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军衣事了
太上皇自然是震怒,他本意是做善事,在自己的政绩上再添一笔,没想到被人明晃晃打脸了,幸好太原总兵是私下给他写了折子,旁人还不知道,若是朝臣和百姓知道了,他的脸面彻底都没了。不止脸面和名声,不知道边地的人该如何骂他呢。
太上皇立马让甄应嘉入宫,甄应嘉来的路上并没有多想,太上皇已答应了让他过了年就回去,因此在他走之前,常把他喊宫里说话。
甄应嘉正如往日一般给太上皇行礼,但久久没听到太上皇的声音,甄应嘉心里嘀咕,眼皮微微一动,正准备偷偷看的时候。
太上皇却忽然将一个杯子摔在了他面前,紧接着便是太上皇怒气十足的声音,“跪着还不老实。”
甄应嘉不明所以,但立马以头杵地、连连磕头,“臣不敢。”太上皇也不阻拦,甄应嘉只能一边一边磕头,旁边的太监宫女目不斜视,整个寝殿里四周都静悄悄的,只有甄应嘉磕头发出的“砰砰砰”的声音。
甄应嘉已经感觉不到头上的痛了,他心里惴惴不安,只想着如何平息太上皇的怒火。
“好了。”太上皇冷冷说道。
甄应嘉依旧匍匐在地上,不敢多说一个字,停下来的时候,他才发觉一股热流从他的额头缓缓流下,随之而来的还有阵痛。
滴答一声。
“朕让你做军衣,你是怎么做的?”太上皇声音里透着阴冷,好似甄应嘉回应不对,就将他撕碎一般。
甄应嘉一五一十说了。
“陈家做好之后,放在库里,臣想着陈家一直向兵部提供军衣,应该没什么问题,便带着人从中随便挑了几包打开查了。是臣的错,臣没有一样一样核查。”甄应嘉说完来龙去脉之后,连忙认错。
“陈翼。”太上皇咬牙说出这两个字,“他大胆。”
太上皇让昭宁帝过来的时候,甄应嘉已经出宫了。
“你让姜辽带人替朕去把陈家抄了。”
“齐国公府?”昭宁帝听到后,眉头轻皱,“儿臣不曾听说他家里有什么不法之事。”
“那就去查,朕不信他家里干干净净的。”太上皇有些不耐烦。
“只是,他父曾有救驾之功。”昭宁帝话才出口,太上皇就似被人捅到了伤疤上一样,大声呵斥着:“就是朕看着往日功劳太过于纵容他们,才让他们做出欺上瞒下的事来。”
“朕那么信任他们,他们一个个都骗朕。”太上皇双目泛红,大口喘着气。
昭宁帝忙上前想要给太上皇顺顺气,没曾想被太上皇挥手打了一下。太上皇的力气不小,昭宁帝小退了一步,他身边的太监吓坏了孙悯吓坏了,上前扶住了昭宁帝。
昭宁帝不以为意,仍旧很是担心太上皇的身体,“父皇,臣子不听话,或贬官或杀头,千万不要因此伤到您的身子。”
“你不知道这群小人做了什么事。”太上皇胸口大幅度起伏着,“朕千叮咛万嘱咐的事,他们都敢弄虚作假。”
昭宁帝面露疑惑之色,太上皇见他的神色,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的,但语气里却带了责备:“你是皇帝,万不可做看不见听不着的皇帝,对朝政也该上点心。”
训斥完昭宁帝一句后,太上皇便把甄应嘉和陈家的事说了。昭宁帝听后气得拍了身边的案几,“这样的人就该狠狠处罚。”
见昭宁帝发火,太上皇反而不气了,“甄家还有太夫人在,就让甄应嘉歇歇好好在家里服侍太夫人。”
“至于陈家,朕的事他们都敢弄虚作假,朕不信旁的事他们能干净,一定要好好查一查。”
昭宁帝并不意外太上皇对甄应嘉的偏爱,他跳过了甄应嘉,直接问昭宁帝:“是明查还是暗查?”
“朕不是说了么?让锦衣卫过去,先把人拘在府里,在查查府里有没有什么不当的地方。”太上皇说得很轻巧,但话里的意思就是抄家。
昭宁帝称是,从太上皇的寝殿退了出来。
外面已经飘起了鹅毛大雪,御辇已经停在了宫门口。孙悯撑起了伞,但昭宁帝却没有动,反而停留在了寝殿台阶上。
“下雪了啊,不知道阿渊在宣府如何了。”昭宁帝轻轻一句,满是挂念。孙悯低头说道:“皇上不是安排奴才给四皇子送去御寒之物。有您的庇护,四皇子定然能安稳度过的。”
昭宁帝没有说话,扭头看向了西北方向,眼睛里有着担忧。
司徒渊在昭宁帝登基之前,也去了不少地方吃了不少苦头,但还从未感受过如此的冷,仅仅在外面站一会,便觉得手脚发麻。他赶忙回到了屋子里,伸手去烤火,但才烤了一会,便觉得手上发痒。
“殿下怕是被冻到手了,所以才觉得发痒。”姜璟看他不停的挠手背,开口说道。
司徒渊抬起手看着泛红的手背,说道:“我有下人精心伺候,有厚实的衣物,在屋子里烤着火,还能被冻伤,而边地的军士却穿着单薄的衣物在外面保家卫国,不知道要吃多少苦。那些人死的一点都不冤。”
他们已经得到了京城里的消息,陈家十岁以上的男嗣皆被杀头,女眷和十岁以下的男童被流放西南,家产充公、下人被发卖。老齐国公曾救过太上皇的命,太上皇对齐国公府一向很优待,没想到这次处置如此之重。除了因为齐家犯了欺君之罪,让太上皇的善举成了笑话之外,更因为,太上皇对这些老臣开始不满起来了,更因为太上皇开始恐惧,害怕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开始背叛他。
这个心思,昭宁帝懂、司徒渊也懂。所以司徒渊在发现军衣不对之后,就想法子拉下齐国公府。昭宁帝借着太上皇对边地的感情,暗中让人说话暗中引导太上皇给军士做军衣。
而军衣这件事,昭宁帝找人在甄贵太妃面前说甄应嘉没什么差事,甄贵太妃自然会吹枕头风,太上皇便交给甄应嘉。至于甄应嘉肯定会把这事交给陈家,陈家也是旧勋贵,和甄应嘉都站在太上皇这一边,如果不交给陈家,就得罪了陈家,所以甄应嘉一定会交给陈家。
至于陈家,陈家人的胆子不小,而且负责这事又是陈家有名的糊涂人,有人教唆下,他便定会从中捞上一两笔,之后司徒渊便安排人将劣质的军衣混入其中送到太原总兵那里。如果陈家老老实实的,司徒渊就不方便在混入劣质军衣。总而言之,陈家被抄家流放还是陈家贪心太过。
太原总兵脾气暴躁,一定会忍不住告状,但告状的他也会因此事在太上皇心里留个结。
姜璟在炉子上搭了一个架子,丢了一把板栗在上面,又丢了几个芋头,不多时便闻到清香。
司徒渊也不顾及形象,捏了一个芋头,却被烫了一下,丢回了架子上,“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
“商队捎过来的。”姜璟含糊说一句。
司徒渊吹着发烫的芋头,小心翼翼剥皮:“是赵家的商队还是公主的商队?”
“公主瞧不上这里的一丁半点的,所以是赵家的商队。”姜璟知道司徒渊是打听哪支商队和他有关系,便没有隐瞒。
“怎么就选了赵家呢?”司徒渊随口问道。
“赵家商队是赵氏的陪嫁,赵氏嫁到了章家,而章家和林家是亲戚。”这些事,即便姜璟不说,司徒渊也能打听到,所以姜璟就没有隐瞒。
“林家和章家关系很亲吗?要不然你会选择赵家商队?”
姜璟不知道司徒渊是什么意思,回道:“好歹有点关系,至于林家和章家,我在林家的时候,林家在江南,和这些亲戚只是平日送些节礼,来了京里后,林家有没有旁的亲眷,才走动起来的。”
姜璟怕他继续问下去,便主动说起军衣的事,“万一陈家老老实实的做出这批军衣,殿下又当如何呢?”
“那我就直接去告状,就说我在这边发现新发的军衣和军士之前领到的军衣好太多了。”司徒渊轻描淡写说道。
姜璟听后眉头微蹙,这法子是可以揭露出这件事,但是太上皇一定会司徒渊很不满的,太上皇如今还掌着权柄,司徒渊不怕得罪他影响自己的前途吗。
“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拉上你的。”司徒渊咬了一口芋头,忍不住赞道:“我还是头一次这么吃,别有一番风味,你是怎么知道的?”
“之前在江南跟着晏先生读书的时候,天气阴冷,晏先生就带着我围着炉子读书,他喜欢随后丢些栗子之类的,可以一边烤着吃,一边讲书。后来,”姜璟顿一下,“闲来无事,丢了一个芋头,觉得味道还可以。”姜璟想起旧日时光,目光很是柔和,浑身都松弛了几分。
那时候,黛玉有时候会和他一起跟着晏先生读书,她与旁的事都是一副温和的模样,唯独读书一事极其认真,很多时候都会和晏先生辩驳起来,他听不太懂,就在一边剥栗子,等俩人辩论完,他再分给他俩吃。若是说赢了,黛玉会一边吃一边弯起眼睛,心情大好。若是说输了,黛玉便毫不顾忌形象,会把整个栗子塞进嘴里,脸颊鼓起来和小仓鼠一样。
司徒渊知道姜璟曾跟着晏先生读书,说道:“你能跟着晏先生读书是你的福气。”
“是啊。”姜璟目光悠长,“我确实挺有福气的。”
司徒渊拨拉着栗子,很是随意问道:“晏先生不是随公主在姑苏,你在扬州,怎么就遇到晏先生了。”
“我去姑苏送了一回东西,就遇到了。”姜璟说得含含糊糊的,司徒渊其实清楚知道姜璟的往事,也知道他是故意不肯说黛玉的事。
司徒渊心中有些烦躁,忽然不知道想起什么故意问道:“边地的军士都是能带亲眷的,你在这里孤身一身,就没想找个服侍的?”
姜璟轻笑起来:“殿下若是不想让我被林大人打,就别提这事。”
“你这是因为惧怕林家才不肯么?若不然我赐你一个侍妾,林家不会说出什么话的。”司徒渊提议一句。
姜璟很是坚决摇了摇头,和司徒渊说道:“是臣不愿。”
司徒渊故意眼神向下扫一眼,问道:“不会是你不行吧。”
“行不行的,等臣成亲就知道了。”姜璟也开玩笑似说一句。
司徒渊似有一块石头压在心口,轻哼一声,“别耽误了人家姑娘。”
“耽误不了,定会三年抱俩的。”姜璟开始不正经胡咧咧起来。
“林家一向子嗣单薄,我听说林姑娘……”司徒渊这一句有些不合时宜了。
“殿下。”姜璟微微拔高了声音,“事涉林姑娘清誉,还请您慎言。”
司徒渊看出姜璟有些生气了,自嘲笑了一下。
“我只是让你想清楚,你靠着林家,林家对你有恩,万一你真没有嫡子又该如何?”司徒渊正色说道,仿佛真为姜璟考虑一般。
“那便不要孩子了。”姜璟满不在乎说道,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随意。
司徒渊有些吃惊,他看出来姜璟是认真的,他真得这么想的。
“值得么?”司徒渊呢喃一句。
“殿下,您是雄才大略之人,自然不会将儿女情长挂在心里,臣不一样,臣自小饱受孤苦,明白有些事有些人难能可贵,重于一切。”姜璟目光极其锐利,语气很是坚定。
“我知道。”司徒渊觉得嘴里有些发涩,“你小心一些,太上皇那日还遗憾你不是他孙女婿。”
姜璟紧张起来了,他真怕太上皇搞些小动作,“臣和林家都定亲了。”
“二婚的驸马也不是没有。”司徒渊丢下一句,“我有个已过世的姑祖母,她的驸马就是抢来的。”
姜璟听了之后抿了抿嘴。
“那时候,姜家定会袖手旁观的,你又当如何?”司徒渊又问一句。
姜璟却忽然看过来,目光如深泉一样幽邃,“臣会选择陛下和您,只要您能帮臣。”
司徒渊松了一口气,姜璟这么长时间对自己的立场一直含糊不清,而今日却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有些疑惑,姜璟对黛玉的感情就如此之深吗?甘愿为了她放弃立场,明确表示会站在他这里。
“殿下。”司徒渊看过去,姜璟的眸子在炉火映照下,亮得惊人,“臣不喜欢被胁迫,尤其是拿珍重之人来胁迫臣。”司徒渊看着这样的姜璟,微微有种窒息的感觉,他知道姜璟是亮出自己的底线。
“我知道了。”司徒渊淡淡回一句。
陈家和甄家出事之后,贾母便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借口赏梅,请贾敏和黛玉过来玩。
黛玉因为照顾安平公主着了风寒,咳嗽了几日,贾母特意打发人探望送药,无论如何,黛玉病愈后都得过去一趟表示感谢。
因此黛玉便同贾敏一同去贾府,贾敏看着黛玉比之前尖了下巴,有些心疼说道:“何必跑这一趟,我和你外祖母说一句就是了。”
“我知道娘亲心疼我,但我总不能让别人说娘亲您教女无方。”黛玉笑着回道,“而且窝在府里这么长时间,总想出去走走,要不然身上都长毛了。”
母女俩说笑着便到了贾府,王熙凤亲自在二门外等候,见着她立在风口里,贾敏嗔怪一句:“这里多冷呀,你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还过来做什么。”
王熙凤笑呵呵说道:“我想早点见到姑母和表妹,而且我穿的厚,不怕被风吹。”说着便将手放到了贾敏手里,果真热乎乎的。
这一辈子因为有贾敏居中,王熙凤处境好了许多,和贾琏的感情好了许多,她也因此再次有孕。
“还有件事要和姑母说,老爷前两日给二妹妹说了一门亲事。”王熙凤知道到了贾母那里怕是没机会和贾敏说起这个事,所以一边走一边和贾敏说道,黛玉心中一紧,她怕迎春还是嫁给上辈子那个人,走上和前世一样的路。
“是什么人?”贾敏也知道自家大哥不靠谱,语气很是紧张。
“是京郊一户耕读人家,姓佟,家里也挺富庶的,祖上做过官,那个孩子读书也挺聪明的,已经是秀才了。”
“你别和我打哈哈。”贾敏说道,“我还不了你公爹,他怎么会瞧上佟家这家呢。”
“老爷打听到佟家有幅古画,想买回来,佟家不肯。不知道怎么的,知道佟家有个孩子要说亲,就起了念头,把迎春许给佟家,只要佟家肯用古画做聘礼,佟家就同意了。”
贾敏听后只觉得额头上的筋跳动,黛玉听了也觉得无语又无奈,两世,贾赦都为了自己的利益卖了迎春。
“姑母您放心,二爷打听过了,佟家的孩子不错,虽然门第低了一些,但您也知道二妹妹的性子,嫁去高门会受气,嫁到佟家,佟家还能碰着她。”王熙凤看贾敏神色就知道贾敏想歪了,连忙说道。
“旁人我不管,迎春是我的亲侄女,在我心里和琏儿是一样的,她受了委屈,我一样为她做主。你家老爷的性子,不提也罢。但你和琏儿是做哥嫂的,要多费心一些。”贾敏敲打了一下王熙凤。
王熙凤连连保证:“姑母放心,定会让二妹妹落入火坑的。”她知道贾敏说到做到。
因为王熙凤有身孕,三人走得很慢,贾母等得不耐烦,派了鸳鸯出来接,见着三人,忙上前笑着迎上来。
王熙凤打趣一句:“老太太最惦记姑母了,这不打发人过来了。”
到了贾母的房里,薛宝钗和史湘云还有三春都在陪着贾母说话。
许是前世已还清,这辈子贾宝玉一开始对黛玉还挺敢兴趣,但因为黛玉常绷着脸说些扫兴的话,宝玉也就没什么兴趣了,觉得这个表妹美则美矣,却毫无灵气,脾气也很大。
贾母见状再加上贾敏不喜贾宝玉厮混内宅,因此每次黛玉过来的时候,贾母都打发贾宝玉出去。
薛宝钗和史湘云也知道黛玉的性子冷清,笑着打了个招呼,便不再烦黛玉,黛玉微微颔首,和三春说起话来。
贾母看到之后,心中暗叹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外孙女是在不算亲和。
不过时平儿找王熙凤回事,被贾母听到了,原来是之前救济过的刘姥姥来了。
贾母喜好热闹,便让人请刘姥姥留下住几日。贾敏对这位刘姥姥也有一面之缘,心里也有些好奇。
在黛玉看来,刘姥姥和上辈子没什么变化,她给贾母磕了头之后,又朝着贾敏作揖。
贾敏轻笑着让人扶起来,和贾母解释:“我那日碰到她也给她一些银两。”
刘姥姥知道是贾敏,也曾去林府送些瓜菜,贾敏是收下了,但让人送了银子,刘姥姥便明白贾敏的意思,之后便不再去林府。如今见着贾敏的人,知道自己磕头贾敏定不会受,所以才作揖致谢。
黛玉侧耳旁听刘姥姥说话,虽然刘姥姥粗俗,但是也是位风趣而通透的老人家。本来贾敏想早些回来的,但因为这位刘姥姥,还在贾府用了晚饭。
林海回到家,见贾敏和黛玉都不在,还以为俩人出现麻烦了,正准备出门去接,才到二门,便见着马车进来了。
林海上前扶贾敏下了车,才凑近便闻到一股酒味,“喝酒了?”
黛玉被丫头搀扶下来,和林海解释着:“在外祖母家遇到一位老人家,挺有趣的,娘亲就跟着喝了几杯。”她已经明白人生有万般苦楚,很多人不得不为生存折腰,只要不逾越底线,这没什么值得嘲笑的。
林海来了兴致,问黛玉,黛玉说道:“都是些坊间轶事,只是她说起来声行并茂,所以格外有趣。”
林海敲了下黛玉的额头,“又用春秋笔法。”
黛玉这才一五一十说了,末了说道:“还怪可怜的。”虽然和姜璟天各一方,但是她觉得更了解姜璟了,觉得心意相通。姜璟自掏腰包购置军衣,旁人说他收拢人心,而黛玉见着刘姥姥,便明白姜璟是始终怀着怜悯之心,他是真心为那些军士考量,而不是为了其他。
“玉儿?”见黛玉走神,林海轻喊一声。
“爹爹,边关的将士可以带亲眷过去吗?”黛玉好奇问道。
林海听了眉头皱在一起,“怎么忽然想问这个?”
黛玉笑着回道:“自然是想我和阿璟成亲之后,我该去哪里呀。”
林海正准备说黛玉不矜持,被贾敏暗中拧一下,才生硬说道:“三品以下是可以的,但边关苦寒。”
“我知道呀,阿璟信中说了。”黛玉语气很轻快。
林海还想再说什么,被贾敏打断:“今日忙了一天,玉儿你先去休息吧。”
林海有些埋怨说道:“你怎么不让我说说她。”
“如果你想说你那套四德,就别说了。”贾敏嗔道,“我和女儿都是循规蹈矩的人,你没见着她之前说起怀光就有些忧心,但今日却很开心,只要她高高兴兴的,想干什么都行。”
“边关太苦了嘛。”
“那就督促怀光上进些,早日升官。”
第92章 一碗水端不平
当年为太上皇立下赫赫功劳的八公,在昭宁帝登基后,有两家相继出事被抄了家,其余人家不惴惴不安是不可能,贾母也不例外,只是贾赦和贾政都不以为然。
贾母在太上皇在位的时候也见过不少人家被抄家,转眼间就从云间跌落下来,所以她想了几日,还是把贾敏喊来,问一问贾敏。
听了贾母的担忧后,贾敏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大哥和二哥说宫里有娘娘在,可保家里无忧。”贾母叹口气说道。
“可柳妃也没保住柳家。”贾敏幽幽说了这么一句。
“不是因为柳家欠了国库的银子不还,才抄家的吗。”贾母反问。
“至今还有没还银子仍旧安稳的人家呢,这不过是抄家的由头而已,而且圣旨里也提了别的罪名。”贾敏看着贾母说道,“比如勾结外官、包揽诉讼等等。”
“不过,母亲您也不必太过于担心,这两家都是罪有应得,犯了错就别怪陛下狠心抄了他们的家。”贾敏意有所指,“只有家里本本分分的,陛下不会随意怪罪的。”
贾母脸色变了变,深深叹口气,贾敏觉得她瞬间疲惫了许多,“一朝天子一朝臣。”贾母看出昭宁帝是想在朝中换血了,他是皇帝,自然不能容忍臣子是太上皇的人。
贾敏忍不住说道:“母亲还是多约束约束大哥二哥他们。”
贾母却有些颓然的说道:“敏儿,我老了,如今不过是靠一个孝字才有了老祖宗的这个名头,可是又能做什么呢?不过是要些吃穿而已,用度比旁人好些而已。旁的事,又有谁能真听我的呢?就比如迎春的亲事,再之前大房和二房因为一点子药材吵闹的事,一个比一个有主意。”
“我如今不过是待在院子里,嚼的动的吃两口,睡一觉,闷了时和孙子、孙女儿玩笑一回就完了。”
贾敏听了五味陈杂,贾母在府里确实是威望一日不如一日,但是也没有贾母说得那么不堪,贾母只是不愿意操心而已。
贾敏不明白,贾母明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她为什么就不愿意出手管一管呢,放任贾赦和贾政。就如同大房和二房,贾敏不信贾母看不出来,两房之间就因为贾母的偏心而矛盾很深,为什么还要偏心二房呢。
“您若是劝不住大哥二哥,我这个外嫁女更劝不动了。”贾敏想了想说道,贾母听了耷拉下眼皮,似是不悦。
“您经历的事多,提点大哥二哥一句,能让他们少走很多弯路,若他们平平安安的,底下的宝玉他们才能平平安安的。若没了荣国府这棵大树庇护着,他们如何在风雨中生存。”
贾敏的话说得很明白了,至于如何做还得看贾母的意思。
贾敏走了之后,王夫人就过来了。
贾母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说道:“你来的倒是巧,敏儿才走。”
王夫人讪笑着解释:“宝玉有事,我没脱开身,要不然怎么也得见见大妹妹。”
“好了,你过来有什么事?”贾母有些不耐烦说道。
若是平日王夫人提到宝玉有事,贾母肯定会追问什么事,但是今日却没有,王夫人心里有些不安,但还是说道,“我昨日进宫里,娘娘说她一直想着诞下龙裔,但一直未曾得偿所愿,太医说她身子骨没问题,让娘娘静心,但娘娘如何能静下心,所以想让我们找一找偏方。”
“是娘年要找偏方还是你要找偏方?”贾母目光极为锐利。
王夫人心里一突,但还是面不改色说道:“自然是娘娘的意思。”
“宫里的太医医术都是一等一的,他们若是看不好,乡野之人能看得好?”贾母反问,话里是拒绝的意思。
王夫人说道:“旁的大夫自然是不如太医,但大妹妹家的白大夫却未必,他曾是宫里的御医。”
贾母眯起了眼睛:“白钧?他辞了太医院的差事之后,不是去云游四方了,怎么成敏儿家的大夫了?”
“大妹妹没和您说吗?”王夫人快言快语。
贾母有些不悦说道:“白钧离京多年,敏儿未必知道他的底细。你从哪里知道这个消息的?”
“是娘娘说的,宫里宋御医就是他的徒弟,他又送入宫一个小徒弟,小白太医如今跟着宋御医,要娶的人正是妹夫的族侄孙女。”
宫里多了一鸟都会被发现,更何况是一个太医院的太医呢。贾元春又是有心人,差人去打探,小白并没隐瞒自己的身份,一口一个师兄喊着宋讷。而小白在外面的事更好打听了,四方打探之下,贾元春便确定了白大夫和林家关系密切。
贾元春心动了,昭宁帝是寐生,差点要一尸两命,幸好白大夫出手,才母子平安。如果白大夫能给她调理身子,诞下龙裔也是早晚的事。
贾元春知道自己的母亲和姑母关系并不亲近,所以才让王夫人去求贾母,让贾母和贾敏说,请白大夫开方子。
贾母听了来龙去脉,没有一口答应下来,“改日见了敏儿,我问问她。”王夫人有些失望,但却只能作罢。
贾敏去了贾府,黛玉一个人在家待着无聊。
青雀提议:“迦陵姐姐也出去一段日子了,怪向她的,姑娘不如带我们去瞧一瞧她。”
黛玉笑道:“这个提议好,你去和管事妈妈说一声,咱们出去逛一逛。”
黛玉的铺子两间大小上下两层,二楼是招待贵客和女眷,一楼就摆满了各色布料,除了作坊出产的棉布,还有一些从江南运来的绫罗绸缎等。
黛玉让马车停在街边,她从窗帘缝隙往外看,虽然称不上络绎不绝,但也不缺买家。
小二眼尖,看到了马车上林家的标志,立马告诉了迦陵,迦陵赶快放下手里的活,迎了出来。
一段日子不见,迦陵开朗了许多。
她笑着说道:“姑娘怎么来了,也不下车,是不是故意等我来迎接您呢。”
“被你猜到了,我还在想得要多长时间,你才能出来呢。”黛玉笑着玩笑一句。
“是我的不是,给姑娘赔罪,我来扶姑娘下车。”迦陵把胳膊架在黛玉面前,黛玉扶着她的手下来,进了店内。
她环顾四周,各色布匹摆放的井井有条,小二们穿着整齐划一,不紧不慢和客人介绍东西。
黛玉在一楼略微站了站便上了二楼,迦陵亲自给黛玉奉茶,又让人那来书册一般的东西,书册里面是布料样品。
黛玉从头到尾翻了翻,“这一册价格不菲吧?”
迦陵点了点头说道:“这几册都是只在二楼,或者上门的时候才带着。”
“这么说,你已经上门做生意了?”黛玉好奇问道。
“咱们铺子虽然不大,但是东西好,那些大户人家消息最为灵通,有几户人家便喊我上门。”迦陵笑容里多了一分自信。“昨日,我还见到了永平郡主呢,永平郡主见到了我吓了一跳,还问我是不是犯了错,被赶出来了。”迦陵笑着说道。
黛玉用手撑着下巴,看迦陵整理册子,问道:“你怎么回她的。”
“我说我在内宅待烦了,求了您,您发了善心,放我出来了。”迦陵拖长了声音,“自然是夸了您一番。”
黛玉笑了起来,眼睛弯弯如同月牙。
迦陵左右看了看才低声说道,“好像永平郡主亲事定了,这次采买布料就是给她置办嫁妆。”
“真得?”黛玉瞪大了眼睛,“可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呢。”
“嘘。”迦陵将食指放到了唇前嘘了一声,“管事妈妈无意间说漏了嘴,我才知道的。”
“自从永平郡主买了咱家的布,还有几家人家已经约了时间,让我过去一趟。”迦陵喜气洋洋的。
见她把店里打理的井井有条的,黛玉才放下心,正准备离开的时候,迦陵却说道:“我前几日得了一匹云锦,姑娘可以做个披风,青雀你去取一下吧。”
青雀忙着小二下楼了。
见屋内无人,迦陵才对黛玉说道:“姑娘今日怎么没带青鸟出来?”
“青鸟性子稳重,青雀活泼开朗,更喜欢跟我出门。”黛玉有些疑惑说道。
迦陵摇了摇头却道:“姑娘从来光明磊落,可是在青雀和青鸟身上却没有做到一碗水端平。”
黛玉收敛了笑意,迦陵却不怕她,直言不讳:“原来我在姑娘身边的时候,姑娘最为倚重我,我离开之后,青雀和青鸟之间,姑娘更喜欢青雀吧。”
“我是公主给您的,我压她们俩一头,她们不会有任何想法,但青鸟和青雀之间不同,她们都是自姑娘小时候就开始伺候您的,您不能一碗水端平,怕是心里有不满。”
黛玉沉默不语,她这些年确实更喜欢青雀一些,但她最开始来的这个世界时候,却是青鸟陪着她的。
“如果我猜得没错,其实姑娘心里还记得在公主府里的那件事吧。”迦陵叹口气,她说的是黛玉想偷偷回姑苏,被青鸟告知公主的事。
“这件事青鸟没有做错,但您心里一直有个疙瘩。”
“没有。”黛玉硬邦邦说道,神情有些不悦。
迦陵轻笑一下,“好好好,那就是不是,但从各方面来看,青鸟不比青雀差,姑娘可以试着更信任她一些。”
迦陵说的是真的,黛玉心里明白,她上辈子经历了太多的背叛,所以这一世她格外害怕亲近之人背叛她,因此即便知道青鸟是为她好,她心里还是一直膈应着。
但如同迦陵所说,青鸟没有任何错,她不能一直带着偏见去看青鸟。
迦陵见黛玉神色有些认真,便不再多说什么,因为她相信黛玉会做出一个正确的做法的。
“您若是真接纳不了青鸟,不如就把她俩放出去或者许一门亲事。”迦陵算了算时间说道,“您身边该提一些丫环了,正好做陪嫁。”
“青鸟和青雀年纪都不大,忽然被打发出去,定会被嘀咕的,先等等,让她们调教好下手下的丫头。”黛玉想了想说道。
黛玉回到家里,就梳理一遍自己的身边事。
青鸟和青雀是她身边的一等丫头,青雀管着账本和金柜、首饰柜等钥匙,青鸟管着其他的事,比如四季衣裳、古董字画等。俩人下面还有四位二等的丫头,名唤曲港、圆荷、空翠、烟霏,分别负责梳头、书房、院内洒扫、针线等。
黛玉理顺自己院子里的事并没有瞒着贾敏,贾敏也在物色给黛玉的陪嫁人选,她心里已经有了份名单,只是还有件要紧的事。
贾敏问林海:“护国寺大师算8月份最好,适合下聘,那个时候,怀光能回得来吗?”
“我是户部尚书又不是兵部尚书,怎么会知道他能不能回来。”林海敷衍一句。
贾敏没好气推了林海一把,“那你去打听打听。”
“打听不了。”林海咕哝一句。
贾敏立马火气上来,蹭一下坐起身,准备好好说道说道。
林海身上的被子被贾敏带起来,觉得身上一冷,立马清醒了,他赶忙去拉贾敏,“冷,快躺下,我和你说不是那个意思。”
“那什么意思?”贾敏又躺下问道。
“军衣的事虽然处置了陈家,但兵部也不干净,这些日子,太上皇让人查兵部,兵部尚书大概要致仕了。”
贾敏却想到了旁的:“兵部尚书是内阁阁老,他致仕是不是就有一个缺?”
原来内阁有六位大学士,首辅是不能担任六部尚书的,吏部尚书也不入内阁,那么剩下五位尚书自然是默认入内阁的。但太上皇在位的时候,许督察院督御史、翰林院学士可入内阁,这也意味着六部尚书不一定能入内阁。林海成为户部尚书时间最短,内阁无空缺,所以未曾入阁。
如今空出一个位子,林海便可以争一下。林海也考量这个事,他算是比较得昭宁帝信任的,但昭宁帝这个时候未必要选一个人入阁,与其被太上皇阻拦,倒不如先空着等日后。
第93章 晋江
“你想不想入内阁?”贾敏神秘兮兮问道。
“当然想,科举出身的官员谁不想入内阁。”林海很是实诚说出心里所想,“只是这也看圣心裁决。”
贾敏听出林海话里的意思,斟酌一下才说道:“你的意思是这次可能性不大。”
林海闷声嗯一声。
贾敏反而有些委屈说道:“为什么呀,户部掌管天下钱财,也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衙门。”
“你也说了,我掌管天下钱财,太上皇会放心让我如内阁吗?”林海反问一句。
“首辅是太上皇提拔起来的,如今已到了耄耋之年,十次早朝恨不得能有一半时间告病在家,可他偏又不致仕,皇上也动不了他。”林海很是耐心和贾敏分析着朝中的局势,“兵部尚书也是太上皇的人,如今被撸下来,太上皇本来就不痛快,要是再选一个皇上的人入内阁,岂不是要承受太上皇的怒火,成为太上皇的出气筒。”
贾敏听了便明白了,轻声说了句说道:“太上皇毕竟已经年老,而皇上年富力强。”
林海听了这句话,吓得清醒起来,伸手捂住贾敏的嘴:“我的夫人哎,别什么话都往外说。这可是太上皇最忌讳的。”因为感受到生命的流逝,所以太上皇才更加迫切握紧手里的权柄。
贾敏没好气的把林海的手拿开,“我不信大晚上的还有人听墙角。”
林海哑然失笑,“我这不是怕你说顺了,平时再说顺嘴了。”
贾敏轻哼一声。
“外头的事,我还是不要管了,由着你去吧。”贾敏愤愤说道。
“好啦,好啦,别生气了,我的夫人自然是最睿智的。”林海赶忙去哄贾敏,“我还得常听听你的意见。”
贾敏看着帐子,一点不悦也早已消失了,她忽然说道:“玉儿从小被当作男儿教导,且又在公主面前长大,公主又是那样的一位主,你说玉儿若是也很热衷于朝堂的事,日后,怀光会不会不悦?”
林海听得糊涂了,“这哪是哪呀?怎么又扯到姜璟身上了。”
贾敏斜睥林海一眼,说道:“你们不是都喜欢不如自己的女子么?若玉儿比怀光还要聪慧,怀光岂不不悦。”
“我就不是你口中的人。”林海先吹捧一下自个,才说道,“虽然我不是多么喜欢姜璟,但是我也相信自个眼光,他若是小肚鸡肠、目光狭窄之人,我也不会将玉儿许配给他的。”
“咱们把玉儿教的那么好,她自己也不会如同一般妇人那样,安于内宅后院,仰仗夫君宠爱过活。”林海对黛玉很有信心,也很自得有这样一个女儿。
“有这样的一个孩子,此生足矣。”林海感慨一句,全然没有一丁点黛玉是女孩的遗憾,也没有无子的怅然。
“世道对女子苛刻,她再聪慧能干,又能如何呢?”贾敏却是有些消极。
“且看日后吧。”
林海和贾敏夫妇正在聊黛玉,而黛玉此时还未曾休息,正在看姜璟的信,姜璟提到了很多事,他会讲北地冬日的风光,会讲那里的风土人情,还会讲自己是如何训练士兵的……
姜璟还提到了商队,说和商队做生意,有了外快后,他们的日子好过了很多,当然也因为司徒渊在那边,军费也不被克扣了,还谢黛玉送来的衣物。
絮絮叨叨写了厚厚一叠,黛玉仔仔细细看完后,才放入螺钿匣子里,又放入防虫蛀的药包。
今日是青鸟当值,见黛玉起身准备休息了,连忙吹灭了桌上的灯,举着蜡烛,说道:“姑娘当心脚下。”
“嗯。”黛玉脚步极其轻盈,来到了卧房。
黛玉不喜欢身边留人,当值的丫鬟一般睡在次间的临窗大炕上,青鸟也如同往日一般服侍黛玉睡下后,正准备放下帘子时,黛玉却突然问道:“青鸟,你可想过日后要做什么?”
青鸟手一顿,随即露出轻笑声:“不怕姑娘笑话,我当姑娘陪嫁的管事妈妈,就如同贺大娘那样的。”
黛玉拍了拍床沿,青鸟顺势坐下。
“就没想过放出去?和迦陵一样?”黛玉反问。
“外头日子艰难,我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后来还是来了府里,才过上了好日子。这么多年,虽然称不上锦衣玉食,可也衣食无忧,姑娘和善,也不打骂我们,吃穿用度比地绅家的姑娘都好。”青鸟语气极为轻柔,“过惯了这样的日子,我就不想着去外头。”
“我也羡慕迦陵能出去做一番事业,但我也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我是我,迦陵是迦陵。”青鸟很是坦然,“我选了一条适合我自个的路。”
黛玉也笑起来,“那好呀,我让娘亲帮你找门好亲事。”
听到亲事,青鸟羞涩起来了,“哎,姑娘,我又没说要嫁人,怎么说起亲事了。”
“你若是不嫁人,又怎么成为管事妈妈呢。”后面几个字,黛玉加重了声音。
“那我听夫人和姑娘的。”青鸟说道。
“姑娘早些睡吧,要不然明天眼睛又该肿了,夫人要挂心的。”青鸟用灯罩把灯火盖上,房间里暗下来后,才蹑手蹑脚去了次间。
今晚的夜话不止林家,还有远在开平卫的司徒渊和姜璟。
独石卫已经修建晚膳,且已经有军士及其亲属入驻独石卫了,司徒渊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了,正准备回京,过年是赶不上了,但是赶一赶,还能在京城过个上元节。
司徒渊白日里间姜璟训练军士很是吃惊,姜璟的法子和他见过的人都不太一样,但是效果出奇的好。
司徒渊心里痒痒便想着找姜璟问一问,但姜璟白天忙得和陀螺似的,只能晚上来找姜璟。
司徒渊到的时候,姜璟正在洗漱,听到脚步声,手上的动作快了几分,哗啦哗啦洗完了脸。
司徒渊正准备开口的时候,却见姜璟从床头拿出一个白玉盒,从里面挖了一块膏体,仔细涂抹在脸上和手上。
司徒渊瞠目结舌,他还是头次见到一个男子如此“爱惜”自己的脸庞,“你还涂香膏?”
“不是,这是防皲裂的。”姜璟没好气说道,“之前我被冻伤过,手指和脸颊一遇到热气就发痒。后来白大夫特意配了药膏,让我每天晚上都涂上。”
“白大夫的药可不好求。”司徒渊说道,“你这是沾了谁的光。”
姜璟笑了几声没有回答,但司徒渊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收回自己放在玉盒上的目光,问道:“我白日见你训练士兵的法子很好,可能用到别的卫所军士上?”
姜璟摇了摇头说道:“这是我特意从士兵里挑出的最身强力壮的,但是训练了一天,也到了他们的极限,若是照搬过去,普通士兵怕是吃不消。”
“不会照搬,也不能照搬。”司徒渊在凳子上坐下来,“你是要训练出一支精兵强将,日后能成为杀手锏,我只想让提升一下普通士兵的战斗力。”
“你也看了,咱们这边的士兵普遍不如鞑靼个头高大,所以再战场上很是吃亏,但若是通过后天训练,能缩小差距,那咱们就不怕再起战事。”
“回头我写个折子。”姜璟很是爽快答应了。
“军衣案已经告一段落,该处置的人都处置了,你猜谁会上位?”司徒渊故意问道。
姜璟沉思了一下,才说道:“我看着你心情不太好,难道人选不合心意?”
“是王子腾。”
“他的资历还不够坐上尚书的位子吧。”姜璟有些意外问道。
“当然做不成,但皇祖父坚持让他管着兵部,父皇只能任他为兵部左侍郎代管兵部。”司徒渊语气有些冷。
“他原来是三千营的指挥使,侍郎也是正三品,倒也适宜。”姜璟对王子腾的并不陌生。
“这如何能一样。”司徒渊有些不满说道。
“三大营驻扎京外,拱卫京师安全,自然是等选忠厚之人。”姜璟说道。
“等你日后成亲了,他还能和你扯上关系呢,你对他评价就那么低?”
“难道殿下不是这样的想的?”姜璟反问一句。
“一样的,我只是好奇而已。”司徒渊笑眯眯说道。
“我虽然没和他打过交道,但在江南的时候,也隐约听到一些事情。”姜璟说得含含糊糊的。
“有什么不好说的,不就是他暗地里参股甄家的生意么。”司徒渊直接挑明,“甄家给他赚银子,他负责解决甄家的麻烦。”
“之前和和气气的,不知道现在,甄应嘉受了处罚,他得了好处,两家还能如之前那般要好。”司徒渊讥讽一句。
司徒渊对甄家的事如此清楚,是不是意味着他要对甄家出手了。
司徒渊似是猜出姜璟所想,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打蛇打七寸,甄家的七寸还没露出来呢。”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是雷霆万丈。
姜璟对司徒渊的行事作风已有所了解。
司徒渊看了看怀表,说道:“我也该回去了,等日后京城再见。”
姜璟将司徒渊送到了院子外,司徒渊示意姜璟送到这里即可,他说道:“好好保重,于公于私我都不希望你出事。”于公,自然是因为姜璟才华出众,日后的栋梁之才,于私则是……
平心而论,这么多日相处,姜璟很难不偏向司徒渊,身为皇子,他体贴下属、关心百姓,是个做实事的人,抛开皇子身份,他平易近人、大方豪爽。
姜璟明白不久以后,司徒渊怕是要成为他忠的储君,但现在还不行,还差一个“名正言顺”。
“你有没有往京里捎的东西?我帮你带过去。”司徒渊问道。
“多谢殿下美意,暂时没有什么需要的。”姜璟哪里敢劳动司徒渊呢。
“不送贺礼吗?”司徒渊调侃一句。
“什么贺礼?”姜璟还有些懵。
司徒渊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他面不改色说道:“你父亲二月的生辰,你不得好好准备贺礼。”
“东西已经随节礼捎回去了。”姜璟对姜迢并没有太多感情,但该有的礼数还是一点都不少的。
“哦,那就好。”
司徒渊离开独石卫的时候,并没有大张旗鼓,轻车简从来,轻车简从走,只不过他走的时候是天最冷的时候,并且为了赶时间,司徒渊没有乘坐马车,而是骑马。姜璟还特意给了他一盒药膏,防止他在路上冻伤。
不得不说姜璟给的药膏很好,司徒渊都觉得自己的脸颊要吹裂了,但涂上药膏后,脸颊没有皲裂或者冻伤。
司徒渊是正月十四到的京城,靠近京城,他反而坐了马车,悄无声息的回到了京城。
宫门守卫看到令牌的时候,很是诧异,堂堂天潢贵胄就这么悄摸摸回来了。
守卫一边开宫门,一边让人去向昭宁帝回禀。
还没等司徒渊梳洗完,昭宁帝便打发了孙悯过来。见到昭宁帝的心腹,司徒渊也是笑意深一些而已,“孙内侍暂且一等,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陛下就是怕您过去,才特意让奴才过来,陛下说了,让您好好歇息一下再过去,陛下还让御膳房做了些药膳,让奴才给您送来,说是让您好好补一补。”孙悯眯起了眼睛,“奴才瞧着您黑了瘦了,陛下见了您又该难受了。”
“我倒是觉得身子骨强壮了不少。”司徒渊笑呵呵接过了药膳,“这药膳不知道出自哪位太医之手?”
“是宋御医。”孙悯没有瞒着司徒渊,“宋御医刚好在御前,陛下便让宋御医写了个方子。”
司徒渊眉头微皱,“我记得今日不是请平安脉的日子,宋御医怎么会在父皇跟前,可是父皇身子不爽利了?”若是旁的皇子直接说昭宁帝身子不好,孙悯少不得怀疑一下,但这话从司徒渊嘴里说出来,莫名让人觉得相信。
还没等孙悯说话,司徒渊说道:“打听圣体是不合规矩的,孙内侍不必说了,我过去给父皇请个安,若父皇平安无事,我再回来休息。”
不等孙悯拒绝,司徒渊便转入屏风内,很快换好了一身衣裳。
昭宁帝看到司徒渊过来了,心里有些暖意,但面上还是轻斥:“不是让你好好休息,怎么不听话又过来了?”
“儿臣那么长时间没见着父皇,怪想得慌,不来给父皇请安,我心里不踏实。”司徒渊并没有说宋讷的事。
“那正好,让宋讷给你把下脉。”昭宁帝满是心疼说道,“瘦了。”
司徒渊这才有些惊讶问道:“宋御医怎么这个时候在御书房?”
昭宁帝嗤笑一声说道:“冯州又晕了,朕便让宋讷给他好好瞧瞧。”
冯州便是内阁首辅。
司徒渊很是识趣没有冯州的事,反而说起药膏的事,“怀光给儿臣一盒白大夫制的药膏很是好用,,儿臣想着若是边地军士都有,岂不少受很多苦,但白大夫脾气古怪,儿臣也不方便上门,宋御医是白大夫的高徒,想让宋御医看看能不能把这药膏做出来。”
宋讷把脉的时候并不喜说话,听到司徒渊提到自己,他也是抬头看了司徒渊一眼,然后继续把脉。
“四皇子身子极为康健。”宋讷先是回禀了昭宁帝,才说道,“我在师父那里见过那张药方,能制出来,但是价格及其昂贵。”
白大夫是因为自己手被冻伤了才研制出这么一张药方,用的药材都是名贵之物。能用得起着药膏的人,不会被冻伤,被冻伤的人用不起这药膏,所以,白大夫的药膏无用武之地,便搁置起来了,若不是黛玉替姜璟求药,他还想不起还有这么张方子。
宋讷记性不错,一五一十把立面的药材说了,确实价格高昂。
昭宁帝说道:“还是做一些吧,花销就从朕的私库走,回头朕赏给边地的将领。”
宋讷称是便告退了。
昭宁帝说道“既然来了,先陪朕吃个饭再回去。”
“这是自然,您赶儿臣走,儿臣也不走。”司徒渊在桌边坐下,“儿臣为了赶路都没怎么吃过热乎饭。”
昭宁帝更加心疼了,“你是皇子,何必如此呢?”
“儿臣不是过是以身作则而已,再说了,儿臣没赶上过年,就行想着赶上上元节。”司徒渊笑起来,“儿臣想趁此看看京城的繁华。”
“想出去宫外头?”昭宁帝问道。
司徒渊点了点头,“父皇让儿臣出去?”
“你皇祖父让你皇祖母明日招了闺秀入宫,说是给你和老三选正妃。”昭宁帝淡淡说道。
司徒渊并没有一丝不悦,“惊动了皇祖父和皇祖母,是儿臣的错。”
昭宁帝敲了敲司徒渊的额头,“不过,这次的闺秀家里都不错。”他不会让太上皇的人成为司徒渊的岳家,太后也明白,所以让皇后拟了名单,再以她的名义请人入宫。
“朕瞧着周家的姑娘不错。”
“周钊的女儿?”司徒渊立马猜出是谁,“周大人秉公任直,他家的家教不错。”
“朕也是这样想的,不过还得看看这姑娘才貌如何。”
“德言容功,最主要的还是品行。”司徒渊说道。
“那也不能娶个无盐女。”昭宁帝没好气说道。
司徒渊轻笑一下,正妻的容貌如何对他而言确实没那么重要。
“好了你在北边如何?”昭宁帝关切问道。
“幸好怀光从武了。”司徒渊一句话勾起了昭宁帝的兴致,俩人从午饭后一直说到了晚饭前。司徒渊便顺势陪同昭宁帝一同吃了晚饭。
昭宁帝对司徒渊是光明正大的偏爱和重用,可偏偏却一直不肯册封司徒渊,但一切待遇又得比照太子来,就比如给司徒渊选正妃。这事摆在昭宁帝案头很久了,但昭宁帝总是在不断考量、选择、权衡。
历年正月十五的晚宴都是皇室的人,但今年却宴请了朝臣和命妇,还让一些人家带了女儿入宫。这些闺秀入宫后,直接请到了太后的慈宁宫,由太后考较。
其实这些闺秀也不全是皇子妃候选人,也有一些已经定亲的姑娘,共计十来位姑娘,才貌家世都是一等一的。黛玉就在殿内看到了潘盈,只是她俩隔得有点远,只能颔首示意。
旁的姑娘心里既兴奋又提心吊胆,一举一动皆小心翼翼,生怕有失仪之处。黛玉中规中矩回了太后的话之后,便微微垂眼,尝了太后宫里的点心,对黛玉而言,点心的味道有点腻了,估计是因着太后喜好做的。
黛玉想喝点水压一压喉咙的不适感,但她又怕喝了太多的茶水,晚上又睡不着,只浅浅喝了一口。安平公主原本让黛玉陪她,但黛玉怕太后不悦,迁怒林海和贾敏,还是入宫了。想到这里,黛玉心里有些后悔。
正出神的时候,一个圆脸的嬷嬷来到黛玉身边,笑眯眯悄声说道:“太后怕各位姑娘晚上喝了茶走了困意,特意让小厨房煮了牛乳。”
黛玉忙小声谢了,她快速环视一周,太后正和两三位姑娘说话,剩下的都有宫女端来了牛乳,都是小小的一盏。她这才放心,双手接过来。令黛玉有些诧异的是,味道和自己常和的差不多。
大厅里有些冷,太后决定挪入里面的暖阁,“宫里也布置了花灯,你们若是想看看的,就跟着阿桂出去逛逛。”原来圆脸嬷嬷名唤阿桂。
有机灵的姑娘立马说想陪着太后说话,但也有姑娘要出去看花灯。黛玉自然是要出去看花灯的,潘盈已经定亲了,但太后毕竟是太后,留在了暖阁。
到最后,就三位姑娘跟着桂嬷嬷出来了,“姑娘们小心脚下。”桂嬷嬷并不多言,只是偶尔出声提醒她们小心足下安全。其实并不用桂嬷嬷提醒,宫里灯火通明的,挂满了灯笼。
宫里的花灯是围了太液池一周,黛玉她们是在靠近慈宁宫的一侧看灯,而昭宁帝设宴的地方在另一侧。
花灯下面缀着花签,写着谜语。黛玉上前捏住一个花签,她念了一遍,心里便有了答案。
桂嬷嬷站在一边看着黛玉,她只能看到黛玉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侧面,白皙的肌肤在灯火的映照下泛着盈盈光泽,犹如从画中走出的美人。桂嬷嬷心中暗叹一口气,见到了珠玉后又如何能瞧得上瓦砾呢。
黛玉和另外两位姑娘,一边小声谈论着谜语,一边慢慢走着。虽然此前并不熟悉,但交谈起来却一见如故,其中一个姑娘还说要下帖子请她们到家里做客。
最后还是桂嬷嬷提醒,她们才惊觉在外头待了那么长时间。黛玉回到慈宁宫的时候,暖阁正热闹着,太后正看着这群闺秀猜谜,谜语都是各个闺秀自己临时做的。
黛玉刚坐下,范渺渺便笑着说道:“我们正猜谜呢,大家都觉得意犹未尽,正好林姑娘回来了,不如出几道新的谜语,让我们猜一猜。”
范渺渺也常来太后宫里的,太后闻言没有不悦,反而说道:“林姑娘出几道,猜不出来,本宫赏你,猜出来,本宫赏猜出的人。”
“多谢太后。”黛玉起身谢了,缓缓走到书案旁边,脑海里已经浮现了谜面,没有丝毫停顿,便拿起了毛笔,遒媚飘逸的字体出现在宣纸上。
黛玉写了五个谜语后,便有宫女捧给了太后,太后看到黛玉的字后眼前一亮,她扫了一眼,便让宫女念出来。
前几个并不难陆续有人猜出来了,唯有最后一个确没人猜出来。
太后又那个谜面仔细看了一眼,才笑出声:“这个东西,本宫到猜出来。”
“林姑娘,她们怕是不知道,你说吧。”
黛玉起身笑着说道:“臣女正是瞧见了这鹿角椅,才灵光一闪。”
鹿代表着延年益寿,鹿角又是昭宁帝和几位皇子亲手射猎得来的,太后很是喜爱这把椅子,而且黛玉的谜面又做得极其好,虽然都是吉祥话,但黛玉用词就很文雅。
太后心情不错,赏了黛玉和几位闺秀,这其中便有周碧。
等人散了之后,太后喊来了桂嬷嬷问道:“好端端的,怎么想起上了牛乳?”
桂嬷嬷说道:“是四皇子嘱咐的。”
“阿渊?”太后笑道,“本宫还以为他是块木头,没想到还懂得怜香惜玉,你没问问他,看中了那位闺秀。”
“四皇子是端方之人,看了殿内一眼,便收回目光,不肯再看,奴婢也不知道他看中哪位了。”太后召见闺秀的时候,司徒渊被桂嬷嬷请过来,在屏风后看各位闺秀的容貌,但司徒渊却只是飞快扫了一眼。
“这孩子。”太后有些恨铁不成钢,“他整日忙政事,连自己的亲事都不上心,让他看看哪位合眼缘,他偏不看,说让皇帝皇后做主。”
“这也是四皇子孝顺之处。”
太后叹口气。
“娘娘不必如此忧愁,皇帝选出的人定然是一等一的,而且四皇子又不是轻浮好色之人,定能相敬如宾的。”桂嬷嬷劝道。
太后却摇了摇头,“相敬如宾又不是琴瑟和鸣、心意相通。”
“阿渊这个孩子看起来风风光光的,可是也吃了不少苦,可又不能和别人说他的苦,本宫只是想给他找一个能说话的正妃。”
“本宫瞧着这里面也是周氏和林氏出挑,俩人旁的都不分上下,只是林氏的容貌更为出挑。她往那一站,便吸引了众人目光,身边的人都黯然失色。”太后呢喃几句,“可惜,林氏定了亲事,只不过…”
桂嬷嬷神色微微一变。
次日,安平公主看完纸条上的字后,便让人请了晏先生过来。
晏先生看完之后,神色有些凝重,但还是安慰安平公主:“怀光和玉儿八月就纳征了。”
“可还有一些日子,我就怕一睁眼,宫里下了圣旨。”安平公主有些埋怨姜璟,“好端端跑那么远做什么,媳妇都没了。”
晏先生却说道:“缘分天注定,我算了一卦,怀光和玉儿是天作之合。”
“我倒不知道你还会算卦。”
“我不止会测姻缘,我还算这段日子宫里要忙了。”晏先生神秘莫测说道。
安平公主看向他,晏先生指了指皇陵的位置,安平公主便明白了。
“今年正好,等明年开了恩科,朝中便焕然一新。”
昭宁帝的布局,司徒渊也察觉到了几分,但是他却不能掺和进去,虽然昭宁帝很是宠爱他,但还是有他不能碰的东西,比如军权。五军营是三大营中最为强悍的,而且也是昭宁帝的嫡系,且最先站在昭宁帝一边的。
昭宁帝继位后,提拔了五军营的指挥,本来想继续安排自己的人,但太上皇横插一脚,指了自己的人。昭宁帝同意了,但才过了一个月,这位新指挥就因为在青楼里和旁人争风吃醋被打死了,而打人的也是太上皇的人。
司徒渊便明白,昭宁帝不会让任何人夺了他的军权的。
司徒渊佯装不知昭宁帝的布置,每日按部就班的上朝、读书。
过了端午节,太上皇和皇上便要到行宫避暑。行宫位于山脚下,依山傍水,很是凉爽。
安平公主自然是随驾的,她带上了黛玉。林海可以伴驾,但贾敏却只能待在京城里。
京城距离行宫还是有一段路程的,虽然马车行驶不快,里面也有各种软垫,但还是有些颠簸,安平公主有些神色有些疲惫,咳嗽了几声。
“您若是觉得宫里热,京郊也有庄子可以住,何必跑那么远。”黛玉嗔怪一句。
“是我大意了,我以为我能撑得住。”安平公主心里也有懊恼,“但如今已经启程了,没法回去了。”
“那到了行宫,您好好调养下身子。”
行宫周边古木参天、绿树成荫,黛玉扶着安平公主下了马车,一股凉意铺面而来,黛玉向上望去,亭台楼阁依着山势和水道错落有致。
“是不是觉得不虚此行?”安平公主打趣了一句。
“还是您身体重要。”黛玉说道,安平公主哑然失笑。
安平公主到了行宫之后,便闭门不出,让太医调理身体。太上皇等人都派人来探望,令黛玉有些意外的是,太后派了周碧过来。
黛玉这才知道,周碧随同太后来了行宫,这不是意味着周碧会是四皇子妃?
黛玉心里揣度着,笑着迎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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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相救
“林妹妹。”周碧见着黛玉笑了起来,快走几步挽住了黛玉的胳膊。
她似是因为一路走来出汗的缘故,手心热热的,夏日衣物又轻薄,贴在黛玉的胳膊上,让黛玉微微有些不适。
“大热天的,周姐姐怎么过来了?”黛玉抬起团扇遮住了从树荫中漏下的阳光。
“太后听说公主身体不适,心里挂念,想着来看望公主。但我想着若太后驾临,公主少不得要起身迎驾,反而不利于养病。我便向太后请缨,前来探望公主。再则和林妹妹说说话。”周碧笑眯眯说道。
要知道安平公主连远些的宗室都不见的,但太后却派来了周碧过来,可见在太后心中,周碧地位不一般,再想到司徒渊日后,周碧怕是贵不可言。
黛玉心中忖度着,脸上神色不变。安平公主也察觉到太后的意思,故此让侍女服侍着坐起来,稍微梳洗一下,倚靠在靠枕上见了周碧。
周碧很是恭敬的行礼,即便是安平公主这么个挑剔的人,都觉得她的礼仪完美无瑕,再想想她的出身,安平公主心里想着,倒是司徒渊妻子的最好人选。
周碧语气极其柔和,缓缓说了太后的意思。
安平公主微微颔首说道:“我年岁大了,每年都要病上一场的,太后也是知道的,你回去后让她不必挂怀。”
旁人倒还可,唯有黛玉听了安平公主这客套话,眼中一酸,差点没落下泪。她陪伴安平公主那么多年,对安平公主身体的变化了如指掌,正如安平公主所说的那样,安平公主在逐渐老去。
安平公主好笑地看了黛玉一眼,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周碧身上,细细问了周碧的饮食起居。
“玉儿在这边伴着我这个老婆子,不知道心里得多烦闷呢,你们若是相伴玩耍,她心里定会高兴的。”安平公主笑着说道,黛玉抿嘴没有说话。
倒是周碧笑着说道:“我和林妹妹一见如故,若不是怕打扰到公主,我怕是要日日过来找林妹妹耍。”
“不烦不烦,就是我见到你们这些如花的女孩子,也愉悦起来了。”安平公主语气里满是怀念,“我像你们那么大的时候,性子却不如你们稳重,刚来行宫的头几天,就把行宫逛了个遍,结果晒黑了,被我父皇好生训斥了一番。”
说到最后,安平公主语气里满是怀念,那是她父皇陪她过得最后一个夏天了,从行宫回去没多久,她的父皇便驾崩了。
黛玉上前扶住了安平公主的胳膊,安平公主微微低头,察觉到胳膊上的热意,抬头看了黛玉,看见她满是担忧的眼睛,轻轻一笑,“我真是老了,喜欢念叨这些陈芝麻烂谷子。”
“我很喜欢听,那时候的行宫和这时候有不同么?”周碧好奇问道。
安平公主来了兴致,“很是不同,我父皇喜欢北方园林的疏朗大气,但太上皇却喜欢江南园林的温柔婉约。”
“怪不得殿宇恢弘大气,但园子却曲径通幽。”周碧语气里满是笑意,“我原来还觉得怪怪的,根由竟是在这里。”
“是呀,太上皇想按着自己心意修建,又不好把父皇建的拆掉,就成了如今这不伦不类的模样。”安平公主满是嫌弃的吐槽一句。
周碧和黛玉听了捂嘴一笑。
安平公主又顺势说了许多小时的趣事。
等到侍女端来了汤药,周碧才起身告辞:“是我听得太入迷了,叨扰了公主。”
“无妨,是我心情好,多说了几句。”安平公主摆了摆手,让黛玉去送周碧。
等黛玉回来,安平公主已经喝完了药,黛玉很是熟稔的递过去了漱口水,又端了蜜饯。
“怎么愁眉苦脸的,是不是见我和周碧说得开心,你不乐意了?”安平公主故意逗黛玉。
“哼。”黛玉抽回了蜜饯盘子,让安平公主抓了空,“我是不乐意您不顾忌自己的身体。”
安平公主也没吃蜜饯,双手交叠放在被子上,“你知道的,她和旁人不同。如今还能坐在一起说话,她还得向我行礼,但日后,就得我们向她行礼了。”
“所以说你知道为什么要千挑万选皇后的人选了吧,除了朝臣关注,宗室也关注,毕竟对着一个不配后位的人行礼,心里可憋屈的很。”
周碧回到太后那里的时候,太上皇也在,知道周碧去看望了安平公主,便询问其安平公主的病情。
听到周碧转述安平公主说自己年岁高的话,太上皇也有些唏嘘。
周碧见了说道:“臣女瞧着公主的气色不错,还和臣女说了好一阵子的话。”
太后笑眯眯问道:“说了什么?”
“公主说起了幼时的事,事涉太上皇,臣女不敢说。”周碧笑着说道。
太上皇也不再伤感,太后便顺势问道:“有本宫在,你但说无妨。”
周碧这才一五一十说了。
太上皇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补充了一些,说着说着便到了午饭的时候,太上皇便留在太后这边用午膳,还让周碧陪着。
饭毕,周碧照例要陪着太后散步消食的,但今日太后却说道:“你出去了一趟,先回去歇着吧。”周碧知道太后和太上皇还有话要说,便不推辞,行礼告退。
出了殿门,周碧脸上不复之前笑意,反而有些沉郁。她的丫鬟低声说道:“姑娘,太后的身边的宫女还在不远处呢。”
周碧心中暗叹一口气,微微勾起嘴角,又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等周碧走后,太上皇便对太后说道:“等回宫后,就定下阿渊的亲事吧。”
太后却没应下,“这事得阿渊父母来定,臣妾不过是嫡祖母。”
“朕和皇帝说。”太上皇倒不意外太后的回答,“其余的几家也得好生安抚。”
太后又道:“这事想必皇后就能料理了。”自从皇后夺权之后,太后便不再插手宫廷内外的事,闭门不出只过自己的日子。若不是太上皇要求她带着周碧,她心里也想着拉拢下周碧和周家,她这次才不会插手司徒渊的婚事。
她也只是听从太上皇的安排,若是她私心来论,她却觉得周碧虽好,和司徒渊却不是良配,周碧看着温柔和煦,但因着骨子里却是个极其高傲的人,做皇后,有气度心胸固然傲气自矜很好,但做妻子,还要适当懂得示弱和折腰。
但周碧显然不是能做到的人,而司徒渊同样也是极其自傲的人,他若是乐意哄着周碧还好,但周碧并非司徒渊心悦之人,司徒渊如何会哄呢。
虽然她心里对范皇后不满,但不得不说范皇后很会做皇后,见皇上有些不满了,立即转了风向,放弃了精心培育的嫡女,选了旁枝给司徒渊做侧妃,并且也不再插手司徒渊的亲事。明知道周碧会是司徒渊的妻子,愣是一点特殊待遇都没给周碧,把周碧当成寻常臣女看待。
太上皇见太后一副不想管事的样子,心里也有些疲惫,且今日听了周碧的话,又勾起了他对安平公主的姐弟情谊,想着他和安平公主逐年老去,也没了兴致,便起身回去了。
回去之后,却召见了黛玉。好在黛玉也是见过太上皇的,并不慌乱,由金嬷嬷陪着去面见太上皇。
司徒渊过去的时候,小太监垂首说了太上皇在召见黛玉,他随意问道:“太上皇怎么想着见林姑娘?”
小太监往日常受司徒渊恩惠,故此也不隐瞒,“奴才也不知,但是隐约听了公主、病情、药等字。”
司徒渊便知道太上皇是询问安平公主的病情,不由自主松一口气,转身走到旁边侧殿等候。
太上皇询问很是细致,黛玉对答得体,太上皇见她的模样,便知道黛玉是用心服侍安平公主,便放下心来了。
“你是个好孩子,不枉公主往日待你的好。”太上皇夸赞了一句,便让黛玉离开了。
司徒渊听到正殿的动静,便准备起身,可却在踏出门槛的时候,收回了脚,一个转身,隐在了殿内。
服侍的太监有些不懂,但他身边的焦碌眼神好,瞧见了黛玉的身影,便明白过来了,司徒渊怕是想着自己要定亲了,若是在太上皇这里撞见黛玉,传出去怕一则怕胡乱猜测,二则怕有损黛玉闺誉。
太上皇见着司徒渊问道:“林氏女前脚刚走,你后脚便过来了,真是巧。”
司徒渊心中一突,笑着说道:“是吗?我倒是不知道,听太监说您这边有人,便不敢唐突,去了侧殿看了会子书。若不是太监说您这边的人走了,我怕是要把那书看完,才能回过神来。”
司徒渊原本不过是来问安的,但听了太上皇这看似无心的话,反而有些羞赧的问道:“孙儿听说,您今天在皇祖母那里见着了周姑娘,她?”
太上皇心里有些意外,但不曾多想,笑着打趣道:“原来你还会害羞呢?朕还以为你一直都不开口不关心自己的亲事呢。”
“毕竟是和孙儿白头偕老的人,孙儿自然是惦记的。”司徒渊笑着解释着。
“是个很稳妥的人。”太上皇说着。
但司徒渊听了太上皇的回答,心里却一沉,太上皇并没有说周碧适合做他的妻子,莫非是太上皇还在犹豫。
他神色不变,舒了一口气,“那孙儿便放心了。”
可太上皇却笑眯眯说道:“但朕瞧着却不如林氏女。”
“孙儿更喜周氏这样的女子。”司徒渊心中更不安,但面上带着羞意说道。
太上皇没再说什么。
从太上皇那里出来后,司徒渊一脸凝重,他不知道为何瞬息之间,太上皇忽然又觉得周氏不适合当他的妻子,反而中意黛玉。这不是第一次,太上皇表露出这个意思了。
司徒渊心中有些烦躁,太上皇这捉摸不定的性子委实让人猜不透,但既然太上皇没有明说,那便趁着这个时机,坐实自己的亲事的。
黛玉回到安平公主那里的时候,便见着安平公主一脸笑意看着她,“是有什么喜事了吗?”黛玉问道。
“是你喜事。”
黛玉脱口而出:“是阿璟的消息吗?”
听黛玉这么问,安平公主朗声笑起来,黛玉便知道自己猜错了。
“原来你整日愁眉苦脸是惦记着他呀。”安平公主打趣着。
黛玉也不害羞,落落大方说着:“今年就要纳征了,他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自然是挂念的。”
“真是女生外向。”安平公主抱怨一句,才说道:“是你家里的喜事。”
“你父亲入阁的事,拖了那么长时间,要尘埃落定了。”安平公主不再瞒着。
黛玉有些惊喜,从去年就说林海要入阁的事,但一直没有动静,万万没想到忽然定下来了。
安平公主是知道内情的,太上皇属意王子腾,但皇上是绝对不许的,因此林海入阁这件原本板上钉钉的事,被拖到了现在。
“是皇上那边差人来说的,尚未下旨,不可声张。”安平公主知道黛玉向来口风紧,没有她的允许,黛玉从不在林海和贾敏面前说起从她这里知道的事,但还是嘱咐黛玉一句。
黛玉点了点头,眼睛弯起来,“父亲常说要淡泊名利,但我却知道身为文官却都以入阁为荣耀。”
安平公主见着黛玉喜悦的模样,心里却升起一丝不安。林海入阁的事,不仅意味着皇上忤逆了太上皇的意思,更意味着太上皇的势力又被削弱,而皇上的权势又增强,按着太上皇的性子,绝不会束手就认的,不知道太上皇会如何出招。
那边,司徒渊向皇上说起了自己的亲事,表达了要早些定下的意思。
皇上却没有答应说道:“你也知道现在是关键的时候,朕总想找个安定的时候,办了你的事。且近日也无良辰吉日。”他总想把最好的都给司徒渊。
司徒渊知道皇上拳拳爱子之心,但却不能说出自己的猜测。
“儿臣瞧着皇祖父不大乐意。”司徒渊心里想了想还是说出来。
“无妨。”皇上轻声吐出这两个字,司徒渊心中一紧,明白了皇上的意思,过不了多久,要变天了。
周碧探望安平公主时候说要常来找黛玉,黛玉原本以为只是客气话,没想到周碧却隔三差五就过来,黛玉心中有些疑惑,周碧不在太后面前服侍,怎么老是过来,她就不怕惹太后不悦。
周碧如何察觉不到黛玉的疑惑,但她只能硬着头皮常来打扰黛玉。
安平公主知道后,自言自语一句:“难道她不乐意这门亲事?”
但没过多久,太上皇身体有些不适,日日召御医,不许他们离开。周碧也不好再随意走动。
才平静了几日,又起波澜。
许是天气闷热,安平公主已经渐好的身子又有不适,甚至出现过昏厥,黛玉心中忧心不已,日日守在安平公主身边。这日安平公主觉得好些便把黛玉赶回去。
黛玉也有些疲惫,回了房便倒头便睡。到了半夜,风声呼啸,雷声轰鸣,惊醒了黛玉。
黛玉坐起身准备喊人,便见着青雀举着灯,一脸焦急说道:“公主发起高热了。”黛玉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也不顾旁的,扯过披风,便朝门口走去,但才打开门,一阵狂风吹过,黛玉下意识抬起胳膊去档。
“怕是要下雨了。”青雀说着,“我去拿伞。”
“我先过去看看。”黛玉拢了拢披风便快步走过去,她才走到安平那边,黄豆大的雨点便落下来了,连她的裙角都被打湿了。
“公主怎么样了?可请太医了?”黛玉焦声问道,来到了安平公主床前,见安平公主一脸潮红。
金嬷嬷已急得不行:“已经打发人去请太医了,但太医都在太上皇跟前候着。”
黛玉明白金嬷嬷的意思,太上皇已经休息了,但太医却不敢擅自离开,“宋太医也不在吗?”
“宋太医被皇上打发去京里给一位老大臣看病去了。”金嬷嬷急得团团转,“我过去一趟再去请。”
“我去吧。”黛玉很是坚定说道,太医不给下人的面子,但她却是阁老之女,太医未必不肯。
窗外大雨漂泊,漆黑一片。金嬷嬷有些不放心,想阻拦黛玉,但黛玉却朝门外走去,才开了门,一阵风吹来,刮来的雨丝打湿了她的中衣,金嬷嬷这才发现黛玉穿着中衣便过来了。
“姑娘先穿上外衣。”金嬷嬷也知道这个时候,只有黛玉去请,才能请来太医。好在这里有黛玉的衣裙,青雀也已赶来,很是利索帮黛玉穿好衣服,又想给黛玉梳头,黛玉随手用簪子挽起来,“这个时候不失仪就行。”
说着便穿上蓑衣,提起了灯,走进了雨幕之中,青雀和几个小太监连忙跟上去。
雨势很大,才走几步路,黛玉便察觉到腿上一片冰凉,但她并没停下脚步,朝着太上皇那里走去。
“姑娘。”青雀满是焦急喊着,黛玉是走小路去太上皇那里的,但这小路很有江南的特色,用青石子和碎石铺就,黛玉一个不留神,被绊了一下,她趔趄一下,幸好扶住了旁边的石壁。
“我没事。”黛玉的手传来阵阵刺痛,她知道是擦伤了,但她顾不上这么多了。
黛玉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看到门口挂着的灯笼在风雨中飘摇,黛玉心中松了一口气,知道是到了太上皇这里。
“什么人?”太上皇门口有侍卫把手。
青雀上前说了因果,但侍卫却半点不让,持剑挡着黛玉等人。
黛玉便道:“公主病重,可否劳烦各位进去通传一声?”
侍卫仍不许,黛玉冷声说道:“我知道各位忠于职守,但若是耽误了公主的病情,各位可担待的起?”
侍卫却说道:“若公主有恙,某甘愿事后以命谢罪,但今日却不可让你等入内。”
黛玉咬了下唇,“那请出太医呢?”
侍卫道:“太医需日夜看守太上皇,不敢耽误太上皇病情。”
黛玉气急:“若是我硬闯呢?”说着便往内而去。
侍卫退后几步,拔出了剑。
若不是被青雀抓住,黛玉便撞上了那把剑。侍卫下了一跳,往后退了一小步。
黛玉心里扑通乱跳,但神色却极其坚毅:“你要么让我入内,要么今日就杀了我。”说着便又往前去
侍卫是知道黛玉的身份的,他虽然敢对黛玉硬碰硬,但瞧着黛玉不怕死的模样,有些犹豫,但却举起了手里的剑。
黛玉心一横,正准备赌一把的时候,却被人拉住了手腕。
她回首,在闪电照影下,看到了一个有些陌生的脸庞,来人是一身铠甲的司徒渊。
他神色极其冰冷,“你先回去,我会安排人去给公主看病的。”
黛玉早就察觉异样,又见司徒渊这幅打扮,深夜出现在太上皇的住处……黛玉不敢细想,低头行礼,想了想说道:“公主高热不止,我担心若是医救不及时,公主身子受不住。”
司徒渊有些不耐烦吩咐一句:“去里面找太医马上去公主那里。”侍卫低声应了,不多时便带出来一位太医,是常给安平公主看病的。黛玉心中松一口气,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听见一阵轰隆声。
耳边传来司徒渊有些懊恼的叹气声,“雨势过大,你等雨停一些再回去。”
黛玉却道无妨,但这时她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水已经到她的脚踝位置,按理说山上行宫不该出现积水的。
她还没开口,便见着一顶小轿从太上皇的正殿抬出了,朝着山上而去。
“是起山洪了吗?”黛玉颤声问道,“公主那边?”
“嗯。”司徒渊微微颔首,“姑祖母那边地势高,但这边地势低却有些危险。”太上皇和安平公主的住处相隔挺远的,分别位于行宫最东边,和最西边。从太上皇到安平公主那边要先下坡再上坡,按黛玉的脚程,那段路已经被淹了,所以司徒渊才不让黛玉回去。
黛玉才觉得有些害怕,她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司徒渊叹口气,“你只能往上走了”
黛玉有丝迷茫,除了时不时闪电外,周围漆黑一片,她不知道该往那里去。
“太监留下,我另安排个湛卢给你带路。”司徒渊语气很是严肃,“无论听到什么见到什么,都不要停下来,都不要回来。我保证姑祖母定会安然无恙的。”
黛玉心中忐忑不安,连连点头。
司徒渊叹口气,见到黛玉那一刻,先是担心,后是惊讶,最后才是苦恼,现在是酸涩。见黛玉的发丝被雨水打湿,贴在了脸颊上,他鬼使神差抬起手。
黛玉被吓一跳,脸颊的寒意让她血液倒流,愣在了那里。
但下一瞬司徒渊便收回了手,仿佛刚刚不曾发生过什么。
黛玉醒过神,连退几步,低头行礼,跟着湛卢匆匆而去。她的动作极其迅速,那句“你多加小心”都不曾有说出口的机会。
往日向上的山路现在格外难走,黛玉跌跌撞撞的,但脚下哗啦哗啦的水声,让她不敢停下脚步。
她偶一回首,却发现山下起了一片火光。
“山下起火了。”黛玉小声和湛卢说道,湛卢自然知道是发生了什么的。
“许是下面涨水了,点亮了灯火。”
黛玉还想说什么,但湛卢却一把吹灭了灯火,一手拉着黛玉一手拉着青雀,躲到了一边。
饶是雨声那么大,黛玉还是听到一丝异样之声,仿佛金戈撞击的声音,且远处也有微弱的灯火。
“大路不能走了,林姑娘,咱们只能走小路。”湛卢语气有些凝重,“林姑娘还能撑得住吗?”
“我可以。”黛玉虽然觉得浑身都在痛,但还是咬牙说道,她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开口,“等一下。”
湛卢拔出自己的剑,心里暗骂一句,黛玉已经看清周围一片,鼻腔里满是血腥气,她捂住嘴干呕几声,拉起了在坐在地上有些呆滞的周碧。
周碧也是由人护着上山,但碰上了歹人,刚才的金戈之声,就是打斗之声。
黛玉是听到了呼救声,才让湛卢过来看一看。
“周姑娘,你还好吗?”黛玉问道。
周碧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说道:“多谢你来的及时,我无事。”若黛玉不来,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黛玉虽然疑惑她怎么没和太后一起,面上说道:“那咱们快些离开吧。”
说着便拉起周碧,周碧也知道情况紧急,不曾多言,站起身来,和黛玉往前走。
但才走了不久,后面又传来了喊杀声,黛玉的心又揪起来了,湛卢咬了牙和黛玉:“如今只能赌一把了。”说完便从怀里掏出了竹筒,拉开口,一道火光直直往上。
“赌救兵先到还是叛军先来。”湛卢的话坐实了黛玉的猜想,有人叛乱了。
但现在来不及细想,只能跟着湛卢往前狂奔,黛玉只觉得自己的肺都要炸了,但却始终摆脱不了后面的喊杀声。
湛卢停下脚步,对黛玉说道:“我拦一下,你们什么都不要管,就往前跑。”黛玉使出自己浑身的力气,和周碧、青雀往前跑去,但前面又传出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黛玉心里有些绝望,她想着若是真遇到叛军,她便……
她们三人躲在石头后,黛玉从头上拔下玉簪,紧紧攥着手里,但盔甲撞击声越来越近。
黛玉抬起了手。
一个闪电劈下,照亮了一切。
即便是耳边雷声震耳,但耳边的声音却熟悉务必,清晰传入她的耳中,“可算找到你了。”
黛玉睁开眼,撞入一双含笑的眼睛,“阿璟。”顾不得旁人,黛玉扑上去,姜璟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若是来迟一步,黛玉怕是……
她向来都是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第95章 风起
还未曾多说什么,湛卢就匆匆赶上来了。姜璟扶起黛玉,大拇指摩挲一下,才松开手对她说道:“我还有要事,这里距离安全的地方不远,那些叛军不过是一小股窜流过来的。我再安排些人手护送你过去。”
“那你的人还够不够?”黛玉没问姜璟要去做什么,只是担心姜璟。
“我的人能以一当十。”姜璟低声说着,话里带着些笑意,“还有,你不必担心公主的病,我刚知道消息,公主已经醒来,也不发热了。”
黛玉心中有股暖流涌过,姜璟似是对她心里的担忧很是清楚,还没等她问,就先说出口。黛玉还有很多话想问姜璟,但都咽下去了,只说道:“那我不耽搁你了。”
“等我回来后和你细说。”姜璟深深看了眼黛玉,见黛玉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之后,又轻笑起来,伸手给她系好笠帽,他动作很是缓慢仔细,带有凉意的手指擦过了黛玉的下巴,黛玉虽然有些害羞,却不反感。
姜璟上下打量一番,见黛玉包裹的严严实实后,才转身走向湛卢,低语了几声。
黛玉也不是扭捏的人,虽然心中不舍,但如今之计还是找到庇佑之所。虽然她们都穿着蓑衣带着笠帽,但雨势过大,浑身早已湿透。
湛卢身手不错,运气也不错,追上来的只不过是三四个叛兵,三下五除二就被他解决了。
湛卢和姜璟说完话之后,便来到黛玉身边,说道:“林姑娘咱们走吧。”黛玉心中虽然纳罕姜璟和湛卢好似很熟悉的样子,但面上不显,点了点头。
他们一行人并没有走太久,便来到一处有重兵把守的院子,湛卢和黛玉解释:“这是皇后娘娘驻跸之处。”
黛玉有些犹豫说道:“那我们进去是否惊扰皇后娘娘?”
“殿下已经禀告过皇后娘娘了。”
黛玉看向了周碧,她救了周碧之后,周碧便一言不发,黛玉以为她受到惊吓了,故此不以为意。
周碧的神情极为冷静的问道:“麻烦这位侍卫大哥去通传一声。”
湛卢上前和领头的侍卫交涉了一下,领头的便入内,不多时便见着两个侍女跟着范皇后身边的节华匆匆出来。
节华见到黛玉等人并没感到奇怪,一脸心疼说道:“两位姑娘受苦了,快进来,皇后娘娘还不曾休息。”
黛玉和周碧便跟着节华进去了,范皇后一身常服,随意绾了个纂儿,坐在内室看书。
有侍女上前给周碧和黛玉除下了蓑衣和斗笠,虽然屋里暖和,但外头的风还是顺着缝隙吹进来,周碧和黛玉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可怜见的。”范皇后见俩人模样,很是心疼说道:“你们先去换衣服,再来见本宫也不迟。”
“姑母,我和周妹妹、林妹妹身量差不多,还有多余的衣裳,我带她们去换衣裳吧。”说话的是范渺渺。
范皇后微微颔首,又吩咐着:“再去熬碗姜汤来。”
周碧和黛玉屈膝行礼谢过范皇后之后,便跟着范渺渺去了旁边的厢房里。
黛玉还是头次知道范渺渺也跟着来别院了,倒是范渺渺先开口说道:“我原本在家里待嫁,后来姑母觉得松开的日子不多了,便接我过来散散心。没想到才过来,就遇到这样的事。”
周碧没有吭声,黛玉只能说道:“是呀,没想到遇到这样的暴雨天,我长这么大还不曾见过这样的大雨,竟然要漫上来了。”
范渺渺见黛玉装傻,轻笑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黛玉还怕范渺渺问起为什么她和周碧孤身出现在雨夜里,幸好范渺渺没问。
范渺渺和皇后也是入夜之后来到这里的,没有带太多的衣裳,她有些歉意说道:“我就带了几身换洗的衣服。”
黛玉忙谢过了,又和范渺渺说道:“我身边的丫头跟着我过来的,衣服也湿透了,范姐姐身边的侍女可有干的衣裳?”
范渺渺身边的侍女看了范渺渺一眼,忙道:“回林姑娘,我有的。”
青雀跟着去换衣服,有两个侍女进来服侍黛玉和周碧,黛玉和周碧进了内室,幸好有架屏风隔开了两人。这里条件一般,也没办法让黛玉等人沐浴,只能那帕子擦了擦,换了干净的衣裳。
黛玉这边很是迅速,倒是周碧那边有点小波澜,周碧说不习惯陌生人服侍,要自己更衣,侍女只能退了出来。
黛玉先行出来,去了外间,范渺渺正立在门口扶着门框,看着外头的瓢泼大雨,听到声音,回首一笑:“只裙子略长一些,别的到还好。”
黛玉是比范渺渺小一些的,身量也不如范渺渺,她笑了笑:“能换上身干净衣裳已是幸事了。”
“我这里有针线,等下让丫头给你手下裙摆。”
黛玉忙道:“怕要弄坏范姐姐的衣服。”
“无妨。”范渺渺笑着说道。
黛玉带着歉意说道,“那等回京的时候,我再送范姐姐一身新的。”
针线拿来的时候,青雀也换了身衣服进来了,见状接过针线,蹲在地上,给黛玉收下裙角。
黛玉说道:“不用太麻烦,往里打个褶,随便缝几针吧。”青雀的动作也很是利索,弄好的时候,恰好周碧也收拾妥当了。
周碧和范渺渺身量差不多,穿她的衣服倒是合体。
三人便又回到了皇后那边,节华端来了姜汤,黛玉喝下之后,觉得周身都暖洋洋的,一股倦意也涌上来。
她暗自掐了一下手心,抬头看向皇后,范皇后还在看书,范渺渺立在一边,偶尔低语几句,周碧只坐在那里发呆,房间里静悄悄的。
范皇后许是察觉出她们有些无聊,便说道:“前阵子,本宫想绣幅屏风,但后面委实没了兴致,便搁置下来了。正好今天,你们都在,帮本宫绣上几笔。”
节华便让人架起绣花的棚子,黛玉接过绣品展开来,范皇后用的是苏绣的技法,绣的是花开富贵,技法和图样都寻常,并不难。
范皇后问道:“林姑娘生于姑苏,长于扬州,对苏绣不陌生吧。”
“是,臣女家里的绣娘就擅长苏绣。”
“苏绣的针法多种多样,若是精通也非易事。”
“所以臣女只学了个皮毛,若是绣不好,还请娘娘见谅。”黛玉笑着说道。
“你不必过谦,本宫见过你的绣品,虽然不过是幅帕子,却也做到了精、雅、和、顺、匀、活、透、洁。”范皇后语气很是亲切,宛如一位和蔼的长辈。
黛玉心中一边感慨范皇后对苏绣很是了解,一边惊讶范皇后如此心细,注意到她曾用过的帕子。
苏绣素以劈丝精细,针法缜密,色彩丰富,清新雅致著称,但花开富贵却讲究颜色明丽,并不适合用苏绣。黛玉想着范皇后未必不知道这点,但还是用了苏绣的技法,要么是绣品的主人喜欢苏绣,要么是范皇后更擅长苏绣。从范皇后刚刚言谈来看,大概是范皇后擅长苏绣,但绣品上的技法却寻常。
节华又移过来几盏灯,黛玉正准备把丝线劈开,范皇后开口说道:“夜间房间昏暗,到不必弄得如此精细。”丝线越细,绣起来越费眼睛。
黛玉顺从点了点头,捻针穿线,一针一线绣起来。周碧只在一边看着,依旧没说什么话。
黛玉心里已经觉得不妥,往日周碧可不是这么寡言的,若是说之前是被吓到了,但这么长时间,也该缓过来了。毕竟每个大家闺秀自小就学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周碧不该这么失态失礼的。
黛玉问道:“周姐姐觉得这里用那种颜色好些。”好在周碧还愿意回答黛玉的话,说道:“我瞧着鹅黄色好些。”
范皇后也点头说道:“本宫也觉得不错。”黛玉不知道,她和周碧从进来的一举一动都被范皇后注意到了,早就看出来周碧的异样,只是没必要说出来。
房内的人自小学得都差不多,审美也差不多,很快商量好配色和技法,黛玉和周碧一人一侧,低头绣起来。黛玉心里也静下来,可是心中一静,她便开始担心姜璟,姜璟这个时候,大概是要平叛叛乱了,虽然姜璟在外历练那么长时间,但刀剑无眼,且又下着暴雨,又是深夜,不知道姜璟会不会平平安安的。
黛玉想着想着,手上的动作便慢下来了,范皇后这时才开口问道:“林姑娘怎么没在公主那里?”
黛玉心中暗道来了,想起湛卢的话,说道:“公主深夜突发疾病,我去请太医,谁知道遇到大雨,便回不去了。”若不是有姜璟告知,她现在还得忧心忡忡呢。
范皇后问道:“有太医在,想必公主的病无妨的。”
黛玉便明白范皇后对这件事并不知道,便说道:“公主是老症候了,也有太医开得药,金嬷嬷原本还劝我不要过去找太医,但我心里实在担心。”
“这也是你的一片孝心。”范皇后微微点头,“你便遇到了四皇子了?”
黛玉微微垂下眼眸,“四皇子仁慈。”并不多言什么。
“周姑娘呢?”范皇后又问周碧。
“臣女走散了,恰好遇到了林姑娘,便结伴而来。”周碧含含糊糊说了一句。
“这些太监宫女当差太不用心了。”范皇后轻声斥责一声。
“情况紧急,自然是以太后安危为先。”周碧干巴巴回了一句,让房间内气氛有些凝滞。
范渺渺便开口说道:“幸好还有侍卫护着,要不然遇到危险,你们手无寸铁的……”
范渺渺似是话中有话,黛玉有些不耐,正色说道:“那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堵住了范渺渺的话。
范渺渺也不生气,看了一眼周碧说道:“林家好风骨。”黛玉沉默不语。
周碧站起来说道:“娘娘,臣女奔波一夜,可否下去休息片刻?”她大大咧咧提出自己的请求,范皇后也不生气,反而说道:“都去眯一会,等会天亮了,就尘埃落定了。”
等黛玉和周碧出去后,范渺渺说道:“姑母,我瞧着周姑娘有些不对劲。”
范皇后合上眼眸说道:“林氏有侍卫护着,周氏可孤身一人,她到底发生了什么,怕是只有林氏一人知道,但你也瞧见了,林氏怕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我身边的侍女之前也向林姑娘的丫头套话,那丫头也是油盐不进的,不肯多说一句。”
“不用管这事了,周氏如何和咱们也没什么关系。等这场风波过去后,你就安心待嫁,别的事都不要再管。”说到后面,范皇后已经是警告的语气了。
范渺渺心中一提,忙应下了。
范皇后便让范渺渺等人服侍着去休息,快要睡着的时候,却轻声说一句:“林氏的命真好。”
范渺渺听到这句话,心中一酸,百味杂陈,是啊,林黛玉的命真好,她最想要怎么争都争不到的东西,却是捧到林黛玉面前,林黛玉不要的。
黛玉到了厢房后,便和衣躺下,她实在是累了,又怕出现什么事,才和衣而眠,方便起身。
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周碧一声,“今日谢谢你,要不然我就被……”
黛玉翻了个身,假装自己睡着了。无论周碧遭受什么,黛玉只会守口如瓶,更何况周碧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呢。
那边姜璟送别黛玉之后,便领着自己的兵,悄悄往皇上和太上皇所在的院落而去,他们到的时候,外头围了一圈士兵,领头的人,姜璟也不算陌生。
他做了个手势的人,手下人便分别悄无声息融入黑夜之中。
院落之内的正房里,太上皇坐在太师椅上,耷拉着眼皮,若不是还有呼吸声,都以为他已驾崩了。皇上坐在他的下手,背后站在司徒渊,前面是两三个侍卫,拔剑和门口的人马对峙着。
“没想到老九你还有这样的胆量,朕以为你只会偷偷摸摸算计呢。”皇上率先嘲讽一句。
“还不是和七哥学得。”恪王嘲讽一句,“千算万算都不如手里有兵马。”
“看样子老九是收拢不少人马,否则也不会有底气说这些。”皇上也不生气,淡然问一句。
恪王蔑视看了皇上一眼,却不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看向太上皇:“还请父皇下旨。”
“我倒是疑惑,九叔兵戎相见,让皇祖父下旨,这是以下犯上吗?”司徒渊没等太上皇说话,便开口问道。
恪王轻笑一声:“我只不过是久未见父皇,心中想念。又听说父皇身体不好,便前来探望,这圣旨不过是来保命的,否则我一出了房门,七哥就立马要了我的脑袋。”
“但我瞧着这阵仗,您这边得了圣旨,就要了我们的命呢?”司徒渊反问一句。
恪王没有回答,反而仔细打量一番司徒渊:“阿渊,若是你到了我的处境,也会和我一样的?”
“和您一样狼子野心、谋朝篡位么?”司徒渊轻飘飘几个字揭下了恪王的面纱。
恪王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说道:“七哥位子,谁不想坐一坐,难道阿渊你不想?”
皇上打断俩人的对话:“你还是承认了。”
恪王微微颔首,有些自得说道:“这次我准备完全,外头都是我的人,父皇还是早些写圣旨,我也好早日了结七哥和阿渊的命。”
太上皇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已经浑浊了,但是目光一如既往的锐利,“当时你忤逆的心思,你七哥放过了你,他待你不薄,你竟然不知悔改,反而更加狂放。”
“待我不薄?”恪王好似听到什么笑话,哈哈大笑起来,直到笑出眼泪,才咬牙切齿说道:“让我和狗一样活着,就是待我不薄?”
“父皇可曾打发人去皇陵看过,我过得是什么日子,连猪狗不如,为了一口吃的,我一个天潢贵胄,甚至要跪下给那些贱民磕头讨要。父皇,我也是你的儿子啊。”恪王极力克制自己,脸上的青筋迸发出来,显得有些骇人。
“我可以受罪,但我还有儿子,还有孙子,一大家子的人不能都跟着我受罪。”恪王语气放平缓。
“那王爷您现在倒不必担心儿孙受罪了。”一道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紧不慢的语气让恪王有些不安起来。
是一个穿着黑色铠甲的人,身材修长挺拔,铠甲在雨后的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芒,恪王眯了眼睛,才看清来人。
“是你,你不是在边关吗?”恪王下意识问道,后又想起什么,有些慌乱问道,“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他的目光撞到了一双波澜不惊如寒潭般深邃的眼睛,又落到姜璟手里还滴着血的刀,想说话,却发现一字都说不出。
“他们都去了地下,自然不用活着受罪了。”姜璟的语气很是冷漠。
恪王张了张嘴,姜璟缓带轻裘而进,仿佛秋游踏青一般,但他身上的杀意,却让护着恪王的人下意识后退。
恪王回首看了皇上,见他嘴角露出一个悲悯的笑容,便什么都明白了,他还是落入皇上的圈套了。
“老九,你若是说出谁助你谋反,朕可以留女眷一命。”皇上淡淡说道。
“怪不得你一直镇定自若,原来是留有一手,我以为策反了你身边的卫所,就安然无恙了,没想到你竟然会暗中调来了他。”恪王笑着说道。
“不愧是姜家人,最是见风使舵,先是老子后是儿子,真不愧是你最听话的狗。”恪王已经口不择言起来。
恪王看向司徒渊,又嘿嘿一笑:“阿渊若你有朝一日对他刀剑相向,姜家人会向着谁呢?向着年华易逝的老皇帝还是年富力强的新皇帝。”
“这个问题,父皇心里很清楚吧。”恪王又问太上皇。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恪王在挑唆,但越是低劣的伎俩,有时候反而更有效。
太上皇的手指动了动,只是说道:“你还是束手就擒吧。”
恪王自嘲笑一下,“我已经束手就擒过一次,这次不会了。”话音刚落,便从手里套出一把剑,朝太上皇刺去。
可才起身,便觉得后背一痛,恪王低头,只看到锐利的刀刃。
“老九。”见恪王倒在地上,太上皇反而惊慌起来,甚至站起身喊了一句。
司徒渊和皇上忙去扶他,太上皇却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指着姜璟说道:“你杀了我儿子,你要给他偿命。”
“皇祖父,九叔是乱臣贼子该诛。”司徒渊话音才落,便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
他没想到太上皇还有力气扇了他一巴掌,而且还挺疼的。
皇上也没想到太上皇会如此糊涂,立马说道:“太上皇病了,你们把这里收拾一下,令宣太医。”
“我没病,你是想拘禁我,也想做乱臣贼子吗?”太上皇双眼通红,痛斥皇上。皇上有些头疼,示意侍卫上前,不顾太上皇意愿,将太上皇扶到内室。一开始还能听到太上皇的声音,后来就听不到了。
而姜璟在恪王死了之后,便垂首立在一边,对天上最为尊贵的祖孙三代发生的事视若无睹。
皇上有些心疼看了司徒渊的脸颊,已经红肿起来了,“等下让太医给你上些药。”
司徒渊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笑道:“没事,皇祖父心情不好打儿臣一下也是应该的。”
不多时便陆陆续续有人进来,皇上便开始有条不紊处理各种事项。
次日,黛玉是被盔甲撞击声惊醒的,周碧已经打开了一条缝,往外看去,见黛玉醒来,说道:“是三千营的人。”
周碧也是文官家的女儿,没想到竟然会认得。
周碧自嘲一句:“小时候父亲教我分辨过。”能教这些人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黛玉心中嘀咕一句。
“看样子外头大安了。”周碧说道。
但黛玉还是不放心,安不安的,得看龙椅上的那位。
节华走了进来说道:“皇后娘娘说周姑娘和林姑娘可以回去了,也不必去她那里,直接回去就是了。”
周碧和黛玉便在一队人马护送之下,各自回到了住处。
安平公主这边仿佛没有受到丝毫影响,黛玉回去的时候,金嬷嬷正安排太监打扫院落,见着黛玉的时候,眼眶却红了。
黛玉忙上前问道:“公主如何?”
“没事了,刚吃了药,这时候还没醒呢。”金嬷嬷拉着黛玉的手关切说道,“倒是姑娘受罪了。”
金嬷嬷已是知道黛玉昨晚的事,黛玉笑着安抚她:“好在有惊无险。”
“还说有惊无险呢,这手上怎么擦伤一片,都结痂了。”金嬷嬷反复看着黛玉的手。
黛玉昨晚不愿意在折腾,而且都是细小的伤,便没吭声,好在是左手,不影响什么。
金嬷嬷把黛玉拉入屋内,要伺候黛玉沐浴,黛玉身上还有别的磕碰的地方,想要推辞。但金嬷嬷很是强硬,金嬷嬷看着黛玉身上触目惊心的淤青,一边掉泪一边骂道,“好好日子不肯过,非要谋反。”
“您都知道了?”黛玉问道。
“皇上一早就发了圣旨。”金嬷嬷擦了擦泪水说道,“这事还没完呢。”
“是啊。”黛玉叹口气,一个关在皇陵的王爷,怎么就有能力谋反呢,是谁在后面助他呢。
黛玉沐浴完之后,便被金嬷嬷赶去上药休息。
黛玉醒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午饭的点,安平公主已经醒了,知道黛玉还没吃午饭,轻声训斥了一句,便让人端了饭来,黛玉只能一边吃饭,一边听安平公主絮叨她。
正说着话,便见金嬷嬷神色有些不好的进来了。
“怎么了?”安平公主问道。
金嬷嬷说道:“我听到一个流言,说昨晚周姑娘被叛军冒犯了。”
第96章 落水
“先吃饭。”见黛玉神色有些异常,安平公主安然说道,“之后再说事。”
但黛玉才用完饭,便见着皇后身边的节华带着人来了。
节华拜见了安平公主,安平公主问道:“你可是皇后身边的大忙人,怎么有空过来了。”
节华有些为难的看了黛玉一眼,斟酌一下才说道:“想必公主已经知道关于周姑娘的流言。”
“怎么,你们相信这流言?”安平公主反问一句。
“这自然是不信的,但得调查清楚明白了,才好还周姑娘一个清白,否则日后人们说起周姑娘来总会添油加醋的。”节华不紧不慢说道。
“那你过来是做什么?”安平公主问道。
“周姑娘昨夜的行踪都能查到,唯一和林姑娘同行这段。”节华和安平公主解释着,“皇后娘娘便有些话想要问林姑娘。”
“皇后娘娘说自然是相信两位姑娘冰清玉洁的,但把话说明白对谁都好,若说不明白,就是一滩污水沾染了两位姑娘。”节华微微挺直了腰背,传达了皇后的意思。
安平公主神色有些不好,她明白皇后的意思,周碧和黛玉在一起的时段便是说周碧被侵犯的时段,若黛玉不把话说清楚,不但周碧要承担这污名,连黛玉也要背上一个散播谣言、诋毁她人的污名。
所以黛玉必须得说清这事。
安平公主还想说什么,黛玉却按住安平公主的手,说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我和姑姑走一趟,向皇后娘娘说明当时的情状。”
安平公主见黛玉的神态,便知道她有把握,看来真是有人诬陷周碧。
“那就让绥娘跟着你走一趟。”安平公主吩咐一句。
“金嬷嬷还得服侍您喝药呢,我自个过去就是了。”黛玉婉拒。
“我这里这么多人,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会服侍的。”安平公主嗔怪一句,非要金嬷嬷跟着黛玉。
节华看了心中啧啧,虽然听闻安平公主喜爱黛玉,但见到安平公主如何护着黛玉还是有些吃惊的,金嬷嬷是安平公主的心腹,在太上皇面前都有几分脸面。
不止黛玉,还有青雀一并跟着节华走了。
才到了皇后下榻的院子,就有几人要带走青雀,见黛玉神色变了,节华忙开口说道:“林姑娘别担心,我们就是问几句话而已,再说了青雀也不方便跟着您进去。”
黛玉入内之后才明白节华说的不方便,屋内除了贴身伺候的人,再不见旁的人了。
皇后也不似之前见到的和蔼可亲,黛玉低眉顺眼恭恭敬敬行了礼,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的,总觉得隐约有股龙涎香的味道。
她飞快的扫视了四周,这是个三间的房子,两边用多宝阁隔开了,但多宝阁后却罩着帘子,这倒有些奇怪了,莫非屋里还有旁人。
“林姑娘,你不用多想,你就把你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皇后开口说道,虽然神色有些严肃,但语气却十分得柔和。
皇后的神态又印证了黛玉的猜测,这屋里有旁人,大概就是皇上了。
黛玉缓缓说道:“公主病重寻不到太医,我便前往太上皇处请太医,因雨势过大回不去公主住处,四皇子安排了湛卢侍卫护送我和丫头青雀去安全处。”
黛玉简单交代一下前因,“大概是走到观澜亭的地方,我听到了女子呼救声。”
“湛侍卫一开始没听到,还问我是不是因为太过于害怕而听错了,又问青雀,青雀也说没听到。”黛玉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湛侍卫便劝我赶快走,但我心里有些不安,总想过去看看。湛侍卫便陪着我去看,顺着声音走到了观澜亭后面,便见着有一名叛军一手拿剑一手去抓周姑娘。”
皇后说道:“你说仔细些,当时是什么情形?”
“周姑娘一边挥手一边往后退,却跌坐在地上,歹人弯腰掐住了她的脖子,湛侍卫便是这时候出手的,从后面刺穿了歹人后背。”
“周姑娘衣衫可曾整齐?”皇后发问。
黛玉眼中漫上一层冷意,她垂首说道:“夜里天黑,我不曾注意到,并且青雀立即解下了蓑衣披在周姑娘身上,给她挡雨。而且。”黛玉顿了一下才说道,“我们一路只顾着跑,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也没发觉周姑娘衣衫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无非是荷包掉了,裙子脏了,头发乱了而已,这都是因为我俩仓皇而行导致的。”
黛玉后面这些话几乎明示周碧的清白。
其实,这话皇后已经从湛卢口中听到了,但谨慎起见,还是召见了黛玉,见俩人说的并无太大区别,皇后心里已经相信了周碧的清白。只是这就出现一个旁的疑问了,是谁故意散步谣言诋毁周碧的。
皇后带着审视的目光看了黛玉一眼,心里有些怀疑。
青雀那边的问话也结束了,太监捧着张纸给皇后看了,和黛玉说的也没太多出入,便说道:“既然已经问清了,你便回去吧。”
“臣女还有一事相求。”黛玉却忽然跪下说道。
皇后有些吃惊,下意识扭头朝内室看去,但她很快恢复平静,问道:“什么事?”
“臣女和周姑娘幼承庭训、规行矩步,不成想会被人陷害,污损臣女和周姑娘的清誉,如今周姑娘的冤屈已被洗刷,但臣女成了疑似构陷他人的小人,臣女还请皇后娘娘查出背后之人,还臣女一个清白。”黛玉直接了当挑明了皇后等人猜测,态度坦坦荡荡。
“好了,本宫知道了,自然是要为你做主的。”皇后安抚黛玉一句。
黛玉也不过多纠缠,谢过皇后之后,便离开了。
等黛玉离开之后,皇上才从内室出来,皇后忙迎上去说道:“陛下,如今事已明了。”
皇上却眉头微皱:“但到底是有不好的话传出来。”皇上是个力臻完美的人,总想把最好的给司徒渊,他虽然相信周碧的清白,但总觉得周碧沾染了这种事不大好,日后不知道会不会被有心人编排。
皇后便不多言,说起了黛玉,“林姑娘所说之事,是否要查一查?”
皇上沉思了一下,才说道:“皇后觉得呢?”
“若是大张旗鼓的查,怕会让这事越闹越大,若是不查,林姑娘委实委屈。”皇后思忖一下说道。
“不如悄悄查。”皇后提议一句,但这悄悄查有时候悄悄就没了。
其实皇上也怀疑过范渺渺,只是见皇后的模样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皇后在听到谣言的时候第一时间问了范渺渺,范渺渺却说道,她虽然嫉妒羡慕周碧,但还没那么傻,明知道周碧是皇上心中司徒渊妻子的人选的情况下,还要去陷害周碧,这于她百害而无一利。
范渺渺想要嫁给司徒渊,看中的不是司徒渊,而是那个位子,既然已经得不到了,就经营好眼下,她这次来是想和周碧套套近乎。范渺渺一向看得明白自己的处境,也从不撞南山。
金嬷嬷把事和安平公主说了,末了说道:“林姑娘的性子太过于倔强了,要皇后查清楚。”她在宫中多年,很多时候一些事根本查不清楚。
“她未必不明白这事要不了了之,之所以提出来一则是洗清她自己的污水,二则她大概知道是谁在散布谣言,借此警告。”安平公主猜到了黛玉所想。
金嬷嬷好奇问道:“是谁?”安平公主摇了摇头没说话。
“阿渊的亲事又得起波澜。”安平公主知道自己皇上侄子的脾气,叹了一口气说道,“他的亲事怎么就那么难呢。”
金嬷嬷见安平公主惆怅的样子,忙转移话题:“还有件事得让公主愁呢,姜小将军回来了,是不是得纳征了?”
“这一纳征,亲事可就是板上钉钉了。”
“你这话说,难道他们的亲事还会有什么变故?”安平公主反问一句。
但当她站在太上皇病床前的时候,想起自己说的这句话,忍不住心里暗骂太上皇一句疯子。
太上皇自从恪王全家上下都被斩杀之后,便卧病在床,这次不是装病而是真病,即便有太医诊治,但太上皇的身体还是一日不如一日。
短短几日就不了身,皇上心里都想着要准备后事了,谁知道太上皇精神头又好起来,说是让宗室来说说话。
等宗人府宗令还有安平公主等在宗室里举重若轻的几人到了之后,太上皇却忽然说道:“朕还有一心愿未了,就是阿渊的亲事。”
皇上眉头微皱,还没开口,安平公主率先说道:“皇上不是已经选好人了吗?您就养好身子,等着吃阿渊和新妇的茶。”
太上皇眉头拧成一团,有些嫌弃说道:“你看看他选的人,周氏,还没嫁进来,就闹出那么多事,晦气。”
一句话,让在场人脸色都不好看。
只有安平公主敢回怼:“是不是有谁在您跟前胡说八道,我瞧着周氏挺好的。”
太上皇赌气似说道:“朕不喜周氏,觉得一人极其合适。”他怕安平公主再说什么不好的话,忙说道:“朕觉得林海之女合适。”
安平公主闻言甩袖站起来:“她已经定亲了。”
“定亲又不是成亲。”太上皇随意说道,定亲又如何,他年轻时喜欢过的一位妃子还是嫁过人的。
“快宣太医,太上皇怕是有些糊涂了。”安平公主冷冷说道。
饶是皇上也没想到太上皇会说这种话,一时有些愣住,听了安平公主的话,便立马让人去请太医。
太上皇却不急不躁:“朕知道你们觉得朕糊涂,但是周氏不行,周家势大,日后尾大不掉,林氏好,家里并无旁人。”
“老七,你就放心给你儿子添这么一份助力?等日后帮他夺你的位子。”
没人能保证司徒渊一辈子都是个好儿子。
安平公主在一边嘲讽道:“父慈子才孝,皇上是看着阿渊长大的,还怕阿渊不孝顺吗?”
“反正朕就这么一个心愿,若不如愿,朕死不瞑目。”太上皇又威胁起来。
安平公主气得又想骂太上皇,被宗令康王拦下了,康王虽然比他们小一些,却是嫡亲的叔叔。
康王说道:“都一把年纪,还和小孩子一样。”一句话说了安平公主和太上皇,康王慢吞吞朝皇上行礼:“皇上是四皇子的生父,婚姻大事自然是由皇上做主的。”
皇上有些犹豫不决,倒不是因为人选,而是要忤逆太上皇。宗室这些人和他并不是一心的,而他已要了胞弟全家的命,惹得朝野内外议论纷纷,若是传出去他忤逆太上皇,怕是名声更坏了。
皇上便想着拖一拖,说道:“这事得从长计议,至少要问问林海的意思的吧。若是连岳父都不知会一声,百姓和朝臣又要说我们霸道了。”
安平公主已经忍不住骂太上皇:“你自己背上了夺人·妻的骂名还不够,还要阿渊也背上这样的骂名。”
太上皇轻哼一声:“你怎么知道阿渊不愿意呢。”又对皇上说道:“明日,朕要见明旨。”
安平公主气得拂袖而去。
从太上皇那边出来后,皇上就唤来了司徒渊,说了来龙去脉。司徒渊听完之后心中一沉,皇上并没有当场拒绝,究竟是因为他不好拒绝,还是因为听进去太上皇的话了不由自主开始防备他了。
他可以不娶周碧,但是黛玉,他不能娶。若是黛玉定的是除姜璟之外的其他人,甚至成亲了,他想要黛玉都敢夺过来,但姜璟的妻子不行。
姜璟是块璞玉,日后会是把好刀,且背后还立着姜家。若是夺姜璟的妻子,除了姜璟要憎恨他,连带着姜家和林家都要仇视他了。
他得想个法子自己拦下。
安平公主回来后不见黛玉踪影,便问道:“黛玉呢?”
“范姑娘找她。”金嬷嬷说道,“我去唤她回来。”
“不必了,让她松快松快吧。”安平公主说道。
范渺渺也没别的事,就觉得那天见到黛玉绣工很好,请她指点一下。范渺渺若是不耍心眼,还算是个比较好的伙伴。黛玉直到快到午时才回去。
黛玉心里暗中埋怨自己误了时辰,怕是要耽搁午饭,一边急慌慌往前走,青雀说道:“姑娘,大白天,咱们从假山那边绕过去吧,也省下脚程。”
那片假山看着去曲曲绕绕的,但确实近了不少,便同意了。但黛玉才进去假山中,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次叛乱的事情和你有没有关系?”
黛玉下意识捂住了嘴,因为这个声音主人是周碧,而回她的是个男子的声音,黛玉觉得有些耳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声音很是温和,“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那是我的祖父、父亲和弟弟。”黛玉想起来了是三皇子司徒濯。
“你知道我的记性不错,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差点没命吗?因为来的人,我见过。”周碧声音有些愤怒,“我曾见过他和你说过话。”
“你知道我一向平易近人,那怕是平常的兵卒,我都喜欢和他们说几句话?”
“你怎么知道他是普通兵卒?”周碧反问。
黛玉知道这话不能再听下去,只能悄悄在这里待着,或者退回去,正想法子的时候,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咔嚓一声。
“是谁?”司徒濯大声呵斥。
青雀一脸惊恐看着黛玉,她只是脚麻了,小小挪动一下,没想到踩断了树枝。
黛玉捏了一下的她的手心,朗声说道:“我是从这里经过,饶了阁下清净,烦请阁下避让一下。”
司徒濯没想到是位姑娘,正准备走过去的时候,周碧却拉住他,做了个林的口型。
司徒濯知道她是林黛玉,问道:“放着大路不走,你怎么走小路?”
“回这位公子,我赶着回去,小路路近。”黛玉回道。
“我在这里钓鱼,你从旁边绕过去吧。”
黛玉正准备往回走的时候,便见着节华带着俩侍女过来了,“林姑娘你怎么在这里?”一嗓子喊破了黛玉的身份。
“我抄小道回公主那里,但听到前面有男子,便要退回去。”黛玉和节华解释。
节华笑着说道:“怕是宗室的人,就先委屈林姑娘了。我过去看看。”
“我先回去吧,要不公主要着急了。”黛玉忙说道。
节华愣了一下便同意了。
黛玉便带着青雀从假山另一侧绕过去,另一侧是在水边,并不好走。
“姑娘是我不好。”青雀很是自责说道。
“没事,他未必能确认我认出他来了。”黛玉安慰一句,正准备说别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闷哼声,正准备看的时候,便觉得背后被人推了一把。
“噗通”一声。
黛玉虽然在江南长大,可并不会水,她死命在水里挣扎着,可是却觉得身子一点点朝下沉。
无边无际的水朝她涌来,好像前世死的那天那样。
探春远嫁之后,贾家好似缓了一口气,但在黛玉看来不过是苟延残喘,只是她的话并没有听,宝玉是听她的,但也笑话她杞人忧天。
黛玉便冷眼旁观,她没想到贾家为了富贵会那么丧心病狂,先是给宝玉说了一门“好亲事”,又要把她送人做妾,说什么侧妃,侧妃就不是妾了。黛玉去求贾母,但贾母避而不见,去求宝玉,但宝玉说自己做不了主,只说若她出阁了,自己要出家做和尚。贾府的人便把她关在潇湘馆。
后来,她便不再挣扎,说自己认命了。但在她能走出潇湘馆的时候,要去给人做妾的时候,投水自尽了。
那个时候的水这时候一样冰冷。
还是不一样的,那时候她无依无靠,走投无路。但现在她父母双全,她还有真心关爱的她的人,她不能就这样没命。
黛玉心中涌出一股不甘来,奋力向上挣扎着,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但她好累好累。
就在她下沉的时候,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就像日后无数个日夜那样,温柔和坚定的握住她的手那样。
她就知道他不会放弃她的。
第97章 他的依靠
黛玉还是获救了,只不过她昏迷高热了好几日才醒来,醒来的时候,便见着贾敏憔悴了脸庞。
正准备说话的时候,却发现嗓子有些沙哑,浑身都没有什么力气。
“你别急,白大夫说你因为高热,嗓子才哑了。”贾敏忙安抚黛玉。
黛玉只能用手指在贾敏的手心里写了一个“来”,贾敏见女儿还是这幅虚弱的模样,尤其是手指,原本是纤细修长,现在就是皮包骨头,仿佛一用力就断了。她眼中一酸,“我这个做娘的若是这个时候还不来还配做你的娘吗?不止我,你父亲也来了。”
黛玉眉头微蹙,林海是留守京城的官员,能擅离职守吗?
“你父亲听到消息很是焦急,说哪怕不做官了,也要过来看你一眼。幸好皇上仁慈,不怪罪他。”贾敏和黛玉低语说起林海。
黛玉摇了摇头,贾敏知道黛玉担心他们会因此事被问罪,终是忍不住落泪:“我们就你一个女儿,若是你出事了,我们怎么能活下去呢?别说官职了,连性命我们都不在乎了。”
黛玉见贾敏哭了,忙拉了拉贾敏的手,安慰黛玉。贾敏别过身擦了泪,黛玉继续写“救”。
“是阿璟救的你,若不是他,你怕是早就……”贾敏顿住了,黛玉疑惑看过去,贾敏神色有些异样的说,“幸好你们定亲了,也无妨的。”
“倒也没什么,只不过他抱着你,让你把水吐出来而已。”贾敏似是掩耳盗铃,和黛玉解释一句。说到这里的时候,贾敏还是有些后怕的,这个世道对女子苛刻,若是黛玉是旁人救下来的,那……
知道是姜璟救了自己,黛玉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当时自己是幻觉了呢,没想到真是姜璟来救他了。
虽然黛玉醒来了,但贾敏心还不曾放下。她竭力掩饰,但还是被黛玉看出了端倪。等黛玉嗓子可以说话的时候,黛玉问贾敏:“娘亲,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贾敏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说,她看了一眼林海,林海微微颔首。贾敏说道:“是你的身体。”
“你幼时身体弱,后来还是白大夫精心调养才和常人无异,但白大夫说还是有病根的,这一落水加上又是你的小日子,就把之前的病根激出来了。”贾敏语气有些低落,“白大夫虽然能治好,但是还得经年累月好好调养。”
黛玉上一世身体不好,这一世,她以为自己能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没想到还是不如意。但是她已经重生了,有父母有姜璟,也不能太贪心。
黛玉笑起来:“难道娘亲是担心买不起我的补药?”
见黛玉还有心思开玩笑,贾敏心中一酸,眼泪落下来,“你这个傻孩子,我们养你养一辈子都养得起,只是心疼你日后大概要别旁人要更受罪。”
只要能活着,那怕是日后日日要喝药,黛玉也是愿意的。她看了看林海和贾敏,心里觉得父母还是有事情瞒着她的,若是如贾敏转述那样,日后精心调养,也不是什么难事。
“白大夫还说旁的事吗?”黛玉又问道。
贾敏沉默着点了下头,既然决定要告知黛玉,就不瞒着她了。
“白大夫说可能会影响子嗣。”白大夫并没有一口咬定,只是说若不调养好,黛玉怕是难以有子嗣,即便有子嗣也难以诞下。
“白大夫说由他一直给你诊断,他有把握能杜绝这种可能,但万事都有万一。”比如黛玉再落水,冬日再受寒之类的。
“娘亲是担心我日后身体,还担心我的亲事吧。”黛玉轻轻问道,她明白父母亲的心思。姜家原本就不乐意这门亲事,若是抓住了这个所谓“把柄”退了亲,林家什么话都说不出,毕竟谁家都不想要个“病秧子”媳妇。
林海安慰黛玉:“你不要想那么多,无论如何我和你娘亲都会安置好你的。”林海已经开始谋划若是出现最坏的结果,该如何办。
黛玉靠在大迎枕上,说道:“爹爹没问过阿璟的意思吗?”
黛玉了解姜璟,姜璟若是听姜家的话,也不会去边关了。
林海和贾敏知道这件事后,和安平公主商量了,就是先瞒住,视黛玉身体状况再说。
黛玉见林海的神色,反而轻笑一声,“爹爹不如现在就把阿璟喊来,亲口问一问他,若是他嫌弃我,咱们也不赖上,若是他仍乐意,那姜家的事就让他去处理。”
黛玉神色很是轻松,语气里也满是信任和亲昵。贾敏忍不住揉了揉黛玉的头,她当年因为子嗣受了不少委屈,她不愿意黛玉也受委屈。
林海也觉得这样做挺好的,与其遮掩,倒不如直接说清楚,做个了断,也好早日安排日后的事。
等林海出去安排的时候,贾敏才低声说道:“世上男子有几个能不在乎子嗣呢,你父亲当年也,若不是到了不惑之年,认命了……”即便是贾敏说的含含糊糊,黛玉也听明白了,她的父亲在世人眼里已是痴情重情之人,但当年仍看重子嗣,让贾敏受了不少委屈。
“或许我比娘亲更有福气一点呢。”黛玉握着贾敏的手,安慰她。
不多时,姜璟就过来了,他许是走的急,后背已经洇湿一片,额头上也满是汗水。
贾敏有些吃惊看了他一眼,说道:“怎么一身汗,先去擦擦汗再过来吧。”
姜璟却很是焦急看向内室:“夫人,大姑娘她……”他在林海和贾敏面前不敢说黛玉的闺名,一不留神说出旧日的称呼。
“青鸟服侍她吃药呢,正好,你趁着这个间隙先歇歇。”贾敏让丫头拿来了帕子,姜璟也不让人服侍,接过了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我们今日找你来,是有事和你说。”林海轻咳一声,神色有些郑重。
姜璟仔细看了林海的神色,才把一路上一直提着的心收回肚子里。
“林大人请讲。”姜璟很是恭敬。
林海便把白大夫的话说给了姜璟听,“我们林家也不是厚脸皮的人家,而且也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受委屈。若是你不愿意,这门亲事就作罢。”
姜璟下意识扭头看向内室,虽然隔着帘子看不到黛玉,但他的目光还是变得很是柔和。
“林大人。”姜璟收回目光,“这门亲事是我求来的。”他重重咬了“求”这个字,姿态也变得有些强硬,“我是不会退亲的。”
姜璟已经不是之前的他了,林海心中感慨着,经过边关血与汗的历练,没有锋芒毕露的锐气,却比之前更深沉成熟,隐隐透出骇人的气势。
林海觉得也没有必要问姜家如何,姜璟既然敢在他面前保证,就该有摆平姜家的自信。
“好,若你日后因为此事对玉儿生了嫌隙,就和我们说,我们接回玉儿,一别两宽,也不耽搁你。”林海语气淡淡的,态度虽然不强硬,但话里的警告却让姜璟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你回去吧。”林海开始赶人了。
姜璟却没起身,反而问道,“林大人,您看今年那一日好些,我好让家里来下聘。”
林海低头看茶不搭理他,但贾敏这个做丈母娘的,见姜璟的态度如此坚决,心里松了一口气,对姜璟也添了几分满意,便笑着说道:“等玉儿身子好些了,我亲自去护国寺求一求。”原本算好的日子被耽搁了,只能重新算了。
姜璟得了答案却已经不肯起身,正琢磨别的问题,便和林海说起聘礼之事:“我不大懂这些,有什么是聘礼里必须有的吗?我知道要用一对大雁,这个我已经准备好,让人好好养着,保证它们能……”
林海却用茶盖在茶杯上划拉一下,说道:“这事有你家大人安排,你不必管那么多。你先回去吧。”
姜璟有些为难看了一眼内室,他自从那日把黛玉抱回来之后,就没再见过黛玉一眼,如今黛玉醒来,他早就抓耳挠腮想见一眼。
姜璟一咬牙,准备冒着林海生气的风险,提出这个要求来的时候,内室却传来几声轻笑声,挠的姜璟心里痒痒的。
“父亲。”黛玉柔柔唤了一声。
林海明白黛玉的意思,但仍不愿意随了姜璟的意,贾敏笑着说道:“老爷不是要准备面见陛下吗,还不去准备吗?这里有我呢。”
见妻女如此,林海轻哼一声,甩了下衣袖出去了。
贾敏微微颔首,姜璟才大步走进去。
黛玉在他进来之前就让青鸟捧了铜镜,她虽然知道姜璟不看重她的颜色,也对自己的容颜比较自信,但她病了那么长时间,怕自己憔悴,神色难看。
见姜璟立在那里不过来,黛玉心里有些疑惑,以为自己有不妥,正准备问他的时候。
他却忽然大跨步到她床前,低声说说道:“我还以为你……”
“以为什么?”黛玉歪头看他。
“没什么。”姜璟含含糊糊。
黛玉却忽然懂了,“你该不会是以为我爹让你过来是因为我不好了吧?”
姜璟别开脸,黛玉却笑起来,先是捂着嘴轻笑,但是后面忍不住笑出声来,惹得外面的贾敏都开始好奇俩人说了什么话。
“所以你才来的那么着急?”黛玉可算明白了。
“嗯。”姜璟点了点头,他真得是害怕了,那日他从水里把黛玉救起来,见到黛玉奄奄一息、气若游丝的模样,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浑浑噩噩,四肢都不是他的了,好在还有一丝理智,指挥他去救黛玉。
“玉儿。”姜璟怕贾敏听到,压低了声音,“我其实没那么在乎子嗣的。”
他怕黛玉不信,忙继续说:“你知道我那个世界和这里不同的,那边的夫妻多是一个孩子,有些夫妻还不要孩子。”
“所以我一直觉得若是有孩子便是上天对我们的馈赠,没孩子说明我们没那么缘分。”姜璟怕这个事成为黛玉心中一个结。
黛玉点了点头,姜璟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覆在了黛玉的手背上,他的手很温暖。
黛玉低头好奇看了一眼,骨节分明,指甲圆润整齐,却因为在边关历练,没有那么细腻白皙,手心里也生了茧子。
“你的手之前说冻伤了,现在好了吗?”黛玉问道。
“好了。”姜璟微微挪动了身体,挡住了窗外刺眼的日光。
“今年我就有经验了,早些给你做些厚的衣物还要准备些药材。”黛玉嘴角带着笑意,和姜璟说道。
“不过这次,我不要在你衣服上绣东西了,你一点都不爱惜,磨损得那么快。”黛玉半是埋怨说道。
“玉儿。”姜璟有些失态将头埋在自己的手心里,他不敢想象,若是这里的世界里他失去黛玉,会如何。在他和黛玉这层关系中,一直以来都是他依赖黛玉,黛玉是他的支撑和依靠,没有黛玉,他就是四处飘零的。
黛玉轻声说道:“阿璟,我会好好活着的。”或许就是想着为父母为姜璟,她才能在水里挣扎着活下去。她明白自己在姜璟心中的地位,所以才那么相信姜璟不会因为她子嗣艰难而放弃她。
“三皇子被打发回京城了,明面说他生母忌日到了,要闭关祈福,实则是被皇上软禁了。”姜璟说这个时候,还流露出一股不甘来,三皇子要害黛玉的性命,但也只是被软禁而已。
“对于一个皇子而言,断绝了继承的皇位可能性,就是活着最大的惩罚了吧。”黛玉听出来了,继续说道,“而且这些天潢贵胄们自小养尊处优,一个比一个骄傲,有时候宁可死都不想活着受折辱。”
“但周姑娘被赐婚给三皇子。”姜璟又带来一个消息。
黛玉丝毫没有觉得意外,“求仁得仁,她也算是如愿了。”
姜璟不知道黛玉是为何会说出这句话,但是每个人都有秘密,他不愿刨根究底。
“还有叛乱那日,你怎么找到我们的?”黛玉对这个比较好奇。
“是四皇子派人来告知我的。”姜璟只说这么一句,黛玉却有些心虚。
姜璟也是在那一刻才恍然明白,司徒渊怕是对黛玉有情愫。按照司徒渊的性子,若不是心中有情,即便黛玉是阁老之女,救她有利,他也不会那么妥帖的。
要知道让他先去救黛玉,就意味着自己驰援司徒渊就晚一会,虽然司徒渊还有后手,但一个耽搁,也会生很多变故。并且,司徒渊派出的侍卫还是湛卢,湛卢可是司徒渊最为信任的人,心腹中的心腹。
而以黛玉的聪慧,怕是早就知道了。他没有责怪黛玉,只是有些后怕和庆幸。他差一点就和黛玉错过了。
“阿璟,我……”黛玉想和姜璟解释,却不知道该如何说。
“玉儿,喜欢你这样美好的人是件很容易的事,这只能说明我眼光好。”姜璟大喇喇的表白让黛玉脸上染上一层红晕。但黛玉也明白了姜璟的意思,姜璟除了说自己也说司徒渊。
黛玉还想说什么,就听到外头的咳嗽声,她指了指外头,做了个口型,“着急了。”
“那我先回去了。”姜璟恋恋不舍站起身。
姜璟离开之后,青鸟便进来服侍黛玉躺下,黛玉问道:“青雀呢。”
“青雀因为没护住姑娘您,心里愧疚,不敢来见姑娘,您没醒的时候,她便跪在门口。”青鸟心中带了丝怜意。
黛玉沉默片刻说道:“你让她过来一趟。”
不多时,青雀便跟着青鸟过来了,她一言不发便跪在地上。
黛玉也不让她起来,青鸟觉得有些奇怪,便去看黛玉,黛玉眸子如子夜般的黑漆,静静望着跪在地上的青雀。
“青鸟你先出去吧。”青鸟行了一礼,便退下带走了屋里伺候的人。
“在你和青鸟之中,我一直更喜欢你,以为你们都会陪着我出嫁。”黛玉先开口。
青雀低着头依旧一言不发,但膝前的地上出现了一片水迹。
“我是万万没想到你会背叛我。”黛玉的目光里充满了冷漠。
“你自请出府吧。”黛玉声音清清冷冷,她这几日也想过背叛的原因,但是没有这个必要了,“走之前,你和他说,我要见他一面。”
第98章 陌路人
静养的这几天,黛玉想清楚了很多事情,她决定赌一赌,只是之前她还得确认一件事。
在安平公主来看黛玉的时候,黛玉忽然问道:“公主,我落水之前,是不是有人提及了我和四皇子的亲事?”
“你怎么知道?”安平公主有些吃惊说道:“我让他们都瞒着你来着。你就放心吧,那不过是太上皇的一个糊涂念头而已,当时不可能,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黛玉听了安平公主的回答,便知道自己猜的方向没有错。自己遭这场祸事还真是因为太上皇这个念头而起的,虽然安平公主口里说太上皇糊涂,但她当时没有告知自己,便意味着当时这个事很棘手。
“莫不是你落水因此事?”安平公主反应也很快,知道黛玉不会无的放矢。
但黛玉却不想安平公主知道,含糊一句:“我就是随口一问而已,再说,我落水一事不是已经查明了吗。”
“你也是无妄之灾。”安平公主忍不住生气说道,“既然俩人有了私情,就该正大光明过了明路。一边藕断丝连,一边等着赐婚,岂不是打了皇室的脸面。”
安平公主说的没错,周碧是皇上看好要指给司徒渊的人,结果和自己的三儿子眉来眼去,岂止是打脸呀,简直是把皇上的脸面丢在地上狠狠踩几脚。这一遭,怕是三皇子,周碧还有周家都落不到好。
黛玉没有顺着安平公主的话说下去。
“你是觉得她可惜?”安平公主反问,“是自己不谨言慎行,自以为和三皇子见面能做到天衣无缝,谁知道被你碰见了。”
安平公主的意思是三皇子怕此事暴露,才临时起意想杀人灭口。
黛玉看向了窗外,窗下挂着几只笼子,养着画眉、八哥等鸟,正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是姜璟送来的吧。”安平公主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揶揄黛玉一句,“他倒是体贴。”
“或许你们真是天生有缘。”安平公主和林海也询问过姜璟,“那天他莫名觉得心慌,想要去找你,结果半路就遇到你落水,若是他在去迟一些,你就……”
安平公主有些后怕,黛玉却笑着:“我福大命大,不会轻易没的。”
安平公主嗔怪一句:“别把什么没的挂在嘴边,不吉利。”黛玉听后,嘴角的梨涡露出来。
黛玉身子无大碍的时候,林海便回了京里,他这次来主要也是在皇上面前为黛玉讨个说法,皇上已处置了三皇子,自然是要回京的。
贾敏却留下来了,皇上也知道自己处置三皇子太轻了,示意皇后多做弥补,皇后便常召贾敏过去说话,以示安抚。
安平公主回去的时候,贾敏还没有回来,趁着日头没那么晒了,黛玉便让青鸟等人扶到院子里,她落水之后,总觉得身体发寒,想晒晒太阳。
一边的青鸟已经热出汗了,但黛玉还在身上搭了薄被。
青鸟没有留意到,院子里静悄悄的,但黛玉却察觉出来了,她摇着摇椅猜想司徒渊什么时候会出现。
她也没等太久,便听到门口一声咳嗽声。青鸟被吓一跳,但立马挡在了黛玉的面前。
司徒渊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湛卢出现在院门口。
黛玉没有起身,四人就这样僵持了片刻,司徒渊才带着湛卢进来,湛卢抱拳问道:“林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黛玉笑着说道:“反正死不了。”
湛卢被噎了一下,才说道:“我家主子有话和您说,可否让青鸟姑娘避让。”青鸟仿佛没听到一半,杵在那里不动。
还是黛玉吩咐后,才不情不愿挪动了步子,走到院门口,湛卢这才退回到院门口,看门望风,防止有人闯进来。
司徒渊的目光落在黛玉搭着的杏色薄被子,目光顿了一下,随即便看了一眼黛玉,她梳了个坠马髻,显得有些慵懒,若忽视她苍白的脸颊、泛着青白的嘴唇、透出血管的皮肤外,还以为她只是悠哉在院子里休息。
“殿下坐吧。”被司徒渊居高临下打量着,黛玉觉得有些不舒服,便指了一下躺椅旁边的凳子。
黛玉轻笑一声说道:“当年您养伤的院子里也有一把躺椅,我看您整日躺着,想着坐起来一定很舒服,果真如此。”
司徒渊没想到黛玉找他是先提出往事,“是,那是把藤编的躺椅。”
“那是我第一次救您,后来又救您一次,对吧。”黛玉笑着问道。
“是。”司徒渊心中涌出一股愧疚,在胸口翻腾着。
“再加上这次,我几乎丢了命换您得偿所愿。”黛玉收敛了笑容,静静看向司徒渊,“能否求您个保证,日后不要再打搅我了。”
司徒渊听了黛玉的话,仿佛有只手在捏住了他的心,他有些狼狈躲开黛玉的目光,随即才哑着声音问道:“你知道了。”
“一开始不知道,后来闲着没事多想几遍便想清楚了。”黛玉收回了目光,淡淡说道。
“先从哪里说起呢?”黛玉仿佛真被难住一般,思量一下,才说道:“按着时间先后来说吧。”
“叛乱之前,周姑娘反常常来找我,而不是在太后面前侍奉,我都觉得她有异样,何况是您呢。”
“您是不是当时就怀疑她不对劲,继而查出来她心悦旁人?”黛玉的语气很是肯定,“只是您没有证据,毕竟周姑娘一向谨言慎行,直到叛乱那一日,她才露出马脚。”
“因为大难面前,更能暴露一个人内心。所以您肯定顺着查,查到了她和三皇子的事。在这之前,你便知道三皇子在叛乱中浑水摸鱼了。”
“依您的性情,一定不会容忍三皇子,决定给他个教训。”
司徒渊静静听着黛玉说话,黛玉不知道的是,她说起这些事的时候,笃定而自信,神采飞扬,眸子璀璨明亮,显得格外吸引人。
“只是您还没等到动手的时候,太上皇起了个糊涂念头。”黛玉顿了一下,“如果站在太上皇的角度来看,也不是糊涂念头,因为这样一来,林家和姜家要翻脸,姜家和林家对皇上和您有怨气,丢失位子的周家也会不满。您呢也会落下个昏聩好色的不好名声,位子也不会如之前那么稳。”
“所以您得想法子阻拦这门亲事,但是又不能是皇上和您来拒绝,因为太上皇是在宗室面前逼迫,即使所有人都觉得荒唐,但若是拒绝了太上皇就是不孝。您不能背负这个罪名,皇上也不能。所以就得我出事,对嘛?”
黛玉很是冷静逐一分析,司徒渊只觉得满口苦意,他不敢去看黛玉,垂着眼,阳光投在他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层阴影。
“只是我出事不能太刻意了,否则也太巧了,最好还得有个背锅的。”黛玉调侃一句,继续说道,“正好您想起了还有个您看不顺眼的三皇子。”
“周姑娘虽然心悦三皇子,但她既然听从家里安排,就不会那么蠢,跑出去随便和三皇子见面,所以您安排人向周姑娘透露三皇子的事,周姑娘即便再冷静,听闻三皇子生了歹意,定会去劝阻的。”
“但是如何让我撞破他们的事呢,您又安排了我身边的青雀。”黛玉提到这个名字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青雀故意把我引到那边去,又让三皇子发现了我。为了更有说服力,您甚至安排引着节华姑姑见证这事。”
“之后我便落水了,但我看到推我入水的人了,是个婆子。”
“这样的嬷嬷在宫里并不少见,只是这一位曾被您派过来跟着看望过公主。”
司徒渊静静坐在一边,对黛玉的说辞不置可否,还是一副矜贵而冷漠的样子。
司徒不敢去看黛玉,她的一双眸子如清泉一般清澈、镇定自若,能清楚折射出连他自己都不愿意的算计。
“皇上和公主都没想到是您指使了这件事,是因为您曾在他们面前表露过对我的情谊。”黛玉戳破最后一层纱,“但这情谊不值一提。”
司徒渊心里像堵了块石头似的,压得他没办法呼吸,想要否认,可黛玉说的事实,在权势、地位面前,他利用了黛玉,甚至差点害死了黛玉。
司徒渊想起黛玉在月夜拒绝自己的那一幕,她身子如松,眼如寒星,就如同冬日里凌寒盛放的梅花,自有一股风骨。
所以今日她才敢直接挑明所有的真相。穷其一生,他怕是都不会再遇到像她一样,聪慧机敏、坚韧坚贞的女子。
司徒渊平静的神色终是有一丝破裂,仿佛在漫漫长夜里独自跋涉的人一样,露出疲惫和寂寥。
“你猜得没错。”司徒渊有些心灰意冷说道,又有一股抑制不住的难受涌到心口,“你放心,日后我定会让你平平安安的。”司徒渊看着黛玉裙角绣的玉兰花,神色默然地起身告辞,
但司徒渊才走几步,还是情不自禁回了头,见黛玉一副拒人千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忍不住反驳一句:“我从没想过要你的命,我安排了人在一边等着救你……”
“我知道,但凡事没有万一,我虽然没有死,但落了一身病痛。”黛玉神情极为冰冷,打断了司徒渊的话。
“殿下。”黛玉抬头看向司徒渊,“您会是一位好帝王吗?那我还可以找个借口说服我自己,这一切都值得。”
司徒渊知道黛玉话里的这一切除了利用她之外,还有她为自己瞒下了这件事,往事一幕幕如走马灯一般出现在他眼前,最终停到了这个如凌寒绽放梅花一般孤傲,又如同悠悠青山一样沉静的女子的身上。
司徒渊深深地凝视了黛玉片刻,重重点了点头,才转身大步离开了院子,越走他的步子越不迷茫、越不压抑,越沉稳、越昂扬。
等他走了之后,青鸟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黛玉安慰她:“没事,只是说几句话而已。”
“姑娘,您可不能糊涂呀。”青鸟显然误会了黛玉,黛玉噗嗤笑出声来,“你怎么往那个方向想呀,我只是有事和他说。”
“您自是坦荡,但落到他人眼中,可不是那回事了。而且姜小将军知道了心里未必舒服。”青鸟又劝道。
“以后不会了。”黛玉柔声安慰她,以后她和司徒渊便是陌路人了。
第99章 放弃什么得到什么
司徒渊调动了黛玉院子里的下人这个件事,瞒不住安平公主,她可是对黛玉院子里的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只是司徒渊和黛玉的对话只有俩人,具体是什么事也只有他们知道。
安平公主不是不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黛玉瞒着她自有黛玉的道理,正如黛玉所说的那样,她总该要放手相信一回黛玉,让黛玉自己处理一些事,毕竟她已经老了,能护着黛玉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从一开始黛玉就没想让安平公主和林海、贾敏,包括姜璟等人知道是司徒渊策划了她落水一事,因为司徒渊是最有可能继承大位的人,与其让双方彼此忌惮记恨,倒不如让司徒渊因此事怀着一份愧疚。
司徒渊和黛玉谈完话的第二天,就开始有所动作。先是皇上将长乐公主的女儿谢岚赐婚于他,后又将甄英莲提为庶妃。
黛玉是认得谢岚的,皇室用来安置出宫宫女的学堂现在就是谢岚在管着,在她手里一直平平安安的,这可不是一件易事。长乐公主本人和皇上关系很好,有从龙之功,而且她和谢家都是低调的性子。虽然不如周家权势那么大,但也不会惹来忌惮。
安平公主得知后和金嬷嬷说道:“谢岚也不错,只是她的性子。”谢岚是长乐公主的小女儿,家里的掌上明珠,没想出嚣张跋扈的性子,却养成一副娇怯怯的性子,吃不得一点苦。
这也是当初没考虑谢岚的原因,委实没有太子妃、皇后该有的端庄大气。
“长乐公主能指点一二的吧。”金嬷嬷说道,“再说了,她的身世搁在这儿呢,又是正妻,只要不犯大错,总能平平安安的。”
“这亲事说好也不好,说不好也好。”安平公主有些无奈,谢岚除了性格之外,容貌才学也是出类拔萃的,家世也好。
“咱们也该准备起来,下一步怕要是册封了。”安平公主的猜测不是无的放矢,娶谢岚意味着司徒渊没有那么强有力的外戚支持,昭宁帝定会心生补偿之意,早早定下司徒渊的太子之位,稳固司徒渊的地位。
安平公主说得没错,昭宁帝接着又下了圣旨,册封司徒渊为太子,三皇子等人皆有爵位。大皇子被册为安王、三皇子为敬王,五皇子为豫王。
因为现在在行宫,一切礼仪等回到京城之后再行。行宫这边的朝臣和宗室已经开始奉承司徒渊,各色礼物络绎不绝送到他的住处。
司徒渊也没拒绝,只是他把礼物都整理成册子,递到了昭宁帝那里,说是充作军费,昭宁帝也不介意这一点半点的,翻了一翻笑着说:“他们讨好你,你转头就卖到朕面前,他们可要埋怨你了。”
司徒渊笑着说道:“那就埋怨呗,连儿臣都没有什么要瞒着父皇的,难道他们还想瞒着父皇?”
昭宁帝深深看了他一眼,问道:“真没什么瞒着朕的?”
司徒渊坦然自若点了点头。
“朕听说前几日你喝醉了?是为什么?还让人砍了你院子里的梧桐树?”昭宁帝笑着问道。
司徒渊嘴角落了下来,平时一直爽朗的面庞也露出一丝忧郁。
“若是朕知道你心中对林氏女情谊如此深重,早就成全你了。”昭宁帝有些惋惜说道,“朕原本就觉得她很好。”,司徒渊少有的几次失态和放纵,都是因林氏女,原本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可却是情根深种。
听了昭宁帝的话之后,冷静与理智重新回到了司徒渊身体里,他说道,“儿臣不过是情窦初开而已,等过了几年,儿臣见得人多了,这情便消散了。”
昭宁帝却摇了摇头,他是过来人,自然能更看清楚司徒渊的情状,司徒渊是身在山中不见山而已。但司徒渊是自己放弃了林氏女,希望他日后不要后悔。
从昭宁帝出来之后,司徒渊心情肉眼可见的不好,一是因为昭宁帝提起了黛玉,二是因为昭宁帝对他的事了如指掌。司徒渊知道昭宁帝现在还是一位好父亲,但是日后呢。太上皇和昭宁帝的例子还在眼前呢。
“姜怀光呢?”司徒渊没好气问道。
“姜小将军在演武场呢。”焦碌小心翼翼回了一句,姜璟现在是卫所指挥使,只不过姜璟叔父姜辽也是指挥使,为了防止喊混了,便称呼姜璟为姜小将军。
“他不是有官职么,还能胡乱称呼。”司徒渊开始挑刺。
焦碌头低得和鹌鹑似的,不敢吭声。
但司徒渊很快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深呼吸一下,才说道:“去瞧瞧他。”
姜璟一开始是凭借密旨带着手里的人悄悄回来的,叛乱的事一平复,他手下的人已经回去了,他接着探亲的旗号留下来了。
在行宫的时候,他不肯沾染其他事务,只呆在演武场、马场等地勤修不缀,也从不与他人往来,即便是姜辽也不常来往。
司徒渊过去的时候,姜璟正在射箭,他身若青松,拔箭、拉弓、射箭、一气呵成,动作干脆利落又矫健有力。姜璟余光看到有人来了,但是手上的动作并不曾停滞,直到射完之后,才转身。
司徒渊笑着走来,让焦碌等人跟着姜璟的侍卫去收拾。“你的箭术又精进了。”
“不过是静物而已,战场的敌人可是会动的。”姜璟回了一句,他是实话实说,却戳中了司徒渊的隐忧。
“话这么说,可是勋贵之中能射中静物的人也不多。”司徒渊最为讨厌的就是这群躺在功劳簿上的人了。
姜璟没有吭声,他虽然知道这些人家下场不太好,但是什么时候,他因离京太久了,猜不到。
司徒渊有些意兴阑珊,找不到一个可以尽情说话的人。
他又问道:“纳征的日子定了吗?我还有些好东西要给你,不能明面上赏你,只能暗地里补贴了。”
听到司徒渊这么问,姜璟眼中有一丝阴霾,“家里还没定下日子。”
司徒渊有点奇怪:“你们和林家不是早就商定今年要纳征吗?原定八月份,因为叛乱之事便延迟了,重新再定个日子,很难吗?”
姜璟心中一突,司徒渊对他和黛玉的亲事原来这么关注,他想了想才说道:“许是没有什么好日子。”
司徒渊想了一下,才轻笑一声,“要不你回去看看吧,别有什么变故。”
姜璟其实也猜到这种可能性了,自己觉得没孩子没什么事,但按照这里人的思维可是天大的事。
“若你家里不同意,你该如何?”司徒渊有些好奇问道。
“臣当年长大没有靠着姜家,自然娶亲也不用靠着他们。”姜璟语气里有丝嘲讽有丝不屑。
贾敏那边也和安平公主说起这回事,“今年的好日子就那么几个,他们家到现在都没定下来。咱们是女方家,总不好显得太着急去催促。”
还有一件比较尴尬的事,当时请的媒人是周钊,可如今周家因为周碧的事不得昭宁帝待见,周钊本人被昭宁帝写了书信斥责一番,周家上下都在闭门自省。
“姜璟不是在这边吗,让他回去看看,总不能老是听他口头上说要娶黛玉,但一点行动都没有吧。”安平公主随意说道。
“那毕竟是他父亲。”贾敏眉头微蹙,“一个孝字压下来,怀光能做的也有限。”
安平公主听了贾敏的话,笑了起来,“你呀,在姜璟的心里,他父亲的地位可不如你们的。”安平公主收敛了笑容,“我也是见过姜璟的人,除非他自己甘愿,否则休想用情谊甚至道义去约束他。”
“我知道你担心玉儿,但最重要的事是让玉儿养好身子。”安平公主开始指点贾敏,“你不要在她面前透露这些事情,她心思细腻,有时候你觉得做得天衣无缝,可是却早被她察觉了。”
贾敏听后有些心酸,她虽然高兴黛玉能得安平公主的庇护,但是她和黛玉相处的时间却因此大大减少,有些事她这个做母亲的还不如安平公主知道的多,“我知道了。”
安平公主见贾敏的神色,哪里会不知道她的心思,接着说道:“等她身体好了,如何做一个大家主母,还得你仔仔细细地教,别舍不得,若是现在教不好,日后吃亏的还是她。”
贾敏听了安平公主话有些欣喜,这是安平公主的暗示和承诺,多让黛玉待在林家。
等贾敏走之后,金嬷嬷叹息一句:“您分明也舍不得大姑娘。”
“那毕竟是亲生父母,我有幸得黛玉承欢膝下那么长时间,也该放手了,否则佛祖都要嫌弃我贪心了。”安平公主有些伤感说道。
才说几句话,便听到外头太监慌张而来,说道:“回公主,太上皇不好了。”
安平公主好似没听清楚一般愣住了,幸好金嬷嬷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否则她就从椅子上跌落下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太上皇可召见了谁?现在谁在跟前守着?”安平公主听到耳边传出自己冷静的话,自嘲一笑,那是她的亲弟弟,可这一刻还是利字当头。曾经相扶相持的亲姐弟,却权势、利益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小太监一一回答了,“巳正的时候还说着要吃午膳,巳正二刻的时候就不好了,皇上和太子已经赶过去了,皇上让奴才通知您过去。”
安平公主赶过去的时候,昭宁帝在内殿和太上皇说话,司徒渊等人跪在外面,见安平公主过来了,司徒渊连忙上前搀扶住安平公主。
司徒渊低声说道:“太医说皇祖父还可以再撑一会。”后面已经哽咽起来,安平公主这才注意司徒渊通红的眼睛。
安平公主好像事不关己似得,神情淡漠地点了点头。
昭宁帝出来之后,便让司徒渊进去了。
“你比你父皇更有手腕和能力,也更心狠,像我。”太上皇轻笑一声,“这江山,是父祖用鲜血打下来的,我在这个位子上殚精竭虑,耗费心血,我曾担心外戚权势过大,将一路和旁人联手害了我的姐姐她夫婿的性命,又诬陷她,逼她放弃权柄离开京城;我曾忧心文官势力过大,害了一路拥护我的首辅……我对不起无数人,可唯独对得住这江山,因为我始终记得为了这个位子我放弃了什么。阿渊你也要记得,要守好这江山。”
司徒渊知道自己做得事瞒过了皇上却没有瞒过太上皇,他跪在床头,握住了太上皇的手,郑重点了点头,“我在一日,便对这江山负责一日。”
太上皇这才满意微微颔首,“让你姑祖母进来吧。”
安平公主是最后一个进来的,这么多年,落得一个相顾无言的结局。
太上皇朝她招招手,笑着说道:“当年你曾骂我说要看着我死你才甘心,如今你的心愿要如愿了。”
安平公主默然无语坐在太上皇的床边,“阿姐,对你我问心有愧,只能去了地下见了父皇和母后再补偿你了。”太上皇轻声说道,“我原本还有些害怕,但好在还有你陪着我。”
安平公主轻轻握住太上皇的手,干枯冰冷,和当年那个柔软温热的下手全然不同的触感,那年,他们的父皇刚驾崩,他仓促继位,白日战战兢兢,晚上就彻夜无眠,她便陪着他入睡,如今……
太上皇的手渐渐垂落下去。
门外响起哭声,有人扶起安平公主,等到金嬷嬷给她擦泪的时候,安平公主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
第100章 点醒(有话说更新be小番外)
太上皇是在行宫去世的,但要在京城宫中停灵,梓宫安置在他的寝宫。大殓那日,除了宗室要着素服前往致奠,在京文武官员及三品以上命妇,都要连续早上,身着丧服,由西华门入宫到思善门外哭临。
除此之外,京城内的寺观要敲钟三万下,京城内忌屠宰十九日。
安平公主和林海夫妇都要入宫哭临的,但安平公主身体一向不太好,皇上便留安平公主居住在宫内,旁人知道安平公主地位,也不敢多说什么。
林海入阁之后,贾敏的身份地位跟着水涨船高,哭临结束后,立马就有宫女扶她起来去旁边的房内修整片刻,用些茶水点心,恢复体力之后,再出宫回家。
范皇后安排也很有意思,文官是一个宫室,勋贵和宗室又是旁的宗室,林海算是阁老里面年纪比较小的,贾敏也是命妇里年轻的,尤其是和首辅的夫人比较,几乎是两代人。
贾敏年纪轻、资历浅,也不多言,听着几位阁老夫人之间谈话,冯首辅的夫人文氏是江南书香门第出身,原本以为贾敏是勋贵出身为人倨傲自大,但见贾敏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很是文雅,便有意无意和贾敏说起话来。
“你家姐儿是不是要纳征了?”林海和贾敏只有一个女儿,黛玉自然而然备受关注。
“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这纳征之事还得往后放一放。”贾敏柔声说道。
“令爱说的是姜国公府吧?”礼部尚书夫人郑氏问道,眉头轻皱。
“正是。”
“姜国公府可不算太平。”这位夫人语气里满是嫌弃,“嫡庶长幼不分,他们这些人家最不讲规矩。”
饶是贾敏这样的人,听了这话都觉得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端起了茶杯掩饰自己的表情。
“你也不必在意,她呀恨不得一举一动都按照礼法来,最是循规蹈矩。”工部尚书夫人宋氏在贾敏身边低语一句,她孙女和黛玉较好,两家也多有往来。
贾敏轻笑一下,她不信礼部尚书夫人不知道自己出身勋贵,还当着她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是真直率还是故意为之就不可知了。
贾敏幽幽说一句:“姜国府也是左右为难,世子无过。”
“但他是次子,这就是他的过错。原来嫡长子不在,他居世子之位,但现在嫡长子找回来了,他就该主动让位,这才是正道。”郑氏一本正经说道。
郑氏又问督察院左都御史夫人舒氏,“舒妹妹,督察院纠劾百司,你说姜国公府里这事是不是不对?”
舒氏心中忍不住吐槽,贾敏这个正经岳母都没为自己女婿抱屈,她一个外人倒是在这个事上纠缠不休。
舒氏只能笑着说道:“这是外头爷们的事,我不太懂。”
贾敏看着竖着耳朵的太监宫女,心里想着,这一番话,怕是还没等她到家,就得传出去了。
文氏在一边含笑听着,对这几位夫人脾气她都清楚,郑氏可是粗中有细的,她敢开口这么说,一则她占着理,不怕得罪姜国公府;二则万一这番话传出去,督察院不可能坐视不管,总要有个说法,若姜璟得利,姜璟和林家得记她这个第一个提起这个事的人的好。
忽外头又响起丧钟,众人面面相觑,不多时,便有宫女过来回禀说是甄贵太妃薨逝了。
文氏听了这话神色不变,太上皇一驾崩,甄贵太妃和甄氏就没了靠山,早晚都要完蛋的,甄贵太妃这个时候没了,不用看到甄家倒塌了。
贾敏见宫女语焉不详的,却觉得不对劲,只是身在宫里,不能打探消息。
直到回家之后,安平公主才传出消息,说甄贵太妃是在太上皇梓宫前自尽而亡。
金嬷嬷说道:“甄贵太妃一直在宫里养病,皇上恩旨,让她在宫里养病,不必前去哭临,她不知怎得绕过了看守的宫女太监,来到了太上皇梓宫前,喊了一句妾命不久矣,陛下一并带走妾吧,之后便一头撞到了梓宫上。”
“幸好太子在跟前,立马说甄贵太妃已病入膏肓,但对太上皇情深义重,不仅拖着病体前来送太上皇一程,还甘愿陪葬。”金嬷嬷说道,司徒渊的话算是盖棺定论。
但甄贵太妃的话,还是让昭宁帝很生气,他原本年前要动甄家,可现在要等一等,否则就坐实甄贵太妃前头那句话。
贾敏觉得奇怪:“甄贵太妃一个病人,怎么就跑到前头去了呢?”
“皇上还在查呢。”金嬷嬷也就知道这么多,“太上皇在位的时候,甄贵太妃协助太后理六宫事,手里怕是也有些人手的。”
“公主还担心大姑娘的身体,让我瞧一眼,回去好和她说。”金嬷嬷不欲谈论过多。
“她身体已无大碍了,我进宫的时候,她在家里打理家事,一切都井井有条。”贾敏忙说道,“我怕她累着,就催她回房休息了,没想到嬷嬷过来了,我差人喊她过来。”
金嬷嬷忙制止,“就不打搅大姑娘休息。公主还听说了郑夫人的话,说郑夫人话有几分道理,京里的人也该听一听。”安平公主的意思是不妨推波助澜一下。
安平公主这是对姜家迟迟不定纳征之日的事不满意了,想用此事搅乱姜家,给姜家一个警告。
但贾敏却不想这样做,安平公主是公主,天然地位高人一等,没有受过婆婆的气,但贾敏确实从儿媳妇这个位子上熬出头的。黛玉嫁给姜璟,上面有两重婆婆,若是林家在此事推波助澜,两重婆婆都对黛玉有怨气,她们占据优势可以借着“孝”的名义折腾黛玉。另外,若姜璟不是世子,等姜璟外出做官的时候,可以把黛玉带走,若是世子,黛玉就得留在京城侍奉长辈。
可若林家真对姜家毫无作为,又让姜家小瞧了林家,进而小瞧黛玉。
林海一锤定音:“目前还是太上皇丧仪期间,还是不要旁生波澜。”太上皇在位的时候,皇上未必有多孝顺,但太上皇驾崩了,皇上就得孝顺,自然不愿意看朝臣打架,扰乱了太上皇的丧仪。
金嬷嬷也不再多说什么,去黛玉院子里,得知黛玉睡下了,便回到了宫里。
太上皇梓宫在宫内停灵二十一日后,要入孝慈县帝陵。林海夫妇是要跟着去的,京城前往孝慈县得十日左右,还要停放数日后,才能入地宫,所以得一个月的光景。
贾敏便不放心黛玉一人留在家里,请了黄氏来家里住着,一则帮黛玉处理家事,二则和黛玉作伴。
刚打发人过去,王熙凤便过来,她是个机灵的,知道黛玉要一人在家中,所以和贾母说道:“表妹孤单单一个人,让谁都放心不下,我正有身孕,在家里是个闲人,不如去陪着表妹。”
贾母却道:“你有着身子,过去别给她添乱。”
王熙凤笑着说道:“大夫说了我身子康健,而且林府只有表妹一人,林家也清净。”
王熙凤说这话是有缘由的,她诞下一子之后又有了身孕,府里的事原本该由迎春、探春、惜春管着,惜春不喜欢理这些俗事,便让迎春和探春管事,迎春原本性子就柔弱,又觉得自己定亲了便不大管事,探春虽然想管事,下人又觉得探春是二房的,又不大听她的。少不得吵吵闹闹到王熙凤跟前,王熙凤也没心思养胎,便想着出去避一避。
贾母便同意了,原本想请尤氏协理荣宁两处事务,但尤氏因操持贾敬的丧失累着了,正卧病在床,府里的事都是她继母和两个妹子再管,所以也不得行,让李纨和两位姑娘打理家事。
贾敏听了王熙凤的来意之后,请了黛玉过来,和黛玉说道:“你表嫂想过来陪陪你,你觉得如何?”
黛玉听了,心里笑出来,贾敏若是不愿意,便直接和她说了,这是有点乐意,所以询问自己。
黛玉眼睛弯弯说道:“那家里就热闹多了,表嫂不若一并带巧姐和萱哥过来。”
王熙凤笑着说道:“我家老爷太太很喜欢萱哥,怕是舍不得呢。我只巧姐过来吧。”萱哥年纪还小,吵闹起来,怕惹黛玉不喜。而巧姐已经懂事了,黛玉此前就很喜欢巧姐。
如今大房管事,王熙凤还是很安心把孩子交给贾赦和邢夫人的。
林丛默在家里读书,明年就要会试了,他现在日日苦读。黄氏便带着林丛婷过来,原本亲事定在了年底,这下要推迟了。
王熙凤虽然为人比较粗鄙,但管事上确有一手,和贾敏全然不同的风格,别说林丛婷,就是黛玉见了也受启发。
只是那日平儿来给王熙凤送东西的时候说起,王熙凤说已经抬平儿为妾了,黛玉忽然想起个事,上一世,贾琏是因为尤老太太带着俩姑娘住在了宁国府上,贾琏才因此见到尤二姐,偷偷纳为外室。
但这事黛玉一个未出嫁的姑娘不好和王熙凤说,黛玉也没犹豫找到了黄氏,直接开门见山:“我表哥是个好色的,如今表嫂在这里住着,若是他干出什么偷腥的事,那就大不妥当,还请嫂子去提醒一下我表嫂。”
黄氏也不是拘泥的人,便说道:“玉妹妹放心,哪怕被琏二奶奶不喜,我也得让她回去查一查。”
也不知道黄氏怎么和王熙凤说的,次日,王熙凤就打发了丰儿去了趟王子腾的府上,下午的时候,王家便有信传过来了。
王熙凤听到消息的时候,气得肚子疼,幸好有小白在,开了一剂安胎药,等好些,王熙凤就说要回去。
黛玉却问道:“表嫂回去自然是可以的,只是表嫂打算如何做呢?”
按照王熙凤的性子,自然是闹得天翻地覆,但黛玉却不想让王熙凤如前世那样,贾府行事如此荒唐,会连累就贾敏的名声。
黛玉见王熙凤愤愤不平的神色,知道王熙凤大概如前世一样,心里忍不住叹口气,“表嫂若是不通典律,我可以请人来讲一讲。”
王熙凤听后神色一僵,她没想到黛玉说得如此直白。
“柳陈两府的祸事可就在眼前呢。”黛玉才不顾忌王熙凤的态度,接着说道,“你觉得贾府是能比得上柳家还是能比得上陈家?”这两家没出事之前可比贾府出息多了,且宫里也有娘娘。
“表嫂若是不知道如何做,不如回去问一问外祖母。”
王熙凤不愿,在她心里,贾母肯定会想着贾琏的,她的气还是出不了。
黄氏见状便说道:“您是明媒正娶的太太,有儿有女,地位稳固,妾室如何得宠都得在您跟前立规矩。”
可王熙凤不仅气外室,更生气贾琏,若不是贾琏花心,能有外室吗?
黄氏又说道:“夫贵妻荣,子贵母荣。”暗示王熙凤,若贾琏出事了,她在贾府里地位也跟着受牵连,又暗示她,只要萱哥儿日后出息,她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黛玉下了一剂猛药:“二表哥和琏表哥都是外祖母的孙子,都姓贾,但宫里的娘娘可是二舅舅的亲女儿,二表哥的亲姐姐。”
王熙凤这才清醒,若贾琏获罪,爵位落在谁头上便不一定了,若是二房以贾琏无德,萱哥儿年幼,夺了爵位,她可是没地方去哭了。
王熙凤改变了主意后,先按兵不动,等贾母回来后再行动。黛玉见她安稳了,便写信给了贾敏,让贾敏心里有数。
黛玉私下还是和青鸟抱怨一句:“都不配跟着去孝慈县,还弄出这些腌臜事,二嫂子也沉不住气。”
青鸟笑道:“毕竟是夫婿瞒着纳外室,任谁都受不了,若是姜小指挥使……”
“他敢!”话还没说完,黛玉就瞪圆了眼嗔怪一句,青鸟见状捂嘴笑了,黛玉也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此事,王熙凤倒经常去找黄氏说话,反而不太来黛玉这边了,她有些怵黛玉,而黄氏是过来人,态度又温和。
黛玉不以为意,与林丛婷作伴,除了管家,或是帮林丛婷做些嫁妆,或是教导巧姐。
巧姐继承了父母的聪明劲,一点就会,黛玉不知道上辈子她结局如何,但家族没落,里面的姑娘都会跟着凋零,心生怜悯,特意请了个宫里放出来的嬷嬷教导巧姐。
黛玉和这位嬷嬷说了,只教导巧姐,其余都不用管,日后林家负责给她养老。
旁人还好,王熙凤心里却十分高兴,对这位嬷嬷如座上宾一样招待,嬷嬷倒是提点了一些事,这是后话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