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系统走的那天晚上,沈鹤州做了一场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与季延分别的机场。
“我喜欢你。”
季延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沈鹤州愣了片刻,将行李箱往自己的方向拖近:“小季总在开什么玩笑?”
“沈鹤州,我喜欢你很久了。”
他第一次从旁观者的视角去看自己,那张脸上带着笑,看起来温和却疏离:“想来要辜负小季总的一片深情了,我不需要谁来爱我,对我来说感情是这世上最不牢靠的东西,只有利益相互牵扯的同盟关系才最为牢靠。”
说完,他对着季延挥了挥手,拉着行李箱转身离开。
从梦里旁观者的视角来看,沈鹤州第一次看见了季延眼中的落寞,季延好像鼓起勇气朝着他的方向奔跑,却被他的无情和冷漠击垮在了原地。
不多时,梦境中的自己停下了脚步。
“小季总你帮我通关系出国的八百万我已经打在你的账上了,记得查收。”
说完,他头都没回,带着行李进入了安检口。
季延在原地呆愣了很久,直到机场外的天色渐渐昏暗,张助赶来机场,才把季延接回了他们现在住着的大平层。
停车场内,季延正准备下车离开。
张助将一早订好的外卖从后座拿过来直接塞到了季延的怀中:“小季总你这两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别饿坏了自己的身体。”
季延低头看着手中热腾腾的外卖,低声道:“他因为季临做的事情,也讨厌我了,是吗?”
张助想要开口说沈鹤州只是觉得您没价值了,话到最后又咽了回去,只能先说一些虚假的话来安慰季延。
“订婚典礼闹成那样,换做谁心里都不舒服,你让沈先生先冷静一段时间再联系他。”
季延冷笑道:“来不及了。”
“……季总,现在比起沈先生的事情,你更应该考虑的是之后怎么跟董事会交代,现在季昆泰正借着这件事想要罢免你。”
季延打开车门:“随便吧,要是我撑不住了,会给你介绍新的工作。”
输了,就无法再回头了。
能做的就是把和这些事情有关的人全部指摘出去,由他来扛最终的后果。
好在沈鹤州已经出国了,为了不会有人再找上沈鹤州的麻烦,他花钱找了很多关系,让人在沈鹤州一下飞机后就抹去他的行踪,并为沈鹤州安排几次转机。
季延回到卧室,把他珍藏的小箱子拿了出来,他坐在沙发旁一张张翻看着沈鹤州的相片,最后如珍宝般将那些死物抱在怀中入睡。
而今的沈鹤州在梦境里无法和季延交流,他坐在床边,想要摸一摸季延的头发,掌心穿过了他的身体。
沈鹤州看着自己透明的手,心里竟觉得难受了起来。
看着爱人难过,竟连抚慰他都做不到。
“沈鹤州,我喜欢你。”
沈鹤州:“我知道。”
可惜季延听不见他此刻的回应。
梦境一转。
时间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季延坐在咖啡厅内,那张脸上没了血色,双眼空洞地看着外面来往的车流。
过了一会,季临推门进屋,径直走到季延身边坐下。
“叔叔,那些股份你握在手里也没多大作用,你出个价吧。”
季延回过神来,淡淡看了一眼季临道:“我更喜欢拿分红,稳定些。”
季临冷哼了一声,从包里掏出一沓照片砸在了桌上:“行,他人在国外,我要想买凶给小辛报仇,你觉得他能逃得了几次?”
桌面上的照片摊开全是他的照片。
沈鹤州看向桌面拧紧了眉心,从这几张照片的地点和穿着,他已经能估计出这几张照片应该是在收到季延死讯的前一个月。
他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季延的死,很可能与这件事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季延拿着桌上的几张照片看了看,面上没有一丝动容:“用你不要的白月光来威胁我?季临这些年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别装了,你那一盒子的照片我早就见过了,越是你想要的东西,我就越想跟你争,可惜我现在才看清,你喜欢的人除了皮相外,跟你一样脏得很。”
季临话刚说完,季延直接将一杯热咖啡砸在了季临的脑袋上。
季临侧脸被烫得泛红,额间青了大块,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季延,还没等缓过神来,一贯镇定自若的季延,像疯狗一样将季临压在卡座里挥拳头。
两个男服务员才把季延从季临身上拉开,季延呼吸急促,摸出哮喘药凑近唇边大口大口地吸着。
季临被扶起来时,脸都被打肿了:“行!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你就等着给沈鹤州收尸吧!”
季延连手中的哮喘药都砸在了季临的脸上。
服务员害怕两人再度打起来,赶忙将季延扶到了后台休息。
季临没有逗留,出事后就在助理的陪同下去了医院。
沈鹤州蹲坐在季延身边,脸色没比季延好到哪去,这些年季延的哮喘更严重了,服务员把药瓶捡回来后,季延坐在地上仰头吸了好几口喷雾,粗重的呼吸才渐渐缓和下来。
他在员工休息室里坐了十多分钟后,才起身离开了咖啡厅。
沈鹤州一路跟在季延的身后,看着那人拿起电话联系了几个昔日与老季总有交情的人后,给张助打去了电话。
“业星那边缺个秘书,工作要比你目前在季家的工资要三千左右,明天去试试吧,我知道以你的能力,在那边一定能很好。”
“小季总我就想……”
不等张助把话说完,季延就打断道:“不用说了,良禽择木而栖,你跟了我那么久,要是没能帮你找到退路,我会不安的。”
张助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还是同意了季延的要求。
季延回到家,找渠道让人帮忙带点东西。
沈鹤州不知道那是什么,季延电话里说得很隐晦,第二天早上就拿到了一个用报纸包着的瓶子。
季延收到后就给季临打了电话。
“我的股权可以转给你们,今晚再我们三个细谈吧。”
季临冷哼一声:“不是很嚣张吗?我还以为你不在乎沈鹤州的命了。”
“你别动他!”
“别激动,哪怕沈鹤州再恶毒,我到底是喜欢过他的,要是你肯低头,看在我和他往日的情谊上,我会给他留条生路。”
说到这里季临停顿了几秒:“小辛现在还住在疗养院里,要不我托点关系把他也弄进去住几年,算是赔偿小辛……”
“你还想要什么?”
季临笑道:“现在是你求着我谈,我当然要往上加点价。”
季延语气激动,脸上却没什么变化:“只要你不动沈鹤州,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行,今晚我们三个人坐下来好好谈谈,价钱合适,我就放过他。”
晚上,季延带着那瓶用报纸包好的药去到了季昆泰父子俩住的别墅。
别墅里的佣人准备好晚饭后,都回去了。
季临从小到大恨季延恨得牙痒,好不容易能像下人一样驱使季延心里畅快得很。
“你把厨房的菜都端出去来吧。”
季延没有说话,径直走进厨房,客厅里传来季临的讥讽声,他只是将药不慌不忙地倒入菜里,再用筷子慢慢搅拌。
等一切处理好,他将瓶子藏到了橱柜下方后,把厨房里的菜一道道端上了桌。
季临不屑地冷哼道:“你这样的贱种,就只配在季家做佣人,那个老畜生还把你当作宝,到头来为了个男人,连脸都不要。”
季延充耳不闻将菜放上桌后,默默拉开了一旁的椅子。
季临伸出脚踹向季延的椅子。
季昆泰冷声道:“季临够了!”
“爸!”
“先坐下吃饭。”
季临狠狠剐了一眼季延,心里虽不情愿,却还是没有再针对季延。
季昆泰夹起一块肉放在碗中:“阿延啊,你能想通我很欣慰,既然今天你来了,我们就把话放在明面上说清楚。”
季延没有说话。
季昆泰道:“你只要还在,总会给我带来麻烦,等股权转让结束后,寻个体面的去法,我保证那个人余生在国外都能平安。”
“好。”
季昆泰没想到季延能答应得这么干脆,他微愣了片刻,又偏头看了一眼有些得意的季临。
他将股权转让合同递到了季延面前,季延拿过笔,快速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中间没有一丝犹豫。
“行,吃饭。”
季昆泰夹起桌上的菜,一边吃一边和季延追忆往昔,看着季延只吃饭不吃菜,还往季延碗里夹了块虾肉。
季延没有动,只是默默扒拉着碗里的白饭。
季昆泰没有多说什么,现在股权转让已经签了,只要事情办妥哪怕季延不愿意去死,他有的是办法送季延一程。
饭吃到一半,季昆泰胃里突然抽痛了起来,紧跟着季临脸色也白了。
季延放下手中的碗,浅笑着将虾仁夹到这父子俩的碗中:“就是点百草枯,你们吃下去的剂量应该还不够致死,多吃点,待会就没那么痛苦了。”
季临厉声道:“季延你疯了吧!杀了我们,你以为你能脱身吗?”
“我知道,我们一起走。”
梦中沈鹤州不能闻见味道,又看不出瓶子里是什么,听季延这样说完,他想要阻拦季延,身体只能无情地从季延身体上穿过。
季延从两人身上搜出手机后,将剩下的菜灌入季临嘴里,季临被呛得哭着求饶,却没有让季延有丝毫的心软。
“你们死了,他才是最安全的。”他捏着季临的下颚,“为什么要用他来威胁我,我们本可以相安无事的。”
他将菜塞入季临的喉咙眼,动作粗暴,不留一丝余地。
等地上的两人都疼得动弹不得了。
季延上楼拿出放在杂物间的柴油,在屋内泼洒。
“季延不可以!你冷静点……”
梦境里的他像是一个局外人,他说的话,季延听不见。
他只能看着季延带着那份股权转让合同与季昆泰父子一起葬身火海。
沈鹤州想要从烟雾中将呛得快要昏厥过去的季延拉起,手却一次又一次从季延身上传过去。
“起来啊!”
季延弯起唇角,朝着沈鹤州的方向伸出手:“沈鹤州,我喜欢你。”
噩梦惊醒。
他猛地睁开双眼。
看见身边的季延时,紧紧将人抱入了怀中。
季延揉着蒙眬的睡眼,疑惑道:“鹤州。”
他吻上了季延的发丝:“别动,让我抱抱你。”
“好。”
第32章
棋差一招。
蔺明易被阉官压在地上时,未曾想过与自己容貌并无二致的胞弟,竟会成为毁了多年谋划的罪魁祸首。
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上穿着带有毛边的裘衣,一脸病容地倚在商国新王的怀中。
“哥,我们兄弟二人同为双生子,为何会落到这般境地。”
蔺明易嗤笑了一声:“蔺则安你说呢?”
这句话不知哪个字戳到了蔺则安的痛楚,他指着蔺明易怒吼道:“做错事的人是你!你凭什么来质问我!”
“做错事的人是我吗?蔺则安。”
蔺则安倚在商国新王的怀中猛烈地咳嗽了起来,本就容貌上成的一张脸配上病态,越发惹人怜惜。
商丞川心疼地把蔺则安抱在怀中,不断为蔺则安顺着后背,那双眼深情款款,仿若恨不得将蔺则安身上的病痛分担走一半。
他搀着蔺则安在他的王位上坐下,拿过放在一旁的汤药小心翼翼地喂蔺则安喝下,两人相依在高位上,像极了羡煞旁人的爱侣。
蔺则安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指尖轻轻抚平商丞川的眉心:“商郎我没事,你别蹙眉,我不愿看到你为我难过。”
商丞川将蔺则安的手拉到脸畔,双眼泛红:“则安都是我不好,是我错把鱼目当珍珠,哪怕倾尽孤的一切,我都不会让你有事的。”
被压在地上的蔺明易大笑了起来。
商丞川:“你在笑什么。”
蔺明易笑道:“笑你们啊,看他现在这样,你俩能好到几时。”
商丞川转身看向蔺明易冷声道:“则安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就你这样的蛇蝎,怎么配与则安长着同一张脸!”
说着商丞川瞥了一眼阉官,为首的阉官拿着匕首走到蔺明易身旁,提刀划开了蔺明易的侧脸,白皙的脸颊上快速蔓延开一条血痕。
“你现在跪下来与则安认错,念在过往的情谊上,我可以放你一马。”
蔺明易抬起头,刀伤上渗出的血染红了大半张脸:“他也配。”
说着他咬牙挣脱开压制着他的阉官,一把夺过眼前的匕首,与此同时手执长戈的侍卫,将利器刺入了他的肩膀,钝器贯穿皮肉发出一声闷响。
他强忍着剧痛,用匕首将右半边没有泪痣的脸划得面目全非,刀伤在那张白玉无瑕的脸上一道道浮现,像是上好的美玉被摔出了裂纹,血顺着纵横交错的伤口处流出,把原本模样上成的美人变成了面目狰狞的怪物。
“想到这种不忠不孝的小人有同一张脸,我都觉得恶心。”
说话时,靠近颊边的带上皮肉翻开,甚至能隐约看见牙齿。
商丞川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厉声让人把蔺明易这个疯子拖下去。
长戈没落入了小腿,刺入了肩膀,无一处致命,却让蔺明易再难站定。
他咬着牙,强忍着脸上伤口所带来的痛楚,低吼道:“蔺则安,与商丞川欢好的时候,你会不会想起死去的父亲,想起蔺家军的八千精骑!”
蔺则安瞪大眼睛呕出一口血来。
商丞川搀住蔺则安:“把这个疯子拖下去!”
接二连三捅如皮肉的长戈,让蔺明易再也撑不下去,当半昏半醒的人被带走后,地上还留着一道长长的血路。
蔺则安倚靠在商丞川怀里咳得厉害,原本的病容,而今又苍白了几分。
“他是我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商郎你放过他好不好……”
商丞川低头吻上蔺则安的额心:“则安,为何你心总是这么善良……”
蔺则安闭上眼睛,安心地依偎在了商丞川的怀里。
自那日起,一碗碗令人痛苦不堪的汤药,时常会送到蔺明易的小院,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反抗,会砸掉药碗,却没想到自那次商王跟前自毁容貌后,他安静温顺,哪怕喝完药后,会疼得像是濒死的鱼一样抽搐着身体,他依旧每日将那碗腥臭的汤药一饮而尽。
所有人都说蔺小将军的傲骨终归是被磨平了,往后只会是一摊烂在地里的泥。
就连每日都要询问蔺明易现状的商丞川慢慢地,都不再过问。
那间败落的小院里,饭菜吃食会少,折磨人的汤药每日都会按时送到。
阉官再一次看着蔺明易将汤药喝下,眼见他药效发作,收拾好汤碗退出了院落里。
不多时一只九尾灵狐从枯树后跳了出来。
纵身跃到蔺明易身边时,化为了一个英气逼人的男子。
他手中淡紫色的光缓缓渡入蔺明易的体内,折磨人的痛楚,一点一点地褪去。
蔺明易坐起身来,脸色白得吓人:“都安排好了吗?”
九尾狐浅笑道:“今夜整个商国都会被大火包围。”
“希望商国的血,能祭奠齐国的十万孤魂。”
“阿易,事成之后,我就要恶吞噬掉你的魂魄,往后蔺小将军再无来生。”
说到这里九尾狐指尖点上了蔺明易的胸口:“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不悔。”
九尾狐弯起唇角,眼角余光看向蔺明易的脸,哪怕那半张脸上满是纵横交错的刀口,他仍觉得蔺明易举世无双。
他浅笑着,指尖轻轻划过蔺明易脸上的结痂的伤口:“为何我的小将军还是这么好看。”
蔺明易往后推开半步,躲开九尾狐的触碰。
“今晚的事成之后,你来取你想要的东西。”
九尾狐讪讪收回手,闭上眼睛嗅了嗅:“我已经迫不及待尝尝美人的魂魄了,已经很久没吃过那么美味的魂灵……”
蔺明易没有理会他,拖着病体缓缓向屋内走去。
是夜。
满城燃起了熊熊烈火,就连蔺明易所在的小院都被炽热的火光包围,浓烟布满了房间内的每一个角落。
他站在庭院中,拿着一根树枝如儿时一般舞剑,单薄的衣袍被渗出的鲜血染红,当年策马都城的小将军,哪怕而今已成废人,仍不输曾经的光彩。
屋外传来喊声、奔跑声、求救声。
他在商国皇城绝望的呼喊中,一剑比一剑刺得更有气势。
九尾狐捧着一颗带血的心脏站在房梁,看着这浓雾中舞剑的蔺明易,直至那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他一个闪身将人护在了怀中。
蔺明易看着九尾狐手中的心脏,抬手摸了摸,他笑了,一如当年扬鞭策马时那般明艳。
“狐狸,多谢了。”
九尾狐柔声道:“小将军,叫声我的名字。”
现在的蔺明易已经昏昏沉沉,不多时他搭在心脏上的手慢慢滑落。
九尾狐将人抱紧在怀中:“不叫狐狸,叫花白堇。”
没有人再能回应他。
火舌快速地朝着这边靠近,他擦掉唇边渗出血,带血的手指摸了摸蔺明易眼角的泪痣后,他低头吻上了满是疤痕的脸颊。
“安歇吧,我的小将军。”
……
那只狐狸没有取走他的灵魂吗?
还是他现在已经在狐狸的肚子里了……
蔺明易缓缓睁开眼,看着四周陌生又熟悉的摆设,只觉得浑身疼得厉害,好似被熊熊烈火灼身。
小厮急忙道:“大少爷醒了。”
蔺明易眼神朝着声源处看去,却被一个圆鼓鼓的大铁球挡住了视线。
他正想要用手指碰碰眼前的大球,那球突然冒出两个黑漆漆的圆点,吓得他赶忙收回了手,身上的伤口被拉扯了一下,疼得他咬紧了牙根。
“宿主,疼的话叫出来就好了,不要憋着啊!”
他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上的伤势被牵动。
还不等他说什么,随行小厮赶忙搀着他躺下。
“大少爷,你不要乱动,大夫说你伤得太重了,得好好休养。”
伤得太重?
什么时候的事情?他现在在哪?
是濒死前的幻觉吗?
一个个疑问浮现在他的脑内,可看着长云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他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
如果这是那只狐狸造来吞噬他魂魄的幻境,他能陷死在这片幻境里……
正在这时,有人过来敲门。
“长云大少爷怎么样了?醒了吗?”
长云蹙紧了眉心,快步走向门口道:“去去去,我家少爷好不容易才能从战场上死里逃生,让二少爷安分些吧!”
“长云哥求求你了,二少爷一直跪在雪地里,劝什么都不听,姑爷还在大牢里受着刑,二少爷食不下咽,就指望着大公子能救救姑爷了。”
蔺明易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眼前这一幕有些熟悉,他想了半天才想起他们的军事布防图被流出,父亲战死沙场,他为了保住蔺家的荣光,披甲上阵,虽将失去的几座城池给夺了回来。
可还是遭了埋伏,受了重伤,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再也无法骑马射箭,从跟在蔺老将军身边战无不胜的小将军,沦为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
回想起这些蔺明易揉了揉额角:“那只狐狸为何偏偏把我困在这个地方,这样的魂魄才更好吃吗?”
在一旁飘了许久的404,赶忙飞到了蔺明易身边。
“宿主你被改造黑月光系统选中获得了重生的机会,只要你听系统的话,脱离三个人的纠缠的命运,成为小皇帝的身边的重臣,就能获得新生。”
“但如果和上一辈子惨淡收场的话,就会陷入无尽的轮回里直到彻底消亡。”
蔺明易对这颗铁球的话将信将疑,为了验证自己是否重生,他拿出藏在枕下飞镖,刺入伤口,看着流出的鲜血和能明显感受到的疼痛感,他默念了几遍重生后,望向门外。
“长云。”
“大少爷,我在呢。”
蔺明易道:“蔺则安还在外面雪地里跪着呢?”
“是。”
“把椅子搬到外面,我去看看他。”
第33章
蔺明易刚从昏迷中醒来身体虚得厉害,他紧咬着牙根站起身来,接过长云递来的斗篷披上。
长云看着蔺明易脸上没什么血色,不由担忧道:“大少爷你昏迷了半月有余,外面还下着大雪,二少爷身上还披着斗篷呢,我看着也不是真跪了那么久。”
“椅子搬出去了吗?”
见蔺明易的决定不会更改,长云招呼了两个小厮去准备炭盆和手炉,待这些东西送到,才搀着蔺明易来到屋外。
蔺则安就跪在不远处的枯树旁,衣裳单薄,比蔺明易更为单薄的身躯冷得发抖。
同样一张脸,蔺明易凤眼下有一颗红褐色的小痣,生来原要比蔺则安多着些勾人的媚劲,这对双生儿站在一起,蔺明易的气势偏能压蔺则安一头。
差别不大的两张脸,一个是有着万千仰慕者的天之骄子,另一个却沦为了陪衬……
因为这点蔺则安常常在他跟前顾影自怜,身为兄长蔺明易念在胞弟身体孱弱,也纵着他做个富贵闲人,而把蔺家的荣光扛到了自己一个人身上。
哪怕这样蔺则安还是做出了荒唐事,中秋宫宴,与商丞川在宫中欢好被撞破,推开门时蔺则安正匍匐在商丞川身上卖力得很……
商丞川在宫中做出如此丑事,本是活不了的。
蔺则安这个逆子将丑事闹大,让蔺父不得不去宫中向小皇帝求了这桩孽缘……
想到往日种种,蔺明易恨不得把蔺则安挫骨扬灰。
“哥,我求你了,丞川五岁就被送到齐国做质子,这么些年商王早把丞川视为弃子,此番贸然开战,根本不顾丞川的死活,他又怎么可能是出卖父亲的细作。”
蔺明易抱着手炉,慵懒地斜靠着椅背,重伤刚醒,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在暖烘烘的热气包围下,脑袋昏昏沉沉的。
“哥,丞川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蔺明易静静地看着蔺则安没有说话,被手炉斗篷里拢了拢,在周围的热流下,舒服地合上了双眼。
蔺则安跪在地上拿不准蔺明易的意思,又怕这个时候起来会功亏一篑,不得已下,只能继续为商丞川说着好话。
大雪还在下,没一会就落满了蔺则安的肩头。
“哥,我求求你了,看在我是你而今唯一的至亲,你就帮我这一会好不好?”
蔺则安的声音已经哑了,双膝跪在地上一点点向蔺明易那边靠近,膝盖还没落到台阶上,蔺明易一抬手,守在屋外的两名侍从拔刀拦住了蔺则安的举动。
蔺则安愣了两秒,声嘶力竭地怒吼道:“我是蔺家二少爷,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哥,你看看你的侍从,怎么欺负我的。”
蔺明易淡淡瞥了一眼蔺则安,还是没有说话。
那模样就像是一个出来看小丑戏的看客。
长云跟了蔺明易多年,哪怕蔺明易不说话,他也能读懂自家主子的言下之意。
他往台阶下走了几步,无奈地笑了笑道:“二少爷,将军他重伤刚醒受不得寒气,还请二少爷要跪就往后再退几步,别冻伤了将军。”
是人话吗?
蔺则安的近身仆从秋松已经气得瞪大了双眼。
“大少爷,我家公子身子骨从小就弱,你不心疼就算了,怎能容得府中的小厮来作践他,可怜我家公子刚失去了父亲,姑爷又被宫里的人给提走了,而今都生死未卜,大少爷是想要逼死我家公子吗?”
秋松说着赶忙拿着披风把蔺则安护在怀里。
蔺则安面色苍白,干裂的双唇,身体往秋松怀里一倒,嘴里还喃喃念着哥。
“公子!来人啊!二公子昏过去了!”秋松搂着蔺则安大喊。
蔺明易这才开口道:“泼醒他。”
秋松吓得赶忙把蔺则安护在怀里,哭喊道:“大少爷,公子是你的弟弟,别人糟践他,看不起他,怎么连你也不心疼他!”
话音刚落,刚打上来的井水泼在主仆二人的身上,刺骨的寒意刺激得蔺则安猛地坐起身来。
这时蔺明易才强撑着站起身来在长云的搀扶下,走下台阶。
蔺则安缩在秋松的怀里瑟瑟发抖,看着蔺明易的冷厉的目光连话都不敢再说。
蔺明易抬脚狠狠踹向蔺则安胸口。
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直接把蔺则安踹翻在了雪地里。
他踩上蔺则安的脖颈:“商国违反盟约,战备图丢失,导致父亲战死沙场,而今父亲尸骨未寒,你就为敌国质子求情。”
他说着,脚上的力度不断加重,似恨不得碾碎蔺则安的咽喉。
蔺则安躺在地上喘不过气来,手无力地捶打着蔺明易的脚背,一张脸已经憋得由紫变红。
秋松赶忙爬到蔺则安身边磕头求情道:“大少爷,二公子是你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亲。”
蔺明易扒出侍从的佩剑架在秋松的脖颈上。
秋松是蔺家买回来的奴隶,是可以随意打杀的,此时冷刃就架在他的脖子上,任由他再是个忠心护主的,也不敢再多嘴半句。
蔺明易将刀刃往秋松喉头上一压,吓得秋松尿了出来。
臊臭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
蔺则安已经翻着白眼,眼看着就要在蔺明易的脚下咽过气去。
长云靠近蔺明易身边低声道:“少爷,老爷刚走,丧期还未定下,若外面传出少爷杀死胞弟,会惹来非议的。”
他沉默了片刻,松开了脚。
能喘过气来的蔺则安按住红肿的脖颈发出猛烈的咳喘声。
许久那双带着泪的眼,难以置信地望向蔺明易,说话声已经哑得不成样子:“哥,你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蔺明易没有理会蔺则安的质问,朝着秋松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拖下去军棍三十。”
“是。”
两个随从点头。
拖着满脸惊恐的秋松离开,秋松挣扎求饶,大喊着二少救命。
听得蔺则安心里难受。
蔺则安抓住蔺明易的脚踝苦苦哀求道:“哥,你不肯救丞川我自己想办法,可父亲一死,你就迫不及待地把我身边的人给除掉,不怕被人非议吗?”
“蔺家可以有个残废了的二少爷。”
蔺则安心中一惊赶忙将手抽回,看着蔺明易的背影时,不敢相信地摇着头。
他身边服侍的小丫鬟们赶忙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双眼盯着蔺明易关上的房门,喃喃道:“他不是我哥,不是,哥从不会这样对我。”
小丫鬟搀着蔺则安离开,一个个也被刚才那一幕吓得不轻。
毕竟原先的蔺明易最疼的就是这个弟弟。
母亲生下他们第二年,就因疾病离世,蔺则安从小身体不好,文武都不算出挑,唯一值得夸耀的就是父母留下的好皮相。
可兄弟长得一样,蔺明易眼角的泪痣更添韵味。
明明是双胞胎兄弟,看着蔺则安被人轻视,蔺明易走到哪都会护着他,会带着他结交更多的人,看到更广大的天地。
上一世不知道商丞川是偷走布防图的元凶,却因为昏倒在雪地里的蔺则安,拖着病体去宫中求情。
正因为从前种种,才会使得心中的恨意更甚。
屋门关上的那一刻,刚刚还踩得蔺则安喘不过气来的人,连站着都难。
长云刚想叫人进来,蔺明易抬手制止住了长云。
“找人把我今日责罚蔺则安的事情传出去,传得越大越好。”
长云不安道:“若让人知道老爷刚走您就这般苛责二少爷,恐怕会惹人闲话。”
“我得让人知道,我蔺明易依旧能撑起蔺家军。”
上一世,因为心疼蔺则安,拖着病体去宫中求情,在摄政王的殿前吐血昏厥,经宫里御医整治后,他无法再上沙场的事情被有心人传了出去。
只因一子错,满盘皆输。
“公子,府中的大夫说了,你现在的身体就调养好了,也不能再长途奔波,更别提上阵杀敌了,以公子的才识就算不上战场,也能在朝堂上另谋一番天地。”
“长云,我不能把兵符交到别人手上。”
“公子……”
蔺明易轻咳了两声,掌心里被鲜血洇红了大片。
长云看着蔺明易的样子,眼中满是担忧,又不知该如何劝蔺明易。
蔺明易道:“若是把獠牙利爪都交出去,便会任人宰割。”
这一世他要成为站在顶端咬断所有野兽喉咙的王。
门外传来敲门声。
长云道:“怎么了?”
“摄政王过来探望少将军,要不要请他到内院来。”
长云看向蔺明易。
主仆俩四目相对,长云轻叹了一口气。
“奉好茶水,公子换好衣袍很快就会过来。”
蔺明易在长云的搀扶下入座,神色复杂。
上一世摄政王没有出现过。
难不成这人和自己一样重活了一回……
长云道:“公子你现在的身体出去见客,会不会太过勉强。”
蔺明易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帮我取一套劲装来。”
系统飘到蔺明易身旁,怯声道:“宿主,你受了很重的内伤不易走动的。”
蔺明易没有理会小铁球的劝阻,在长云的服侍下,换上衣服,大步朝前厅走去。
系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前有宿主直面雷击面不改色,后有宿主身受重伤面色如常。
它的任务对象究竟是些什么人啊!
第34章
此刻摄政王已在前厅等候。
知道蔺明易要亲自过来,他站在厅内惶惶不安,思忖了半晌他想先进后堂,前脚刚迈出正厅,后脚便刚好与蔺明易撞上。
上一次与蔺明易见面时,蔺明易躺在病床上生气全无,没想到半月不见,除了脸色尚未恢复外,精神已是大好。
“明易……”
摄政王就眼见蔺明易已无大碍,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快步上前握住了蔺明易的腕口,关切的目光将蔺明易从上到下好好检查了一遍,再开口时,连声音都哽咽了起来。
“前来诊治的太医都说你此番伤及肺腑,怕会缠绵病榻,现在看你行动自如,我这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下了。”
蔺明易欠身道:“有劳摄政王惦念。”
见蔺明易态度疏离,摄政王怔愣片刻,柔下声音道:“怎么不唤我文宣了。”
“不合适。”
“你还在怪诏令的事。”
蔺明易掠过陆文宣身边,径直走向正座,长云看了一眼厅内服侍的小厮,对方立马心领神会,将茶水点心送上桌来。
屋内的人,早已习惯了蔺明易这副张狂模样。
十二岁就敢在宵禁后纵马长街的,除了他蔺明易再没有第二人。
陆文宣也不恼,走到蔺明易身旁坐下。
蔺明易双眸微阖,沉默半晌后,为陆文宣斟上一杯热茶。
“与诏令无关。”
陆文宣松了口气,不等他开口,蔺明易指尖将茶水往陆文宣跟前退了半寸:“粮草在诏令送到前线前,就已断了三月有余。”
他抬眸看着陆文宣脸上的笑意一滞,不在意地笑了笑:“现下计较这些,已没了意义,被敌军攻占的城池已一一夺回,商国军队大败而归,蔺家也算是没有辜负圣上与摄政王信任。”
军事布防图被盗。
导致蔺将军战死沙场。
蔺明易赶赴边关苦战三年,战事收尾时,却断了粮草,为了将商国军队尽早驱离,蔺明易只得冒险火烧敌军后方粮草,才受了重创。
诏令下达了三道,军心不稳,他不得不拖着病躯上阵厮杀,才在最后一战时,打得敌军节节败退,又恐对方杀一记回马枪,待到冯将军带着粮草赶赴边关,他重伤昏迷的消息才传出的。
陆文宣道:“粮草的事情,我是真不知情。”
蔺明易笑了笑:“今日送了些什么药材过来。”
蔺明易懒得对着陆文宣去追根究底粮草的事情,上一辈子都没有定论的事情,现在揪着不放,又能从陆文宣口中得到什么想要的答案。
“粮草一事,我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蔺明易端起茶喝了一口,没有再多说什么。
陆文宣轻叹了一口气:“你心里还在怨我,粮草一事,我当真不知,皇兄留下的烂摊子,不是短时间就能收拾干净的,当年你说会站在我身边,我也许诺过会成为你身后的壁垒,到头来连文官的连谏言都顶不住,默许侄儿下达诏令,是我对你不起……”
蔺明易安静地听着,没有开口打断陆文宣的自怨自艾。
两人关系和亲兄弟般亲昵,蔺将军年轻时骁勇善战,骨子里带着一股子傲劲,深得无上皇喜爱,蔺家从一个小小的世家,一跃成为新贵,蔺将军也不负盛宠。
商丞川就是当年蔺将军与商国一战后,商国送来的质子,并每年都有进贡送到齐国。
蔺明易和蔺则安两兄弟,因父亲的荣光,有了与宫中王子在宫中读书的机会,蔺明易与陆文宣更是从小穿一条裤子的关系。
倦怠读书时,蔺明易就会带着陆文宣上树摸鸟蛋,陆文宣在树下望着风,他像只猴似的在树枝上荡来荡去,因为行事过于荒唐,事后还被蔺父喊回家,挨了顿板子。
上一世,在蔺明易看来他与陆文宣是生死之交。
现在想来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君臣。
蔺明易吃了口糕点,听着陆文宣话说完了,抬眸看向陆文宣无奈地笑了笑:“摄政王想太多了。”
“阿易……”陆文宣早已没了朝堂上威严,他拽了拽蔺明易的袖口,像是儿时那个需要他护着的小病秧子。
蔺明易叹了口气,拿起一块糕点凑近陆文宣唇边:“都已经手握重权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
陆文宣将蔺明易的手拉到脸边蹭了蹭:“阿易,你差点就死了……”
“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陆文宣握着蔺明易的手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
蔺明易放下手中的糕点:“战备图被盗和商丞川脱不了关系,好好审审,说不准能得到更多的消息。”
陆文宣道:“那则安哪边?”
“不用管,此事事关蔺家声望,若是商国那边能交代,商丞川就是死了也无妨。”
蔺明易语气淡淡。
陆文宣不安地看着蔺明易道:“阿易你好像与三年前不同了,听说你今日因则安为商丞川求情责罚他了。”
“不应该吗?”
他望着陆文宣笑了笑,上一世陆文宣也来过吧,那个时候怕撞上蔺家兄弟的求情,连蔺家的府门都没进。
现在这番担忧,又想表明什么?
他将陆文宣握着的手慢慢抽回。
“时候不早了,回吧,王上看见你不在恐会忧心。”
陆文宣回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点了点头:“今日送来的药材记得吃,对你休养身体是极好的。”
“好,冬猎时见。”
陆文宣怔愣了一会,难以置信地看向蔺明易:“一月后便是冬猎,你现在的身子骨如何使得?”
“唯有冬猎现身,才能止住外头的流言蜚语。”
在他面前最是温和的陆文宣气得一拍桌子:“简直胡闹!你非得把这条命给赔进去不成。”
蔺明易冷笑道:“你也不信我?”
陆文宣被他这句话堵得双唇微张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蔺明易站起身来,拍了拍衣上的褶皱:“今年冬猎我蔺明易仍旧是第一。”
陆文宣看着蔺明易眼中的傲气,一时回不过神来。
蔺明易偏头对上陆文宣呆愣的目光,弯起唇角,看上去明艳张扬。
这人就好似太阳,无论何时身上都有着让人眩目的光芒。
陆文宣想靠近蔺明易身边,又急忙压抑住内心的冲动。
“……我信你。”
摄政王离开后,又送了不少名贵药材到府中,还派来大夫来为陆文宣调养身体。
系统看着流水一样送到蔺家的名贵药材。
想到读取蔺明易信息时,蔺明易与蔺则安有着相同的容貌,却颇为惹眼,摄政王陆文宣喜欢他,商丞川口口声声喊着蔺明易是他的白月光,在撕破脸之前,与蔺明易也算是‘相爱’相杀。
系统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样说不完全正确。
毕竟从前世的轨迹来看,商丞川单恋蔺明易,蔺明易单纯想杀商丞川……
当系统飞到房间时,蔺明易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看了看长云送来的药材清单,只是顺手搁置了一边。
系统飞到蔺明易身边:“我看着宿主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蔺明易眼神落在清单上:“有人这样挂心我,自然是高兴的。”
系统歪头看向蔺明易的脸,本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他摇晃了两下圆鼓鼓的身体,只是安静地停在了蔺明易的身边。
这个宿主很不一样,完全猜不透他之后要做什么。
蔺明易偏头望向系统:“你说我是重生的?”
“对!我是改造黑月光部门派来协助宿主改变人生的系统,目前按照运算来看,宿主如果忠君爱国,待在王上身边定能成为千古的贤臣。”
忠君?爱国?
蔺明易双眼微眯成一条线,看着系统睿智的目光,后背靠上身后的椅子放声大笑。
胸口处隐隐作痛,他捂住痛楚,对着系统道:“做到这些可不易,你既然能让时光逆流,那能帮我什么?”
废物统统愣住了。
它没办法读到宿主的心,也无法通过运算探测出蔺明易这笑意味着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们部门除了用各种手段来改造宿主外,其他权限更是少得可怜。
但……
“我可以放小电影,让你随时随地了解整个世界的最新资讯。”
蔺明易抬手摸了摸小球。
统子看着宿主懵懂地眨巴着双眼。
没多久,蔺明易让长云准备装车,要出趟远门时,蔺明易让系统在车里播放商丞川在牢里行刑的实况直播。
蔺明易懒懒地卧躺于兽皮上,看着商丞川被打得满身是血的模样,轻叹了一口气。
系统飞到蔺明易的跟前,小声道:“宿主你不能可怜这种人,是他咎由自取,按照我以往的经验,你现在应该搭上陆文宣,依靠陆文宣掌握实权,一步步成为齐国的权臣。”
说完球球得意地朝着蔺明易扬了扬下巴,它可不是曾经的球球了,它是跟上一个宿主学成归来的球球。
蔺明易似笑非笑地看着它:“可是我想做万人之上的帝王。”
系统瞪大眼睛,很快就被蔺明易的霸业给刺激死机了。
蔺明易伸手戳了戳已经变成黑屏的球球,不屑地轻笑道:“就这种东西竟能让时间倒流……”
正在这时。
长云拉开厚帘一角:“少爷伤重未愈,为何要去往天绝山。”
“去找一位故人。”
第35章
深冬,天绝山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
本就是一处无人问津的山峰,进山的路被大雪封死,此处没有官道,马车是进不去的。
长云搀着蔺明易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连日来的奔波,蔺明易的脸色在漫山白雪的映衬下,白得有些吓人。
“少爷,马车是进不去这山的,你如今这样的身子骨,若是把你放在心上的故友,断不会让你冒雪去寻他。”
蔺明易把手炉递到了长云的面前:“你回去吧。”
“少爷?”
“我不会死的。”
长云一个箭步拦在蔺明易跟前:“少爷,我想摄政王若是知道你而今的情况,也会为你遍寻名医,你断不可放弃自己。”
蔺明易被长云这话逗得有些想笑,抬手轻轻敲了一下长云的额心:“你只需在府中等着,冬猎前,我会回蔺家的。”
话音落,蔺明易看着长云挡在他身前迟迟没有让开,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后,轻叹了一口气:“你不相信我?”
长云紧抿着双唇,低头沉默了许久后,慢慢从蔺明易面前推开。
蔺明易向前走了两步,偏过身将自己的腰牌丢到了长云的手中:“蔺家大小事务还需要你以我的名义去处理,府中的要处让蔺家军看好了,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入内,放入私库的药材清点好数目,除我外哪怕是蔺则安都不得调用。”
原本长云还想偷偷跟着蔺明易进山,这丢进手里的腰牌压得他只能停在这里。
他看着蔺明易走远,眼前的腰牌灼烧着掌心。
迟疑片刻,他只得带上干粮,解下两匹马,将两匹马绑在一处挥鞭往回王都的方向赶去。
系统飞到蔺明易身边,看着藏在茫茫大雪下的前路,扭头又探见蔺明易脸色越来越苍白,它不安地飘到蔺明易的面前。
“靠近天绝山的路上都看不见什么人了,宿主要是撑不住在雪山里晕倒了,会死在这的。”
蔺明易拉着小树的树身往上走,唇已经白了,那么冷的冬天,额头还是渗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透过缝隙钻入体内的寒风,让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一手抓着树干,一手捂着胸口,仿若随时会在风雪中昏厥过去。
系统急的显示屏里的眼睛不断地改变形态,都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宿主的执拗。
蔺明易咬着牙手盘上一块石壁,将自己带到高处的平台上,刚趴在石块上,内脏的抽痛让咽喉瘙痒了起来,他抑制不住地发出了几声咳嗽,鲜血从唇边渗出。
系统身体里发出蓝色的淡光,痛楚在逐渐消退。
系统看着蔺明易又急又气:“现在那只狐狸根本就不认识你,你贸然跑到这来就不怕那只妖兽吃了你吗?”
蔺明易坐起身来,身上的斗篷已经湿了,披在身上也说不清冷热,但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他抓着小树继续往上爬,开口说话时,声音都被冰雪冻得沙哑:“你会让我死吗?”
系统:“当然不会!”
蔺明易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咬着牙继续往上爬。
系统跟在蔺明易身边沉默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圆圆的脑袋凑到蔺明易脸边。
“宿主你吃定我了!”
蔺明易道:“我活着你的任务才能达成,为了你想要的,我可是带伤到此,说来我为了你的责任付出了这么多,你不该感激我吗?”
系统感觉有电流在脑海里滋滋滋地响,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蔺明易这套理论,双眼呆呆地望着前方。
等再次回过神来,系统差点挣扎着长出一只手来,眼含热泪地感谢宿主竟为他付出了那么多。
蔺明易看着系统那张傻脸笑了笑:“虽然我为你做了那么多,却不要求你回报我什么,你只需要守好你的职责,护我性命无忧便好。”
系统都快要感动哭了:“宿主,你真好!”
蔺明易:“相识一场,无须太过介怀。”
躲在风雪中的白狐狸听着二人的交谈声摇晃了两下身后的尾巴。
他盯着跟在蔺明易身旁的圆球,冷笑着低骂了一句蠢货又跑去了风雪中。
雪还在下,似乎比进山时还要大。
系统能做到的事情很有限,默默用周身的蓝光为蔺明易撑起了能抵挡住风雪的屏障。
茫茫大雪中,看不见路的尽头在哪,也不知道蔺明易最终的目的地又在何处。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蔺明易已经摇摇欲坠,唇边不断渗出鲜血。
系统也因为能量损耗过大,颅内不断发出提示音。
当一人一球都倒在雪地里时。
一只漂亮的大狐狸从树梢上一跃而下静静地落在了蔺明易的身旁。
……
再度醒来时,蔺明易躺在了火堆旁。
衣服已经换过了,被雪浸湿的衣袍,被挂在不远处的木架子上烘烤。
他坐起身来拢了拢身上的狼皮外披,五脏六腑疼得仿若快要裂开。
“很难受吧,你这将死之人的残躯,往后日日会如万虫啃噬,生不死如死。”
说着一缕白烟拂过蔺明易的脸庞,紧接着是烟雾腾起时浮现出的狐狸脑袋:“做个交易如何?我让你恢复如常人,你死后,你的魂魄将成为我的食物……”
蔺明易笑了笑,脸色苍白得宛如死过一会:“这个买卖不划算。”
烟雾卷过蔺明易的耳垂,蔺明易甚至能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揉捏着他耳垂上的软肉。
蔺明易拔出腰间的匕首朝着烟雾腾起的地方一划。
一个俊俏的男儿身影轻盈地落在了他的跟前。
交易并未达成,蔺明易却能感觉到身上的痛楚在一点点地消退。
“谈买卖哪有上来就动刀的。”
说着狐妖软弱无骨的身体倚靠在蔺明易的身边,勾魂的狐狸眼瞥向蔺明易的同时,手指在蔺明易的胸口打转。
“公子人生得这般好看,若是温柔些,会更惹人怜的。”
蔺明易一个转身,手中匕首抵上了狐妖的脖颈:“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大狐狸撇撇嘴:“凶巴巴的,还是在雪地里躺着时候最好看。”
蔺明易轻笑了一声,原本抵住花白堇颈部的匕首已经收回了刀鞘中。
花白堇往前一扑,双臂搭在蔺明易的肩膀上,身上带着一股子混合的花香,味道浓郁。
“看来美人有意跟我做交易是吗?”
蔺明易:“你若再这般轻浮,我就不客气了。”
花白堇双臂将蔺明易往怀中一勾,淡粉色的唇与他贴得及近。
修成大妖的狐狸身上没有骚臭味,反而是一股能让人沉醉的浓香,他呼出一口香气:“我怜惜美人,美人就不能怜惜怜惜我吗?”
蔺明易一击顶膝,疼得花白堇立马弹开。
他捂着肚子委屈巴巴地蹲在地上:“你打我!”
蔺明易垂眸整理了一下衣袍上的褶皱:“早知就不该把匕首收回去。”
花白堇撇撇嘴,蹲坐在地上,望向蔺明易时那眼神更加委屈:“你还想用刀捅我,你……你这是爬山上来求人办事的态度吗?”
蔺明易:“别往我身上贴。”
这一听花白堇就不乐意了,他猛地跳起身来,双手叉腰道:“看你皮相生得极美,我才想跟你亲近些的,你知道我是这附近山中最漂亮的一只九尾狐,别得妖怪求着跟我贴贴我都不愿意,我这是给你面子。”
“不用,这面子你自己收好。”
这只蠢狐狸,好像比前世相遇时还要聒噪。
蔺明易揉了揉太阳穴,正想跟花白堇谈交易。
一抬头,那穿着一身粉的狐妖蹲在了黑暗的角落,手里握着一根树枝不断地画圈圈。
花白堇回过头来偷看了一眼蔺明易后,故作委屈地说道:“我可是尊贵的大妖,弱小凡人竟敢对我不敬,哼,大胆!我不会放过他的。”
说完花白堇又回头看了看蔺明易,看对方没有动容,他紧抿着下唇,用树枝戳了戳地上:“若是那凡人肯向本尊低头认错的话,本尊可以看在他相貌合乎本尊心意,暂且原谅……”
“过来,我数三声,一!二……”
花白堇猛地站起身来,气得用树枝指着蔺明易:“你,你还敢威胁我了是不是!你信不信我把你给吃了!”
蔺明易:“三!”
花白堇一个闪身来到了蔺明易的面前,看着蔺明易凶巴巴的模样,冷哼了一声:“本尊是看在你的魂魄是难得一见的佳品,所以才愿意放下身段,若不然就你这样的凡人,本尊一日便可吞下十个。”
说着花白堇脑袋凑近蔺明易眼前,却被对方无情地推开。
蔺明易用手指抵着花白堇的额心,低声道:“帮我杀了当今圣上和商国质子,我就把魂魄给你。”
花白堇眼睛一亮,赶忙勾住了蔺明易的小拇指:“一言为定。”
说着一缕白烟飘出了洞口,不到一刻钟后,又飘了回来。
花白堇现出原形,尴尬地往蔺明易身旁靠近:“美人啊,那两人身上有紫气,我虽是千年修为的大妖,但杀他们会被紫气反噬,到时千年修为会毁于一旦,不如你换……”
蔺明易冷笑打断道:“若早知你原是这般无用,我就不该费尽心思来此。”
说着他抓过挂在木架上的斗篷,向洞外走去。
“等等,小看我是吧,美人我告诉你,我从今日起便跟着你,终有一日,你会有拿着你魂魄求我的那天。”
蔺明易眼神晦暗不明,他唇角上扬,把斗篷披在了身上-
狐狸,上钩了。
第36章
山洞内。
花白堇在火堆旁烤着野兔,目光时不时往蔺明易身上瞟。
火光下,蔺明易缩在厚重的斗篷下双眸微阖,浓密的睫毛在青黑的眼底打下一层阴影,那颗红褐色的小痣点缀在眼尾,任谁都没办法想到这样一个宛若瓷娃娃的美人,竟是征战沙场的将军。
蔺明易被狐狸盯得有些不适,抬眸对上狐狸的目光的一瞬,无奈地偏过头去。
见状,花白堇就将烤好的兔子凑到蔺明易的鼻前晃了晃:“美人想吃吗?想吃的话……”
话音未落,蔺明易抬眸看了一眼花白堇,花白堇把后半句拿你的魂魄跟我换咽了回去,把串着烤兔子的木棍用绸布包裹着直接塞进了蔺明易的手中。
“小小凡人吃我的,喝我的,连个笑脸都没有,蔺小将军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说完花白堇没忍住掐了一把蔺明易的脸。
“你怎么知道我姓蔺?”
花白堇慢慢收回手:“……我是神通广大的狐仙,只要我想知道,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你肯定也是听过本尊的威名才会跑到这来求我的吧。”
蔺明易视线落在兔肉上自嘲地笑了笑。
有一瞬间,他竟会怀疑花白堇也跟自己一样重来的一遭。
花白堇将另一只兔子放在火上烤的同时,伸手去撕蔺明易手上那只烤兔的兔腿,蔺明易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他还是厚着脸皮把那条兔腿给撕走了。
之后边吃边厚着脸皮跟蔺明易说:“我得帮你尝尝味道,要是烤得不好吃,你在意面子不跟我说,非得把它给吃了,我心里该多愧疚……”
说完花白堇品了品味道,满意地点头:“一尝我就知道,不愧是千年狐仙的手艺,得亏我活得够久,手艺才能这般绝妙。”
蔺明易这兔肉都快吃得噎死了。
他拿着手中的兔肉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就连串着兔子的树枝都被指尖的力度捏成了两段。
就这样花白堇还十分不要脸地搂住了蔺明易的肩膀:“美人,别生气啊,你现在的身体最忌动怒,我去挖两坛我藏在山中的好酒,让你畅快畅快。”
说完花白堇拍了拍蔺明易的肩头,便化作一缕白烟消失在了洞内。
蔺明易放下手中的烤兔子,指尖轻轻揉着额角,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上一世时,蔺明易遇见花白堇的时间没有那么早,那时的花白堇似乎也没那么吵。
而两人的相遇是在他决定将错就错顶替蔺则安的身份,被商丞川带回商国的路上。
狐狸看到他和蔺则安争执,他想寻时机杀死商丞川,蔺则安不止破坏了他的谋划,还打算拿着证据去商丞川面前当面对质,还说找到了自己才是商丞川心上人的证据。
为了报仇,蔺明易在被围剿中,把蔺则安推到了土匪窝里。
从那一刻起,蔺明易完完全全顶替了蔺则安的身份。
一切追根究底在商丞川一直欺骗蔺则安的感情,心中早就认定了蔺明易才是当初到关押质子的宫苑去接济他,帮助他的人。
谁让蔺则安每次去见商丞川都会在眼下点一颗泪痣。
那时蔺明易问蔺则安原因时,蔺则安总会说因为哥哥哪哪都比自己优秀,如果被宫人发现,装作是哥哥的样子,就不会被苛责。
只因如此,终造成了一出蔺则安看着心上人苦恋双胞胎哥哥,自己却无法言说的虐恋。
而当初血脉相连的兄弟,最后却走向了刀剑相向的结局。
“这可是我用灵果酿成的好酒,若非看着你合眼缘,我还不舍得呢。”
花白堇的说话声把蔺明易从上一世的回忆中抽离。
“呀!兔子都烧焦了,你怎么都不帮我看看火。”花白堇放下怀中的酒坛子,对着那着起火来的兔肉吹了两口气,“你这小将军往后可不好养活,家里的事是一点都不操心。”
蔺明易听着这只臭狐狸说胡话,捡起地上的石子往花白堇腰上一弹,疼得大狐狸跳起身来对着他龇牙。
他正等着花白堇露出兽性,不料花白堇揉了揉腰,嘴里暗暗嘀咕了句什么,被树枝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所淹没。
狐狸也不生气,乐呵呵地跳到蔺明易跟前,把那坛酒像是献宝般地晃了两下。
“这酒喝了身体会舒服些。”他说着把盖着酒的红布掀开后,把那坛酒塞到了蔺明易的怀里,“你伤了脾脏,单靠这些是养不好的,只能延长你的寿数,若你肯留在此处温养,不出三十年,伤势必能痊愈。”
三十年……
蔺明易猛灌了一口坛中的酒水:“我明日就要下山了。”
花白堇拿起烧得焦黑的兔肉嗅了嗅,很久才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蔺明易本想说什么,话到嘴边,便不再说了,低下头吃着兔肉,品着花白堇送来的佳酿。
酒水清洌带着一股子淡淡的花果香,喝起来没有烧刀子的烈味,酒气也很淡,尝起来像是在喝甜果中溢出的汁水,偏是这样一坛酒,后劲却猛烈,不一会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了起来。
花白堇拿着兽皮走到他身边,双唇一张一合,他却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唯有昏睡前,隐隐约约听见一句:“睡吧,我的小将军。”
从醉酒中清醒时,已是翌日中午。
冬日的太阳光落在书桌上,空气中仍带着彻骨的寒意。
蔺明易捂着脑袋起身,眼神环顾着四周的陈设,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回到了蔺家的宅院里。
“少爷。”
长云的声音传来,蔺明易坐起身,才确信自己已经回到了蔺家。
“我怎么会在这里?”
长云将汤药端到蔺明易的跟前:“是一位姓花的大夫上山采药时看见你昏迷在了雪地里,才赶忙把你给送回来的。”
姓花的大夫?
蔺明易无奈地笑了笑,真没想到这只狐妖连待在府中的身份都想好了。
回想起来,花白堇上一世也对自己的命格和魂魄很感兴趣,说是吃下去是大补,对他问道仙途极为有利,所以死皮赖脸地跟在蔺明易身旁,怎么都不肯离开。
他也问过花白堇身为大妖为何不强行剥离他的魂魄。
那时狐狸说,只有心甘情愿献身的灵魂,才是大补,反之,便是浪费了这千年难遇的补品。
不知道,那个时空的花白堇最终有没有借着他的魂魄飞身成仙。
不过,这一世。
怕是贪心不足,反而要折在他这凡人的手上了。
怀揣着心事,蔺明易喝了一口碗里的汤药,浓重的苦味在他舌尖炸开的一瞬,他差点没忍住把药吐出来。
可是唇瓣被外力封住了,无奈之下他只得忍着苦味把药给咽了下去。
花白堇也在这时施施然地走了进来:“良药苦口利于病,将军若还想重新上战场,必得好好调养。”
除了这妖邪,确实没人有本事封住他的嘴,让他把那口苦药给咽下去。
长云见花白堇进屋,朝着花白堇的方向欠身道:“花大夫。”
他微微颔首后径直走到了蔺明易的身边坐下,为蔺明易像模像样地把脉。
蔺明易双眼微眯,低声道:“花大夫可看出什么了吗?”
花白堇一脸严肃道:“心火太旺,小将军要少动怒,才能将身体慢慢养好。”
蔺明易靠近花白堇的耳边:“苦药是你故意的。”
“怎么能说是故意的?蔺小将军是喝过我熬到药了吗?”花白堇说着双眼无辜地眨巴了两下,紧跟着还小声嘀咕了一句,“良药苦口,这治病的药,总不能像喝糖浆一样吧。”
这话堵得蔺明易一时语塞。
他又不能说上一世花白堇为他准备的药分明没那么苦,许久他冷哼了一声,端起台子上的汤药一饮而尽。
花白堇对着蔺明易竖起大拇哥道:“蔺小将军豪杰啊!”
蔺明易将花白堇的脑袋推开了一段距离。
“一日三次,这样调养上半年,你就不容易吐血了。”
蔺明易刚想开口刺花白堇两句,就听外面的人喊姑爷回来了。
他脸色一沉,握在手中的瓷碗顿时被捏得裂开了一条缝。
原来就算没有他的求情,商丞川也死不了了。
紧接着屋外有小厮唤长云出去,没一会,长云回到殿内,径直走向蔺明易身旁俯身道:“少爷,摄政王来了,你要不要见一面。”
不等蔺明易开口,狐狸的耳朵动了动,腾的一下站起身来。
“见什么见,小将军正是养伤的时候,谁来都不见。”
长云无奈地看了一眼花白堇刚要开口提醒他看清自己的身份,蔺明易一个眼神就把长云到嘴边的话堵了回去。
花白堇捋起袖子往门口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折返了回来,对蔺明易道:“还有你,好好躺在床上,要静养,外面的事情我这个做大夫的来处理,知道了吗?”
蔺明易淡淡瞥了一眼花白堇后,拿过枕边的兵书翻阅。
按照上一世的记忆,半死不活的商丞川也会跑来探望他。
不知这三人撞到一处,会是怎样的场面。
……
与之同时,能量用光的统子,现在化身为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在雪山中一脸苦逼地打转。
“滴!正在充能中,暂且无法连接终端,请稍后再试。”
第37章
长云踮起脚尖,试图看清屋外的情况。
“看见什么了?”蔺明易说着翻过一页书卷。
长云身体又往门边的位置探了探:“站在这什么都看不清,隐约听着外面有些吵,人约莫是被花大夫拦在了外院。”
蔺明易:“要不要出去看?”
长云一听,转向蔺明易的位置,兴奋地开口道:“那少爷我这就去帮你去打探打探外……”
话音未落,蔺明易抬眼看向长云的一瞬,长云吓得立马站直了身子,原本兴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蔺明易轻叹了一口气,对着长云罢了罢手。
长云整个人才松懈了下来,他对着蔺明易像模像样地欠了欠身:“我这就去帮少爷看好他们,绝不会让他们在蔺府打起来的。”
说完赶着去看热闹的长云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外院跑去。
此时。
摄政王与花白堇正站在前院。
陆文宣身旁的小厮拎着大包小包的名贵药材,气鼓鼓地瞪着花白堇。
“我们家王爷是来探望少将军的,什么时候蔺府养着一条狗,也敢出来拦着王爷的路。”
陆文宣低声道:“放肆。”
跟在身旁的小厮赶忙低下头,嘴里还小声嘀咕着:“明明就是嘛,王爷寻了那么多名贵药材过来,哪有不让人看望的道理。”
花白堇双眼微眯成一条线,他一把夺过小厮手中的药材放在鼻前嗅了嗅。
“我当是什么稀世珍宝,就这还要送来丢人现眼。”
说完他把药材往小厮怀里一丢,恶嫌地拍了拍手:“阿易喝完药刚睡下,见不了客,阁下请回吧。”
饶是陆文宣是个有修养的人,也被花白堇这番没教养的话和那声阿易气得脸色发白。
跟在一旁的小厮不悦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跟王爷说话!以下犯上就是杀了你都不为过。”
这只跳出来替主人吠的狗,看得花白堇心烦。
他勾了勾手指那小厮突然平地摔了个狗吃屎,那小厮想要坐起身来,后背仿若被一块巨石压着,在地上挣扎了好一会,都没办法坐起身来。
花白堇对着陆文宣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回吧,今日我是不会让你进内院的。”
陆文宣往前走了两步:“本王今日非见明易不可。”
小狐狸本想故技重施给陆文宣一点教训,指尖微动,施展二区的妖力被一股无形之力给打散。
与之同时陆文宣已经掠过他身边向着内院的方向走去。
花白堇没有退让,紧接着一个瞬移挡住了陆文宣的去路,他背靠着圭门,抬脚踩向正前方,堵住了去后院的路。
陆文宣面对花白堇一而再再三的冒犯,已是忍无可忍。
唰的一声。
他腰间的佩剑直接抵住了花白堇的咽喉,本以为这样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大夫会吓软了腿,没想到花白堇眯笑着眼,两指夹住了剑身。
“摄政王是想一剑了结了我这个普通百姓吗?”
陆文宣面对花白堇的挑衅,心中不悦加深,可手中的剑无论是向前刺,还是向后拔,剑都像是卡死在了花白堇的掌心般无法动弹。
眼见二人局面逐渐僵持,站在一旁看好戏的长云顿时不知道该偏向哪一边。
正在焦灼之际。
满身是伤的商丞川匆匆赶来,连走路都要靠蔺则安扶着的人,仍要强硬地跻身到战局之中。
他没有理会堵在院门口的两人,一来便直奔着长云的走近。
“少将军如今怎样了?醒了吗?伤得重不重?”
蔺则安看着商丞川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搅过一遍,疼得无法呼吸,却又不得不装作落落大方的样子搀扶着商丞川的同时,还得柔声安慰。
“阿川,我前几日见过兄长,他已无恙,你才应当好好休息……”
话音刚落,商丞川毫不留情地甩开了蔺则安的手:“我知道你怀着什么的心思,我与明易之间的事,还用不着你来嚼舌头。”
蔺则安紧抿着下唇不再言语,却仍讨好地搀扶着商丞川因伤重站都站不稳的身躯。
原本与花白堇针锋相对的陆文宣像是找到了自己真正的敌人,矛头立即指向了商丞川。
“质子还真是有心,前脚刚从刑律司,后脚就拖着病体前来探望明易,只可惜蔺老将军刚因商国来犯战死沙场,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恐怕就是你。”
商丞川捂着胸口,恶狠狠地瞪着陆文宣道:“别忘了,明易受那么重的伤,全都拜你所赐,若明易有什么好歹,我商丞川绝不会放过你。”
这句话不知点燃了陆文宣那一根神经,哪怕被花白堇多次挑衅都维持着那副温柔做派的摄政王,此时如疯了一般冲上前紧紧攥住了商丞川的衣领。
“若非商国用三座城池来保你性命,你以为你而今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此处吗?”
蔺则安在一旁急得不行,试图拉开陆文宣的桎梏。
陆文宣本就看不惯蔺则安,眼见蔺则安拼死都要护着眼前的敌国质子,怒上心头,把刚才所有的不快都发泄在了蔺则安一个人的身上。
他一把将蔺则安挥倒在地,那身体前几日刚挨了冻,现在身体还虚着,他手一挥,蔺则安猛地跌倒在地。
兄弟俩到底生着同一张脸,看着蔺则安苍白着脸的模样,他到底有些于心不忍。
一甩袖口对着身旁的小厮低声道:“蔺二公子病了,送他回房歇息吧。”
蔺则安咬着牙站起身来:“王爷,丞川只是关心哥哥罢了,你何苦咄咄逼人。”
长云站在旁边看着眼前这一出大戏,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已经不仅是修罗场那么精彩了,二少爷一参与进来比前些日子望月楼出的新话本都没有蔺府今日这一幕精彩。
花白堇站直身子,不屑的目光环视了一圈面前的众人,若非不想暴露妖族的身份,还真想设个结界将这些人挡在屋外。
陆文宣这个时候想到了刚才阻拦他的花白堇:“质子,大夫说了明易喝药后睡下了。”
商丞川扶着一旁的墙壁连站都站不稳,身上的气势却一点不弱:“少说这些话来搪塞我!若明易当真歇息了,你又为何要执意闯入。”
“吵死了,长云派人过来把你家少爷的院子给围了。”花白堇不快地揉了揉耳朵。
看戏时突然被点到的长云一脸蒙的指向自己。
“我是你家少爷拖着病体,也要上山求来的神医,他而今的病情需要静养,在明易养病期间,希望不会有人来打扰。”
说着花白堇指尖点上长云的胸口,弯起唇角:“你应当也希望你家少爷快些好吧?”
长云听着花白堇的话,整个人一愣一愣的,许久才看着花白堇茫然地点了点头。
眼下陆文宣只把商丞川当作劲敌,也不再强求现在就要与蔺明易相见,瞥了一眼跟在身旁的小厮。
小厮点了点头将药材送到了长云的手中。
陆文宣:“质子还是好好养病,要是不幸死在蔺府,商国国君用三座城池换下的这条命,怕是不值了。”
商丞川怒瞪着陆文宣转身离开的背影,身体已经倒入了蔺则安的怀里。
陆文宣带着小厮上了马车后,又派了几个得力的人手在院外看守,打定了心思他进不去,商丞川也别想那么轻易地靠近蔺明易身边。
“刚才倒在地上为何不动。”
小厮紧抿着下唇,许久才低声道:“身后像是背着一块石头,根本起不了身,说来也奇怪,直到商丞川出现,压在背上的力这才突然泄了的。”
陆文宣把玩着手中的翡翠珠串,拉开车窗上的布帘若有所思地看向蔺府的大门。
“王爷,今日没能见到蔺少将军该怎么办?”
陆文宣浅笑着摇了摇头:“明易会明白我的。”
……
寝室内。
蔺明易躺在榻上翻看着兵书,哪怕长云跑回来将外面的发生的事演得绘声绘色也没能勾起他多大的兴趣。
“我让你打探的事,你打探清楚了吗?”
“除了城池还送来了很多奇珍异宝,所以出了那么大的事后,商丞川还能全身而退。”
蔺明易双眼晦暗不明,许久才慢慢将手中的书卷合上,放置在一旁。
“知道了,退下吧……”
这个答案。
在商丞川被放出来的时候,蔺明易就已经猜到了。
按照上一世的轨迹,商国也同样出面求和过,可那时陆文宣却是看在商丞川而今与蔺则安成婚的份上,才顺道收下了商国送来的东西。
实则无论他去不去求情,商丞川都不会死在刑律司中。
他揉着吃痛的太阳穴,许久才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少爷……”
听见长云唤他,他微微侧头,拖着长音嗯了一声。
长云:“那花大夫到底是什么人?今日他与摄政王对上那身法快的,连我都没能看清楚。”
蔺明易看向长云:“能治我病的人。”
长云想起花白堇脂粉气极重的模样,尴尬地挠了挠头:“他还真是大夫啊?”
蔺明易没有说话,杵着床榻坐起身来。
见状,长云赶忙上前搀扶。
“还有九日便是冬猎了。”
长云:“少爷你现在的身子骨莫要逞强,明年的秋猎再去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这次的冬猎我非去不可。”
话音刚落,狐狸就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了。
想到那苦药的滋味,蔺明易不由紧起了眉心。
“来,喝药。”
蔺明易双唇紧绷成一条线看着碗里黑漆漆的汤水,不久前那苦到发麻的滋味还在口腔中蔓延。
花白堇笑了笑,端着药在床边坐下。
站在一旁的长云刚要开口厉呵一声放肆,看见蔺明易朝他摆了摆手,他颔首俯身退出屋内,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了蔺明易和花白堇。
花白堇低头吹了吹瓷勺中的汤药,用唇瓣碰了碰瓷勺边缘,才将盛着药汁的汤勺送到了蔺明易的嘴边。
蔺明易眉心紧蹙:“日日服药,九日后能骑马射猎吗?”
“先喝药。”
花白堇说着,瓷勺的边缘在蔺明易的下唇上轻轻摩擦了两下,蔺明易倒没有和他死犟,一口一口将碗里的汤药喝完。
“这次的汤药没那么苦了吧?”
“上次那碗果然是你故意的。”
花白堇把装药的碗放在一边:“小将军这句话就不对了,我这是看你畏苦,医者仁心,特意调整了一下药的味道,这怎么能说是故意呢?”
说这番话时,花白堇扬起不真诚的笑容,就差把我是故意的四个字直接刻在脸上。
蔺明易蹙紧眉心,总觉得这只狐狸跟上辈子不太一样,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贱兮兮地不说,看着那张得意洋洋的嘴脸,还有些惹人生厌。
他疲惫地靠在床架上:“药喝了,你是不是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
“不能,山上时我就说过你这身体想要恢复如初,至少得温养上三五十年。”
“我如今二十又一。”
花白堇坐在蔺明易面前掰着手指道:“我算算啊,等你五十岁的时候射只猛虎给他们看看,这何尝不算是一种惊喜呢?”
蔺明易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花白堇像是没看见般还在絮絮叨叨地往下说:“这种事情急不来的,得慢慢调养,我最是有耐心的,别说是三十年,哪怕是五十年,我都能陪着小将军将养。”
那边话才说了一半,这边蔺明易就用被子捂住了脑袋。
黑暗中那双漂亮的眼眸显露出了杀意。
花白堇俯身搭在蔺明易的肩膀上:“小将军真想去冬猎吗?”
“你能帮我?”
花白堇眉眼弯弯,修长的手指顺着蔺明易身体的曲线缓缓划过:“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蔺明易低声道:“这样就想拿我的魂魄?”
花白堇拉开被子一角,凑近蔺明易的耳廓低声道:“我想成为小将军的夫君。”
蔺明易听着花白堇贱兮兮的话猛地坐起身来,拳头差一些就挥在了花白堇的面门上,好在狐狸身姿轻盈,纵身一跃,就落在了不远处的桌子上。
他脚尖踩在圆桌的正中央,双手像是被无形之力撑着般向两边抬起。
“小将军……”
蔺明易在对方的混账话下咳嗽了起来:“荒唐!”
花白堇脑袋转移到了一个诡异的位置,望向蔺明易的眼神略带不解:“蔺则安都可以娶男妻进门,为何你不可以。”
“将敌国质子娶进蔺家已经够荒唐了,身为蔺家长子再娶一个妖邪过府,往后又有何颜面去见蔺家列祖列宗。”
蔺明易又止不住低咳了两声,面色比起刚刚更加苍白。
花白堇摸出一粒丹药丢到蔺明易怀里,转身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了寝室内。
蔺明易拿起床边的丹药含入口中,咳嗽声渐渐平缓,五脏六腑中的痛感也逐渐消退。
这不是能让他在冬猎大展拳脚的药,他知道。
所以他才更需要花白堇的妖力加持,来助他度过此次困境。
长云敲了敲门。
蔺明易回过神冷声道:“进。”
长云端着晚膳进到屋内。
他一进屋见到屋里只有蔺明易一人,赶忙放下了吃食,在屋子里绕了一圈。
“花大夫呢?”
蔺明易淡淡道:“出去了。”
长云瞪大眼睛,一时间更是难以置信般又环顾了一圈屋内:“不……不可能啊!我一直守在院里都没有出去过,花大夫不能从我眼皮底下溜走吧!”
说着他又赶忙打开另一边的窗子看了看,见窗台上没有脚印,自己未曾在院中听见有动静,一转头又急匆匆跑到了蔺明易的床边:“花大夫该不会是从窗子出去的吧?”
蔺明易拉开被子,缓缓坐起身来:“你说呢?”
长云用力拍打了两下脑袋:“少爷我自幼跟在你身边习武,虽比不得少爷您这般厉害,但武艺也算上乘,这花大夫功夫到底有多高,连我都不曾察觉。”
蔺明易已经起身走到了饭桌前,默不作声地吃着桌上的餐食。
平日素来稳重的长云还在屋里寻找着花白堇究竟是从什么地方离开的。
突然‘啪’的一声脆响。
长云瞥见蔺明易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吓得立马直起了身子:“少爷。”
“备马,我要去一趟庆云山。”
长云看向蔺明易劝解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就在蔺明易的眼神下闭上了嘴。
他俯身称是后,赶忙让府中的人帮忙准备马匹。
蔺明易起身换上劲装,跃上马身的动作一点都不含糊。
长云翻身上马,要跟着蔺明易一同前往庆云山,缰绳还没有牵起,蔺明易伏在马背上,低声道:“无须他人陪同,我自己去。”
“少……”
蔺明易:“这是军令。”
天色已近黄昏,马蹄踏过青石板路发出嗒嗒的声响,长云握着缰绳,看着蔺明易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不安,又不敢贸然跟上去。
正在此时,花白堇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长云的身边。
“我去看着他。”
长云紧抿着双唇,一番思虑后,还是翻身下了马:“那就有劳花大夫了。”
花白堇点头,跃上马背后,快马加鞭追了上去。
这骨子倔劲倒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他循着蔺明易的气息追了半个时辰,才在郊外树林见到了坐在马上的蔺明易。
蔺明易伏在马背上止不住地咳喘,脸上已没了血色。
“小将军何苦如此……”
蔺明易擦了擦唇角的血迹,继续拉着缰绳向前。
花白堇大喊道:“蔺明易!”
对方充耳不闻,双腿一夹马腹,那马匹跑得飞快。
花白堇蹙紧眉心,不再管身下的马匹,若青烟般落到了蔺明易的马背上。
“你这人怎就这般执拗,我一个千年的九尾狐你娶我吃亏吗?只要你娶我进门,我不会让你在外人面前露出破绽的。”
第38章
花白堇贴近蔺明易的耳畔,体内的妖力缓缓注入了蔺明易的体内,蔺明易的脸色才稍有些缓和。
他伏在马背上气息依旧粗重,抓着缰绳的指节微微泛白,待体内的痛楚在慢慢消退,他偏头看向坐在身后的花白堇笑容轻蔑。
上一世认识的狐狸可没那么好心。
对方本就冲着他的魂魄来的,每每都要等到他的撑不下去时才会出手相助,今日反倒是转了性。
又或者说,这次从他遇见花白堇起,花白堇就和前世不太一样……
花白堇凑近蔺明易脸边,柔软的唇瓣暧昧地贴在蔺明易的脸庞上:“小将军这样看着我,是想通了,觉得可以把我迎进门了。”
他边说边用手指勾着蔺明易鬓边的发丝打转,身上散发出淡淡的狐香。
蔺明易冷哼了一声,转回身子,双手一扯缰绳身下的马匹举起前蹄后,飞快地朝前跑去。
若非花白堇是狐妖,非得摔个狗吃屎。
他飘浮在半空注视着蔺明易的驾马离去的背影,自嘲地笑了笑:“果然,和当初一样,我这只千年狐妖的狐香在他身上一点用处都没有,啧……”
蔺明易的马匹在庆云山山脚停下,他抬眸看向前方的山路,取下挂在马腹上的弓箭,双腿一夹马腹,驾马朝着山中深处走去。
马蹄踏着泥土缓步向前,蔺明易抽出羽箭,箭头对准在百步外觅食的野兔,忍着五脏六腑撕裂般的剧痛,硬是对着远处的猎物拉了个满弓。
羽箭射出,直接穿过了野兔的腹部,倒地的兔子弱弱地蹬了两下腿,很快便没了声息。
蔺明易伏在马背上喘息声粗重,两鬓的发丝已被渗出的汗液浸透,狼狈得不成样子。
曾经百步穿杨的蔺少将军,如今连拉个满弓都这般艰难。
他不甘心,不甘心余生都只能是个废物。
蔺明易深吸了一口气,咬牙直起身子,再度拉起弓弦,将箭头瞄准了更远处的小鸟。
这一次疼得胸腔像是快要裂开,箭射出去的那一刻,随着手臂的颤抖,箭头没入了那只鸟身下的树枝。
再难支撑的身体,歪倒在马下,随着猛烈的咳嗽声,不断有鲜血从他唇瓣渗出。
花白堇赶到时看见奄奄一息的蔺明易,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的小将军到底是个疯子,明知不能,却还是要把自己折腾成这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
蔺明易躺在地上,就连看向花白堇时,眼眸都有些涣散:“为何要回到这个时候……”
回到需要用汤药来温养着这副身体的时候,他本该像一只自由翱翔的猎鹰,无惧狂风。可而今却变成了一只羸弱的兔子。
花白堇赶忙掏出药丸塞到蔺明易的唇边,又将源源不断的妖力灌入蔺明易的体内。
“不娶了,不娶了,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
蔺明易看向花白堇笑容苦涩了起来。
你看啊,蔺明易。
当初敌人闻风丧胆的蔺少将军,而今也沦落到了需要一只狐妖来可怜自己的地步。
偏偏身上背着血仇,连死都死不得。
绝望和痛楚慢慢将蔺明易的意识吞噬,当他再度醒来时,一如这一世初见花白堇般,眼前是温暖明亮的篝火。
花白堇走到蔺明易身边坐下,又拿出一颗丹药喂到蔺明易的嘴里:“你还真爱胡来。”
蔺明易从地上坐起身来:“我没求你。”
“是我求着你,让我帮你去冬猎。”花白堇划开了腕口,热血从伤口处渗出,“还是想自己赢,对吗?”
蔺明易双唇紧抿成一条线没有否认。
花白堇将流血的腕口递到蔺明易面前:“那来吧。”
“做什么?”
“你不能再骑马射箭是因为五脏六腑受损,你我结契,便可让将军恢复往日雄风。”
蔺明易眉心微蹙,有些迟疑地看向花白堇,久久没有说话。
花白堇撇撇嘴,不快道:“我都对你掏心掏肺了,你是不是还怀疑我?”
怎能不怀疑。
上辈子花白堇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蔺明易也尝试过寻找恢复身体的法子,可除了慢慢调养外,别无他法。
毕竟脏器受损能活下来极为不易,若不是他多年习武身体底子硬,兴许这次重伤就死在回齐国的路上了。
在和商丞川回商国的路上,曾听遇见的巫医说过,他若想要恢复如初,可以寻找一颗大妖的妖丹入药。
记忆回到当初。
商丞川大手一挥,要为他寻找大妖治病。
眼前的巫医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哪怕寻到大妖,若是强行将妖丹从其体中剥离让病患服用,极有可能在大妖的怨气的冲撞下沦为不人不妖的怪物,往后恐要生啖人肉来维持人性。”
那时商丞川满脸心疼地望向他:“既然你说了,那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巫医点了点头:“有两个法子,一是那大妖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妖丹……”
“取走妖丹,妖物千年修为终将毁于一旦,怎可能会甘愿。”
“还有第二条路,只需日日饮用妖血,喝上一年再剥离其妖丹入药,便可极大程度减少妖性对蔺公子的影响。”
听到还有法子,蔺明易的双眸有了光亮,紧接着巫医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得他透心凉:“怕是怕,妖血饮不上一年,被捉来的大妖就会自爆妖丹……”
就算巫医这样说,蔺明易还是幻想过走这条路,直到遇见了花白堇,一只千年修为的九尾狐妖。
他才知道凡人想要困住一只大妖,日日饮其血肉,终归是种妄想。
思绪渐渐回到如今。
花白堇愤愤不平地蹲在蔺明易的跟前,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颊:“喂,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你不会真以为老子要害你吧?”
说到这里他蹙紧眉心,不快地揉捏着蔺明易的脸颊:“像你这样身体孱弱的凡人,本尊一根手指就能捏死,用得着对你耍什么阴谋诡计吗?”
蔺明易看着花白堇那张脸眸光阴沉。
花白堇长叹了一口气:“行,是我不好,不该逼着你娶我进门,我一只弱小的狐狸,想要将军给个名分罢了……”
蔺明易:“少看些人间的杂剧。”
花白堇本还假意地擦了擦没有泪水的眼角,听见蔺明易这样说,他朝着蔺明易狡黠一笑:“小将军真没意思。”
“我该怎么做。”
花白堇已经止血的伤口上重新割了一刀后,拉过蔺明易的手腕,那沾染着鲜血的指尖轻轻摩擦着蔺明易腕口。
凡人腕上的血液在他指腹下流动,温暖且令人眷恋。
蔺明易见花白堇迟迟未动,不解道:“怎么了?”
花白堇忽然笑了起来:“想到马上就要跟小将军结契,我好激动,以后我身体里也能感觉到你血液的流动……”
蔺明易紧抿着下唇不说话。
他就知道这狐狸不会说出什么让他觉得舒心的话,恨只恨自己就不该多这个嘴。
正在这时花白堇拉过他的手,他猛地回过神,眼见那只狐狸低头亲上他的手腕,他下意识想要将手抽回,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他拖着重伤的身体去天绝山找狐狸,不就是为了从这只妖狐身上得到更多的助力……
上一世与商丞川都能虚以为蛇,重活一世又为何不能容忍一只狐妖。
花白堇抬眸望向他笑了笑:“等一会划开腕口会有些疼,忍一忍。”
蔺明易道:“用不着像哄幼童般与我说话。”
“也是,小将军都敢拉弓射箭,又怎会怕这点疼。”
说着花白堇指尖划破了蔺明易的腕口,他将自己的伤口压在蔺明易腕口处,嘴中念着凡人听不懂的咒文。
一瞬间蔺明易能明显地感觉到一股暖流顺着手腕处的伤口注入体内。
过了很久,花白堇才将手收回,脸色比起刚才苍白了不少。
蔺明易正要开口询问狐狸的状况,对方已经枕在了他的腿上。
“狐狸。”
花白堇懒洋洋地睁开了一只眼:“只是躺一躺,别小气嘛。”
蔺明易轻叹了一口气,抓过放在火堆旁的斗篷盖在了花白堇的身上。
花白堇轻笑道:“我的小将军真可爱。”
蔺明易本想一掌把花白堇的脸推开,看着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不得不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把心中的不满咽下。
千年的老妖怪靠在蔺明易的腿上毫无防备地熟睡。
蔺明易指尖顺着花白堇的胸口一路滑到丹田处,不知是不是与花白堇结契的缘故,他似乎能透过皮肉感知到对方体内的妖丹在运转。
似乎是对妖丹的贪恋,让他沉浸于那种热流在指腹中流动的奇妙感。
突然,他的手掌被花白堇攥住。
他不由错愕。
“小将军你要再摸下去,我就有反映了。”
他急忙收回手,把斗篷拉到花白堇的脸上:“闭眼,睡觉。”
这只不要脸的狐狸环住他的腰身,鼻尖在他小腹上蹭了蹭,他身体一僵,忍无可忍地推开了臭狐狸的脸。
“别蹬鼻子上脸。”
花白堇坐起身来,不满地盯着蔺明易的下身:“不公平,小将军摸一摸我的小腹我都快受不了了,我都这样蹭蹭了,小将军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两秒,微微弯曲的食指指尖落在唇瓣上,抬眸对上蔺明易仿若覆了一层寒冰的眼眸浅笑道:“小将军该不会是不行吧。”
蔺明易双眼微眯,被这狐狸气得不轻。
忍无可忍下,上前一把攥住花白堇的衣领,将这臭狐狸压翻在了地上。
花白堇这只贱兮兮的狐狸露出了自己的肩头,双眸中含着水雾:“将军终于在本尊的美貌下难以自持了吗?”
胸口不疼了。
蔺明易还是感觉到一口淤血直冲到了喉咙口,他扬起攥紧拳头砸在了花白堇的脸边,许久愤愤地站起身来向林中走去。
饶是重活了一世,还是会被这只臭不要脸的狐狸气得不轻。
他狠狠打了树干几拳,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为何要压制自己。”
狐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蔺明易紧握着拳头没有说话。
月光下花白堇走到他身后:“我倒希望你能痛痛快快和我打上一架。”
蔺明易收回手,冷声道:“我没兴趣。”
说完他转身朝着马匹的方向走去。
花白堇环抱着双臂,看着篝火旁的人影跃身上马,微阖的双眸中满是落寞。
明明他遇到蔺明易的时候,对方还是个会同他厮打在一块的小将军,两人打到最后,他会忍不住变回狐狸的模样,用兽爪狠狠挠一下蔺明易的肩膀。
时间不是已经回溯了吗?
为何蔺明易身上的死气,却比当初被重要的人背叛时还要重。
蔺明易驾马来到了花白堇面前:“你要坐我的马回去,还是自己飞回去。”
花白堇搭上蔺明易的手臂:“本尊可以坐在将军怀里吗?”
蔺明易额间暴起了条青筋。
真想用马鞭抽这只狐狸。
花白堇长哦了一声:“我懂了,小将军想要坐在本尊的怀里。”
蔺明易握紧手中的缰绳,真想要抛弃这只狐狸一走了之。
花白堇道:“忘了告诉将军了,若将军想要靠本尊缓解体内的伤势,就不可与本尊的距离不得超过一尺。”
蔺明易沉默了几秒后,朝着花白堇伸出了手。
花白堇眯笑着眼,跃身坐进了蔺明易的怀里。
月光下,花白堇静静感受着蔺明易的气息,舒服地合上了双眼。
待二人来到城外时,城墙上灯火通明。
在城墙上的士兵喊了一声少将军回来了,没多时紧闭的城门向两边打开。
火光下商丞川和陆文宣都在门外候着,约莫是听闻了蔺明易进山的消息,都赶了过来。
蔺明易翻身下马。
花白堇坐在马上怯生生地开口道:“将军,你扶我一把,我怕。”
蔺明易在另外两道目光的注视下,毫不避讳地搀着花白堇下了马。
他又不是傻子,上一世的这个时候确实看不明白另外两人是什么心思,可现在都已明了。
狐狸自愿要做靶子,他就成全它。
花白堇故作虚弱地倚在蔺明易怀里:“将军下次还会带着我去山上看萤火虫吗?”
蔺明易浅笑不语,任由狐狸自己发癫。
“将军不说话就是答应我了,能跟着将军来到皇都,真好。”
长云站在一旁都在花白堇的话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陆文宣温柔的笑容都险些在花白堇一脸娇嗔的模样下没有撑住。
却还是强忍着不快走到蔺明易身边关切道:“又胡闹,身体还没有大好,怎能独自纵马!”
蔺明易浅笑:“花大夫医术高明,有劳摄政王担忧,已无大碍。”
陆文宣听着蔺明易的话心中一阵酸涩,却也只得强颜欢笑道:“无碍就好。”
说完他又望向花白堇:“花大夫只要能让明易恢复如初,不管什么灵丹妙药,本王都会倾尽全力寻来,明易的身体就劳烦你多费心了。”
花白堇抬眸扫了一眼陆文宣:“不牢摄政王费心,只要明易能够痊愈,哪怕是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药材,我也会为他亲自采摘。”
在这场诡异的竞争里,商丞川只能紧咬着下唇。
现在的他,什么都不能为蔺明易做,他需要得到更多东西,才有能力把最好的碰到蔺明易的跟前。
蔺明易不爱看这样的闹剧,拉着花白堇的手臂向前道:“该回去歇息了。”
花白堇紧跟在蔺明易身后,走出一段距离时,还转过头挑衅地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人。
好似无声地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黑夜中,陆文宣叫住了要跟蔺明易一起离开的长云。
“这花大夫是什么人?”
长云欠身道:“回王爷的话,是专治少爷病的大夫。”
陆文宣颔首,对着长云罢了罢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不多时,商丞川来到陆文宣身边道:“可怜我还有个替身在旁,你陆文宣与他相识那么多年,最终还抵不上一个突然出现的外人。”
陆文宣挥拳砸在了商丞川的脸上:“砧板上的鱼肉,也配与本王叫嚣,若非看在蔺家的颜面上,你以为你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吗?”
与之同时。
蔺明易和花白堇已经来到了蔺家门外。
门口,蔺则安像是望夫石般眼巴巴地站在门外等着,见到蔺明易回来,他匆忙来到蔺明易跟前。
“哥,丞川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蔺明易淡淡瞥了一眼蔺则安,径直向院内走去。
蔺则安看了一眼蔺明易的背影,想要说什么,最后不快地锤了一下门边,朝着城门的方向跑去。
他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恨不得现在就剥了蔺则安的皮。
曾经哪怕蔺则安再无用,他都没有厌恶过那张几乎一模一样的皮囊,可而今想到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放下颜面讨好仇人,他就觉得恶心。
带着怒意,他一把推开了房间门,正要转身将门合上,花白堇伸出一只手臂挡住了他关门的动作。
“小将军你忘了吗?你不能离我一丈远。”
蔺明易低声道:“什么意思。”
花白堇故作羞涩地埋在了蔺明易的怀中:“我们当然是要一起睡了。”
第39章
蔺明易杵在门外,迟疑地看着面前笑容满面的大狐狸。
不等他开口答应,花白堇倒是一点也不客气,趁着他愣神的工夫,已经通过缝隙轻盈地落在了蔺明易的床榻上。
蔺明易回过身,眼见花白堇靠在他枕头上来回轻蹭,双眼舒服地微眯成一条线,不由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来压制心中的怒意。
“今晚我要跟小将军同床共枕吗?”花白堇说着双臂将蔺明易平日靠着的枕头揽入怀中:“那多不好意思,想想我还有点小害羞……”
就这只千年狐妖没脸没皮的模样,竟能觍着脸说出害羞两字。
蔺明易快步走向床边,一把拽住花白堇的手臂沉声道:“出去。”
花白堇的身体拖出了一半,小腹已经搭在了床沿上,另一只手还紧紧地抱着蔺明易的枕头:“岁暮天寒,我不过是心疼将军,想要为将军暖床罢了,有我这样贴心的可人儿,将军难道就不觉得心里暖暖的。”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他紧抿着双唇意图将这贫嘴的狐狸从床榻上拖下来,随着青烟弥漫,只听砰的一声,他抓在手中的变成了一条雪白的狐狸腿。
待包裹着花白堇的烟雾散去,刚还死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的人,已经变成了一只通体白皙的九尾狐,它晃动着九条蓬松的大尾巴,湿漉漉的兽眼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时不时发出嘤嘤的哼哼。
他抓着狐狸的前爪沉默了。
花白堇似乎是察觉到了他没有刚才那么强硬,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那九条蓬松的大尾巴摇晃得更加欢实。
“不准变回人身。”
花白堇听着对方松口,轻嘤了一声后,赶忙让出了足够他躺下的位置,摇晃的尾巴,时不时扫过他搭在床铺上的手。
正在这时,长云推门而入。
他赶忙拉下床帐将狐狸的身躯挡住。
长云疑惑地看了一眼床榻,没有问太多,只是俯下身来伺候他洗漱。
蔺明易问:“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长云道:“回少爷的话,摄政王拉着我问了一些你的近况,还有一些花大夫的事。”
“你是怎么答的。”
“少爷的身子多亏得花神医诊治,而今已是大好。”
蔺明易颔首。
长云浅笑道:“不过那花大夫当真厉害,就连摄政王身边的大夫都说少爷就算能救回这条命,日后也无法再骑马打战,原来只不过是他们医术不精的说辞罢了。”
蔺明易浅笑着没有说话。
长云起身收拾了一下桌面:“花大夫才来时,我还以为少爷莫不是遇见了藏在山野中的骗子,没曾想还真是个能人。”
“睡吧,那只兔子,明日你们几人分了。”
长云笑着点了点头,端着洗漱的东西退出了寝室。
蔺明易回头看了一眼被帏帐遮住的床榻,脑海里已经能想象出在长云夸奖下花白堇会是怎样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
走近床边时,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该如何泼这只狐狸一盆冷水。
他伸手拉开一边的床帏,花白堇蜷曲着兽体睡在枕头边的画面映入了眼帘。
小狐狸的小腹随着呼吸起起落落,九条大尾巴将脑袋团团包裹,时不时还会发出两声嘤咛,那抱着尾巴的兽爪随着他的嘤咛声缓缓张开,又慢慢收拢。
蔺明易上床后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狐狸敏感的双耳颤了颤,两只前爪将尾巴露得更紧。
“妖怪也会做噩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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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声问道。
在安静的寝室内,回应他的唯有花白堇的呼吸声。
他指腹轻轻挠着花白堇的额心:“上辈子显出兽形把我压倒在地上的时候,可不是这些模样,你倒会讨巧,知道什么样子才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自顾自地说完,他忍不住弹了一下花白堇的额心。
小狐狸约莫是在睡梦中感觉到了疼痛,小爪子用脑袋上一搭,又弱弱地发出两声嘤咛。
狐狸的哼哼声听起来就像是婴童弱声弱气地啼哭……
他拉过被褥在花白堇的身边躺下。
没想到这只狐狸睡着了,也如清醒时一样不安分,嘤嘤地哼着,没一会就将毛茸茸的身躯挤到了他的怀中。
他皱起眉头,试图将花白堇推开,可每次将小狐狸推远,用不了多久又会嘤嘤地黏到怀里……
看狐狸的模样,又不像是假睡。一来二去下,他竟拥着这只毛茸茸的狐狸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
蔺明易莫名感觉到有一股力度压得他浑身难受,一睁眼便迎上了花白堇灿烂的笑容。
“小将军早啊。”
话音刚落,蔺明易坐起身便给了花白堇一个过肩摔。
花白堇被摔下床后,好一会才扶着腰坐起身来,朝着蔺明易笑道:“这身体恢复得不错,想来冬猎当日必会大放异彩。”
蔺明易瞥眼看向花白堇道:“今夜起,不准再上床。”
花白堇上半身往床榻上一搭,不满道:“为何?”
“你说呢?”
“你不觉得我现在这副模样比狐狸的样子更迷人吗?”
蔺明易冷哼了一声:“不觉得。”
正在这时,长云刚好推门进来。
眼前的一幕根本来不及遮掩,就全然落入了长云的眼中。
花白堇上半身没有遮掩,却慵懒地趴在蔺明易的床边,蔺明易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得,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眸中带着怒意。
以至于长云对上蔺明易的眼眸时,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整个人僵在原地不知所措了起来。
蔺明易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长云出去备马,拿我那把最好的长弓。”
“是。”长云重重点头,转身跑出了寝室。
花白堇站起身来,将长发挽到脑后,轻叹道:“小将军还真是毫不懈怠。”
“花白堇,你为何想入蔺家门楣。”
“就是想嫁。”
蔺明易微阖着眼帘,思虑了半晌后,道:“你我之后不能分开一丈远,是吗?”
花白堇点了点头:“我不会骗你。”
“待冬猎后,就成亲吧。”
“成亲?”花白堇眼睛都亮了,不由自主凑近了蔺明易的身旁。
想要贴近,却还是被对方无情地一把推开。
蔺明易道:“你确实让我恢复如初,我现在允你婚约,便不相欠了。”
第40章
便不相欠了。
在这番话下,花白堇隐约觉得胸口的微微抽痛了一下,面上却敛上了笑意,用笑来遮掩住眼底生出的落寞。
“我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花白堇眯笑着眼,边说这番话,边试图往蔺明易身上挂,未料小臂没能碰上蔺明易的肩膀,蔺明易与他拉开了距离。
蔺明易无奈道:“还要说媒的话,确实麻烦……”
上一世不曾听闻花白堇有什么狐狸亲戚在世,他与花白堇成婚是碍于不能分隔一丈下,不得已做出的决定。
一来像是此番之事承了狐狸情,二来有了这层身份在,无论带着花白堇去哪都方便些。
也好过身边随时带着一个大夫,多少会惹来外人对他伤势的猜疑。
只是如果花时间去应酬花白堇的亲戚,往后跟一大家子妖物牵扯,这门婚事便没有意义了。
蔺明易思索完此事的利弊后,已经开始捉摸着当如何反口。
“说媒?说媒是什么?”
花白堇的疑问将蔺明易走远的思绪又重新拉了回来:“不是你说的要明媒正娶。”
他看向狐狸满是疑惑的模样,苦笑了一声:“你其实不知道凡人的婚嫁事宜,对吗?”
花白堇轻咳了两声,食指指节在鼻尖上蹭了两下:“昂,都是听来的,这……这不是最高规格的结亲吗?都说好了要成亲的,你不能敷衍我吧。”
蔺明易笑了笑:“放心,一切我会准备,定会让你风光地嫁入蔺家。”
“小将军为何突然改了主意,在山上时,不是不肯跟我低头吗?”
蔺明易刚要回答花白堇的疑惑,下一秒这只大狐狸笑容灿烂地凑到他跟前:“你终究被我的美色所获,对不对。”
蔺明易毫不留情地推开了花白堇的脸:“就你?我不如对镜自照。”
“我家小将军竟知道自己有多好看!”花白堇捧着脸故作惊讶的模样,演得着实有些做作。
蔺明易都险些在花白堇这副做作的模样下憋出内伤了。
“待会随我上山,你还是变回狐狸吧。”
“将军刚与我说要成亲,转头就不愿抱着我坐了吗?”
蔺明易道:“不变,就不必跟去了。”
“离我一丈远,将军的伤势恐怕……”
“我情愿疼死。”
最后还是花白堇妥协了,他变回小狐狸的模样委委屈屈地窝在蔺明易的斗篷下,像只受了气的小狐狸。
可闻着衣袍下淡淡的熏香味,又觉得不亏,终在蔺明易的怀里舒服地眯起了双眼。
伴着马蹄声,他前脚扒拉着蔺明易的衣襟:“小将军,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何突然会改变主意。”
“不想成亲,我之前说过的话可以作罢。”
话音刚落,狐狸脑袋从斗篷里钻出来,那双湿漉漉的兽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他将花白堇的脑袋按回了斗篷里:“想就闭嘴。”
怀中发出了几声嘤咛,像是有所不满,却还是乖巧地窝了回去,不再多话。
四周安静到只剩下骏马奔驰而过的风声。
理由吗?
是发现自己本不该太过古板执着。
蔺家的颜面,早在蔺则安与敌国质子的风流韵事中丢得干干净净。
他弯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飞鸟尽,良弓藏。
上一世落得一个凄凉惨死的结局,既然都决定了要离经叛道,又何须再同庸人般执拗于世间俗事,只要能走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与这妖物短暂为伍又如何。
怀中的狐狸全然不知道他的心事,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怀里轻轻蹭了两下。
蔺明易摸了摸狐狸的颅顶,小狐狸心满意足地扑在他怀里发出细小的嘤嘤声。
果然还是变成狐狸的样子看起来要顺眼得多。
……
冬猎时,齐国皇室圈起的猎场在前一天夜里下了场大雪。
冬猎是齐国先祖定下的规矩,通过冬猎来猎得的猎物,在最后三日举行祭奠,以此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在冬猎中猎得猎物最多的人,将会成为齐国的勇士。
上一辈子蔺明易身受重伤,无法再披甲上阵后,便是由这次冬猎的勇士慢慢接手了他的兵权。
前往猎场的路上。
花白堇裹着厚重的衣袍,冷得搓着双臂:“马蹄都陷在雪里了,这样的天气哪里会有飞禽猛兽出来。”
大雪还在下,花白堇转头看向蔺明易,雪花落在了那人鸦羽似的睫毛上,凝起了一层薄霜,在这张模样不俗的脸上,都成了点缀。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蔺明易的眼帘。
蔺明易:“坐稳。”
花白堇指腹轻轻扫过蔺明易的睫毛道:“雪下得这么大,也不改改日子。”
“狩猎的日子都是觋士通过卜算定下的,若是吉时过了,便预示着不祥。”
花白堇歪头望着头顶飘飘扬扬落下的雪花,微启的双唇呼出了一团热气:“这么大的雪还要瞎折腾,你们凡人可真有意思。”
“为了来年国泰民安。”
花白堇道:“人间少一些生灵涂炭,天上的神仙看见自会庇佑,反之世间民不聊生,自会闹得天怒人怨的结果。”
蔺明易弯起唇角,柔声道:“这些事你知道得很多。”
“我好歹也是只活了千年的狐狸,自是比凡人区区几十年见识的东西要多。”
蔺明易凑近花白堇的耳边:“那这一千年,你想从别人那里取魂魄,也是这般吗?”
寒冷的冬日里,蔺明易唇畔呼出的热气扫过了他被冻得麻木的耳廓,哪怕是花白堇这只活了千年的狐狸,在那股热气下缩紧了脖颈,心脏处似有东西要跳出来。
“哪般?”
蔺明易借着拉马绳,把花白堇往怀中搂得更紧了些:“又是要成亲,又是拼命撩拨,是不是这样就会有人把魂魄心甘情愿地捧到你跟前……”
“……那我能勾引到你吗?”
蔺明易轻笑了一声,冰凉的面颊贴在了花白堇的脸边,正欲开口说话时,身后陆文宣唤了一声明易,他不得不坐直身子,回头望向快马与他并行的男人。
此时的花白堇咽了口吐沫,心脏猛烈地敲击着胸骨。
“我以为明易的马从不会载人。”
蔺明易浅笑:“花大夫柔弱,大雪天骑马我不放心。”
说罢,他伸手为花白堇拉了拉身上的斗篷后,贴心地靠在花白堇耳畔,关心道:“冷吗?要不然再往我怀里靠近些。”
难得从蔺明易口中听见关怀,花白堇又怎么客气,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直到整个后背都贴上了蔺明易的胸膛。
“小心点,别摔着。”
花白堇回过头看着蔺明易笑。
这两人的互动,看得陆文宣抓握住缰绳的手都爆起了青筋,偏脸上还得维持着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明易对花大夫还真是细致入微,让本王都不禁怀念起小时候了。”
不等蔺明易开口回应,花白堇拉扯了一下他的袖口,小声道:“阿易我们什么时候到营地,我困了。”
“快了,再忍忍。”
陆文宣浅笑道:“花大夫这么娇弱的身子骨还要跟着明易山上。”
花白堇笑了笑,主要就突出一个正房夫人的落落大方:“阿易伤刚好,他若不许我陪着他来,我怎么睡得着。”
说到这里,花白堇似动了情一般,拽住了蔺明易的袖口,眼眶里含着水雾:“阿易我现在闭上眼睛都是你浑身是血的模样。”
蔺明易安抚地贴上花白堇的脸颊:“不怕。”
待蔺明易牵着马匹走出一段距离后,花白堇偏过头朝着陆文宣的方向露出一个极为挑衅的笑容。
陆文宣气得僵在原地,两手死死地攥着缰绳,仿若是在掐着花白堇的咽喉。
一旁的小厮见蔺明易的马匹走远,赶忙拉了一下缰绳赶上前来。
“王爷,你特意想与蔺将军同行,他只顾着怀中的狐狸精,丝毫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陆文宣抬起手来,示意随行小厮闭嘴。
小厮紧抿着双唇,沉默了两三秒后,像是没忍住般继续开口道:“若非王爷力排众议,蔺老将军连失三座城池后,他哪还有披甲上阵的机会,蔺将军不感激王爷不说,还跟一个不知道哪里找来的野男人,多次扫了王爷的颜面。”
“挽灵!”
那叫挽灵的小厮低下头,望着陆文宣时,眼神里带着不甘。
这张脸细看起来,与蔺明易还有那么几分相似。
陆文宣看着挽灵本想要说几句苛责的话,最终只是轻叹了一口气:“商丞川说得没错,他身边至少还有个和明易模样相似的替身。”
反倒自己,与蔺明易相知相识多年,到头来还比不得蔺明易认识不久的男人。
挽灵道:“王爷现在权势滔天,想要将一个武官囚在身边又有多难。”
陆文宣蹙紧了眉心,沉默许久后,才低声道:“回宫后自己去刑狱司自领掌嘴三十。”
挽灵还想到说什么,可看着陆文宣阴沉的眼神,对着陆文宣欠身道:“是。”
猎场内。
王上坐在正中间的位置,身旁立着一个半人高的火炉。
大雪之中,这一点暖意顶不上太大的用处,还是冻得王上鼻尖发红。
他才八岁,一直以来齐国的大小事务都由陆文宣代理,那么大的场面下,迟迟没能出现的陆文宣,让他威严的表情下,多了些许的不安和局促。
待蔺明易上前行礼时。
王上压低了声音,怯声道:“蔺哥哥。”
蔺明易抬眸对上陆宁清胆怯的双眼,他轻叹了一口气,走近了陆宁清身边,毕恭毕敬地俯下身子。
王上不敢有太大的举动,想要伸手去攥蔺明易的衣角,又怕动作太大,引来朝臣的目光,掌心死死扣着王座上的龙头,压低了声音道:“皇叔什么时候才来,我怕。”
已经在位五年,陆宁清却依旧离不得陆文宣在旁,让蔺明易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感慨。
这样的齐国难怪最后会走向灭亡的结局。
“蔺哥哥……”
蔺明易柔声道:“快了,宁清你得学会自己主持大局。”
陆宁清若非是坐在高高在上的王座上,此时怕都要瘪嘴哭出声来,他抓着扶手顶端时,掌心都渗出了汗液。
蔺明易朗声道:“臣此番冬猎定不负圣上厚望。”
陆宁清坐正了身子,看着蔺明易微微颔首,努力表现出帝王的威严。
待蔺明易欠身退下,陆文宣也刚刚好赶到了猎场。
不多时,祭祀台上已经有觋士和巫女跳起了祭祀的舞蹈,他们脸上戴着怪异的兽纹面具,嘴里吟唱着听不懂的咒文。
大臣们在寒风中矗立了许久,才由陆宁清拉弓射下挂在高处的红绸。
这是陆宁清继位多年,第一次开场射箭,握着弓的手都止不住地微微发颤,还要强撑着帝王的威严。
“皇叔,我怕我射不中。”
陆文宣站在陆宁清身旁,压低了声音道:“连了那么多日都没有问题,你究竟在怕什么?”
陆宁清在皇叔看似温和的目光下,比刚才更紧张。
蔺明易记忆中,陆宁清第一次冬猎射箭便偏了方向,一连三箭,连红绸的边缘都没有射中。
紧接着冬猎上发生了许多荒唐事,哪怕最后成功收尾。
齐国来年天灾人祸也都怪在了王上无能,竟能冬猎开场的红绸都射不到上。
天灾人祸,就算没有开头的射红绸也会出现。
蔺明易不愿齐国民众把目光放在冬猎不顺,所以才会来年不顺这样的说法上。
他偏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花白堇。
花白堇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所思所想,不一会他耳边传来花白堇的轻笑:“小将军想让我帮帮他。”
他看向花白堇,无声地回答了对方。
花白堇点了点头颊面,虽没有张嘴,但那声音又一次传入了他耳内:“我帮他,小将军还能再贴贴我的脸吗?”
他微微颔首。
很快陆宁清的第一箭将挂在远方的红绸射了下来。
一时间就连陆宁清自己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他弯起唇角,偏头看向了得意洋洋的大狐狸。
“蔺将军。”
一个令人不适的声音响起。
蔺明易转身看向说话的人。
此人是上一辈子的勇士,并自小与蔺明易格格不入。
“听说你都快死了,没想到还能强撑着冬猎来,不过也好,将你亲自踩入地底才痛快。”
对方高昂着下巴:“我李家,终会压得蔺家永无翻身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