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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1章 神剑山庄

    乔安离开夏侯山庄以后,她一直没在江湖上听到有关夏侯山庄的八卦传闻,看来夏侯星将她失踪的消息封锁得很好。

    在这一点上乔安并不意外。

    夏侯山庄好歹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如今过了不到一个月,这刚过门的新婚妻子就逃得无影无踪。倘若这事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乔安倒是感觉无所谓,真正丢了颜面的反而会是夏侯家。

    既然不敢大声宣扬出去,那么夏侯家在寻人时自然只能暗中进行,绝不敢大张旗鼓弄得世人皆知。

    这一来一去,真正处于优势地位就成了她,夏侯山庄反而处于劣势了。

    夏侯星比乔安还要更清楚这个道理。

    可是他怕的不是夏侯世家丢脸,他怕的是这件事若真的到了江湖上无人不晓的地步,薛可人反倒能完全放下心中的担子了。说不定她会干脆趁着这个机会让全江湖人做见证,彻底与夏侯家决裂。

    直觉告诉他,薛可人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他第一时间对身边的丫鬟下了封口令,此事不仅不能对外人说出去,他也不想被他父亲知道。但这样一来,他能调动的家中资源就被大量削减了,乃至于他在挑选家中护卫替他做事时,都要慎之又慎,万一对方口风不严,又或者调动的人员太多,父亲那边就瞒不过去了。

    夏侯星明白,自己现在真正能指望的,只有自幼陪伴在他身边的车夫。别看车夫他不会武功,但论起追踪蛛丝马迹的能力,夏侯星还没见过有哪个江湖人能超过他。

    他坐在马车里,面色冷淡,眸色深沉。

    今天一早,就听到车夫对他说,夫人当日离开山庄时,骑的那匹黑马找到了。于是他立即动身,让车夫带自己去看看那匹马。

    其实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就算过去看一眼,也帮不上什么忙。真要是想看,等事情结束,下人把马牵回山庄后,他有的是时间看个够,但是这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他不想就这么在夏侯山庄里继续等下去。

    车厢外传来车夫的一声长吁,马车在路边稳稳当当的停了下来。

    “公子,到地方了。”车夫为他掀起帘子,提醒道。

    夏侯星下了马车,放眼向四周看去,只见路边是一片稀稀疏疏的树林,车夫为他领路,他跟在对方身后向着林中走去。

    与夏侯星一同前来的家中护卫没有跟着他一起走进去,而是原地待命看守着马车。

    有丫鬟拿着红色丝带向着林中走去,然后在树前停下,她葱白的手指拈起丝带,把它挂在了梢头,接着,她又一丝不苟的把丝带打好结防止脱落。

    这是一个标志,标志着这里已经成为夏侯世家的禁地,擅闯者后果自负。

    丫鬟系完丝带,就回到了马车旁边,静候着长公子回来。

    夏侯星摸着马背,说:“这就是那匹马吗?”

    车夫说:“对,夫人就是骑着这匹马离开的山庄。”

    “她抛下这马后的去处有消息了吗?”

    车夫说:“有打探到夫人离开红云谷后,在距离此地最近的镇上休息了一晚,这之后的去向虽有眉目,却并不清晰,还不能肯定。”

    老实说,他一开始对于薛可人的印象仅停留在“她是夏侯星的妻子”这个地步。在他心目中,这个儿媳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长相了,若说是才学武功,那必然是配不上夏侯星的。但是只要夏侯星喜欢,他就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然而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薛可人居然跑了?多少江湖女子渴望着能够嫁入夏侯家,她竟是说走就走了。

    他追随着那仅有的痕迹一点一点摸索着她的去向,有些事情他不好对夏侯星说,但他自己看得分明,对方这遮人耳目、销声匿迹的手段未免太熟练了。而且她也绝不是在冲动之下逃跑的,必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做出了这个决定,那遗留下来的一星半丁踪迹,无不透露出一股从容镇定。

    再者,对方那一手漂亮的易容术,以及那制药的本事,都不是一个以美貌见长的普通江湖女子会有的。

    他对自己看人的本事还是有几分自信的,可是对方前后表现的差距如此之大,以至于让他对自己的判断都产生了几分怀疑。

    不过现在想得再多也无济于事,等到找到薛可人后,必然有法子摸清她的底细。

    他面上还是一贯的慈祥忠厚,他对夏侯星说:“公子放心,夫人一定会回来的。夫妻间闹了别扭,说开了就好了。”

    夏侯星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车夫的话。他心里却晓得,他们两人根本不是闹了矛盾,可人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

    仔细算一算日子的话,乔安离开夏侯山庄已经有十几天了。

    她当日离开山庄的时候,携带的银两已经花费了近半。

    尽管当初夏侯星在吃穿用度上,从不曾短了她,各种珠宝首饰更是变着花样的送到她面前来,但是她一开始时就有心同夏侯星拉开距离,没有真心收下,走的时候一样都没有带。

    薛可人嫁入夏侯家时,倒是带了不少嫁妆。不过真正值钱的东西她在山庄里无法把它们变现,就形同鸡肋了。而首饰一类的东西,太贵琐碎,拿着也不方便。她真正拿走的,也就是一小袋碎银,外加一张银票。

    这些钱够她置办一套房产,舒舒服服的过自己的生活了。然而问题是,她现在处于一种居无定所、有出无进的状态,银钱消耗起来极快。

    赚钱于她而言不是难事,只是她无法在一地久留,以防被夏侯山庄的人追上,那么挣钱的途径就被大大缩减了。

    而要想挣快钱,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乔安倒不急,也没有变得精打细算起来,反而去马市上买了一匹马。马向来是不便宜的,如此她将手中的银子又花去了不少。

    乔安骑在马上,不紧不慢地行在小道上。

    此地多丘陵,之前她从红旗镖局的镖师们口中得了不少消息,就好比这条道上匪盗颇多,名为连山十八寨。十数年前,此地是江湖上有名的匪窝,气焰嚣张至极,行事更是肆无忌惮。后来,他们镖局的总镖头铁中奇,手持一柄银剑,外加二十八枝穿云箭,以一己之力扫平了整个连山十八寨。

    这说法与原著中的描写差不多,看来是真的了。

    镖师们还对她说,这么多年过去,虽然此地仍有匪盗残留,但都不成气候。不过那里终归是匪盗聚集地,她若是孤身一人的话,最好不要从此地经过。

    按理来说,乔安这个时候最好绕道而行,但是要想挣快钱的话,哪有黑吃黑来得快?

    乔安毫无心理负担地做出了这么一个决定。没有多么激动,也没有多么紧张,就好像她准备去的不是昔日臭名昭著的连山十八寨,而是她暂存着银子的钱庄,心里一片平静。

    为了不暴露身份,她一如既往的易了容。甚至于为了方便行动,她再次穿上了男装,而且少见的换了一身墨色窄袖衣。

    ……嗯,因为黑色耐脏。

    在去之前,她还思忖过,要不要去铁匠那里买一把剑,她要是动用千蛇剑的话,委实太显眼了。但紧接着,她想到了什么,心里已是有了成算。

    ……

    顶云寨——

    寨中弟子喘着粗气,一路跑着来到大寨主房间前。

    房门紧闭,窗户也掩得严严实实,这弟子看到后脚步一滞,这大白天的,怎么关起门窗来了?

    他疑惑了一瞬,才意识到大寨主好像是与爱妾在里面。

    寨中弟子细听了一下里面的动静,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打扰寨主,但是……

    “大寨主!外面有人打上来了!”

    室内的声响陡然一停,紧接着,是衣物的悉索声。那跑过来报信的寨中弟子还没喘匀气,门就被人刷的一声打开,一名男子自屋内大步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

    “大寨主。”寨中弟子对这名男子恭敬地称呼道,然后他来到大寨主身边,把之前寨中发生的事情对他汇报了一遍。

    大寨主眉头紧皱。

    当大寨主来到前厅时,见到了寨中弟子说的那个来挑寨的人。

    那是个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手中提着一柄长剑,那长剑通体银色,锋芒毕露,透着丝丝寒意,好似银蛇吐信,蓄势待发。

    他听到来人客客气气的问:“敢问兄台可是贵地的大寨主?”

    大寨主说:“是我。废话不要多说,兄弟是来干什么的,不妨先划下道来。”

    乔安道:“缺钱花了,还望寨主行个方便。”

    大寨主怒极而笑:“哪来的毛头小子,跑到这连山十八寨撒野!”

    乔安听他问自己哪来的,就说:“火焰山,红云谷,夏侯山庄。”

    大寨主见她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笑意转冷:“你要是来自夏侯山庄,那我就来自翠云峰,绿水湖,神剑山庄!”

    自从当年红旗镖局的铁中奇独闯十八寨,这十几年里每年不知有多少热血过头的年轻人想要效仿他,一闯连山十八寨。然而这十几年来,江湖上也就只出了一个铁中奇而已!

    大寨主说:“报上名来,给你留一个全尸!”

    乔安就等他问这句话了。

    她目似朗星,声如磬玉,清晰无比地说:“复姓夏侯,单名一个星。”

    如果火焰神鹰的这个称号没有掺杂水分的话,别看他现在还不曾抓到她,但绝对已经摸到她的些许踪迹了。

    人活于世,是不可能完全不留痕迹的,不过是“多”与“少”的问题。而她既做不到像夏侯飞山那样,为了隐姓埋名,一连二十年都当个车夫,又做不到像谢晓峰似的,为了“退隐江湖”,甘愿化身乞丐,连蘸了粪汁的馒头都能咽的下。

    和这两位高人相比,乔安这段日子留下的痕迹犹如恒河沙数,不知凡几。

    不过没关系,她先给你们找点事做,省得天天跟在她身后。

    她当着寨中众人的面,重复了一遍:“我是夏侯星。”然后剑如流星,抬手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乔安:这锅我不背。

    夏侯星:???

    第212章 神剑山庄

    连山十八寨不是一个寨子,而是十八寨的统称。

    当年铁中奇借着连山十八寨一役彻底在江湖上打响了名声,自此以后,连山十八寨的匪盗再不复之前的猖獗之势。

    不过连山十八寨由于地势之故,哪怕曾被铁中奇血洗了一遍,山里的匪盗仍如扎根颇深的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顽强至极。

    然而曾经的十八寨曾出过巴天豹那样的高手,铁中奇一连追出八百里才将其毙于剑下,现在的十八寨却再也出不了这等厉害人物了。

    如今各个寨子里的弟子,武功修为大多处于三流乃至不入流的水准,连二流高手都是凤毛麟角。

    当乔安挨个挑上寨子的时候,几乎没能遇上像样的反抗。

    如果有人真的以她易容出来的“夏侯星”来判断她的真实年龄,并借此估算她的实力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她不是初出茅庐的江湖新人,她来到连山十八寨,既不是想要借此磨练自身,更不是想要以此搏名。如果有人非要与她比江湖经验,她不认为自己会输给谁。

    当一个人在某一方面有了十足的经验后,他所能达到的境界,足以精妙乃至恐怖到令任何人为之惊叹。技艺精湛的匠人可以直接用斧子坎出一个浑圆的车轮,而那卖油翁可以将铜钱放在葫芦口上,让油“自钱孔入,而钱不湿”。

    乔安自认达不到这等“庖丁解牛”的境地,但与连山十八寨的这些匪盗们相比,这种经验上的碾压却是相当的明显。

    随着对方每一次挥臂,她的脑海中自然而然的就推测出这一招会打向何处。对方一抬脚,她就知道对方下一步是要落在何方。

    他们武功招式中的破绽,在她眼里根本无所遁形。

    在某些极端情况下,甚至出现一种堪称诡异的场面。乔安抬起剑,还不见她有什么动作,与她对战之人已像是飞蛾扑火般撞在了她的剑上。

    青年侠客一身黑衣,纵使剑染鲜血,依然神色不改。

    四周几乎为之一静。

    顶云寨中的弟子,终日听着昔年铁中奇的传奇故事长大,而今寨中又来了一个“铁中奇”,眼见事不可为,当即一哄而散。

    乔安没那个赶尽杀绝的精力,她的来意说的清清楚楚,就是因为缺钱花了,所以才前来闯寨。她见没人来拦她,就在寨中转了一圈,然后颇为可惜的发现,寨中多是那种以木箱盛放的大银锭,太过笨重,携带数量有限。

    她更心仪的是银票那类轻薄的“纸钞”,但顶云寨的大寨主已经被她就地解决,连个能够被她逼问的人都没有。

    乔安提剑再次前往下一个山寨,但这一次她吸取了教训,把话问完了再动手。

    继顶云寨之后,乔安又一连挑了两个寨子,就在连山十八寨的匪盗们以为自己迎来了第二位铁中奇时,这位夏侯山庄的长公子居然突然不见了踪影。

    众人一头雾水的同时又不禁冷汗涔涔。他们不知对方是离开了,还是正如毒蛇一样潜藏在某处只待一击毙命。

    这位千蛇剑的武功真的是太诡谲了。

    此时此刻连山十八寨上的众人,早已相信了乔安就是那位来自夏侯世家的长公子,这等让人毫无头绪的身法招数,正如蛇一样奇诡难测,难怪他的江湖称号是“千蛇剑”!

    各个寨上的低级弟子,要么在屏息戒备那千蛇剑,要么在祈祷对方下一个要挑战的对象不要是自己所在的山寨,更有甚者已经在打包袱准备溜之大吉了。

    然而众人一直不曾等到这位千蛇剑的身影。

    因为此时的乔安,已经离开连山十八寨了。

    至于原因,无非是乔安觉得她搜刮的钱已经暂时够花的了。

    薛可人自身的实力原先在江湖上至多排个中等水平,她穿越过来的时间终归还是太短了些,如果真把这连山十八寨的匪盗都逼急了,说不定就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既然如此,那她为什么还要浪费精力去“拜访”第四座寨子呢?

    省点力气不好吗?

    ……

    千蛇剑夏侯星独闯连山十八寨,而后又神秘失踪的消息,在江湖上甚嚣尘上。有人说他已被连山十八寨的悍匪给杀了,有人说他身受重伤,暂且养伤去了。

    当事情传到夏侯山庄的时候,已经过了八九天。

    夏侯庄主把夏侯星叫到跟前,询问:“你去连山十八寨了?”

    夏侯星知道父亲为何会突然这么问,江湖上的那些传闻他同样有所耳闻,但此事真的与他无关。他解释道:“父亲,我没有去过连山十八寨,至于江湖上为何突然有这种传闻,我也不太清楚。”

    夏侯庄主端着茶杯,沉稳地问:“那你最近时常外出又是所为何事?”

    那一瞬间,夏侯星的背上起了一层冷汗。他只知道,绝对不能让父亲知道薛可人不见了这件事。但一时之间,又哪里想得出完美无瑕的借口?

    夏侯庄主见他不说话,还当自己识破了他的谎话,夏侯星有些抹不开面子。

    他说:“你跟家中的弟子、乃至武林中的同道切磋比武时,大家都客客气气的按照规矩来。但连山十八寨那边的匪盗,可不会跟你讲礼仪道德。你还是太过冒失了,别看他们实力不济,但你要记得蚁多咬死象这个道理。”

    夏侯庄主把夏侯星训斥了一番,夏侯星低头称是,不敢反驳。

    他从夏侯庄主那边回来的时候,车夫已经等候在房间里了。

    夏侯星问:“怎么样,那个消息到底是怎么传开的?”

    车夫将他打听的消息说与夏侯星听,待这些事情说完后,他强调道:“那个一连挑了三座寨子的青年,亲口承认的自己就是‘夏侯星’,还声称自己来自‘火焰山、红云谷、夏侯山庄’。”

    夏侯星:“他说什么他们就都信了?”

    车夫笑了,他说:“江湖上又有多少人敢冒充夏侯家的人呢?”

    若是以前夏侯星一定会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人会这样做。夏侯家向来规矩森严,又不容他人冒犯,且高手辈出,没人愿意这般招惹夏侯家的人。但是这一次,他却是不敢这样说了,因为的确有那么一个人冒充了夏侯家的人——

    薛可人!

    夏侯星说:“你是说……”

    车夫点点头。

    夏侯星说:“她知道我们在追查她。她之前藏得这么好,这次却不加遮掩了,显然是知道我们在追查她,她是故意的。”

    她能打着他的名头做除魔卫道之类的善事,自然也能做杀人放火这等恶事,而不论名声好坏,众人在算账时,都只会找上夏侯山庄。

    而且他也不清楚,薛可人在闯寨时,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让那群凶悍阴狠的匪盗都吓破了胆。

    一时间,江湖上的目光纷纷投到了他身上。

    夏侯星不甘地说:“我现在正是引人注目的时候,夫人那边的事情先停一停吧。”

    这种明明摸到了对方行踪的尾巴,却不得不放弃的感觉,让他有些不舒服。可是他不得不承认,她将他的心思摸得太清楚了。

    对方对他了如指掌,他对她却几乎一无所知。

    车夫安抚道:“公子无须如此,这件事交给我就好,我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又有谁会关注我呢?”

    夏侯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阻拦,他说:“你多加小心,不急于这一时。”

    ……

    夏侯世家的名声之盛,连山十八寨的弟子们当然对其如雷贯耳。

    只是让他们不解的是,夏侯星出身极高,应该是不屑于像那些底层江湖人一样,费尽心思想要踩着连山十八寨出名才对。对于这些心高气傲的世家弟子来说,让他们效仿铁中奇的做法,无异于拾人牙慧。

    而且对方一口气连闯三寨后,明明看上去还游刃有余,却突然转身而去,若真是图个名气,不至于这般半途而废。

    各寨主私底下忖度了许久,感觉应该是寨中的弟子不知怎的得罪了那位夏侯家的千蛇剑。

    夏侯家向来心气极高,而今受了冒犯又怎会不报复回来?只挑了三个山寨已经是相当客气了。

    于是几日后,夏侯山庄就收到了连山十八寨的各寨主联名送来的赔礼。

    夏侯星收也不是,拒之门外也不是,他完全不想理会连山十八寨的人,就全权交给手底下的人来处理了。

    乔安当日在离开连山十八寨后,就没再易容成夏侯星的模样,更不曾打听与十八寨、夏侯山庄有关的事情。

    甚至她为了避免连山十八寨以及夏侯飞山的联手追踪,她既没有换回女子装束,也没有继续扮作江湖中的年轻侠客,而是换上一身青布衫,直接扮作了一个温文尔雅但又不通武艺的青年游医。

    别看她拿起连山十八寨的钱来毫不客气,但她心底里清楚,这些银钱的来路绝对不正常。

    连山十八寨干的到底是打家劫舍的生意,在江湖上尽是恶名,来自这个地方的钱能干净到哪里去?

    假使要求她拿着这些钱吃喝玩乐、恣意享受而毫无心理负担,她还达不到这种境界。

    这样的积年匪盗,很清楚哪些人可以招惹,哪些人必须敬而远之。这十八寨自从十数年元气大伤后,在江湖上一直夹着半条尾巴做人,他们不敢挑衅江湖上的各个势力,就把刀挥向了更弱者。

    于是现在正化身游医的乔安,敬业地想着:让这些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好了。

    第213章 神剑山庄

    游医又称作江湖郎中,多是一些居无定所之人,他们游走四方而行医,往往身负医术、杂耍、跳大神等多项“神通”,实在是多才多艺。

    然而实话实说,如今混迹市井间的这群江湖郎中,他们的医学水平,大多处于“一桶水不满,半桶水晃荡”的程度。

    虽然在许久前曾出过扁鹊、华佗这等名垂青史的名医,但这样的医才千百年难遇,多数游医也许连一本《伤寒杂病论》都不曾读过。

    他们不过是仗着祖上又或者机缘巧合下得到的几个良方就四处行医,如果有人能识得几个字,会写医案,再像模像样的开个药方,那就已经算是了不得的了。

    其实乡人们也清楚这群游医有几斤几两,然而很多时候他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有的人是因为病症难以启齿,因此不敢找本地的大夫。而更多的人,之所以找这些游医诊脉治病,不外乎家贫。

    乔安十分清楚个中内情,正因为她明白这群江湖郎中都是怎样一个水平,她这个假游医才更是当的理直气壮。而且别看她的身份是假的,但她当年在《笑傲江湖》世界里时,可是正正经经的当过坐馆大夫的。

    论医术,她不仅读过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连《神农本草经》都不陌生,而那部被人称为中国第一部临床急救手册的《肘后备急方》她也曾拜读过。在此基础上,她的脑海中还有着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医学知识——虽然她更擅长的其实是病毒学与生物学。

    她若真心想行医的话,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绝对不会拉低这群江湖郎中的平均值。

    论财力,刚黑吃黑了连山十八寨一大批银钱的她,更是称得上家资丰厚,因此她有足够的资本去释放自己的善心。

    而游医无拘无束以四海为家,到哪里都呆不长久,所以她也不怕自己的一时善心,反而逼迫的本地医馆无法开张营业。

    谁能比她更适合这门行当呢?

    乔安骑在马上一路沿着村落而行,马鞍上还绑着一个代表着游医身份的铃铛。

    人未到,铃声先至。

    当村民们听到这极具代表性的铃声时,就知道有游方郎中路过此处。

    只是乔安看上去实在太过年轻了,面庞白净无须,顶多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大夫永远是年纪越大越吃香,这郎中年龄这般小,倒让不少村民有些忐忑了。

    但是游医向来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这次放跑了对方,谁知道下一次遇到这些走方郎中是什么时候呢?

    有青壮汉子上前叫住乔安:“小郎中!快随我到家里看看,我娘腰疼了好久了,麻烦看一看能不能治。”

    汉子见那骑于马上的年轻郎中向他点头一笑,然后就掉转马头朝他这边走来。

    乔安随着这汉子来到他家里,给家中的老人看了看腰上的毛病,发现是腰肌劳损,就开了一副可以就地取材的药方子,又教给家里小辈推拿按摩的手法,嘱咐他们别再让老人累着。

    在付诊金的时候,那汉子一脸窘迫。他不傻,光是那小郎中教给家中媳妇的那一手推拿之术,就已经不能简简单单的用金钱衡量了。这种推拿的本事,一般都是祖辈上传下来的绝活,也就是小郎中年轻不知道事情轻重,没那个藏私的心思才随意传授了出去。不过这诊金想来是少不了了。

    乔安听这汉子向她问起诊金,她伸手指向院中,顺着她手指看去,只见地面上摆放着一个看上去刚编织出来没多久的竹筐,她问:“诊金什么的就算了,但是这个能给我吗?”

    她一直想找个这么大小的竹篓,但总寻不到合心意的。这竹筐看上去精致轻巧,绑在马上装点路上采摘的草药正合适。之前她不好意思还没给人治病就张口要东西,现在终于有了机会。要是这汉子不给,那她就问问她若是买下来要多少钱。

    汉子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愣愣地说:“这、这个不值钱的。”哪怕是行情最好的时候,也就能卖个十几文。

    但乔安要钱又有什么用呢?她从连山十八寨上搜刮的银票,要是兑换成现银,把这汉子从头埋到脚都不成问题。到了这个地步,金钱的概念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个适时变换的数字。

    最终她还是拿到了自己心仪的竹筐,然后直接把它绑在了马匹身上。

    很好,她现在看上去更像是一名游医了。

    在汉子的宣传下,村里又有几人过来请乔安为家中病人诊治一番。

    都不是什么大毛病,乔安就对他们说了几种常见的草药名,以及调养方法。

    村人见这郎中年纪轻轻,诊断过程又太过迅速,心里犹自将信将疑,不过这郎中又没有索取高昂的诊金,若说对方是骗子的话,好像也不太对。

    乔安在村子里歇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继续上路了。

    许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哪怕乔安从来没有刻意宣扬过自身名号,即便有人问起,她顶多说一句自己姓乔,就这般过了一月后,她竟在这些平民百姓中也闯出了点名号。

    不少村民从自家亲朋那里听说,有那么一个游方郎中,年纪不大,但医术却老道得很。而且这郎中生了一副仁善性子,你去他那里看病,要是家中实在贫寒,他往往还会免了你的诊金,那郎中说自己这是在“义诊”。

    但是大家都摸不清这郎中出现的规律,谁也算不准他下一步会去何地。——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要是连这些普通人都能摸清乔安的行踪了,那估计她第二天一睁开眼,夏侯山庄的人就出现在她眼前了。

    因着乔安常穿着一身青衫,她见到的村人居然就这么直接称她为“青衣郎中”了。

    她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号的时候,她刚刚来到村口还不曾下马呢,然后就听到有人在嚷着:“青衣郎中到咱们村来了!”

    乔安一开始时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口中的“青衣郎中”就是她自己,等那些村民们呼朋唤友的围上来,有的帮她牵马,有的要帮她拿行李时,她才意识到他们说的是她。

    由于人实在太多,她索性就在村口找了块大青石,一撩衣摆就地坐下,直接开诊了。

    临近村落里的一些村民,听说那个青衣郎中就在隔壁村,第二天也赶了过来。

    乔安原先是习惯只在一地呆一天,在得知这个情况后,不得不延长了在此地滞留的时间。

    后来,乔安养成一个习惯,每到一个村子,就在当地义诊三天。再多就不行了,毕竟当地的坐馆大夫也是要吃饭的,她不能拿自己的兴起而为,去砸人家谋生的饭碗。

    ……

    程家村如同本地的其他村子一样,没有名气,庸庸碌碌,祖上出过的最厉害的人物,也不过是位同进士老爷。然而这两日,这个安静又普通的小村子里却是热闹了起来,不明所以的外地人,或许还以为当地是在举行庙会呢。

    原因无他,那位青衣郎中在昨日来到了他们程家村。

    昨日清晨,村口处的道路上,隐隐传来一阵摇铃声。随着那铃声越发清晰响亮,一道骑于马上的青色身影,就在晨雾迷蒙中慢慢浮现了出来,映入村人的眼中。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别说是左近村庄的乡人们在得到消息后纷纷赶来,连镇上的一些人家都来到了这个以往名不见经传的程家村。

    那青衣郎中坐在程家村民临时搭建出来的凉棚里,诊治着这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病人。

    青衣郎中的容貌虽看上去生得平平无奇,但无论是他这一手医术,还是那因义诊而如流水般花销出去的银钱,都不是普通人家里能供养出来的。

    有适龄的姑娘得了家中长辈的指点,去给那青衣郎中倒水,但得到也只有一句“谢谢”。

    当夕阳出现西垂之势时,等待乔安诊治的人渐渐变少。

    程家村的本地人,在昨日就已让乔安诊治个差不多了。今日来求诊的大多是生活在左近村庄的乡人,这个年代没有电灯,等到天黑后,走夜路既不方便又不安全,兼之许多人维生素A摄入不足患有夜盲症,不少乡人眼见着太阳要落山就预备着回家了。

    当乔安送走最后一位病人,正准备回她暂时借宿的那户乡人家里休息一下的时候,一道高大的影子挡住了乔安眼前的落日余晖。

    那是一个老者,他脸带皱纹,显然已经不再年轻了,但他与乡间随处可见的老人完全不同,他身上有一股普通百姓身上没有的从容气度。

    乔安认得他,他就是跟在夏侯星身边的那位兢兢业业、敦厚朴实的老车夫。

    但是现在的他已不是乔安记忆中的“老车夫”了。在夏侯山庄里时,他是忠厚诚恳、和蔼慈祥的,但此时的他,曾经微微伛偻的背挺直了,眼神里拭去了苍老疲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鹰般的锋锐与审视。

    此时的他不再是夏侯山庄人们所熟悉的老车夫,而是火焰神鹰夏侯飞山。

    他对乔安说:“公子已在家中等候。”

    第214章 神剑山庄

    乔安:“……”这还真是阴魂不散。

    夏侯飞山站在她面前,乡间地面上满是泥土,但他的鞋面上却是干干净净,一丝尘土也无。

    其实乔安对夏侯飞山的到来早有预料,自从她知道自己莫名其妙有了一个“青衣郎中”的名号开始,她就有预感自己的行踪怕是隐藏不了太久了。

    一个人一旦开始有了名声,得到的关注定然随之而增,彼时再想隐藏身份就难上加难了。

    普通人能得知的消息,江湖人难道就无法得知吗?而当事情传到江湖人耳中的时候,夏侯山庄自然而然也就知道了“青衣郎中”这个人。

    或许别人不清楚这位在民间突然声名鹊起的“青衣郎中”究竟是什么人,但是一直都在追踪乔安,且掌握了不少蛛丝马迹的夏侯飞山哪会分析不出来“他”是谁。

    但是……这来得未免太快了点吧?该说不愧是火焰神鹰吗?

    “夫人在外面玩的时间不短了,是时候回家了。”夏侯飞山如是说道。

    他口中称着夫人,而且丝毫不提及乔安当初是直接下药放倒了夏侯星,直接逃出了夏侯家这件事,也没有问乔安为何易容成现在这副模样,听上去客客气气给人留足了面子。

    但他的神色以及语气,却没有留给他口中的“夫人”半分选择的余地。

    乔安摇了摇头,否认道:“那是夏侯星的家,我不过是一介外人,去夏侯山庄做什么。”

    夏侯飞山说:“夫人是夏侯家明媒正娶的大少奶奶,夏侯山庄自然也是夫人的家。”

    乔安发现,她跟夏侯飞山根本就没法聊下去。

    在她心目中,嫁娶一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两人情投意合之后方成夫妻,纵使是在古代,好歹也要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靠以势压人强求来的婚事是做不得数的。

    但在夏侯飞山看来,只要拜了堂过了门,那就是夏侯家的人,至于女方的意愿,在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中,他完全往这方面考虑的意识。

    三观不同没法聊天。

    夏侯飞山:“夫人,请回吧。”

    乔安收拾好她之前诊治病人时放在桌面上的针灸包,然后站了起来。

    夏侯飞山脸上露出笑意。

    乔安说:“不好意思,我暂时还没有去夏侯山庄拜访贵主人的打算。”

    她身为青衣郎中时,看上去总是一副好声好气的样子,但此时的她,收敛了那看似好说话的脾性,显得礼貌有余,亲和不足,再没了那副平易近人的气质。

    夏侯飞山看着这位远超他所期待的儿媳,他叹了一口气,说:“这由不得你。”

    他说着,就伸手去抓乔安。

    乔安灵巧的向后错开夏侯飞山的胳膊,她一把抓过佩在身边的长剑,用剑格挡住夏侯飞山伸过来的手。包裹在剑上的布条四散开来,露出一柄雕有暗纹的银色剑鞘。

    夏侯飞山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夏侯星的千蛇剑,他脸上带点不愉,五指握上剑鞘就要夺过剑来。

    乔安则握住剑柄,“噌”的一声直接将剑身抽了出来。

    若单纯的比拼招数,乔安倒是不惧。但是若论内力的深厚程度,刚接手薛可人的身体没多久的她,必然是比不过的夏侯飞山的,拖延的时间越长对她越不利。

    她在夏侯山庄的那段日子里,她已经摸清了这柄千蛇剑的用法,她直接按动剑柄上的机关,一瞬间,剑身分化成千道银丝,它们折射着夕阳金色的余晖,那猛然爆开的灿芒耀得人不由得眯起眼睛。

    就在夏侯飞山视野受限的这一刹那,乔安的指间多出了一个空纸包,空气中似是弥散着漫天粉尘,然而当夏侯飞山看清楚的时候为时晚矣。

    乔安没什么高手过招不得过分依仗外物的坚持,天知道这位火焰神鹰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她一点都不打算与他硬碰硬。

    初时还不明显,当夏侯飞山察觉出不对的时候,经脉里的内力已停止了流转。

    他看起来并不惊慌失措,甚至还饶有兴趣的感受了一下内力被封的感觉,而后眸色深深地看着乔安,他问:“当日公子中的也是这个药?”

    其实不是,十香软筋散发作起来比这慢多了,但药效却比这强上数倍。真要是中了十香软筋散,夏侯飞山哪来的这般中气十足的精气神在这站着跟她说话。

    这不过是她当日前往连山十八寨之前,为了自身安全制作的一些防身小玩意。医毒不分家,尽管她不曾专心研习过用毒之术,但这不代表她就不擅长了。

    乔安把千蛇剑插在地上,没去回答夏侯飞山的话,而是说道:“代我把这剑还给夏侯公子。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

    夏侯星看着重新回到自己手中的千蛇剑,眼中没有多少喜悦。

    他握住剑柄,把剑一点一点从剑鞘中抽出来,明亮的剑身映着他的双眼。

    他挥剑斩向身侧的花瓶,剑身陡然散成千丝,花瓶立时被分割成无数碎片,然后这数不清的瓷片纷纷落于面,那声音清脆无比。他微微抖动剑柄,千丝最终又合拢成光洁锋锐的剑身。机关运作间,流畅至极,不见一丝一毫的滞涩。

    越是机关精巧的武器越需要精心保养,而这柄剑显然在离开了它真正主人的那段时间里,依然受到了精心的爱护。

    老车夫对夏侯星说:“夫人让我把这柄剑带回来给公子。”

    夏侯星说:“我知道了。”

    乔安将两人的关系分得清清楚楚,夏侯星还记得她离开的那日,她说只是暂借这千蛇剑一用,日后定当奉还,于是,对方现在就真的把剑送回来了。

    夏侯星问:“她现在过得如何?”

    车夫:“如果指的是衣食住行的话,必然是比不上在山庄里时要来得舒心。”

    然后夏侯星就更不明白了,既然是这样的话,为何她不愿意回来呢?

    如果为了在江湖上闯出个名声,她只要说一声,有着夏侯山庄做后盾,岂不是要比孤身一人奋斗要容易得多?

    还是说……

    也许她只是单纯的讨厌他?

    ……

    在“青衣郎中”被夏侯飞山识破真身后,乔安就抛弃了这个在市井间已经有了一定声望的身份。她从不是一个注重名声的人,因此当她舍弃掉这层身份时,也没有感觉到不舍,不带一丝犹豫。

    她褪下了男子衣衫,再次换了一个身份。

    乔安穿上女子道袍,身上不带任何首饰,看上去素净无比。

    由于千蛇剑已经还给了夏侯星,她现在身上已经没有武器了。行走江湖,没有傍身的武器可不行,她到镇上的铁匠铺里,花了二钱银子买了一柄朴实无华的利剑佩在了腰间。

    再之后,她找了一家接收女冠的道观。

    乔安以金钱大法,成功为自己置办了一整套度牒文书,甚至还给她续了谱。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然而这年月真正清心寡欲一心修道的道士能有多少呢?各个道观寺庙为了收敛香火钱的手段,就足够让人赞一句花样百出了。

    但就像她当日假扮游医一样,固然她这个道士的身份来得有些不正经,但她同样是不心虚的,三洞、四辅、十二部道藏她简直太熟悉了,仍然是老本行。

    乔安想好了,如果这次再被夏侯飞山找到,她就直说,自己终日被夏侯家纠缠,因为不堪其扰,如今已是出家为道了。只此一生,宁愿焚香诵经,以坤道身份潜心侍奉天尊。

    第215章 神剑山庄

    乔安大致上能猜到,夏侯星大概直到现在都还弄不不明白,为什么两人都成亲了,她依然不喜欢他。

    这件事真的很难解释。

    如果单纯的从生物学角度上看,爱情无非是苯基乙胺、多巴胺等多种激素共同作用下的结果。

    然而激素的释放不可能永远处于一种浓度高峰期,最多不过几年的时间,激素的分泌量将逐渐减少,那所谓的爱情也随之冷却下来,

    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讲,虽然人的生理构造给爱情添加了一个保质期,但是白头偕老一生恩爱的夫妻自古皆有。纵使是有人说那不过是因为人们把爱情转化为亲情之类的亲密情感了而已,但是谁又能否认一句,这不属于“爱”的范畴了呢?

    然而问题来了——

    不论是薛可人还是她,对夏侯星不仅是生理上荷尔蒙天生不来电,心理上也对他完全无感。

    没有爱情,更没有亲情。

    一个人若是不喜欢另一个人,哪来的那么多之乎者的理由对人言明呢?

    况且,乔安当日为了拿到度牒,从而挑选的那座道观并不是随意决定的。

    道教派系众多,现如今以正一与全真势大,她特意择选的是师从全真一脉的道观。

    原因很简单,正一派不忌嫁娶之事,而全真教中的弟子则与之相反。较之正一,全真教的清规戒律更为严苛,不食荤腥,不得成亲,且平时要着道装,正因此,全真一脉的道士同和尚一样都被称作出家人。

    乔安要的就是这个出家人的身份。

    出家人不能成亲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希望夏侯星能满意这个答案。

    在经过了“传戒”仪典以后,乔安并没有在给她颁发度牒的道观中久留,而是径自下山,预备着寻一家废弃道观,将其整顿修缮一下就此安顿下来。

    毕竟寄人篱下,日常行事免不了受制,哪有自己做一方住持、观主的感觉好?

    其实乡间这类闲置的道观庙宇并不少见,只是多半已由于无人看管而被无家可归的乞儿或是地痞无赖所占,剩下的小半,基本上都已年久失修,因而逐渐破败荒废。

    不过这倒无所谓。

    当日乔安从连山十八寨黑吃黑到手的银子还有不少,但凡她想,她将道观修缮出个花来也不是不行。

    她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道观附近的环境上。

    固然她不介意离群索居,但是肉体凡胎总归是要穿衣吃饭的。在深山密林里生活,听起来惬意逍遥,实则多有不便,除非她下定决心隐居避世,可惜她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

    因此选定的地点最好临近村舍城镇。

    除此之外,当地的人文环境同样重要。

    某地是否真正民风淳朴,其实只要多多观察相邻地界的百姓们是如何评价他们的,就能知道个大概了。

    她选定了一座道观,左近有两处村落,与镇上也相距不远,附近居民生活安定,少有匪患,风评不错。

    然而在乔安找上当地的主事人,打算将这座道观的地契买到手时,还是让对方震惊了一下。

    当地百姓谁人不知,这座道观早就破败得没法住了。房顶上方的瓦片毁坏了近半,站于观内,就好似露天一样,连遮风挡雨都做不到,乞丐都不往里面钻。

    那主事人见多识广,他见乔安身佩长剑,吐气兼步伐皆沉稳有度,说不定是个江湖人。他不欲招惹上麻烦,就劝道:“这位姑娘,你可是没有亲眼见过那座道观?那里已经没法住人了。”

    乔安笑道:“没有关系,我去看过了,虽然荒废得厉害,但再修葺一下就好,到时估计少不了再麻烦您介绍点人来干活。”

    “好说好说,现在大家伙都闲着呢,回头我去村里招呼一声,立马就有人过来。”

    乔安把地契拿到手后,就开始着手修缮道观。

    道观的院墙已经倒塌了三分之一,院内因为无人打理荒草丛生。不过好在道观的立柱、房梁、墙壁都安然无恙,只要这些主结构健全,补葺起来就不算麻烦。

    原先生活在此处的道士供奉的是吕祖,让乔安庆幸的是,那吕祖塑像尽管周身布满蛛网,曾经鲜亮瑰丽的漆料更是斑驳暗淡,但通身完整无缺,还不曾被人破坏。

    这就好办多了。

    不用额外请画匠,只要购来燃料,乔安自己就能为吕祖像重新上漆。

    乔安从邻近村庄里,雇佣了一批村人来修葺道观。此时正是农事较少的时节,愿意出来赚点银钱以供家人花用的村民人数不少。

    体壮的男子负责修补围墙与房顶,妇女则打扫观内的灰尘蛛网,再规整一下院内的杂草枯枝碎石。

    有时候,村子里的小孩子会跑过来看看他们在这边做工的爹娘,顺便送些饭食。

    乔安忙于描绘吕祖像,以及观内房梁上的图样纹饰,无心看顾旁人,就干脆又雇佣了这批小童工,拜托他们在观内给干活的大人们烧些茶水解渴。

    不到半月,整座道观已是焕然一新。

    乔安卜了一个日子,正式打开道观大门以迎接香客。

    由于这里原先就不是什么声名在外的大道观,而现在又非逢年过节的特殊日子,除去初时一窝蜂的来了不少上香的村民,等到一开始的新鲜感过后,前来拜访的香客自然而然的少了下来。

    乔安也随之清闲下来。

    可惜院里少了个池子,若是能养几条锦鲤或是栽几株莲花,这日子就真如闲云野鹤般悠闲适意了。乔安心想。

    她想了想,把院子里的一部分石板撬了起来,然后补种上了数株花苗,希望来年能看到满枝芬芳。

    这个年代的道士,很多时候也会兼职行医。当初若不是之前被夏侯飞鹰找到,她现在大概还好好的当她的青衣郎中。

    如今有了这个“出家人”的身份当做临时挡箭牌,她又把此前的未尽之事重新拾了起来。不过这一次的她,没有再用“青衣郎中”这个身份。

    “回去嘱咐你娘,之前采的蘑菇千万不要再吃了,她那是中毒了,之前没事是运气好,再吃下去,真要有个万一就不好了。”

    坐于乔安对面的汉子不住地点头,说:“我就说那蘑菇有毒了,她就是不听,非让我跑来问问道奶奶!”

    这年月,女道比男道要少见,而好多村人又不识字,不知到底该如何称呼女道。因此他们想着,既然男道士叫道爷,那女道士,当然就要叫做道奶奶了。

    这逻辑浑然天成,令人无法反驳。

    这段时日,乔安被人唤做“道长”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满耳都是“道奶奶”,索性听习惯后,也就随他们去了。

    平日里,乔安会收购点村人从山上采摘的草药。她稍作处理,一部分就晾晒在院子里,一部分则制成成品。若有村人过来求诊,这些药就能派上用场了。

    当然,既然身在道观里,她的本职还是一名道士。

    偶尔会有村人会来到道观,向她求符。

    老实说,符箓是正一派的看门本事,而全真一脉的道士并不尚符箓,也就是后来萧抱珍所创的太一道并入了全真后,才勉强抗起了这面大旗。

    然而对于村民来说,他们哪管你是全真还是正一的道士,到底擅不擅长画符。他们要张黄符,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

    既然有人来买符,乔安就顺手铺上黄纸,笔染朱墨给他们现场画一个。

    村民看不懂这些符箓,但见乔安运笔而画,好似纸上生风,一气呵成。这行云流水的姿态,赏心悦目,哪怕是让外行人看来,也足够引人惊叹。

    “道奶奶真是功底深厚啊!”前来求符的村民情不自禁地赞叹道,然后喜笑颜开地拿起符箓离开了。

    ……

    随着太阳逐渐西坠,天空被染上一片橙黄。

    趁着这份带着凉意的碎金之色还未被染上墨色,乔安把晾晒在院子里的草药收拾了起来。

    待天色彻底暗下来后,她就把道观的院门插好,预备去休息了。

    寝室里,在她正准备换下衣物时,听到院门被人嘭的一声撞了一下。声音不大,且在响了一声后,就再无第二道响声了。若非她身负武功,耳力不错,大概会直接忽略掉之前那阵动静。

    乔安整了一下衣领,走过院子,打算开门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万一是有村民顶着夜色前来求医,若是因她的疏忽从而把对方最后的求救给忽略了过去,那就不太好了。

    然而当她打开门扉时,没有人站在门外。

    她又低头向地面看去,只见一个男子倒在地上,颇为隐蔽地缩在门侧。

    他浑身散发着酒气,头发散乱,衣衫褴褛,浑似乞丐,就这般悄无声息的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

    “你还好吗?”乔安冷静地问。

    从医学的角度来说,一个人若是喝到烂醉如泥的地步,对他自身来说相当危险,因为此时的他窒息的概率要远超常人。

    男子一动不动。

    乔安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她弯腰扶起男子,待感受到男子口鼻中呼出的带着酒气的呼吸时,她松了一口气。

    男子抬起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襟。

    乔安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的手,在那瘦削的外表下潜藏着慑人的力道,夏侯星也有一双这样的手,但远不如眼前这双手完美。

    这不是一双普通人的手,而是剑客的手。

    只是此时这双手上,满是泥土尘埃,掩去了它们本该有的风采。

    男子歪了下头靠在墙上,原本半遮住脸的发丝花落到一旁,露出了他的相貌。

    第216章 神剑山庄

    从发丝下露出来的是一张英俊又疲惫的面庞。

    乔安眼中微露惊讶。

    她认识这个男子,更准确点来说,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薛可人认识他——

    翠云峰,绿水湖,神剑山庄的谢家三少爷谢晓峰。

    但凡是在江湖上混迹过一段时日的人,就少有人不知道谢晓峰。

    即便是没见过这张脸,也曾听说过他的事迹。

    他为人高洁狭义,剑术登峰造极,他生下来就像是在诠释何谓神话。自他开始闯荡江湖,就夺走了当世所有习武之人的荣光。这是一个能令人嫉妒到发狂的剑客,但即便如此,众人仍忍不住在畏惧之余,敬佩他,膜拜他。

    但是在这众多江湖人里,薛可人不仅认识他,而且两人的关系一度十分亲密。

    他们曾是一对情人。

    哪怕是在结婚后,薛可人都一直对他暗怀爱慕。

    因此乔安在看到这张让薛可人铭记于心的脸时,她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是谁。

    大概所有人都以为,谢晓峰此时应该呆在神剑山庄,老老实实当他养尊处优、高贵凛然的三少爷。

    即便他没在家中,那也该是正在前往某地斩奸除恶的道路上,或是正程门立雪于某个江湖豪杰门前,等待着与之比武,然后再一次创下武林神话。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已经被江湖人神化了的人物,此时此刻居然喝酒喝得不省人事,满身狼藉的倒在了山野村落外的小道观前。

    他的头发不再梳理得一丝不苟,衣衫不再整洁华贵,腰间的天下第一剑更是不见踪影,整个人醉如烂泥,曾经彬彬有礼的样子荡然无存。

    如果不是乔安读过原著,知道谢晓峰的确有过这么一段行尸走肉般的经历,或许她根本不会相信这人就是那江湖传言中的神剑谢晓峰。

    不断的轮回转世至今,乔安清楚剧情不是一成不变的。

    谢晓峰实在是醉得太厉害了,她还真不敢就这么把他放在门外置之不顾。先不说他一旦出个事,她心里能不能过得去,坦然处之,光是神剑山庄的迁怒就够她喝一壶了。

    一个夏侯山庄在她身后紧追不放就已经足够麻烦了,乔安真的不想再招惹第二个。

    乔安硬把他搀扶了起来,其实她毫不怀疑,如果她在此时把他抗在肩上,他能直接吐她一身。

    她把他安置在了客房内,她没敢让他仰躺着继续睡下去,而是调整了一下他的姿势,让他侧卧于床,以防他在无知无觉中被胃里反流的食物堵住气管。

    处理完他这边的事情以后,乔安重新穿过院子,把院门紧紧关好,然后才回到房间,准备清洗一下身体再睡下。

    ……

    次日清晨,谢晓峰在不绝于耳的清脆鸟鸣声中醒来。

    那浑然不觉自己吵醒了屋内沉睡之人的鸟儿,鸟喙里仍不间断地吐出悦耳的啼鸣,它站在窗台上,跳来跳去,尾巴打得窗纸啪啪作响。

    谢晓峰睁开眼,入目是一件他全无印象的房间。

    床幔颜色素净朴实无华,一侧的桌子上摆着一盆兰草,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打理得极好。家具用料普通,却漆面崭新,窗纸洁白,显然是新糊的。

    陌生。

    这是他对自己所处的房间唯一的印象。

    空气中隐隐传来“香”味,不是草木花香,更不是文人雅士调制的熏香,就只是烧香拜佛时最常见、最普通的那种燃香之味。

    他仍带着几分宿醉后的头疼,但意识已经恢复了清醒。

    谢晓峰回忆了一下自己昨夜睡去之前在做些什么,然而酒意冲昏头脑后的记忆太过破碎,他已经记不起来了。

    但是他没有慌乱,更没有好奇这是哪里,他甚至不关心自己为什么在此处。

    他漆黑的双眼里一片虚无,又带着少许倦意。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却发现他身上只剩下一身还算干净的白色里衣,外面那层破旧又肮脏的衣裳已经不见了。他视线扫过周围,然后平静地拿起其上摆放着的一套干净衣物,神色如常地穿在了身上。

    不关心是谁把衣服放在这里的,也无所谓到底是给谁的。

    他走出房间,然后就见到院子里立着一樽只有在道观寺庙里才有的巨大塔型香炉。他走到正殿前,从门口向内看去,见里面供奉着一尊吕祖像。

    院子里站着一个身着道袍的女子,看其背影,谢晓峰感觉有些眼熟,但是一时间记不起是谁了。

    乔安正在给她前些日子栽种的花苗浇水,听到脚步声,就顺着声音看过去。

    “你醒过来了?”

    谢晓峰说:“原来是你。”

    自他从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醒来,直到现在,他的眼神里终于多出几分讶异。

    薛可人。

    如今的夏侯夫人。

    已经嫁入红云谷夏侯世家的她,怎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乡野间的小道观里,而且还是一副已出家为道的打扮?

    但他是一个很知情识趣的人,既然对方都没有问他为何会以这般模样出现在这里,他又何必拿同样的问题去为难对方?

    乔安不问谢晓峰为何沦落到这种境地,是因为她了解原著内容,所以没有多此一举。

    她明白这位曾经的神剑三少爷不惜放弃神剑山庄偌大的财富,以及那让人高不可攀的江湖声名,为的不过是想要退隐江湖。

    然而他站得位置太高,要想退隐江湖,就只能做得比寻常人更绝,对自己更狠。

    乔安想起昨夜她在扶着谢晓峰让他躺到床上时,顺手把他最外层的衣物给脱了下来。说真的,那衣服上沾满尘土污物,穿着这么一件衣裳,根本无法躺在床榻上。除非乔安打算第二天,准备直接另换一套床单被褥。

    何况喝醉酒的人,完全无法乖巧地配合她退换衣物,而那衣物又本就破旧不堪,等乔安把它脱下来,已是彻底没法穿了。

    于是乔安干脆给他拿了一身新衣裳。

    但这件事还是要说一下的。

    她不是想邀功,也不感觉有什么不好意思,就是单纯的把事情的原味告诉他一声而已。那件衣服她还没扔,要是有什么重要意义的话,她也好再给他拿过来。

    谢晓峰听她用那清澈平和的嗓音,把昨日的经过娓娓道来,他说:“扔了就好。谢谢。”

    “道奶奶在家吗?”

    大门外传来一身呼唤,一名看上去四十来岁的妇人挎着篮子走了进来。

    乔安应了一声:“我在。”

    那妇人走到乔安面前,笑道:“道奶奶今天看上去还是这么精神,我这次过来,是想要拿点打虫子的药丸给我孙女吃。”

    此地村民惯爱喝生水,毕竟烧水的柴火那可都是钱,普通人家少有愿意在这上面浪费柴火的。乔安见有小孩子明明没吃饭,却依然腹胀厌食,就疑心是否是感染上肠道寄生虫了,然后留心细查,发现果然如此。

    因此她就调制了一些打虫子的药丸,由于小孩子大多不爱吃药,她又在里面掺上蔗糖,尝起来就有些像糖丸了。

    乔安走进偏殿,拿出来一个叠好的黄纸包。

    “一日一粒就可以了,切记不要多吃。”

    妇人接过来往怀里一揣,说:“好,我晓得!”

    她掀开篮子,从里面拿出一束香,将其点燃后,就把它插在了正殿前的香炉里。然后这妇人就想走进正殿拜上一拜,再留下点香火钱,让吕祖多多保佑她小孙女的身体能早点好起来。

    “小伙子怎么杵在这不动弹,不知道给人让个道?唉,你稍往边上站一下,让我进去。”那妇人见谢晓峰站在正殿门前,无奈地说道。

    谢晓峰:“好的。”然后他让开了路。

    那妇人拜完神像走出正殿,见谢晓峰还站在外面没有离开,但他又没有烧香拜神,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香客。她想,许是道奶奶认识的人吧。

    临走前,她问乔安:“道奶奶,我看你们像是认识,你家里人?”

    乔安心想,她若真的是神剑山庄的人,夏侯星哪敢如此强买强卖。

    谢晓峰紧张地绷紧了肌肉,然后他就听到乔安说:“我缺个日常干杂活的,打算让他当个帮工。”

    心神骤然松懈。

    妇人离开后,乔安去灶屋里看了一眼,她之前烧了一锅水,这时候应该烧开了。

    她打算下碗清汤面当做早餐。

    过了片刻,她盛了一晚面,然后连同筷子一起递给了站在外面的谢晓峰。碗里乔安还放了一点村民自家腌制的咸菜,味道不错。

    “吃吧。”

    谢晓峰没有推辞,接过面碗在院子里找了个石凳,坐下就吃了起来。

    他一连吃了三碗,这才把碗放下。

    谢晓峰叹了一口气。

    他看着手中的空碗。

    吃了别人给的饭,要给钱的。

    他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新衣服。

    拿了别人的衣服,同样要给钱。

    曾经的神剑山庄三少爷自然无须理会这些琐事,自然有人将这些事情安排妥帖,但现在他不是“谢晓峰”了。

    这些以往的他完全不以为意的小事,终于落入了他的眼中。

    他想起方才乔安说——

    打算让他当个帮工。

    谢晓峰把这话当了真。

    如果放到以前,有人在谢晓峰面前说这种话,他一定会觉得这人是失心疯了。

    然而今时今日,他觉得这话说得没错。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钱付账当然要做工偿还。

    第217章 神剑山庄

    近日,前来道观拜神看病的村民们,发现观内多了一个人,据说是道奶奶请来的帮工。

    这个帮工自称“阿吉”,平时不爱说话,如果旁人不同他搭话,他极少主动开口。问他老家在哪,从哪边来的,他只说他家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

    虽然他不爱说话,但是主动找上他与之攀谈的人却有不少。

    只因为他那张脸长得实在不错,虽然都说做人不能只看他人的外表,但是拥有一副好相貌的人终归要更为占便宜。

    阿吉没来之前,只要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前来供奉吕祖的香客,还不如单纯来看病的村民人数多。

    有时一连三四天,都无人造访道观。

    不过自从阿吉来到了这里,乔安感慨地发现,最近几天竟然一连数日都有香客上门。

    其实乔安之前完全没想到,谢晓峰把她当时和村间妇人随意扯出来的一句慌话当了真,决定留在这里当帮工。

    乔安见谢晓峰很是认真,她思量了一下,有心想说这些东西都是不要钱的,哪怕他们之前不曾认识,彼此间都是陌生人,既然她选择了出手相助,她就没打算收钱。

    但她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现在的谢晓峰大概没法理解她的做法,说不定还会叹息一声把这当做嗟来之食。

    尽管现在的谢晓峰,已经与薛可人记忆中的他大不相同了,但最深处的坚持,却还未曾改变。

    如今这位谢晓峰还很年轻。

    乔安推测,此时的他大概刚开始隐姓埋名没多久。

    毕竟现如今江湖上还没有传出谢晓峰的“死讯”,等再过段时间,差不多到了原著剧情开始的时候,由于谢晓峰久不归家不见踪迹,他父亲就要在不得已之下,给他备下棺材牌位,对外人直接宣称三少爷已经去世了。

    她笑了笑,无所谓的把谢晓峰留了下来。

    只当自己是在见证,这个江湖上再次多出一个由谢晓峰所创下的传奇。

    乔安同谢晓峰商议了一下工钱与做工日期,并询问他的看法。

    谢晓峰没有意见,他说:“很合理。”

    于是,他就这么留了下来。

    ……

    话说主动与阿吉搭话的人里,大半都是正值碧玉年华的姑娘,又或是家中正巧有适龄女子的人家。

    不过令人可惜的是,这名唤阿吉的帮工为人着实木讷,不管他们说什么,他都像是听不懂他们的意思。

    有大胆的姑娘受不了阿吉这副慢性子了,准备直接向阿吉邀约,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道观内为吕祖的清修之地,她不好意思在里面说事情,就趁着阿吉外出砍柴回来的时候,鼓起勇气站到了他面前。

    她眼神明媚,声音轻柔地问:“我要去镇上买匹布,你能陪我去吗?”

    阿吉说:“我要劈柴。”

    “你要回去劈柴,所以不能陪我去?”

    “嗯。”阿吉应道,然后就准备从她身边走过。

    “那等你没事做的时候,我再来找你,我们一起去?”

    “你另找别人吧。”阿吉背着柴火说。

    被阿吉一连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两次,姑娘的脸面已经有些挂不住了,整个人都有些无措。

    旁边有村里的青年路过,笑道:“阿吉,你也太没用了吧,人家姑娘都这么说了,你答应了又怎么样?”

    阿吉不为所动,他说:“你说得对,我的确是个没用的人。”

    他回到道观内,把柴火堆在角落里。这双本该握剑的手,如今握起了斧子,然后一劈而下。

    不是他不想做些别的,而是别的事情他大多都不会做。

    又有谁能想到,名满江湖的神剑三少爷如今也需要考虑柴米油盐呢?

    乔安倒是不觉得仅仅劈点柴有什么不好的,她素来想得开,劈柴是个纯粹的体力活,多攒一点木柴,就省了她自己准备的功夫了。

    夏侯山庄的人一直没有找过来,细细思虑一下,乔安也不觉得意外。

    当初为了离开夏侯家,她依靠着一包无味无色的药放倒了夏侯星,从而成功抽身而去。后来,夏侯飞山同样栽在了这上面。

    别看如今夏侯飞山已经名声不显被众人忘在脑后了,但他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都是夏侯家实打实的第一高手,放眼江湖,依然位于顶尖行列,然而这样一个强者,照样没能在她的软筋散前撑过去。

    再愚笨的人,现在都该正视一下她在制药方面的能力了。

    前两次,她用的都是无伤大雅的软筋散,但是谁能保证她下一次不会用点别的药。

    夏侯星下一次再派人来寻她时,必然会更为谨慎,不管态度是变得更为强硬也好,还是愈发怀柔也罢,总归能正视一下她的真实想法了。

    不会再像之前那般看似待她毕恭毕敬,一派宽和纵容,实则暗含轻视,对她的真实意愿置若罔闻。

    乔安毫无紧张感的继续过着诵经上香,给吕祖打扫一下神像,再帮村民看看病的日子。

    在道观里住得久了,乔安对周遭熟稔了许多。

    就好比,她知道每隔三日,在清晨卯时左右,会有卖花郎挑着担子从道观前的道路上经过,准备去镇上卖花。

    在她发现这个规律后,每到卖花郎出没的日子,她会比平时提前两刻钟开门,在对方于道观前方的道路上经过时,把他唤到道观里。

    然后她会挑选出几束犹垂着露珠的花枝,将它们从卖花郎手中买下来。

    无论佛道,花瓶向来是常见的供器之一,用鲜花当做供奉更是常态。

    乔安把花束插在花瓶里,摆放在供台上,那鲜妍的花朵为庄严肃穆的殿内增添了一抹水灵生动之色。

    谢晓峰看向摆放着吕祖像的正殿,目光停留在那一束鲜花上。

    “你为什么要把鲜花摆给一尊泥像看呢?它明明既看不到花的颜色,又嗅不到鲜花的芬芳。”

    乔安解释道:“错了,我不是摆给吕祖,而是摆给我自己的,我觉得它摆在这里更赏心悦目就足够了。”

    她说:“而且,你不觉得在这种肃静之地,插上一束花,有种画龙点睛的美感吗?”

    谢晓峰:“有道理。”

    他又说:“可是我还是不懂。”

    可他又不是真的不懂,他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乔安在说起这话里,眼里都似流淌着和煦疏阔的光。

    谢晓峰不但是名举世无双的剑客,更是一名带着几分风流性子的才子。

    他懂得在绘画时,如何添上一笔最恰到好处的色彩使其更生动传神,也懂得在与人谈话中,怎样遣词造句才能最锦上添花打动人心。

    他当然晓得何为画龙点睛。

    但那都是功利性的。

    ——这样做更优秀,这样做更出众,这样做才更符合“天下第一剑”。

    乔安见他没听明白,就说:“你就把它当作是我个人的一种生活情趣就好了。”

    谢晓峰:“好。”

    ……

    这一日,谢晓峰手里提着两捆从山间枯树上砍下来的木枝,不紧不慢地往道观所在的方向走着。

    在走到道观附近时,他发现院墙外的树枝上被人挂上了锦缎制成的红丝带。他的视线在那上面一扫而光,然后如往常一样走进院内把柴火卸下。

    乔安正在清理香炉里的残香,谢晓峰对她说:“你家里人过来了。”

    那树枝上的红丝带正是夏侯山庄的标志,这亮丽又温柔多情的红色,是火焰山红云谷的象征。

    这是江湖上众所周知的规矩。

    而如果是神剑山庄,他们惯爱用的就成了翠绿色丝带。翠云峰下,绿水湖前,以翠绿之色代表谢家。

    乔安颔首:“他们来了,不过我们还没见面。”

    那系在墙外树梢上的红丝带,既是一个预告,又是一封拜帖。

    她一眼就知这是夏侯山庄的人又找到自己了,但夏侯星派来的人还没有过来见她,也不知道这一次来的人是不是仍是夏侯飞山,不过此番显然比之前那一次要更为郑重。

    谢晓峰说:“我该走了。”

    他同薛可人曾经的关系不是秘密,她现在有自己的丈夫,有自己的家庭,在夏侯家的人出现时,他就知道到了该自己避嫌的时候了。

    谢晓峰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既然要走,那他就绝不会拖到第二日。他在观内吃过饭,又帮乔安刷完碗,然后就准备离开此地。

    乔安没有阻拦,她只是叫住了准备离开的谢晓峰:“等等!”

    然后她把一荷包碎银交给他手中,她说:“你忘了你的工钱。”

    谢晓峰愣了一下,然后他像是回过神来似的,郑重其事地接过荷包。

    他没有行李,没有武器,唯一的外物就是这包碎银。他把荷包收起来,离开了道观。

    ……

    翌日傍晚,乔安估摸着这个时间已经不会再有村民过来上香了,就准备闭门谢客。

    就在她即将阖上门扉时,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搭在门上,抵住了即将关上的大门。

    这么一会儿功夫,足够乔安看清来客的长相了。

    衣着贵气的青年自门外走了进来,他紧抿着唇,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乔安,他像是在等着乔安率先开口,然而最终还是由他先一步说了句:“夫人。”

    这一个词直接表明了来者的身份。

    乔安没想到这一次夏侯星居然不仅仅是派下人过来,而是亲身而至。

    她说:“夏侯公子,别来无恙。”

    奇怪的是,她没有等到夏侯星的回话。

    夏侯星的视线正落在乔安穿着的衣物上,最外面是一件绣有仙鹤穿云图的轻薄氅衣,这之下却是一件道袍。

    她真的出家了!

    他脑海里嗡的一声,什么也听不到了。

    第218章 神剑山庄

    夏侯星感到心里一阵空落落的,又仿佛被人拿着针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

    他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知道乔安出家的事情了。但从下人嘴里听到,与自己亲眼看到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夏侯星的脑海中充斥着一片空白。

    他听到乔安在向他问好。

    她唤他为“夏侯公子”,一个充满了生疏的称呼。当时乔安下药把他弄晕前,也是这么称呼他的,他实在是讨厌这种敬称。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极为冷淡地说:“所以,我就真的这么让你难以忍受吗?”

    难以忍受到宁愿从此一生都遵守着那些清规戒律生活,也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然后在他这么说出口的下一瞬间,他就知道,他又把一切都搞砸了。

    夏侯星直视着乔安,头也不回地把门反手关上。

    他几乎是破罐子破摔的把自己来之前准备的所有台词,全都抛在了脑后。

    他瞒着父亲,为表诚意亲自过来,只希望两人能彼此坦诚地谈一谈,期待能打破目前的僵局,和缓一下两人的关系。为此他不断的说服自己,一定不要发火,要克制。

    但是他一开口就犯了错误。

    现在好极了,她不会再给他开口的机会了。

    这次他会得到怎样的待遇呢?迷晕然后直接把他扔出去?或者更狠点,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他这个阴魂不散的麻烦。

    乔安没有如夏侯星所设想的那样,被他这一句话撩拨起怒火,她在听了他的问题后,半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道:“其实并没有。”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了夏侯星的预料。

    乔安继续说道:“事实上,无论是与你聊天,还是日常相处,都能算得上比较轻松舒心的。或许你会以为我不过是在安抚你,不过我说的的确是实话。”想想吧,假如有那么一个人,不管你说什么,要做什么,他都会下意识地选择配合你,讨好你,这真的很难让人讨厌。当然了,前提是千万别提谢晓峰。

    “但是,这与男女之情无关。”她说。

    乔安那双清透的眼睛,回视着夏侯星:“简而言之,也就是——”

    夏侯星预感到她要说什么,他喉头微动,他想制止她说下去,然后又情不自禁地想,她适才都说与他相处还算轻松了,也许事情不是他想的那么糟糕。

    也就是这刹那的迟疑,乔安把后面的话说出了口。

    “我不爱你。”乔安的语气既不强硬,又不心虚软弱,她只是用着一如往常的那种平和语气说出了这个事实。

    在乔安看来,感情这种事,若是不喜欢,一定要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哪怕薛可人以前就已经对夏侯星说过这句话了,但只要夏侯星没有放弃,她就不能在这种时候保持沉默。

    不合时宜的沉默非但不会带给对方心灵上的安慰,反而会让对方产生误会——或许会让他觉得她的态度开始软化了,又或许会觉得她已经被他打动了,因为拉不下面子所以才没有承认。

    这样才是最糟糕的。

    一直以来不愿意面对的答案,又一次避无可避的摊在了夏侯星面前。

    他一边冷漠地想道,你瞧,这个答案与她讨厌你也没什么区别,一边又忍不住地庆幸,她还愿意与自己推心置腹地交谈,而不是直接把自己撵出去。他甚至自我安慰,她出家后,虽然不再属于他,但也不会再属于任何人了。

    夏侯星知道自己注定失败了。

    他是不可能把她带回夏侯山庄了。

    说来可笑,在来找乔安之前,那个时候他还有闲心想着,要是她真心喜欢参禅悟道,那他完全可以在夏侯山庄内为她建立一个道观,不必非要在这乡野中苦修。

    而现在,他的骄傲与自负溃不成军。

    但是夏侯星的外表上却看不出任何破绽,他问:“可是我们都是夫妻了,你不爱我,那你又能喜欢谁?”

    乔安奇怪道:“一个人难道一定要喜欢上一个与自己既没有血缘关系、又非亲非故的人吗?”

    她这个问题把夏侯星问住了。

    不等夏侯星回答,她自己就说道:“如果说,一个人必须要喜欢上什么人的话,那我喜欢的人可就多了。纯真无邪的小孩子,我喜欢。那些为了生计勤恳劳作的普通百姓,我也喜欢。江湖人、读书人……如果这样算的话,我喜欢的人真是多如繁星,数不胜数。”

    夏侯星锲而不舍地追问:“假如只能有一个人呢?”

    乔安在与他人谈话时,很少敷衍以对,因此在听了夏侯星的问题后,她再次想了想,然后半是歉疚,半是理所当然地说:“我。”

    “什么?”

    乔安说:“我是说,如果真有那么一个我不得不爱的人,我想那个人大概会是我自己。”

    虽然这个答案好像有点偷换概念,毕竟一开始的问题,限定在了“外人”的范畴内。但是乔安真的没法从“外人”行列里,找到一个让她心满意足的答案。

    夏侯星表现得依然是个完美的世家公子,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迷茫失态,他安静地听着乔安说话。

    “如果一个人对自己都心生厌恶了,那他该如何以一种饱满的精神面貌去喜欢其他人呢?”

    在说这话时,夏侯星注意到乔安甚至是浅笑着的。

    因为乔安在心想,这听起来就好像是一部老掉牙的鸡汤文学。

    对于后世的人来说,“我们要懂得爱自己”、“请不要大意的对自己更好一点”之类给自己打气的句子,大概都已经多到懒得再看。

    但是这对于夏侯星来说,或许还是有点超前了。

    她一字一句地掰开说:“所以说,比起喜欢我,我觉得你可以尝试着更爱自己一点。不要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你相貌堂堂,富甲一方,又武艺高强,我想不明白,你有着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居然宁愿费尽心机地去讨好别人,勉强别人,也不愿把这份功夫放在自己身上。”

    道观外——

    一辆马车就停在门外,马夫戴着一个斗笠坐在车厢前,他手里牵着缰绳,不让马儿乱跑。

    他伪装出来的那双目光散乱浑浊的眼睛,此时此刻尽是清醒锐利。

    乔安与夏侯星就站在一墙之隔的院内,他们两人的谈话,以夏侯飞山的耳力,当然都尽收耳底。

    如果说以前他还觉得两人再培养一下感情,还有可能成就一对佳偶的话,现在他是由衷的觉得两人没有可能了。

    他想,这的确是一个好姑娘。

    夏侯飞山心中为此感到惋惜,然后习惯性的向下压了一下斗笠帽沿。

    少顷,那贵公子从道观里走了出来。他身边没有第二个人。

    夏侯星的脸上满是冷静,没有崩溃,没有愤怒。

    夏侯飞山却留心到夏侯星的手在微微颤抖。

    夏侯星一言不发的上了马车,不用他出声,车子已是缓缓动了起来。

    待远离了道观后,坐于车厢内的夏侯星突然出声:“我暂时还不想回到红云谷。”

    马夫沉默了一下,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即回话,但最后还是百依百顺地说:“好,我会帮忙应付着点庄主。”

    夏侯星知道马夫绝对说到做到,就像对方说会帮自己找到薛可人的藏身之处就一定会找到一样。

    他知道马夫有这个能力。

    马夫为他奉上了全部的忠诚,那他就会回以所有的信任。所以从他不过问马夫是怎么做到的这些事情,更不去深究对方有意隐藏在这背后的秘密。

    夏侯星:“谢谢,幸好有你。”

    乔安让他多多关注自身,对自己好一些。

    夏侯星觉得这很有道理。

    既然如此,他想要的一定要得到手,他当然值得最好的。

    第219章 神剑山庄

    乔安见夏侯星离开了道观,像是已经接受了她的说辞。

    她没有出门送客,而是站在院内,听着马车声渐行渐远后,就给大门落锁,回房休息了。

    其实她不觉得她短短的一番话,就能让他放弃这段感情,但只要能让他产生些许动摇,那就不无价值。

    说真的,她是真心认为,把一颗真心放在完全不爱自己的人身上,弄得彼此相看两生厌是一件相当不值得的事情。

    放眼江湖,夏侯星的名字绝对位列当代天骄的行列。

    他即使没了家世的加成,仅凭着那一手千蛇剑依然能在江湖上闯荡出偌大的名声。

    当然,距离众人心目中真正数一数二的剑客,还有相当远的距离。

    乔安想,他要是把这份逢迎他人的精力,放在他自己身上,说不定就能从这众天骄的行列里脱颖而出了。

    或是培养点别的兴趣爱好,醉花赏月陶情冶性,听上去也不错。

    又或者把注意力放在那些真正爱他的人身上。

    比如说,夏侯飞山,以及夏侯老庄主。

    他们都对夏侯星情意深深。

    虽然对于爱子深切父母的来说,大概只要孩子能够活得出类拔萃,他们就已经心满意足老怀甚慰了。但是叫乔安来说,这世间不论是哪种感情都是需要认真经营的。

    夏侯山庄里那上一辈的恩怨情仇就是个不定时炸弹。她也只能希望,夏侯星能真的把心思从她身上收了回去,多陪陪身边人。否则日后等实情被曝光出来后,而今的主仆变父子,曾经的父子却成了伯侄,到那个时候再懊悔自己之前没有与家人好好相处就有些迟了。

    不过乔安向来不是个多舌搬弄是非的性子,她身为外人不会在他人家里的阴私事上多说什么。

    而且以夏侯飞山的谨慎,说不定他能让事情就这么永远的将错就错下去。

    反正现在她与夏侯星之间的事情已经解决了,那夏侯家不论发生什么都与她没有关系了。

    乔安熄了烛火,躺在床上,很是安稳地睡了过去。

    ……

    拂晓时分。

    乔安打扫了一下院中的灰尘,又用从井里打出的水,浇了一下她栽种的花花草草,植株的叶片花瓣缀着一颗颗晶亮的水珠,满是生机,惹人怜爱。

    而后她又重新打了几桶井水,洒在院中的石板路上。整个院子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透着一股沁凉清新的水汽。

    在吃过早饭后,她解开门锁,一把将门打开。

    一刻钟之后,有准备上山采药的乡人,成为了今天第一个造访道观的来客。

    “道奶奶,我上次从这拿的驱蛇香确实好用,我又过来拿了。”乡人笑呵呵地说。

    他上一次随口一提山上有毒蛇,没想到道奶奶还真就配出了驱蛇药,从外表看去它与火折子有点相像,将它点燃即可驱蛇。他将信将疑的拿了一根到山上去,结果别说是蛇了,连毒虫鼠蚁都不近身了。

    “稍等,我这就去拿。”乔安转身走进室内。

    当乡人接过乔安从房间里拿出来的驱蛇香后,他奇怪地问:“今日怎么没见到阿吉?”

    乔安说:“他不在这干了,到别处做活去了。”

    乡人不疑有他,只是感慨道:“这么俊朗的小伙子,四里八乡的可不常见,我就猜到他干不长久的,他哪过得了这份清苦日子。”

    乔安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笑道:“没事,我原本也没想着他能长留在观里。”

    当谢晓峰一身狼藉、衣衫褴褛时,他的相貌虽然难掩那份英朗之色,但还未曾太过夺目,然而在他洗去身上的尘土脏污,换上新衣后,那隐匿在风尘仆仆之下的种种与众不同,就让人完全无法忽视了。

    谢晓峰从小习武,勤勉自律,他的肌体看上去完美又矫健。尽管手上有着练剑生成的茧,但除此之外,他周身的皮肤是与粗糙暗黄无关的白皙。他沉默寡言,话不多,一开口却是正经的官话。

    这遗留下来的种种蛛丝马迹,一看就知道他不是穷苦人家出身。

    然而这样的他,如今却只能给人干活做苦工。不少上了年纪的乡人见了他都忍不住摇头,心道:这年轻人但凡有点手艺傍身,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也太无用了。

    谢晓峰风评再次被害。

    要是让江湖人知道,几乎被他们推到神位上的天下第一剑客,到了这些乡人眼里,居然成了“没用的阿吉”,怕不是得立马疯一批人。

    乔安听着乡人说:“不聊啦,改天再来聊天。再待下太阳就升高了,我要赶紧赶路了。”

    送走乡人后,乔安清理了一下香炉里的残香,然后在香炉中燃起了今日第一炷香。

    自从说服了夏侯星后,从作夜至今早,乔安的心情一直不错。

    虽然她浑然不惧夏侯山庄,但是那种身后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的感觉,实在让人不舒服。特别是在你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总有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打破你已经制定好的计划,未免太扫兴。

    现在好了,这些顾虑都快不复存在了。

    只要夏侯星这个关键人物想通了,就算夏侯老庄主那边觉得抹不开面子,不同意夏侯星与她合离,宁愿两人的夫妻关系就此名存实亡下去,乔安对此也无所谓。

    不过是保留着一个有名无实的夏侯夫人称号,她其实不怎么在乎、认真说来,顶着这个名号走出去,真占了便宜的还是她。

    不知从哪呼啦啦飞来一群麻雀落在院中,乔安也不去驱赶它们,反而从米缸里舀处些许谷子,泼撒在了地上。

    麻雀先是惊而飞起,继而又纷纷落地,啄食着地面上的谷子。

    喂完麻雀后,乔安决定趁着清晨天气还算凉快的时候多练一会儿剑。尽管她现在对闯荡江湖没什么兴致,但多点自保能力总不会是坏事。

    她现在用的剑,依然是当日她在归还千蛇剑后,用二钱银子随手从铁匠铺里挑选的那把铁剑。

    见过她练剑的香客不在少数,可惜附近的乡人不会武,只瞧得出她应是江湖人出身,但武功到底是强是弱就不知道了。

    托了这柄其貌不扬的铁剑的福,没人猜测她出家前在江湖上是不是也是个有名有号的人物。

    ——那些了不得的大人物,怎么可能会用这种都快要烂大街的铁剑呢?

    大多数乡人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毕竟连那些唱戏的武生用的剑,看上去都比乔安的剑要高档。

    乔安此前在穿越时,不是没想过给自己弄一柄好剑,但是这就要面对一个相当无奈的问题——哪怕她在剑上投入再多的心血精力后,这些身外之物都无法带到下个世界去。

    后来想了想,索性怎么方便怎么来了,有好剑她就用,没好剑她也不会多放在心上。

    剑身闪动间,朝阳撒下的日芒仿佛被轻轻挑抹在剑尖上,欢欣跃动着。

    乔安的剑势,不似夏侯星奇诡的剑风,更与昔日夏侯飞山以火焰神鹰的称号名扬江湖时,那辛辣刁钻的风格截然不同。

    她的剑招不带杀气,反而有种晓色云开、骤雨还晴的融融春意,满是蓬勃生命力,又带着几分春寒料峭的冷肃。

    她这个半路出家的“夏侯家大少奶奶”,与夏侯家的用剑风格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各方面都不是一路人。

    院墙外马车声辚辚,马蹄哒哒几声停了下来,似是有几辆马车正驻留于道观外。

    一行衣饰统一的年轻人从马车上走下来,在确定这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后,他们走进了院内。

    乔安听到声响,将剑收回剑鞘,向院门看去。

    这一行来者身上穿着的衣物看上去干净极了,连鞋面上都纤尘不染。

    他们穿着一件雪白为底的衣裳,衣摆处用火红的丝线绣出大片纹饰,乍一看去,他们好似踏着烈焰繁花一路步行而来。

    这群人的打扮如此惹眼,他们脸上的神情中同样暗藏着着一丝冷漠自矜,然而在看到乔安的瞬间,却又毫无不甘的低眉顺目了下去。

    要是有混迹江湖的人见到这行来客,在留意到他们这副打扮的那刻,就知道他们必然来自火焰山红云谷的夏侯世家。

    而曾在夏侯家待了些时日的乔安,就更不会认错他们的身份了。

    夏侯星昨夜刚走,今早怎么就又派人过来了?乔安不明白。

    有一粉面朱唇的少女走上前,她对着乔安恭顺地说:“我等奉公子之命,前来服侍夫人。不知夫人现在是否需要用些茶点?马车上带了些干果,还有蜜饯桂圆、糖蒸酥酪、桂花糕……”

    少女将携带的东西一一道来,任由乔安挑选。

    乔安听了后,说:“我暂时什么都不想吃,你们回去代我谢过夏侯公子的好意。”

    她没有多想,只当夏侯星这等世家公子行事滴水不漏,哪怕两人即将就此散伙了,他也要把事情打点的面面俱到。

    乔安又道:“我这里也不用人服侍,出家修道之人自当以清修为主,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你们都回去吧。”

    少女听了后,笑着解释说:“我等怎么能抛下夫人就此回去呢?”

    乔安直白地说:“即便我愿留下诸位,这里也住不下这么多人。”

    “此地如此简陋,如何配得上夫人的身份。还请夫人这段日子稍作忍耐,我过来之前,公子还对奴婢提起过,他正打算在山庄里专为夫人修一座道观呢。公子说,‘修道一事重在心意不在形式,何处不是修行?’想来等夫人回到山庄时,家里的道观已经修建好了。”

    ……在夏侯山庄里为她建座道观?

    夏侯星这是还在等她回到红云谷?

    这次乔安是听明白了。

    很好,看来她昨夜的那番话是白费功夫了。

    第220章 神剑山庄

    夏侯家规矩甚严,夏侯星令下人护卫过来侍奉,这些侍者自然不敢擅自折身而返。

    乔安自认她对夏侯星还算是了解。

    别看夏侯星出现在外人面前时,总表现得文雅有礼,一副世家公子风范,但他那性子实则是何等的高傲。

    他与薛可人之间的事情,他不想任何人指手画脚。他与薛可人感情不和之事,被他捂得死死的,别说是外人了,哪怕是夏侯家里,知道内情的人都不算多。而乔安这次离家出走的始末,更是不曾对任何人道起,连老庄主都被他瞒了过去。

    因此乔安明白,尽管夏侯星派了这么多人过来,但这些人说不定对她为何要出家一无所知。

    她问:“你们的那位夏侯公子还说什么了?”

    少女觉得乔安的话有些古怪,但她来不及细想,福身回道:“公子说,昨夜匆匆一别,他见夫人穿着一身道袍,那料子看上去甚是粗疏,他欲派人去江南名家那里订制道服鹤氅,让奴婢好好为夫人量一下尺寸。”

    “还有呢?”

    少女奇怪,是公子与夫人约好了什么事情吗?可是公子的确没再说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了。

    乔安见少女不再作声,就知道夏侯星是打定主意装聋作哑了。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其实这身道袍用的是上好的细棉,纺织得极为细密柔软,她很喜欢这种棉料的肤感。再说了,左近的人家都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村民,她若是一身奢华,未免太突兀了。

    “夏侯公子有心了。不过无功不受禄,衣服什么的就不必了。”

    少女听出来夫人是真心不想留他们,她听命于夏侯星,但又不愿得罪少奶奶,只得巧笑倩兮地继续劝说。

    “只有外人才谈功禄,一家人哪计较这个,公子这是在讨好夫人您呢,您稳当当的受着就好。”

    她说着说着,还是察觉出了哪里不对。

    夫人对他们太过客气了,虽然夫人待他们向来不怎么亲热,但也不该这般疏离,弄得不像是一家人,反倒像是主客。夫人称呼公子时,从头到尾都是一句毫不亲昵的“夏侯公子”,这就显得更怪了。

    少女虽口称奴婢,但严格而论,她算不得真正的下人,而是夏侯家从仆役里擢拔的外姓弟子。她能得夏侯星看重,从众多底下人里脱颖而出,察言观色的能力颇为出众,她确信自己的感觉没有出错。

    公子与夫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旁人不知道的事情。她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言谈间变得更加谨慎了。

    “夫人先歇着,我等先安置一下带过来的杂物。”少女说。

    “这些事情先不急。”乔安说。

    “夫人?”少女摸不清夫人现在的想法。

    乔安说:“有些事情你们不知道,所以我认为有必要把话说清楚。”

    她说起话来不急不缓,即便她知道了夏侯星对她之前的话完全不为所动,她也没有因此迁怒于眼前这些不知情的人,但语气却是坚决的。

    “其实我已经决意与夏侯公子和离,所以你们不必再称呼我为夫人,当然更不必留下来服侍我了。”

    和离?

    这一个词犹如白日惊雷,炸得少女的心猛地一跳。

    怪不得夫人会突然跑来出家,更对他们的到来不见喜色。不过公子他显然有着不一样的想法,否则也不会把他们派过来了。

    但少女知道这不过是夫人的一厢情愿罢了,夏侯家规矩森严之命江湖闻名,哪容得嫁入夏侯家之人擅自和离?

    少女面上不见慌乱,她继续笑着说:“夫人说笑了,莫要同公子闹了。先委屈您在此地住些时日,等庄里的道观快建好时咱们就动身回红云谷。”

    她虽然尊敬夫人,但她听从的终究还是长公子的命令。她无视了乔安之前的话,对身后随同之人拍了下手,示意众人把带来的东西都布置好。

    随着少女的这一记拍手声,原本眼观鼻,鼻观心而立的夏侯家诸人,各自走动了起来。

    有两人合抬一木箱步入院内,有人手捧摆放着各类物事的托盘走进卧室,更有人执起了放在墙侧的扫帚。

    院内的石桌上,已经被人铺上了缀着流苏的软缎,然后布置上了雪白轻薄的瓷器,水果、点心、饮品整齐地放好。

    有人拿着量尺走至乔安身前,请示是否可以量尺寸了。

    萦绕着香火气的小院,原本安宁祥和的氛围,立马被这群不请自来的客人打破,再不复此前的安静清雅。

    乔安的视线在夏侯家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然后落在少女身上,她轻叹:“同一个毛病。”

    少女听到乔安的话,以为自己的布置出了什么差错,便请示道:“不知夫人的喜好,若有纰漏,还望夫人不吝赐教。”

    乔安说:“我是说,你、他们以及夏侯星,都有着同样的毛病——”

    少女不解,面上摆出一副愿闻其详、洗耳恭听的神情。

    乔安一字一顿地说:“自说自话、我行我素的毛病。”

    她都把自己的态度表达得如此明确了,结果夏侯家的人从上到下都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的强手。

    她的眼神没有过分严肃,却极为透彻。

    薛可人的外貌生得极为出色,笑起来婉秀娇柔,娴静时好似水中浮花,只是乔安身上的清疏之气,彻底冲淡了这份姣媚。特别是当她的神色间多出几分认真时,加上那一身道袍,竟真有了几分世外修道之人才有的不可向迩。

    乔安微侧身看了一眼殿内供奉着的吕祖像,说:“道家清静之地,各位请回吧。”

    “当然,我可以送各位一程。”

    乔安看到那少女又要准备说些什么,她直接握上剑,把它从腰上解了下来。用不着脱去剑鞘,她与这些人没什么深仇大恨,犯不着见血,即便如此,她也自信这些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夫人息怒,且听我一言。”少女听出了夫人的潜台词,她不慌不忙地再次福身,姿态端得是有如海棠垂枝,仪态始终不乱。

    她其实一点都不紧张。

    但凡有点江湖经验的江湖人,谁会在动手之前拿把连鞘都没有脱的剑先吓唬一下人?——别人有了警惕心,再想赢过对方岂不是平白多费力气。

    夫人虽然也是江湖人,但自嫁人后,就一直呆在庄里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说不定她连血都没见过。既没有多少江湖经验,又没有锻炼出一副铁心肠,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

    “老庄主前些时候还念起您来了,说是怎么这段日子一直没见到少奶奶,还问公子是不是与您吵架了,让他向您道个歉。夫人与公子虽是要和离,但终究是私下里的事情,老庄主还被蒙在鼓里。夫人不妨先跟我等回谷里一趟,跟老庄主把此事说……”

    话语毫无征兆戛然而止。

    她束发的红缎带断成两截掉落在地,一头长发散了下来。

    一道剑影自她眼前划过,然而恐怖的是对方的剑自始至终都没有出鞘。

    乔安道:“不好意思,你刚才要说什么?”

    简单点,说话方式简单点。

    ……

    夏侯星穿着一身窄袖白衫,即便他现在已经不在夏侯山庄里了,他的衣物依然如同身在庄里时那样干净整洁。

    他刚练完一套剑法,然后转身看向在一旁等候了许久的人。

    夏侯星一边擦拭着千蛇剑,一边问:“有何事?”

    来人单膝跪下,道:“公子,弟子无能,被夫人赶了出来,未能完成公子的吩咐。”

    这人正是那名带人前往道观寻找乔安的少女。

    夏侯星听了后,说:“不怪你们,我本就没指望你们能留下来,你们把事情经过巨细无遗的说予我听一下。”

    “是。”

    如果乔安在此,就会发现这女弟子竟是把乔安与她之间的对话一字不差的复述了下来。

    夏侯星听了后,不禁紧皱起了眉头。

    夫妻和离终究不是什么好听的字眼,对于女子来说更是尤为如此,为何她能如此轻易的对旁人道出这种话语?她就毫不在意自身的名声吗?

    还是说,这所谓的名声也好,旁人的闲言碎语也罢,根本不被她放在眼里,只要坐实了和离一事,那就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倒是对少女输给了乔安没有感到多少意外,此人不过是庄里的一名外姓弟子,能有多少能耐?他这位夫人看似武艺平平,但从她离开夏侯山庄后的种种行为来看,武功应该还算可以。再加上她使得一手漂亮的软筋散,这些人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而在我们离开道观前,夫人又叫住了我们。”

    夏侯星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夫人说,‘稍等一下,麻烦告知一下贵主人现居于何处’,然后我等就将公子现在的住址告诉了夫人。”少女说这话时有些忐忑,但见公子面色如常,不像是反对她的做法,她就知自己做对了。

    夏侯星听了后,却是微怔。

    薛可人向弟子询问他的住址?她既然这样问了,总归是有缘由的。

    她这是要来见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