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蔺明易看向对方自信满满的模样,并未出言打击,浅笑着拍了两下男人的肩膀,又回身面向正前方。

    挑衅得不到回应时,就像是一口没能舒出的气哽在胸口处吐不出来。

    “蔺明易我会让你这个小白脸好好看看,谁才是齐国横扫千军的武将。”

    尾音刚落下,蔺明易没忍住嗤笑出声。

    李家长子气得拳头咔咔作响,却又不敢在狩猎大典结束前惹出事端,目眦欲裂地看着蔺明易的背影,身体在盛怒下微微颤抖着。

    大典上,陆宁清射中了挂在顶端的红绸后,站在正中央的觋士杀死一头雄鹿,将鹿颈部流淌出的鲜血抹在了鼓边缘的浮雕上。

    而后沾着鲜血的双手,握着鼓槌用力敲打着鼓面。

    关在笼子里的飞禽猛兽被负责看守的人放入了猎场之内,随着猎物进入猎场,远处烟花绽开。

    祭台上的觋士两个鼓槌同时落在鼓面上,举起双手振臂高呼。

    剩余的鹿血已经染红了前方雕着怪异图文的石台。

    之后所有人站在寒风的风雪中,待生鹿肉分食完毕,才回到了各自的账内。

    蔺明易刚回到帐里,就命人拿来了茶水漱口。

    生肉的味道用茶水涮了四遍才从嘴里淡去。

    他拿起了放在桌边的糕点咬了一口,用来压制剩下的腥味,待抬眸望向花白堇时,大狐狸双眼放空,似乎还没从凡人这诡异的仪式中醒过神来。

    “狐狸。”

    花白堇木讷地看着蔺明易,感慨道:“你们冬猎原来是这样的啊。”

    “齐国的冬猎年年有,全靠屠戮山中原有的飞禽走兽,这山里还会有的活口吗?”

    花白堇道:“驯养过的野兽,早已失去了野性,就算真猎得大半,也算不上本事吧。”

    “放入猎场的猎物身上都有标记,三只有标记的黑熊,比不上一只没有标记的野鹿。”

    花白堇茫然地点了点头,心中仍不明白凡人这样做的意图,又提出了另外的疑问:“开场的仪式都结束了,既是围猎,为何还不动身。”

    “明日寅时起,一连十日都会在此地狩猎。”

    外面雪还在下。

    花白堇坐在了蔺明易身旁,拿起白玉杯为自己满上了一杯茶。

    屋内炭炉还燃着,却仍旧驱散不了大雪天里的寒意,厚实的门帐,被屋外的风刮得翻动,天气冷得连不久前刚端上来的热茶,入口都有些凉了。

    蔺明易微阖着眼,清俊的眉目中流露出几分疲态。

    不知是不是天气的缘故,又隐约觉得身体不适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旁边研究茶水的花白堇,心中明了并非结契就能使他的伤势不药而愈,这些日子花白堇每日都送着汤药过来。

    他也旁敲侧击地问过结契的原理。

    花白堇含糊地应答了几句,让他听得云里雾里,却能从花白堇的口中琢磨出结契大概是能得到蔺明易的妖力庇护。

    花白堇喃喃自语:“一连十日啊。”

    蔺明易道:“有问题吗?”

    花白堇仰头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眯笑着眼,将白玉杯放下:“这茶回味有点苦,我不喜欢。”

    “喜欢回甘的,我让人换一种茶汤送来。”

    “好。”

    蔺明易起身去唤门外伺候的小厮,正在与小厮说着今日账内想要的茶水和膳食。

    李家公子便带着几个面熟的世家公子朝着他营帐的位置走了过来。

    “蔺家长公子那模样生得,啧,你们说他在沙场上的威名,真靠打出来的吗?”

    “谁知道呢,蔺小公子刚将商国王子迎入府中没多久,商国便举兵来犯,蔺将军连丢三城惨死,听闻骨肉都被商国军队分食,说来这世间哪会有这么巧的事。”

    他们口中妄议着蔺明易惨死的父亲,时不时哄笑声响起,丝毫没有将蔺家放在眼里。

    “合谋也难说,我听闻商王早已垂涎蔺将军多时,此时难保……”

    话音未落,疾驰而来的飞箭穿过那人的发冠,吓得刚才还在侃侃而谈的男人僵在了原地。

    一行人望向前方,只见蔺明易对向他们的位置拉了个满弓,精致好看的眉眼此刻唯有瘆人的寒意。

    “蔺明易!你敢公然射杀……”

    又是一箭,这一次蹭过了说话男人的头皮,男人感觉头顶一阵冷意,吓得跌倒在了地上。

    蔺明易从身后的箭筒里又抽出一支箭架在了弓上,笑容轻蔑:“你死了吗?”

    李将军之子,冲到几人跟前,不满地看向蔺明易道:“你疯了吧!公然对贵族子弟行凶,真以为自己是功臣?你父亲不过只找回了几块残缺的骸骨,谁知道他现在究竟是死是活。”

    蔺明易手中的箭已经对上了男人的额心,只要松开弓弦,箭便会穿透对方的额心。

    李将军的儿子就不相信蔺明易真的敢对自己射箭,更加狂妄了起来,他指着额心:“蔺明易你有本事就朝这射,杀了我,我父兄不会就此罢休,到时我要你们兄弟俩给我陪葬!”

    蔺明易拉着弓弦,沉默了半晌,似将收弓退缩。

    “你现在只不过是靠着以色媚主才站在今时今日的地位,你蔺家通敌叛国,我看单凭着这张脸你还能张狂到几时。”

    箭穿过了李将军之子的发髻下方,锋利的刃口,划下了一道细小的血痕,不多时甚至有血滴顺着对方额心上方流了下来。

    对方僵着身子,瞪圆了双眼,哪怕刚刚口出狂言,可当这一箭真的射过来时,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蔺明易放下手中的长弓,浅笑道:“多谢诸位今日特意到此陪我练箭,今日蔺某很是尽兴。”

    说完,蔺明易拎着手中的长弓在随行小厮的陪伴下回到了账内。

    待李公子回过神想要闯入蔺明易营帐时,在蔺明易营帐附近服侍的小厮已经挡在了门外。

    “滚开,不然我连你一起弄死。”

    小厮拦在门口道:“公子,蔺公子说了,下一箭未必不能穿过公子的咽喉,他不杀你,只是为了冬猎着想,若公子一再咄咄逼人,奴只有将今日之事回禀摄政王了。”

    李将军抹了一把脑门上的鲜血,恶狠狠地看着蔺明易的营帐,高大粗壮的身体气得止不住地颤抖。

    跟在他身旁的男人拉扯了一下他的袖口,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他才合上眼长呼出一口气。

    “到了猎场上,蔺明易你不过就是占着摄政王的名头,此次冬猎,我会将整个蔺家都踩在脚下。”

    营帐内。

    蔺明易的脸色有些苍白。

    结契并未能让身体的异样完全消退,山中大雪还在下着,冷风中的满弓,还是能感觉到五脏六腑在隐隐作痛。

    他喝了一口茶水,坐着缓了一盏茶的时间,身体才渐渐恢复。

    这样的身子骨,冬猎想要博得头筹不难,可若是上阵杀敌,依旧难以支撑。

    “今夜我就杀了他们。”

    蔺明易抬起头,看着花白堇的脸色多了几分疲态,疑惑地紧蹙着眉心:“脸色怎么这么差。”

    花白堇愣了一下,刚维持好的嗜血表情绷不住了:“喂,我说我要去为你杀人,你就没有一点点震惊和感动吗?”

    “你不喜欢我关心你,以后我就不问了。”

    话音一落,花白堇像是被踩到尾巴似的,赶忙蹲在蔺明易的面前,拉过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蔺明易摸了摸花白堇的脸,触感冰凉,不知道是天气寒冷,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这么冷的天,一只狐狸陪着你到这山上来感不感动?这帐篷里的炭炉一点都不暖,我都快冷死了。”

    “是因为冷脸色才差的吗?”

    花白堇点了点头:“夫君你心不心疼我。”

    听见花白堇这声夫君,蔺明易尴尬地收回手,顿时间后背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怎么不摸了,我喜欢你这样贴着我。”

    花白堇拉过蔺明易的手,让那带着温度的掌心再度贴上自己的脸颊,才微阖着双眸,喃喃道:“成亲后也是得唤你夫君的,现在可以提前些唤两声吗?”

    蔺明易想要拒绝,话到嘴边,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得到他的默许,花白堇望向他笑容灿烂:“夫君!夫君!夫君!夫……”

    最后那个君字还没出口,蔺明易捂住了花白堇的双唇:“叫两声行了。”

    不知是不是看惯了狐狸的兽体,现在这狐狸看着他扑扇着眼睛的模样,竟有几分可怜。

    蔺明易摸了摸狐狸的头顶,狐狸发出一声呜咽,头顺势靠在蔺明易的腿上。

    “他们对你不好,我把他们全杀了给你出气好不好。”

    “你只用好好待在我身边。”

    花白堇不解地看向蔺明易:“我可以杀了他们。”

    “只要我还能站着,我的仇不必假手于外人。”

    花白堇愣了愣,许久无奈地轻笑了一声,杵着椅面站起身来。

    互不相欠,外人……

    他这些日子走进蔺明易心里一点了吗?

    想问的话,想知道的事,还是问不出口。

    他弯起唇角,又露出了笑容:“那我就陪在夫君身旁做个柔弱的花大夫。”

    蔺明易颔首:“账内搭的是火炕,冷的话,上去睡。”

    花白堇点了点头,火速地爬上了烧得暖烘烘地炕上。

    蔺明易摊开了围场的图纸,指腹摸索着图纸上的线路,图纸上的墨痕还没有干透,在一旁的烛台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阴狠。

    地图尾部夹着的一张纸条上写着:“一切就绪。”

    他轻笑了一声,把纸条丢入了不远处的炭炉中,看着橙红色的火舌一点点将纸条吞没。

    在冬猎上大放异彩?

    他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

    这里他可以暂时稳住蔺家的局面,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屠杀,猎场本就是最好的狂欢地。

    翌日的号角响起,他低眉整理着身上的盔甲。

    没有了长云在旁边陪着,花白堇主动上前为他拉整着身上的劲装。

    他将护身玉佩递到花白堇的面前:“藏在里面好好睡一觉。”

    “恩?”

    “今日我要猎林中最凶猛的熊,只能独行。”

    第42章

    花白堇看着蔺明易沉默了片刻,难得没有再多问什么,随着一缕青烟进入了眼前的玉佩里。

    他摩挲着手中的玉佩,未曾想到这只狐狸平日聒噪又麻烦,在正经事前甚是乖巧。

    “小将军这才见不到我一会儿就开始想我了?”

    花白堇的调笑声诡异地响起,蔺明易不住摸了摸耳廓,面露不解。

    紧接着耳边传来了狐狸的轻笑声:“这只是我与将军的私房话,旁人听不见的。”

    蔺明易无奈地叹了口气,用力弹了一下玉佩表面,花白堇这货也不知是不是真疼,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声哎哟的痛呼。

    “会疼?”

    花白堇忍俊不禁道:“叫一声吓吓你。”

    这只狐狸确实没个正形。

    外面又吹响了一声号角,随行的阉官在账外唤了一声蔺将军。

    蔺明易用红线穿过玉佩顶端的镂空纹路,将藏着狐狸的玉佩系上脖颈后,把玉佩放入了里衣内。

    穿着衣袍时,只觉得是个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当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贴近蔺明易的胸膛时。

    久经沙场的少年将军,里衣下的肌肉轮廓紧致漂亮。

    山上的雪还在下,账外的积雪比起昨夜又厚了一层。

    刺骨的寒风卷过衣袂,全身都透着寒意,唯有挂在胸口上的玉佩烫得厉害。

    蔺明易捂着胸口的位置,紧起了眉心。

    哪怕花白堇不在他耳边说悄悄话,他都知道这只狐狸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蔺将军有哪里不适吗?”

    蔺明易摆了摆手道:“无碍。”

    马匹上已经准备好了干粮,小厮将长弓双手奉到蔺明易跟前,他接过弓箭往背上一背,抽起马鞭向猎场内跑去,随行的小厮见状,赶忙快马加鞭紧跟其后。

    天还没亮,雪比起前两日小了不少。

    可马蹄有时还是会陷在雪地里,某些地方还需要随行小厮用盐开路。

    天气恶劣,想要在这个时候猎得猎物,本就不是易事。

    四周时不时传来马匹跑过的声音,更容易扰乱视听。

    正在这时雪地里传来异响,就连小厮都已经只是风吹过,没想到蔺明易抽出一支羽箭,朝着声源处射去,箭嗖的一声射出,随着刀刃没入皮肉的闷响。

    小厮翻身下马,赶忙跑去林中,不多时他拖着一只刚死去的鹿,又惊又喜地来到蔺明易跟前。

    “蔺将军好箭法,一箭毙命。”

    蔺明易淡淡瞥了一眼小厮拖拽着的雄鹿,继续驾马向前。

    一路上,蔺明易的判断力和箭法,无不惊得身旁的小厮合不拢嘴。

    还未到晌午,随行小厮为蔺明易拉送三次猎物,分别是两头雄鹿,一头雌鹿,一头野猪外,还有山鸡野兔若干。

    林中蔺明易快马加鞭又将一头野猪射杀。

    前一个小厮刚拉着野猪和几只山鸡赶回去,蔺明易又猎得了一只野猪不说,且丝毫没有等候他们的意思,继续驾马上前,手中的弓箭蓄势待发。

    “蔺将军……”

    蔺明易瞥眼看向身旁的小厮,长嗯了一声,语调中略带疑问。

    见小厮面露难色,蔺明易浅笑道:“先去吧,沿途我会留下标记,到时你循着标记过来。”

    蔺小将军这狩猎还没能尽兴,做奴仆总不能说是主人不好,况且谁都知道蔺明易是要在祭典上争头筹的,哪能被奴仆给拖累。

    小厮身下的马匹已经拖不动猎物了,抬头看了看上空,雪还在下,比起前两日已经小了不少。

    “蔺将军一个人行吗?”

    蔺明易拉着缰绳,回过身看向小厮面带愁容的模样,伏在马背上时,唇角扬起的笑容别有深意:“你看不起我?”

    小厮赶忙摇了摇头:“蔺将军英明神武,在战场上威名显赫,小的钦慕还来不及呢。”

    “那你还在担心什么?”

    小厮对着蔺明易微微欠身后,拖着身后的猎物朝着身后奔去。

    蔺明易揉着吃痛的肩膀,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多时林中传来一声鸟叫,蔺明易拉起缰绳在林中奔去,沿路断断续续用带有红绸的飞镖留下了印记。

    鸟叫声还在继续,蔺明易似漫无目的在林中寻找着猎物。

    正准备射一只雄鹿时,一个与李家公子相熟的男人闯进了蔺明易的视线。

    “蔺公子救命!”男人慌忙跌倒在蔺明易跟前,身上还带着刺目的猩红。

    蔺明易赶忙翻身下马:“发生什么了?”

    男人卧倒在地上,望着蔺明易的方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开口说话时,声音还能听出几分惊魂未定:“我们几人相邀想猎头棕熊回去,谁知道射了两箭后,那熊突然发了狂,我们根本制不住它……”

    蔺明易将男人从地上拉了起来:“边走边说。”

    男人连忙点头,与蔺明易同乘一匹马时顺道交代着林中的情况。

    他们狩猎的那头黑熊突然发了狂,还把一个随行小厮的一掌拍得肚破肠流,他说着说着连语调都哽咽了,一个大男人差点在蔺明易的面前哭出来。

    马匹到了一处小树林根本没办法再往下走。

    蔺明易取下弓箭后,拍了一下马屁股,马朝着树林外跑去。

    “蔺将军不把马拴在这里吗?”

    “那棕熊如此凶猛,想必不是猎场放进去的猎物,耽误了那么长时间,也不知会不会再增伤员,我的马匹出去遇到了赶来的奴仆,对方察觉到出事了,一定会多带些人赶到这里。”

    男人眼中闪过一瞬的不耐烦,又对着蔺明易肯定道:“蔺将军思虑周全,不愧能当得起战神之名。”

    蔺明易微微颔首,似是对这句话很是受用。

    树林内传来诡异的兽鸣。

    男人带着蔺明易往更深处的树林走去,身后有人将他们走过的脚印弄乱。

    猎人已经在前方准备好了取人性命的陷阱。

    早晨刚小下来的雪,又下大了,估计用不了一会,进来时留下的脚印就会被大雪所淹没。

    林中又传来了鸟鸣。

    蔺明易拉起了弓弦,对上身后的树林。

    “蔺将军。”

    蔺明易弯起唇角:“没什么,林中的声音太聒噪了。”

    羽箭闯入林中,消弭在雾气里,很快有重物砸落雪地的声音在百丈外响起。

    不远处的雪地上,一直在弄乱他们脚步的男人,被一箭射穿额心,躺在漫天大雪里没了声息。

    男人瞪大眼睛,感慨道:“听声音那猎物还挺大一个,应该是头野猪吧。”

    蔺明易活动了一下肩膀,浅笑回应道:“应该吧。”

    走了很久的路程,对方似乎都忘了自己来寻找蔺明易时的说辞。

    就连刚才连滚带爬的紧张感都没有了。

    蔺明易很不满意对方做戏不做全套的表现,出言提醒道:“他们被棕熊围攻,你不担心吗?”

    “啊?”男人赶忙掩上了紧张的神色:“当然担心,好在遇见了蔺将军,蔺将军威名在外,我相信区区黑熊定不是将军的对手。”

    蔺明易颔首:“你说得对,区区黑熊怎么会是蔺明易的对手。”

    骄傲、自满、不可一世的傻子模样,在这些人眼前似乎很受用。

    毕竟男人可是用几句花言巧语,把带他走出了齐国猎场的范围内。

    突然男人跑了起来。

    林中又响起了几声鸟鸣。

    蔺明易顺着男人逃跑的方向赶了过去,很快就见到了四具随行小厮的尸首,对方刻意在死人的手臂上脸上做出了被熊袭击的痕迹。

    一眼看过去像是被猛兽袭击,可细看确实很拙劣的伪造伤口。

    很快,李公子一行人就从树林中窜了出来。

    看见这几张熟面孔,蔺明易的眼中竟不见差异。

    “蔺明易你猜你死在这里,多久才能被人找到?”

    蔺明易浅笑道:“慢的话围猎结束前应该就被发现了。”

    “不,谁都不会找到你!你最后只会剩下被熊撕咬过的断臂残肢。”

    还想分//尸,这群人看着没什么大志气,想要做的事情,倒像极了在沙场上杀惯人的将领。

    “是个好主意,可我还是想让李老将军能留个念想。”

    李公子微愣,听见蔺明易这样说心中本就不满,再看着那双没有波动的眼神,心弦更乱。

    他知道蔺明易的实力不弱,可蔺明易若真敢杀了这些世家子弟,他会在蔺明易被牵住时,驾马赶回营帐附近。

    今日不管蔺明易会不会在此丧命,也都将是场死局。

    李公子指着蔺明易的方向厉声道:“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谁要是能把蔺明易拿下,我赏他黄金千两。”

    听见里公子说出黄金千两时,蔺明易眼中才有了一丝波动,没有恐惧,而是恨意……

    那种恨不得将李公子敲骨吸髓的恨意。

    他一抬手,熊的咆哮声在林中响起。

    随着林中传来的笛音,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狂奔而来。

    李公子的小跟班都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去赚这一千两黄金,从林中跑出来的三只棕熊,已经将最近的几个世家子弟扑倒在地。

    号啕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蔺明易看着被熊冲散的人群,拉起弓弦,在混乱中射穿了那些人的小腿、手臂,亦或者穿过他们正在尖叫的咽喉。

    浓烈的血腥味在树林里散开。

    在这里等着猎杀他的数十人,一个个惨死了熊掌之下,棕熊张大嘴撕咬着他们的肩胛,咬穿他们的头顶。

    树林里的笛声像是拴着木偶的线,让熊随着乐声去行动。

    正在这时把他骗过来的男人很精明,本想要趁乱逃走,蔺明易回过头看着那远去的背影,拉起了弓弦。

    一连两箭穿过了男人的膝盖骨,他整个人摔翻在了雪地里。

    蔺明易缓步走到男人跟前,男人涕泗横流,双手扣着雪地一点点趴到了蔺明易的跟前。

    “蔺将军,求你放过我,我不会把今日的事情说出去的,他们全是被野熊袭击才会死的。”

    蔺明易蹲在了男人的跟前:“我很好奇,在你们的眼里我究竟是什么样的?”

    “蔺将军英明神武……”

    蔺明易一脚将男人的脑袋踏进了雪地里,眸光冰冷:“骄傲自满的蠢货?”

    冰凉的雪冻得男人双颊疼痛,甚至在蔺明易的使力下被窒息所吞没。

    他漠然地注视着男人挣扎,拉起藏在袖口处的□□,对着男人的后脑勺射了一箭,看着那不再动弹的身体,收回脚。

    “蔺大哥。”

    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从树上跳了下来。

    很帅地出场,却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屎。

    蔺明易看着少年的背影,无奈道:“除了御兽一点长进都没有。”

    摔入雪地里的少年抬起头来,对着蔺明易嘿嘿一笑:“没事的,反正它们都会护着我。”

    “还是得学些自保的功夫。”

    少年哭丧着脸道:“不是我不想学,蔺大哥,我这小胳膊小腿的,非得要舞刀弄枪,还不如死了好。”

    蔺明易啧了一声。

    少年一个翻身从地上坐了起来,拍了拍身上和脸上的雪,朝着蔺明易笑得一脸灿烂。

    “说错了嘛,以后我一定好好学,这样才配站在蔺大哥身边。”

    曾经熟悉的面孔于蔺明易而言竟是久违。

    他摸了摸少年的头。

    少年挥开了他的手:“蔺大哥,你这样摸我会长不高的。”

    蔺明易被这番话逗得笑了,许久才柔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那个姓李的公子,还留着他一口气。”

    蔺明易颔首,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身后的少年:“鸟叫声别那么频繁,听起来有些假,容易被人察觉。”

    少年微微泛红,手掩着唇发出两声尴尬地轻咳:“……知道了。”

    蔺明易点头,对着少年摆了摆手,少年心领神会地回到了树上,刚才冲入人群袭击的三只棕熊在饱餐一顿后,拖着死于蔺明易弓箭的那具尸体随着笛声离开了这个地方。

    被棕熊袭击过的地方已是一片狼藉。

    公子李的党羽现只是地上一团团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

    公子李还活着,被咬断了一只手臂,脸上、胸口、四肢都留下了抓伤,最严重的几道,都可以看见皮肉下的白骨。

    蔺明易缓步走到他跟前蹲下,看着那残败的身体,眉眼间带着令人胆寒的笑意。

    “李公子,雪下大了。”

    公子李已经说不出话来,眼神怒瞪着蔺明易,无声地张了张嘴。

    “你猜你还有多久会死在雪地里?”

    蔺明易望着他笑,生得不俗的眉眼笑起来的模样特别好看。

    狼藉的雪地里,他不染尘埃,就连衣服上也未沾染一点鲜血。

    公子李咬牙切齿道:“从、一、开、始、你、就是有意的!”

    “撞上门的猎物,不一口吃掉,可惜了。”

    “为、何?”

    公子李说着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脚踝,他站起身来,往后退了半步:“等你父亲到了九泉之下,你问问他,就知道你为何非死不可了。”

    雪还在下。

    蔺明易站在雪地里呼出一口浓重的雾气。

    上一世李家通敌卖国,贩卖军粮、马匹,之后接着蔺明易伤重无法带兵打战,身居高位后所犯下的恶行更是数不胜数。

    看啊,天都容不下这对父子。

    公子李会在疼痛、失血中,一点点被大雪吞没。

    沿途回去时,蔺明易撞见了一脸焦急的小厮。

    “蔺将军,你跑去哪了!”

    蔺明易浅笑道:“沿途看见了一只熊,本想射杀它,奈何还是扑了空。”

    “熊!蔺将军你一个人跑去追熊了?”

    “有何不可?”

    小厮心里想说的话哽在喉咙里,终是嘿嘿干笑了两声:“蔺将军今日累了吧,王爷听闻你失踪的消息急得不行,正想要亲自驾马来寻你。”

    “你回他话时,就说我没事,有些累了,想先回营帐歇息。”

    “王爷说了,若将军归来一定要去见他。”

    蔺明易瞥了小厮一眼,小厮低下头不敢再多话。

    待回到驻地,蔺明易直接回到了营帐内,小厮多次想带着他往陆文宣的营帐走,都败在了他极有震慑力的气场下。

    最终只得伺候蔺明易回营帐中休息。

    待营帐内只剩下蔺明易一人时。

    蔺明易取出胸口的玉佩放到了一边。

    今日为了找办法支开随行小厮,与他埋下的暗线将公子李的党羽诛灭,对现在的身体来说负荷不小。

    他躺在炕上,只觉胸口隐隐作痛。

    “小将军。”

    花白堇已经从玉佩里跑了出来,趴在蔺明易的身边,单手杵着自己的下颚。

    蔺明易抬眸看了一眼花白堇,懒懒道:“说。”

    “我今日很不高兴。”

    蔺明易紧起眉心,不解地看向花白堇,心中拿不准,这只狐狸又想要做什么。

    花白堇拉过蔺明易的手放在自己的头顶:“以后你只许摸摸我。”

    “……”

    “说,你以后只可以摸摸我一个。”

    蔺明易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花白堇的头顶,看着那只大狐狸舒服地眯起眼睛。

    心觉这顺毛狐狸还挺好哄的。

    花白堇躺在蔺明易的身边,两人头对着头。

    明明这只狐狸在玉佩里待了一天,看起来倒比他奔波了一日还累,不多时便在他的安抚下睡着了。

    蔺明易收回手,疲惫地合上了双眼,偌大的炕上,两人虽身子各朝一边,脸颊却贴在了一处。

    待陆文宣掀开营帐时,刚开口唤了一声明易,却看着炕上的两人僵住了身体。

    第43章

    陆文宣仍旧保持着掀开帐帘的动作,看着屋内两个睡在同一张炕的身影,进也不是推也不是。

    “王爷。”

    身后的小厮轻唤了一声,陆文宣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在旁伺候的小厮,眉眼间是难以遮掩的疲倦。

    他想要上前拉着蔺明易谈天说地,来证明他才是与蔺明易最亲近的人,一时间双足却像是被冬日的冰雪凝在了原地,连往前迈上一步都觉得吃力。

    “王爷,出事了。”

    陆文宣紧抿着双唇,许久才缓缓放下手中的帐帘沉声道:“怎么了?”

    “公子李与几名世家公子迟迟未归。”

    “先派人去林中寻找,谨慎些,不要惊动了其他人。”

    营帐内。

    蔺明易双眼拉开了一条缝,侧耳听着屋外的说话声,直至陆文宣的脚步声走远,他才闭上眼继续坐在炕上休息。

    这一睡,再度醒来已是翌日清晨。

    因战场上留下的旧伤,五脏六腑仍隐隐作痛。

    哪怕两年前在城楼上打守城战那段时间,也用弩箭多余长弓,昨日在猎场中跑了一日,又在短时间内拿下几头大的猎物,便是随意动一动,肩膀与手臂都又僵又疼。

    他坐在炕上活动着上身,偏头看见花白堇的狐狸脑袋时,赶忙拉过被褥挡住了狐头。

    花白堇睡得朦朦胧胧,张大嘴打了个哈欠,雪白的身体扑在炕上,懒洋洋地伸张着后背。

    那褐色的狐狸眼眸舒服地微眯成一条线,爪子踩了两下枕头。

    将军的炕上突然出现一只狐狸。

    吓得前来伺候花白堇起身的阉官都没能抓住手中的铜盆,随着哐当一声,铜盆在地上转了几圈后,盆中的清水洒了一地。

    那个端着铜盆进来的阉官脸色苍白,嘴里大喊着将军的帐中有狐狸,往远处跑去。

    看着花白堇歪着头,一脸懵懂地向着门外眨眼睛,蔺明易无奈地揉捏着额角,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变回去。”

    花白堇疑惑地看向蔺明易,抬起自己的手掌看了看,脸上的惊恐之色不比刚逃一样跑出门去的阉官少。

    “我的狐狸爪子怎么漏出来了,不应该啊!”

    他说着在炕上蹦跶了两下后,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爪子,眼中惊惧之色更甚。

    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的九尾狐,此时像是只无头苍蝇般在炕上走来走去。

    “变不回去了,我可是千年的狐妖,这样就变不回去了,我还有什么面子可言。”

    说到悲伤处,他还坐在火炕上用两只雪白的爪子捂住了脸,嘴里不断喃喃着变回去的,快变回去……

    屋外脚步声逼近。

    蔺明易抓过被褥往花白堇身上一盖,起身向帐外走去。

    刚拉开帐帘,便迎上了陆文宣焦急的目光。

    “没事吧?我听下人来报,说是你屋里闯进了一只白狐。”

    蔺明易瞥了一眼陆文宣旁边的阉官,疑惑道:“狐狸?什么狐狸?”

    这件事因这阉官边跑边喊惹来了非议。

    想来现在参加围猎的官员有不少都知道了他房中惊现白狐的事情。

    陆文宣蹙紧眉心,拉着蔺明易的手臂认认真真为其检查了一遍身上的伤势后,才扶着他的肩头松了一口气。

    “你没事就好。”

    蔺明易浅笑:“只是听一个小阉官的信口胡诌就把你吓成这样,不过三年未见,摄政王这模样倒让我觉得有些陌生了。”

    陆文宣垂下眼帘,沉默了几秒后抬手屏退左右。

    他拉开帐门一角看向屋内道:“花大夫在吗?”

    蔺明易摇了摇头:“一早便说要去四处看看,想寻些用得上的药材。”

    “这里是王室猎场,他一个白丁怎可肆意妄为!”

    蔺明易:“花大夫是我的人,他若做什么出格的事,一切责罚由臣一力承担。”

    陆文宣听着蔺明易如此维护那个来历不明的山野村夫,眸色一沉,却又不想因一个外人伤了他与蔺明易之前的情谊,只得垂眸掩下了自己眼中的不悦。

    “公子李失踪了,随他失踪的,还有八名与他平日算得上交好的世家子弟。”

    蔺明易抬头看了一眼天,雪已经不下了,日光透过云层洒下了几缕光亮,看样子是要雪后初霁了。

    蔺明易问:“昨夜下雪了吗?”

    “雪下到半夜才停的。”

    “半夜啊……”

    陆文宣迟疑地看向蔺明易,总觉得他说这番话时,还有着另一层深意。

    “是怎么了吗?”

    蔺明易眺望着远方,轻叹了一口气:“今日猎物恐怕不易猎得,希望前日放进林中的山鸡野兔没有被这场大雪给冻死。”

    “这倒不像是你会发出的感慨。”

    蔺明易笑了,身子慵懒地倚在营帐边缘,疑惑地问道:“那你觉得像我的话该说什么?”

    陆文宣为蔺明易顺了顺鬓角的碎发,望向他时眼底满是温柔:“一别三年,总觉得你变了太多,有些不像是当年我在城墙上送别的故友。”

    “王爷觉得我该是什么样子。”

    陆文宣浅笑着摇了摇头:“什么样子都好,明易什么样,我都喜欢。”

    营帐内,变不会人身的花白堇侧耳贴着门口,双眼不快地微眯成一条缝。

    要是他能变成人形,非得跳出去给陆文宣一个大逼斗。

    花白堇在营帐内又急又气,九条大尾巴不安地来回晃动着,生怕已经和他谈好婚事的蔺明易会为了外头的狐狸精抛弃自己。

    蔺明易偏头看向陆文宣道:“王爷屏退左右就是为了和我谈这些吗?”

    面对心仪之人疏离的态度,陆文宣眼底多了几分落寞,他缓缓收回手,道:“进去说吧。”

    “有什么事不能在外面说。”

    陆文宣沉下脸色道:“国事。”

    蔺明易蹙紧眉心,想到屋内那只连人性都变不回去的蠢狐狸,一时间进退两难。

    “我现在连你的营帐都不能进了吗?”陆文宣看着蔺明易脸上为难的表情,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钝痛。

    “一个山野村夫能与你同榻而眠,我与你十几年的交情,为何到最后连个外人都不如。”

    “君臣有别。”

    陆文宣也不知怎的,竟会在君臣有别这四个字下红了眼眶。

    “数十年的情谊,而今只剩下君臣有别了,是吗?”

    蔺明易没心思和陆文宣继续演这出苦情戏码,面无表情地朝着陆文宣微微欠身。

    “若王爷只想与臣叙旧,请恕臣今日身体不适,无法陪王爷继续怀念往昔了。”

    “半年前巫祝占算出主星黯淡,似有妖星作乱,起初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可公子李一行人至今杳无音讯,让我还担忧起巫祝所占算的未来国运。”

    这次开口陆文宣没有再谈两人之间的少年情谊,蔺明易才放下了已经掀起一半的门帘,回望向陆文宣。

    陆文宣柔声道:“明易,事关国事,现在可以进帐内详谈了吗?”

    确实没有再拒绝的理由。

    蔺明易颔首,掀开门帘对陆文宣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见账内已没有了那只白狐的身影,蔺明易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陆文宣径直走到桌案边坐下,用手背试了试茶壶的温度:“茶都凉了,平日里是不是背着我在苛待你。”

    “谈正事,若还是说这些,便回去吧。”

    陆文宣抿了抿双唇,本想再抱怨两句他与蔺明易之间越来越淡的情谊,可看着那张脸上流露出几分不耐,不得不把那些矫情的话咽了回去,正色道:

    “派去寻找公子李一行人的侍卫回报在林中发现了随行奴仆的尸首,想必是凶多吉少。”

    蔺明易斟上茶水,将其中一杯推到了陆文宣跟前:“何以见得?”

    “那些奴仆身上被人刻意制造了野兽袭击的痕迹,想来应该是有人冲着公子李去的。”

    蔺明易端起茶水小啜了一口:“什么人会这样大费周章?”

    “围场几乎不可能混进外面的人,我又想不到是谁与公子李有那么深的仇怨,非要将其置之死地不可。”

    “发现尸首了?”

    陆文宣摇了摇头:“林场范围太大,昨日又下了场大雪,要想找到他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担心公子李和一众世家子弟的死,会影响冬猎最后的祭祀,若无法收尾,疯言疯语一旦传出,很有可能会有影响。”

    陆文宣颔首,手指摩挲着白玉茶盏的边缘:“来年冬猎时,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雪,算着日子,这场雪恐在预示着来年不会太平。”

    这场冬雪后,新的一年灾祸频发。

    很长一段时间里,齐国四郡八县都处在天灾人祸,百姓流离失所的境地里。

    齐国国库被掏空,赈灾用的银两层层剥削,流落灾民手中,却连一碗米汤都不够。

    而那时的蔺明易才知道齐国不过表面风光,内底里早已被陆文宣的皇兄消磨了大半,留给他们的不过是一个被虫子蛀空的虚壳。

    以至于商国来犯,除了压在手中的质子外,连军中用的兵刃都因层层贪墨出了问题。

    让蔺老将军战死沙场的,除了被盗走的军事布防图外,便是前线跟敌军对战时一折就损的兵刃。

    蔺明易盯着杯中冰冷的茶汤。

    上一世他是顾念陆文宣的,因为陆文宣为他力排众议,让他得以披甲上阵。

    也是陆文宣在收到关于兵器的线报时,命人快马加鞭,让临近战事的地区快速赶制了一批兵刃,送往前线……

    他本该与陆文宣情谊深重的。

    “明易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若祭祀出事,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便会借机围上来将我和宁清一点点啃噬干净。”

    陆文宣无力地合上了眼:“你知道的,若没有你,没有蔺老将军助我们叔侄俩夺位,我们根本走不到今日。”

    “你如何确定公子李死了。”

    “昨夜雪下得那么大,那行人没有一个能回来,若还活着,那群身娇肉贵的世家公子,怎可能在林中熬那么久,找到他们的尸首,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蔺明易道:“那就让他们活到祭祀后。”

    “活到祭祀后?”

    “让你的人制造他们回来的假象,先稳住外面的流言蜚语,待冬猎结束再将找到的尸首送回各家,就算真有什么问题,李将军等人也不能将公子李一行人的死推到冬猎上,毕竟冬猎祭祀事关国运。”

    “若他们因痛失爱子,而将完美结束的祭祀搅得不得安生,你便可以此做文章,铲除一部分忌惮的势力。”

    陆文宣原本愁闷的神色舒展开来,幸喜地握住蔺明易的手:“明易,好在我身边有你。”

    蔺明易:“巫祝所言的星象,不必太过担心,来年无论会起什么风雨走一步,看一步。”

    陆文宣一把将蔺明易拉到了怀中,喟叹道:“若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办。”

    蔺明易脸上却没有一丝波动,眼神漠然地轻抚着陆文宣的后背。

    让公子李自食恶果。

    若只是想痛痛快快地杀死这些令他前世令他无比厌恶的人就太肤浅了,他所要的是牵连出的是整个世家大族。

    来年的齐国,或许会比上一世的齐国还要风雨飘摇。

    “先去安排,莫要等到事情难以收尾的时候再行动。”

    陆文宣颔首,连离开时望着你蔺明易的眼神满是眷恋。

    待陆文宣走后,蔺明易端起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冬日的冷茶划过颈部,没入肺腑,像是一柄冷刃从咽喉处一路向下滑动。

    他轻叹了一声,雾气从唇边呼出。

    那只还无法变回人形的狐狸,身体轻盈地落在了桌案上。

    “躲去哪了?”

    花白堇摇了摇头,将脸贴上了蔺明易的脸颊。

    蔺明易偏过头,与花白堇拉开了一段距离:“一吸气,全是你身上的毛。”

    “我哪有那么容易掉毛?”

    蔺明易捻起一根毛,递到花白堇跟前。

    花白堇瞪大眼睛,沉默了几秒后,又厚着脸皮去蹭蔺明易的脸。

    “就要把毛黏在你脸上!”

    蔺明易试图将花白堇的脸推开,却还是拗不过眼前的狐狸脑袋,最后只能任由它将自己扑倒在地上贴贴。

    那狐狸蹭了一会,头埋在了蔺明易的颈窝里,似是没什么兴致。

    “怎么了?”

    花白堇没有说话,下巴上的软毛在蔺明易的颈部蹭了两下。

    “让我抱抱你。”

    他合上了眼睛,闻着蔺明易身上淡淡的兰香,用前爪难受地抓了抓眼睛-

    原来他的小将军也重生了。

    第44章

    这只毛茸茸的狐狸扑在蔺明易怀中怎么都不肯起来。

    大约是冬天天冷,身上又只穿着一套单薄的里衣,花白堇这样趴着,对他而言,就像是盖了一层厚重的被褥。

    他无奈地摸了摸花白堇的毛发,花白堇小声地嘤咛了两声,脑袋往他的颈窝里埋得更深。

    这副狐狸的模样,因为不知道什么的缘故在蔺明易跟前维持了三日,直到第四日晨起,变回人的花白堇趴在蔺明易的胸膛上笑眯眯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结果被他毫不留情地踹翻在了地上。

    花白堇捂着胸口,可怜兮兮地看向他:“前几日我都能趴在你身上睡,为何今天就不行?”

    “你说呢?”蔺明易坐起身来拉好被花白堇勾开的里衣,“色狐狸。”

    花白堇倒是个脸皮厚,被这样说完也不生气,捂着脸故作娇羞地睨了蔺明易一脸:“奴家就这点小心思还都小将军给看出来了,羞死了。”

    说完他还张开掌心,两指间露出一条缝:“小将军拉开让奴家再看看吧。”

    “花!白!堇!”

    花白堇放下挡着脸的手,看着蔺明易笑了起来:“小将军总算是叫我名字了,我很喜欢呢。”

    随着话音落,花白堇已经趴在了炕边,下巴抵着火炕,望向蔺明易时,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亮晶晶的。

    蔺明易冷哼了一声,给了花白堇头顶一巴掌,才起身换上今日去猎场的劲装。

    帐外,天色晴朗。

    大雪消融,山上的空气比前两日更冷。

    蔺明易命人又牵来了一匹马,正欲与花白堇一同前往林中狩猎,刚翻身上马,陆文宣身旁的阉官赶到了蔺明易跟前。

    “蔺将军,王爷有急事请你过去。”

    蔺明易抬头看向藏在云间的暖阳:“化雪了。”

    花白堇颔首:“恩,藏在冰雪下的猎物应该是重见天日了。”

    被花白堇的话一点,蔺明易笑了。

    他拍了拍马头,遗憾道:“今日不能带你去打猎了。”

    “我抓只兔子回来,晚上你烤给我吃。”

    蔺明易微愣了片刻,看着花白堇笑道:“你倒能找到空子钻。”

    阉官看着马上两人蜜里调油的模样,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小声提醒道:“蔺将军,王爷那边等得急。”

    蔺明易翻身下马,跟在阉官身边径直朝着陆文宣休息的营帐走去。

    如他所料,公子李一行人的尸首已经找到了,为了掩人耳目,尸首不能带回来,只能暂时留在原地。

    “公子李他们已经跑出了围场,是在外面被熊袭击的。”

    蔺明易视线落在了公子李的身上,在大雪中冻了埋了四日,皮肤被冰雪冻得青紫,双眼睁大,甚至于还能从这张脸上看出他死前的不甘。

    陆文宣驾马到蔺明易身旁:“跟着公子李的人无一幸免,他们身上的致命伤确实跟树林里的野兽有关。”

    “他们有可能为了追杀凶兽,一路行至此处,反被野兽反杀。”

    “驯养的棕熊根本不可能如此凶悍。”

    蔺明易蹙紧眉心,故作疑惑地看着面前血腥可怖的画面,许久才低声道:“是熊吗?”

    陆文宣颔首:“经侍卫查探,是熊,当时雪厚,地上没能留下熊的脚印,不能确定袭击公子李一行人的究竟是几只熊。”

    “会不会不是宫中驯养的,是混入林中的野熊。”

    “我也想过这个可能,可结合这几日的发现,我觉得公子李他们的死绝非意外。”

    蔺明易看着地上的残肢断臂点了点头。

    他不是傻子,当然不会以为单凭几头熊,就能将这行人的死归咎于狩猎时的意外。

    这起凶案处处都留有疑点,甚至于这些疑点会慢慢指到他身上。

    当李将军看见公子李的尸首,也会发现公子李的死没那么简单。

    蔺明易偏头望向陆文宣,见陆文宣神色凝重,他调转过马身:“严防死守别让公子李一行人惨死的消息流出去,待到冬猎结束,再来处理此事。”

    陆文宣颔首:“也只能这样了。”

    接下来的几日,陆文宣依旧派一队人马伪装成公子李一行人在林中狩猎,每日早出晚归,很难被旁人注意到。

    就这样,一直到冬猎结束,公子李的死,也没能掀起任何风浪。

    蔺少将军身受重伤,无法再披甲上阵的传闻,也随着蔺明易夺下冬猎勇士的称号,不攻自破。

    一切结束后,那些世家公子的尸首被安放在封装好的长木箱内,于宵禁运送回各世家。

    李将军出身世家,多年来李氏为齐国开疆辟土立下不少战功,到公子李祖父那一代,李氏就已经人才凋零,再难从中出现让王族器重的人才。

    可祖上留下的荣光还在,王都中多的是愿意与李家交好的世家子弟。

    根基深厚,在齐国有着不可撼动的人脉。

    哪怕陆文宣而今贵为摄政王,面对这几百年来世族大家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也有所忌惮。

    所以公子李的尸首是由蔺明易亲自送回的。

    是夜,庭院内树影婆娑。

    蔺明易穿着深色的衣袍坐在正厅,随行的几人将装有公子李尸首的木箱放下后,便安静地立于一旁。

    李将军显然是刚睡下,听人上来禀报蔺明易带着一个木箱过来,便随意披了一件斗篷匆匆赶到前院。

    “蔺明易你深夜带那么多人到李府作甚?”

    蔺明易抬眸望向讯问而来的李将军,看着烛火下对方的颈部沾有口脂的印子,他起身道:“看来今夜是坏了李将军的兴致了。”

    李将军冷哼了一声:“蔺将军最好有事,不然私自带那么多人进入李府,明日我定会在王上跟前参你一本。”

    “我今日特意送李公子回家。”

    “送我儿回家?”李将军环顾了一圈站在院内的小厮,最后神色凝重地放在正中央的木箱。

    蔺明易抬手示意,负责运送木箱的小厮上前将顶端的木钉拆开,随着木头打开一条缝浓烈的尸臭味从箱子里传来。

    都是上过沙场的人,一闻味道,就明白箱子里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李将军难以置信地看着蔺明易,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幸得身旁的奴仆眼疾手快,急忙搀住了他的身体。

    蔺明易站在原地看着李将军慌神了片刻后,像是疯了一般扒开正在拆卸木板的小厮,整个人趴在木箱边缘。

    没多久李将军凄厉的长啸一声吼,跌坐在了地上。

    “李将军节哀顺变,令郎与好友昨夜去郊外狩猎,不慎死于野兽之口,直至今日关城门前有人看见了李公子的尸首后,赶忙通知了巡城的士兵,这才深夜造访,将李公子送回李府。”

    木箱中的尸体看变化已经死了几日有余,李将军看着蔺明易睁着眼说瞎话的模样目眦尽裂。

    蔺明易缓步走到李将军跟前:“再往前推就是冬猎了。”

    李将军气得微微颤抖,猛地站起身后抽出了身旁侍卫的佩剑,将刃口直直地对上了蔺明易的咽喉。

    蔺明易垂眸看着泛着寒光的长剑浅笑道:“李将军痛失爱子,一时行为癫狂,也能够理解,可若再往前半步,为了自保,我只能冒犯李将军了。”

    跟来送公子李尸体的人,都是蔺家军的兵士,看着蔺明易被人用剑指着脖子,纷纷握住了腰间的刀刃。

    似有一种姓李的敢轻举妄动,屋内的兵士便会立刻屠尽李家满门的压抑感。

    在这样的氛围下,月光下那只拿剑的手开始颤抖。

    ‘咣当——’一声。

    长剑落地,李将军面色苍白地朝着蔺明易欠身道:“多谢蔺将军将我儿送回。”

    蔺明易颔首,路过李将军身边时浅笑着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柔声道:“节哀顺变。”

    说完,他朝着院中的侍卫一招手,一行人跟在他身后离开,独留下痛失爱子的李将军和木箱里爱子腐败不堪的尸体。

    尸体送到,蔺明易看了一眼身旁的副将。

    副将提起嗓音将众人遣散后,跟在蔺明易身旁,压低声音道:

    “将军,我检查过尸首,你们这次做得并不干净。”

    蔺明易勾起唇角:“总得留下点痕迹才行。”

    “姓李的老狐狸难缠得很,要真被他发现了这件事跟将军有关,想来往后会更加针对将军。”

    “痛失爱子,总要给姓李的找点事做做才行。”

    副将紧蹙着眉心,不解地看向蔺明易轻唤了一声将军。

    “我向来良善,必然要让他知道他要恨的人是谁。”

    副将迟疑地看向蔺明易,许久才压低了声音道:“齐国世族盘根错节,将军想对世族挥刀,难免会让王上他们为难。”

    “你在担心,王上会为了护下世族而舍弃我?”

    副将不再说话,只是看向蔺明易时,眼中依旧是忧心忡忡。

    蔺明易搭上副将的肩膀:“你和蔺家军都是我最结实的后盾,我所行的每一步,断不会让兄弟们失望的。”

    副将拍了拍蔺明易的手背,他是蔺将军身边的旧人,亲眼看着蔺家两兄弟从围着蔺将军膝下转来转去的小豆丁,长成铁骨铮铮的少年郎。

    更是在王上都打算放弃他们时,看着蔺明易披甲赶往前线,与他们厮杀奋战。

    他轻叹了一口气:“无论小将军要走哪一条路,蔺家军都会誓死跟随,九死不悔。”

    “我知道,我知道整个蔺家军都会陪在我身边。”

    原以为重活了一次,这颗心已经不会再被牵动,却还是得看着故人的脸上憨厚的笑容红了眼眶。

    副将急了,凑近蔺明易跟前,粗粝的指腹在蔺明易的面颊下搓揉了两下:“哟哟哟,小将军不会是要哭了吧?”

    蔺明易拍开副将的手,偏头看向一边:“怎么可能,不过是风沙吹进了眼睛。”

    副将笑着把蔺明易一把拉进了怀里,用拳头在蔺明易的头顶上钻了两下:“你小子口是心非的模样跟你爹是真的像。”

    说到这里副将眼中多了几分落寞,不多时他松开了手,抹了一把眼睛:“要不是他为了护兄弟们先走,怎么会连个全尸都没有……”

    “知道你们无恙,我爹他九泉之下才能心安。”

    副将沉默了良久后,拍了两下蔺明易的后背:“小将军回吧。”

    蔺明易颔首:“路上就别买酒了,你一身酒气回去,嫂子见了又得生气。”

    男人笑着对蔺明易挥了挥手,朗声应了一句知道了。

    蔺明易站在蔺府门口,安静地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不由发出一声喟叹。

    上一世蔺家军陪他战到了最后一刻,男人为他挡箭时,血从唇边涌出,却还眯笑着眼说还好护住了蔺将军最后的血脉,终于是有颜面和蔺将军相见了。

    血流成河的齐国城池。

    在最后一战中的血海里,他看着蔺家军一个个倒在了他的跟前,却最终被商国的兵士压在了商丞川的跟前。

    “明易,齐国国君都降了,你还在执着些什么?”

    他茫然地看着商丞川,一字一顿道:“陆文宣降了。”

    商丞川轻叹了一声,将写着血字的锦缎在他跟前展开:“此战你身子损伤太重,莫要再强撑了,孤会对你好的。”

    蔺明易背靠着身后的石狮,眼神里满是疲惫。

    他带着蔺家军在商国内乱拼死一战时,没有等到陆文宣的支援,却等到了降书。

    如何不恨!

    狐狸蹲在蔺家的围墙上歪头看着眼神空洞的蔺明易,眸中满是心疼。

    月亮的光华洒在蔺明易精致的眉目上,蔺明易生得很好看,看容貌不像是上战场杀伐的小将军,花白堇第一次见到蔺明易时,还以为是误闯入他地界的小公子。

    回想起往昔,花白堇垂下眼帘。

    如果他细心些,原本第一次见面就该发现蔺明易不对了。

    当初躲在一旁研究着如何攻城的小将军眼中满是光亮。

    那时他鲜少化作人身,高贵的九尾狐本就不屑于使用人类的皮囊。

    所以它总是一副狐狸模样安安静静地坐在蔺明易的面前。

    谁能想到近乎化神的九尾妖狐,本以为早已厌倦了世间的风景,却还是被蔺明易的双眼迷得失了神。

    原来这世上竟会有那么好看的人,怪不得魂魄散发出的香味,足以勾出已经隐世了几百年的狐妖。

    可它还是怀念,怀念少年在满怀希望时眼睛里璀璨的光亮。

    “你还要看我多久?”

    清冷的声线入耳,将花白堇飘远的思绪勾了回来,他歪头看着蔺明易摇晃了两下身后的狐尾。

    蔺明易走到围墙下,蹙紧眉头道:“你就不怕你这样会被人看见?”

    “我有那么傻吗?”

    蔺明易轻笑道:“那可说不准。”

    花白堇从围墙上轻盈地跃下,已变成了人的模样,他双手搂住了蔺明易的脖颈,笑弯着眉眼。

    “像我这么厉害的九尾狐,怎么可能让凡夫俗子看见。”

    蔺明易挑眉:“你说的厉害不会是整整四日变不会人的模……”

    话还没说完,花白堇凑头封住了他的双唇,蔺明易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待这匆匆一吻结束,花白堇飞快地化作狐身跳到了屋檐上。

    他用狐爪点了点自己的嘴:“夫君的嘴好软,吃起来甜甜的。”

    说完,像是怕蔺明易发脾气,立马跳进了院内。

    蔺明易食指擦了一下下唇,低声道:“臭狐狸。”

    院内,蔺则安似乎是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打开门跑到了他跟前。

    “哥,你总算回来了,为何府中药材都不给我碰,丞川病得那么重,这些下人趁你不在欺负我和……”

    蔺明易开口打断道:“那些药材我让下人看好的。”

    “哥!你难道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丞川病死。”

    “对,我就是要看着他死。”

    蔺明易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强忍着掐住蔺则安咽喉的冲动。

    现在的蔺家军还没有对蔺则安绝望。

    在父亲留下的旧部面前,他们依旧是两兄弟,是父亲留下的唯一血脉,所以不能兄弟相残。

    他用这些话提醒着自己克制住杀意。

    “滚开。”

    蔺则安被蔺明易的眼神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活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鹿。

    待蔺明易走远,他才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寝室内。

    也丝毫没有注意到房中一晃而过的黑影。

    蔺则安慌忙地握住了商丞川的手臂:“丞川,哥哥想杀了我们,刚才他看我的眼神,明摆着是想杀我,想要我的命!”

    商丞川没有甩开蔺则安的话,沉默了片刻后,冷声开口道:“那你可以先发制人。”

    第45章

    在知道蔺明易还能披甲上阵后,商丞川慌了。

    一旦蔺明易还能战,还能回齐国效力,他便无法将人留在身边。

    为今之计,只有斩断蔺明易的羽翼,让他真正沦为一个废人。

    蔺明易才真正有可能属于他。

    此时的一句先发制人,让正与商丞川诉苦的蔺则安一时愣了神,他看着商丞川沉默了片刻,迟疑地开口道:“丞川,你的意思是让我杀了哥哥吗?”

    商丞川冰凉的指尖将蔺则安散乱的发丝顺到耳后:“蔺明易冬猎一骑当先,以他的才能,往后必会是齐王跟前的重臣,这次齐国与商国一役,他对我误会颇深,想来他日在朝中站稳脚跟,断不会留我性命。”

    蔺则安紧抿着双唇,眉头紧蹙着,许久才紧紧抓住商丞川的手腕,怯声道:“丞川,你是在意哥哥的,无论如何都不要害了他的性命,好吗?”

    “放心,我不会杀他。”

    说着商丞川从枕头下摸出一包药递到蔺则安的面前。

    蔺则安拿着手中的药:“这药……”

    “不会要蔺明易的性命,只会闭塞经脉,让他身体变得孱弱,往后再无上沙场的可能。”

    蔺则安随着商丞川的话,攥紧了掌心中的纸包,神色复杂,许久才下定决心地点了点头。

    今夜的商丞川对他难得温柔。

    将他拉到怀中,凑头轻啄着他的唇瓣。

    在商丞川主动地贴近下,他双颊泛红,手臂攀上了商丞川的腰身,忘情地触碰着恋人的双唇。

    正在忘我之际。

    商丞川捂住了蔺则安的双唇:“我还伤着。”

    蔺则安双臂环着商丞川的腰身,低声道:“丞川。”

    “乖。”

    蔺则安不舍得盯着商丞川的双唇,沉默了半晌后终是讪讪收回手。

    离开时,他举着手中的纸包,低声道:“这药什么时候给我哥合适。”

    “越快越好,则安只有蔺明易倒下,你才能代替他的位置,我们才能在府中有喘息的机会。”

    蔺则安颔首,赶忙将纸包收入了腰间的锦袋上,刚跑到门口,像是忽而想起了什么,跑到商丞川跟前低头吻了一下爱人的脸上,才红着脸跑出了寝室。

    待脚步声走远,刚才的藏匿在横梁上的黑影,才翻身跃到了商丞川的床边。

    商丞川面色阴沉地拿起一旁的锦帕恶嫌地擦拭着蔺则安刚才碰过的地方。

    “人马此刻就在城外等候,两国交战,必定得休养生息,此时大皇子病重,主人拿到军事布防图后,王上除了保下主人性命外,迟迟没有接回主人的打算,趁着目前的局势,尽快离开才是上策。”

    商丞川垂下眼帘,低声道:“不行,我一定要带他走。”

    “属下不明白,蔺家两兄弟生着同一张脸,主人为何非执着于蔺明易不可。”

    “明易与那个草包从来都不一样。”

    他想得到蔺明易,折断蔺明易的翅膀,将那只漂亮的猎鹰困在牢笼里。

    哪怕想着那张绝艳的脸上流露出不甘和愤怒,他都无比的兴奋。

    商丞川闭上眼睛:“我想得到的,从来都是最好的。”

    ……

    东苑的灯还未熄灭。

    蔺明易穿着一件单衣坐在书桌上看着齐国的地图。

    他毛笔蘸了一下砚台中的墨笔,在郊外圈上几处后,又陷入了沉思。

    正在此时,肩头突然多了一件斗篷。

    他回过头正对上花白堇那双笑盈盈的眼。

    “大雪初融,这几日正是最冷的时候,你穿得这么单薄,担心着凉。”

    蔺明易垂下眼眸,拉了拉肩头的斗篷:“结契后,你我相连,我若受伤你也会受影响,对吗?”

    说这话时,蔺明易的目光仍旧落在桌案那张画有齐国地图的皮革上。

    花白堇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身体压在蔺明易后背上,双手杵着桌案,沉默了良久后,指尖点了点地图上圈出来的地方。

    “大晚上的,坐在这里画什么呢。”

    “商丞川的人马,王都附近的人都在这几个黑圈里,出了王都,齐国四十八郡都藏有商丞川的人马。”

    面前这张详细地画了从王都到离王都最近的永安郡画得十分细致,有几条道,几条河,多少树林,山势如何……

    哪怕是齐国王上手中的地图,恐怕也比不得这张详细。

    “我家小将军连这些都知道,真厉害。”花白堇这只不安分的色狐狸已经将脸贴在了蔺明易的面颊上。

    蔺明易不快地睨了狐狸一眼道:“是我没把你舌头割了,让你觉得无论怎样轻浮孟浪,我都能一忍再忍。”

    花白堇轻笑道:“小将军好是凶悍,不过是亲了一下,便想着要割了本尊的舌头。”

    说着他偏过头,温热的双唇擦过蔺明易的脸颊。

    贴得那么紧,这小将军看起来仍旧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蔺明易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花白堇。”

    随着花白堇忽而一笑,热气裹挟着千年狐妖的狐香喷在蔺明易的面颊上。

    “你什么时候迎我进门。”

    “待事情结束,我便会让王上赐婚。”

    花白堇直起身子,不快道:“上次还说是冬猎后,现在又说是待事情结束,你们凡人阴险狡诈,说出的话果然不可信。”

    蔺明易抽出最下面的竹简递到了花白堇的面前。

    花白堇斜眼看向蔺明易递过来的竹简,迟疑了半晌后,才将用红绸拴着的简书打开,上面赫然是蔺明易想用此次冬猎的恩赏让齐王赐婚。

    狐狸瞪大眼睛,指腹轻轻擦过竹简上娟秀好看的字迹,许久才痴痴地把竹简抱在怀中。

    “明日我便会带着竹简上朝。”

    花白堇蹲在蔺明易跟前,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一只活了千年的九尾狐,竟因为要与凡人名正言顺地成婚,开心得不行。

    “往后我就是将军夫人了吗?”

    蔺明易静静地看着花白堇没有说话。

    花白堇拉了拉他的袖口:“等婚事定下,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你要共结连理了,对不对?”

    “为何?”

    蔺明易不明白,为何跟一个凡人结亲,会让这只狐狸能露出这副欣喜有期盼的模样。

    花白堇怔愣了片刻,像是护着珍宝似的把那赐婚的竹简护在怀里:“别想抵赖,这是你自己要应承我的,我可没有逼你。”

    蔺明易笑了笑,转而又看着眼前皮质地图。

    一个山中的精怪,居然能因跟凡人成亲高兴成这般模样。

    齐王的赐婚不过是个名头罢了,待他大事做成,那卷竹简无甚用处……

    花白堇抱着怀中的竹简,刚才还满是欣喜的双眸中流露出了几分落寞。

    寝室内安静了下来,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外,便只有窗外冰冷的风。

    “花白堇。”

    在蔺明易转头的瞬间,花白堇落寞的眼神里再度掩上了笑意:“我在。”

    蔺明易道:“接下来还有很多场硬仗要打,此次冬猎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并不是因结契而好转,而是因结契,我所受的痛苦被你承了大半。”

    花白堇抱着怀中的竹简,一时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哪怕知道蔺明易会猜出其中的缘由,却也没有想到竟会这么快。

    “这次显出狐身,跟我在冬猎第一日频繁搭弓射箭脱不了关系,对吗?”

    花白堇道:“往后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再出现。”

    蔺明易提起毛笔在地图上的一个圆圈处打了一个黑叉:“这几日辛苦了,睡吧。”

    花白堇站在蔺明易身后迟迟未动。

    蔺明易放下手中的毛笔:“那竹简明日我会呈给王上。”

    花白堇笑了笑,把手中竹简放在了桌案上:“小将军要歇息了吗?”

    “……”蔺明易看向面前的图纸,沉默了几秒后,将皮革卷起用白色的绸缎系好,放入了桌案下方的密盒之中,“恩。”

    “今日我还能与你睡在一起吗?”

    花白堇抿了抿双唇,小声道:“小将军猜出了我因何变为狐身,能多疼疼我吗?”

    蔺明易沉默了良久后,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站起身来,看向花白堇时,眸光一滞,明明现在的花白堇是人的模样,却总觉得有两只狐狸耳朵委屈地耷拉着。

    蔺明易轻叹了口气,摸了摸花白堇的头顶道:“变回狐狸的样子,先进去。”

    花白堇化身白狐的模样,纵身一跃,在蔺明易的枕头边躺下。

    蔺明易看着望向自己的眼神,迟疑了片刻用被褥盖住了花白堇的身体,遮住了投向自己的目光。

    “睡吧。”

    花白堇轻轻嘤咛着,狐狸脑袋凑到了蔺明易的颈旁。

    翌日清晨。

    屋外传来的敲门声,让花白堇吓得赶忙变回了人的模样。

    待蔺则安推门进来的时候,看着蔺明易和男人躺在床上,险些连手中的白粥都端不稳。

    “哥,你……”

    蔺明易坐起身来,抓过一旁的衣袍披上:“你敢宫宴与敌国质子厮混,还管得着我在房中做什么吗?”

    蔺则安一时语塞,脸被蔺明易这句话臊得泛红。

    他紧抿着双唇,沉默了几秒后,看着手中的白粥,又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将白粥放在了桌上后,便直挺挺地跪在了蔺明易的面前。

    “兄长,前些日子是我不懂事,明知道兄长大病初愈,还要逼着兄长去宫里救丞川,则安知错了。”

    蔺则安身旁的小厮搭腔道:“大少爷,二少爷真的知错了,一早就去厨房熬了粥水想求得你的原谅。”

    第46章

    蔺明易看了一眼桌上的粥水,拧起了眉心。

    若是上一世蔺则安能跑来跟自己服个软,蔺明易定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如今不同了。

    见识过蔺则安为了维护敌国质子一次又一次将兄弟之间的情谊踩在脚下,蔺明易就不相信蔺则安在昨夜被拒后,那么快就能跑来低头。

    他起身下床,花白堇见状正欲和他一起下床,他拍了拍枕边轻声道:“睡吧。”

    花白堇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又躺回了床上。

    秋松见状赶忙俯下身子作势要搀扶蔺明易,却在蔺明易一个眼神下,赶忙收回手,额间顿时覆上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你满心满眼都是商丞川,能想起为兄来,还真是难得。”

    蔺则安低下头,放软了语调道:“哥,是我荒唐让你为了我的事操心了。”

    说着他把桌上的粥水往蔺明易面前推近:“你肯不肯原谅我……”

    蔺明易搅动着碗中的白粥,他抬眸望向蔺则安:“特意煮了粥水来跟我认错?”

    话音刚落,蔺则安一抬头正对上了他的双眼,瞬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般匆匆低下头,眼底是难以遮掩的心虚。

    看着蔺则安反常的态度,蔺明易倒没有刚重生时,恨不得将蔺则安碾碎的怒意,他看着蔺则安笑了,单手托腮思虑了一阵后,从桌子下方拿出一把镶有宝石的匕首丢到蔺则安脚边。

    蔺则安看着眼前的匕首,双腿发软,险些跌坐在了蔺明易跟前。

    白粥里掺了药,蔺则安心虚得不行,又生怕被蔺明易看出来他的鬼心思,只能梗着脖子故作镇定地开口道:“哥,你……你为何突然丢一把匕首出来。”

    “用它,解决我二人不合的源头,过往你做过的蠢事我都可以一笔勾销。”

    蔺则安沉默了片刻,装出一副不解的样子柔声道:“我不是很明白兄长的意思。”

    “杀了商丞川,我就接受你这碗粥。”

    只要提到伤害商丞川,蔺则安脸上的表情便绷不住了,他愕然地看着蔺明易道:“蔺明易,商丞川是我的夫婿,跟商国已经断了联系,你为何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蔺明易道:“不杀是吗?”

    “蔺明易你不过就比我早出生半个时辰,才占了兄长的名头,若是我比你早出生,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颐指气使吗?”

    蔺明易起身一脚把蔺则安踹翻在了地上。

    蔺则安后背撞向身后的木架,原本放在上面架子上的瓷器掉落下来碎在了蔺则安的脚边。

    屋内的动静,惊得刚回到院内的长云急忙将门推开。

    在看见蔺则安时,长云也傻了眼,呆愣片刻后,立马在蔺明易的面前跪了下来。

    “少爷,是属下失职,才让二少爷未经通传进了你院内,请少爷责罚。”

    蔺明易睨了长云一眼,知道长云跟了自己多年,明知前些日子他差点让蔺则安在自己的脚下扼毙,也断不会放这主仆二人大清早给自己找不自在。

    “长云,让人伺候着二少爷把这碗粥喝了。”

    长云点头,站在屋外使了个眼色,在院内值守的家丁便进了屋。

    “你们几个过来搀好二少爷。”

    几个家丁互相看了一眼,迟疑半晌后,还是上前按住了蔺则安的双手双脚。

    蔺明易在椅子上坐下后,看着长云扬了扬下巴,长云立马心领神会,端起桌上的白粥近前去服侍蔺则安用早膳。

    蔺则安双眼泛红,对着蔺明易怒吼道:“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父亲刚死,你就找这由头羞辱我,蔺明易你根本不配做我哥哥。”

    如果是上一世的蔺明易听到蔺则安的话也许会痛心。

    他只比蔺则安打半个时辰,却要在蔺父身死后扛下整个蔺家,身上刀伤箭伤数不胜数,还要因蔺则安与商丞川的情事,时不时听见蔺家通敌卖国的流言。

    蔺家的荣光,是蔺父在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拼搏而来的,如今三代未过,基业薄弱的蔺家,全凭着他卖命才能保住荣华富贵。

    上一世蔺则安却一次又一次让他寒心。

    “就为了一个商丞川。”

    蔺则安怒吼道:“我们走到今天,跟丞川有什么关系,都是你占着比我大些独断专行!”

    他将桌上的茶杯反手砸在了蔺则安的脑袋上,顿时间蔺则安的额头鲜血如注。

    长云站在一旁端着白粥低声道:“少爷……”

    “喂。”

    长云端着白粥上前,蔺则安紧咬着双唇躲避,白色的粥水洒在了蔺则安的衣领上。

    蔺明易看向一个家丁冷声道:“你把二少爷的嘴给捏开。”

    秋松见状,赶忙连滚带爬地跪在了蔺明易的跟前,看模样上回的三十杖还没让这厮害怕。

    “大少爷,你不能这么羞辱二少爷,他怎么说都是你的弟弟,你今日这样,让二少爷日后在府内该如何自处。”

    蔺明易目光落在了秋松身上。

    秋松在蔺明易的眼神下浑身发颤。

    蔺明易冷声道:“你告诉我,这碗粥里放着什么。”

    秋松脸色泛白,却还是用力摇了摇头:“少爷他一心想与大少爷求和,知道大少爷今日要上早朝四更天不到就亲手为你熬粥,完全是想缓和兄弟间的情谊,大少爷疑心如此深重,怪不得寒了我家少爷的心。”

    蔺明易浅笑道:“里面什么都没有是吗?”

    秋松点了点头。

    蔺明易揉了揉额角,低声道:“喂蔺则安喝完粥都磨磨唧唧的,再过一会,我便要骑马上朝了,全部给这个叫什么松的灌下去。”

    几个家丁听令松开了蔺则安,将秋松狠狠按在了地上。

    眼前的人不再是蔺府的少爷,这些人也不再手下留情,直接将秋松的下巴给拽脱臼了,长云放下手中的勺子,更是要将碗里的粥水直接往秋松喉咙里灌。

    “哥!”蔺则安厉声。

    蔺明易看着蔺则安焦急的模样,浅笑道:“怎么你熬的粥,我喝得,你喝不得,你的仆从也喝不得是吗?”

    蔺则安想说的话哽在喉咙里,整个人颓然坐在了秋松的身边。

    那碗粥水灌入了秋松的食道,秋松大睁着眼,不断有泪水从眼眶里滑落,看起来好不凄凉。

    待到碗中粥水见底。

    秋松歪在地上,脸上已是一片死色。

    “少爷。”长云端着手中的空碗对着蔺明易微微欠身。

    蔺明易低声道:“你们几个送二少爷和他仆从回房。”

    “是。”

    几个家丁把屋内的主仆俩拖了出去。

    蔺明易看着长云手中的粥碗:“看看是谁把人放进来的,杖五十,发卖出去。”

    “是。”

    蔺明易神色疲惫。

    “少爷,今日要不要跟宫里告假说你身子不适……”

    长云话还没说完,见蔺明易摇了摇头,他才欠身道:“属下这就去为少爷准备热水洗漱。”

    刚才喧闹的寝室,随着长云的关门声又变得冷清了起来。

    花白堇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攥紧了双拳道:“我把蔺则安的心掏出来给你。”

    蔺明易浅笑:“这样死太便宜他了。”

    两世的恨意积累到现在已不是蔺则安殒命就可以抹平的。

    他在商国那些年,被毒药折磨,被欺辱,一桩桩一件件,在看着那碗粥水是仿佛历历在目。

    花白堇不知何时下了床,从身后抱住了蔺明易。

    蔺明易和蔺则安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从还未降生时就一同在母亲的肚子里生活,本应该是这个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两个人。

    “你在安慰我?”

    花白堇抱着蔺明易,柔声道:“小将军你身上好冷。”

    还会冷吗?

    蔺明易嗤笑了一声:“血缘这东西还真是奇妙,我以为事到如今已经就习惯了。”

    花白堇将蔺明易抱得更紧,他们结契相连,所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在某一刻蔺明易被气得血气翻涌。

    若没有遇见花白堇,没有和花白堇结契。

    重病的蔺明易是否会在房间里呕血昏厥。

    花白堇轻叹了一口气:“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直到你不需要我。”

    蔺明易轻笑:“在向我表忠心吗?”

    花白堇没有再说话,侧头吻上了蔺明易的侧脸,这一次对方没有避开他,任由着花白堇柔软的唇瓣在他脸颊上轻啄。

    长云推门进来,看见眼前这一幕愣了片刻,却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般,端着洗漱用品来到蔺明易跟前。

    花白堇松开手,对着蔺明易浅笑道:“我来伺候吧。”

    蔺明易没有说话,默许了花白堇的贴近。

    长云在旁边站了一会,正打算离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回过身道:“听人来报,秋松好像是吐血了,属下要不要查一查粥碗里的毒。”

    “不用,就当作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少爷?”

    蔺明易:“得给他一个机会。”

    花白堇看着蔺明易柔声道:“你觉得这一次不是最好的时机吗?”

    “他还能翻身。”

    “想做什么就做吧。”

    蔺明易偏头看向花白堇,对方越是贴近,他就越是不知所措。

    他要的原本就不是一个精怪的情谊,可再这样下去,日后又该如何取这九尾狐的性命。

    第47章

    既然答应了花白堇,蔺明易便不打算将此事再拖下去。

    待早朝过后,被陆文宣单独拉到陆宁清跟前询问赏赐的时候,蔺明易便将那请求王上赐婚的竹简递到了王上跟前。

    陆宁清接过竹简,刚打开扫了一眼,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来:“少将军竟是要孤赐婚?”

    这话一出,站在旁边的陆文宣愣了一下,赶忙凑头去看陆宁清手中的竹简。

    “明易!你要娶花大夫进门?”

    “是。”

    陆文宣夺过王上手中的竹简,眉头深锁:“你们兄弟二人接连娶男子过门,就不怕蔺将军在九泉之下都不能心安吗?”

    “在商丞川进入蔺府时,父亲说过,他戎马一生,不过是为了天下太平,若我与蔺则安喜欢,无论对方什么身份,何等家室,只要真心相爱,便不必顾忌蔺家荣光。”

    说起这些时,蔺明易眼中的光黯淡了下来,哪怕宫宴那夜蔺父看着在床上不知检点的二人,气得吐血昏厥。

    却又在书房内静坐了七日后,招蔺明易过来,说的就是这些。

    那时蔺父拍了拍蔺明易的手臂:“则安从小身子骨便不好,为了这个弟弟,你将整个蔺家的荣辱都扛在了肩上,她生下你们不足一年便撒手人寰,若能让我重新再选一次的话,我宁愿与她一生无子。”

    这对双生子的出生,夺走了他爱妻的性命,又成了他留在世上的唯一念想。

    他看向窗外,眼中流露出几分落寞:“也许我曾想过蔺家荣光,可年纪越大,我就越容易想起你们阿娘的模样。”

    说到这里他无力地合上了双眼:“明易,答应为父,哪怕往后隐居山野,你与则安都要好好的。”

    说起蔺将军曾经说过话,他不由想起那个在阿娘死后,从未再娶的父亲,想起那个总会在蔺家后院摆弄夫人曾经用过的锄头、铲子,亦或者那把木柄粗糙的短剑。

    回府后。

    蔺明易便回到了后院,拿起了一旁的锄头为后院的田地松土。

    府中服侍的家丁见状,赶忙跑来搭手。

    蔺明易冷声道:“让开。”

    在旁服侍的家丁僵在原地,许久才后退了几步站在一边。

    蔺明易的锄头第八次没入泥土时,额间便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

    果然,只要花白堇不在身边,而今的身子骨随便动上两下,都觉得有些吃力。

    正在这时,一只手搭上了锄头。

    蔺明易低声道:“滚出去。”

    “哎呀,夫君好凶,吓得我的小心肝忽地一跳,你要不要摸摸看。”

    蔺明易偏头就撞上花白堇脸上的笑容,冰冷的脸上被破开了一条缝,随手将锄头一放,走到不远处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花白堇站在原地嗅了嗅,弯下腰将搁置在泥地里的锄头顺在了墙边:“君舅以前常到这来吧。”

    “还没过门就那么着急叫上了。”

    花白堇眯笑起眼:“现在叫和以后叫又没什么差别。”

    蔺明易起身低头拍了拍朝服上的褶皱,往前走了几步后,又回头看向已经这一片已经荒芜的田地。

    透过眼前荒草杂生的田地,依稀能回忆起很久之前,兄弟俩在这片种满绿植的地上,围着蔺父嬉笑的画面,可惜世事变迁,往昔早已不可追忆。

    “明日我就会带蔺家军去城外剿匪。”

    花白堇道:“剿匪?”

    蔺明易颔首:“恩。”

    花白堇跟在蔺明易身边,沉默了许久,低声开口道:“决定了吗?”

    “对。”蔺明易拍了拍花白堇的肩膀,笑起来时,眼中是遮不去的疲惫:“要辛苦你了。”

    花白堇深吸了一口气,像作保似的在胸口拍了两下。

    蔺明易深深地看了花白堇一眼,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反而变成了一声轻轻地叹息。

    终还是没有和花白堇说交心的话,出了院门后,蔺明易径直向蔺则安的居所走去。

    院内。

    蔺则安正带着商丞川坐在院内晒太阳。

    回府时,蔺明易就听说秋松吐血不止,蔺则安在外头请了好多大夫回来。

    原以为应该蔺则安院内怕是人仰马翻,谁料进院还能看见这样惬意的画面。

    “蔺明易你来做什么!今日还没有羞辱够吗?!”见到他出现,蔺则安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猛地站起身来,一双眼怒瞪着蔺明易。

    商丞川轻咳了两声:“则安,不要因我和兄长生出嫌隙。”

    蔺则安红着眼睛,小声道:“可秋松……”

    “则安。”

    蔺则安紧抿着双唇,在商丞川的注视下,虽还有几分不甘,却还是慢慢软了下来。

    这副模样,好像商丞川养的一条狗。

    要不是这里还是蔺府,蔺明易都要怀疑他现在还在商国的宫阙里,若非如此,怎么还能见到蔺则安这副自甘下贱的模样、

    “蔺将军回蔺府后,一直未踏足则安的院中,今日为何有雅兴来此。”

    在蔺父战死沙场上,蔺明易对商丞川多有尊重,他虽厌恶蔺则安在宫宴时做出这种不顾家族颜面的事。

    但到底是一家人,之前了解商丞川的情况,那时他以为商丞川不过是弃子,既然已经成了蔺家人,他不该因商丞川的身份看低对方。

    可又喜欢不起来,两人之间的关系淡漠疏离,起码的尊重蔺明易是有的。

    而今……

    蔺明易冷冷地瞥了一眼商丞川:“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蔺则安赶忙挡在商丞川面前开口维护道:“蔺明易!你欺人太甚了!”

    “这几日我会让人清点库房和蔺家的地契商铺,待剿匪归来便分家。”

    蔺则安难以置信地看着蔺明易,许久才嗫嚅着开口道:“哥,你要跟我分家?”

    “分家,属于你那份我一分都不会少。”

    蔺则安急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商丞川,快步来到了蔺明易的跟前:“蔺氏族老,也不会同意我们分家的。”

    “你说的是那群在父亲有威望后,跑出来吸血的米虫?”

    蔺明易向来最看不起的便是那群人,当初蔺父从山里出来时,一个个都在看笑话,蔺家军也是在齐国内忧外患的环境中遇到一群有相同志向的人一点点组织起来的。

    之后蔺父这群人在几场大战中打出了名号,这支队伍逐渐壮大,蔺父也得到了无上皇的青睐。

    蔺家这群亲戚,沾着一丁点的血缘关系也贴了上来,那群米虫,全都指望着蔺父的血脉来维持他们的富贵,所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蔺则安那副天真又愚蠢的模样:“蔺家而今的荣光全靠我这三年在战场上厮杀才留下的,他们谁敢跑来驳我。”

    说完他离开了蔺则安的院落。

    花白堇回头看了一眼院子中的两人,小步跑着跟在蔺明易身后。

    “小将军,你来这里该不会就为了和他分家吧?”

    蔺明易弯起唇角:“想给他一个机会,可细想后不该操之过急,他最终会来求我的。”

    兄弟俩在这件事结束后,直到蔺明易出征都没有再见过。

    出征前,蔺明易从长云那里得到了秋松死了的消息,说是之前的杖伤未愈,又在蔺府遭了磨难,才会得疾病离世。

    坊间开始传出疯言疯语,说是蔺明易掌管了蔺家军后,想要杜绝蔺则安往后撼动他地位的可能,已经在府中立威了,妄图把蔺则安在府中的心腹一点点拔除。

    那天,蔺明易刚率军拿下商丞川在齐国皇都北郊的一个据点。

    破屋内的尸体血还没有凉,蔺明易收起沾血的长剑,走出院外。

    长云看着城中心腹寄来的信件紧蹙着眉心:“秋松根本就是自作自受,那对主仆如果不是诚心想要夺取将军的性命,又怎么会把自己害死。”

    “那碗粥查出问题了吗?”

    长云摇了摇头:“可二少那日的模样粥水里分明是有鬼。”

    蔺明易道:“不急。”

    蔺明易的一句不急。

    导致商丞川七日内四个据点被灭,他与蔺家军扎寨在城外,一小簇一小簇的人马,坐在火堆旁炙烤着兽肉。

    他坐在一旁擦拭着剑身。

    花白堇转动着木架上的烤鱼,偏头看向蔺明易时,火堆旁的火焰在精致的面庞上印下橙黄色的光。

    风动,火焰跳跃,跃动的光与影像是在蔺明易面颊上纷飞的蝴蝶。

    他凑过头去想要吻蔺明易的脸颊,身体刚贴过去,耳边就传来了对方冷冷的说话声。

    “鱼要焦了。”

    “啊?”花白堇赶忙回头去看火,谁想到棍子上的鱼肉都燃了起来,他立马将烤鱼拿了起来,起身晃了两下,鱼身上的火光才熄灭。

    鱼头已经烤得碳化了,鱼身现在状况同样好不到哪去。

    蔺明易抿唇微笑,抬手拍了拍花白堇的肩膀:“别浪费。”

    花白堇委屈巴巴地看着蔺明易道:“都烤成这样了,不能丢吗?”

    “谁让你烤肉的时候,一直盯着我看。”

    花白堇怔愣了几秒,眯笑着眼凑近蔺明易身边:“小将军是不是也在看我。”

    蔺明易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花白堇凑过来的脑袋推开了一段距离:“被你盯得我后背都毛了。”

    “怎么可能!我那么温柔,那么炙热的眼神,小将军现在心口应该是怦怦乱跳。”

    说着花白堇这只臭不要脸的狐狸,掌心贴上了蔺明易的胸口,感知到那没有什么巨大波澜的心口,他也不难过,转而拉过蔺明易的手,让蔺明易的掌心贴上自己的心口。

    “小将军的心跳的厉害,我的心却跳得厉害,你能感觉到吗?”

    蔺明易看着花白堇的双眼,一瞬间哑然失笑。

    副将刚端着烤肉过来,看着两人坐在篝火旁举止亲密的模样,他舔了舔干裂的双唇,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端着木片上的烤肉,眼神在蔺明易和对面兄弟这两边回来看。

    许久才轻咳了两声道:“少将军。”

    蔺明易抬起头目光对向副将时,把花白堇的脸推向了一边:“什么事。”

    副将偏头看了一眼篝火旁的弟兄们,尴尬地蹭了蹭鼻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着眼前人不自在的模样,蔺明易顺着副将的眼神望去,坐在那边的都是熟面孔,细算起来蔺明易都要喊他们一声叔叔。

    他垂下眼帘,心中已经对副将想要说什么有了大致的了解。

    “花白堇你先回帐子里休息。”

    花白堇无声地张了张双唇,本想说什么,看着面前的两声,沉默了几秒后,还是识趣地离开。

    副将目视着花白堇的背影无奈道:“少将军是真打算娶男妻吗?”

    “恩。”

    “你是这样,小少爷也是这样,往后谁来传承蔺家的香火。”

    蔺明易拿起地上烤焦的鱼,低头挑着鱼身上还能吃的部分:“蔺家的香火断了就断了,继续下去,到最后还是会落得功高盖主,不得善终的结局。”

    副将蹙紧眉心:“少将军,只要蔺家军还在一日,断不会让蔺家走到那样的结局。”

    “男妻过门,我便不会考虑再迎女子进门。”

    “少将军,哪怕你对花大夫情义深重,也得为蔺家的香火考虑,纳几个妾室进门……”

    蔺明易冷声道:“我意已决,冯叔不必再劝。”

    眼前五大三粗的男人被蔺明易这句话哽住了,指着蔺明易想要用长辈的语气说几句话教训对方,到头来,只是笨嘴拙舌地说了几次你呀、你呀,就恨铁不成钢的喘了一口气粗气。

    蔺明易道:“如果冯叔只是为了劝我找个女子生儿育女,这话便谈不拢了,我要先回去休息了。”

    “坐下!”

    蔺明易还没端着挑好的鱼肉起身,就被副将一句话呵斥在了原地。

    副将没好气地白了蔺明易一眼:“算了,要是你父亲还在,听见你这番话怕恼几日,也便任由着你,你们蔺家人一个两个都是痴情种,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痴情种。

    蔺明易想起蔺则安为了一个敌国质子的要死要活的模样,确实反驳不了。

    可对他来说,若没有想要疼惜一个女子的心,只为了蔺家后嗣,将一个无辜的人锁在一方庭院里,他做不出来。

    当时商丞川宫中,他便身处在一个小小的院落里,若非有花白堇这只九尾狐陪着,他可能早就熬不住了。

    不过痴情种……

    他不是,此生也不会是。

    蔺明易这样想着,从副将木盘里挑了两块烤好的肉到自己的器皿中。

    副将伸手护了个空,指着蔺明易摇头道:“你小子贼得厉害啊。”

    蔺明易笑了笑:“冯叔端过来,不是特意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副将伸手打了蔺明易脑袋上一下:“前几日听人说你大胜而归后,变了不少,我看着还是跟三年前还是一个样。”

    “所以来找我,不是为了说该娶个女子进门的事。”

    “你们兄弟俩一个两个娶男妻过门,我跟你父亲那么多年,自是担心蔺将军的血脉在你们这一代就断了,可你都这样说了,我不好再用长辈的口吻来压你,看那花大夫也算是个良人。”

    蔺明易颔首:“冯叔是看着我长大的,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是则安的事,我知道他是个不争气,后来一意孤行丢了蔺将军的脸面,你们是双生子,他生出来时,就比你弱,比你小,你这个做兄长的莫要跟他置气。”

    “商国害得父亲尸骨无存,他还是护着商丞川不放。”

    副将长叹了一口气,想起蔺则安这段荒唐的情事,眼中流露出了几分怨憎:“要是旁的什么人,我非得夺了他的性命,可小少爷一直都被庇护着,不懂人心复杂,他若是历练一番,往后会分出好歹来的。”

    分不出来。

    赶往商国的路上,看着商丞川的冷眼,蔺则安还是爱得难以自拔。

    哪怕知道了父亲的死跟商丞川脱不了关系,他还是捂着耳朵,咬死有人陷害商丞川,商丞川那么在意他们兄弟俩,绝不可能会是害死父亲的元凶。

    最后大不了在蔺明易被关入院中日日受尽折磨时,借着父亲的死与商丞川演了好几次虐恋情深的戏码。

    听说有一次还用刀刺伤了商丞川,后来又倚在商丞川怀中呜咽,让商丞川说不是他偷了军事布防图。

    蔺明易从花白堇口中听见这些时,只觉得可笑。

    原来就连国破家亡,也能成为这二人调情的戏码。

    思绪飘远,副将在旁边唤了蔺明易好几声,蔺明易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粗糙的大手在眼前晃动了两下,蔺明易才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偏头望向坐在一旁的副将。

    “小将军,你细细想来,是不是觉得我说的那番话有理。”

    蔺明易弯起唇角:“有理。”

    “小少爷其实心地不坏,这些年你在外征战他经常会写信让我们注意你的冷暖,让你不要熬夜,警惕你的伤势,字字句句都是对你的关心。”

    蔺明易笑了笑:“我知道。”

    “这次杖杀小少爷身旁的奴仆真的过了。”

    蔺明易故作疑惑道:“杖杀谁?”

    “秋松。”

    蔺明易笑了起来:“冯叔是听了谁的胡言乱语,我何须跟则安身旁的奴仆过不去,被打死的是潜伏在蔺府中的奸细。”

    听见蔺明易这样说,副将瞪大了双眼,许久才沉下脸色道:“所以边境军事布防图被盗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查到那个叫秋松的奴仆处便断了,不把事情说明,就怕打草惊蛇。”

    副将拍了拍蔺明易的肩膀:“少将军一点都不输蔺将军,这段时日的剿匪也是,那些人看着像普通人,可身上的兵刃和身手一点都不简单,像是被训练过一样,深不可测。”

    “冯叔突然这样夸我,今日肯定有事想求我。”

    副将站起身来,对着旁边篝火的兄弟们扬了扬下巴,几个人立马心领神会,从帐篷后将还在别扭的蔺则安从树林里拉了出来。

    “哥。”

    蔺明易冷哼了一声,怪嗔道:“我以为你心里有了商国质子,哪里还容得下我这个哥哥。”

    蔺则安低着头上前,在蔺父曾经的兄弟面前给蔺明易跪下了:“我知道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我气了,从今日起我会跟在你身边好好学,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这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演得如今的蔺明易心里止不住的恶心。

    却不得不装出身为兄长严厉又不失慈爱的伪善面容:“秋松是敌国安插的奸细这件事,你还跟我犟吗?”

    蔺则安浑身一僵,本想开口为秋松辩驳,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凌厉的目光软了下来:“我只是不愿相信。”

    “你认了,对吗?”

    蔺则安咬牙道:“对。”

    蔺明易想到为蔺则安连命都丢了的奴仆,忍不住笑了。

    看吧,蔺则安这颗心连为他而死的人都捂不热,上一世在还没有看清蔺则安之前,他也曾责怪过自己的不是。

    却不知蔺则安早就烂了。

    蔺则安不安地看了一眼他道:“哥,你在笑什么啊?”

    蔺明易道:“高兴我弟弟总算是懂事了。”

    “我不会让你再失望。”

    蔺明易将蔺则安从地上搀了起来:“我拭目以待。”

    说完,他松开手,转头看向身边笑得一脸欣慰的副将:“帮他安排住处吧,明日跟我们一起上阵剿匪。”

    “哥,我们明日要去哪剿匪。”

    “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蔺则安眉心蹙起,又在下一秒舒张开来,像是生怕会被蔺明易怀疑,他没有开口再问什么,任由着副将几人将他安排在了人最多的营地。

    美其名曰,蔺则安刚从蔺家出来,应该好好历练一番。

    蔺明易则端着那盘肉走进了帐内。

    刚进门,花白堇就扑上来抱着他蹭了蹭,差点连木盘里的肉都被兜住。

    “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你为了我拒绝他们倚老卖老的威压,你一定很爱我。”

    蔺明易艰难地拿起了一块肉,直接塞到了花白堇的嘴里:“吃东西。”

    花白堇嚼了嚼嘴里的鱼肉后仰头咽下:“你还重新烤了鱼?你果然还是……”

    “从你烤煳的肉里挑出来的,不用谢。”

    花白堇羞涩一笑:“讨厌,还挑鱼肉给人家吃,外面的人知道小将军那么贴心吗?”

    “再这样,今夜就把你丢出去了。”

    花白堇瞪大眼睛,赶忙收敛了这副没什么正行的模样,松开手的同时接过了蔺明易手中的木盘。

    “小将军还是这么不解风情。”

    蔺明易寻了一个还算舒服的位置坐下:“外面的事情你都听见了吧。”

    花白堇道:“蔺则安来得还真快。”

    “一连毁了四个据点,商丞川果然急了。”

    第48章

    不到五天,商丞川潜伏在齐国皇都外的据点又被端了五个。

    蔺明易每次都会安排两队人马,让蔺则安跟着另一队人马去历练,他则去剿灭商丞川埋藏在皇都附近的眼线。

    才十几日,商丞川就已经在城内愁得心都乱了,今日托人一连给蔺则安送了三次家书,美其名曰是担心蔺则安,实际上这几日的线报,让商丞川辗转反侧,彻夜难安。

    是夜,蔺则安坐在篝火旁看家书,哪怕依着火光的映衬那张脸仍旧白得吓人。

    副将在蔺则安身边坐下:“小将军让我带着你,只是担心前往匪窝太危险,你连马都骑不稳,还想着要跟小将军一样扫匪患,命弄不好,都得丢了去。”

    说到这里副将长叹了一口气:“就说今日若非我发现你偷跟着小将军的队伍,打斗间,真出了意外,我以后怎么有脸见蔺将军。”

    蔺则安连笑容都很勉强,顺势把商丞川寄来的书信丢入了火堆里。

    “在你们心里我是不是什么都比不上蔺明易。”

    副将一把搂住蔺则安的肩膀,安慰似地轻拍了两下:“现在比不上,不代表将来追不上小将军,就算你这辈子都不如他,他和我们这些做叔叔的,都会护着你。”

    这人说话太直,几乎句句话,都像是一把刀往蔺则安的胸口捅。

    蔺则安冷下脸来,直接拍开副将的手,径直朝着他休息的帐内走去。

    奔波了十多日,一群人挤在一起的营帐里带着浓重的汗酸味,他紧蹙着眉头,强撑着不适寻了一个靠门的位置躺下。

    蔺明易拉开营帐漠然地看了一眼远处蔺则安休息的地方,又缓缓放下了门帘。

    “长云,帮商丞川送信的,二十棍后,卖出府去。”

    长云颔首:“这次信里掺了东西,恐会对少爷不利,少爷要不要带人查营,想来应该能从二少爷身上搜出点东西来。”

    “我会处理,你回去盯着他们。”

    “是。”

    长云趁着夜色离开。

    营帐内,狐狸模样的花白堇从被褥里钻了出来,前爪伸直,懒散地撑直了后背,歪头看向蔺明易时,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微眯着。

    蔺明易走到榻边坐下,花白堇头钻过整个他的手臂,毛茸茸的脑袋一直顶起他的手臂。

    这模样哪里像是活了千年的九尾狐,倒像是巷口那只见到人就会吐着舌头,求着别人来摸它的大狗。

    他被花白堇蹭得有些招架不住,只得伸手揉了揉花白堇的脑袋,花白堇舒服地眯着眼睛,身子趴在了他的腿上,一副很是享受的模样。

    他摸着摸着忍不住弹了一下花白堇的额心,大狐狸委屈地抬起头去蹭他的手心,兽眼湿漉漉地望着他,这模样倒真像极了故事里会勾魂摄魄的精怪。

    “明日要辛苦你了。”

    花白堇喉咙里发出小声的呜咽,头埋在了他的大腿处,抬起兽爪扒拉了两下他的手背,无声地示意他接着摸。

    想到狐狸明日要因自己受罪,他没有拒绝,带着一层薄茧的掌心拂过花白堇柔软的皮毛。

    不多时,小狐狸圈在他怀中睡着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圈在怀里的狐狸抱到了枕边。

    狐狸身体蜷成一团,九条尾巴将脸包裹住,时不时因为梦魇发出细小的嘤咛声。

    他在花白堇身边躺下,本以为劳累了几日,而今沾上枕头便可入睡,却仍旧一夜无眠。

    翌日清晨,伙房那边送来了早膳。

    这些日子蔺明易习惯了先练兵再回营帐用膳,很多时候膳食已经备好,他则带着一队士兵在林中操练。

    说是虽然外出剿匪,可每日的操练不可携带,经常让两队人马借着林中的地势作战。

    每日天不亮便会出去,又会在晌午前回来。

    而这段时间,花白堇会借着需要上山采药出门,实则藏在了蔺明易的玉佩内。

    今日则不同,蔺明易跑了几圈马后,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他取下马腹上的兽皮水袋,仰头灌了一口水,顿时间连喉咙口都泛着一股子腥味。

    身边的随侍一拉马绳,靠近蔺明易的身侧,担忧道:“将军没事吧?”

    蔺明易双唇泛白,看模样与前几日带着兵士剿灭匪徒判若两人,额头满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摇了摇头:“继续。”

    “是。”

    新一轮演练开始。

    哪怕他极力掩饰,可身体外显出来的状态骗不了人。

    演练行至一半,副将看着蔺明易惨白的脸,急忙叫停。

    “少将军。”

    蔺明易握着马绳,眼前已经浮现出了色块,却还是强撑着道:“继续。”

    副将紧蹙着眉头:“将军这几日连日操劳,歇歇也无妨。”

    “是军令。”

    蔺明易咬了一口唇边的软肉,腥味在口腔中蔓延,思绪也因为疼痛变得逐渐清晰。

    他认认真真地体会了一回没有花白堇伴在身旁的真实状态,对自己而今这副废人的模样,深恶痛绝。

    结契并不能让身体好转,哪怕花白堇日日备了汤药给他调养身子,当真用上这身子一回,却看不见一点起色。

    难道真的要被桎梏一身吗?

    他抓着马绳的手在力度逐渐收紧时,连骨节都在咔咔作响。

    副将驾马靠近他身边:“还是一样逞强,你的身子刚恢复,哪怕懈怠些也没什么的。”

    “没什么的。”

    他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扬鞭向营帐的方向赶去。

    疾驰而过的冬风,像是冷刃般从脸上划过,五脏六腑仿若也被凛冽的风搅动,有血涌上喉中,又被他硬生生吞下。

    到最后口腔里只剩下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他拴好马绳,强忍着不适拉开了军帐的门帘,往前走了两步,软下来的身体倒入了花白堇温暖的怀抱。

    花白堇从怀中手忙脚乱地掏出了一颗丹药塞进蔺明易血色全无的双唇。

    “都说了离我太远便不要轻易动武!你这样我如何放心睡上几日。”

    蔺明易对上花白堇焦急的目光,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苦涩。

    是啊,少了花白堇,他便是个连骑马跑上几圈都能昏厥的废人,又何谈上阵杀敌……

    内脏的痛楚在丹药的作用下减轻。

    一刻钟后,蔺明易的脸色才渐渐恢复,他从花白堇怀中慢慢起身,视线落在了桌案上的餐食上。

    花白堇握住了蔺明易的手:“还要继续吗?”

    “往后不一定还能寻到这么好的时机。”

    花白堇紧抿着双唇,平日里玩世不恭的人,此时脸色阴沉,连掌心的力度都抑制不住地一点点收拢:“在我醒来前,不可再这般胡闹。”

    他盯着蔺明易看了许久,没有得到对方肯定的大夫,沉默了几秒后,终是拧不过对方,便从怀中掏出了两个瓷瓶塞入蔺明易的手中。

    “实在需要动武,便将同时服下两粒药丸,切不可多用,知道了吗?”

    蔺明易将两个小瓷瓶收入了挂在腰间的香囊里。

    花白堇摸出一粒药丸服下。

    蔺明易才坐在桌案边,开始享用早膳。

    半个时辰后,副将按照约定的时限来到蔺明易的军帐中商谈后续的安排,一进门就见蔺明易伏在桌案边吐血不止。

    一时间营帐内大乱。

    听见动静的蔺则安,掀开门帘看着一地的猩红也吓傻了眼。

    就连军医背着木箱擦过他肩膀时,他仍没有回过神来。

    “将军这是中毒了。”说着军医再低头闻了闻未喝完的粥水,又在桌案上发现了一些残留的白色粉末,顿时间脸色大变:“有人在这粥水里下了断肠散!”

    蔺则安听见断肠散三个字,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不等副将分出神来招呼他,他便已经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军帐。

    帐内,军医让人赶忙把蔺明易扶到榻上,又是为蔺明易施针,又是让人快马加鞭去王宫请宫中的大夫来诊治。

    整个军营内因蔺明易中毒的事人仰马翻。

    还有人在找跟随蔺明易身边的花大夫。

    副将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花大夫人呢?他最了解将军的身体。”

    “我们今日一直没见花大夫回来。”

    “他天还没亮的时候,与将军一同离开的军营,朝着与蔺家军相反的方向去采药了,你们顺着那条路去找,见到花大夫,务必快马加鞭匠人带回来。”

    “是。”

    军中几队人马已经去林内寻找花白堇的下落。

    帐内,军医一直用银针帮蔺明易排除身体里的毒素,蔺明易伏在榻边吐了几口血,脸色灰白,躺在榻上时,呼吸仿若随时会停止。

    军医时不时询问宫里的医师什么时候过来,一直陪在蔺明易身边的花神医现在有消息了吗?

    天色擦黑。

    摄政王带着宫中数十名医师快马加鞭赶到了蔺明易他们驻扎的营帐。

    陆文宣下马直接带着一众被马匹颠得面色苍白的大夫进了蔺明易所在的军帐。

    地上的血还没有清理,刺目的暗红色,看得陆文宣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他慌忙赶到了蔺明易的身边。

    榻上的人,脸上血色全无,双唇淡紫,除了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陆文宣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摄政王,有人在将军的吃食里下了断肠散。”

    陆文宣听见断肠散三个字时,若不是有身旁的阉官扶着,恐怕此时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

    “查!给我好好查!查到底是谁下的毒,本王要将此人挫骨扬灰!”

    陆文宣双唇紧绷成一条线,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慌乱的心绪慢慢镇定下来,环视了一周后,冷声道:

    “那个花白堇呢?”

    “花大夫今早去采药,便没了踪迹,卑职已经派人去林中寻找花大夫的下落了,想来用不了多时,便会有消息。”

    陆文宣阴沉着脸:“那大夫说不定就是敌军安插在明易身边的细作,无论如何都要把人给我找回来!”

    话音刚落。

    外面就有兵士大喊道:“花大夫找到了。”

    陆文宣掀开门帘正打算上前兴师问罪,眼见花白堇是被兵士抬着回来的,脸色苍白,身上还有多处伤口。

    “来人,为花大夫把脉。”

    陆文宣身旁的医师赶忙上前去探花白堇腕口的脉象,赶忙道:“快把人放到榻上。”

    陆文宣拉住医师的手臂:“怎么回事?”

    “回王爷,花大夫脉象微弱,得尽快医治。”

    陆文宣看着花白堇紧闭的双眼,恨不得把这个莫名闯入他与蔺明易中间的人丢出去,话到嘴边,又转变了口风:“你们几个去花大夫帐中医治,无论用什么方法,定要保住他的性命。”

    他说完,看着花白堇被人抬入了另一个军帐内,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身旁的阉官低声道:“王爷,你本可趁着这次机会要那厮的性命,事发突然,就算将军醒来见花大夫身死,也怪不到王爷身上。”

    “蔺家军的双眼又不是瞎了,再者……”他回头透过军帐的缝隙,能看见里面刺眼的烛光,“我不愿让他难过。”

    阉官没有再说话,低下头安静地立于陆文宣的身侧。

    陆文宣道:“派人尽快把在将军帐内下毒的贼人给找出来!若找不到人,守营的士兵一个都别想好过。”

    得了陆文宣的命令,陆文宣带来的人马还是排查询问早上有哪些人靠近蔺明易的军帐。

    蔺明易是将军,早晨又带着身边的心腹去林中练兵,平常能靠近蔺明易营帐的人都在外面,普通的小兵谁敢私自进将军的军帐。

    没多时,蔺则安进入过蔺明易的军帐的事情被挖了出来。

    陆文宣听见这个消息时,脸上流露出了几分愕然:“蔺则安呢?”

    “蔺则安不见了。”

    “去找。”

    陆文宣坐在椅子上,那副摄政王的模样足以震慑在场众人。

    蔺家军的人在蔺明易昏迷不醒后,全凭陆文宣调配,很快就有人在林中找到踩到兽夹的蔺则安。

    当蔺则安被兵士拖到陆文宣跟前时,右腿已经被兽夹夹得血肉模糊,他坐在地上面色苍白,还不等陆文宣问话,身体便软了下去。

    陆文宣冷声道:“来人用水把他给泼醒。”

    跟在陆文宣身旁的阉官,赶忙从水缸里打了一盆水泼在蔺则安的身上。

    眼看险些要昏过去的人,在冬日的冰水下,猛地坐起身来,陆文宣冷哼了一声,一脚踩在蔺则安的肩膀上。

    “你以为今日之事装晕就能掩过去吗?”

    蔺则安不知道是冷还是疼,唇瓣止不住地颤抖着:“文宣哥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你为何要跑。”

    蔺则安强撑着身体道:“我……我看着哥哥吐了好多血,我害怕,所以我才……”

    话音未落,陆文宣身旁的阉官扬手给了蔺则安两个大嘴巴子。

    陆文宣道:“是吗?我有的是时间,打到你说真话为止。”

    阉官扇蔺则安嘴巴的动作就没停过。

    陆文宣冷冷地看着蔺则安被扇得双颊泛红的模样,再回想起商丞川当初挑衅的话,就觉得好笑。

    至少在这一刻,陆文宣根本看不出蔺则安和的蔺明易是双生子。

    哪里像,相同的眉目,蔺则安只会让他更觉厌恶。

    而站在外面的蔺家军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有些动容,跟在蔺父身旁多年的兄弟,有人想上去劝两句。

    还没开口,蔺则安便大喊道:“是我,是我在他粥里下的毒又怎样?”

    蔺家军的一众老人听着蔺则安将这事认下心凉了半截。

    副将更是快步走到蔺则安跟前:“你说什么?”

    坐在地上的蔺则安,脸颊被打得高高肿起,唇角都渗出血来,嘴里还是含糊不清地吼道:“是我做得有怎么样,若是蔺明易死了,我就是蔺家唯一的血脉,你们要杀了我不成?”

    陆文宣起身一脚将蔺则安踹翻在地。

    站在营帐外的蔺家军在蔺则安这番话下愕然,谁都没想到一向窝囊的蔺则安,竟敢弑兄!

    蔺则安倒在地上,仿佛已经感知不到脚腕上的痛楚,一双眼冷冷地看着陆文宣:“他躺在军帐内生死不明,可是我还活着,要是我也死了,摄政王以后想要看看这张脸都难。”

    陆文宣恨不得现在就拔剑杀了蔺则安,可一贯的理智却提醒着他先静下来:“是谁指使你的。”

    蔺则安道:“没有人指使我。”

    “商丞川吗?”

    听见陆文宣这样问,蔺则安顿时急了起来,他爬向陆文宣脚边摇头道:“跟丞川没有关系,是我恨毒了蔺明易,是我想他死的!他死了,我才能出人头地,我不愿意一辈子被人提起来时,只是一句蔺明易的弟弟!”

    陆文宣沉下脸来,看着蔺则安这个时候还在维护商丞川,气得浑身颤抖。

    哪怕是一直跟随蔺老将军的兵士,也被蔺则安这番话寒了心。

    “蔺则安,我再问你一遍,是谁让你这么做的,你现在说出来,可以免于皮肉之苦。”

    蔺则安咬牙切齿道:“我就是恨他,为何什么都属于他,若他没有出生,我又何至于生来羸弱,继承父亲衣钵,在王都中被人称赞艳羡的人本该是我!”

    陆文宣最后还是没忍住抬脚踹向蔺则安的脸,怒骂道:“疯子!”

    鼻血喷出,蔺则安现在的脸又红又丑,看起来就像是个滑稽的小丑。

    当跑入林中时,他从一开始的惊惧,想不通为何商丞川会给自己一包断肠散,再到后来的欣喜,回想着蔺明易在桌案边呕血的模样,他开始想如果蔺明易死了就好了。

    他不想再笼罩在蔺明易的阴影之下。

    想着账内人苍白的脸色,他匍匐在地上笑了起来:“我样样都不如他又如何,他还不是会死在我的手上,我俩一同来又一同去死,真好……”

    陆文宣看着蔺则安这副疯状,只觉得恶心,他摆了摆手,示意身旁的阉官把人拖下去后,才起身进到了蔺明易的军帐。

    “王爷,蔺将军已经没有生命之危了。”

    陆文宣点了点头,罢手道:“你们都退下吧,本王想单独与明易待会。”

    军帐内的大夫们微微欠身后,相继离开。

    陆文宣走到蔺明易的身边坐下,他握住蔺明易的手,柔声道:“手好冰。”

    屋内突然传来一阵阴风带到了榻边的烛台,烛火灼伤了陆文宣的手背。

    陆文宣捂着手背,看着倒在脚边又莫名熄灭的蜡烛,疑惑地紧起了眉心。

    “这阵风怎么回事……”

    一个透明的灵体蹲在蔺明易的上空,朝着陆文宣的方向做了个鬼脸:“摸什么摸,再摸把你给烧了。”

    陆文宣自然看不见花白堇的灵体,俯下身把倒在地上的烛台扶了起来。

    看了一眼烛台倒下的位置,眼中的疑惑更甚。

    这个位置怎么看倒下时,都不应该燎到他的手背,更奇怪的是,那烛火倒下的时候,火光连蔺明易的衣角都没有点燃,像是冲着他来的。

    陆文宣环顾了一圈周围后,起身为蔺明易掩了掩被褥:“明易,你好好歇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昏迷的人自不会答复他。

    离开时他想要再摸一摸蔺明易的脸,那阵妖风又刮了起来,惊得他猛地站起身来。

    许久才收敛了脸上惊慌的神色,匆匆离开了蔺明易的军帐。

    “王爷,将军他如何了。”

    陆文宣刚走出来,就撞到了在外等候的副将,他倒抽了一口凉气,脸色发白。

    见状副将顾不上君臣利益,一把握住了陆文宣的手:“王爷!将军是不是不行了!”

    陆文宣沉思了片刻,答非所问道:“明易有没有说他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

    “啊?”副将惊得瞪大了双眼。

    “战场上的恶鬼,又或者山间的妖物。”

    副将紧起了眉心:“王爷今日将军的事,是不是吓着您了。”

    陆文宣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军帐,想到了那诡异的风,想到了帐内到底的烛台,一股冷意攀上了后背。

    “算了,我会处理,你们好好照顾明易,蔺则安那边本王会审清楚的。”

    “王爷,关于蔺则安……”

    陆文宣道:“别跟我求情!”

    “不是!卑职希望王爷莫要顾忌少将军和蔺老将军的情分,他今日胆敢毒杀兄长,明日便能通敌卖国,还请将军好好审,绝不可轻易放过!”

    第49章

    蔺明易身上的余毒消退得很快,三更天便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他旁敲侧击从前来照顾的人口中得知了目前的情况。

    无论是蔺家军的态度,还是蔺则安现在的处境,让这出苦肉计没有白演。

    没有断肠散,蔺则安下的药只会使经脉阻塞,对于一个身体已经恢复的蔺明易自不是致命的,可对于一个重伤未愈的蔺明易而言,那种剂量的药散,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既然结果都一样,他干脆让花白堇把药散换成了断肠散,直接坐实了蔺则安想要毒杀兄长的事实。

    帐外传来了脚步声。

    “明易,你总算是醒了。”

    陆文宣掀开门帘,快步走向蔺明易身边。

    烛光下,蔺明易的脸上仍旧没有太多的血色,眼底因刚中过断肠散有淡淡的青黑。

    蔺明易忧心忡忡地看向陆文宣:“下毒的人找出来了吗?蔺家军中是不是混入了细作。”

    陆文宣几番欲言又止后,他握住了蔺明易的手:“先不用想这些事,你刚醒,好好休息便是,这件事我会处理好。”

    屋内那股诡异的阴风又刮了起来,陆文宣眼角余光瞥见摇晃的烛台,下意识往蔺明易的身边靠了靠。

    蔺明易道:“此事既然是在蔺家军剿匪途中发生的,我就应该知情。”

    陆文宣此时还在观察身后的烛火。

    “王爷。”

    “啊?”

    蔺明易:“你在看什么?”

    陆文宣想起不久前吹过来的妖风伤口的位置还隐隐作痛,他指腹摩擦了两下水泡的边缘,双唇微启,本想要说什么,许久又强撑着笑摇了摇头。

    “我中毒一事,真就那样难以启齿吗?还是说你陆文宣听信外面的疯言疯语,对蔺家,对我都有所忌惮。”

    陆文宣疾言厉色道:“怎么可能!”

    “那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陆文宣蹙紧眉心,许久才艰难道:“是则安。”

    蔺明易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演戏天赋,也不知这一刻是否演出了讶异,他看着陆文宣久久说不出话来。

    陆文宣轻叹了一口气:“是断肠散,一开始就奔着取你性命来的,若非你身体比常人健壮,恐怕连命都无法保全。”

    “断肠散,齐国境内缺少做断肠散的药材,他准备了多久?为何会选在这几日下手?”

    陆文宣被蔺明易的话一点思绪顿时清明了不少。

    才开始听蔺明易那些荒唐的言辞,陆文宣气急了,都无法思考到深处去。

    “我即刻派人去审。”

    蔺明易握住了陆文宣的腕口,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神色落寞,慢慢松开手。

    “就劳烦摄政王了。”

    陆文宣温柔地拍了两下蔺明易手背,似在做无声的安慰。

    又唤来宫里的医师为蔺明易开了些温补的汤药后,陆文宣摸了摸蔺明易的脸颊。

    “旁的事不必多想,我会审出蔺则安背后指使的人是谁,给你一个交代。”

    蔺明易牵扯出一个略带勉强的笑容,微微颔首。

    陆文宣走的时候,又命人炖了不少温补的吃食为蔺明易温补身体。

    蔺明易现在只需等着事情一点点发酵。

    不只是毒杀亲兄,又或者说毒杀亲兄不过是事情的开头,为的是让蔺家军失望。

    可接下来的事,断不会就此结束。

    晌午。

    蔺明易去了一趟关押蔺则安的军帐。

    掀开门帘,军帐内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淡淡看了一眼被绑在木架上鼻青脸肿的男人,合拢了身上的斗篷。

    听着逐渐走近身边的脚步声,被打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的蔺则安,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他强忍着痛意晃动着身体,不时有血从他身上的伤口上渗出。

    昨晚被兽夹夹过的地方,现在已经发脓溃烂,看起来好不可怜。

    “哥,你既然醒了,你跟他们解释,这只是我们兄弟之间的玩笑。”

    蔺明易站在蔺则安跟前长舒了一口气,这间军营太冷,唇边都浮起一团白色的雾气:“断肠散也是玩笑吗?”

    “我怎么可能对你用剧毒,是有人诬陷我,我没有下断肠散!就……就是一点会让身体虚弱的药物而已……”

    说到最后,蔺则安那张肿胀的脸都变得有些滑稽,说起话来支支吾吾的,接下来像是肯定了什么。

    “是让人身体虚弱的药,我……我以为只要让你虚几日,我便得可以试着顶替你的位置,到那个时候我就不再是蔺明易的弟弟,我承认我这种想法是自私,但我真的没想过伤害你。”

    字字句句说得情真意切。

    蔺明易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去摸那张曾经与自己相仿的脸,指腹落在蔺则安面颊上时,蔺则安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似是感觉到了委屈,随着脸上的疼痛,眼泪没忍住落了下来。

    “哥,的都是陆文宣打的,他们趁你昏迷都欺负我,你要帮我讨回公道……”

    要是蔺则安现在还能动,他狠不下去拉扯两下蔺明易的斗篷,又在蔺明易面前做出那副乖巧顺从的模样来试图让对方心软。

    却不知,对方早已不是受用于他示弱讨好的兄长,再见面两人不过是模样相似的仇人。

    “我没死,陆文宣应该会看在蔺家和蔺家军的面子上判你流放。”

    蔺则安试图挣开手腕上的绳子,去拉扯蔺明易,却只是徒劳无功,粗麻绳将他的腕口磨得通红。

    一个平日养在府中身娇肉贵的小少爷,平日里连油皮破一点都会泪眼婆娑,今日被打成这样,又听说自己接下来要去流放,失声痛哭道:

    “哥,你和摄政王是兄弟,你帮我求求情,我不想去流放,我现在这样流放会死的。”

    蔺明易笑弯了眉眼,手上的东西从摸改为拍了拍蔺则安的脸颊:“不会流放的。”

    蔺则安听见这个激动得鼻涕都喷了出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父亲不在,你也会照拂我的。”

    “会收监,斩首。”

    “不可能!”蔺则安脸色大变,那颗心还没有完全落下又被提了起来:“不可能,只是毒杀你而已,你还站在这里,我为何要死?!”

    说到此处,蔺则安沉默了几秒,再看向蔺明易时,已是目眦欲裂,他疯狂地挣扎着:“你和陆文宣合起伙来陷害我!没有什么断肠散,蔺家军、陆文宣和你一唱一和,就是想让我死!”

    见到蔺则安这副疯狂攀咬的丑态,蔺明易只觉得可笑。

    现在连这张脸都不像自己了。

    就仿若一个即将崩溃的疯子,他也不恼,略带凉意的指腹将蔺则安鬓角凌乱的发丝顺到耳后。

    “也不会斩首。”

    蔺则安怨毒地瞪着蔺明易道:“你故意来折磨我,不就是下了毒吗?你不也活得好好的!真要继续追究,九泉之下你有何颜面见父亲……”

    “通敌卖国,按齐国律法当处以凌迟。”

    “蔺明易你想污死我!”

    蔺明易冷笑了一声,扬起手狠狠抽了蔺则安一嘴巴,血从蔺则安的唇角渗了出来。

    他浅笑着看向那张又红又肿的脸,为蔺则安整理着衣襟:“待到罪名定下后,我会向王上请旨,将你的刑罚定在我大婚前,就当是则安送给哥哥的贺礼。”

    “蔺明易你以为污死我父亲的旧部就不会知道吗?”蔺则安还在嘴硬,可却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颤音。

    他此刻才发觉,蔺明易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逗趣他的意思,哪怕是要他死,都说得如此认真。

    “则安,你敢说你没有通敌卖国吗?”

    蔺则安无声地张了张双唇,他心里自然知道他为何要跑到军营里毒害蔺明易。

    脑袋嗡的一声炸开。

    前一秒还骂骂咧咧的人,下一秒在木架上挣扎,看向蔺明易的眼神多了几分乞求。

    “哥,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帮帮我,你帮我跟摄政王求情,我只是犯了个小错,你是哥哥,这样都不肯原谅我吗?”

    “别害怕,到时我会亲自观刑。”说到这里蔺明易伸手掩住了上辈子自己刮花的半张脸,“则安你说先从脸割好不好?”

    那双漂亮的眸子带着笑意,蔺则安甚至能从他眼中看到期待。

    “疯子!蔺明易你这个疯子!你会不得好死的。”

    蔺则安一边像是感觉不到痛楚般拼命挣扎,一边大声咒骂着蔺明易。

    声音大到传出了营帐外。

    不多时,陆文宣身旁随行的阉官走了进来,拿着手中的木片狠狠抽向蔺则安的脸颊。

    蔺明易回头看了一眼蔺则安此刻的惨态,眉眼中都带着笑意。

    他享受无能者怨毒的目光。

    若这世间死去的灵魂真能化为恶鬼,那为何蔺家军惨死的弟兄,齐国被屠戮的郡县,没有恶鬼将蔺则安拖进地狱。

    所以只有活着的人,才能把恶人踩入泥泞里。

    出了军帐。

    匆匆赶来的副将又为蔺明易披上一件兽皮:“昨日才吐血昏厥,今日天气寒凉,跑到这里来作甚?”

    蔺明易故作担忧地看了一眼军帐:“我现在已无大碍,让他受点罪,便也罢了。”

    “少将军,此时不只是毒害你那么简单。”

    蔺明易紧起了眉心:“他不是说因为怨恨我,才会想要毒杀我的。”

    “将军,摄政王有事想邀你详谈。”

    蔺明易沉默了几秒后,微微颔首,与副将一同前往了陆文宣的营帐。

    陆文宣看了一眼蔺明易身旁的副将,低声道:“退下吧。”

    副将没有动,目光望向蔺明易等着他们跟从的小将军发号施令,眼见蔺明易微微颔首,他才离开了营帐。

    陆文宣拍了拍自己身边,示意蔺明易坐过来。

    “明易,此次匪患你究竟是从哪里得知的。”

    蔺明易从怀中掏出一封匿名信递到陆文宣的跟前:“这是有人放到将军府门外的,我本意也想借着此时出城操兵,也好避过李将军,谁知道那些人果然不对劲。”

    “明易看那些人真的只是伪装成普通百姓的匪徒吗?”

    蔺明易垂下眼帘:“和他们有关的事情确实很奇怪,可那对方的身手又不像是寻常百姓……”

    陆文宣掏出一块商国的令牌丢到了蔺明易面前。

    蔺明易紧起眉心,低声道:“什么意思?”

    “这是我派人去搜了你们剿灭的几处匪地找到的东西。”

    蔺明易拿起桌上的铜牌轻轻摩挲着,很久才难以置信地开口道:“这就是蔺则安要下毒害我的原因。”

    陆文宣怕蔺明易身子刚好,又因为此事伤了心神,赶忙握住蔺明易的手腕道:“也不一定,我的人还在查探,若则安所作所为与商国无关,我会还他一个清白的。”

    蔺明易沉默了,他看了一眼陆文宣,眼底流露出遮掩不去的疲惫。

    直到陆文宣捏了两下他的手背,他才如同恍然初醒般,看向陆文宣道:“若蔺则安真的不顾家国,不顾惨死的父亲为商国谋算,便按齐国律法处置吧。”

    “明易……”

    蔺明易站起身来,面向陆文宣跪下,重重磕了个响头:“我蔺明易教弟不严,竟让他做出此等通敌叛国的恶事,还请摄政王责罚。”

    陆文宣赶忙起身去拉蔺明易:“明易,就算有错,也是蔺则安一人的过失,你为了齐国险些殒身,蔺老将军也惨死沙场,尸骨无存,哪怕蔺则安真的通敌买卖国,王上断不会因蔺则安一人所为,祸及蔺家。”

    “臣代蔺氏全族谢过摄政王的宽宥。”

    说完,蔺明易才缓缓站起身来。

    虽断肠散的毒被花白堇承担了大半,可这身体本就虚弱,又迎着冷风演了那么一遭,早已支撑不住。

    此刻当着陆文宣呕出一口朱红,身体一软便倒了下去。

    见蔺明易吐血昏厥,陆文宣赶忙唤人来为蔺明易诊治。

    今夜直接就宿在了陆文宣的营帐中,更是被前来诊治的医师架着灌下了几大碗苦涩的药汁。

    陆文宣坐在榻边,伸手轻轻拨开蔺明易额间的发丝,心口止不住地钝痛。

    “来人。”

    外面守着的阉官急忙走进帐内。

    “让人好好招呼蔺则安,留着条命便可。”陆文宣勾起蔺明易散在枕边的发丝,“明易的身体才见好转,又被那个蠢货害成这副模样,若非他是明易的亲弟,本王恨不得拔了那厮的舌头。”

    阉官对着陆文宣微微欠身:“奴定会好好招呼那毒害蔺将军的逆贼。”

    陆文宣道:“别吵扰到明易,昨夜那人便吵得本王头疼。”

    “是,王爷。”

    在陆文宣这番话后,蔺则安被人用木棍堵住了嘴,被人在军帐内狠狠磋磨了一整夜。

    而陆文宣本欲与蔺明易同榻而眠。

    刚要在蔺明易身边躺下,帐中那股妖风又再度刮了起来,立在榻边的烛台倒下,险些把陆文宣的衣袍给燎了。

    陆文宣站起身来,原本放在桌案上的竹简也飞了过来,他偏身避开,正想到躺在榻上的蔺明易会不会被飞来的竹简伤到。

    未料那竹简竟稳稳落在了蔺明易的脸边。

    陆文宣皱起眉心环顾了一圈四周,明明房间里什么都看不见,可蔺明易身边诡异的现象不由让他后背发凉。

    他往后退了两步,看着地上火光熄灭的烛台,低声道:“来人。”

    在外守候的侍从闻声进屋。

    他沉声道:“你们几个看顾着蔺将军,若蔺将军身有异样,即可让人来唤我。”

    侍从点头后,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军帐。

    跟在他身旁服侍小厮刚好端着晚膳过来,见他从军帐了出来,赶忙迎到了他身边:“王爷今晚不在帐中入眠吗?”

    “我去明易的军帐歇息。”

    “将军的军帐哪里比得王爷这里安排得惊喜,况且地上的血污一直没有清理干净,榻上还都是药味。”

    陆文宣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军帐:“待回宫后让几个巫祝伪装成奴仆的样子到蔺府好好看看。”

    “王爷?”

    “明易他或许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上了。”

    小厮没有再往深处问,微微颔首后,找了几个随行的侍卫去收拾蔺明易的营帐。

    与此同时。

    花白堇坐在了蔺明易的身边,他抬手想要戳一下蔺明易的额心,透明的指尖从蔺明易的脑袋上穿了过去。

    他怀抱着手臂冷哼了一声:“小负心汉,本尊为你受了那么大的罪,你一起身就忙着跑来跑去地演戏,都不想着来看看本尊,本尊为了装成路遇匪徒在身上割了多少下你知道吗?”

    榻上的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着,听不见他说的话,也无法回应他。

    他看着蔺明易的脸,心又软了下来:“我果真是败给你了,好不容易调养好的身子,又垮了,往后别再使这样自伤的计谋了,好不好?”

    说着他在蔺明易身边躺了下来。

    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小院。

    只有他和蔺明易一起住小院里,小将军每次被灌完折磨人的汤药,都会在他的妖力下昏昏沉沉地睡去。

    本就孱弱的身体,在日日的磋磨下,几乎很难看到活人的生气。

    商丞川身上有真龙之气,又有商国祖上王气庇佑,他根本近不了商丞川的身,已无法杀了日日宿在商丞川宫中的蔺则安。

    那时他犹豫过要不要杀了蔺明易,尽早结束小将军的痛苦,可小将军不想死,而他同样也狠不下心来。

    “如果我早一点冒死冲撞龙气,杀了他们,你上一世也许结局就会不一样了。”

    花白堇侧浮在榻上,半透明的指尖描摹着蔺明易的轮廓。

    “要是你没重生就好。”

    他说着又摇了摇头:“算了,有些厌恶我也罢,至少不会再被他们欺负了。”

    毕竟上一世一只费尽心思想要夺去魂魄的妖怪,与一个被妖纠缠又深陷困局的凡人之间,能给互相留下什么好印象。

    只不过在蔺明易的认知里,狐妖是冲着他的魂魄来的,二人没有交情,哪怕绝境时狐妖都高高在上地等着对方的低头。

    在感情没有萌芽时,他所关注的唯有眼下美味的食物,何时会自愿献出自己。

    花白堇发出一声喟叹,缓缓收拢掌心的同时,半透明的身体渐渐消失在了军帐内。

    ……

    蔺明易在帐内昏昏沉沉睡了两日,才自觉有所好转。

    等清醒过来时,已经躺在了回城的马车上。

    马车是陆文宣备好的,车内一切陈设都是王亲才可享受的规格,窗子四周已经被厚毯子封上了,一丝凉意都渗不进来。

    蔺明易刚坐起身来,在旁服侍的阉官赶忙近前来。

    “将军想拿做什么吩咐奴去做便是。”

    蔺明易道:“花大夫呢?”

    半透明的花白堇眯笑着眼:“还算你有良心,一醒来就想到我了。”

    “回将军的话,花大夫受了重伤,至今还未醒来,王爷说花大夫是将军心尖上的人,会把花大夫送回宫中最好的大夫医治。”

    蔺明易紧起了眉心道:“现在他在哪?”

    “安置在马车内。”

    “停车,我要去看看他。”

    阉官看向蔺明易的眼神中多了几分难色:“将军外头风大,等到了宫里,将军随时都可以去查看花大夫的情况。”

    蔺明易冷声道:“停车。”

    上过战场的人,哪怕眉目生得再清俊,脸色一沉,仍旧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阉官沉默了几秒,只能掀开帘子让外面的车夫停下马,又回头对蔺明易道:“将军,奴家先去把载着花大夫的马车叫停,外头风大,你在马车内稍坐片刻。”

    见蔺明易颔首,阉官才跳下马车,对着陆文宣所在的马车比了个手势,马车才慢慢停了下来。

    阉官上车刚拉开门帘,陆文宣清冷的声线便从马车内传了出来:“明易那边出什么事了?”

    “回王爷,将军说要与花大夫同乘。”

    陆文宣微微紧起了眉心,想要拒绝,又心知花白堇是蔺明易的人,最后的去处还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也没必要因为一个花白堇,而和蔺明易之间产生嫌隙。

    “你带蔺将军过去吧,天有些冷,为他披好斗篷,他现在身子弱,莫要着凉了。”

    阉官毕恭毕敬地欠身应是。

    此时陆文宣身旁服侍的小厮,阴阳怪气地开口道:“王爷对蔺将军这般上心,蔺将军竟还挂念着那铃医,论品貌、论能力、论地位,王爷都胜过那铃医,蔺将军怕不是瞎了眼。”

    陆文宣冷冷地瞥了身旁的小厮一眼,小厮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低下了头。

    “本王确实不明白,明易与那人相识的时间并不长,为何偏为了那样一个人跑到宫内请旨赐婚。”

    小厮轻声道:“或许将军另有心仪之人,那铃医不过是将军为了掩饰用来当幌子的。”

    “为何这样觉得。”

    “王爷人那么好,将军与王爷从小一起长大,若非有什么旁的缘由,将军怎可能会看上那铃医。”

    这话倒是很合陆文宣的心意,他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马车内的木边,仿若小厮猜测中那个真正心仪的人是自己。

    可惜,决定和花白堇成亲确实是为了当幌子。

    但与情爱无关。

    蔺明易跟着阉官来到了花白堇的马车内。

    “马车不用去宫里了,直接回将军府。”

    马夫看了一眼面前的阉官,两张为难的脸面面相觑。

    半晌,阉官才拉开门帘赔笑道:“将军,王爷说了将军的身体最好去宫中调养。”

    “那你帮我去回了摄政王,说我只想回将军府养伤。”

    “将军……”

    蔺明易半点面子都没给眼前的阉官留,直接伸手将轿帘盖上。

    马车内。

    花白堇身上的伤一看便是蔺家军的军医帮忙包扎的,看起来不似宫中医师那么小心精致,却足够为花白堇的伤处止血。

    他为花白堇掩了掩身上的被褥,捏在两指间有些太薄了,马车里时不时还有寒风刮进来,环境糟糕得要命。

    “怎就被安排在这样一辆马车里。”

    花白堇的灵体坐在旁边委屈巴巴地说道:“你个姓陆的小子坏得很,他就是嫉妒你要娶我过门,故意苛待我。”

    狐狸现在的状态,还剩一点灵力能带动实物,却没办法与蔺明易说话,甚至于蔺明易若是遇到危险,也无力去保护。

    正在这时蔺明易脱下了身上的斗篷给花白堇披上。

    灵体状态的花白堇围着蔺明易绕了一圈:“你披上,我不冷的,别看我身上是人的模样,但还是狐狸,小将军披上吧,别着凉了。”

    他叽叽喳喳说了很多话,可看着蔺明易波澜不惊的双眼,还是泄气般地低下了头。

    这一次本体伤得厉害,又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用丹药来维持人的模样,想来要有一段时间才能回到本体了。

    他轻叹了一口气,最后只能认命地落在了蔺明易的身边,透明的魂体虚弱地贴在蔺明易身边。

    “小将军能摸摸我吗?”

    蔺明易揉了揉花白堇的发顶:“你也没说自己会睡到什么时候,我还要等你多久……”

    花白堇弯起唇角,脑袋虚虚地落在蔺明易的肩头:“小将军你说这算不算心有灵犀呢?”

    这句话预料之中地没能听见任何回应。

    花白堇眼神落寞,他开始讨厌这种感觉了,讨厌明明待在喜欢的人身边,对方却完全不会感应到他的存在。

    马车一路狂奔,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后才停在了将军府外。

    候在门外的长云看见蔺明易回来赶忙上前搭了把手。

    蔺明易才将花白堇抱下了马车。

    明知道待在本体内会让自己的灵体不适,花白堇还是没忍住钻回自己的身体内,哪怕还没办法睁开眼,可在蔺明易的怀抱里待上一会也是好的。

    蔺明易感觉怀中的身体动了动,赶忙低下头看了一眼花白堇,狐狸歪在他怀里,苍白的脸色下看不出生气。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在想什么呢,他不是说过会昏上很长一段时间。”

    花白堇很想回话,可身体因为吸收了太多断肠散受损严重,需要妖力一点点调息才能恢复。

    灵体在这具身体里待得难受,还不等蔺明易抱着他跨进大门,他就从体中弹了出来。

    花白堇刚离开本体,一个仅有蔺明易膝盖高的小豆丁从转角处跑了出来,双臂直接抱住了蔺明易的小腿,漂亮的眉眼巴巴地看向蔺明易。

    旁边的阉官见状快步走到蔺明易身旁:“哪里来的小乞丐,也敢冒犯了蔺将军。”

    阉官刚伸手要把抱着蔺明易腿不放的小男孩拉开,没想到这小男孩转过头一口咬住了阉官的手。

    “啊!松开!快松开!”

    小男孩瞪大眼睛,任由阉官怎么甩动手腕,嘴都死死地咬着对方的掌心不肯松开。

    奇怪的是,抱着蔺明易的手也没有松开。

    许久那阉官被咬得受不了了,才柔下声音道:“小祖宗,求求你别咬了,再咬这手就要断了。”

    男孩听到这话迟疑了片刻后,才松开了嘴,肉嘟嘟的小脸贴着蔺明易的腿,奶呼呼地大喊了一声:“爹。”

    随着这一声洪亮的爹,刚准备下马车的陆文宣一个踉跄,险些从马车上摔下去。

    “爹。”

    蔺明易微眯起双眼:“你在叫我。”

    小男孩认真地点了点头:“爹爹,你还急不急的,你和花爹爹相会的时候把我忘记在山上了,那山里下了好大很大的雪。”

    是那个奇怪的铁球。

    蔺明易倒吸了一口凉气,若非今日在将军府门外又见到这东西,他都快忘了,他的重生全亏了一个铁球。

    男孩对着蔺明易咧开嘴笑:“我可以跟爹爹回家了吗?”

    还不等蔺明易同意,陆文宣便快步赶到了蔺明易的身边,看着那孩子的模样,越看越觉得与蔺明易相似。

    这孩子看起来不过三四岁的模样,长得若是快些,应该和这个孩子的个头差不了多少。

    又想起小厮说蔺明易娶花白堇只是为了掩盖什么,不好的念头钻了出来,他看了一眼蔺明易,又看了一眼地上那模样姣好的孩子,许久才艰难地问出口道:

    “明易与这孩子……”

    蔺明易浅笑道:“摄政王还不回宫复命吗?”

    陆文宣:“这件事已经处理好了,宁清那边也已经知会过了。”

    “嗯,商丞川呢?”

    “派人捉拿他时,他已经不在蔺家了,不过画像已经传下去了,想来在他回商国前,定能拿下他。”

    蔺明易蹙紧眉心:“我也可以一起搜寻那逆贼的下落。”

    陆文宣长叹了一口气:“你身上余毒未清,当好好养病才是,莫要为这些事影响了心神。”

    “蔺则安会怎么判?”

    “他毕竟通敌卖国,本应该重重责罚,以儆效尤,不过你与他毕竟是兄弟,只要你想,本王无论如何都会留下他一条性命。”

    蔺明易冷声道:“以儆效尤吧。”

    “明易,那蔺家怎么办?蔺则安若是被拉出来,往后你将面对多少疯言疯语。”

    蔺明易:“蔺则安与商丞川一起放出来,父亲才能清白,他可以是生下逆子,导致军事布防图被泄露才惨死的蔺将军,但绝不能是与敌国勾结,生死不明。”

    蔺父而今只剩下几块残骨,他不愿意看着惨死的父亲,成为旁人口中猜忌的对象。

    陆文宣看着蔺明易轻叹了一口气:“是我不好,此事我会尽快处理妥当,断不会让你,让逝去的蔺老将军失望。”

    蔺明易点了点头后,怀里抱着花白堇,腿上挂着孩子模样的系统走进了蔺家的宅院。

    偌大的蔺家而今冷清得要命。

    长云道:“少爷,这位小少爷该如何安置。”

    “在我院子附近,备一处小院给他住下。”

    “是,少爷。”

    长云刚才在门口听了听摄政王说的话,也知道这是少爷要放弃二少爷了……

    重伤的花大夫,被关入死牢的二少爷,连夜消失的商丞川。

    一场剿匪后,蔺家变了太多。

    蔺明易将昏迷不醒的花白堇安放在了院里的空房,系统也被家丁带下去更换衣物。

    待放下花白堇后,蔺明易杵在花白堇的床边久久没有言语。

    长云紧跟在蔺明易的身边道:“少爷,二少爷今日的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你身子还未好,切莫太过神伤。”

    话音刚落,蔺明易突然笑了起来,他抬手覆上了双眼,笑得浑身都在颤抖。

    长云覆上蔺明易的肩头:“少爷。”

    “这一次蔺则安翻不了身,对吗?”

    长云被蔺明易这话惊得愣了几秒。

    “我不会让他翻身的。”蔺明易疲惫地合上了双眼,“哪怕陆文宣有所顾忌,我也会把蔺则安通敌卖国的罪责给坐实。”

    长云看着蔺明易脸上的笑意,沉默了几秒后,才柔下声音道:“少爷,你这次受了不少罪,先回去休息吧。”

    蔺明易颔首:“商丞川怎么样了?还有你们联系上嘉柔公主了吗?”

    长云道:“商丞川已经跑到了云岭郡,此番折损了不少部将,派去联系嘉柔公主的人马,不会那么早就传来消息的。”

    “恩,一旦有消息便及时告诉我,我要和嘉柔公主见上一面。”

    长云不解道:“将军,此番蔺则安通敌的罪责坐实,与商国极有可能会再战,嘉柔公主是商国人。”

    “我知道。”

    长云本想再问什么,话到嘴边只是朝着蔺明易的方向微微欠身:“少爷舟车劳顿,长云这就去为少爷准备热水,沐浴更衣。”

    蔺明易点了点头,待到长云离开,他才疲惫地坐在了花白堇的床边,看着那张苍白的脸,伸手摸了摸花白堇的丹田处,似在思虑了许久后,从怀里摸出一颗药,喂到花白堇嘴里后,才起身离开了房间。

    刚关上房门,换好衣服的系统又抱住蔺明易的小腿。

    “宿主!我那么辛苦地温暖你,你怎么可以把我丢在雪山上不管不顾。”

    蔺明易道:“我醒来你就已经不见了。”

    此时灵体状的花白堇哼哼了两声:“我又不认识你这个铁球,就不把你捡回去。”

    球球愣了几秒,转头看向飘在自己身边的魂魄,大喊了一声鬼呀,瘦小的身躯跳到了蔺明易的身后,只露出了半个脑袋去看漂浮在半空中的花白堇。

    小狐狸又惊又喜,快速地飞到了系统的身边:“你能看到我是不是?你能不能帮我和小将军说话。”

    系统看着小狐狸,圆溜溜的大眼睛微眯成一条线。

    蔺明易看着系统怪异的举动,不安地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系统乖巧地摇了摇头:“统统什么都没有看见呢。”

    说完他还趁着蔺明易没有注意到,对着蔺明易做了个鬼脸。

    “呸,你才不是我儿子,我没有你这个不孝子。”花白堇气得都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小豆丁给掀翻在地。

    系统轻哼了一声,用口型回应道:“就是要报复你。”

    花白堇忍不住上前对着系统的脑袋挥拳,可无一例外都从系统的脑袋上穿了过去。

    蔺明易牵着系统回到屋内:“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知道,那天在天绝山上能量耗尽后就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了,不过我还是一直在观察着宿主哦!”

    蔺明易蹙紧眉心,生怕系统说教自己,直接从桌子上拿了一块糕点塞到系统的嘴里。

    系统咬着糕点,美滋滋地咧嘴笑。

    在雪山这几日他就发现了,蔺明易做什么他都阻拦不了,原先是太空金属,哪怕说些宿主不乐意听的话,宿主就算真生气劈它,它也坏不了。

    可现在是凡胎□□,他还不知道怎么变成球球,如果被宿主用刀劈了,他岂不是要顶着一半血肉模糊的身体到处走。

    想到这些他就不禁咋舌。

    为了活着,忍辱负重一些也没事,任务完不成,但球球活着不就好了嘛!

    “是我不好,我应该把你一起带回去的,你就帮我告诉小将军,我在他旁边好不好。”

    系统咬着糕点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花白堇气得忍不住用妖力把桌上的糕点给掀了。

    蔺明易正在看兵书,只听哐啷一声,原本放在桌上的糕点洒了一地,他迟疑地看了一眼旁边认真吃东西的系统。

    “桌子上的糕点是你掀翻的吗?”

    统子舔了舔沾着糕点沫的手指,对着蔺明易乖巧地摇了摇头。

    蔺明易蹙紧眉心,不确定道:“花白堇,是你吗?”

    第50章

    花白堇听见蔺明易这样问,立马飘到了蔺明易的眼前晃了晃去。

    那双漂亮的眼眸中装着窗外的漆红柱子,装着更远处的草木,却唯独没有装着自己。

    灵体本就是半人半兽,此刻耷拉下耳朵的模样,看起来好不可怜。

    404轻叹了一口气,还是软了下来,手拉扯了两下蔺明易的衣袖,指着飘浮在半空的大狐狸,奶声奶气地开道:“宿主,他就在你眼前。”

    蔺明易闻言微愣了片刻道:“你看得见他。”

    404乖巧地点了点头。

    蔺明易在桌边坐了下来,从托盘里拿出两个杯子装上了茶水,将另一杯茶水推到身旁的空位处。

    “你要睡上多久。”

    花白堇指节蹭了蹭鼻翼:“伤得有点重,人界灵气稀薄,不如天绝山的洞府,兴许得睡上半年。”

    “要半年那么久。”

    “恩,若不然你陪我回趟天绝山,说不准能快些好起来。”

    蔺明易轻叹了一口气:“慢慢养吧。”

    系统杵着下巴在两人中间充当传话筒。

    “宿主,狐狐看着你不肯陪他回娘家,咬着手帕要哭了哦。”

    说完系统还啧啧了两声,配着这副奶团子的模样,看起来有一种莫名的诡异感。

    花白堇怔愣了几秒,对着统子的方向竖起一个大拇指:“等以后我会报答你的。”

    404看向花白堇感激的眼神,无奈地用手挡住了半张脸,心中暗自腹诽道:等你能活到报答我的那天再说吧。

    坐在一旁的蔺明易喝了一口茶水,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道:“等忙完这阵子,再看吧。”

    “好,我不急得,小将军什么时候忙完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其实三朝回门也行,我们妖族没多少规矩,一切按照凡人的礼数便好。”

    花白堇说这番话时,灵体虚浮地坐在桌边,脸上带着笑,好像下一秒便能与蔺明易成亲了。

    系统都不知道怎么转述花白堇的话,手指尴尬地擦着额头,双眼无奈地看向花白堇的方向,正在试图组织着语言。

    见系统神色有异,蔺明易无奈道:“他还在难受吗?”

    系统无声地张了张嘴,把刚才的话从脑袋里顺一遍,正在努力精炼语句,又觉得这只九尾狐说的话好像句句都带着感情,缺少了那句都形容不出来九尾狐这副不要钱的模样。

    话还没说出口,蔺明易轻叹道:“朝中接下来有许多事要处理,待事情闹大,我确实要避开一段时间,到那时跟你回去吧。”

    于蔺明易而言,花白堇若能早些醒来于他而言没有坏处,再者一点小的退步,便能让那只狐狸心中欢喜。

    对方毕竟为了自己承了那么大的苦楚,一点甜头都不给,便显得过于凉薄了。

    虽他这颗心早就冷了,但想要演出几分感情来,又不算难事。

    花白堇凑近蔺明易面前,唇角扬起的幅度更是压都压不住:“真的吗?那到时我带你去我的洞府看看,那地方灵气充足是我五百年前,跟一个大妖打下的,我可喜欢那里了。”

    小狐狸说是活了千年的九尾狐,可浮在桌面上与蔺明易夸夸其谈着自己藏在天绝山中的宝贝时,那双眼里都透着光亮。

    他是欢喜的,欢喜地诉说着山上的奇珍,说着到哪里一定会为蔺明易养病,把他种的仙草都拿出来给蔺明易看。

    “喂,铁疙瘩,你快把我这些话复述给小将军听啊!”

    “我听见了。”

    蔺明易的声音传入耳内时,花白堇愣了一瞬,又在对上蔺明易双眼时,羞涩地化作一只拇指大小的白狐躲在了花瓶后面,偷偷地去看蔺明易。

    “你藏在哪里作甚?死皮赖脸在我床榻上不肯起来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模样。”

    花白堇怯怯地露出了半个脑袋,对着系统的方向尴尬地开口道:“他真的能看见我吗?”

    系统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板着脸看着花白堇,显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对对对,我用上一个宿主那里的积分换的能量,帮了你一点小忙,我还要去吃糕点,才不想待在你们两个中间当传话筒。”

    说完系统背着小手大摇大摆地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对着花白堇抛了个眼神。

    改造反派是改造不了了,蔺明易这副背负着血仇,且上辈子死时还憋着气的模样,劝宿主做个善良友爱的好青年,一定会被宿主劈成两半的吧!

    想着这些小孩模样的统子回头看了一眼蔺明易,对方正坐在桌边不动声色地品着茶水。

    接下来脑海里就闪出了,蔺明易在战场上一箭射穿敌人额头的资料印象,他用力摇晃了两下脑袋,还顺势摸了摸冰凉的后脖颈。

    “太残忍了。”

    蔺明易还在逗趣躲在瓶子后的花白堇,听见统子的一声感叹,他偏头望向不远处的统子,疑惑道:“什么?”

    系统往后跳了半步,对蔺明易礼貌地鞠了一个躬:“爹爹,我去吃糕点了,你和狐狐慢慢聊哦。”

    说完系统跳出了房间,转身时还不忘将门关上。

    花白堇站在瓷瓶后道:“小将军现在真的能看见我了吗?”

    “骗你做什么?铁疙瘩不也说了吗?”

    那个铁疙瘩离开后,蔺明易还是能和自己说话,他心下狂喜,忍不住跃到蔺明易的跟前。

    站在桌子上时,身体还是半透明的,看起来只有巴掌大小,他想去摸一摸蔺明易拿着杯子的手,果然半透明的手掌还是从蔺明易的腕口穿了过去。

    他小手搭在脑后,朝着蔺明易的位置尴尬地笑了笑:“因为灵体的关系,还是不能碰到东西。”

    “那桌子上的糕点是怎么被掀翻的。”

    花白堇眨巴着眼道:“妖力啊,我妖力很强的!”

    说着他得意洋洋地拍了两下自己的胸膛,九条尾巴得意地在身后摇晃着。

    “我可是修行上千年的狐妖,就算本体还昏迷着,陆文宣那个混蛋玩意想摸你的脸,还不是被我烫了一手背的水泡,还有啊……”

    蔺明易不想笑的,可看着只有花白堇巴掌那么大,却还得意洋洋地诉说着他如何掀翻烛台烫陆文宣手背,燎陆文宣衣角,有时还会把当时的画面给演出来。

    一个巴掌大的小人在桌子上跳来跳去的样子,看起来多了几分滑稽和可爱。

    蔺明易轻轻弹了一下花白堇的狐狸耳朵。

    花白堇捂着耳朵,红着脸低下头,嘴里还小声喃喃道:“小将军怎么可以乱摸,你这样乱碰本尊,是要对本尊负责任的……”

    他边说边用手扒了两下狐耳。

    “你不是灵体吗?我碰你时连感觉都没有,你能感觉到。”

    花白堇手上的动作一顿,心虚地看向蔺明易:“小将军连这都能察觉到,啧,有点难骗呀。”

    蔺明易无奈地笑了笑,哪怕变成巴掌大小,花白堇还是那个脸皮厚,还嘴贫的丑狐狸。

    也不知道这一千年是怎么走过来的,竟没被遇到的妖怪给打死。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花白堇道:“平日我们都在一间房里睡的。”

    “你的灵体应该无法缓解我的伤势吧。”

    花白堇怔愣了一下,泪眼汪汪地看向蔺明易,哽咽道:“小将军用完我,连遮掩一下都不肯,就把我给抛弃了……”

    说到这里,花白堇深吸了一口气:“人间话本里的负心汉都会骗上一二,你怎连骗骗我都不肯。”

    “那便说明我并非负心。”

    花白堇巴掌大的身躯往地上一倒,神色悲伤道:“这些时日的感情终究是错付了。”说完,小狐狸就倒在了地上,悲伤之余还露出了一只眼睛来观察蔺明易的神色变化。

    蔺明易看着这只爱演的狐狸,揉了揉吃痛的额角:“离开本体太远会不会影响你的恢复。”

    听见这话,小狐狸立马从桌子上跳了起来,眯笑着眼看着蔺明易摇了摇头。

    蔺明易起身从被子里拿出一个木匣,又垫上了一些柔软的布料在里面。

    半透明的花白堇凑到木匣身边,一脸疑惑道:“这是什么?”

    “你回去前睡的小床。”

    灵体碰不到里面的东西,哪怕躺下也只能漂浮在木匣里,可花白堇脸上还是露出了欣喜之色。

    若能碰到蔺明易的皮肤,他真想抱着蔺明易的手背蹭一蹭。

    蔺明易把小床放在枕头边,轻声道:“也不知为何一定要与我睡在一块。”

    “我一只狐狸睡不着嘛。”

    “那没遇到我之前,你在天绝山和谁一起睡。”

    花白堇轻咳了两声,漂浮到木匣上躺下,灵体是落不到柔软的布料上的,只能虚浮在半空。

    “我困了,小将军也快些就寝吧。”他边说边拍了拍身边,眼睛微微拉开一条缝,脸上还带着笑。

    正在这时,长云敲了敲房门后,推门而入道:“少爷,已经为你备好热水了,请移步右厢房沐浴更衣。”

    花白堇听说蔺明易要去沐浴,立马从木匣里跳了起来:“我也要去。”

    长云盯着那跳出来的半透明灵体,吓得瞪大了双眼,没有尖叫出声,整个人却吓得久久回不过神来。

    此时这两人还没有发觉,因系统的缘故,灵体般的花白堇,不只能被蔺明易一个人看见。

    蔺明易用眼神示意花白堇待在房里。

    花白堇兴致缺缺地落入木匣中:“我在外跑了好多日,身上还都是血口子,怕都已经有味道了。”

    “鬼……鬼啊……”长云吓得身体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花白堇立马反应了过来,躲进了木匣里。

    蔺明易无奈地瞥了一眼花白堇,想要脱口而出的苛责,到最后变成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不是说准备好热水了吗?还不领我过去。”

    长云大张着嘴,看着前方已经消失的透明灵体,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少爷,鬼……鬼……”

    “我看是最近蔺家发生的事太多,已经让你昏头了。”

    长云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向前方,花白堇的灵体比刚才又缩小了些,捂着嘴,蹲在木匣里不敢出声。

    “刚才我看见这个半透明的东西躺在少爷的床榻上,而且那东西还开口说话了……”

    蔺明易蹙紧眉心道:“什么东西?你在说什么昏话。”

    长云用力拍打了两下自己的脸颊后,看着蔺明易木讷地点了点头,才开口道:“我带少爷先去沐浴更衣。”

    此时的木匣内,花白堇愤愤地咬着衣领,身体在木匣内来回打滚。

    他也想去看小将军沐浴更衣!

    要不是本体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他还想去跟小将军鸳鸯戏水,千万种不甘汇集心中,却连哼哼都不敢发出来。

    长云陪着蔺明易出门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屋内。

    “长云。”

    听见蔺明易的喊声,长云赶忙来到蔺明易的身边:“将军最近有没有觉得奇怪的地方?”

    “什么奇怪的?”

    长云紧抿着双唇,不安地环顾了一圈周围:“摄政王身旁的小厮,临走前还问过我,少爷身边是不是跟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

    蔺明易沉默了几秒,想到花白堇对摄政王做的事情,也渐渐回过味来:“你觉得能有什么?”

    “少爷,你这些年一直征战沙场,我在想,会不会是你身上的戾气太重了,又或者在重伤后,招惹了边境的孤魂野鬼……”

    说到这里长云凑近蔺明易身边压低了说话的声音:“要不要请个道士来蔺府看看,我知道少爷一身正气,肯定不怕这些,可蔺家这些时日一直出事,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蔺明易没有说话,依旧朝着放有浴桶的厢房走去。

    身旁长云还在劝,时不时说出几个他在民间听过的鬼怪传说……

    “少爷我说的这几件事,最后被鬼怪招惹上的人,最终都落得惨死的下场。”

    “帮我找几个真正有道行的,不过府,我单独去见。”

    长云迟疑了片刻,又急忙点了点头:“少爷思虑的是,蔺家刚发生了那么多事,若被人发现与那些人来往,指不定会被人在背后说闲话。”

    蔺明易看着长云的呆样本想要解释什么,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声无可奈何的轻叹。

    ……

    在蔺则安出事后,蔺明易在府中告病了五日。

    好在陆文宣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回王都的第五日,便将蔺则安被商国质子蛊惑,出卖军事布防图,导致蔺老将军战死沙场的恶事公布天下。

    蔺则安关在木牢笼内游街那日。

    蔺明易戴着斗笠站在街边看着。

    那张与他相似的脸仍旧高肿着,身上的囚衣已经结了血痂,一副狼狈颓然的模样。

    “蔺将军一生为人磊落,怎么会生下这个不忠不义之徒。”

    “可怜蔺将军为这个逆子还背上了骂名,蔺则安死不足惜。”

    “蔺则安这个逆贼不只害死蔺将军,竟连自己的兄长都不放过。”

    蔺明易站在人群中听着那些恨不得谩骂,满意地闭上了双眼。

    这个人说一生都活在了他的阴影中,不知而今关在木囚车里,终于听见有人喊蔺则安三个字,是否能如了他的愿。

    看着关押着蔺则安的囚车走远,蔺明易转身离开了人群。

    刚走到僻静处,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从人群中跟了出来。

    “小将军。”

    闻声,蔺明易转过身,来人是父亲的旧部。

    他脱下头上的斗笠,对着赶过来的人微微欠身。

    “小将军,蔺则安那逆贼如今的下场不过就是咎由自取,你切勿太过神伤。”

    蔺明易浅笑颔首:“多谢担心。”

    “我们蔺家军以后永远都会站在小将军身边,小将军于我们而言,便如蔺将军一样重要。”

    “我保证,此生我定不会辜负蔺家军的追随,也不会辜负父亲的希望。”

    这一把虽说伤了身体,又许久无法动武,但终归是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他回到蔺家后,便摸出一粒花白堇递来的丹药吃下。

    站在院中看着枝头上冒出的嫩芽。

    “初春近了。”蔺明易搓了搓双手,眼神中带着几分疲惫。

    他不后悔一步步迫使着蔺则安走向身败名裂的结局,这一切都是蔺则安应得的,而今的下场,不过是前世今生报应在了一块。

    接下来便是商丞川,便是整个齐国皇室。

    “怎么那么久才回来,又不带我去,回来又不马上来找我,我心都疼了。”

    闻声蔺明易看向头顶的树干,只见花白堇小小的身躯坐在树干上来回摆动着双腿。

    蔺明易道:“你现在出了蔺府必然会被周围的人当作妖孽。”

    “那个铁疙瘩挺无能的,就不能只让你一个人看见我吗?”

    还不等蔺明易回应,长云就抱着斗篷走了过来。

    花白堇见状立马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了树枝上。

    “少爷在跟谁说话呢?”

    蔺明易摇了摇头,指着枝头的嫩芽道:“长新枝了。”

    “初春也冷,出去时不披上一件斗篷,若是着凉了该怎么办。”长云边说边为蔺明易把衣服披上。

    蔺明易浅笑着道:“何须那么小心,我身子骨向来硬朗。”

    “再硬朗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少爷得爱惜着自己的身子,老爷的血脉就只剩下你了。”

    蔺明易转开话题道:“吩咐你们做的事情,做好了吗?”

    长云眼神环顾了一圈四周,见院内没有其他人,微微颔首后,靠近蔺明易身旁道:“少爷,确定要这样做吗?”

    “对。”

    他在等着下一次的风浪。

    引线早已经埋好了。

    现在正是燃爆的时候。

    如他所想的那样,蔺则安已经叛国罪被捉后,李家就想借着这件事让蔺明易难堪。

    公子李毕竟是李家这一代的单传,李将军身旁那么多女子,却那么多年都不见能怀上一个孩子。

    外面都在传李将军的身子出了问题,这些年也一直都在寻医问药,可惜直到公子李死,李家都没有传出喜事。

    哪怕公子李是在冬猎时出的事,而将公子李尸首送回的人是蔺明易。

    再加上……

    他留下了一些漏洞,让李将军知道公子李的死跟他有关系,却又拿不出决定性的证据到王上面前顶他的罪,此时蔺则安出事,无疑是给李将军抵了刀。

    李府内。

    李将军看着桌上的断箭,沉下了脸色。

    自公子李死后,李将军像是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仅几日便已苍老了数十岁。

    “老爷,人已经带回来了。”

    李将军轻咳了两声,手帕里还沾染着血丝:“把人带上来。”

    两个粗壮的男人拖着一个普通百姓打扮的男人走进了前院。

    男人看见李将军后,都吓出尿来,不等对方开口说话,便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小人什么都不知道,跟小人没有关系。”

    李将军轻咳了两声,在旁的兵士狠狠踩向男人的手臂,男人在地上痛呼,本就苍白的脸色现在更加难看。

    “我儿当初带去的侍从就只剩下你活着了,冬猎后,你为何会失踪,若是说不出原因来,我便将你活生生拖去给院子里那几只狼狗加餐。”

    男人连滚带爬地接近李将军身边,还没等拉到恶李将军的衣摆,就被身旁的男人踩在了地上。

    剧烈的痛楚下,男人痛哭流涕道:“公子本意是去杀蔺将军的,还邀了几个世家公子,可狩猎刚开始的第一日,公子他们便没再回来了。”

    李将军紧蹙着眉头,回想起公子李的尸身的情况,确实像是已经死了多日。

    “为何他们都说,日日都能见到我儿回帐内。”

    “是……是摄政王派人伪装成公子一行人,我之后偷偷藏在人群中打听过,这个主意是蔺明易提的,而且公子打算杀了蔺明易那日,对方的行为也很奇怪,狩猎的单子应该能看得出来。”

    李将军紧蹙着眉心,他已经把这次冬猎中能知道的信息都查探清楚了。

    在公子李失踪的那一日,蔺明易确实猎得猎物比剩下的几日都要多,身旁跟着的侍从为了运送猎物,一并离开了蔺明易的身边。

    之后蔺明易失踪,又在临近傍晚才被随行的侍从找到,一桩桩一件件都在预示着蔺明易跟公子李的事情脱不开关系。

    可跟在公子李身边的除了眼前的男人,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哪怕跟李家亲近的世家子弟,在公子李死后也有意回避李家。

    李将军在得知这些事情后,便想着用商丞川和蔺则安的事情把蔺明易拉下马,可谁能想到蔺明易出城剿匪的功夫,蔺则安便以通/敌罪成为阶下囚,商丞川也早已不知去向。

    在蔺明易回来的第八日,李将军便带着人到蔺家拜访。

    蔺明易受到拜帖时,没有拒绝,不过还是把李将军在前院晾了一个时辰。

    当他出现时,身上穿着宽大的斗篷,脸上没有血色,便连走路都靠长云在旁搀扶着。

    “想必我的事,李将军已有耳闻,身体还未大好,怠慢了将军,将军莫要见怪。”

    李将军冷哼了一声:“蔺将军都敢在我府中露兵刃,迟一些又能如何。”

    蔺明易用手帕掩面轻咳了两声,目光淡淡瞥了一眼长云,长云心领神会,立马为正厅的两人奉上茶水。

    李将军抬起茶水刚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好你个蔺明易,敢用冷茶来招待我!”

    “将军明知我家少爷中毒未愈,蔺家又出了那么大的病故,哪怕是与少爷相识的旧友,都不便来府中打扰少爷养病,府中现在人心惶惶,将军能喝上口冷茶就已经不错了,还想奢求什么。”

    长云站在蔺明易身边底气都足了不少:“要我家少爷摆大宴来招待李将军吗?”

    李将军登门本来是想找蔺明易不痛快的,刚看见蔺明易病得需要人搀扶,他心里又惊又喜。

    谁曾想下一秒就被蔺明易身边的下人给数落了一通。

    气得他狠狠将桌上的茶盏砸了地上:“蔺明易!我李家是世家大族,祖上跟着齐珣王开疆扩土,你蔺家不过是乡野出身,得无上皇器重罢了,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

    “也总好过李家后继无人。”

    “蔺明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儿的死跟你脱不了干系!”

    蔺明易喝了口冷茶,浅笑道:“都那么多日了,李将军竟还未从爱子惨死的悲痛里走出来。”

    李将军气得想要上前去抓蔺明易的衣领,地上的碎瓷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脚底。

    比牛皮还厚的鞋底被瓷片穿破,锋利的一角扎破李将军鞋底时,刚才气得恨不得过来掐蔺明易脖子的男人,抬起脚痛呼出声。

    蔺明易故作关切道:“李将军该不会是被自己打翻在地上的茶盏给扎了吧。”

    “蔺—明—易!”

    “府中有摄政王特意留在这里为我调养身体的医师,李将军要不要进院内看看?”

    李将军强忍着痛楚,一瘸一拐地走到蔺明易跟前厉声道:“姓蔺的,别以为这件事便这么算了,我们来日方长。”

    “李将军出去的时候小心些,若两脚都扎进……”

    话还没说完,李将军又发出一声痛呼。

    蔺明易垂下眼帘,端起桌上的茶水小啜了一口。

    李将军疼得面色苍白,本想再说些什么,奈何两脚疼得厉害,最后只得一瘸一拐地往蔺府外走,嘴里还不停地低吼着欺人太甚。

    见李将军走远,长云赶忙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瓷片。

    “牛了,这瓷片真是牛了。”

    蔺明易站起身来,把斗篷脱下来搭在一旁:“惊讶什么呢。”

    长云蹲在地上给蔺明易比划:“李将军脚上穿着的是军靴,底要比普通的鞋底都厚,没想到竟被瓷片给扎破了。”

    说到这里长云还抬脚踩了踩地上的碎片,又抬起脚来看了看鞋底,嘴里喃喃道:“不应该啊,是不是李将军那双靴子磨损太严重了,我这普通的靴子都能挡住这些碎瓷片。”

    “恶事做多了,报应罢了。”

    蔺明易抱着斗篷返回了后院。

    寝室内。

    花白堇比蔺明易先一步回到了房内,他靠在木匣边:“解不解气,那混账老儿两只脚底都戳得血肉模糊。”

    蔺明易浅笑:“解气。”

    “小将军就该多笑笑,你笑起来的模样好看。”

    “不想问我,为何要三番四次去挑衅李家吗?”

    花白堇笑着摇了摇头:“不重要,无论小将军想做什么,我会陪着小将军一起。”

    蔺明易无奈地笑了笑,只觉得这大妖有些怪,还有些痴。

    与此同时。

    马车上的李将军伸着鲜血淋淋的脚让大夫上药。

    身旁的侍从道:“将军既然知道少爷的死跟那个姓蔺的脱不了关系,怎么不提剑杀了他,左右不过是占着王上重用才出的头,一条贱命。”

    “你以为我不想吗?嘶……轻点。”李将军狠狠踹向大夫的肩头,看上去六旬的老人,被李将军踹得许久都起不了身,“废物,把他丢下马去。”

    老大夫对着李将军接连磕了几个;“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李将军冷笑道:“要是从马车上滚下去还能活着,就记住,你今日是为蔺明易受过的,来人,把他丢下去。”

    在车上的侍从,拖着老大夫的双手将人硬生生丢下了疾驰的马车。

    没有人敢说李家罔顾人命。

    对方毕竟是齐国王都的世家大族,哪怕是作威作福,也是外面那些普通人比不上的,除去世家大族的血脉,在城中活着的百姓,不过是命如草芥的蝼蚁。

    侍从回到李将军身边:“将军,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蔺家手上握着的兵权远超于我们,陆文宣虽然并未在明面上让世家大族难堪,暗地里已经在打压我们了,得让朝中的三人离心,我们才能将他们一个一个慢慢打杀了。”

    “将军英明。”

    李将军合上双眼,喘着粗气:“传话给那几个死了公子的世族,让他们知道,这些人的死跟蔺明易脱不了干系。”

    “是,将军。”

    “虽然商丞川和蔺则安的事情平了,风波还是能再吵起来,第一步要的便是离心,只要有了裂缝,我们世家就可以一点点渗透进去,把权利牢牢地握在掌心里。”

    几日后。

    已经有几个不懂事的世家,挖出家里孩儿的尸体到蔺家门外闹腾,一口咬定了是蔺明易杀了他们的孩子。

    蔺明易跟着几人去了趟官府。

    仵作验尸后,确定了几人是被野兽所伤,用来当作枪头的仆妇,嘴里大喊着不可能后,恶狠狠地瞪着蔺明易道:

    “是你!就是你杀了我的孩子!天理昭昭,竟无一处可以申冤,摄政王独断专行,只手遮天,蔺明易草菅人命,横行霸道,今日我愿血溅三尺,望老天有眼,让杀人凶手不得好死。”

    话音落,那仆妇撞向了公堂上的柱子,血洒了一地,死的时候还瞪圆了眼睛。

    蔺明易看着那仆妇的死状深吸了一口气。

    在官员的安抚下走出了公堂。

    坐上马车后,花白堇才从马车的一角钻了出来:“小将军,别怕哦,他们那些话做不得数的。”

    蔺明易虽然知道碰不到花白堇的脑袋,还是忍不住弹了一下那看上去毛茸茸的兽耳:“要毒誓真的有用,我又何必这般辛苦,我只是可惜,一条命,就被世家这样推了出来,这些大族就像是依附在国之根本上的蛀虫,惹人生厌,又无法全数歼灭。”

    因为那群人把齐国的根啃得千疮百孔,也是他们站在腐烂的根上,才让已经岌岌可危的齐国没有瞬间倾塌。

    花白堇认真地点了点头。

    蔺明易笑道:“你又听得懂了?”

    “不就是你们这些凡人打来打去,争来争去。”花白堇说着伏在蔺明易的肩头,虽然感觉不到蔺明易的体温,他还是执着地贴在蔺明易的脸边,“小将军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会陪着你,一直到你不需要本尊为止。”

    蔺明易忍不住弹了花白堇一下,花白堇配合得很,哎哟叫了一声就从蔺明易的身上滚了下去。

    他歪倒在马车的位子上,可怜巴巴地看向蔺明易道:“我那么好,小将军就不能对我温柔些。”

    “都这么小了,这贫嘴毛病一点都没有变。”

    花白堇跳起身来,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小将军不觉得我这样也很可爱吗?”

    “看着有些蠢。”

    花白堇浮在蔺明易的面前,用妖力拉扯着蔺明易的脸颊:“蔺明易,说点好听的话怎么你了,啊?你就不能哄哄妖怪吗?”

    在外面驾马的长云,听见马车里有人说话,赶忙拉开帘子往里面看。

    看见马车里只坐着蔺明易一个人,他就觉得后背发凉:“少爷在跟谁说话呢?”

    蔺明易装作在看窗外风景的模样,听长云这样问,只是淡淡瞥了长云一眼后,漫不经心地回应道:“我能与谁说话?若是累了,可告假几日,我会允的。”

    长云不安地抿了抿双唇:“少爷,最近有没有觉得府中有什么异样……”

    “累了就好好歇息,少想那些有的没的。”

    长云摸了摸有点冷的后脖颈,缓缓放下了马车帘子后,又拉扯着马绳向前。

    蔺明易见长云不再问,才舒了一口气,他抬起手看了一眼藏在自己袖口中的花白堇小声道:“非要让人知道,花大夫现在醒不过来,是因为变成鬼缠着我吗?”

    花白堇对着蔺明易赔笑道:“我会小心些的,小将军莫要生气。”

    蔺明易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轻轻弹了一下花白堇。

    花白堇每次都会装作被弹到的模样,捂住脑袋对着蔺明易露出乖巧的笑容:“蔺将军今日能不能像上次那样为我擦拭身体,在床上躺了几日,身上都有汗了。”

    上次花白堇抱怨完身上有伤口,蔺明易就命人打了一盆水帮花白堇清洗身子,一边洗着还一边嘀咕身为妖怪着怎能脏成这样。

    那时的花白堇蹲在浴桶边,又委屈,又开心,嘴里小声地嘀咕着,他在泥地里滚了一圈,身上脏点怎么了?

    不过看着蔺明易为他清洗干净身上的血污,又搓揉干净沾着泥巴的头发,他才贴在蔺明易身边说:“若小将军日后变成这样,我也会好好照顾你的。”

    蔺明易当时就用布堵住了花白堇本体的嘴:“闭嘴,不然你醒来后,舌头就没有了。”

    想到那时的画面,花白堇自觉心痒猫抓,只恨不能回到那具身体里感受一下,小将军轻抚着他身体是什么感觉。

    带着茧子的掌心贴着他,会不会也很舒服。

    马车上,蔺明易看着花白堇那副想入非非的模样,立马打断道:“想都别想,初春寒凉,你身上怎可能会有那么多汗。”

    花白堇辩驳道:“都臭了。”

    蔺明易冷哼了一声道:“有没有可能是尸臭,尸体停放了那么多日,有点味道很奇怪吗?”

    花白堇瞪大眼睛看着蔺明易,许久才难以置信地说道:“小将军你坏掉了。”

    蔺明易背靠着身后闭目养神道:“都是你这只狐狸教得好。”

    花白堇看着蔺明易的侧脸,脸上带着笑。

    自从蔺则安定罪后,他的小将军好像突然就卸掉了背上背着的巨石,虽事情还未接受,却多了些许少年人该有的模样。

    花白堇落在蔺明易的肩头,贴着蔺明易的脸颊,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怎么不说了?”蔺明易问。

    花白堇打了个哈欠道:“有些累了。”

    “睡吧,一会马车回府,我再叫醒你。”

    花白堇点了点头,转而跳入了蔺明易的怀中,他灵体虚虚地浮在蔺明易身上,安静地合上了双眼。

    一刻钟后,马车在蔺府外停下。

    还没等到蔺明易走下马车,长云便拉开了车帘,压低声音道:“少爷,摄政王的马车在外面。”

    蔺明易紧起眉心:“他来做什么?”

    长云道:“少爷若是不想见摄政王的话,我再带着少爷在外面走几圈。”

    “ 不必,都已经到了蔺府,此时避开就太刻意了。”

    想来现在他杀死公子李和几个世家子弟的事情已经闹到了陆文宣的跟前。

    只是蔺明易不明白,既然陆文宣都知道了,今日庭审为何没有出现。

    都不愿出现,又为何要跑来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