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糟糕了。
凌惜听见身后沉重的脚步声时就知道要完。
她不知道火烤屠夫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可惜屠夫是一个连自己都杀的疯批,才令她白费了心思。
她以为火焰根本就没怎么对屠夫造成伤害,才让屠夫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此刻凌惜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与其给自己多争取了才这么一点时间,她还不如在射死屠夫后就立即逃命。
至少那样, 林子还是阴暗的, 在没有开透视的情况下, 屠夫不一定能找到她。
哪像现在,火光照耀着她,屠夫仅仅用肉眼看就能知道她跑向了哪里。
凌惜还没有后悔完,就挨了追上她的屠夫一掌。
屠夫那一掌甚至都没怎么用力,凌惜后背受击,当即就被拍倒在了雪地里,爬都爬不起来,她刚在屋子里暖和了一些的脸部皮肤与冰雪接触,又冷又疼。
凌惜艰难地侧过脸,吐出了吃进嘴里的雪,大口呼吸着。
还没等她转动脑瓜想想该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况,她的脚踝就被屠夫给握住了。
“跑?”
一道低沉悦耳的男性嗓音从凌惜的上方传来。
屠夫捏着凌惜的脚踝,把她从地上倒提了起来。
凌惜刚想抬头看,随着脚踝传来的一阵疼,她的眼前就天旋地转起来。浑身的血液倒流,汇聚到了她的脑袋里,让她的头顿时又沉重又痛。
还没等凌惜适应这个大头朝下的姿势,更坏的事发生了。
屠夫很高,比凌惜要高得多,即便是用手抓着她的脚踝,只要屠夫抬起胳膊,凌惜的脑袋距离地面就还有一段距离,可屠夫却故意垂下了手,把她的脑袋给杵进了雪里。
凌惜:“”
她有一句哈麻批现在就要讲。
凌惜来不及讲了,因为屠夫忽然迈开了大步往远处走去。
凌惜也因此被拖着在雪地中穿行,一头乌黑的发丝向下披散,落在雪地上,远远看着,好像屠夫的大手里提着一根纤细的黑拖布。
脑壳不停地与冰冷的雪地摩擦,让凌惜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透心凉心飞扬。
凌惜从背包里拿出从赵宝军脑袋上找到的那把普通匕首,她将匕首握在手里,使出全力弯起身子,果断地朝屠夫的身体刺去。
可屠夫却好像身侧长着眼睛,在凌惜出手的瞬间,他就淡定地把胳膊伸远了一些。
凌惜扑了个空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屠夫的目光。
那目光淡淡的,有些凉。
凌惜悄悄把匕首收了回去。
屠夫拎着凌惜走到了一棵大树下,这棵树长在一个小坡上,地势稍高,周围也没有其他树木。大树的枝条很茂密,其中一根树枝上挂了一盏灯,照亮了附近的空地。
屠夫在树下停住了脚步。
屠夫将握着凌惜脚踝的那只手伸远抬起,让她倒悬在挨不着他也挨不着地面的地方,另一只手则拿着杀猪刀,砍断了树身上与他身高差不多位置处平伸出的一根枝干。
那根枝干很粗很壮,被砍断的部分连带着许多细枝和枯叶,落到地上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凌惜看到那截落下的枝干,抬起头来。
当凌惜看到树身上还留有半米多长的粗壮断枝,屠夫正拿着刀像旧时削铅笔一样把那截断枝削细削尖时,她就完全冷静不下来了。
凌惜奋力挣扎,如一条刚被钓上岸的鱼般疯狂扭动着。
屠夫轻轻哼了一声。
听起来像是轻笑,又仿佛嘲弄。
无视了凌惜的挣扎,屠夫将刀别在腰间,把她的身体调转回了正常的方向。
他捏着她的两只手,在她恐惧的眼神中、在她身体止不住的轻微颤抖中,他将她悬在头顶的两只手掌交叠了起来,掌心对着他的方向。
接着,屠夫把凌惜的手掌穿在了那一截断枝上。
“啊!”
那根树枝的头被削得极其尖锐,犹如猎人用来做陷阱的粗木签,加上屠夫把凌惜穿上去时用了些力气,树枝轻松地扎透了凌惜的手掌,挂住了她单薄的身体。
而凌惜只是在手掌被扎的瞬间叫了一声,那短促的一声尖叫后,她就再也没发出过任何声音了。
凌惜低垂着头,秀丽的长发披散到脸前,整个人无声无息的,仿佛她已经死了,变成了一具风干的、静默的尸体。
温热的血液从凌惜高悬在头顶的手掌上流淌下来,滑过她纤细的手腕。
一部分血流进她的袖口里,贴着她的皮肤蜿蜒向下,另一部分血流到了她的外套上,在那片已经有些弄脏了的羊羔毛上绽出一朵猩红色的花。
她好像一只被咬伤了的羊。
屠夫伸出手,用指尖将挡在凌惜脸前的长发挑了起来,想看看她是不是痛晕了过去。
黑色的发丝被他撩起,屠夫看到少女惨白着一张脸,死死咬着牙不叫出声来,憋得满脸都是眼泪,他忽然就有了一丝烦躁感。
他为什么会烦躁?
因为面具染上了她的味道吗?
屠夫若有所思地瞄向了凌惜的身体。
既如此,他就捅她一刀,拿她的血来盖住好了。
屠夫放下了手,正要挥刀,凌惜忽然吃力地昂起了头,她晃晃脑袋,让头发向两边分散,露出脸来。
凌惜扬起唇角,扯出一个笑。
温柔的,和善的笑。
凌惜眼睛里的泪水太足太充盈了,随着她那一笑,两滴泪就从她的眼眶里滚了下来,沿着她苍白的脸庞掉落到地上,雪地顿时被烫出了两个小小的洞。
凌惜:“我和你做个交易吧,屠夫先生。”
屠夫挑起了眉,他好像又一次看走眼了。
这个少女不是羊,而是狈。
狈是前腿先天短小或受了伤的狼,因此从外表上看,狈显得柔弱可欺,但别忘了,狈骨子里还是狼,狼的凶残、疯狂、忍耐、执着等,狈一样都不会少。
他眼前的这只狈还格外聪明。
见屠夫没有动手,而是一直盯着她瞧,凌惜吸了一口冷气,继续说道:“因为看过其他玩家的尸体,我知道如果玩家死亡,背包里的道具也会就此作废。”
“我猜,如果是有关乘船的关键道具,也是一样处理吧。”
屠夫点点头,觉得有些意思。
“乘船总共需要三把匕首,缺一不可,你只要能杀掉一个背包里有匕首的玩家,就可以直接废掉船这条线,省下不少功夫。”
“我的两位队友里有一个人找到了黄匕首。”凌惜瞧了一下屠夫的眼睛,接着道:“我们曾经约好了,如果兵分几路逃跑,等脱离危险就到一个特定的房屋中集合。”
“我可以把房屋的位置告诉你。”
没错,凌惜这个小碧池又开始骗人了。
凌惜又说:“乘车这条线的道具应该无法放进背包里,不知道你能不能直接破坏道具,我猜不能,你大概最多可以移动这些道具,将其藏在玩家找不到的地方。”
“我的小队已经找到了一样有关车的道具,道具被我藏在了另一个房屋里,我可以把那个房屋的位置也告诉你。”
“还有神龛,三个神龛的位置我都记住了,能清楚地给你报出来。”
凌惜没敢说她找到的道具是汽油,要是屠夫想起来被她浇汽油火烧的回忆可就不太妙了。
屠夫没说话,却也没着急动手。
“条件?”
过了一会儿,低沉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
她想要交换的条件已经很明显了。
凌惜:“条件是你放过我这一次。”
屠夫思索了片刻,点点头,算是成交了。
见屠夫答应,凌惜就说出了那些信息。
她骗人是有讲究的,两个房屋的地点可以胡诌,但神龛的位置她说了实话。
万一屠夫触摸教堂大门也能知道三个神龛的位置呢;万一屠夫只是假意想了解神龛、其实是为了试她有没有说谎呢?
凌惜命都要保不住了,她可不赌。
屠夫静静地听完,“狼眼”技能的冷却也就好了。他并不介意凌惜的目光,当着她的面开了透视。
不妙的是,他发现开船需要的三把匕首,玩家已经都找齐了。
距离他不远也不近的某个房屋里,显示聚集了四个玩家,现在游戏里只剩下了八个玩家,那个房屋里就占了半数。
不难想到,这四人肯定拥有至少一把匕首。
比起眼前的少女,他现在的确更应该关注那个四人小团队。
凌惜看到屠夫面具上的金色光芒逐渐黯淡了下来,应该是开完技能了。
屠夫朝远处的某个方向看去,似乎确定了接下来的猎杀目标,接着,他又回眸瞧了她一眼。
这一眼看得凌惜毛骨悚然。
她已经黔驴技穷了,生死全凭屠夫心情。
事实上,从凌惜被屠夫追上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败了,她也明白,她没有被屠夫当场杀掉的唯一原因,就是屠夫想要报复她、折磨她。
所以凌惜被扎穿手掌的时候,哪怕快咬碎了牙她都不敢尖叫,赵宝军的尸体已经表明了屠夫是个爱虐人的变态,她不能再让尖叫声刺激屠夫的感官了。
认命吗?
等死吗?
不,凌惜觉得她还可以再抢救一下,她还没活够,哪怕有一丝希望她都要挣扎。
游戏规则上说,屠夫有些许理智和思考能力,玩家第一次被屠夫抓到,是有几率免死的。
至于怎么做才能免死,地狱没有明说,那就要看玩家的本事了。
当与屠夫四目相对的时候,凌惜意识到她做的还不够。
她已经把知道的信息都告诉给了屠夫,没了价值,屠夫完全可以一刀捅死她再走,他没有必须要讲武德的理由。
她不该犯这样的错误。
难道她也因为怕死而变得愚蠢了?
不,归根结底是她惹怒了屠夫。
凌惜其实也找不到屠夫放过她的理由,她已经近乎绝望了,这个交易是她最后的尝试。
看着屠夫朝她靠近了过来,凌惜闭上了眼睛,几秒钟过后,她想象中的胸口被刀捅并未发生,反而是一阵更强烈的疼痛从她的手掌传来。
凌惜睁开眼睛,她头顶上的那根木枝前细后粗,她一开始被挂在木枝的前端,但就在刚才,屠夫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整个人往里推了一段距离。
树枝更粗的后端挤进了凌惜手掌心中的血洞里,将她的伤口撑开、撑大,如今,她整个手掌的三分之二都被树枝占据了。
“呜……”
太折磨了。
凌惜发出一声痛苦的哽咽。
沾血的树枝前端穿过她的手掌,仍旧生机勃勃地往外伸着,仿佛一根刚破土不久的血红色的春笋。
做完这一切后,屠夫就转身离开了。
屠夫既没有放过这个少女,也没有杀死她,只留了一丝微薄的希望给她。他已经见识到了少女的狠,如今他想看看,她究竟能为了活下来疯到什么程度。
等他再次回来后,他是看到还被挂在树枝上的少女会更开心一点,还是发现少女已经逃跑了更开心一点呢?
屠夫自己也不晓得。
屠夫的身影消失在晦暗的夜色之中后,凌惜独自在这根东南枝上挂了一会儿,既是恢复体力,也是在确认屠夫有没有走远。
当凌惜意识到屠夫没有耍她,而是真的离开了后,她就开始想办法自救了。
都说十指连心,凌惜觉得手掌也挺连心的,手掌的伤口撑着她整个身体的重量,她只要稍微动一下就钻心地疼。
凌惜一边微微张开口,嘶着冷气,一边试图挪动她的手掌,她调整了一下,让自己整个身体的重量挂在后面那只手上,前面的手掌则慢慢往前移。
她一边移,一边忍不住哭。
太疼了,实在太疼了。
凌惜已经分不清,是前面那只掌心伤口的血肉不断与树枝摩擦的手更疼,还是后面那只仅靠伤口附近皮肉的韧性承担她身体重量的手更疼。
豆大的汗水从凌惜的额头上冒出来,又被周围的空气瞬间降了温度,冰冷地挂在她的脸上。
凌惜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了,她闭上眼,低下头,死死咬紧了牙。
伴随着压抑痛苦的低咽声不停地从她的喉间流泄出来,凌惜一下子用力,把前面那只手掌从树枝上撸了下来。
那只有着巨大狰狞伤口的手自凌惜的头顶甩落,垂到她的身侧,血液争先恐后地往外流,沿着她苍白的指尖往地上滴落。
疼痛感更重了。
凌惜虚弱地仰起头,盯着那只还穿在树枝上的手掌,露出一个苦笑。她已经没有那样的意志力了,她不可能再重复一遍刚刚的动作。
但她也绝不会就此认命。
凌惜笑着笑着,棕色的眼瞳中忽然就浮现出了一丝疯狂之意。
人类是世界上活得比较好的物种了,除了大病大灾,人类很难因为“活着”担上致命的风险,但自然界的动物不是,哪怕是出门觅食这样的小事,它们都有可能丧命。
凌惜很久以前就知道,壁虎会断尾求生,螃蟹会折掉脚逃离,公螳螂会被母螳螂吃掉用来补充营养……
她有什么可矫情的?
活着本就是一件艰难的事啊。
凌惜从背包里取出那把普通匕首,用已经解脱的那只手握着,朝还被穿在树枝上的手伸过去。
这个过程中,凌惜不得不更用力往下拽承重的手,以此借力让另一只手伸得更高。在这样深入骨髓的疼痛下,她接下来做的那件事,仿佛也不那么疼了。
凌惜用匕首切割开了那只手食指和中指之间的血肉。
这匕首不算特别锋利,她握着刀的手又受伤了,使不上力气,以致于凌惜不是在割肉,而是把匕首当成了锯条,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来回拉扯。
凌惜一边切手一边想,屠夫报复她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
这只手掌的伤口已经很大了,之所以凌惜还能挂在树上,是因为她几根手指下的血肉还连接在一块,整个手掌外圈的血肉就成了一个环,套在了树枝上。
如今,凌惜将食指和中指切割开,让这纵向的伤口和掌心处巨大的圆形血洞连在了一起,没了支撑,她顿时从树上掉了下来。
扑通。
一声压抑的闷响。
“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凌惜跪倒在雪地里,小小的身体因为剧痛佝偻起来,她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着,右手手掌中心有个大洞,左手手掌几乎完全撕裂到了底。
只要她将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并拢、另外三根指头也并拢,配上中间那条巨大的裂缝,她这只流血的手掌就像极了红螃蟹的钳子。
凌惜将惨不忍睹的左手按在雪地里,以冷止痛,右手则捡起地上的匕首收回背包,取出止血喷雾,往左手上喷去。
这止血喷雾还兼具杀毒的功能,凌惜手上的伤口刚接触到药雾,就泛起了一股一股粉红色的沫子。
手掌仿佛被硫酸腐蚀,凌惜皱着眉死忍着,过了一会儿,那灼热的疼痛才逐渐散去,伤口处变得清清凉凉的,血也因此止住了。
凌惜拿出绷带,将左手包扎好,接着对右手如法炮制,也处理完了。
她的左手受伤太重,无法再用了,只有右手勉强能动,代价是无时不刻从伤口传来刀捅般的疼。
游戏还剩一些时间,她会相当难熬。
凌惜将止血喷雾和绷带都收回背包里,她看了一眼地上惊悚的血手印,转身朝屠夫离开的反方向走去。
这死屠夫……
但愿她以后不会再遇见他了。
第一次被抓到,她就受此重创,这还是在屠夫给她放水了的情况下,第二次被抓到她将必死无疑。
当然,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再见面,她还会让他尝一尝被玩家支配的恐惧。
第42章
好冷啊。
似乎因为失血的原因, 凌惜觉得周围更冷了。
风停了,雪又开始下,大片大片鹅毛般的雪落在凌惜的黑发和肩上。
她肩头上的雪堆积成了白色的肩章,沾在她发丝上的雪却汲取着她头颅的温度融化成水,湿淋淋的,黏在她的头皮上,讨人嫌极了。
凌惜眨眨眼睛, 呼出了一口白气, 把缩在袖口里的手缩得更深了些。
凌惜如今已经对乘船离开这条线不抱希望了。
三把匕首分散在不同的玩家身上,她与屠夫正面交锋过,见识过屠夫对玩家碾压性的武力,她不觉得三个玩家都能活到与彼此碰面的时候。
就算三个玩家最终聚在了一起,老玩家嘛,城府极深, 各有私心,一起坐船也是个大问题。
凌惜把希望寄托在了乘车和进教堂上,其中, 她更看好的是教堂这一条线。
教堂和三个神龛的位置已知,玩家碰到神龛就能推进进度,不需要考虑和其他玩家合作谈判以及道具携带的问题,全体玩家还共享进度。
于是此刻,凌惜正在往第二个神龛的位置赶。
虽然林子里偶然有亮着灯的房屋,有时某些树的枝头也会挂着灯,但这片林子还是太暗了,凌惜有点分不清楚方向。
身体又疼又冷,凌惜的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走着走着,她忽然就一头栽倒在了雪地上。
幸运的是,凌惜跌倒的地方是一片很大很浅的凹地,雪堆积得很厚。
她倒在这片凹地的边缘,没有被石头硌到,反而像是卧在了冰冷的白被上。
她裂开的左手没能拿出来,被她压在肚子下,埋在了雪里,破洞的右手则放在脸侧,掌心的伤口隔着几层绷带与雪接触。
好痛苦。
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哭泣、在抱怨、在惨叫,凌惜疲惫地闭上眼睛,真想干脆就趴在这里不起来了,可她不能,她会冻死在雪地里的,她只能睡个几分钟。
片刻过后,凌惜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
几分钟的时间还是太奢侈了,有可能她现在睡着,得到了暂时的舒服,晚些找到了神龛,未来,她被逼进绝境、与生机只差那么几分钟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怨恨自己。
时间在这个游戏中显得弥足珍贵,几分钟都足够屠夫杀死一个人了。
凌惜的想法是对的。
凌惜从树上掉下来到包扎伤口只用了三分钟多一点,当她离开那棵大树时,屠夫已经来到了曾显示有四位玩家停留的房屋附近。
这屋子的灯开着,屋里很亮堂,屠夫从窗口看不到人影,便走到了屋门前。他发现这门是虚掩着的,玩家们似乎已经结束搜索离开了。
真的,离开了吗?
屠夫凝视着门缝中透出的一丝光亮,若有所思。
屠夫吃过思想单纯的亏。
以前的一场游戏中,屠夫开了透视,发现远处的某个屋子里有玩家,就朝屋子的位置赶去。
等屠夫赶到的时候,发现门没关,他透过窗户看到屋内的很多家具都被移动过了,就理所当然地认定人走楼空,没进去搜。
那时屠夫比较怠惰,一次开透视没能杀死玩家,他不会继续游荡、试着找玩家,而是会寻个地方歇着,等待新一次的技能。
扑了个空后,屠夫就在那屋子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站着等。
没过两分钟,屠夫忽然看到一个玩家从内推开了屋门,探出脑袋朝左右张望了片刻。
天色太暗了,那个玩家没能发现在躲在暗处的屠夫,以为安全了,对同伴打了信号,所有玩家就都陆陆续续地从门后走了出来。
一共四个玩家,屠夫记得很清楚,那些玩家的脸上还带着惊恐、后怕和劫后余生的快乐,那愉悦的表情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
这几个玩家的运气很好,却还不够好。
他们最后还是没能逃过死亡的命运。
这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如今这一幕又在屠夫的面前上演了。
屠夫垂下眼睫,凝视着那条狭长的、漏着暗黄色灯光的门缝,犹豫了片刻,最终抬手将门拉开,弯腰走了进去。
他已经用过了一次狼眼,距离第二次开透视有十分钟的冷却时间,他不妨用上几分钟来找找看。毕竟吃一堑长一智,他不想在同一个地方被玩家耍两次了。
屠夫慢吞吞地蹭进了屋内,进门之后,他立刻眯起眼睛,凌厉的目光朝屋内的几件大型家具扫了过去。
无人出现。
没有玩家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端枪朝他射击。
屠夫心有余悸地摸了一下后脑。
那个少女带给他的心理阴影还是蛮大的。
不知道她现在是逃离那里了还是没有
屠夫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常,面具下的眉紧紧皱起。他晃晃脑袋,似乎要把什么东西甩掉似的,一边晃一边朝房间的主卧室走去。
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屠夫暴力破开了屋内所有柜子的门,掀翻了两三张床,提着杀猪刀把所有大型玩偶的肚子捅得直漏棉花……
屠夫还把头伸进了熄灭的壁炉之中,查看了积满黑灰的烟囱管道,结果当然是他被呛了一鼻子的灰,毛都没找着。
屠夫:“咳咳、咳咳”
他与空气斗智斗勇了半天,好气哦。
屠夫又慢吞吞地从门口钻了出来,回到雪地上。第二次狼眼技能终于冷却完毕了,他多一秒都没等,直接将手覆在了面具上开启透视。
那四个玩家的确离开了,但他们并不是因为意识到了危机,只是正常地转移位置,他们现在正处于离屠夫不远的一栋房屋里。
屠夫的技能好得有些晚了。
并非游戏出现了Bug ,导致屠夫的第二次技能冷却超过了十分钟,而是假如屠夫的透视能够早一些使用的话,他就能知道第二个神龛已经被玩家开启了。
如果当初屠夫没有因为凌惜强烈到可怕的求生欲而起了放水的心思;
如果屠夫没有被凌惜的狠毒勾起兴致、想看看她能疯狂到什么地步;
如果屠夫能丝毫不被凌惜的眼泪影响、瞬间出手捅穿她的身体,那么他就成功地击杀了一名背包里带有匕首的玩家,将船这条线利落地废掉。
玩家和Boss是对立的,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屠夫没能果断杀掉凌惜,麻烦也就来了。
屠夫现在必须花更多时间去对付四人小队,以断绝玩家们的一条生路,而当他在忙着处理船这条线的时候,被他放过的凌惜又给他添了新的堵。
她找到了神龛。
跌倒又爬起后,凌惜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继续在夜色中的雪地上跋涉着。
凌惜的意识已经没有之前清明了,在林子中又太容易迷路,她自己都不相信能找到神龛,可走着走着,一个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神龛就忽然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那个神龛很小,摆在一块石头上。
石头位于一棵大树下,那棵树很有年头了,树干粗得要两个成年人合抱才能丈量。
树干把石头完全挡住,要不是凌惜走着走着忽然转了个弯,她就要与之错过了。
神龛顶上覆着一层厚厚的白雪,连前面的两扇小小的镂花木门上也结了冰花,只有淡金色的光芒从木门上形状不规则的孔隙中流泻出来,表明里面藏着关乎玩家生死的道具。
凌惜走上前,用右手拉开了神龛的小门,里面依旧是一座木雕的女神像。
神像的脚边静静躺着一块婴儿巴掌大的木牌,木牌上雕刻着一朵娇艳欲滴的重瓣花朵,金色的花蕊像星星一般在花瓣间闪烁着。
原来教堂门上缺失的花木牌这么漂亮。
凌惜用指尖触碰了一下那块木牌。
凌惜记得白玲和庄梦蝶对木牌消失的描述,当她的指腹与木牌接触、木牌忽然飞出神龛漂浮到半空中时,她就只是静静看着。
木牌在她的注视中逐渐化作了无数萤火虫般的光点,最终融化在了浓黑的夜色里,她的脑海中也传来了“教堂开启进度2/3”的提示。
对凌惜来说,这提示比任何音乐都要动听得多。
凌惜没忘记她把神龛的位置都报给了屠夫,如今神龛附近极其危险,她触发完进度就快步离开了原地。
第三个神龛的位置在主路上的某一户人家院里,凌惜一边朝主路的方向赶,一边思索着。
屠夫开完透视就离开了,他肯定是去追其他玩家了。
三个男新人不可能还活着,少女新人的尸体没被发现,估计也死了,赵宝军的小队全军覆没,如今除了她以外,游戏里还剩下的只有高雪卉、白玲、庄梦蝶和段明雅的四人小队。
前三个女人独自行动,被挂在树上的凌惜也是一个人,如果眼前和远方都是一个人,屠夫不会走得那么急,那他找上的一定是段明雅的团队了。
希望段明雅和她的小伙伴们足够强,火力足够猛,能够牵制屠夫足够长的时间,让她安全找到第三个神龛进入教堂。
死道友不死贫道,无论是他们打死屠夫,还是屠夫杀掉他们,都能耗费时间,凌惜都很期待。
“阿嚏!”
庞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个喷嚏极其响亮,引起了周围队友们的侧目,庞辉有些不好意思地缩缩肩膀,手指放到鼻翼两侧用力捏了捏,总算是不再发出怪声了。
庞辉实在不应该打喷嚏的。
他穿得厚实,身子骨也强,没感冒,更何况他现在站在屋子里,身旁不远处就是燃烧着的壁炉,炉灶内温暖的火焰正替他暖着身子。
可庞辉就是打了喷嚏,还不是因为突然着了凉,而是出于玄学层面上的某种原因。
庞辉觉得有人想起了他,带着微小的恶意。
他的精神还是太紧绷了。
庞辉摸着鼻子想,其实他没必要这么神经过敏的,他已经是所有新人里混得最好的了。
他在厨房里鼓起勇气朝老玩家套近乎的行为,是他在这局游戏中做的最正确的事。
他跟对了队伍,也找对了老大。
段明雅果然是个很有领导力的女人,在她的带领下,四人小队到现在为止都没有遭遇屠夫,并且在积极推进了通关方式进度的同时,也让成员各自都装备上了武器。
到目前为止,他们发现了藏在湖这边的林子中的那辆皮卡车,找到了一桶汽油,获得了两把与船相关的宝石匕首,也知晓了三个神龛的位置。
庞辉转过头,悄悄地瞥了一眼正从容坐在椅子上休息的短发女人。
段明雅的背包里有一把散弹枪,庞辉没读到过这把枪的介绍,但他猜这把枪很强,况且在这个基本都是冷兵器的地方,能拥有热武器就已经赢一半了。
那把红宝石匕首也在女人的身上。
一个看着很老实、气质很沉静的年轻男人正蹲在屋子角落里的柜子前翻找东西。
年轻男人名叫吴言,人如其名,沉默寡言,但性格很好,是三个老玩家之中让庞辉觉得最好相处的人。
吴言获得了一个喷火器。
喷火器的外形特别小巧,看着就和涂鸦用的喷漆罐差不多,但男人曾试用过一下,喷出来的火焰的猛烈程度把几人都惊到了,那是个和可爱外表完全不符的强力武器。
蓝宝石匕首也在吴言身上。
脸上有疤、长得极凶恶的寸头男人陈猛则站在屋子另一边的角落里,正抽着烟,烟是现代香烟,村庄里没有,应该是他的口袋里自带的。
陈猛拥有一把长刀。
这就是全队的武力配置了,他们找到这些武器花了不少时间,庞辉有信心,他们肯定是这批玩家里最能打的了。
至于庞辉自己?
小队的规矩是谁找到的武器就归谁,庞辉运气不好,没找到强力武器,只发现了一把铁钉耙,估计只能起到个壮胆的作用,但聊胜于无。
庞辉是个很容易知足的人,他作为拖累,能沾上老玩家的光平安活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没有武器,他也不会嫉妒他的队友。
或许庞辉之前还有点小情绪,但一段时间以前,小队路过了那三个提前离开的男新人的死亡地点。
借着两侧房屋的灯光,庞辉清楚地看见了倒在血泊里的三具尸体。
瞧见那三人倒在血泊里肠穿肚烂的模样,庞辉当即被吓得腿软,差点走不动路了,要不是吴言拉了他一把,他还真要跪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经历了这段绯红色的小插曲后,他就充满了感恩之心。
况且
庞辉紧了紧提着汽油桶握把的手指。
小队找到汽油后,段明雅让他提着汽油桶,虽然有拿他这个萌新当免费苦力使唤的意思在,但同时,女人也是把小队目前发现的唯一与汽车相关的道具交给了他。
牵扯到通关方式的道具极其珍贵,他拿着汽油,也就提升了自己的存在价值,真到了危险时候,队友就算不顾及他这条人命,看在汽油的面子上,也更有可能救他。
这也是庞辉一直提着汽油、连在屋里休息时都不肯放下的原因。
吴言:“段姐,匕首不在这。”
每个屋子里都有很多闪光点,但真正有道具的闪光点不多,翻找花费了玩家不少精力和时间。
吴言直起了一直弯着的腰,他一边捶着后腰,一边走到段明雅面前道:“我们找第三把匕首已经找了很久了,估计要么匕首就在比较偏僻的地方,要么就已经被其他玩家拿走了。”
段明雅点点头,她当然知道。
她选这个屋子让队友们进去,找匕首是一方面,更深层的原因,是她必须得休息一下了。
她之前走路时不慎崴了脚。
段明雅崴到脚的时候,只是身形踉跄了一下,就马上恢复了正常,连一声低呼都没有,那时天色黑,队友们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
段明雅伤得不重,还能走,只是每次行走,隐藏在她裤脚下的高高肿起的脚踝就闷痛闷痛的,她强行忍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进,但到后来还是选了屋子进去休息。
她总会遇见屠夫的。
她绝不能让自己遭遇屠夫的时候正好没了力气。
段明雅垂下眼眸,隔着裤子瞥了一眼自己的脚踝,感觉休息得差不多了,她道:“无论是匕首藏得特别偏僻,还是匕首被其他玩家拿到了,对我们来说,船这条线都很难走了。”
“当然,话不说死,我们还是有希望坐船离开的,但目前我们最好还是把精力放在车和教堂这两条线上。”
“比起车,我更看好教堂这条线。刚刚你们也听到脑海中的提示了,教堂的进度已经达到了2/3 ,只要再找到一个神龛,教堂大门就会开启,我们进了教堂就算通关了。”
“我们虽然触发了神龛的地图,但没找过神龛,剩下的神龛是三个神龛中的哪一个我们不清楚,我记得这边的林子中有一个神龛,我们可以先去那边看一看。”
“考虑到教堂大门打开以后,屠夫有可能会通过透视感受到玩家们都在朝教堂靠拢,进而选择死守在教堂门口,我们不能完全把希望寄托在教堂上,也要考虑车。”
段明雅说着朝庞辉手中的汽油桶看了一眼,对他道:“这个汽油可是关键道具,你千万拿好……”
陈猛:“都别出声!”
段明雅还没把话说完,陈猛就忽地出声打断了她。
男人的疤脸上表情十分冷峻,他紧紧皱着眉,偏着头做出仔细聆听状。
段明雅看到他严肃的模样,立刻闭上了嘴,两人间紧绷的气氛也感染到了庞辉和吴言,他们俩立刻安静了下来,一时间,整个屋子静寂得针落可闻。
屠夫来了吗?
光是想想,庞辉就觉得怕,他溜到了壁炉的侧面,佝偻起身子蹲了下来,用壁炉遮掩住自己的身体。
这个行为就和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是差不多的,庞辉心里也清楚,他惊恐地缩成一团,在心中祈祷着。
他面对屠夫可没有半点还手之力,千万不要是屠夫,千万不要是屠夫!
地狱里没有神。
庞辉祈祷的时候,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就传进了他的耳朵。这下不需要听力最好的陈猛开口解释了,所有人都知道,屠夫过来了。
躲?
逃?
庞辉心中刚冒出这两个念头,就听见段明雅放沉了声音,从容不迫地道:“听脚步声,屠夫是笔直朝我们这来的,不是偶然经过,屠夫必然是开了透视,知道我们在这里,躲是没有用的。”
“我们也先不必跑,现在大家都聚集在一起,武器配置处于最高,我们可以选择击杀屠夫,争取更多的时间逃跑。”
说完,段明雅的目光就凝滞了片刻,那是她进入脑海中、从背包里拿道具的表现,不到一秒的功夫,她的手里就多了一样黑沉沉的东西。
那是一个捕兽夹。
村庄里的房屋的门通常是没有门槛的,这个捕兽夹的介绍上因此有说明,只要玩家把捕兽夹放到屋内门口附近,门被推开后捕兽夹的位置不会受到影响。
并且,只要捕兽夹被放到了正对门口的位置,水平方向不超出门框,竖直方向距离门框不超过二十厘米,屠夫进门就必然会踩上。
这是一个百分百限制屠夫的道具。
段明雅把捕兽夹放到了门口处,回身看了一眼三位队友,目光定格在了年轻男人吴言的身上。
段明雅:“外面随处都是雪,你那把喷火器在外面对屠夫造成不了太大伤害,只有在室内配合捕兽夹才能发挥到极致,待会儿屠夫进来,就由你来负责攻击。”
吴言点点头,将喷火器拿在了手里。
这时,外面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极度紧张中,庞辉连呼吸都乱了节奏,他好像有些耳鸣了,他透过窗口看着外面的雪花,又仿佛开始幻听,耳边传来雪落地时发出的细微的轻响。
“砰!”
不是轻响。
是巨响,爆炸般的巨响。
庞辉被这一声惊天动地的碎裂声吓得回了神,他呆呆地朝门口看去,只见门板上破了一个洞。
一只比人手大上一些的拳头从洞口伸了进来,修长的五指舒展开,熟练地朝门闩处伸了过去。
那画面看在庞辉眼里,就仿佛几条异形虫从卵中破壳而出一样惊悚,庞辉知道自己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但他还是忍不住,他扯开嗓子,大叫出了声。
“是屠夫啊!屠夫要进来了!”
第43章
屠夫知道自己进屋后要遭受到攻击。
屠夫的脚步声很沉重, 玩家若站在空地上,隔得老远就能听到,即便玩家待在屋里,也能在屠夫接近房屋前感知到危险。
他靠近的信号已经这么明显了,那四个玩家居然还没有逃窜,而是停留在了屋内,说明这些人打算和他周旋一番了,他们有信心杀死他。
不知道是什么武器给了他们自信
确定的是, 他至少得死上一次了。
屠夫推开屋门,还未往屋里走,一垂眸就看见了放在门口地上的捕兽夹。那烦人的东西位置摆得正好,加上道具本身的特殊属性,他进门就一定会中招。
屠夫:“”
被这东西夹到脚踝可太疼了,屠夫抿抿唇, 做了不到半秒的心理建设,果断弯腰钻进了门内。
屠夫的脚并未踩到捕兽夹,可当他即将踏上屋内的地面时,捕兽夹就瞬移到了他的脚下。
伴随着一道冷不丁的“咔哒”声,捕兽夹上那两扇生着些许红锈的尖锐铁齿立即合拢,宛若鲨鱼的巨口,死死咬住了屠夫的左脚。
鲜血从屠夫的伤口中冒了出来, 沾到了捕兽夹的铁齿上, 深黑与猩红混合。
真要命啊,他的左脚被夹断了。
屠夫弯腰将手里的杀猪刀刺进了捕兽夹铁齿的缝隙之间,用力把捕兽夹撬开,同时他抬起头,盯着还在屋里的四个玩家,淡金色的眸子扫过每个人的脸。
突然,他大声笑了起来,诡异的、癫狂的、充满杀戮欲望的笑声不停地从面具下传出,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别让我抓到你们。”
屠夫的声音阴沉中带了些喑哑,“我会”
狠话还没放完,一股橙红色的热浪就喷到了他的脸上。
看来不需要他再干什么去刺激玩家了。
身躯被烈火包裹住的瞬间,屠夫如是想到。
地狱追求游戏难度平衡,他身为副本Boss,无论处于屠夫模式还是狼人模式,都没有杀人间隔,也没有杀人条件,和大多其他副本的Boss不同,他的限制加之于自身。
除了高攻低防容易被杀外,他还受着很多条条框框的束缚,比如,被捕兽夹夹住后不能直接砍脚挣脱、必须走正常流程弄开两扇铁齿就是其中之一。
单是这个捕兽夹就会耗费他的时间,他的脚也被夹断了,他挣脱了这玩意儿后,绝不可能会像一只瘸腿青蛙似的蹦蹦哒哒地追逐玩家,他必然要自杀换取全新的躯体。
也就是说,无论玩家是否对他出手,他们拖延屠夫、争取更多逃命时间的目的都达到了。
玩家对他出手,反而会浪费弹药,不划算的。
屠夫不希望这些人精玩家想通这一点。
他处于狼人模式时说不了话,或许是为了弥补,他变成屠夫时,地狱为他的声线添加了能勾起玩家心底最深处的恐惧的魔力。
他刚刚就打算把自己压箱底的狠话拿出来再背一遍,没想到这几个玩家这么沉不住气,他才开了个头,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对他掏出了家伙事。
嘶,又是拿火烧他。
屠夫很烦,他宣布以后被火烧是他最讨厌的死法,没有之一。
喷火器里自带汽油,火焰朝屠夫扑来时,油雾也喷了他满身。
火苗以屠夫的衣服、头发、皮肉为温床茁壮生长,烈火顷刻间便覆盖住了他全身,疯狂地舔食着他的血肉。
强忍着剧痛,屠夫弯腰撬开了捕兽夹,把被夹在铁齿中血肉模糊的左脚踝抽了出来。
玩家已经纷纷跳窗逃跑了,屠夫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内,转身钻出了门框。
喷火器是游戏中专门点火的攻击型道具,威力比浇汽油点火还要大上许多。
当屠夫在雪地中打了无数个滚,总算把身上的火焰熄灭时,他整个身体都被烧得焦黑开裂了,最表层的皮肤已经变成了一层硬硬的黑壳,扭曲的血肉从黑壳的裂隙中露出。
好疼啊,浑身都疼。
这一次他用不着自杀催命了。
屠夫奄奄一息地倒在冰冷的雪地上,透过面具上挖出的两个孔洞,他抬起头凝视着上方黑沉沉的夜空。这个场景中,天上只有月亮,看不到星星的。
好想看星星啊。
这是他第几次死亡了?
屠夫想,不知道人类垂死时的思维会不会像他一样跳跃,至少从他的经验看,被他杀掉的玩家临死前只会哀嚎,应该是没有闲工夫去想这些的。
杀人者,人恒杀之,死在他手上的玩家不计其数,他死亡的次数也多到能用“万”来衡量了。
游戏中,玩家能找到一些击杀他的武器,有时他是技不如人,被玩家反向狩猎,比如那个令他刮目相看的少女做的,有时他是故意卖血,用死亡来消耗玩家手上的装备。
就比如现在。
他对玩家的死亡司空见惯,对自己的死亡亦感到麻木,但麻木归麻木,他每一次死去,疼痛感都是实打实的。
屠夫吸了一口凉气。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呢?
屠夫很难解释自己为何如此努力地去完成杀玩家的任务,毕竟地狱从未提及他不积极狩猎的后果。
地狱也没有能威胁他的东西,他没有在意和牵挂,玩家在“惩罚地狱”里接受的酷刑,他也早就在被玩家无数次击杀中尝遍了。
这个问题屠夫思索了许久,后来他想,可能这就是他的本能吧。
毕竟他和其他的副本Boss不同,他既不是人类带着深重怨气和强烈执念而死所化成的厉鬼,也不是天生的恶灵或者怪物。
他是现实世界中动物对人类的恶意和恨意在地狱里的具象化,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人类玩家的恨。
他,就是为了宣泄这种恨而诞生的工具而已。
即便他自己对玩家没有特殊的情绪,即便没有任何外力督促他行动,出于工具对使命的本能遵从,他也还是会做他该做的事。
可他并不是完全的工具,他有自己的思想。他会感到厌烦,感到无聊,想要摆脱这种重复,尝试新的东西。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
60秒倒计时结束。
Boss以屠夫模式复活。
屠夫捏了捏杀猪刀,绕到了房子背面,这几个玩家跑得早也跑得快,他已经看不见人影了。距离他开透视还需要5分钟的冷却时间,他便随意选了一个方向追。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就要更努力地杀玩家了。
“哈、哈……”
漆黑的雪地中,庞辉拎着汽油桶,惊魂未定地逃跑着。恐惧让他的呼吸变得更加粗重了,喘息声在静寂的林子中显得格外清晰。
在吴言用喷火器成功攻击到屠夫后,小队四人就纷纷跳窗,从屋子的背面逃跑。
身后不断传来屠夫痛苦的嘶吼声,庞辉被吓得四肢都不太听话了,爬窗时手忙脚乱,最后他都不是落到地上、而是从窗口滚到了地上。
庞辉的后背刚着地,他还没能翻过身,就听见段明雅道:“我们散开往不同的方向跑吧,等脱离危险后再去约定好的屋子会合。”
陈猛、吴言:“好。”
好什么好?
万不得已时遇见屠夫就兵分几路,等脱离危险后再去某个屋子会合,化整为零,化零为整,这是段明雅早就制定好的策略,她说这个策略时,庞辉也是在场的。
问题是,其他三位不但是老玩家还是熟人,他们对这个策略的执行力很强,但庞辉这个新人不是。
另外三人一说完就分散开来朝不同的方向跑了,只剩庞辉在冰冷的雪地中独自凌乱。
我该往哪跑?
眼看着三个老玩家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庞辉原地愣怔了几秒,总算才找回了魂。他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选了个和他们不同的方向就开始狂奔。
“哈、哈……”
庞辉喘得更严重了。
他本来就不是个爱跑步的人,又带着这个沉重的汽油桶,跑起来极其吃力,他每次往前迈动双腿的时候,似乎都能听见自己胯骨轴摩擦的怪异声音。
庞辉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汽油桶,眉毛紧紧皱了起来。
他非常纠结。
他带着汽油桶实在跑不动,但他也有自知之明,他是个没有任何价值的新人,这桶汽油是他手上唯一的筹码。
如果他弄丢了汽油,等他跑到约定会合的房屋中时,其他老玩家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可想而知,那个一直看他都不太顺眼的暴脾气的陈猛说不定会动手揍他。
不对,这个游戏中死人是很平常的事,那个看起来手上早就沾过几条人命的男人,一气之下杀了他都有可能。
想到陈猛那阴鸷凶恶的眼神,庞辉不自觉地抖了抖,他咽了一口唾沫,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把汽油扔掉。
两只手来分担重量比一只手提着要轻松一些,庞辉把汽油桶提到了胸前,双手环抱着。
正当他左右看了看,寻思着笔直往前跑是不是不太好、要不要转个弯时,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
脚步声的主人自然是屠夫。
屠夫的技能冷却还没有到时间,他没发现前方的庞辉,只是随意地快跑而已。
如果庞辉能沉得住气,悄悄地转向或者找暗处藏起来,便可安然无恙。
这对老玩家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保持冷静就好,可庞辉是个新人。
听到脚步声的瞬间,庞辉就仿佛应激了一样,一下子把手中的汽油桶甩了出去,疯狂地往远跑。
呀,让他碰到玩家了。
那声响自然引起了屠夫的注意,面具下的眼睛轻轻弯起,屠夫加快了速度,朝惊慌失措的猎物追了上去。
第44章
“砰!”
庞辉讨厌这样的巨响。
在这局游戏中,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巨响,是游戏最开始时,狼人模样的Boss冲到了他们的车前,将车顶盖砸得凹陷了下去。
他第二次听到这样的巨响,是刚才屠夫定位到了他们小队所在的房屋,暴力破开了门。屠夫甚至还什么都没做,就把小队冲散了,逼得他不得不独自逃命。
第三次, 就是现在了。
“砰!”
这声巨响比前两次都要清晰、强烈,庞辉不是用耳朵接收到的这个声音,而是用整颗头去感受,仿佛他的脑袋正中产生了巨大的爆炸。
庞辉的耳膜受到了冲击,耳边开始嗡鸣起来,刺耳的噪音占据了他的耳道, 一时间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不仅是耳膜,他的五官和皮肤都因为这股音浪震荡起来,最后, 连他的头骨也一并破碎,凹陷了下去。
好痛苦……
两股热流从眼眶中汹涌而出,鼻腔里浓郁的血腥味告诉庞辉,那不是眼泪,他呆呆地看着前方,下一秒,他的眼前就出现了自己的胸膛。
庞辉并没有低头。
是他的脑袋遭受到了屠夫的重拳,后脑严重向内凹陷、挤得他七窍流血的同时, 他的脖子也承受不住这股冲击折断了,脑袋因此向前耷拉在了他的胸膛上。
又死了一个。
眼前的玩家挨了屠夫一拳后就光速断气了, 尸体也正面冲下扑倒在了地上。
雪花飘落在尸体上,缓慢地堆积,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出现一个洁白的坟包。
屠夫垂眸凝视着脚下的尸体,伸脚拨了拨雪,让雪把尸体的头颅盖住了,他摩挲着右手背,重新将杀猪刀换回了右手上。
他本应该用刀杀死这人的。
但这个玩家逃跑的时候扔掉了汽油,他追逐玩家时不慎被汽油桶绊了一下,被绊事小,被汽油桶勾起了不好的回忆就事大了。
他现在看见汽油就生气。
屠夫又看了一眼尸体,就离开了这个地方,他漫无目的地在雪中走了一会儿,“狼眼”技能总算冷却完毕了。
屠夫立刻打开透视,发现地图上离他不算远也不算近的地方有三个光点,就是这四人小队中的另外三人。
屠夫轻轻挑起眉,觉得很有意思,一个小队遭遇他后会兵分几路逃跑,这很正常,但他很少见到其他几人跑着跑着就会合的情况。
这才过了几分钟啊。
屠夫回想起刚刚被自己杀死的玩家的表现,猜测那是个新人,心下了然,这个新人肯定是被那几个老玩家给耍了。
对屠夫这个狩猎者来说,猎物聚在一起更方便,只不过三个玩家都在,他们很有可能还有其他武器储备。
屠夫怕吗?
当然不,他乐颠颠地往那边跑了。
想杀人就要做好被人杀的觉悟,他愿意付出疼痛的代价来和玩家耗,他有无限的生命可以挥霍,但玩家的武器可没那么多。
又起风了。
一片雪花被风吹进了段明雅的眼睛里。
雪花只是凉,并不刺激,段明雅没有抬手去揉,只眨了眨眼。
一颗泪珠从眼角滚了下来,她面无表情地擦掉了那滴水,继续向前跑。
她已经不年轻了,即便进入地狱后,她只要有空就在玩家空间里锻炼,真正遇到危险时,她跑得还是不如青壮年快。
段明雅抬眼看去,只见她的两个队友吴言和陈猛差不多并列在前方跑着,拉了她将近二十米的距离。
这两个男人的身体素质都不错,加上她自己崴了脚跑不快,他们本来可以把这段距离拉得更远,或者他们也可以放慢速度等她、拉着她一起跑,但他们都没有。
原因很简单。
她虽然身体不行,但她是个很好的决策者,她身上还有一把散弹枪,一把宝石匕首,这份价值让她轻易不会被舍弃。
她虽然有价值,但无论什么价值都没有自己的命的价值高,那两个男人绝对不会为了她停下或者减速。
相反,这段距离的保持,使她成为了三人小队中的最后一个,如果屠夫赶到,最坏的情况是她先被杀,两个男人就可以趁机再逃,这是一道很好的保险。
段明雅看穿了两位队友的心思,却并不恼怒,因为如果是她,她也会这么做。
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地狱,段明雅的团队理念都很一致。
所谓团队,不过是一群各有所长所短的人聚集在一起,互相利用,各取所需,有价值的人留下,没有价值的人会被淘汰,或者被其他人做废物利用之后再扔掉。
就像她处理庞辉的方式一样。
之前段明雅说兵分几路,是骗庞辉的。
她的手上有枪,陈猛的手上有刀,吴言的喷火器还能用一次,这样的火力配置,他们还能再打一打,不到山穷水尽、需要兵分几路逃跑的地步。
段明雅这么安排,只是想让庞辉离开团队,带着汽油落单而已。
庞辉是个比较有自知之明的人,他知道汽油是他手上最大的筹码,轻易不敢丢掉,他带着沉重的汽油桶一定会跑得很慢。
段明雅和吴言、陈猛假装分散开,让庞辉安心,等他们拼命跑远了后,就会重新聚集起来。
三比一的格局形成了。
屠夫不是有些许理智吗,当屠夫开了透视,发现自己瞄准的猎物分成了两拨,一边是三人,一边是落单的玩家,落单的玩家还移动得很缓慢,离他比较近,屠夫会怎么选?
游戏规则里有关仇恨的说明曾提及到,屠夫在猎杀难度近似的情况下,会优先攻击身上携带仇恨的玩家,这也是在变相告诉玩家,屠夫追人时会考虑难度。
当你被屠夫追逐时,你只要制造一个更容易的目标献祭给屠夫,就能保住自己的命了。
庞辉就是段明雅准备的供品。
屠夫追上庞辉、杀掉庞辉需要一些时间,他们三个选的逃跑方向和庞辉相反,等屠夫停手,屠夫距离他们三个就很远了,想追上他们又要花上一些时间。
屠夫跑着跑着透视也就好了,说不定地图上就能出现其他吸引屠夫注意力的玩家。
无论怎么想都很划算。
陈猛和吴言也是有些脑子的,作为段明雅的熟人,他们看懂了她的眼色,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他们和她是一路人,立刻就点头同意了下来,配合她演了这一出戏。
至于那个因此丢失了的汽油桶,段明雅也不怎么心疼。
汽油桶不止一个,她之前在搜索别的屋子时发现了汽油,她没把这件事告诉队友,只记住了那个房屋的特征和大致位置,等真需要用汽油的时候,她再去找就是了。
段明雅正想着,忽地一抬眸,顿时如坠冰窟。
在她前方二十几米处有一棵大树,树上挂着一盏灯,灯光很黯淡,神奇的是,这束光笼罩了树附近相当大的一片地方,把这片地照得微微亮,让人得以看见四周的景物。
吴言和陈猛刚好跑到了那棵树下,灯的正下方,光线最亮的地方,而在他们俩的左侧,灯光几乎消失、与黑暗相融的分界线处,突然迈进了一只靴子,接着是一条腿。
很快,屠夫庞大的身躯就出现在了灯光的范围内,他提着杀猪刀就朝树下的两个男人冲了过去!
段明雅算错了几件小事。
第一,屠夫是个欧皇,他不需要开透视就顺利地找到了庞辉,一拳就捶死了他。
第二,庞辉自以为跑得很直,实际上,因为恐惧和周遭环境黑暗,他是弯着跑的,他跑着跑着就变成了和他们三个同方向。
第三,游戏过了这么久,玩家早就累了,屠夫却仍旧体力充沛,且因为开了透视,他可以抄捷径,很容易就能追上玩家。
眼看着屠夫去追另外两人,没有在意不远处的她,段明雅立刻急刹车,掉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忍不住回头看那边的情况。
段明雅看见,那个屠夫跑着跑着忽然抬起了手,他反手握着那把寒光凛凛的杀猪刀,蓄力将刀投掷了出去。
那把刀化作一缕闪亮的白光,撕裂了黑沉沉的夜,撕裂了冰冷的空气,埋进了正在奔跑中的吴言的后背上。
“啊啊啊啊——”
当段明雅不得不回过头看一眼前方的路况时,吴言的惨叫声就在她的背后响了起来,那叫声太有穿透力了,仿佛离她很近很近。
她激灵了一下,加快了逃跑速度。
段明雅再回头时,她看见吴言趴在地上,伸手抱着陈猛的裤脚。
眼看着屠夫越来越近,陈猛用力抬起脚往吴言的头上踹去,一脚,两脚,两脚过后,陈猛的身形凝滞了一下,接着,他的手里突然出现了一把长刀。
吴言的两条前臂被他砍了下来。
段明雅抿抿唇,继续朝前跑,等她跑了有一段距离,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陈猛已经消失了,灯光下,屠夫高大的身影伫立在吴言的尸体边。
屠夫低着头,似乎是在端详。
昏黄的灯光,枯瘦的老树,这样的背景加上每次回头时只能看到简短的片段,使得呈现在段明雅眼中的场景就像一出带有讽刺意味的戏似的。
或许,人性本就是充满讽刺的。
段明雅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又死了一个。
屠夫微微歪着头,盯着地面上那一对流血不止的断臂,蹲下身来,他把杀猪刀从吴言的胸口上抽了回来,用尸体的衣服擦干净。
这次死的终于是个有用的了。
与三种主动通关方式有关的道具中,只有三把宝石匕首能被放入玩家背包,屠夫在击杀玩家后,可以知晓对方的背包里是否有匕首,至于其他道具则不能探查。
这个男玩家的背包里有蓝宝石匕首。
他杀了好几个玩家,总算杀到有匕首的了。
屠夫扔飞刀的时候,既可以扎陈猛,也可以扎吴言,一想到自己被火烧的痛苦,他就果断地选择了吴言。
让你烧我!
屠夫临死前可是把这个玩家的衣服给记牢了。
屠夫心中泛起了一丝莫名的愉悦感,他不懂现实世界中有名为“拆盲盒”的娱乐,他现在找到宝石匕首的心情就和拆盲盒拆到了想要的款式一样好。
既然船这条线已经废了,屠夫便不着急对那两个逃离现场的玩家赶尽杀绝了。
先前屠夫开第二次透视的时候,被提醒,现在神龛的寻找进度已经推到了2/3 ,看来他的重心得挪到教堂这条线上了。
屠夫起身,朝主路的方向跑去。
身为屠夫,他无法得知三个神龛的具体位置,唯一的情报,就是当初那个少女和他谈条件的时候给他报的点。
屠夫对这条情报抱以怀疑的态度,不过他还是要去看看,因为按照他的经验,三个神龛的确是一个分布在山上、一个分布在湖泊这边的林子中、一个分布在主路附近。
说到少女,屠夫忽然想到,她的身上会不会就有宝石匕首呢,以她的心性,撒个谎应该是张口就来的事吧。
如果他们再见面,就是第二次相遇了,按照游戏规则,他不可能再放过她。
宝石匕首是很珍贵的东西,少女应该不会把匕首扔掉,那么,只要他杀了她,看一下她的背包,就能知道答案了。
他期待谜题揭晓的那一刻。
第45章
“啊哦, 我记错位置了。”
当屠夫在追逐可怜的庞辉时,凌惜也赶到了主路。此时她正站在自己记忆中神龛所在的院落内,对着眼前空荡荡的猪圈自言自语道。
当初她给屠夫报点的时候,屠夫居然没什么反应,说明他无法得知神龛的正确位置。
她给屠夫报了错误的地点,既让自己脱了身,也保护了第三个神龛,倒也是一件好事。
自从死里逃生后,凌惜的心态就稳了很多,这个院子里没有神龛,她去别处找就是。
凌惜走出这个院落,沿着主路挨家挨户地找,路过了十几户人家后,她迈进了一个用无数块又长又厚的木板组成围墙的院子里。
院子里生着很多杂草,足有半人高,凌惜拨开杂草往里走。
这院子很大,却给人一种很破烂的感觉。
进门左边是一个简陋的棚屋, 右边是一小块菜地,菜地里的雪被清走了,露出下面蔫蔫的、被冻僵了的小菜叶,菜地旁是一个高高的柴火堆。
右边有什么一目了然,凌惜只朝那边瞥了一眼,就径直走向了左边的棚屋。
推开棚屋有些破烂的木门,扑鼻而来的是各种陈年杂物堆积发酵出的臭味,凌惜皱了皱眉, 站在门口探头往里瞧。
神龛散发的金光还是比较明显的,在不在这她一看便知,她不需要走进这个棚屋里。
凌惜是这么打算的,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当她看到棚屋里的那样东西时,立即睁大了眼睛,快步走了进去。
棚屋里有一辆车。
一辆红色的普通轿车。
那辆轿车的引擎盖凹陷了下去,副驾驶位置的挡风玻璃碎了一个大洞,主驾驶和副驾驶的车窗都被摇下了一半。
正是凌惜来时乘坐的车。
凌惜走到车边,举着打火机观察了一下车上的几个关键位置,和她之前发现的车子一样,这辆车也缺少钥匙、汽油和轮胎。
汽油她已经找到了,轮胎她也可以另辟蹊径获得,目前她唯独缺一把车钥匙。
一想到她又要不断在无数闪光点之中海里捞针,凌惜就觉得她的太阳穴开始嗡嗡地疼了,止血喷雾的那股清凉劲儿过去后,她的两只手也像火烧一样痛。
手里的打火机点燃了太久,自动熄灭了,凌惜放下举高的右手,走出棚屋,来到这个院子正中的房屋门前,推开门走了进去,打算休息一小会儿。
屋里开着灯,凌惜迈进门内,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铺着长木地板的走廊。
凌惜垂眸,在灯光的映照下,她看见地板上有一些水渍,她在水渍边蹲下,发现这是人类的脚印,脚印旁还有一点点血迹。
有人曾来过这个屋子。
不知道对方现在走了没。
门口处的血迹只有一点,还和水融为了一体,不仔细看就发现不了,但凌惜越往里走,眼前的血迹就越明显了。
她循着这淋淋漓漓的血迹前进,最后停在了一个卧室的门前。
卧室的门微微敞着,留了一条宽缝,凌惜朝门内望进去,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卧室里有一张大床,床边立着书架,架子上摆满了旧书。
在床距离凌惜较远的一侧的地上坐着个人,那人背靠着床侧,连个完整的背影都没留给她,只露出一截肩膀和一个后脑勺。
那人梳着高马尾,发量很多,马尾辫又黑又亮,随着身体的动作轻微地左右摇晃着。
玩家里只有一人是高马尾。
高雪卉。
游戏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活下来的玩家不多了,地图这么大,凌惜觉得自己与白玲和庄梦蝶会合的希望渺茫,她想尽快摆脱落单,好容易碰见个玩家,她想试试与其组队。
虽然听庄梦蝶说,高雪卉是个独狼玩家,很不好相处,但凌惜还是想试试,就算组不了队,如果能和对方交换一下进度也是好的。
这么想着,她轻轻推开门。
凌惜的动作很轻,可她刚把门推开了一点,就听见“啪嗒”一声,原来这个门后立着一本书,只要门被推开,书就会倒下,是个简易的提醒。
听到声音,高雪卉立刻扭回头,一双沉静中带着几分锐利的黑眸定定地看着门口的凌惜。
气氛有些尴尬。
凌惜:“哈喽?”
相比于凌惜的友善,高雪卉的反应就显得非常冷硬了,女人立刻扭过身子拔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凌惜的脑袋,“滚出去。”
凌惜眯眼瞧了一下高雪卉手里的枪,那把手/枪看着平平无奇,不知道是普通的枪还是能反向猎杀屠夫的武器,但无论如何,她的双管猎/枪都要更胜一筹。
凌惜冷哼了一声,反手从背包里掏出猎/枪端着,枪口同样对准了高雪卉的脑袋。
枪被简化过,但凌惜依然无法像电影中演的一样酷帅拉风地单手持枪,她不得不用上了受伤的左手托枪,疼得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为了撑场面,凌惜硬是绷住了表情,她一边端着枪和高雪卉对峙着,一边慢慢绕过了床,来到了女人这一边。
高雪卉也受了严重的伤。
高雪卉的脸上和手上都有多处擦伤,像被猫挠了似的,往外冒着血丝。
最严重的伤在她的左肩膀,那里扎着一根粗树枝,树枝穿透了层层的衣服,将她的肩膀给捅穿了。
难怪女人流了这么多血。
“我就不滚,你能怎么着。”凌惜贱兮兮地开口道:“要不你报警吧,还是你想和我互打一枪,看看你射得准还是我射得准? ”
高雪卉:“……”
高雪卉明白,眼前的少女精通于胡搅蛮缠,她无法通过恐吓驱赶她了。肩膀的伤口还在不停往外流血,她收回手/枪,继续处理伤口,把身边的少女当成了空气。
这猎/枪真是个宝贝呀。
枪里有子弹的时候,她能用来击杀屠夫,保护自己;枪里没子弹的时候,光是靠着空枪,她也能唬住不知情的玩家,让别人以为她有武器傍身、很不好惹。
床边有一把椅子,凌惜一边美滋滋地想着,一边坐了下来,看着高雪卉挤着眉头咬着牙将扎在肩膀里的树枝拔出。
有一种疼叫看着就疼。
凌惜不知道她挂在树上自己割手的画面看起来其实要更加令人震撼,她以地铁老人手机的表情瞧着高雪卉的动作,暗暗想,这女人可真是个狠角色。
凌惜:“屠夫弄的?”
凌惜就是随口问一句,没指望高雪卉会立即回答,意外的是,女人居然开口道:“不是,我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滚了下来。”
凌惜的问题和高雪卉的回答本身没有任何意义,这一问一答的意义只在于,她们肯对彼此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高雪卉抽出树枝后,解开衣服露出肩膀的伤口,从背包里拿出绷带就要包扎,见状凌惜又道:“先止血呀,你没拿到止血喷雾吗?”
凌惜说着,把自己的止血喷雾拿出来,丢到了高雪卉的怀中,“借你的,用完了就立刻还我。”
简单的试探过后,就该抛出橄榄枝了。
凌惜懂,高雪卉也懂。
高雪卉垂眸看了一眼那个止血喷雾,便拿起来用了,她一边包扎伤口,一边用闲聊的语气说:“我看你的手也受伤了,不会也是自己不小心弄的吧?”
一提到这个凌惜可就精神了。
凌惜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把自己和屠夫的交锋描述了一遍,重点渲染了屠夫的武力值和他是个进门都要磨蹭半天的笨逼的事情,略去了她消耗弹药和她与屠夫谈判的部分。
高雪卉挑眉:“屠夫抓到你后就把你挂在了树上,什么都没做就离开了?”
凌惜想了想,“我运气比较好吧,触发了低概率的免死机会。”
凌惜举起自己的双手,掌心冲外对着高雪卉晃了晃,“你对着我的手摸着良心说,这还叫什么都没做,我要是没能割手逃跑,等屠夫回来不还是个死吗?”
这倒也是。
高雪卉没有过被屠夫抓到的经历,凌惜的话又没什么逻辑错误,她便信了。
在这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中,两个女人心照不宣地完成了组队,交换了情报。
高雪卉是独自一人行动的,进度比起组队的玩家自然要慢上一些,她有手/枪,找到了红色轿车,她去过教堂也去过湖边,但没找过神龛和宝石匕首。
啊……
正当凌惜觉得有些失望时,高雪卉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钥匙,她用食指挑着钥匙环,轻轻晃了晃,“我还找到了车钥匙。”
凌惜:“哪辆车的钥匙?”
高雪卉罕见地笑了,“三辆车通用。”
好震撼,好炫彩,好夺目。
凌惜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那我们主攻车这条线就好了,车和钥匙都在,只差汽油和轮胎,我之前找到了汽油,藏在了一个屋子里,轮胎我也知道在哪,跟我走吧。”
两人在屋子里待了一小会儿了,恢复了些许体力,凌惜说完,就带着高雪卉走出了屋子,朝记忆中藏着汽油的院子走去。
凌惜只记了个大致位置,到地方后,她就挨家挨户地查看门上的印记,很快便找到了当初那个院落。
凌惜进门后就径直走向了茅房,她停在距离这个茅房几米处,对高雪卉道:“汽油就藏在这里,你进去应该就能看到了。”
高雪卉皱了皱眉,没动。
凌惜眨眨眼,“姐妹,那个汽油桶很沉的,你看看我的手,你觉得我用哪只手能把那玩意儿提起来?”
说完,凌惜就意识到不对。
地狱游戏的老玩家基本没有挑剔或者娇气的,高雪卉并不是因为嫌弃茅房脏,也不是觉得凭什么非得让她去提汽油桶。
高雪卉是在忌惮。
高雪卉不信任她,女人或许是担心,她只是假装和她组队,实际早就在茅房里设下了埋伏,想要坑走她手上的道具。
凌惜吸了一口气,“这样吧,我跟你一起进去,但是我真的拿不了重物,汽油得你来提。”
“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找到汽油后,我们就先把油灌进车油箱里,这样我就会被那辆车套牢,合作成功的话,皆大欢喜,合作不成功,我损失汽油,你那把钥匙还能用在别的车上。”
“如何,这样能让你安心一些吗?”
凌惜这番话说的很真诚。
自从受过伤后,凌惜的心态就很佛了,她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游戏,回到玩家空间疗伤,不想再和人勾心斗角,她玩不动了。
眼看车这条线很有希望,凌惜只想多一点真诚,少一点套路,建立起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尽快和高雪卉完成合作。
高雪卉抿唇道:“不用了。”
高雪卉选择相信凌惜,她看得见少女棕色眼瞳深处的疲惫,那种疲惫她曾也有过,不止一次。
高雪卉以前并不是独狼玩家,早些时候,她还是很依赖信任她的队友的,只不过在经历了许多次的背叛、坑害、拖后腿后,她就累了,每次和人打交道都觉得无比恶心。
高雪卉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茅房,一低头就看到了紧挨着墙壁放置的汽油桶,少女并没有欺骗她。
高雪卉提起汽油快速走了出去,“回去吧。”
两个院落隔得不算太远,找到汽油后,凌惜和高雪卉就返回了棚屋,将汽油灌进了红色轿车的油箱里。
凌惜将手缩在袖管里取暖,乖巧地站在车侧面,看着高雪卉关上了车后侧的油箱小门。
凌惜:“好了,我们再去找轮胎,其实轮胎我也不确定准不准,但我们先过去吧。”
凌惜在前面带路,高雪卉跟在后面,两人走出院子,绕到了房屋背后开始爬山,这次她们走了一些时候,眼前却仍旧没出现亮着灯的房屋。
“轮胎到底在……”
高雪卉忍不住开口。
凌惜:“到了。”
凌惜说完就加快了脚步,说来也奇妙,她曾看过神龛的地图,刻意去记了位置,结果记错了,这个周围很暗、没有任何明显标志的车,她居然只迷路了一小会儿就找到了。
高雪卉闻言,摸黑走了过去,借着漏进林子中的微弱的月光,她眯眯眼,总算看清了眼前是另外一辆车。
她顿时对凌惜刮目相看了。
“灯下黑”是人常犯的疏忽之一,有关车这条线的道具中,钥匙和汽油需要在闪光点中找,玩家便自然而然地以为轮胎也是一样。
而且就算玩家发现了两辆车,轮胎已经装在了车这个主体上,有了车身的“庇护”,很少有玩家能想到可以把轮胎从一辆车上卸下来、挪移到另一辆车上。
至少高雪卉自己就没有。
高雪卉去找湖泊的路上,路过了藏在林子中的皮卡车,那辆车上也有三个轮胎,她就没想过要卸下一个轮胎藏在某个屋子里,以后留着用。
心绪翻涌的同时,高雪卉也麻利地干起了活,少女双手受伤,又提供了点子,卸轮胎这个工作自然得由她来做。
高雪卉的背包里恰好就有一样很适合这项工作的道具,那是一把扳手,既是工具也是近战武器,她拿出扳手蹲下身来,用最快的速度卸下轮胎。
高雪卉把胳膊穿进轮胎圈里,将轮胎扛在没有受伤的肩膀上,散落在雪地上的螺丝螺母之类的零件也被她收进了口袋中。
“走吧。”
高雪卉扛着轮胎对凌惜道。
凌惜特别欣赏这种有女子力的成熟女性,她脑子还算好使,但身体太笨了,她很需要这种干活麻利并且很好适应了游戏残酷的队友陪着。
凌惜忽然就想和高雪卉组队了,不是游戏中的临时组队,而是像她和白玲那样正式组队,以后在游戏中遇见了,她们就优先抱团行动。
凌惜:“你愿……”
凌惜张口刚轻轻说了几个字,就把话憋了回去,眼看通关在即,她还是别说这种“等通关后我就XXX”之类立Flag的话了。
她的声音很轻,高雪卉没有听见。
下山的路比上山的路要好走很多,过了些时候,两人终于回到了主路上,找到了停放红色轿车的院子。
凌惜赌对了,这三辆车的轮胎是可以互相挪移的。
高雪卉放下轮胎,蹲在车身侧面捣鼓了好一会儿,把轮胎装上,接着她拉开主驾驶的门坐了进去,从口袋里拿出钥匙送进锁孔里。
高雪卉垂下眼眸,捏着钥匙轻轻一拧,整个车子就持续不停地微微震颤了起来,在游戏中是不需要热车的,这车立刻就能开走了。
高雪卉:“成功了。”
凌惜:“太好了。”
凌惜松了一口气,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她正站在主驾驶这边观察情况,当她说完,打算绕到副驾驶那边上车的时候,一把手/枪忽然从被摇下一半的车窗里伸了出来。
凌惜上扬的嘴角僵住了。
凌惜抬起眼眸,瞧着对她举枪的高雪卉,目光落在女人没有表情的脸上,落进她平静无波的眼底,艰涩地开口:“这是什么意思?”
“我能开车了,所以你可以滚了。”高雪卉冷冰冰地道:“离我远点,这次我不可能再给你掏枪的机会了。”
凌惜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车子能开走了,她这个半残的小弱鸡对高雪卉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道理她是知道的。
但问题是,至于吗,何必呢,有高雪卉对她掏枪说这番话的功夫,她早就能爬上副驾驶了,两人一起坐车离开不好吗?
而且,游戏没剩多长时间了,高雪卉就这么笃定她无法在这场游戏中活下来吗?
要是她成功通关,以后在其他游戏中碰见了高雪卉,她肯定要想办法出这口恶气的。
高雪卉这个神奇的操作,既坑害了她这个临时队友,又对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她这是在干嘛呢?
凌惜回忆起了她在屋子里碰见高雪卉的时候,会不会是她之前掏枪的时候语气太嚣张了,或者她给高雪卉扔止血喷雾的时候动作太随意,让高雪卉觉得不爽了?
“对不起,之前是我态度不好,我和你道歉。”凌惜赔了个笑脸,语气放得又礼貌又温和,“你让我上车好不好,你要是还不舒服,我再给你磕个头?”
凌惜是那种重视里子而轻视面子的人,如果能让她快一点通关,回到玩家空间,把两只受伤的手恢复,躺在沙发上吃到美食,这点事情又算什么呢?
别说磕个头了,磕三个她都行。
然而凌惜能屈能伸的可贵精神并没有打动高雪卉,女人连眨个眼睛的微小反应都没给她。
不对,高雪卉还是动了动的,她把食指放在了扳机上,随时都能扣下。
凌惜眉毛一跳。
高雪卉是该杀了她。
她这么放低身段,都近乎求饶了,高雪卉都不肯松口,已经把她得罪死了。
为了防止以后的游戏中突然多出一个棘手的敌人,高雪卉在这里一枪崩了她是最好的。
想到这里,凌惜也不再和高雪卉费嘴皮子了,她连忙溜出了棚屋,跑出了院子,在房屋侧面的灌木丛中猫了起来。
好险,她没有吃枪子儿。
汽车发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凌惜悄悄地探出头,只见一辆红色的轿车冲出院门,快速在主路上行驶,比之前庄梦蝶开车要快得多得多,很快就越来越远了。
哎,高雪卉,我就真诚了这么一次,你却让我输得这么彻底。
凌惜在心中悲伤地嘤嘤了两声。
如今对凌惜来说,车这条线也被堵死了,距离游戏结束不到二十分钟,除了教堂这条线外,苟到倒计时结束这个通关方式也终于有了些存在感。
不行,二十分钟还是太长了。
现实世界中躺平的后果也许只是贫穷,游戏里彻底躺平可是会死的,凌惜还是想在教堂这条线上努力一把。
现在高雪卉在开车,屠夫很有可能就在主路上奔跑追逐。担心遇到屠夫,凌惜一时间不敢回到主路。
她一边在雪地中悄悄走着,一边仔细在脑海中回忆第三个神龛的位置。
啧,实在想不起来。
凌惜于是换了个别的主题,反思自己为何会在高雪卉的手上吃瘪。
凌惜犯了个错误,她以为每个人做决策时,都会考虑利弊得失、做到绝对理智,其实并不是,人会出于某种坚持、某种执念,或者单纯的又坏又蠢,做出损人不利己的行为。
走着走着,凌惜忽然停了下来。
附近有人。
是谁,白玲,庄梦蝶,还是别人?
“凌惜?”
随着一道有些惊讶的女声,一个人从凌惜不远处的一棵树后走了出来,是庄梦蝶。
走到凌惜跟前后,庄梦蝶才把举在眼前的数码摄像机放了下来,她挑眉看着少女垂在身侧缠着绷带的双手,“没想到咱们还能碰面,你也是去找最后一个神龛的吗?”
庄梦蝶应该是记得神龛位置的。
凌惜果断点头。
Boss变成屠夫后应该就不会再切换回狼人模式了,伤口没什么见不得光的,看到庄梦蝶的目光始终有意无意地在她的手上徘徊,凌惜便大方地抬起了手展示。
凌惜:“那时屠夫选择了追我,被抓住后,我幸运地触发了免死,屠夫把我挂在树上就走了,之后我自己想办法下来的。”
想办法吗?
凌惜说得轻描淡写,庄梦蝶却很清楚,当时的场面绝对不会像少女的语气一样平淡。
庄梦蝶吸了一口凉气,换了个话题说,“我刚刚听到车的声音了,怎么回事,我还以为是你或者白玲开车走了呢?”
凌惜:“啊,那个啊,我本来和高雪卉合作来着,我提供了我们之前发现的汽油,我和她一起去绿车上卸了轮胎。”
“可惜高雪卉不讲武德,用完我就把我甩了。”凌惜十分坦诚地回答。
那桶汽油本就是凌惜发现的,三人分散开后,她拿了汽油用也无可指摘。
庄梦蝶叹了一口气:“高雪卉那个人确实不适合组队,临时的也不行,她太独了,超出了自私的范畴,我怀疑她是经历过什么事情,有了心理障碍。”
凌惜没回话,只是突然蹲在地上,捡起了一根树枝,在雪地上画着。
庄梦蝶被她的动作吸引了注意,用摄像机看了一下地上的图案,雪地上是一颗星星,画得很规整,星星最外面画了一个大圆。
这什么东西?
或许是听到了庄梦蝶的心声,凌惜一边把地上的图案描得更深一些,一边开口道:“都到这份上了,我也就不瞒你了,其实我是个魔女。”
庄梦蝶:“……”
凌惜低着头,没有看见庄梦蝶无语的表情,她认真地继续说着,“我画这个法阵就是为了诅咒高雪卉,让她为抛弃我的行为付出生命的代价。”
庄梦蝶:“……”
法阵画得差不多了,凌惜站起身道:“诅咒已经生成,高雪卉用不了多久就要狗带了,我们先去找神龛吧。”
庄梦蝶:“……”
庄梦蝶完全无法理解凌惜的脑回路,但看她的谈吐,又不像是被屠夫吓傻了的样子。
见凌惜不再作妖,她也就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继续往前走了。
还没迈出两步,巨大的爆炸声就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庄梦蝶:? ? ?
庄梦蝶猛地扭回头,只见在她身后远处的黑暗中突然冒出了火光。
她的视野本该被树木和房屋挡住,但那火光冲得太高,几乎要将爆炸点附近的天空都点亮了。
这爆炸声也太响亮太震撼,估计只要是站在主路附近的玩家,都能多多少少地听见一些。
太离谱了。
庄梦蝶转过脸,惊愕地注视着眼前面带微笑、仿佛是个深藏不露的大反派似的凌惜,“你是怎么做到的?”
庄梦蝶怀疑过是不是凌惜在高雪卉的车上安装了定时炸弹。
但炸弹和这个村庄的背景不太相符,就算是炸弹,威力未免也太大了,看这火光和声音,别说一个屠夫,就是十个屠夫都炸得死。
庄梦蝶和凌惜不太熟,但在车上,她也算短暂地和少女“交过手”。
以她对凌惜的浅显了解,如果真得了这么个武器,凌惜肯定会留着保命,而不是浪费在报复私仇上。
顶着庄梦蝶好奇的目光,凌惜悠悠开口道:“天机不可泄露。”
真诚?
真诚是不可能真诚的,凌惜浑身上下的八百颗心眼子可不能白长。
高雪卉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凌惜一起上车离开,凌惜也从一开始就没有真心与女人合作。
地狱和玩家玩了个文字游戏。
来回顾一下游戏规则。
[通关条件1]:玩家乘坐来时的车辆离开村庄。
对这个通关条件可以有两种理解。
第一种,玩家可以乘坐三辆车中的任意一辆离开;第二种,玩家必须乘坐自己来时坐的那辆车离开。
联想到自己接收地狱的前情提要时,脑海中出现的短暂的俯视视角,和三辆车的不同车型、不同颜色,凌惜猜测正确的理解是后者。
否则,地狱完全没必要让这三辆车一红一绿一皮卡,也没必要给这个视角,让玩家知道自己在哪辆车上。
这个点太隐晦了,很多玩家都意识不到,如果有玩家凑齐了三样道具,却装到了错误的车上,玩家开车通过出口时会发生什么?
答案显然是抹杀。
高雪卉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手上那把三车通用的钥匙,更是加深了她的错误理解。
但凌惜知道车这个通关方式里藏的玄机,在决定和高雪卉合作后,她就在思考,如何才能忽悠高雪卉选那辆红车。
毕竟,想得到轮胎就得去找那辆绿车,如果高雪卉决定要把三样道具用在绿车上、开绿车走,如何在不引起高雪卉怀疑的情况下委婉劝说她改选红车,就是个很难的问题了。
该怎么做呢?
凌惜的脑子一直在转个不停。
终于,当高雪卉在茅房前犹豫的时候,凌惜的机会来了,她提出了先把汽油灌到车里的方案。
正常来说,她们找到汽油后不应该着急往车里灌,免得出现意外,但凌惜抓住了高雪卉不信任她这一点。
在高雪卉看来,眼前的少女十分不值得信任,这时对方看出了这份不信任,为了展示诚意、让她安心,主动提出了把自己套牢的方案。
无论这车最后开没开成,高雪卉的道具数量还是没变,没有损失。
高雪卉没理由拒绝的。
找到汽油后,在高雪卉的脑海中还只有红轿车这一辆车,她自然就把汽油灌进了红车里,之后的轮胎和车钥匙,也都用在了红车上。
凌惜想,她和高雪卉坐在车上时,肯定得高雪卉来开车,至少得等到车子前端碰到出口的时候,高雪卉才会算犯规被抹杀。
无论高雪卉是突然断气还是脑袋爆炸,靠着惯性,车短时间内都能继续往前开,在副驾驶的她就能坐在车上安然通关。
关于车这条通关方式的解读,只是凌惜的猜测,她虽然觉得八九不离十,却也不是百分百肯定。
如果玩家乘坐另外两辆车也可以,那就更好了,她们就一起通关。
她说不定可以和高雪卉组队,就算不能组队,有过合作的经验,她未来在游戏中再碰见高雪卉,也更方便展开合作。
凌惜本来就欣赏高雪卉,只是如果非要在女人和自己之间选一个人去承担被抹杀的风险,她还是要选她。
凌惜在脑海中把结局安排得很好了,如果她能和高雪卉一起通关,算HE ,如果高雪卉死了,她独自通关,算NE ,怎么样都不会太差。
只是凌惜没算到高雪卉不让她上车。
高雪卉死了,她也没能通关。
她们俩BE了。
第46章
时间倒流回爆炸的前一分钟。
高雪卉正死死握着方向盘,驾车在积雪的主路上风驰电掣。
这只是个夸张的说法,这车性能不是特别好,车在冰雪路面上也开不了太快,高雪卉只是把油门踩到了底, 尽全力逃脱屠夫的追捕。
那个庞大的怪物就在车后奔跑着,眼看就要追上她了。
高雪卉在抛下凌惜后,就顺利地开车沿着主路往出口处赶。一路风平浪静,她却不敢掉以轻心——屠夫有透视在手,他看到车子被开走,肯定会优先来追她。
果不其然,当那扇散发着金光的门,也就是出口映入高雪卉的眼帘时,一个庞大的身影突然从车右前方、两栋房屋之间的灌木丛中窜了出来!
屠夫击杀庞辉的时候,被溅了满身的鲜血,只有脸上的苍白面具是干净的,看起来十分血腥,又带着怪异的惊悚感。
玩家对游戏的Boss有天然的畏惧,新玩家或许能出生牛犊不怕虎一阵子,老玩家做不到,看到屠夫出现的瞬间,高雪卉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便一抖,整个车身打了个危险的滑。
冷静!
好在高雪卉立即反应了过来,她握紧方向盘,顺势让车子往另一个方向歪去,转了个大弯绕过了屠夫,接着她狠狠踩了一脚油门,把屠夫甩到了车后面。
屠夫在车后锲而不舍地追逐着她,有时他的身影出现在了车子的侧后方,有时则在正后方,高雪卉很难通过后视镜观察到怪物的身影。
如果有人在她旁边就好了。
这时高雪卉忽然想到,如果凌惜在场的话,副驾驶旁边的车窗开着,少女可以把头探出去,帮她留意屠夫和车尾的距离,她现在就不至于陷入未知的恐惧之中。
算了,她不需要任何队友。
这是她很久以前就决定的事,不是吗?
高雪卉皱眉,将注意力全部放回到了开车上。
屠夫跑不过车,随着时间流逝,红轿车与屠夫之间的距离被拉开到了好几米,那扇金色的出口大门也在高雪卉的眼前逐渐放大,占据了整面挡风玻璃,给了她一种伸手就能触摸得到的错觉。
终于要通关了。
车子笔直往前开就行,不需要再调整方向了,高雪卉把手从方向盘上拿了下来,脚仍死死压着油门。
她疲惫地垂下眼睫,眼前忽然就浮现出了凌惜带着笑容温声和她道歉的画面。
她是不是太狠心了?
高雪卉记得凌惜的双手受伤极其严重,没能上车,少女生存的希望火苗也就等于被她吹灭了。
高雪卉长舒一口气。
吹灭就吹灭吧。
凌惜死不死她在意吗?
自打高雪卉上次被队友背叛过后,她就发誓以后要在游戏中独来独往,除非必要,不与其他玩家合作,即便合作,榨取完别人的利用价值后,她也要立即甩掉对方。
立即,不考虑任何实际情况的立即。
这是高雪卉为自己树立的不可更改的行为准则。
3、2、1……
眼看车头即将通过敞开的大门,高雪卉彻底放松了下来,她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地倒计时。
恨我吧,凌惜。
高雪卉想。
希望你能用全部的执念和情感来恨我怨我,希望你能死在屠夫的手里、临死前也高喊着我的名字,希望你游戏失败被送入惩罚地狱、永远都无法再出现在我面前,永远都伤不了我。
高雪卉被背刺了很多次,失望了很多次,怨恨了很多次,如今她不想再当那个被伤害的冤种了,物极必反,她只想体验一下当坏人的快乐。
“砰!”
一声惊天巨响冲散了她的思绪。
高雪卉睁开眼睛,眼前是朦朦胧胧、铺天盖地的橙红色。
她的睫毛在眼皮抬起的瞬间就被燎没了,烧焦的羽毛味儿从她的头顶传来,接着她的双颊和额头也被热浪烫得起泡发皱。
这些变化都在短短的一刹那间完成,疼痛席卷她的神经,恐惧涌进她的心房。
高雪卉双唇颤抖,她甚至还未发出一声尖叫,爆炸的热浪就如同海上的波涛般朝她拍了过来,刮走了她身上的皮,主驾驶上顿时只剩下了一具烧焦的、半带肉的黑红色骷髅。
下一秒,更大的爆炸声响起,这具骷髅也被炸成了碎片。
在爆炸点的远处,房屋后面的雪地上,凌惜正和庄梦蝶并肩踩着雪往第三个神龛赶去。
身后的爆炸声响了好几次,一次比一次更有存在感,不明白其中缘由的庄梦蝶时不时就朝凌惜投来好奇的目光。
凌惜愣是憋住了没说。
其实,凌惜当初在决定和高雪卉合作时,只是想让她陪着自己去找神龛,但听到高雪卉手里有钥匙后,她就忽然对车这条线生出了几分指望。
教堂只有一个,如果屠夫选择在教堂门口守着,玩家无论如何都进不去,神龛也就白找了,但车不同,主路上有两个出口,车相较而言要灵活多变一些。
唯一的问题是,来时凌惜和高雪卉乘坐的车不同。
车子需要三样东西,钥匙三车通用,轮胎可以从别的车上卸下两个,但汽油只有一桶,短时间内她们找不到第二桶汽油。
游戏中很多规律和现实不符,她们不确定半桶汽油是否能支撑车辆开到出口,也就不敢把汽油分成两份倒给两辆车。
两个人各开各的车肯定行不通。
凌惜也知道高雪卉很独,女人更不可能把车钥匙给她,让她凑齐车辆三件套离开。
凌惜想尽快乘车离开的话,就只能忽悠高雪卉坐自己那辆红轿车离开,这么安排有可能引起高雪卉的死亡,但肯定没犯规的她会安然无恙。
凌惜知道这样不对,但她还是那么做了。
她是个自私的碧池,只要能提高自己的生存几率,她不介意卖队友,或是干其他损人利己的事情。
但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了她的预料。
凌惜扭回头,看着远处冲天的火光,眉头紧紧皱起。
按理来说,玩家犯了规,应该只有玩家自己被抹杀才对,不会波及到别的玩家,为什么高雪卉被抹杀时,车也会一并炸掉?
有一种可能是,因为她没上车,车上除了高雪卉这个犯规的玩家外就没有别人,所以地狱启动了更加轰轰烈烈的抹杀方式。
另一种可能是,只要车和玩家不匹配,整辆车都会炸掉,哪怕其他玩家坐对了车也会被牵连。
凌惜不确定究竟是哪一种可能。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高雪卉没让她上车反而是救了她。
如庄梦蝶所言,第三个神龛距离她们不远,凌惜心事重重地往前走着,当庄梦蝶叫她停下,指着面前的院落对她说“就是这个”时,她还有一点恍惚。
不知道为什么,随着腕表表盘上象征着倒计时的数字逐渐减少,凌惜不但没有感觉到放松,反而仿佛一块大石头压在了心口,堵得她喘不过气来。
凌惜:“快过去,我总觉得地狱在憋什么大招。”
两人快步朝那个院子走了过去,为了省时间,她们都没肯绕到前面从大门走,庄梦蝶翻墙,凌惜依然幸运地找到了狗洞,她将手掌抬起,手肘压在地上,艰难地爬了过去。
这一次,凌惜没有管自己是否灰头土脸,径直朝前院跑了过去,院子里有一口井,那个散发着金光的神龛就在井边。
顾不得疼痛,凌惜将右手覆盖在了神龛紧闭的小门上。
[教堂开启进度3/3 ,教堂大门已开启,无进入人数限制,屠夫不可破坏教堂,不可进入教堂内部,有需要的玩家请立刻进入教堂。 ]
太顺利了。
找到神龛的过程顺畅得令她恐慌。
正当凌惜觉得她这么想是不是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阵诡异的嗡嗡声。
那种声音就像是一只蚊子在耳边不停地晃,又像是空气的振动声,很是奇妙。
声音是从她右侧传来的,凌惜偏头望过去,那边是一片空雪地,被房屋窗户透出的灯光照得很黄。
伴随着这道微妙的震动声,那片雪地正上方的空气好似被投进了石子的水面般,荡开了圈圈涟漪。
空气是透明的,凌惜本应该什么都看不见,可那空气震荡着震荡着就有了颜色,仿佛这片“水面”上映出了某个人的影子。
除了屠夫,这影子还能是谁?
凌惜整个人都不好了。
凌惜被高雪卉抛弃的时候,心情还算平和。
一是她知道高雪卉很有可能会死,她不和死人计较恩怨;二是她觉得,玩家开车跑了,屠夫但凡不是个蠢到家的废物,都能差不多追上车,高雪卉开车走,也算是暂时引开了屠夫,让她有时间去找神龛了。
红轿车爆炸对于凌惜来说是个意外之喜,爆炸如此声势浩大,如果当时屠夫就在车附近,也会被炸死,她顺便就出了一口恶气。
所以为什么屠夫会出现在这?
正当凌惜有些懵逼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叮”从她手上的腕表传了出来,紧接着,一条新的游戏说明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游戏倒计时仅剩十分钟,游戏进入最终模式,屠夫产生进化。 ]
[屠夫进化1 ]:屠夫的“狼眼”技能取消冷却机制,屠夫随时能掌握玩家的位置。
[屠夫进化2 ]:屠夫新增技能“传送”,屠夫可以传送至任意玩家背后十米距离处,如果玩家位于屋内,则改为传送至距离房屋正门一米处,该技能总共有两次使用机会,无使用间隔限制。
玩家碰见屠夫是不可能不跑的,但越跑,他们的体力消耗就越大。
屠夫只要等玩家力竭的时候点个传送,就能让玩家的努力付之东流,他还能轻松抓住已经没力气反抗了的玩家。
难怪地狱要公布Boss的信息。
凌惜重重地咬了一下嘴唇,用疼痛让自己回过神来,她像受惊的兔子似的拔腿就跑,往院子大门外冲。
还没跑两步,凌惜就被同样往外跑的庄梦蝶不小心撞了一下肩膀,她身体失衡,当即就扑倒在了地上。
凌惜吃了满嘴的雪,还没爬起来,左手的中指就被庄梦蝶踩了一脚。
那一脚只踩到了她的指甲盖,但面积小压强大,疼痛感更要命了,凌惜不用看也知道,她的指甲里现在肯定满是淤血了。
凌惜:“……”
蝶儿,有你我是真的服气。
凌惜很清楚庄梦蝶和白玲的不同。
白玲聪明心狠,该卖队友也能卖,但她的手段带着些锋芒,在老玩家中矮子里拔高个,也能称得上磊落。
简而言之,当白玲不打算害你时,你能有安心感,当白玲准备对你动手时,你也能感受到她对你的一丝恶意。
但庄梦蝶不是,如果白玲是冰,庄梦蝶就是水,温柔,圆滑,刚柔并济,绵里藏针。
庄梦蝶不会轻易得罪人的,她的排挤、试探、坑害都披了一层伪装,总是给自己留了退路。
比如当初凌惜滚下山坡时,庄梦蝶关切地问她伤势,其实只是担心她招来狼人,想把她踢出队。
比如现在,庄梦蝶不小心撞倒了凌惜,又踩到了她的手指,其实她根本是故意留下她,想用她来拖延屠夫的时间。
虽然庄梦蝶的这些小心思,很多城府深的老玩家也能识破,但毕竟女人表面功夫做得很好,以后万一双方不得不合作,曾经没有撕破脸,这合作也就能顺利得多。
真是个有主意的女人,可见五场地狱游戏不是白玩的。
凌惜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用受伤的右手捧着更惨的左手,快步往外跑,当她迈出大门时,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凌惜本不该对这道声音产生熟悉感,但这声线太低沉太悦耳了,很罕见,至少她进入地狱后从未听见过,她又不得不熟悉了起来。
屠夫轻轻道:“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第47章
又见面了。
凌惜不介意再见到屠夫, 只是这时机不太好。
她没再找到新的武器,背包里只有两把匕首,她全盛时期拿着匕首与屠夫斗都会显得像个笑话,更别提她现在双手已经废了。
她没有与屠夫搏斗的实力, 只有抱头鼠窜的份。
凌惜听到身后的轻笑声,一股冷意就从她的尾椎骨一路蹿到了天灵盖。她皱皱眉,立即朝隔壁院子的大门跑去,企图用屋门来拖住屠夫。
跑着跑着,凌惜忽然就停住了脚步。
眼前就是院子的大门了,凌惜抿抿唇,转头看向身后。只见她的背后只有被昏黄灯光照耀着的大路,四周静寂,大片大片的雪花悄然降落在地面上。
屠夫没有选择追她。
凌惜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些大胆,但她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她放轻脚步,悄悄转过身,走回了带着神龛的院子的大门前。
院门敞着,凌惜将头探了进去,果然,屠夫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他使用了传送的技能。
凌惜仰起头, 朝房屋后高高的山坡上望去, 目光落在半山腰上。
山上的树木零零星星地挂着灯,凌惜虽看不清教堂的具体模样,还是能瞧见其大致轮廓。
一定有玩家正在往教堂大门赶。
祝他们好运吧。
到目前为止, 屠夫已经死亡四次了。
当高雪卉开着那辆红轿车朝出口冲过去时,屠夫秉持着永不放弃的敬业精神,锲而不舍地在后面追逐着,哪怕他的速度赶不上汽车。
眼看着高雪卉的车即将到达出口,在红轿车的车头与出口相接触的前一秒,屠夫突然暴起。
屠夫蹬了一脚地面,高高跃起,庞大的身躯沉重落地的一瞬间,他也将手里的杀猪刀深深扎进了轿车的车尾,巨大的向下冲击力让整个车身都前翘了起来。
按理来说,屠夫的狩猎成功了。
车头碰到了出口又如何,车子被屠夫牢牢控制住,再也无法前进一米,哪怕说破天了,顶多算玩家功败垂成。
接下来,屠夫只要把车拽回来扔到身后,让这车在路上翻滚几圈,把里面或许连安全带都没系的玩家摔成半残,他再慢悠悠地拧下车门,把玩家薅出来捏死就成。
然而这车炸了,炸得轰轰烈烈。
先是被爆炸的冲击波震成耳鸣、接着又被火焰烧成了焦炭,屠夫当场暴毙,灵魂升到了半空中。
屠夫:“……”
屠夫不是第一次经历眼前的情况,他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肯定有人开错了车。
地狱对玩家开错车的判决是,如果车上有坐对车的玩家,则犯规的玩家死亡,给予其他玩家继续开车逃跑的希望;如果车上只有犯规的玩家,则车辆爆炸,车毁人亡。
整个村庄里只有一把车钥匙,钥匙三车通用,一辆车炸了,钥匙被毁,对玩家来说车这条线也被堵死了。
这是地狱埋藏在通关方式中的坑玩家的手段之一,地狱给Boss下了许多限制,不代表就对玩家友好。
如今,游戏到了最后十分钟了。
对屠夫来说,还没上山的玩家可以先放放,当务之急是阻止玩家们进入教堂。
屠夫没打算对凌惜动手,对着少女慌张中带着些许狼狈的背影打了个招呼后,他就用透视锁定了一个玩家,立刻开启了传送。
屠夫锁定的目标是段明雅。
见证了吴言的死亡后,段明雅就往山这边赶,她把希望压在了教堂这条线上,可她没有去找神龛,而是直接爬山。
段明雅的逻辑很清晰。
游戏中应该还有别的玩家存活,到了这个份上,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教堂。
她不找神龛,有人会找。
如果有玩家找到了第三个神龛,早就开始爬山、离教堂比较近的她就可以先进入教堂。
屠夫有透视,玩家开启第三个神龛的时候,屠夫也会在附近,到时候屠夫遵循狩猎难度优先规则,先收拾神龛附近的玩家。
如此这般,她既可以沾上别的玩家的光,不用自己冒险找神龛,当她往教堂赶的时候,神龛附近的玩家还可以再帮她拖延屠夫的时间。
她要当个捡漏王。
如果出现“三个和尚没水喝”的情况,所有人都抱着捡漏的心态上山,没人去找神龛,那等屠夫上山追逐玩家后,大家就各凭本事保命喽。
她手里有一把散弹枪,她一定不会是最慌张无助、最心里没底的玩家。
然而屠夫进化了。
他、进、化、了。
得知屠夫突然拥有了传送技能的时候,段明雅人都傻了。
十米的距离
段明雅咽了口唾沫,在心中祈祷,希望屠夫能优先击杀别的玩家,不要把注意力放到她这边来。
段明雅原本是看不上祈祷这种行为的,她从来只信人定胜天,可陷入到如此绝望的境地,这居然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连她自己都觉得无比嘲讽。
屠夫还是出现在了她背后。
确切地说,屠夫出现的位置不止是段明雅背后,也是陈猛背后。
陈猛也在往教堂赶,他上山的时间比段明雅晚,但是速度要快得多,两人很巧地又碰面了。
屠夫传送的节点,正是陈猛与段明雅擦肩而过、拉了她几米距离的时候。
屠夫瞄准的是这两个玩家,但他无法锁定陈猛,因为他出现在陈猛背后十米,就相当于与段明雅的直线距离不到十米,所以他只能锁定这个女玩家。
诡异的空气振荡声从身后传来,这声音仿佛带有魔力,明明不算响亮,却没被段明雅和陈猛踩雪奔跑的声音盖住,清楚地传进了这两人的耳中。
陈猛的手上只有长刀。
陈猛生前就犯过事,死于在监狱中的斗殴,和其他许多进入地狱的玩家相比,他的确算个狠人,没见过屠夫的时候,他也还有几分与屠夫作对的胆量和狠劲。
可就在不久前,陈猛看到屠夫的庞大身躯从黑暗中冲过来,看到吴言毫无征兆地被飞刀钉在了地上,那种震撼感瞬间剥夺了他反抗的勇气。
为了逃跑,陈猛还残忍地对昔日队友下了狠手,他不敢砍屠夫,砍人倒是厉害,这份愧疚和自我鄙视让他的恐惧更加深入骨髓,在心底生根发芽。
如今畏惧的藤蔓已经缠绕上了他的四肢,顺着他的脖颈攀到了脸上。
意识到屠夫找上了他,陈猛立刻用尽了浑身力气去加速,一瞬间就往前窜了好几米。
真痛苦啊。
段明雅也想像陈猛一样快跑,可她刚生出这个念头,脚踝就传来尖锐的痛意,仿佛那里被戳了一刀。
能维持现在的跑步速度,能跑起来,就已经耗尽她所有的意志力了。
段明雅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屠夫,她对距离并不敏感,即便如此,她也能看出她和屠夫之间的距离被缩短了。
段明雅又朝前方望去,教堂已经出现在了她眼前,高大的教堂门敞开,门内散发的淡金色光芒让里面的一切都显得模糊不清。
那光让人觉得很温暖。
段明雅离教堂门口并不远,如果距离真的很远,可能她也就认命了,正因为不远,当她认定自己跑到半路绝对会被屠夫追上时,心中的不甘才愈发浓烈。
对不起了,我的队友。
段明雅从背包中拿出散弹枪,端到手里对准前方不远处的陈猛,嘴唇微微颤抖。
段明雅不是因为愧疚,她进入地狱后就彻底把自己的良心抛弃了,她不会因为卖人感到愧疚,她只是不舍,只是心疼。
这次的Boss是偏武力向的,因此没能显现出来,其实陈猛的武力值在玩家之中相当能打,在灵异类副本就有很大优势,并且他还很听指挥,话也不多。
段明雅和陈猛已经合作了三次游戏,很有默契,游戏中她可以拿到团队的主权,不仅是因为自身的领导力,也有陈猛拥护她的关系。
可以说,陈猛是她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如今她为了保命,不得不将这把刀折断了。
什么都没有她自己重要。
段明雅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指放到扳机上,对准了陈猛的下半身。
这把枪有两次开枪机会,她要一枪打断陈猛的腿、却又不立即杀了他,第二枪她则要射向屠夫的躯干。
她要打伤屠夫,让这恐怖的大家伙变得行动迟缓,她要打伤陈猛,给屠夫制造一个近在眼前的猎物。
段明雅在心中安排得很明白,她出手也极其果决,可这场游戏她的运气实在不好,每次她都机关算尽,事情的发展却始终不能如意。
当段明雅朝陈猛扣动扳机的时候,专心跑在前面、似乎对背后发生的事无所觉察的陈猛忽然扭过了身子,将手里突然出现的长刀朝她投掷了过来!
那一瞬间,段明雅眼前的场景仿佛开了慢放和特写。
她看到子弹冲出散弹枪的枪口,在半空中分散成无数弹丸,她看到长刀脱离了陈猛的手,带着破空之声朝她扎了过来。
那么多颗弹丸和长刀在空气中相遇,居然没有一颗打到刀身上,两种致命武器就这样默契地擦身而过,各自朝目标靠了过去。
段明雅抬眸,目光落到陈猛的脸上,男人的脸扭回来,一小半被教堂大门散发着的光芒照耀,另一半则因为背光显得更黑了。
他的表情既恶毒又扭曲。
她自己脸上的表情也是如此吗?
段明雅想,她早该预料到这样的结果的。
她生前是个尊崇狼性文化和社会达尔文主义的人,到了地狱,倾向就更明显。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的身边自然也都是同样的货色。
她能想到攻击陈猛,陈猛怎么会安心把后背交给她呢?
第48章
“啊啊啊啊——”
两道惨叫声几乎是同时响了起来。
段明雅这枪打得很准,无数颗弹丸埋进了陈猛的两条腿里,带着无比灼热的痛意往他的身体里钻,陈猛顿时扑倒在地上,一边翻滚一边哀嚎着。
陈猛这刀扔得亦是极准。
这把刀其实也非常强, 不但削铁如泥, 被玩家投掷出去还能自动附上冲击力, 属于能击杀屠夫的关键武器之一。
长刀扎穿了段明雅的腹部, 刀身全部埋进了她的身体里, 发出利器入肉的“噗呲”声,段明雅一口血喷了出来,血浆浇在了刀柄上。
更惊悚的是,那把长刀上附带的冲击力还没有消散。
段明雅面色惨白地被腹部的长刀带着向后退去,甚至因为惯性,连一半的刀柄都挤进了她腹部的血洞里。
段明雅又吐了一口血,这次的血中带着不知名的黑红色碎渣。
只往后退了几步,段明雅就感觉后背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是屠夫追上了她。
屠夫庞大坚硬的身体与段明雅的后背相撞的一刹那, 她腹中的尖利长刀也就顺势捅进了屠夫的大腿里。
段明雅觉得她就像是一张人形便利贴,被长刀这根钉子钉在了屠夫的腿上。
穿在铁签子上的蚂蚱无论再怎么倒弄几条细腿也无法挣脱束缚,她也一样,她死定了。
段明雅艰难地抬起头,看着不远处地上哀嚎翻滚的陈猛,咧开嘴大笑起来。
她的下巴上挂满了血,让她的模样看起来格外癫狂,像是从某种未知裂隙中爬出来的女鬼。
“哈哈哈哈……”
多行不义必自毙, 这句话对她和陈猛来说都很适用。
既然他们俩同时选择了对彼此下狠手,造成了如今两败俱伤的局面, 那他们就一起死吧。
段明雅正想着,余光却突然瞥见了一抹黑色。
在幽暗的林子中,黑本该是最正常的颜色,但那抹黑出现在了教堂的门前,朦胧的淡金色的背景把那道黑影衬得犹如剪纸般轮廓清晰,那是个人影。
清瘦高挑的人影,有着一头长卷发。
段明雅记得,那是另一个小队里的女玩家。
这个女玩家不知道是从哪里突然跑出来的,眼下屠夫大腿中刀,她和陈猛又都受了重伤,他们俩的死可以拖延屠夫,那个女玩家绝对能进入教堂了。
段明雅一愣,接着笑得更大声了。
好笑,真是太好笑了。
她和陈猛互相伤害,不但拖死了彼此,也是给这个女玩家保驾护航,她一直想着如何捡别人的漏,到头来,她才是那个为别人做嫁衣的大傻子。
笑声持续了几秒,戛然而止。
这把长刀虽好,却是属于玩家的,屠夫无法使用,他把扎在腿上的长刀拔了出来,丢在了雪地上,挥刀利落地斩断了段明雅的脖子。
头颅滚落在雪地上的时候,女人的脸上居然还是带着笑的。
屠夫随时开着透视,他自然知道已经有玩家来到了教堂门口,但如段明雅推断的那样,他受着限制。
当多个目标同时出现在他面前时,屠夫必须按照狩猎难度由低到高的顺序去解决这些玩家。
也就是说,他想要对教堂门口的玩家动手,必须先处决这两个距离他较近的、半死不活的玩家才成。
屠夫看都没看地上的女人头颅,他快步走到了陈猛的旁边,一脚踩断了男人的脖子,接着他扬起手,将杀猪刀飞快地投掷了出去。
这次屠夫用足了力量,尖锐锋利的杀猪刀以极其恐怖的速度朝教堂大门扎了过去,连沿途的空气都被这股力量撕裂,发出诡异的哀鸣声。
可杀猪刀还是扑了个空。
那个女玩家早就进入了教堂,身影消散在了淡金色的光芒之中,可能现在她已经回到玩家空间了。
女玩家自然是白玲。
白玲才是实打实的欧皇,她从未与屠夫交过手,这场游戏中她就是换换位置、搜搜道具,仿佛与其他玩家经历的不是同一个副本。
当时,白玲在湖边与庄梦蝶、凌惜这两位队友兵分三路后,她就选择了往山这边跑,并一鼓作气再次爬到了山顶。
白玲的逻辑有些大智若愚。
白玲想的是,既然屠夫出现在了湖泊这边,他肯定是想破坏船这条线,他将要在湖泊附近与玩家纠缠一阵子。
那她往山上躲,暂时就是安全的。
除了船以外,剩下的两种主动通关方式是车和教堂,开车需要沿着主路往出口赶,教堂则位于半山腰。
山顶这个位置与游戏没什么关系,爬山又很费时费力,玩家们应该都不会去山顶,而是会在从半山腰至湖边这个大范围的区域内活动。
猎物大多都聚集在这里,作为狩猎者的屠夫自然也是一样。
既然屠夫有些许思考能力,那只要游戏中存活的玩家数不是特别少,屠夫就不会爬到山顶只为抓她一个玩家,太不划算了。
这个逻辑很顺,挑不出什么错来。
白玲思考了片刻,就果断按照自己的想法走,她找到了先前三人小队发现的小木屋,躲了进去,一边歇脚,一边等待。
等啊等,等啊等。
白玲在木屋里坐了好半天,都没有听见屠夫接近的脚步声,搞得她全程绷紧身体、把斧子握在手里的行为显得有点多余了。
眼看着离游戏结束只剩下了十几分钟,白玲实在坐不住了,她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她担心屠夫已经杀光了所有玩家,正在往这个木屋赶。
白玲觉得她能平安地待这么久已经是人品爆发了,她不敢奢望屠夫能容忍她在这个小木屋里苟到游戏结束。
这个木屋是没有窗户的,为了防止自己被屠夫堵在屋里,变成“瓮中捉鳖”的那只鳖,白玲推门走了出去,选了与来时不同的方向下山。
走着走着,白玲就听到了“教堂大门已开启”的提示,也得知屠夫突然拥有了传送这个逆天的技能。
其他玩家居然搞定教堂这条线了。
白玲皱了皱眉,按理来说,她现在应该离教堂越远越好,因为屠夫一定会传送到教堂附近。
但是,屠夫的传送技能可以使用两次,就算她往别处跑,等屠夫杀光教堂附近的玩家后,他还是有可能传送到她这边。
既然她保证不了自己的安全,不如干脆冒个险呢?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需要莫大勇气的,白玲一边往山下走,一边纠结,几秒钟后,她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前往教堂。
事实证明,富贵险中求,地狱游戏的生路往往与危险相伴。
几个玩家同时往教堂门口赶,就算屠夫传送过来,他也不可能在一瞬间杀光他们。
趁着其他玩家被杀,个别玩家就可以浑水摸鱼,溜进教堂。
白玲的好运气从游戏开局持续到了游戏结束,在教堂门口的生死局中,段明雅和陈猛是被杀的玩家,而她则是那个趁机进入教堂的幸运儿。
她是第一个通关这场游戏的玩家。
屠夫出手再快也来不及了,杀猪刀即将通过教堂大门、捅入门内的女人的身体中时,门后那片仿佛能流动的朦胧淡金色光芒突然化作了一堵坚硬的金墙。
杀猪刀的刀尖与那面墙壁相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橙色的火星不断地从刀尖处迸溅而出,让人有一种错觉,仿佛那点点火星不只是火星,而是这把杀猪刀流出来的血。
杀猪刀是地狱的力量凝成的武器,这面金墙却代表了地狱亲自制定的法则,几秒钟过后,杀猪刀败下阵来,跌落回了雪地上。
屠夫走上前,拾起了杀猪刀。
他把刀柄握在手里,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摩挲着刀身,指腹轻轻地上面点了两下,好像这杀猪刀也是有感情的,而他正在安慰它。
“只剩下两个玩家了。”
屠夫站在教堂门前,回身冷冷地望着雪地上的两具尸体,低声自语,此刻,他的脑海中正显示着村庄里仅存的两个玩家的行踪轨迹。
一个玩家穿越了主路,跑到了湖泊方向的林子中,另一个玩家则位于主路上,就在第三个神龛所在的院子的房屋里。
因为房屋的庇护,屠夫看不到那个玩家的轮廓,但他能看第一个玩家,从身形判断,那个玩家明显是个成年女性,而不是娇小的少女。
少女藏在有神龛的院子里。
屠夫挑了挑眉。
当他出现在神龛附近的时候,少女明明已经跑出了院子,此时她居然躲回了这个院子的屋里。
唯一的解释,就是当他开了传送后,少女又跑了回来、看他还在不在。
屠夫笑了笑,使用了传送技能。
传送技能在玩家眼中需要数秒,对屠夫而言却只是眨眼的功夫,当屠夫再次抬眸望向前方时,他的面前就已经是一栋有些旧的大房子了。
如他所料,房屋的门窗都紧锁着,灯却没关。
屠夫走到一扇窗前。
透过窗玻璃,他看到房屋另一侧墙壁上的窗户已经被少女打开了,而少女正在房屋中四处搜索着,忙碌的身影像极了为了给冬天储备粮食而辛苦寻找橡果的松鼠。
“砰砰砰!”
三声连续的敲窗户声从背后传来,闻声凌惜从地上站起身,警惕地朝窗户望去。
这个窗户的位置有些矮,只见那个庞大的屠夫正弯着腰凑到窗前,对她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凌惜自然一动不动。
屠夫也不恼,他平静地摘下了面具,露出了那一张与他的Boss身份和智商完全不匹配的俊美的脸,他眯眼笑了一下,接着慢悠悠地做出口型。
凌惜是不懂唇语的,但可能是因为屠夫的脸太具有吸引力,让她的目光汇聚在了他身上,也可能是屠夫的口型做得很慢,降低了辨识的难度。
总之她读懂了那句话。
读是读懂了,但她更迷惑了。
屠夫对她说的是,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凌惜:你有事吗,先生?
第49章
屠夫是抓不到凌惜的。
对他而言, 村庄里的每一栋房屋都是坚固的堡垒。
房屋的墙壁极其结实,难以撞碎,窗户更是直接被地狱设定成了不可破坏,屠夫只能从门下手, 但屋子的门框太小了, 他挤进门框的过程也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因此, 玩家有个很好的办法保命。
玩家只需找到一个屋子躲起来,将屋子的门窗都锁死,只打开与门相对的那面墙壁上的窗,就准备完成了。
当屠夫破开门、慢腾腾地往屋里蹭的时候,玩家找准时机跳窗离开,屠夫就只能原路返回,绕到屋后去抓玩家。
这时玩家再跳窗回到屋子里,屠夫就又得再绕回门口, 慢腾腾地挤进屋里,那玩家又可以趁机跳窗离开……
一个无解的闭环形成了。
只要玩家的身体灵敏些,保证不被屠夫的飞刀射中, 理论上这个办法可以溜屠夫一整场游戏。
然而,地狱不可能让玩家卡规则的Bug,肆意践踏副本Boss的尊严。
如果玩家真用这种方式来戏耍屠夫,那么五分钟后,屠夫不能破坏房屋的限制将取消,村庄里的所有房屋都会变成普通房屋。
从游戏平衡的角度看,地狱这么设定没有问题。
可是
屠夫轻轻叹了口气,可是现在只剩五分钟了, 少女溜他溜到游戏结束是完全可行的。
事实上,从房屋紧锁的门窗和那扇打开的后窗来看,少女也的确是这么计划的。
屠夫只要想想自己被溜的画面就觉得丢脸,他表示拒绝。
屠夫的传送次数用完了,另一个女玩家已经跑到了湖泊那边的林子中,距离太远,他现在去追,也无法在游戏结束前抓到她。
这局游戏存活三个玩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现在屠夫干什么好像都是在浪费精力,都是在自取其辱,摆在他面前的路,似乎只有找个地方凉快凉快这一条了。
但屠夫不想就此摆烂。
哪怕他无法杀掉玩家,他也要让玩家直到游戏的最后一刻都处于恐惧之中,这是身为副本Boss的职责。
屠夫很好学,每次游戏结束后,他在空间里休息时都会让系统给他播放其他副本世界的Boss的游戏日常,以揣摩学习。
屠夫发现许多Boss都属于暗黑/童/话风格,比如洋娃娃,比如小熊玩偶,比如八音盒上旋转起舞的芭蕾姑娘。
那些Boss拥有可爱的外表,说着柔软得可以用来劝哄孩子入睡的话,却干着比他这个资深屠夫都狠的事,至少他从来没有把人从中间撕成两半,或者将人皮完整地剥下来再往里塞棉花。
那些画面极具冲击力,把屠夫都给看愣了,后来系统告诉他,和反差萌类似,这叫反差恐怖。
哇哦,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屠夫把这点记了下来,决定以后找机会用上。
当屠夫站在窗前看着屋内忙碌的凌惜的时候,他那不太好使的脑瓜转了转,从记忆中找到了对应的童话故事《兔妈妈和三只小兔》。
这个故事中,大灰狼趁着兔妈妈离开,想要进屋子里抓兔宝宝,可屋门紧锁着,大灰狼破不开门,便模仿兔妈妈说出“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企图蒙混过关。
故事情节和此刻的场景很契合。
他这头狼,不就正站在屋子前吗?
他这样庞大的具有压迫感的身躯,口中说出那种柔软的台词,肯定又诡异又惊悚,加上他声音中自带的令人畏惧的魔力,绝对能起到更加强烈的反差恐怖效果。
于是便有了屠夫自信敲窗的环节。
屠夫知道少女不傻,他的嗓音只能让玩家害怕,起不到言灵的作用,他从没指望少女真的能听话给他开门、被他一把从屋子里薅出来,他只想吓唬吓唬她。
屠夫说话时声音有些小,到了凌惜这边,效果就变成了单纯的做口型,于是凌惜没有受到额外的影响,只读懂了屠夫的台词。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凌惜皱皱眉,用看智障的眼神盯着屠夫。
那目光仿佛就在问,你有事吗,你没事吧?
屠夫:“”
你这样显得我很蠢。
凌惜走到窗前,停留在距离窗户大约半米远的地方,与屠夫面对面地审视着彼此。
她看着看着,忽然挑起了唇角。
凌惜与屠夫初次交手的时候,她推测村庄里的房屋特别坚固,屠夫很难破坏墙壁和窗户,因此才选择了从门框往屋里挤。
但现在游戏时间只剩这么点了,她也主动站到了窗前,屠夫只要打碎窗玻璃就能收拾她,却还是没有动。
凌惜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屠夫应该是无法破坏窗户的吧?
无法破坏和难以破坏是有本质区别的。
这么想着,凌惜又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在玻璃上敲了敲,砰砰砰,也是轻轻的三声,像是在回敬。
屠夫什么都没做,他只是垂下淡金色的眼眸,目光穿过玻璃落在少女的脸上。
下一秒,他就看见少女咧开嘴露出大大的笑容,她的牙齿洁白整齐,像是一排精致的小贝壳。
凌惜笑得两只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她绝对能通关了,屠夫杀不了她。
原来屠夫真的无法破坏窗户,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只要进门就会被她溜,更加受辱,就没破门,但他又不肯离开,只能在窗户外站着,眼巴巴地看着屋里的她。
凌惜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屠夫,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在动物园里观赏野生狼的游客。
狼能瞬间扑倒她、撕开她这个脆弱人类的喉咙又如何,他们中间可是隔着铁栅栏呢。
那么,她要不要当个讲究点的游客呢?
不,她这块肉当然要嚣张地在这头蠢狼的眼前晃。
凌惜后退了小半步,棕色的眼瞳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的屠夫,她捏着自己的脸颊轻轻往两边抻,一边吐舌头,一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对屠夫做着鬼脸。
略略略!
你打不到我吧,要气死了吧,有种你来干我呀?
凌惜刚刚在屋子里又搜到了新的武器,她的计划是,她先躲在屋子里,借着窗玻璃的庇护再苟个一两分钟,顺便可以气气屠夫。
等到游戏倒计时还剩一分钟的时候,她就主动从内击碎玻璃,杀死屠夫,报一报自己先前被挂东南枝的仇。
屠夫:“”
看到少女做鬼脸,屠夫先是有些疑惑,以为她在设一个他看不懂的局,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惕着。
等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少女就是在单纯地、嚣张地挑衅他而已。
屠夫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她真以为自己拿她没办法吗?
凌惜觉得脸有点酸了,嘲讽的目的达成,她便放下了手,突然,她看见窗外的屠夫咧开了嘴角,对她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
糟了!
危机感瞬间席卷全身,凌惜面色一白,慌张地朝后退,却已经太迟了。
屠夫一拳击碎了窗玻璃,修长的手臂伸进屋内,他捏着凌惜的脖子,把她从窗户里薅了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屠夫能破开窗子,那他刚才为什么不直接对她动手,而是在窗外观察她?
恐惧和疑问占据了凌惜的脑袋,然而她根本没有任何精力去思考去梳理。
眼看着屠夫要将她拽出窗口,凌惜张开双臂撑着窗框,竭尽全力对抗屠夫的力量。
凌惜的两只手先是扒着屋内墙壁挨着窗户的边缘线,但随着她被屠夫拽得越来越往外,她扒不住墙边了,不得已将双手放在了窗框上。
窗玻璃被砸得粉碎,窗框的边缘残留着一圈碎玻璃渣。
尖锐的玻璃渣子刺进了凌惜的手掌和手指里,扎进了她血肉模糊的伤口中,凌惜的身体痛得抽搐了两下,一声凄惨的哽咽从她的喉咙中流泻而出。
“呜……”
怎么又哭了?
屠夫皱起了眉,他看着被自己捏在掌中发着抖的少女,啧了一声,又将手往屋里伸了伸,让她的双脚重新落回到了地面上。
屠夫的手掌很大,凌惜的脖颈被他握在手里,就仿佛被几条炽热干燥的蛇紧紧缠住了,呼吸变得异常困难。
她脖颈的长度勉强才能容纳得下屠夫的几根手指,她不得不往后仰着头,生怕自己的脖子在被捏断前就先被撑断了。
屠夫虽然将凌惜放回到了地上,手臂却仍然保持着一定高度,为了不令自己因为身体悬空而窒息,凌惜不得不踮起了脚。
凌惜抬眸,望向屠夫的眼睛。
动物狼的眼睛是金色为底、中间漆黑,这双眼睛却符合人类眼睛的构造,有很干净的眼白、漆黑的瞳仁和淡金色的虹膜。
虹膜中自带微小且奇异的沟壑,凌惜望着那片淡金色,忽然就觉得那仿佛是一片寸草不生的金色沙漠,让她感到美丽,神秘,和毫无生命感的冰冷荒凉。
这可是非人类的Boss啊。
他会对她做什么?
当凌惜凝视屠夫的时候,屠夫也在凝视着她。
屠夫依然杀不了凌惜,窗户不可破坏是地狱的规则,哪怕他任性地无视了这条规则,也不能对凌惜下死手,否则就是在违背地狱游戏的公正。
屠夫抓住凌惜,只是不想看她如此得意嚣张,毕竟只要不把她弄死,他现在依然可以对她做任何事。
他可以在她身上捅好几刀,可以把她的四肢斩下来,可以打碎她全身的骨头让她痛不欲生……
他有一百种方法能让她后悔。
屠夫的目光落进凌惜那双泪水充盈的棕色眼睛里,棕色是土地的颜色,自带柔软温暖的感觉。
因为凌惜是仰着头的,灯光落进她的眼睛里,给那片沉静柔和的棕添了几分亮色,让她的双眸仿佛是浸在水里的两小团琥珀。
屠夫抿抿唇。
算了,就这样吧。
让她的双手受伤已经够了。
第50章
游戏倒计时60秒。
屠夫不能捏断凌惜的脖子, 也没有让她持续窒息的打算,他该放手了。
屠夫正要松开手指,忽然看到微微仰着头的少女张开了嘴唇,似乎在说着些什么。
她被他掐着脖子,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他什么都听不清。
她肯定又在打小算盘了。
屠夫知道这大概率是个陷阱,可他的目光落在凌惜翕动着的双唇上,好奇就如春风吹过的杂草般在心头疯长。
屠夫收回手臂, 让凌惜的身体朝他靠拢的同时,他也俯身慢慢向她靠近。
终于,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极近极近,近到他们炽热的呼吸都拂到了对方的面上,近到他们的鼻腔都被彼此身上的血腥味占满,再也嗅不到其他任何味道了。
这个距离不是要打架就是要接吻了,屠夫垂下眼睫,瞧着凌惜的嘴唇。
因为失血过多,凌惜的唇很苍白,还有些干,上面还有她为了止痛狠狠咬唇留下来的伤口和牙印,让他莫名想到随风颤抖的、半枯萎的、被人揉弄过的白色花瓣。
屠夫正看着,眉心忽然一凉。
是凌惜趁着他微微出神的时候,抬起了她那原本无力垂在身侧的右手,握住手/枪,抵在了他的眉心上。
凌惜的脖子还被他捏在手里,随时会被掐死的恐惧让她非常紧张,她手里的枪因此也特别用力地抵在了他的皮肤上。
不用想也知道,他的眉心上现在肯定已经有印子了。
她居然又找到了新的枪类武器。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同样是死到临头, 屠夫就要淡定得多了。
屠夫说着便挑起唇角,笑意恶劣又危险。无惧凌惜随时开枪的可能,屠夫猛地低下头,额头顶着冰冷的枪口,强行了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凌惜举在半空中的右手被顶得往后退、再往后退。
等到退无可退之时,她扶着枪的大拇指就抵在了她的鼻梁上,而枪身的最末端也撞在了她的眉心处,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了痕迹。
“现在我们都一样了。”
屠夫的声音低沉好听,带了些漫不经心的慵懒,他深深地望进凌惜的眼睛里,轻声说:“你觉得是你扣动扳机快,还是我捏断你的脖子更快,抑或我们双死?”
凌惜死死地抿着唇,没有说话。
屠夫:“你叫什么名字?”
凌惜给出的回答是快速扣动扳机。
屠夫随时都有可能杀死她,她只能赌了。
“砰!”
伴随着这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屠夫松开手,向身后倒去,凌惜也跌坐回了地面上。
凌惜的眼睛溅到了从屠夫眉心处迸出来的血,双眼酸涩不适,眼泪不停地流,她用右手背揉擦着眼皮,眉头皱成了“川”字。
地狱削弱了枪的后座力,即便手腕弯曲成这样开枪,凌惜动手后也没有被挫伤手腕,但她却被近距离爆发出的巨大枪响震成了短暂性耳鸣。
那道持续回荡着的尖锐的滋哇声仿佛一根长针在她的脑袋里来回穿梭,凌惜甚至怀疑,等她通关后,这声音都不会消散。
起来,快起来,她还有重要的事去做。
距离游戏结束只剩几十秒,凌惜咬着牙,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打开屋门,小跑着来到了屠夫的尸体边。
此时屠夫已经变成了阿飘,悬浮在自己的尸体上。
瞧见凌惜跌跌撞撞奔向他的身影,屠夫挑了下眉,总觉得接下来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果不其然,屠夫看到少女拾起了他的杀猪刀,她蹲在他的尸体边,凶狠地将刀尖捅进了他的右手。
她握着刀柄转了一圈,在他的手掌里挖了个血洞出来,接着她径直从他的尸体上爬了过去,找到了他的左手,这次她不但在上面挖了洞,还将他的食指和中指割开了。
屠夫:“”
她的脸色都白成那样了,居然还有力气做这个。
啧,她开心就好。
从游戏开局到现在,凌惜的意志力和体力早就透支了,她是靠着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存的渴望才撑到此刻的。
如今,凌惜确定自己能够通关,又成功报复了屠夫,她吊着的那口气也就散了,她整个人松垮下来,全身的力气仿佛都在一瞬间被抽走了。
凌惜松开手,杀猪刀自她的掌心滑落到地面上的那一刻,她也倒在了冰凉的雪地上,倒在了屠夫的尸体边。
屠夫的尸体是双臂展开、仰面倒地的姿势,凌惜倒下的时候,后脑便自然而然地枕在了尸体的臂弯里。
疲惫感如潮水般向她袭来,将她淹没,凌惜闭着眼睛,悠长地呼吸着,她的胸腹起伏并不明显,不注意看的话,她也像是一具尸体。
“凌惜,我的名字,凌霄的凌,珍惜的惜。”
凌惜觉得,反正通关这个副本后,她与屠夫再无见面的可能,她便轻声开口,回答了他先前的问题。
至于屠夫听不听得到,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3、2、1。
游戏倒计时结束。
凌惜有过传送回玩家空间的经验,她静静等待着五感被剥夺的过程。
可她等了一会儿,却依然能感觉到自己躺在雪地上,冷意透过衣服往她的骨头缝里钻。
要知道,屠夫的复活只需要60秒,凌惜再不回到玩家空间的话,她可就要被复活的屠夫抓起来算账了。
凌惜慌张地睁开眼,就在这个刹那,一道白光忽然从她的眼前闪过,接着,无数画面仿佛秋天被风卷起的落叶,仿佛成群振翅飞舞的蝴蝶,纷纷扬扬地朝她扑了过来。
原来是要讲背景故事。
继游乐场的小丑后,凌惜也了解到了屠夫的过去。
原来,屠夫是狼的恨意的化身。
这山、这湖、这林子原本都是狼族的地盘,它们凭借着自身的矫健凶残以及群居的习惯,统治着这片森林。
可不知道从哪日起,人类成群结队、浩浩荡荡地搬来了这里,他们重创狼群,猎杀了大部分狼,又砍伐了无数棵老树,在森林的中央清出了好大一块土地。
人们在这片地上开拓出一条主路,接着又沿着主路盖起屋舍无数,把森林一分为二,一边是山,一边是湖,而正中间就是他们的村庄了。
人们围起畜牲圈,开垦田地种上了庄稼,把砍掉的树变成了家具和工具,也把杀掉的狼变成了保暖的毛皮。
人们终于过上了平静的日子。
可是狼族的生活不再平静了。
狼族的报复心极强,不论要经过多久的忍耐,克服怎样的困难,它们都会想方设法地向敌人复仇。
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夜晚,狼群毫无征兆地发动了对村庄的袭击。
当村民们沉浸在梦乡中时,无数只凶残的狼撞碎了窗玻璃,从窗口窜进了房屋里。
它们咬死了毫无反抗能力的婴儿和老人,咬伤了被惨叫声惊醒的青壮年人,撞坏了屋里的家具,撕碎了圈里温顺的牲畜,把田里的庄稼践踏成了一片狼藉。
当天边露出鱼肚白,狼群扬长而去,回到了山里,只剩下村民们面对亲人的尸体和被毁的家园失声痛哭。
狼的报复心很强,人类的报复心亦然。
当村民们意识到他们绝无可能与这些凶残的野兽共处时,他们便拿起了猎/枪和手/枪,拿起了弩/箭,拿起了锄头斧子等一切能当做武器的东西,组成了猎狼的队伍,向山里走去。
他们不杀死最后一只狼绝不罢休。
这场人狼之战持续了很多天,当村民们用猎/枪崩死了伤痕累累的母狼,高举斧头以极血腥的手段处理完了最后一窝狼崽子后,争斗才终于被画上了句号。
事情总算尘埃落定,村民们扛着那头母狼的尸体走下山,经过半山腰的时候,他们意外地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
山里是不可能出现婴儿的,就算是谁偷偷摸摸把婴儿丢弃在了山上,婴儿也不可能活着。
惊悚,太惊悚了。
这道哭声让所有村民都觉得毛骨悚然,他们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走过去看看。
循着声音的方向,村民们来到了一个枯草堆前,拨开厚厚的落叶和纠缠的杂草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没有任何布料包裹的、赤着身子的男婴。
那个男婴原本闭着眼哭泣,身上的遮挡被移开的瞬间,他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用婴儿根本不可能拥有的冰冷目光注视着眼前的这些陌生人。
看到男婴睁眼,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有一双金色的眸子,美丽,却又不详。
那是和狼眼一模一样的金色。
“这里怎么会出现孩子?”
“我们该拿这孩子怎么办?”
“看他的眼睛,他该不会是狼变的吧?”
“就地弄死吧,谁知道他会不会给我们招来灾祸!”
这男婴的出现实在是太诡异了,村民们都有些害怕,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话语里不自觉就带了些恶意。
正当村民们的交谈越来越往残忍的方向靠拢的时候,一个有些年迈的老头清了清嗓,上前半步。
老头子温声道:“我没有自己的孩子,能碰见他也是缘,把他交给我来养吧,我会照顾好、教育好他,不会让他给大家添麻烦的。”
他这番话说得很真诚。
处死自己的同类和杀死狼这种畜牲差别太大了,村民们讨论归讨论,其实谁都没有那个胆量、也狠不下心对婴儿下手。
见老头愿意接这个烂摊子,村民们都没反对。
老头子把婴儿从杂草堆中捞了出来,用脱下的外衣将他包裹住,小心地抱着他回到了村庄。
在老头子的照顾下,这个男婴慢慢地长大了。
正如村民们最初担心的那样,随着男婴逐渐长成了少年,他身上暴露出了越来越多的诡异之处。
少年喜欢吃生肉,带血的更好,被老头子多次斥责,他也难以改正这个习惯;
少年看到牲畜时会显得特别兴奋,有时他还会忍不住去追逐、去扑倒、去撕咬;
少年的性格暴躁易怒,凶残非常,只要稍微被同龄的男孩子欺负一下,他就会暴起把对方往死里打;
少年的指甲和牙齿都异常锋利,但凡谁被他咬到或者抓到,都要见血掉肉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少年经常会对着月亮嚎叫。
他实在太像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