童夏想。

    钟林踩着拖鞋边打量装修边说,“我还以为阿泽一个人住不好,没想到还蛮不错的。”

    童夏不知道怎么回应,倒了杯温水给她。

    钟林喝了一口看着童夏说,“你是阿泽女朋友吧,长得真乖巧。”

    童夏摇头,“阿姨,我不是,我是他……朋友。”

    钟林笑笑,打开带过来的食材,“能给阿姨帮帮忙吗?阿姨怀孕了,宝宝调皮的很。”

    “好,要做什么?”童夏看一眼她肚子,不显怀。

    “给阿姨一起做糕点吧,都是阿泽爱吃的,阿姨手艺不错,一会儿你尝尝。”

    “好。”

    童夏按照钟林的指挥忙活,身上蹭上不少面粉,但想到是做陈政泽爱吃的糕点,她又动力十足,甚至下意识记下步骤。

    曲奇放进烤箱没几分钟,外面又响起门铃声。

    童夏围裙都来不及换,手上还沾着面粉,跑着去开门。

    陈政泽拎着车钥匙,看到她的装扮,扯着嘴角笑了笑,“你这干什么呢?”

    童夏边开门边说,“你阿姨来了,我俩一块给你做曲奇呢,还有其他点心,快好了。”

    陈政泽颦眉,“什么阿姨?”

    这时,一声含笑的女声从客厅处传过来,“阿泽回来了。”

    一刹间,陈政泽漆黑的眸子里爬满戾气,看人的眼神没有温度,嗓音也凉凉的,“谁让你进来的?”

    对于两人的关系,童夏心里大概有底了,她笑容凝固在嘴角,指尖紧紧攥着围裙的一点布料。

    钟林依旧维持着温柔的笑容,抬手在肚子上转两圈,“我自己来的呀。”

    陈政泽拳头握的咯吱响,额头青筋暴起,“滚。”

    “阿泽,我是真心想给你好好相处的,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弟弟妹妹——”

    陈政泽一个箭步冲过去,大手掐着钟林的脖子,硬生生堵住她下面的话。

    童夏忽然觉着周身一片冰凉。

    钟林的脸慢慢红起来,嗓子眼里滚出含糊不清的话。

    陈政泽在慢慢收紧虎口,眼底泛红,一字一顿,“想死是吧,我成全你。”

    在钟林眼底浮现出茫然时,童夏冲过去,掰陈政泽的手,“陈政泽,你放手,她快死了。”

    陈政泽猛地一用力,钟林倒在地上,童夏连带着被甩在地上,胳膊被地上的小石子磨出血珠。

    钟林慌张起来,按着墙起身,“陈政泽,我还怀着陈家的孩子!”

    “所以就别来这上赶着找死。”

    他大手一身,刺啦一声,钟林身上的围裙碎成两半。

    童夏起身,跑进客厅里,把钟林的包拿出来,扔给她,“你赶紧走吧。”

    扔包的动作很粗鲁,一向温和礼貌的童夏也没想自己会这么无礼,钟林受了屈辱,表情难看,愤愤地拎着包往外走。

    “站住。”陈政泽吼一声。

    钟林显然被陈政泽刚刚那股子凶狠劲儿吓到了,陈政泽声音一出,她立即停住脚。

    “拖鞋留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童夏从陈政泽恶狠狠的语气中,听出了卑微。

    钟林走后,院子里只剩陈政泽和童夏。

    树叶耸拉着,太阳正毒。

    少年看着手中的一片布料,眼尾也耸拉着。

    童夏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她脱掉围裙,走过去,轻声说:“陈政泽,对不起。”

    沉默片刻,他终于有了反应,抬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锁着童夏,“这就是你接近我的目的?”

    他走过去,慢慢逼近童夏,眉眼冷硬,眼神狠戾,“让那女人,在我妈忌日这天,穿着我妈拖鞋,带着我妈的围裙,在我妈住的房子里——”

    他伸手,猛地掐着童夏的下巴,低头看他,眼神像能穿透人的钉子,童夏被迫仰头看她,一动不敢动,后面是粗糙的墙壁,他继续说:“做着我妈喜欢的食物,来恶心我,是不是?”

    童夏下巴痛极了,说不出来话。

    陈政泽手往左用力,然后松手,童夏脸被迫扭向一侧,然后垂下。

    “滚。”陈政泽又重复了这个字。

    他不再看她,像是逃避恶心人的垃圾一样。

    如果说,童夏之前凭借着一些行为进入了他生命的细枝末梢,那么这次,因为钟林的介入,他彻底将这些末梢斩断。

    童夏回客厅匆忙收拾走自己的东西,狼狈逃离。

    她从客厅出来时,陈政泽正在打电话。

    她走到大门时,陈政泽怒吼的声音飘荡在院子里:“陈展荣,你那个贱人再来烦我一次,我就把她从楼上扔下去,和上次一样,一尸两命。”

    啪地一声,手机落在石子路上,屏幕立刻出现龟裂纹。

    第19章 第19章 “不乖乖女吗”

    空,心里非常空,恶心,想吐,困,想睡,累,脚上像绑了铁球。

    这是童夏全部的感受,路边垂着的柳树枝划过她的伤口,她连疼都没感觉到。

    每往前走一步,心就往下沉一点。

    她拼命往前跑,仿佛,这样可以逃避掉刚刚乱成一团的院子。

    如果不是经历过相似的事情,她不会有痛到骨子里的感同身受。

    当时,妈妈葬礼刚结束,童海川就带着林意住进庆市的房子里了,仅半天,妈妈的东西被清理的所剩无几,剩余几条出自老师傅手的裙子,穿在林欣身上,童海川美名其曰这是换风水。

    林欣穿着那些裙子,陪童海川应酬,和童海川做。爱,故意发出大的声音,来宣示她对这个房子这房子里男人的占有。

    那个时候,她太弱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受着。

    现在,她羽翼渐丰,却先成了同样事件对立面角色。

    这条路的公交车没什么人乘坐,童夏坐过几次,已到了和司机面熟的程度。

    司机以为童夏跑着要乘公交车,便在下一站站牌那里等了几分钟。

    她上车,刷卡的时候司机师傅冲她笑笑,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童夏喘着粗气坐下,身心俱疲,她闭眼靠着座椅,慢慢平复心情。

    不知到哪站,童夏实在忍不住,下车对着垃圾桶哇哇吐。

    祸不单行,在童夏快要把苦胆吐出来时,包里的手机响起来。

    养老院保安爷爷的。

    “童夏吗?你外婆出事了,摔得不省人事,快来。”

    童夏一颗心终于跌坠谷底,她拦了辆车,去医院。

    急救室门紧闭,保安爷爷焦急地坐在那里,见童夏过来,老人眼泪再也忍不住,颤着声音说:“孩子你来了,你外婆还在里面抢救呢。”

    “怎么回事啊?”

    保安爷爷着急地拍自己,“就你那姐姐,今天带了一帮人去拍摄,路滑,你外婆摔了一下,本来没摔那么严重,你外婆起不来,想借点林意的力,结果她一甩手,把人甩下去了,你外婆从楼梯上滚下来,撞到头了。”

    “啊哟,这可怎么办啊。”保安爷爷一个劲儿地打自己。

    童夏过去抓着他,强让自己冷静,“没事的,外婆一定没事的。”

    她松开保安的手,缓缓蹲在墙边。

    半晌,她问:“他们来了吗?”

    “没有。”保安说。

    童夏抱着手臂,安静地等着,走廊上很静,静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走廊里也很冷,像妈妈去世那天吹过来的风。

    身体蹲的麻木到没感觉时,急救室的灯忽然灭掉,外婆被推出来,还在昏迷着。

    “暂时没生命危险,需要住院观察,来个家属去办住院手续。”医生说。

    童夏把外婆安置好,已经晚上了,她把保安爷爷送到楼下,又折回来,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给童海川打电话。

    童海川演技还是那么精湛,“什么?摔倒了,什么时候的事儿,严重不严重,有生命危险吗?我请个假赶过去……”

    他用关怀的语气霹雳吧啦地说了一堆,童夏心凉了又凉,最后是在忍不住打断他,“爸,外婆需要交医药费,得两万元。”

    童海川咳一声,“夏夏,你不是知道吗,钱都在你阿姨那里。”

    童夏等童海川说完,又给林欣打电话。

    林欣歇斯底里的指责:“你还有脸要钱,你外婆不知道犯了什么病,扯你姐姐衣服,现在好几家媒体拿着照片来要钱!”

    电话啪一声被挂断。

    童夏彻底陷入绝望中。

    晚上,外婆醒来,她握着童夏的手,看着童夏苍白的脸干枯的嘴唇,满脸歉意,虚弱地说:“又连累我乖乖了。”

    从被陈政泽赶出来,到现在,童夏一滴眼泪没流,这会儿,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一滴接一滴的往下砸。

    “没有。”她哽咽着说,“不怪你,是我没保护好你。”

    老人拍拍童夏的手,“不哭,乖乖,不哭啊。”

    童夏给外婆喂了点水和清粥,晚上八点,外婆再次睡着。

    她看手机,上面几个未接来电,陈政泽的一个,颜辞的三个。

    童夏给她打过去,颜辞几乎是秒接,“夏夏,你没事吧?”

    “没事。”童夏顿了几秒,“陈政泽呢?”

    “被贺淮新拽酒吧去了,你怎么听起来有气无力的?”颜辞问。

    童夏咳一声,提高分贝,“刚睡醒。”

    颜辞哦了声,“今天的事情我知道了,也怪我,反正都是误会,陈政泽他不是故意发脾气的,他妈妈去世是人为,这事一直是他的心结,所以今天就凶了点,他因为这事都给我们翻过脸,你现在有空吗?我在酒吧等你,说开了就好了。”

    “好,你把地址发我,我马上过去。”

    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立场,童夏都得去哄陈政泽,因为,她缺那一千块钱。

    酒吧离医院不到三公里,童夏扫单车去的。

    路上,她在一会所门口,遇到了童海川,他拥着一年轻女孩,手搭在女孩臀部。

    童夏停下来,重重呼吸几下,又往前骑行。

    前方灯火通明,人群聚了又散。

    陈政泽他们在一楼舞池边,一张桌子围了许多人,陈政泽坐在角落里,弓着身子抽烟,旁边亮一点的位置,坐着林意。

    一桌子的人相互劝酒,但没人敢叫陈政泽喝。

    他清冷那劲儿,和这酒吧喧闹的氛围截然相反。

    在家里拽上天的林意,现在也像个陪酒小姐一样,看着陈政泽的脸色。

    她张口要给陈政泽说些什么,他偏头冷睨她一眼,她立马住口,尬笑着喝酒。

    她原本距陈正泽在的地方有好几米,但这个点,正是上人的时候,她被人群推推挤挤,距陈政泽越来越近。

    林意起身接了电话,一手捂着耳朵,声音很高。

    “陈政泽摆平了。”

    “……”

    她推外婆那事,陈政泽给她摆平了。

    童夏腿实在往前迈不动,转身往回走,有醉酒的人堵她,她抱着略显稚气的书包躲闪。

    贺淮新先注意到童夏,他手肘撞陈政泽,示意她往门口看去。

    陈政泽不耐地往贺淮新示意的方向看去,童夏小鸡仔似的,抱着书包横冲直撞,她运气好,碰到酒吧巡逻的,抓着醉酒闹事的,给她开了路。

    她慌忙逃跑,浑然不知书包里掉了东西,巡逻的喊她,她也不回头。

    陈政泽拎着手机过去,要走童夏掉的东西,眼睛被包装盒上的字体狠狠刺着,是曲奇饼,日期很新,今天中午的。

    他瞬间明白了这姑娘是来干什么的,等跑出来后,这姑娘已上了公交车。

    这时,恰巧颜辞赶到,她从车上下来,截住陈政泽,问:“童夏来了没,她刚给我打电话关系你,我给她说你在酒吧,今天是误会,让她来玩,把事情说开。”

    “她刚走。”陈政泽喊住送颜辞来的车,说:“跟上前面那辆公交车。”

    颜辞一脸懵逼。

    贺淮新也从里面出来,叼着根烟,半眯着眸子,一副痞样儿。

    颜辞扯走他嘴里烟,扔在地上踩灭,“陈政泽这么慌干什么去了?”

    “追童夏去了呗。”

    颜辞抱臂,看着逐渐远去的车,“贺淮新,你有没有觉着陈政泽对童夏有点上心。”

    “我又不瞎。”

    颜辞挑眉,直勾勾地看着贺淮新,“那你有没有感觉我对你也挺上心的。”

    贺淮新摇摇头,又摸出根烟咬嘴里,“那倒没有,哎,趁着假期你找个男朋友吧,别霍霍我了行吗?”

    颜辞又抢走他的烟,打他,“抽抽抽,抽死你算了。”

    贺淮新贱兮兮的笑,笑着笑着眼神就暗淡了。

    颜辞给童夏打电话时,童夏以为今天的混乱会因为她的低头而终止,去的时候,特意买了曲奇带上,没曾想,混乱才刚刚开始,林意的事,是陈政泽摆平的。

    童夏胸口闷疼,堵得慌,喘不过来气。

    她坐在医院后门的台阶上,迎着清冷冷的月光,抽了根烟,眼泪和月光一般,无声地往下撒。

    为什么,她的青春要在苦厄里来回穿梭。

    忽地,烟被人拽走。

    童夏一怔,抬头,丝毫不漏地对上陈政泽的目光,瞳孔里还蓄着眼泪,她眼睫一颤,两滴眼泪顺着脸庞往下滑,陈政泽的面孔彻底清晰。

    陈政泽把烟扔地上,踩灭,“不乖乖女吗?”

    童夏低下头,迅速把眼泪抹干净,看向别处,“乖乖女也可以抽烟。”

    陈政泽蹲在童夏面前,曲奇饼盒子被他撕的刺耳响,他拿出一块饼干,递给童夏。

    童夏没接。

    这人混的把饼干往她嘴里递。

    童夏只好接住。

    陈政泽微微抬头,借着月光看她,身上脏兮兮的,眼睛红肿,小脸儿上还有泪痕,他心隐隐痛着,扯了扯嘴角,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有几个好父辈,让他说话不用看人脸色,从出生到现在没求人办过事。

    所以,现在连哄女生都不会。

    童夏忙了一天,闻到曲奇饼的香味,才发觉自己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她也没管什么,啃了那块饼干。

    等她吃完,陈政泽手背碰碰她膝盖,“上午的事情,抱歉。”

    收了往常的吊儿郎当,语气郑重认真。

    童夏一惊,他能追到这儿已经算是奇迹了,没想到还能道歉。

    “没事,我也有错。”童夏话落,鼻尖更酸了,眼泪又渗出来。

    陈政泽抬手给她擦眼泪,动作温柔的他自己都没想到,月光把两个人的影子团成一团。

    “来医院做什么?”陈政泽问。

    “外婆生病了。”

    陈政泽拧了下眉头,“严重吗?”

    童夏沉默两秒,“不严重。”

    第20章 第20章 “我在门口”

    一顿饭吃的安静极了,一天发生这么多事,童夏被压的喘不过气来,啃完那块饼干后,胃里有了点东西,又想吐,一小碗粥喝的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即使吃不下,她也握着调羹安静地等陈政泽吃饭。

    医院附近的餐馆,食客群体大多是患者家属,可能是染了病痛的苦楚,这餐馆里很安静,只有碗筷碰撞的声和吃饭声,还有时不时地叹息声。

    陈政泽也没吃多少,见童夏捏着调羹发呆,那双大眼睛恨不得看进碗里了,于是敲敲桌面,“走吗?”

    “好。”童夏起身,“我得回医院了。”

    “嗯。”陈政泽跟着她往医院门口,说:“我们不着急出去玩,你忙完了再来。”

    “谢谢。”童夏缓缓道。

    她现在真的缺钱,外婆这情况不知道要住院多久,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从某方面来说,陈政泽算是在救外婆的命。

    陈政泽勾唇,“有事打电话。”

    童夏在大厅里坐了会儿,确定陈政泽走远后,她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个瑜伽垫和一个便宜被褥,晚上在外婆床边打地铺用。

    等再返回时候,原本冷清的病房,挤满了人,林意团队的人,病房里架着台相机,在拍摄林意照顾外婆的视频。

    林意接过助理削好的苹果,切了一小块,硬塞进外婆嘴里,明明对病床上的老人厌恶的要死,却还硬挤出温柔的笑。

    童夏看着恶心,她走过去,拿掉林意手里的苹果,“医生交代过,九点后不能再吃东西了。”

    林意瞪童夏,“起开。”

    童夏口吻平静,“是在直播吗?要我给大家说一下真实的情况吗?”

    林意气的不行,咬牙切齿,“童夏,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童夏无声地吐了口气,“姐,我外婆真不能再折腾了。”

    这时,老人扯扯林意的衣角,“不用管她,拍完再说。”

    一句话,喘了三口气才说完,说完后就一个劲儿地咳嗽。

    林意见这状况,紧忙拉着凳子往后挪,生怕沾染上什么疾病,她伸手,助理将一片湿巾放她手上,林意用湿巾反复擦着手。

    等团队的人收拾好相机支架,林意带着口罩鸭舌帽走了。

    “拍就拍了,你给他们计较什么?”外婆摩擦着童夏的手背说。

    “外婆,我不想回去了。”童夏平静地看着外婆满头的白发,“等你出院了,我们就走吧。”

    她真的害怕,子欲养而亲不待。

    外婆看着童夏沉思许久,最后说了个好字。

    手机震动了两下,童夏点开看,陈政泽发了两条消息。

    【306病房是吗?】

    【我在门口,方便的话,出来下。】

    童夏拿着手机出去,陈政泽拎着两个购物袋,单手抄兜贴门站着。

    “你怎么来了?”童夏问。

    陈政泽把购物袋递给她,“赔你的衣服,还有一些随便买的东西,用不着的直接扔了。”

    长时间孤立无援的状态,这一刻,被陈政泽轻而易举地打破,童夏不得不承认,陈政泽并非外在看起来那样冷硬野蛮,他其实是个温暖且心思细腻的人,就像那一头桀骜不驯的银发,摸起来,是软软的。

    “谢谢。”

    陈政泽吊儿郎当地嗤笑一声,“这俩字我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童夏疲惫的小脸挤出一丝笑容。

    陈政泽勾唇,算作回应,扭头走了。

    童夏拎着沉甸甸的两个大购物袋回病房,外婆还没睡着,问她买的什么。

    童夏说一个朋友送的,她把购物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往桌子上放,两套衣服,一套她穿的,一套老人睡衣,布料的触感很好,logo绣在不显眼的位置上。

    另一个购物袋,是洗漱用品,充电器充电宝,还有一个玩偶熊,长得有点呆呆的,模样有些搞笑。

    童夏弯弯唇,沉重的心情放松了些。

    外婆弯着眉眼说:“舒澈送的吗?”

    童夏摇头:“不是。”

    “那你这朋友还挺贴心的,丫头,人家对你好,你也要对人家好,知道吗?”

    童夏捏着那软乎乎的玩偶熊,“知道,你从小就这样教育我。”

    童夏躺在地铺上,抱着那个玩偶熊失眠,她看着窗外一栋灯火通明的大楼失神,她和陈政泽之间的关系,命运早就安排好了。

    早上,童夏被外婆的咳嗽声吵醒,她睁眼反应了片刻,紧忙起来照顾外婆。

    医生过来查房,外婆问什么时候能出院。

    医生温和道:“你脑子里的淤血还没清干净呢,得住一段时间。”

    外婆喃喃道:“那得花老多钱了。”

    童夏安慰她,“没花多少钱,我现在能挣钱。”

    早饭过后,养老院的保安爷爷拎着水果过来,他和外婆聊天时,童夏去翻看手机消息,手机从一早就震动个不停,此刻满屏的红气泡。

    群里,朋友圈,好友聊天页面上到处都在说高考分数的事。

    童夏一拍脑门,今天是高考出成绩的日子,给忙忘了。

    舒澈也发来消息:【宝贝,查分数了没,我已经查完了,586,刚好够用,抽烟表情.jpg】

    童夏回她:【我还没查。】

    舒澈秒回:【赶紧查查。】

    童夏:【好。】

    论人生中重要的时刻,高考查分应算一个,

    童夏吐了口气,带着手机往楼道走去,点开网页,输入相关信息,又吐一口气,屏息,点击提交,楼道信号不太好,网页上的圈圈一直在转,她安静又轰轰烈烈地等待着,五秒后,网页上的字,从上往下逐渐清晰。

    她视野从上往下扫,却只能识别出那两行字。

    童夏

    736分

    安静三秒,心猛地一颤,瞬间泪崩。

    动荡不安的青春,终于迎来了独属于她的辉煌,无数个咬紧牙关孤立无助的日夜,随着高考这张试卷落幕。

    医院住院部楼道的早晨,格外安静,没有家人激动的呐喊声,也没有相互对视的喜极而泣,更没有为她骄傲的承诺。

    她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笑声和哭声交织在一起。

    廉价的文具,洗到发白的校服,日复一日的坚持,为她迎来了高考的加冕日。

    她一个人,活成了一支队伍。

    童夏急匆匆地跑进病房,胸口起伏着,脸上挂着许久不见的雀跃,兴奋道:“外婆。”

    外婆抬头看,她笑着说,“736,第一。”

    外婆静止片刻,随后捂着嘴巴,眼底红了一片,激动地摆手,“给外婆看看。”

    童夏再点开手机,才发现教育考试院早早发来的短信。

    老人拿着手机,逐字逐句看那条简短的短信,“是,是第一,是第一,丫头,要苦尽甘来了,好好好,好事。”

    外婆开心的语调中带了哽咽,整个人语无伦次。

    “外婆,我是不是变强了?”童夏红着眼睛问。

    “我丫头一直都很棒。”外婆伸手,“过来外婆抱抱。”

    舒澈觉着等童夏分数快等一个世纪了,实在忍不了了直接弹个视频过来,接通,她激动的声音响彻整个病房,“查了没有啊?急死我了。”

    童夏笑,“查了,736,状元。”

    一向野的没边的舒澈哇一声哭出来。

    童夏也跟着哭,看着屏幕哽咽道:“舒澈,你别哭啊,你还要比赛,眼睛肿了怎么办?”

    良久,舒澈断断续续道:“他妈的,童夏你给我记住了,你这状元当之无愧,妈的,永远不要放弃,永远向上,永远昂扬。”

    童夏户籍还在县城高中,在庆市算是借读,庆市班主任是安锦旧友,问了童夏的分数后,欣慰的冒眼泪,也尊重童夏的意愿,不在班级群里公布童夏的分数。

    童夏每次考试都控分在倒数第三名,所以这次名为童夏的理科状元,没几个人会想到她。

    等激动完,舒澈凑近屏幕仔细瞅了瞅,随后立即察觉到不对劲儿,警惕道:“你们是不是在医院?”

    “是,外婆生病了。”

    “严重不严重?钱够不够,我上笔奖金刚发下来,给你转过去。”

    “不用。”童夏说,“就小毛病,过两天就出院了,“学校应该会给我发奖金,到时候我把你的欠款一块还了。”

    “管的还挺宽,你管好自己吧。”舒澈扭头看门口说了几句话,又看向屏幕对童夏说,“不说了,教练骂我呢,让我睡觉。”

    “好,加油。”童夏握拳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干他妈的!”舒澈气势十足。

    只拿钱不工作,童夏良心受谴,于是以最快的速度给外婆找了个护工,不是专业护工,是保安爷爷的老乡,一直在庆市做保洁,最近失业了,保安给推荐过来了,阿姨人厚道,没多要钱,且她在附近的安置房住,能给外婆做一日三餐,童夏应下。

    颜辞在四凉群里艾特所有人,问大家都考的怎么样,巧了,一堆700多分的。

    童夏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的真实分数,谎报了个分数——536。

    群里瞬间安静了。

    颜辞看着童夏发过来的分数腾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我靠我靠,完了,童夏这分数怎么给我想象的不一样,她身上那气质,一看就是就是学霸,怎么是这么个分数,不会伤她自尊心吧,哎呀,早知道不问了,我苦读寒窗十几年,就问了这么一次分数,貌似……还伤害到了夏夏……”

    陈政泽手机页面已经切到京市536分数段大学上了。

    片刻后,四凉群里又弹出条消息:【我还挺高兴的。】

    颜辞这才放心地打开话匣子,说晚上聚餐,她这个导游必须去。

    童夏回复好。

    贺淮新滑动着手机幸灾乐祸,“于校长头顶上那几根毛,这一次估计要掉光了。”

    颜辞:“为什么?”

    “朝市的理科状元在咱学校,但。”贺淮新故弄玄虚地顿片刻,“没考过庆市的理科状元。”

    陈政泽一嗤,“新鲜,头一次。”

    贺淮新又卖关子,“哎,你们知道庆市的理科状元叫什么名吗?”

    颜辞扔过了一个抱枕,“你再跟尿不尽似的,说说停停,我砸死你。”

    贺淮新躲过抱枕,“童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