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我该死,我错了
腊月十九,淮南王递帖子求见长公主。
晏九黎没理会。
在太医院哀嚎两天的晋王,从最初声嘶力竭的怒骂到后来失控的惨叫,再到后来低声下气的求饶,只用了不到三天时间。
“我要见晏九黎!你们……你们去通知一声,本王以前对不起她,本王愿意赔罪!只要晏九黎愿意放过本王,本王什么条件都答应!”
这番话一字不漏地被禀报到晏九黎面前。
晏九黎对此不置可否,淡漠回道:“来者是客,先好好招待贵客要紧。”
太医院领命,更加用心照顾晋王。
腊月二十,淮南王再次递帖子求见长公主。
晏九黎还是不予理会。
近日宫中事务繁忙,她和各大臣要早些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好,做好年节放假事宜。
静襄公主在驿馆里躺了数日,整日精神不济,短短三天过去,整个人就憔悴了一大圈,看起来真有几分弱不禁风的羸弱。
但比起身体上的虚弱,明显晏九黎的态度更让她不安。
原本以为晏九黎就是要羞辱她,可是淮南王递了两次帖子进宫,晏九黎都无动于衷,不见,不说,不理会,像是铁了心任由他们留在驿馆自生自灭似的。
静襄公主从起初的态度强硬,坚决不认错,到后来的惶恐不安,夜不安枕,叫了六个侍女守夜,却还是连续两个晚上不敢入睡,担心再被人扔到外面去。
最重要的是天冷了,腊月二十日晚下了场雪,夜里气温骤降,但没有炭火取暖。
驿馆里仅剩的一点炭火在她冻了半夜的那晚用完了。
静襄公主躺在床上,有种被所有人抛弃的孤独无助,以及如同惊弓之鸟般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
只坚持了两个晚上,她就忍不住缴械投降,咬牙同意跟晏九黎赔罪。
腊月二十二早,淮南王递上第三份帖子求见长公主,言辞恳切,姿态极低,只求长公主见他们一面,让他们当面赔罪,以修两国之好。
晏九黎回话翌日设宴招待,但机会仅此一次,若静襄公主态度不诚,他们将没有第二次机会。
淮南王和长平侯同时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又生出一点隐忧。
因为他们太了解静襄公主的脾气,担心晏九黎还有其他手段,担心静襄公主耍公主脾气,担心一切变故的发生。
所以夜间就寝时,长平侯斟酌了好半晌,朝静襄公主说道:“明日一早进宫,不管晏九黎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阿宁,你都能答应下来吗?”
静襄公主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机会只有一次。”长平侯眉头皱紧,“我担心晏九黎还会提出更无礼的要求,到时你无法接受。”
静襄公主躺在他身侧,声音不辨喜怒:“你希望我答应她所有要求,不管这些要求合理还是不合理?”
长平侯心头一沉:“如果可以选择,我当然不愿意让你受委屈。”
“可事实却是你太过无能,遇到困境就无计可施,只能束手就擒。”静襄公主嘴角微扬,连嘲讽都是平静的语调,“纪云风,当初欺负晏九黎的人之中,你也算一个,你觉得自己躲得了她的报复?”
长平侯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
他抿着唇,神色阴郁:“阿宁,你闹脾气也应该分场合。”
静襄公主冷冷一笑,闭上眼:“我不好过,你们也都不会好过。”
长平侯攥着双手,恨不得给她一巴掌。
这个时候她还要窝里横?
晏九黎要如何报复是她的事情,他们能做到的是齐心协力,一起把这个困境跨过去,而不是在这里迁怒找茬。
“晏九黎若要报复我,我自然心甘情愿受着。”他冷冷说道,“就算不愿意也由不得我,所以公主不必幸灾乐祸。”
幸灾乐祸?
静襄公主沉默,她想说自己不是幸灾乐祸,只是觉得眼下处境艰难,看不到希望罢了。
如果知道进入齐国会是这般光景,她宁死都不会答应来齐国走这一趟。
如今他们根本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她甚至比谁都明白,这次妥协之后,晏九黎会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她是个女子,所以清楚女子睚眦必报的性情,晏九黎既要如此羞辱他们,就应该会想到,他们若活着回去西陵,一定会对齐国展开报复。
她会放他们安然离开齐国吗?
不会。
可她依然没有选择的余地。
翌日一早,静襄公主撑着还虚软的身体,起身洗漱打扮,在侍女伺候下,穿上一身明媚鲜艳的袄裙。
生病卧床四天,她脸色还是苍白憔悴,没什么血色,看起来病恹恹的。
侍女在她脸上涂了厚厚一层胭脂,才让脸上看着有几分血色。
淮南王和长平侯带着静襄公主进宫。
晏九黎坐在主位上,朝中重臣坐在席间,不发一语地看着西陵使臣上殿。
静襄公主裹着一袭蓝色狐裘披风,缓缓走到前面,抬眼看着正前方的晏九黎。
苍白的唇瓣轻抿着,眼底划过一抹怨毒之色。
只是这点情绪稍瞬即逝。
她垂下眸子,虚弱地在殿上跪了下来:“我以前对长公主多有得罪,做过很多欺辱冒犯长公主的事情,我该死,我罪大恶极,不可饶恕;我小肚鸡肠,嫉妒成性;我心胸狭窄,心思恶毒……我该死,我对不起长公主,在此真诚地给长公主赔罪,求长公主大人有大量,原谅我曾经的所作所为。”
说着,她双手撑地,弯腰磕头:“我该死。”
直起身体,再次磕下去:“我该死,我错了,请长公主原谅。”
“我该死,我错了。”
“请长公主原谅。”
满殿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安静地坐着。
只有静襄公主一遍遍磕头,重复着:“我错了,我该死,请长公主原谅。”
淮南王脸色冷得像是结了冰。
长平侯坐在席间,垂眸不语,端着酒盏的手却一点点攥紧,下颚紧绷,看得出心情很糟糕。
第202章 让他们自相残杀?
晏九黎垂眸喝茶,没兴趣去数静襄公主磕了多少个头,说了多少句我错了。
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谁都不例外。
静襄公主磕破了头,一遍遍说着我错了,请长公主原谅。
淮南王和长平侯不发一语地坐着,哪怕心情如何阴郁不悦,也始终没有开口。
直到茶盏里的茶水见了底,静襄公主的动作渐渐迟缓。
晏九黎才抬起头,声音淡淡:“听闻公主在驿馆染了风寒,倒是齐国待客不周了,本宫在此跟公主说声抱歉。”
静襄公主动作僵住,沉默而木然地望着宫砖地面。
腊月凛冬的寒气一点点侵入膝盖,冷得她想发脾气,她心头仿佛藏着一头压抑的兽,疯狂地叫嚣着,想张开血盆大口,撕碎晏九黎这个贱女人。
把她撕成一片片,撕成碎渣子,拼都拼不起来。
可惜她做不到。
所以她只能压着脾气,言不由衷地开口:“多谢长公主关心,是我身体太弱,没能扛过风寒入侵。”
“本宫并不是在关心你。”晏九黎淡哂,“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
静襄公主缓缓抬头,对上晏九黎那双看似玩味实则冷酷无情的眸子,心里缓缓生出一股不祥之感。
“本宫记得前年冬天,也是接近除夕的那几天里,静襄公主逼迫一对年轻的夫妻自相残杀。”晏九黎微微眯眼,像是陷入某种回忆之中,“只因那个女子长得好看,不幸被晋王看中,晋王想强迫对方为妾,那女子性情刚烈,抵死不从。静襄公主为了替自己的皇兄出这口气,硬生生逼死了他们小夫妻。”
静襄公主面色刷白,一瞬不瞬地看着晏九黎,不明白这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但她知道晏九黎既然说了,一定是没安好心。
静襄公主轻轻闭眼,有些讽刺地开口:“她不识抬举,难道不该死吗?”
那个女子容貌生得好,身段也玲珑有致,有着一副晋王最喜欢的小蛮腰,走起路来风情万种。
被晋王看中是她的福气。
可她不识好歹,非说好女不侍二夫,宁死都不愿背叛自己的丈夫,既然如此,她考验一下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不是很正常吗?
可事实证明,感情经不起考验。
她一心喜欢她的丈夫,对她的丈夫忠贞,她的丈夫却在生死关头舍弃了她,亲手将箭矢射进了她的心口。
静襄公主觉得那男人薄情寡义,辜负了那女子的一片赤诚之心,命人把他活活打死之后,丢去了乱葬岗。
让他们死都不能葬在一起。
“她该不该死,本宫不予置评。”晏九黎声音淡淡,“本宫只是觉得这个考验挺有意思。”
静襄公主闻言,心头一个咯噔:“你什么意思?”
“本宫也想做一个考验。”晏九黎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今日本宫心情不错,想玩个游戏。”
说罢,拍了拍手:“来人。”
外面两名金吾卫进来,单膝跪下:“长公主。”
“在殿外设下两个靶子,再给长平侯和静襄公主准备好弓箭。”晏九黎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夫妻二人接连朝对方射箭,既能考验你们的箭术,又能考验你们的感情,一举两得。”
“长公主!”淮南王再也坐不住,沉怒着站起身,“这个游戏是不是太过分了?”
“并不过分。”晏九黎淡道,“静襄公主喜欢这个游戏,本宫主随客便,尽好地主之谊罢了。”
静襄公主站起身,两腿虚软而踉跄了一下。
“晏九黎。”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晏九黎,“你……你的意思是,让我和长平侯自相残杀?”
长平侯显然也明白了晏九黎的意图,眼底温度一点点凝结。
他嘴唇抿紧,表情无法克制地染了几分愠怒。
齐国大臣们齐齐静默无言。
就连贤王都安静地坐在席间,沉默地喝着酒,不发一语。
大抵是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不起作用,影响不了晏九黎的决定,所以干脆闭嘴不言。
这个时候他们保持沉默才是明智的,因为长公主明显心里有恨,是要狠狠发泄一番的,而从淮南王和静襄公主一行人来到齐国第一天开始,到今天在殿上说的话,都足以证明,西陵权贵压根就是一群毫无人性的畜生。
他们草菅人命,仗着身份权力随意决定他人生死,把人命和尊严全部践踏在脚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连人性都没有。
这种人就该让长公主好好教训,让他们也尝尝自食恶果的滋味。
一片静默声中,长平侯放下酒盏,平静地看向晏九黎:“比试的规则是什么?”
静襄公主震惊地转头:“纪云风,你要答应她?”
长平侯淡道:“既然长公主想玩一场游戏,我们自当配合。”
静襄公主脸色煞白,不敢置信。
他知不知道这场游戏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两人必须有一个人死,游戏才能结束。
纪云风是打算杀了她吗?
金吾卫很快在外面设好了两个靶子,靶子之间相隔五十步远,然后准备好弓和足够的箭矢之后,金吾卫进来禀报。
晏九黎站起身,一步步走下殿阶:“既然长平侯已答应,看来这场游戏应该会进展得很顺利,诸位随我一起出去观赏吧。”
静襄公主像是僵住了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两名金吾卫走到她面前,强硬地抬手示意:“静襄公主请。”
静襄公主求救似的看向淮南王。
淮南王再次开口:“长公主——”
“这场游戏结束,本宫就答应跟西陵签订结盟协议。”晏九黎打断他的话,“淮南王最好想清楚。”
淮南王脸色微变,随即沉眉问道:“长公主此言当真?”
“本宫说话算话。”
淮南王沉默片刻,躲过静襄公主期待的眼神,没再多言。
静襄公主怔了怔,面上血色尽褪。
一行人走出大殿,静襄公主被强硬带了出去。
晏九黎看着广场上竖起的靶子,淡道:“请静襄公主和长平侯分明站在两个靶子前面,每人一张弓,各配五十支箭矢。”
“规则就是朝对方射箭,若箭矢射中对方肩膀或者大腿等不致命之处,算过关,轮到对方射箭。”
“若不幸命中要害,造成对方死亡,则游戏结束。”
“若箭矢射空,则射空之人挨十个耳光。”
听完晏九黎说的规则,齐国这边的大臣们不由摸了摸鼻子,沉默不语。
这确实是自相残杀,并且是对箭矢和感情的双重考验。
不伤对方就自己挨打,看你怎么选择。
第203章 准头不够
不过与此同时,大臣们忽然发现一个不容忽视的真相。
那就是长公主确实有了身孕。
冬日里天寒地冻,晏九黎身上裹着宽松厚实的大氅,遮住了腹部,而刚才坐在席间时,大臣们的注意力都在西陵使臣身上,又有桌案的遮挡,因此忽略了晏九黎有孕的事实。
但此时站在殿阶上,离她近了,才发现长公主披风的腹部肉眼可见地隆起。
就算穿着宽松的大氅,也遮掩不住五个多月的身孕。
算算日子,确实应该有五个多月了。
淮南王也发现了这一点,沉眉问道:“长公主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晏九黎神色淡漠:“本宫肚子里的孩子,自然是本宫的。”
淮南王一噎,竟无言以对。
须臾,他道:“本王问的是孩子的父亲。”
晏九黎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说道:“本宫以后若有三宫六院,谁是正宫,谁就是孩子的嫡父,淮南王关心这个做什么?”
此言一出,不仅淮南王僵住,就连齐国大臣也不约而同地面露错愕之色,随即一个个摸鼻子的摸鼻子,抬头望天的抬头望天,用尴尬来掩饰心里的惊骇。
他们长公主想要三宫六院?这不是明摆着想做女帝吗?
毕竟只要皇帝才有三宫六院。
“不要脸。”静襄公主鄙夷冷笑,咬牙怒骂一句,“果然是水性杨花的女人,才会有如此惊世骇俗的念头!晏九黎,你真是丢尽女人的脸面。”
“阿宁。”淮南王皱眉,不悦地看着她,“你能闭嘴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逞口舌之快?
晏九黎瞥她一眼:“你可以站到靶子前面去了。”
静襄公主咬牙冷笑,“你想报复就报复,今天我若是退缩,我就不是静襄公主。”
她像是预知到了自己的命运,转头朝靶子前走去,大有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
然而当长平侯站到她对面的靶子前,并弯腰拿起弓箭时,静襄公主眼底还是无法掩饰惊惧不安之色:“纪云风,你……你……”
晏九黎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声音淡淡:“静襄公主先来吧。”
长平侯动作微顿,随即放下弓箭。
静襄公主对晏九黎已经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根本不愿意听她的。
但她又想到了那年死在自己面前的夫妻二人。
生死面前,感情是最廉价的东西。
那个女人那么爱她的夫君,可转眼就死在她夫君的手里。
她的喜欢和忠贞一文不值。
今日也是如此。
静襄公主心里清楚,就算自己不忍心动手,不代表纪云风也不忍心动手。
纪云风箭术不错,他为了自保,极有可能一箭射死自己。
静襄公主想到这里,只能没骨气地拿起弓,将箭矢拉得紧紧的,对准纪云风。
脑子里不期然浮现跟纪云风的那些年。
他们本该是感情深厚的夫妻,可纪云风跟西陵其他皇族权贵没什么区别,喜好美色,认为美人是共享的,就算他娶了公主,也不妨碍他有寻欢作乐的权利。
那几年里,他曾盯着晏九黎,眼底露出志在必得的光泽,也曾对其他柔弱无骨的女子心存怜惜之意。
那些柔若无骨的女子被静襄公主杀了,但晏九黎还活着。
所以她把所有嫉妒怨恨都转移到了晏九黎身上。
可她忘了,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这些男人。
如果他们不曾对晏九黎生了觊觎之心,如果他们能对自己的妻子忠诚,那么晏九黎就只是晏九黎,一个来自战败国的质子,而不是什么战利品,不是勾引人的祸水,不是引起西陵公主和贵女们嫉妒生恨的罪魁祸首。
想到这里,静襄公主不由将箭矢对准了长平侯的眉心。
周遭一片安静无声,空气中有种让人不安的气息萦绕。
长平侯目光冷戾,死死盯着静襄公主手里的箭矢,敏锐地感受到了一股清晰真切的杀气。
静襄公主想杀了他。
嗖!
箭矢射出。
短短五十步的距离,对一个把射箭当成日常活动的皇族公主来说并不难,而当她眼底的杀气凝聚时,手腕射出去的力道也是惊人的。
只是准头有些不够。
长平侯瞳眸微缩,嘴角抿得阴沉。
众目睽睽之下,犀利的箭矢“嗖”的一声扎进了长平侯的右侧肩膀,离要害稍微有点远,但足以让人一惊。
静襄公主闭上眼,整个人无力地踉跄了一下,双腿发软,几乎无力支撑身体的站立。
“静襄公主箭术不错。”晏九黎抚掌轻叹,“果然是人人习武的西陵皇族,身体如此虚弱的状态下,还能把箭射得这么好。”
说着,她转头看向齐国大臣:“诸位都看到了,这就是西陵的公主。他们从小养尊处优,却从不会懈怠骑射和强身健体的活动,秋猎时皇子公主都可以参加,世家贵女也会举行骑射比赛,本宫觉得这种习惯挺好,除了能锻炼人的体魄之外,还能养成人人习武的观念和认知,国家强大指日可待。”
裴丞相点头:“长公主说得对,只是齐国一直以来没有这样的习惯,若贸然执行起来怕是有点困难。”
别说端庄柔弱的女子,就算是齐国的男子,也很少能做到所有把骑射当成日常活动。
“万事开头难。”晏九黎语气淡淡,“但总要迈出第一步。”
裴丞相点头:“长公主说得极是。”
淮南王唇角抿紧,深深看着晏九黎,眼底浮现几分幽深难测之色。
虽然内心里看不起晏九黎,但他还是要承认,晏九黎是个有魄力且敢于付出行动的人。
若齐国真让她做成了女帝,在她的政策改革之下,西陵以后怕是会迎来一个强大的对手。
再想到摄政王对她特殊的感情和纵容,淮南王越发觉得晏九黎不能留。
留着她,日后一定会对西陵造成威胁。
她必须死。
第204章 男人的感情不可信
淮南王心头闪过这个念头时,却并未想到有什么办法能让晏九黎死。
但他看到长平侯举起了弓。
动作略有僵滞,森冷的箭矢缓缓对准五十步开外的静襄公主。
长平侯肩膀已被箭矢贯穿,拉弓的动作扯到伤处,疼得他脸色惨白。
而且他伤得是右边肩膀。
这让他拉开弓箭的动作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因为稍稍使力,肩膀就疼得不行。
可是他还是忍着疼,把箭矢对准了静襄公主。
淮南王没说话,只是沉着脸,不发一语地看着。
理智告诉他,长平侯活着比静襄公主活着更有价值,因为静襄公主跟晏九黎之间结怨深,晏九黎不会轻易放过她。
且她是个女子,身体素质相对较差。
他们若是有办法离开西陵,静襄公主比长平侯更容易成为拖累。
可从感情上来说,静襄公主是他的侄女,而长平侯只是个外人。一旦静襄公主死了,那么长平侯跟皇族之间就切断了关系。
他是死是活,就不那么要紧了。
嗖!
箭矢忽然离弦而去,带着强劲得足以穿透空气的力道。
静襄公主吓得脸色煞白,闭上眼,死死咬住唇,忍着尖叫的冲动。
围观的大臣们跟着屏息凝神,紧张地看着仿佛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的箭矢。
……射偏了。
锋锐的箭矢擦着静襄公主的发丝飞射出去,飞了一段距离,跌落在地。
静襄公主睁开眼,虽然没有伤到皮肉,却惊出了一身冷汗,眼底残留着几分惊魂未定之色。
众人沉默,面色都有些凛然。
齐国大臣跟西陵权贵不同,他们没有那么多嗜血的喜好,所以对于眼前这种阵仗,他们只感到紧张和不安,没有丝毫兴奋和激动。
长平侯一箭失手,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所以让人无从判断,他是真的失手还是故意放水。
但按照规则,他失手之后,要挨十个耳光。
十个耳光不算多严重的惩罚,只是众目睽睽之下,羞辱意味大过疼痛。
晏九黎抬手示意。
一名金吾卫上前,抬手扇了长平侯十个耳光,噼里啪啦的声音格外清脆。
淮南王负手于身后,脸色阴沉而难看,却一句话没说。
这是晏九黎定下的规则。
他们起初没有反对,没理由到了游戏中途才提出不满。
但曾经的手下败将,齐国质子,在西陵承受七年磨难的公主,今日当着他这个西陵藩王的面,如此戏耍娱乐他们的公主和侯爷,明晃晃把西陵皇族的尊严践踏在脚下,如此行径,他着实开心不起来。
长平侯失手之后,又轮到了静襄公主。
她脸色苍白无色,浑身发软。
箭矢贴着发丝射出去,对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静襄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举起手里的弓箭,掌心不由汗湿一片。
晏九黎姿态闲适疏懒,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长平侯紧盯着静襄公主手里的箭,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静襄公主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腊月寒冬,她浑身虚软,脸色苍白,额头不停地渗出涔涔冷汗,连握着弓箭的手都不自觉地被汗水浸湿。
心跳咚咚加快。
她闭了闭眼,松开箭矢,抬手擦拭着额头和眼角的汗水,然后重新拉开弓箭。
“嗖”的一声!
离弦之箭再次射到长平侯的肩膀,但因为力道不够,尚未贯穿肩膀就跌落在地上。
静襄公主眼底划过一抹绝望之色。
长平侯抿紧了唇角。
静襄公主射出两支箭,虽然没能射穿要害,但他能感觉到她是想杀了他的。
可能是因为她怕死,担心他先下手为强,所以从第一箭开始,她就存了置他于死地的决心。
长平侯敛了敛眸子,调整好自己的心态,重新举起了弓箭,毫不犹豫地将箭射了出去。
嗖!
箭矢直命心口。
静襄公主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随即缓缓低头,盯着射中她心口的箭矢。
周遭安静得落针可闻。
齐国大臣和西陵使臣都没有说话,表情如出一辙的凝重。
晏九黎漫不经心一笑:“夫妻感情果然经不起考验。淮南王看到了,你们西陵这位长平侯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无情射杀了自己的妻子,且他的妻子还是公主……男人的感情啊,素来不可信。”
静襄公主嘴角有鲜血不停地溢出来。
她张了张嘴,死死盯着长平侯。
晏九黎缓缓走下石阶,走到静襄公主面前,看着她不停渗出血迹的嘴角,声音冷淡而无情:“当初你把人命当成游戏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也会经历这样的考验?”
静襄公主眼珠子僵硬地转动着,看着晏九黎这种恍如恶魔的脸,从喉咙里挤出最后的声音:“晏九黎,你……你会不得好死……”
“本宫会不会不得好死,你是没机会看到了。”晏九黎神色淡漠,“黄泉路上若是能遇到那对夫妻,记得跟他们赔罪,毕竟你欠他们两条命。”
静襄公主死死盯着她,喉咙滚动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今天让诸位看了一出简简单单的大戏。”晏九黎站在殿阶下,漫不经心地抬头望着上面的两国大臣,“算不上惊心动魄,也谈不上跌宕起伏,只能说是人性的选择。事实证明,夫妻只是在某些情况下是一体,生死面前,人都会选择自己。”
长平侯垂着眸子,脸色苍白,不发一语。
淮南王是领兵的王爷,见惯生死,此时看到静襄公主的死,他面上并未有过多情绪波动。
比起个人生死,他更想知道晏九黎会不会兑现承诺。
“本王明日想带着使臣回西陵。”淮南王看着晏九黎,平静地开口,“还望长公主说话算话。”
晏九黎挑眉:“本宫说了什么?”
淮南王表情一滞:“你——”
“年节将近,天寒地冻,本宫若是这个时候让淮南王离开,路上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情,我们齐国担不起这个责任。”晏九黎漫不经心一笑,“何况晋王的腿还伤着,淮南王就算不考虑自己,也该考虑考虑晋王吧。”
淮南王面色沉怒:“长公主若有心问鼎帝位,就该懂得言出必行的规矩,不该出尔反尔。”
第205章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晏九黎笑了笑:“本宫尚未问鼎帝位,以后能不能成功也不好说,所以暂时不着急言出必行,做个小人,做个女子都挺好。”
孔老夫子不是说了吗?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
她是个女子,也可以做个小人。
反正名声这种东西,只有在乎的人才在乎。
淮南王气得脸色铁青。
长平侯还站在靶子前,目光落在静襄公主脸上,面上看不出表情波动,亦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世事难料。
没来齐国之前,如果有人说静襄公主会死得这么早,说这句话的那个人一定会被满门抄斩。
西陵皇族公主——就算皇帝被架空权力,是个没有实权的傀儡,她这个公主也可以活得很好,尊贵显赫,荣华一生。
可来到齐国短短数日,她就迎来了香消玉殒的结局。
曾经是西陵手下败将的弱国,成了埋葬他们性命的修罗场。
长平侯缓缓转头,看向晏九黎那张冷硬无情的脸,心知肚明事情没那么快结束,就算静襄公主死了,晏九黎也绝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她甚至不会有一点愧疚感。
所以他们要自己想办法。
今日风暴结束。
淮南王和长平侯很快又被送去驿馆。
晏九黎像没事人一样,吩咐大臣们散去,还有没处理外的政务抓紧处理,不许任何人懈怠了职责。
腊月二十七放假。
大臣们各回各家,准备采买年节期间需要的食物,布匹和新衣裳,以及各家子女需要添置的年节之物。
皇城中热热闹闹,开始有了过年的气氛。
腊月二十八这天。
晏九黎在府里泡了个鲜花热水浴,一道人影悄无声息进入她的卧房,站在垂落的帐幔后屏风处,看着浴桶里美人出浴图,眼神深邃,不发一语地走过去,拿起浴桶里的丝络,轻轻擦拭着她雪白的肩颈。
“夫妻之间也有值得相信的感情,并非所有人都是大难来时各自飞。”轩辕墨嗓音低沉悦耳,蕴藏着温柔深情,“这些日子发泄得痛快吗?”
晏九黎头也没回,阖眼靠着浴桶,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黎儿——”
“你想证明自己的爱情忠贞不移?”晏九黎嘴角微扬,嗓音却莫名寒凉,“行啊,你助我坐上齐国女帝之位,助我齐国成为比西陵还强大的国家,助我齐国吞并西陵,成为天下至尊,到时候我就相信你的爱情忠贞可靠。”
轩辕墨眸光低垂,安静地看着她的眉眼:“只要能让齐国成为最强国,你就相信我?”
“是。”
“你会答应嫁给我?”
“轩辕墨。”晏九黎在浴桶里转了个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表情带着点嘲弄和玩味,“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本宫的意思?本宫以后若成为女帝,那就是至尊天子,你让一国之君下嫁与你?真是会异想天开。”
轩辕墨抿唇。
“只要你能答应我提出的条件,我可以承认你是我孩子他爹。”晏九黎从浴桶里站起身,擦干身体,裹上袍子,漫不经心地往内室走去,“至于你愿意以什么身份留在齐国,一年想留在齐国多久,回到西陵之后,你想做摄政王还是做皇帝,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跟我无关。”
轩辕墨拿着干净的毛巾,仔细擦拭着她潮湿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我要一辈子为你打江山?”
晏九黎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轩辕墨沉眉思忖片刻,缓缓开口:“如果我这辈子注定没有别的孩子,我打下的江山最终也是留给我们的孩子,所以并不吃亏是不是?”
晏九黎淡哂:“若这么想能让你觉得舒服一些,你随意。”
轩辕墨低笑:“黎儿,你真是聪明让人觉得狡诈。”
知道他喜欢她,知道他一心想补偿。
所以狮子大开口。
知道他若帮忙,齐国强大起来并不是难事,所以毫不掩饰意图和野心。
她从不拘泥于儿女情长,心胸没那么狭窄,反而比一般男人更有抱负。
哪怕受过那么多伤害,依旧想尽最大努力保护齐国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让齐国女子们不必再承受成为质子的苦难。
齐国这方水土竟能养出她这样的女子。
当真是让人觉得稀奇。
“我答应你。”轩辕墨承诺,“但有个条件。”
“你说。”
“西陵和齐国先签订结盟协议。”他道,“你不想让齐国陷入战火,我同样不愿意西陵被反压制……黎儿,战争是我们都痛恨的。我们若联手,既能确保齐国的逐渐壮大,又能确保西陵不会被背刺,一举两得。”
“行。”晏九黎没理由不答应,“但这个协议,我跟西陵摄政王签。”
“好。”轩辕墨坐在床沿,“你想什么时候登基?”
“孩子出生之前。”晏九黎靠在床头,抬手抚着隆起的腹部,“我要让他一出生就拥有名正言顺的太子身份。”
轩辕墨沉吟:“如果是个女子呢?”
“女子怎么了?”晏九黎冷笑,“那就是皇太女。”
轩辕墨挑眉:“女子做皇帝会很辛苦。”
“责任和权力并存。”晏九黎淡道,“我就是要让她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天子,她可以随心所欲过她想过的日子,不必承受男人的压迫,不必成为男尊女卑之下的附属,不必从小熟读三从四德,不必以夫君为尊,处处谨守教条,不必守着所谓的贞洁,不必因此被男人贬低嘲讽,肆意辱骂。”
所以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对她来说没区别。
是男孩做太子容易一些,是女孩无非就是在前期被立为皇太女时,要经受一些反对之声。
但晏九黎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
她若既然能以长公主身份篡位,那些人的反对之声对她来说就是放屁。
轩辕墨目光落在她脸上,久久没有说话,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第206章 你全家都是恶人
年节期间一片风平浪静。
大臣们忙于各自的家中事务,走亲访友,礼尚往来。
隆冬腊月,公子贵女之间各种宴会也多了起来,大雪天里,贵女们穿着颜色明媚的大氅披风或是崭新的袄裙,穿梭于各大府邸之间。
长公主府也比以往热闹许多。
今儿个这个大臣夫人携女儿来拜访,送上一些寓意吉祥的贺礼,明儿个那个大臣夫人带着儿子来拜访,有意无意表达家里老爷的忠诚态度。
晏九黎命管家把前来拜访的人都记下来,以此来判断朝中有多少官员示好,为来年登基为帝做准备。
相比起其他家族的热闹,顾家在年节到来之际,反而一派萧条沉寂,府里没有丝毫热闹之气,跟年节的气氛格格不入。
顾佩雪第三次在晏宝瑜面前委婉暗示不成,直接提出想置办一身新行头时,终于激得晏宝瑜脾气爆发,跟顾云琰大吵了一架。
“顾家已经穷到如此地步了吗?”晏宝瑜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质问,“明天就是除夕,我的新衣服到现在还没做,你的妹妹一而再再而三暗示我出钱给她做新衣服,置办新首饰!顾云琰,你们全家都指着我的嫁妆过日子是不是?”
她冷冷看着顾云琰,发出声嘶力竭的控诉:“自从嫁到你家来,本公主的陪嫁已经用去了一小半,到明年这个时候是不是就该全家出去喝西北风了?顾云琰,你真是个窝囊废!”
顾云琰面色阴沉:“你既然嫁到了顾家,你的嫁妆就是顾家的财产,顾家人不能用?”
“真是笑话。”晏宝瑜冷道,“第一次见到夫家如此理直气壮地惦记妻子的嫁妆,你们要脸不要?”
她神色冰冷:“我若自愿贴补,那是我心甘情愿,你们主动伸手要,那就是不知廉耻!”
顾云琰怒道:“谁不知廉耻?晏宝瑜,你好意思说别人不知廉耻?”
晏宝瑜像是被戳到了要害,声音变得尖锐:“顾云琰,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嫌弃我是不是?你给我说清楚,本公主哪里不知廉耻了?我是巴着你不放,还是无媒苟合了?”
顾云琰冷眼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态度,眼底划过一抹厌恶之色,当真是多说一句都嫌浪费口舌。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晏九黎那张清冷疏离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攥紧:“总之我只有这点能耐,没办法提供给你养尊处优的生活。晏宝瑜,当初是你心甘情愿嫁给我,不是我求你下嫁,眼下你就算不满意,也只能忍着。”
“滚!”晏宝瑜大怒,抄起手里的茶盏朝他砸去,“顾云琰,你给我滚!”
顾云琰下意识地偏头躲过。
“又在吵吵什么?”顾夫人匆匆而来,迎面就被一个茶盏砸中脑门,“啊!”
“母亲!”顾云琰脸色一变,连忙上前查看,“母亲,您怎么样?”
茶盏跌落在地,四分五裂。
晏宝瑜看到顾夫人被砸中,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两步。
一缕鲜血从脑门缓缓渗出滑落,看着触目惊心。
“六公主,你一天到晚闹个没完,还想不想在顾家过日子了?”顾夫人捂着额头,咬牙怒道,“自从嫁过来就闹个不停,你要是不愿意过,就跟顾云琰和离!”
晏宝瑜听到这句话,面上仅有的愧疚顿时一扫而空。
她冷笑道:“顾云琰当初受宠的时候一心想娶我,现在皇兄没权了,你们开始后悔了?晚了。”
顾夫人颤巍巍地指着她:“你就是个丧门星!当初要不是因为你,云琰不会被长公主记恨,顾家不会落得这般下场,你还好意思说——”
“顾家落得今日下场,都是你们咎由自取!”晏宝瑜厉声说道,“顾云琰薄情寡义,忘恩负义,无情无义,才落得被晏九黎报复!就算没有我,顾云琰依旧会嫌弃晏九黎,另娶其他女子,他看上我,无非因为我是公主,你们既想攀龙附凤,又嫌弃晏九黎不洁,还好意思大言不惭指责别人的过错?这一切都是你们的报应!报应——”
啪!
顾云琰狠狠一巴掌扇到她脸上:“住口!”
晏宝瑜捂着脸,盯着顾云琰狠戾发狠的眼神,不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越发豁出去似的嘲讽:“怎么,说到你痛处了?顾云琰,你这辈子注定是个窝囊废,可惜连吃软饭都吃不好,明明是自己无能,旁人承担了你的过错,你反而倒打一耙嫌弃别人,这就是你的报应,你这种人活该落魄!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
说着,她转头看向顾夫人:“顾夫人不必激怒我,我晏宝瑜在宫里已经没了退路,这辈子死都会死在顾家,但是你们顾家注定要绝后,我不会生下顾云琰的孩子,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在顾家这种乌烟瘴气的环境中长大,我不会让我的孩子承受跟顾云琰一样的命运,甚至连长大成人的几乎都不会有!”
“顾云琰,你这辈子都要跟我牵扯在一起,别想跟我分开,你注定会断子绝孙,顾家后继无人!”
顾夫人脸色扭曲:“晏宝瑜,你住口!住口!”
“想跟我和离?门都没有!”晏宝瑜疯癫冷笑,眼底浮现不顾一切的疯狂,“顾云安跟晏宝珍和离之后,他们全家被赶出了京城,你们是不是也想步他们后尘?”
“晏宝瑜,你说完了没有?”顾云琰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我还没有嫌弃你在国师府失去清白,你整天作天作地,是想恶人先告状?”
晏宝瑜尖叫:“你才是恶人!你全家都是恶人!”
顾夫人气得眼前发黑,抬手捂着一阵阵疼痛的额头,失声痛哭:“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她转过身,踉踉跄跄离开,嘴里不停念叨着:“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要遭受这样的惩罚?”
顾云琰咬了咬牙,跟着愤恨离去。
晏宝瑜盯着他们母子的背影,良久,才颓然在床沿坐下,靠着床头,轻轻闭上眼。
晏九黎,你赢了。
我如愿嫁给了顾云琰,却已经悔断肝肠。
这辈子我们俩会纠缠不休,相互厌弃,直到一方死去。
真应了那句,不死不休。
第207章 禅位诏书?
按照往常惯例,除夕这一晚,大臣们会进宫陪皇上守岁。
但今年皇帝被软禁,大臣们还不知长公主是如何安排的除夕宫宴,只能在家里等着。
午间晏玄景的膳食丰盛许多。
比起往日一荤一素,今日竟然有两荤两素两汤六样,且每道菜比往常做得很精致,看起来非常美味可口。
晏玄景若有所思地盯着桌上的膳食:“今天是什么日子?”
方怀安恭敬回道:“回皇上,已经除夕了。”
“怪不得菜品这么丰盛。”晏玄景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安静的宫宇,“一年就要过去了,时间真快。”
方怀安躬身道:“皇上,您先用膳吧,稍后凉了就不好吃了。”
宴玄景问道:“今晚会有守岁吗?”
“奴才不知。”
晏玄景转身走到桌前,刚拿起筷子准备用膳,殿门缓缓被推开。
他转头看去。
这个时候能来这个地方的人,除了晏九黎,应该没有旁人。
但他还是习惯性地眯了眯眼,看着逆光而来的高挑纤影……嗯?
晏玄景目光缓缓下移,停在晏九黎的腹部,眼神微凝。
下一瞬,就听到方怀安扑通跪下去的声音:“长公主万安。”
晏九黎有了身孕。
晏玄景心里不由猜测,她是否已成了亲?孩子的父亲是谁?她嫁了个什么样的男子?
或者说,什么样的男子值得她怀孕?
不过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
晏玄景没说话,很快收回视线,开始专注用膳。
可能人都是如此。
过了最初那段难以忍受的日子之后,他总是无法避免地会跟最糟糕的处境相比,可能一个人待在这个殿内太无聊,太枯燥,时间太难熬,就让总忍不住胡思乱想。
设想着最糟糕的情况,设想着哪天会死,设想着晏九黎会不会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然后就觉得,眼下这种情况竟然是最好的状态。
所以晏玄景最近的气色,比上一次见面是好了很多。
晏九黎走到桌前坐下,打量着晏玄景的眉眼,淡淡一笑:“皇上最近心情不错?”
晏玄景淡道:“想开了,就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晏九黎微讶,随即漫不经心地点头:“心态好才能活得久,皇上眼下这种状态挺好。”
“听说今天是除夕,你来干什么?”
“当然是请皇上一起出去守岁。”晏九黎淡道,“不过皇上出去之前,可以写一份诏书给我。”
“什么诏书?”
“禅位诏书。”
晏玄景夹菜的动作顿住,一瞬间觉得眼前的菜不香了。虽然他一点都不意外晏九黎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是是不是太快了?
晏玄景放下筷子,淡淡一笑:“等不及了?”
“本来可以再等等的,不过本宫肚子里有了孩子,我要为孩子着想。”晏九黎淡道,“我要他一出生,就拥有名正言顺的太子身份。”
宴玄景瞥向她腹部:“孩子是谁的?”
“我的。”
“他的父亲是谁?”
“皇上不用关心这个问题,这不重要。”
宴玄景哂道:“你不是说会让我一直做个傀儡皇帝?”
“没意思。”晏九黎淡漠说道,“你可以做个废帝,只要你愿意配合,本宫可以给你腾个住处,让你的皇后贵妃和孩子跟你住在一起,让你享受天伦之乐。”
这是一个不小的诱惑。
若是在一年前提出来,晏玄景绝不可能答应。
帝王之家,亲情哪有权力重要?
但权力已经没了,且以后再也不可能有,那么若还能拥有一点亲情,还能保住孩子的性命,对他来说,或许就是意外的幸运了。
晏玄景沉默良久,内心做着最后的挣扎。
就这样让出皇位,他自然不甘心。
但他知道晏九黎心狠手辣,他根本没有抵抗的余地。
如果他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生死,不在乎疼痛,不在乎嫔妃儿女的死活,那他势必可以跟晏九黎抗衡到底。
可他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孩子,更无法抵抗蛊毒发作时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
“如果我不答应,你会如何?”
“明天把贵妃的孩子带过来,看看皇上能否忍受他死在你面前。”晏九黎声音淡淡,听着有股云淡风轻的冷酷,“本宫虽有孕在身,却也不会菩萨心肠,皇上应该知道本宫说得出就做得到。”
顿了顿,“另外,本宫此时闲着无事,不妨给皇上讲一讲宫里最近发生的事情。”
晏玄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西陵来了使臣。”晏九黎淡道,“镇守一方的淮南王,曾经手握重兵,算是西陵拥兵自重的代表人物,但这些年在西陵摄政王不断削权打压之下,兵权相比巅峰时期缩水一大半。”
“西陵晋王,傀儡皇帝的哥哥,本宫在西陵为质期间羞辱欺压过我,曾试图让本宫委身于他,没能达成所愿之后恼羞成怒,用各种龌龊下贱的手段报复我。”
“静襄公主,西陵皇帝的姐姐,是西陵欺负本宫的女子之中为首之人,善妒,心胸狭窄,手段凶残。”
“还有静襄公主的夫君长平侯。”
“他们一起来的,来之前可能以为来齐国是座上宾,齐国一定会诚惶诚恐地款待他们,甚至因为怀恨在心,还想好好羞辱本宫一番,所以甫一见面,他们就谩骂羞辱本宫。”
“晋王当天被打断一条腿,现在还在太医院躺着,那断掉的骨头接上,再打断,再重新接,来来回回,让他体会到刻骨铭心的销魂滋味。”
“静襄公主曾用生死考验一对夫妻,导致那对夫妻惨死,本宫用了同样的方式考验他们夫妻,结果长平侯射杀了静襄公主。”
“如今淮南王和长平侯待在驿馆里,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地想要回到西陵去。”
晏九黎笑了笑:“皇上觉得本宫会放他们离开吗?”
她说得平静淡定,晏玄景却听得胆战心惊:“你……你这是公然跟西陵作对,不担心他们兴兵卷土重来?”
“本宫既然敢这样做,自然不会担心这些。”晏九黎神情淡漠,“本宫只是想告诉皇上,我不在乎死多少人,所有让我不痛快的人,我一定会加倍让她不痛快,哪怕相隔千里,哪怕等上十年二十年。”
晏玄景神色青白交错。
他不得不承认,晏九黎是个不择手段到让人胆寒的人。
只是他不明白,她哪来的底气跟西陵作对?
射杀他们的公主,打断他们亲王的腿,这是公然挑衅西陵皇族尊严。
但凡西陵皇族得到这个消息,他们绝不会坐视不理。
“皇上好好考虑考虑吧。”晏九黎站起身,看着桌上几道菜肴,“今晚除夕宴开始之前,希望皇上能想清楚,给本宫一个明确的答复。”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往外走去。
“九黎。”晏玄景忽然开口喊住她,并做了最后的确认,“只要朕写下禅位诏书,你一定放过皇后和朕的孩子?”
晏九黎淡道:“所有能在本宫掌控之中且跟本宫无冤无仇的人,本宫都不会主动杀他,但他们长大之后,若是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那到时就看鹿死谁手了。”
若皇子长大之后,能在常年幽禁的状态下密谋夺位,并且还能不被晏九黎发现,那就是他的本事了得。
若没有能力却生出了野心,那就是自寻死路。
而乖乖的,安分一点,那就是一辈子性命无忧。
这是晏九黎给他的答复和承诺。
说完这句话,她抬脚跨出殿门。
晏玄景没再说话,静静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想着事情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第208章 除夕宴
晏玄景吩咐方怀安坐下。
“今天是个好日子,这些菜丰盛难得,吃不完浪费。”他淡淡吩咐,“你陪朕一起吃吧,吃完这一餐,以后朕就不能再自称朕了。”
方怀安惶恐:“皇上,奴才不敢!奴才伺候皇上用膳就行。”
晏玄景自嘲:“今晚之后,朕就不再是皇上了。”
方怀安脸色微变,不安地开口:“皇上真的要禅位?”
“朕还有别的选择吗?”晏玄景嗤笑,“识时务者为俊杰。晏九黎现在无所顾忌,就算想杀朕也易如反掌。”
方怀安垂眸不语。
“她每一次来,都会给朕带来意想不到的消息。”晏玄景重新拿起筷子吃饭,“连西陵使臣都赶着来送死……朕不得不佩服她的手段。”
方怀安沉默片刻,低声说道:“皇上,长公主方才提到西陵摄政王……有没有可能,其实一直是西陵摄政王在帮助长公主?”
晏玄景心头微凛,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方怀安说出自己的想法:“不是说西陵皇帝至今尚未亲政吗?西陵朝政大权握在摄政王的手里,此次来齐国的使臣人选应该是由那位摄政王选出来的吧?”
晏玄景若有所思地点头:“那肯定是摄政王做的主。”
方怀安道:“怎么会这么巧,挑出来的使臣都是跟长公主有仇怨的?除非摄政王故意让这些人来齐国,让长公主有报仇泄恨的机会。”
晏玄景沉默着,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他只是没想到事实真相会是如此。
使臣人选是由摄政王定的,而且晏九黎说那位淮南王的兵权也是摄政王削弱的,这足以证明,淮南王在西陵根本不是摄政王的对手。
所以摄政王让他来,他不得不来。
而那位晋王和静襄公主虽是皇帝的哥哥姐姐,然而连皇帝都没有掌握到亲政大权,哥哥姐姐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这些使臣本就是有备而来。
只是眼下唯一需要确定的是,摄政王的目的是什么?
单纯的想帮助晏九黎,还是借着帮晏九黎的机会,制造一个可以对齐国兴兵的机会?
毕竟若西陵皇族知道他们的公主死在齐国,他们的晋王又在齐国被断了腿,一定会义愤填膺,要求对齐国出兵。
摄政王是可以决定是否出兵的唯一关键人物。
晏玄景忽然有些食不知味。
方怀安站在一旁给他布菜,见皇帝有些没胃口,便道:“皇上是不是担心西陵皇族兴兵,两国再起战事?”
晏玄景下意识地想点头,可随即失笑:“朕现在担心什么都多余。”
他的担心能起到什么作用?
徒增烦恼罢了。
晏九黎既然想要那个位子,那就让她自己去操心吧。
“膳后你去准备一份诏书吧。”晏玄景淡道,“晏九黎想要这个位子就给她,朕倒要看看,齐国在她的治理下能变成什么样。”
“是。”方怀安领旨。
……
大臣们在未时四刻才接到消息,六品以上大臣晚间进宫参见除夕宫宴,可携带家眷。
傍晚时分,一辆辆马车陆续抵达宫门外。
武王和贤王,裴丞相,大公主和她的夫君,武阳侯顾云琰和六公主晏宝瑜,三公主晏宝珍,朝中各部重臣及其家眷。
男人们在正殿,女眷都在偏殿。
殿外响起一声高亢的,久违的唱喝:“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到!”
所有人面色齐齐一惊,随即不约而同地站起身,跪地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晏玄景挽着裴皇后的手,缓缓走到主位上坐下,看着左右两边行礼的大臣,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这样的场面,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感受见识了,以后将再无这样的机会。
“诸位平身。”晏玄景在龙椅上坐下,望着满殿大臣,眼底一片淡漠平静,“朕在崇明殿静养这些日子,朝中大小事务井然有序,诸位爱卿处理各部政务得心应手,丝毫没有受到朕不上朝的影响,朕心甚慰。”
这番话一出,大臣们纷纷低头:“臣等惶恐!”
皇上的意思在场之人谁不明白?
无非是想说大臣们懦弱无能,任由一个公主把持朝政,祸乱朝纲,对皇帝的忠心耿耿都是假的。
就算朝中诸多大臣都是晏玄景提拔上来,但他们丝毫没有感恩之心,轻而易举就对晏九黎妥协臣服,没有丝毫读书人该有的傲骨,也没有武将该有的铮铮铁骨。
大臣们心里划过一丝心虚,一丝羞愧,却没有说话。
晏玄景也没再多言,他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局面,大臣们更是无力改变这一切,多说亦是无益。
坐下来之后,他示意众人落座。
“这些日子让诸位爱卿担心了,朕身体每每违和,对朝政无能为力,劳烦长公主操心朝政,朕心里着实有愧。”晏玄景无奈地叹了口气,“今日除夕,本该是热热闹闹,君臣同乐,一起守岁的日子,朕却有件无比重要的事情,要跟诸位爱卿宣布。”
第209章 禅位
大臣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心里已经意识到皇上这个时候宣布大事,必定又跟长公主有关。
毕竟没有长公主的允许,如今皇上根本连那扇崇明殿的门都难以跨出来,没有长公主的允许,他又怎么能随意宣布大事?
席间众人神色各异。
裴皇后端坐在皇帝身边,目光远远望着席间文臣首位的位子上,跟父亲裴丞相的目光对上,眼神隐藏着期待和征询。
裴丞相细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裴皇后神色微变,眼底掩饰失望之色,有些忐忑地垂眸,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不是她所想的那样,父亲也不知道皇帝要宣布什么事,这意味着麟儿继位无望。
所以皇上到底想宣布什么事?
比起裴皇后,顾贵妃显然要轻松许多,她看到坐在席间完好无埙的弟弟和六公主,虽然他表情木然沉寂,虽然晏宝瑜跟顾云琰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但他们还活着,这对她来说,已经是足以安心的好消息。
整日待在后宫不见天日,想到晏九黎对云琰的怨恨,她日夜提心吊胆,生怕云琰哪天死于非命,致使顾家绝后。
看到他活着,并且还能进宫参加除夕宫宴,顾贵妃轻轻松了口气,随即自嘲冷笑,她如今要求都变得这么低了吗?
活着就行,活着就好。
似乎除了活着,她已清楚其他的奢望都已难如登天。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安静注视下,晏玄景转头命方怀安拿出一份诏书宣读。
“朕身体常年不爽利,影响朝政,对治理国家已无力为帝。”晏玄景握拳抵着下巴,轻轻咳了几声,以证明身体确实产孱弱无力,“经深思熟虑之后,朕决定禅位于摄政长公主晏九黎,也就是朕的七妹。”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谁也没想到会在除夕宴上迎来这样的“惊喜”。
“皇上?”裴皇后第一个站起身,震惊地看向皇帝,“这……这怎么可以?”
晏玄景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皇后,你失态了。”
裴皇后脸色微青,心里隐隐又生出几分不安来。
今晚能见到皇上,还能跟皇上一起参加除夕宴,原本是一件极为开心的事情。她还期待着除夕宴上,大臣们见到皇上,会不会促使事情有所转折?
没想到皇上竟当众宣布禅位。
她沉着脸转头,看到穿着一袭宽松大氅坐在次尊位上的晏九黎,见她一副镇定自若、从容淡漠的神情,心里已猜到一定是她逼迫皇上让位。
可是皇帝到底有什么把柄抓在她手里?
晏九黎她到底……嗯?晏九黎有了身孕?
皇后目光微怔,视线落在晏九黎隆起的腹部,有些诧异地开口:“长公主有了身孕?”
晏九黎神色淡淡:“皇后娘娘的消息不太灵通,其他人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裴皇后噎了噎。
她消息确实不太灵通。
谁被关在后宫无法见人,后宫的侍女无法出来,还能保持消息灵通?
今晚负责除夕宴外当值的有夜玄衣和裴祁阳,见到裴皇后和晏九黎起了争执,裴祁阳有些担心地转头看了过去,随即面上浮现复杂表情。
从私心来说,他自然希望皇后嫡子能继位——他甚至不期待皇上能拿回权力,因为晏玄景是个心胸狭窄的皇帝,他若拿回权力,朝中有多少人会死在他手里,暂时都无法估算。
但他这个副统领曾经效命于长公主,晏玄景心里一定是记恨的,说不得会连累父亲和皇后。
所以裴祁阳希望皇后嫡子即位,皇后晋为太后垂帘听政,或者长公主摄政。
然而从能力和提拔之恩上来说,长公主若真做了那天子之位,他也不会有什么想法。
因为她确实是个有能力的人。
这些日子在朝堂上,虽然她对付了不少跟她有仇怨的人,可那些人确实都是朝中蛀虫,吃着朝堂的俸禄,做着违法乱纪的事情,死有余辜。
然而……
裴祁阳垂下眸子,掩去眼底的无奈。
对于皇后来说,皇位只有一个。
长公主坐上了,从此就跟麟儿无缘,甚至晏九黎会如何处置废帝和皇后母子以及后宫嫔妃,他们都无法预料。
“长公主是要即位吗?”裴皇后看着晏九黎,直言开口。
如果她以为这么问,晏九黎就会谦逊推辞一番,那她显然错了。
晏九黎淡道:“若皇上真心想禅位,而本宫刚好又有能力治理这个国家,自然当仁不让。”
裴皇后再次噎了噎。
“皇上是真心想禅位吗?”晏九黎视线一转,慢悠悠看向皇帝,把皇后的问题反抛给晏玄景,“若是真心禅位,就不该任由皇后质疑皇上的决定,若并非真心,而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试探一下大臣们的态度,那么皇上不如回去再好好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了。”晏玄景淡道,“诏书已拟好,今日当着满朝重臣的面,朕将皇位禅位给长公主,诸位爱卿都可以证明,是朕心甘情愿禅位,长公主这个皇位来得名正言顺——”
“皇上。”贤王坐不住,起身打断了他的话,“齐国自开国以来,或者哪怕追溯到前朝,前前朝,都从未有过女子为帝的先例,还请皇上三思。”
顿了顿,“皇上虽是齐国天子,但皇位是父皇所传于你,你违背祖制做下如此荒唐的决定,晏氏列祖列宗怕是不会答应!满朝文武之中若有忠臣,怕是也不会答应如此荒唐的事情。”
说完,他转头看向文武大臣,希望有人能附和他的话。
然而大臣们低头的低头,转头的转头,一个个有意无意躲开他的视线,竟无一人敢在这里时候提出反对。
他们敢反对吗?
晏九黎对皇位志在必得,就算今晚皇上收回旨意,来日这个位子依旧会是她的。到时她若秋后算账,今晚敢出面反对之人,一个都跑不了。
贤王脸色青了青:“诸位大人都没什么想说的?”
第210章 已成定局
晏九黎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环顾殿上大臣,声音疏懒而又充满着玩味:“江山社稷不是儿戏,在场诸位都可以发表意见,有什么说什么,本宫绝不会记仇。”
大臣们一凛,不由自主地坐直身体。
她这么一说,他们更不敢有意见了。
皇上今晚能主动提出禅位,必定是再无翻身余地,不管他有什么把柄落在晏九黎手里,他是皇帝,他的诏书无人能违背。
一个是主动送出皇位的废帝。
一个是对皇位势在必得的长公主。
朝中唯一能跟晏九黎抗衡的凌王带兵去了边关,且晏九黎刚刚杀了西陵静襄公主,打断了西陵晋王的腿。
而眼下西陵军队正镇守在边关,随时都有可能兴兵征伐齐国,也随时有可能协助晏九黎坐上那个位子。
总之,不管正着看,反着看,不管从哪方面分析判断,他们都没有反对晏九黎上位的理由。
何况退一万步说,若晏九黎登上皇位之后,齐国能壮大,那固然是她的功劳,大臣们乐见其成,毕竟谁不喜欢国家强大呢?
但一旦西陵真的兴兵来战,除非齐国能赢,否则他们随时可以冠一个引狼入室的罪名,让长公主一人全权承担战败的后果。
到时这个皇位坐不稳,就是她自己无能,怨不得人。
一个女子不遵循祖制,顶着违背传统惯例的规矩,冒天下之大不韪坐上皇位,她必须做得比男人还好,让齐国稳定强大,为帝期间保证疆土丝毫不减,保证百姓安居乐业,保证兵力强大,有抗衡敌国的能力,保证经济繁荣富庶,保证朝中贪官越来越少,朝堂越来越清明,保证做出非凡的政绩……
她才能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帝生涯中,少背负一些骂名,让吹毛求疵的史官们笔下留情。
朝中大臣们都是老狐狸。
他们心思重,想得远,虽说男尊女卑的纲常难以打破,但在晏九黎强势无法对抗的情况下,他们愿意尊她上位,因为他们想得深远,考虑得全面。
他们很想看看,晏九黎上位之后,能不能做得比晏玄景更好。
一片静默之中,贤王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他没想到禅位来得这么快,也没想到大臣们竟无一人反对。
他转头看向武王,武王面色平静,看不出对此事的态度。
他抿了抿春,抬头去看晏九黎,却见她嘴角微扬起一个细不可查的弧度,像是在嘲讽着他的不自量力。
贤王心里恼怒不甘,此时却清楚形势比人强,他无力反对。
“本王只是觉得七妹有了身孕,而孩子的父亲身份成谜,让人无法完全放心。”贤王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借口,“如果七妹能明确告知孩子的父亲是谁,或许——”
“孩子的父亲是谁,并不重要。”晏九黎打断他的话,“这孩子是本宫一个人的孩子,他的父亲是谁,不会影响他是齐国人,以及他随本宫姓晏,是晏氏皇族血脉。”
怎么可能不重要?
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若孩子的父亲是那位元国师,也就是西陵摄政王,那么孩子身上流着西陵皇族的血脉,以后到底是帮齐国,还是认祖归宗回西陵,谁敢保证?
西陵摄政王会允许自己的血脉留在齐国?
其实有这个想法的人不仅是贤王,其他大臣心里也有隐忧,但长公主一心认为孩子是她自己的,而他们又不能确定孩子的父亲一定是西陵摄政王。
就算他们逼着长公主证明孩子的父亲,她也可以随便拉一个人出来顶替孩子父亲的身份,这种事情完全可以伪造,而且长公主不是注重名节之人,她连明媒正娶的大婚都没有。
想到这里,大臣们表情忍不住又复杂一些。
他们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遵循男尊女卑,认为女子不可越过男子,他们知道天地纲常,受命于天,晏九黎继位名不正言不顺,他们知晓名节大于天,可长公主名声尽毁。
到底是利益还是怕死,才导致他们推翻了自己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信念和认知?
“如果没人反对,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晏玄景看见大臣们的反应,彻底死了心,示意方怀安把禅位诏书送给晏九黎,“过完年开春,新的一年迎接新的天子,登基大典的日子就由七妹自己决定吧,我这个退位的皇帝就无权干涉了。”
说完这句话,他笑了笑:“就让朕今晚做最后一晚皇帝,跟爱卿们一起守岁,享受这最后的君臣时光。”
大臣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尴尬地起身喊一句皇上圣明,然后萧清河转头看向晏九黎,撩袍跪下:“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大臣见状一懵。
裴丞相反应快,跟着跪下。
在场所有人跟着起身跪下,参拜新帝:“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贤王攥着双手,冷冷盯着率先跪下的萧清河,觉得他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软骨头,为了荣华和前程如此讨好晏九黎?
虽然晏九黎当初帮他弄走了福安郡主,还他们夫妻安稳的日子,但贤王不认为这点恩情值得他如此忠心晏九黎。
他就是为了在晏九黎面前表忠心。
武王起身撂了撩袍子,跟着跪下,贤王一个人鹤立鸡群似的站着,对上晏九黎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跟着跪下。
但是让他喊一声吾皇万岁,绝不可能。
贤王垂眸,想到自己那些日子里跟晏九黎作对的行径,晏九黎登基之后一定会报复自己。
他要不要告病回王府休养?
“诸位都起来吧。”晏九黎淡淡开口,“本宫接下了禅位诏书,但尚未登基,等二月里举办登基大典之后,诸位再跪拜不迟。”
“是,谢皇上!”
晏九黎目光微转,远眺向殿外。
夜玄衣对上她的视线,转头对着身边金吾卫吩咐一句。
随即就听“砰”的一声,外面忽然响起烟火在夜空炸响的声音,夜空像是一道流星往上划过,然后射出璀璨流光,照亮了半边天空。
大臣们纷纷转头,随即面露惊叹之色。
不知是真的惊叹,还是想用这种方式才转移殿上压抑难熬的气氛。
但毫无疑问,今年的除夕宴无比特别,特别到让人终生难忘。
皇上在这个晚上选择禅位,长公主在这位晚上选择继位。
往后每一年的除夕,他们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今年,想到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发生过什么。
这也是一个会被载入史册的日子。
烟火在半空绽放,一束又一束,在空中散落出各种造型。
殿内众人心思各异,有几人是真心欣赏烟火的?
大约寥寥无几。
第211章 胜者王败者寇
子时过去,除夕宫宴结束。
晏九黎宣布散宴。
金吾卫护送皇上和皇后回宫,晏玄景站起身之际,裴皇后过来扶着他,压低声音说道:“皇上为何不把皇位传给麟儿,让长公主临朝摄政?”
晏玄景淡道:“我不想让麟儿送死。”
裴皇后脸色微变:“她敢杀麟儿?”
“她敢杀我。”晏玄景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裴皇后抿唇,看着皇帝的背影,眼神一瞬间冷了下来。
晏九黎暂时不会杀孩子,她还没那么残忍。
可晏玄景说他怕死,这句话却是事实。
所以晏玄景根本不是考虑他的皇后嫔妃和子嗣,归根结底,根本就是他自己怕死,不敢以死解脱,更不愿意承受蛊毒折磨。
但凡他今晚趁着除夕宴,满朝文武都在场的机会,当众宣布退位给麟儿,然后自尽,绝对会激出大臣们的忠君之心。
晏九黎就算再怎么不顾名声,也绝不会在皇帝自尽之后,还要威逼他的儿子,否则一定会遭到大臣们的激烈反对,以后别说夺位,就是掌摄政大权都会焦头烂额。
可皇上没有这样的勇气,错失了如此大好良机。
还有裴家。
裴皇后转过头,远远望了一眼往殿外走去的父亲,心底涌出无比的失望和疲惫。
皇上靠不住,父亲和兄弟也靠不住。
她这个皇后带着幼小的儿子,孤儿寡母还能翻覆天地的本事不成?
好好的一个嫡长子,本来可以做储君的,结果因为摊上一个懦弱无能的父亲,连皇子都做不成了。
废帝的儿子,废帝的妻子,废帝的妾室。
皇后收回视线,突然想笑。
她觉得这一切都非常可笑,荒唐得像是一场噩梦。
“皇后娘娘心有不甘?”顾贵妃落后皇上两步,看到裴皇后的表情,主动走过来说话,面上带着几分嘲弄,不知在自嘲还是嘲弄皇后,“臣妾进宫数年,跟皇后姐姐一直是死对头,我们都想争宠,都为了自己的家族利益考虑,为了自己的孩子……却没想到,到来头谁也没落得好。”
裴皇后抿了抿唇,不愿意在对手面前示弱,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我就算心有不甘,裴家如今也是皇城数一数二的高官之家,父亲是丞相,弟弟是金吾卫副统领,比起顾家风光显赫多了。”
顾贵妃顿时僵住。
她攥紧手里的帕子,勉强笑了笑:“晏九黎跟顾家有嫌隙,落得如今这般光景,也是云琰自己作来的,臣妾没什么可抱怨的。”
毕竟胜者王败者寇。
皇权更迭,历来如此。
当初她极力反对顾云琰娶晏九黎,不也是存着看不起晏九黎的心思吗?原以为晏九黎去过西陵为质,回来之后一无所知,只有一身污名任人羞辱。
如今晏九黎得势,报复回来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指摘的。
“既然没什么可抱怨的,又何必来问本宫?”裴皇后冷道,“听说你那个弟弟自打成亲之后,天天跟六公主争吵不休……哦对了,这是因为六公主曾被关在国师府一段时日,没名没分,不知被关那段时间,国师是否对她做过什么……”
裴皇后转头,笑看着顾贵妃僵白的脸色:“贵妃妹妹当初嫌弃晏九黎就是这个理由,可后来的武阳侯还是没能逃过去一个名节有损的公主,不知这是不是顾家的命?”
说完这番话,裴皇后显然没有再跟顾贵妃多谈的意思,加快脚步离开,只留下顾贵妃一个人气得脸色铁青,双眼喷火。
……
宫宴散得晚。
烟火还在空中放着,皇内城各大权贵将相之家,没有进宫的家眷子女们也在守岁。
升至半空的烟火璀璨夺目,引得一些天真烂漫的姑娘们惊叹连连,她们不愁局势多变,不愁边关战事,不愁民生疾苦,幸福的眼底只有对新一年的期待和祝福。
晏九黎从宫外策马离开,半道被人劫持到了马车上。
“你大着个肚子,能不能安分一些?”轩辕墨强行把她困在怀里,“不能骑马,不要骑马,跟你说了多少次?”
“你说多少次,跟本宫有什么关系?”晏九黎冷道,“你放个屁,本宫就得听?”
轩辕墨无奈:“孩子在肚子里呢,已经成型了,你说话别这么粗鲁。”
晏九黎挥开他的手:“你可以去驿馆,陪你的兄长和侄女婿,还有太医院那个还在治伤的侄子,他们才是你的亲人。”
淮南王是轩辕墨的哥哥。
静襄公主和晋王是轩辕墨的侄子侄女。
长平侯是他的侄女婿。
这些才是他实实在在的亲人和族人,他们来了齐国这么久,堂堂摄政王连面都没露,真是没把人放在眼里。
轩辕墨把她困在怀里,单手轻抚着她隆起的腹部,低沉悦耳的声音透着几分蛊惑意味:“为夫现在的身份见不得人,自然不会主动去见他们……要不你给我一个名分,我明天就以长公主驸马的身份,邀请他们进宫吃饺子。”
晏九黎淡道:“今晚早点睡觉,梦里什么都有。”
轩辕墨低笑:“黎儿真是记仇得很,当真不能心软吗?”
“不能。”晏九黎斩钉截铁。
轩辕墨眼神微暗,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把这个心硬如铁的女子绑到西陵去,再次关进摄政王府,给她王妃的身份,任她为所欲为,只能不能离开王府,不能离开西陵。
他当初到底哪里想不开,竟会答应将她放回来?
可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有自己的目标,并且正在一步步为这个目标去努力,这个节骨眼上,他若是敢把她带去西陵,她怕是真会跟他鱼死网破。
马车哒哒回到长公主府,停稳之际,轩辕墨松开手,眉眼微垂:“请允许微臣抱女皇陛下下马车。”
晏九黎还没答应,他就弯着腰把晏九黎抱了起来,然后躬身走出马车,一跃而下,往长公主府大门走去。
第212章 人性亘古不变
明天是大年初一,按惯例要吃饺子。
晏九黎回到府里时,厨房尚未休息,还已在准备各种饺子馅。
掌事嬷嬷来请示时,晏九黎有些诧异:“这么晚了,他们还没睡觉?”
掌事嬷嬷笑道:“今晚厨房轮流干活,每个人最多睡一个时辰,会在天亮之前把各种馅的饺子都包好。”
晏九黎想了想:“初一早上是有封红包的惯例?”
她已经七年没在齐国过年,许多事情想得不够全面也是正常。
“是。”掌事嬷嬷笑了笑,“殿下这些日子忙,老奴还没好意思开口,殿下打算给他们发多少?一个月月例吗?”
晏九黎沉吟片刻,想到之前抄家所得的银子,淡道:“府里所有人,每人十两银子,从账房支。”
跨进门槛之际,她补充一句:“明日吃完饺子之后,让管家领了发下去。”
掌事嬷嬷诧异,随即低头领命:“是。谢殿下。”
“长公主果然财大气粗。”轩辕墨斜倚着床头,手里翻着一本兵书,“长公主府阖府上下,光护卫就有五百人,加上侍女、嬷嬷和厨房约莫百人,这一天就要出去六千两白银。”
晏九黎抬脚进屋,听到这句话,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比起周檀衣在各地笼络百姓和学子的钱,这六千两不是小巫见大巫?”
周檀衣奉命散财换去长公主爱民如子的名声。
短时间之内不显山不露水,可来日长公主一朝登基为帝,民间反对之声会被这些受了恩惠之人压下去。
来自民间和读书人的阻力会小很多。
这些都是轩辕墨的手笔,晏九黎心里清楚,不说不代表不知道。
轩辕墨抬眸,嘴角扬起一抹愉悦的笑意:“黎儿愿意主动提及此事,看来应该是愿意承我的情。”
晏九黎走到窗前坐下:“西陵摄政王财大气粗,这点银子对你来说如毛毛细雨,不值一提。”
这话说的。
轩辕墨放下书,起身走了过来,盯着晏九黎的脸:“明明是承了情,偏偏还要嘴硬。”
晏九黎眯眼:“天色不早了,滚回你的国师府去。”
“啧。”轩辕墨在她身侧坐下,伸手揽着她的肩膀,“都说怀孕女子的跟二八月的天气似的,说翻脸就翻脸,果然不假。”
晏九黎懒得搭理他。
轩辕墨抬凑过头亲她一口:“我有没有红包?”
晏九黎皱眉,目光落在他脸上,像是在看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我给你准备了年节贺礼。”轩辕墨嘴角微扬,“明日一早吃完饺子,你就会看到。”
晏九黎心头微动,突然想知道他准备了什么。
这么大手笔的人,特别准备的贺礼应该不一般。
轩辕墨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唇角笑意加深,眼神多了几分愉悦:“看黎儿的表情,似乎已经开始期待了。”
晏九黎眼神一冷,抬手挥开他的手,起身往内室走去。
轩辕墨坐在窗前,就这么看着她,眉眼矜贵俊美,嘴角笑意温软。
窗外一道道烟火划过的光芒,明明灭灭笼罩在眉眼,将这个男人曾经狠厉嗜血的本性完美掩盖,不曾泄露一丝一毫。
不熟知他本性的人,若看着他此时的表情,绝不会把他和曾经那个嗜血冷酷的西陵摄政王联系在一起,绝不会知道他的身体里住着一个随时要人命的恶魔。
感情并没有把这只恶魔吞噬,只是暂时隐藏了起来。
晏九黎不相信人性会变,也不相信感情可以永远保鲜。
她相信轩辕墨只是从她身上看到了新鲜感,一种征服欲作祟,当年被她吸引,无非就是她身上那股不驯的特质。
当然,她的容貌应该也是一个原因。
可人是会变的。
骨子里的暴虐和无情,西陵皇族视人命为草芥的高高在上的残忍,以及轩辕墨强大到可以掌控一切的能力。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甘愿被女子捆缚一生?
待到以后年老色衰,她身上的气度被日复一日的政务磨灭,往后余生每天面对着枯燥的政务和繁杂的琐事,他还能保持着如今的深情?
何况他们俩身份始终都是对立的。
天子三宫六院。
皇帝尊重皇后,却永远不会跟皇后平等,因为在男人眼里,权力是不可能跟任何人分享的。
轩辕墨是个男人。
而晏九黎将来也会成为天子。
他们俩追逐的都是权力,没有人愿意做背后的那个人,所以注定永远不可能做一对平平常常的夫妻。
将来的某一天,当感情逐渐降温转淡,他们只会为了各自的权力和国家的利益着想,没有谁会心甘情愿矮谁一头。
这是亘古不变的人性。
……
晏九黎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她躺在床上,脑海里想着人性,想着权力,想着往后可能会出现的状况,然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轩辕墨有没有离开,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不想关心,也不愿理会。
反正这个人暂时还不会对他如何。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被外面一阵阵响亮的炮竹声吵醒。
晏九黎从床上起身。
两个贴身侍女过来伺候更衣。
“主子新年好。”
晏九黎嘴角微扬,可能是受到年节气氛的影响,她语气难得温和:“你们也好。”
“厨房包了好几种口味的饺子,奴婢现在就通知他们开始煮吗?”
“嗯。”晏九黎起身洗漱,“开始煮吧。煮好了让各院自己去端,今天不用太拘束。”
“是。”
晏九黎转头看向靠窗前的锦榻,随即收回视线,更衣梳妆。
外面炮竹声不断,大概是气氛烘托到了这里,她忽然想起没去西陵之前,宫里的年节是很热闹的,皇子公主们会去给父皇和太后请安,然后一起聚在太后宫里吃饺子。
皇后嫔妃们围着太后和皇上而坐,皇子和公主们站在各自母妃身后,每个人嘴里说着吉祥如意的话,气氛喜气而又温馨。
那种属于皇家的温馨,大概只有在中秋和年节才能显现出来。
就连太后和皇帝的生辰宴,彰显更多的也是身份尊卑的规矩,以及嫔妃们为了讨好太后而费尽心思的攀比。
除夕和新年,才是真正家人团聚的日子。
而如今……
皇家皇家,哪里还有家的感觉?
晏九黎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穿梭往来的侍女,在这个热闹的年节里,忽然体会到几分寂寥孤单的滋味。
第213章 狮子大开口
饺子端上来的时候,轩辕墨慢悠悠走了进来,一身黑色织锦袍服矜贵优雅,周身流露出浑然天成的王者气息,让人望而生畏。
只可惜这种望而生畏的气度,对晏九黎毫无效用,她感受不到。
她只是忽然有点不太高兴。
长公主府那么多护卫都拦不住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跟在自家后院似的。等以后她搬进宫里居住,宫里是否也依旧拦不住他?
如此一来,齐国宫廷的安危岂不是完全掌握在他的手里?
晏九黎收回视线,在桌前坐下,想着确实拦不住他。
毕竟一个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的男人,手段多得是,不过她还是会想办法让他收敛一点。
“怎么?”轩辕墨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她脸上,“黎儿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晏九黎淡道:“你是真把本宫的府邸当成了自家后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轩辕墨沉默片刻,道:“为夫以后尽量改改这个习惯。”
久违的“为夫”又冒了出来。
晏九黎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拿起筷子,面无表情地尝起了水饺。
轩辕墨笑了笑,没再说话。
“长公主殿下。”秦红衣叩了叩敞开的房门,极为礼貌地开口,“我可以进来吗?”
晏九黎道:“进。”
秦红衣拿着个账本进来。
大概是应着新年的喜气,账本的封面还红色的,上面贴着“烟火向星辰,所愿皆成真”两行小字便签。
走到桌前,他把账本放在晏九黎手边:“打扰殿下吃饺子,请殿下过目。”
晏九黎挑眉:“这是什么?”
秦红衣笑了笑,神秘地卖个关子:“殿下看完就知道了。”
晏九黎若有所思地瞥一眼对面的轩辕墨,放下筷子,拿起账本翻开,这一看不打紧,看完之后,面上不由多了几分愉悦。
原来这就是轩辕墨送给她的新年贺礼?
一万匹精良战马,一万副精良盔甲,一万张精良战弓,十万支箭矢。
训练一万铁骑所需要的装备全在这里了。
虽说这些东西加在一块,她不是买不起。
但西陵北都陈家饲养出来的战马质量天下之最,别的国家想买,若无西陵摄政王允许,不一定能买得到。
毕竟陈家是皇商,是摄政王一手打造提拔起来的皇商。
“看来黎儿对这份贺礼是满意的。”轩辕墨目光掠过她的脸,拿起筷子,指了指面前的饺子,“我可以吃了吗?”
秦红衣站在一旁抿着嘴笑,不知笑个什么劲。
晏九黎瞥他一眼:“这是一年一份贺礼,还是只有这一份贺礼?”
秦红衣愕然,随即眨眼。
长公主殿下这是趁火打劫,还是狮子大开口?
“战马有寿命,也会生病,随时可能死亡。”晏九黎淡道,“所以后续补给得跟上。”
秦红衣咋舌,有点诧异长公主提要求提得如此理直气壮。
就算偶尔死个几匹,也不需要每年补给一万匹战马吧?
这样下来,齐国的铁骑军队全由西陵供应了,只要投入足够久的训练,可以不花一分银子超过西陵的战斗力。
主子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每年都有。”轩辕墨淡道,“但明年补给多少,视黎儿的态度而定。”
秦红衣垂眸不语。
“行啊。”晏九黎把账册放在桌上,重新吃饺子,“只要你能每年提供这些装备给我,让本宫喊你一声祖宗,本宫都可以做到。”
她说得云淡风轻,像是浑不在意。
秦红衣却听得胆战心惊,到底谁是谁的祖宗?
嘴上喊几句,就得到这么丰厚的装备,搁谁都愿意喊两句吧,毕竟喊了也没什么损失。
“行。”轩辕墨嘴角扬起,看起来心情不错,“我就等着黎儿喊祖宗。”
说着,他偏头:“你可以出去了。”
秦红衣转身,飞一般地离开。
轩辕墨低笑:“看来黎儿还是可以做到能屈能伸的。”
“能屈能伸大丈夫。”
“你是大女子。”
“意思一样就行。”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像是寻常的斗嘴,又像是摒弃前嫌再无芥蒂似的。
但轩辕墨不是给一个甜枣就分不清东西的傻子。
任何人在经历了西陵七年之后,都不会轻易儿女情长之中,晏九黎更不可能。
她今日之所以软化态度,完全是看在战马、兵器和盔甲的份上。
不屑于爱情,也不固执地坚实可笑的骄傲。
能屈能伸,只想要利益。
这是一个即将登往权力巅峰的女子该有的态度。
轩辕墨突然间释怀了。
能不能得到她的感情回应,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他这么告诉自己,倘若她真的跟寻常女子那般爱一个人爱得死去活来,他反而会怀疑这个人到底还是不是她。
就这样挺好。
不抗拒他的存在,不拒绝他的赠与,默许他随时来随时走的态度。
这是两个掌权者该有的相处方式,只适用于他们两个人。
长公主府很快又响起了炮竹声。
晏九黎吃完饺子,走出房门,看着府里到处挂起的崭新大红灯笼,不知是受到这股年节气氛影响,还是因为那份大礼而心情不错,她眉眼肉眼可见地平和许多。
安静地站了片刻,感受着这新年气氛,须臾,她转身去了书房。
禅位诏书摆在书案上,尚未盖上玉玺。
晏九黎拿出玉玺,命人去把陈一言、何宇鸣和焦志远三人叫过来。
这三人是上次秋猎中获得前三名的武者,陈一言年纪最小,捕获猎物的能力最强。
其他两人比陈一言沉稳一些,能力也不差。
但军中选将,看的不仅仅是武力,还要有清晰的头脑和战术。
晏九黎打算把这三人调入军中历练,看他们的表现,最佳者才能成为她的将军。
第214章 走不了了
吃完饺子,在书房里坐了没多久,就陆陆续续有官员前来给长公主拜年。
这拜年拜的不是长公主,而是齐国新帝。
禅位诏书已到手,板上钉钉的新任天子,齐国第一任女帝,再无任何转圜余地,谁敢懈怠?
除了贤王和武王两人,齐国能来的大臣几乎都来了。
进府就开始行礼参拜,送上贺礼,对长公主说出恭贺新年的喜话。
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皆笑脸迎人,好像突然变成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画面,一派其乐融融。
轩辕墨尚未离开。
晏九黎去书房之后,他就坐在凤凰居里看书,对外面热闹听而不闻。
晏九黎招待前来拜年的官员时,秦红衣走近凤凰居,看着斜倚窗前的轩辕墨:“驿馆传来消息,说淮南王昨晚趁着除夕喧闹,皇城到处放烟火的声音掩饰,试图带着使臣和护卫们偷偷离开,被驿馆外当值的副统领及时察觉到,重新部署防守拦了下来。”
轩辕墨翻书的动作微顿,声音云淡风轻,却透着无法忽视的嗜血无情:“今年是新年第一天,不好见血,明天你知道该怎么做。”
既然把这些人安排过来,让晏九黎好好报复,那他们自然不必再回西陵。
西陵那么大,权贵那么多,死几个人影响不到大局。
秦红衣垂眸:“是。属下告退。”
他转身离开。
前院人太多,太热闹。
秦红衣转身进了内院,把夜玄衣叫上。
“叫我做什么?我饺子还没吃完。”
“跟我去驿馆一趟。”
“何事?”
秦红衣淡道:“主子命我明天处置淮南王和长平侯,我现在就想去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好消息?
夜玄衣表情微妙:“你还真是善良。”
“跟我走吧。”秦红衣转身往后门方向走去,“带上你的金吾卫令牌,稍后有用。”
夜玄衣这才明白他喊自己一起去的用意。
从长公主后门离开,两人策马前往驿馆。
驿馆里安静冷清,没有丝毫年节的热闹气,好似处于闹市的一处隐居之地,着实跟外面噼里啪啦炮竹声不断的年节气氛格格不入。
抵达驿馆外,秦红衣和夜玄衣翻身下马。
当值的守卫上前询问。
秦红衣道:“我是长公主府面首,奉命前来见淮南王。”
夜玄衣出示了金吾卫令牌。
大门外守卫恭敬地请两人进去。
跨进大门,进入前院。
夜玄衣随手点了四个看得顺眼的侍卫:“你们带路,去淮南王的住处。”
四人听命。
整个驿馆里不但过度安静,且隐隐透着一股无法忽视的压抑焦躁气息。
夜玄衣转头询问:“远来是客,你们早上没给贵客送些饺子过去?”
带路的四名侍卫面面相觑,随即其中一人回道:“昨晚出了点状况,我们只顾着调整防守,没顾上包饺子。”
夜玄衣笑道:“你们倒是尽责。稍后我会禀报长公主,长公主一定会补偿你们没吃上这顿饺子的遗憾。”
“不敢不敢。”侍卫赧然,“长公主对我们够好了。方才有管事来传话,所有当值的护卫每人十两银子红包,这够我们吃一年的饺子了。”
秦红衣摸了摸鼻子。
他觉得晏九黎出手确实大方,虽然齐国国库不是很充裕,但她对待忠心自己的手下,出手一点都不吝啬。
不过比起他家主子的大手笔,这点也不算什么。
谁家男子讨媳妇欢心,动辄就送出一万匹战马,一万套盔甲兵器?
而且还要每年都给。
要不怎么说儿女情长都是有权有势的人才谈得起呢?
抵达淮南王住的院子,远远就听到一个刻意压低的,近乎失控的怒吼:“本王昨晚计划制定得好好的,本该万无一失,到底是谁泄露了行踪,让计划功亏一篑?”
这是淮南王的声音。
夜玄衣和秦红衣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计划没人泄露,但驿馆守卫严,我们人多难免惹眼。”长平侯情绪还算平静,听着虽有几分挫败,却更偏向于实话实说,“我跟王爷说过了,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开,不被人发现,我们只能轻车简从——”
“你的意思是把其他护卫和使臣都丢下,就本王和你两个人走,晋王也不管了?”
长平侯沉默片刻,才道:“不是王爷冷酷无情,非要丢下他们,而是人多惹眼,根本走不掉。”
顿了顿,“何况此次跟来的使臣大多是文臣,体力不如武将,带着他们只会增添累赘。”
淮南王冷道:“本王如何把他们带来的,就必须如何把他们带回去。”
长平侯道:“那就谁都走不掉。”
夜玄衣眯眼,转头看向秦红衣:“淮南王什么时候这么讲义气了?”
秦红衣嘴角掠过讽刺的笑意:“因为他带来的使臣和护卫都是他的心腹,若是换做别人,你看他会不会这么讲义气。”
夜玄衣点头:“倒也是。”
不过眼下晏九黎都能把晋王的腿打断,让长平侯和静襄公主自相残杀,长平侯还亲手射杀了自己的妻子……他们应该领略到了齐国长公主的手段,还在争辩着要不要带走那些人,有意义吗?
按理说,确实能走一个是一个。
不过就算淮南王舍弃了使臣和护卫,真的跟长平侯单独离开,他们也根本逃不掉。
双拳难敌四掌。
两个人不带护卫,路上若被追踪上,只有死路一条。
而且他们要吃喝,要买马匹赶路,所以需要带足够的银子,两个赶远路的人带太多银子,非常容易遇上打劫。
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需要出示路引的时候,他们拿不出来。
能证明他们身份的符牌也不敢拿出来,各地的官府定会把他们当成可疑之人,一旦出动官兵,他们更是没有半分逃掉的机会。
秦红衣哂笑,举步进屋。
淮南王和长平侯沉默而焦躁,察觉到有人进来,双双转头看去。
在看到秦红衣的那一瞬间,淮南王瞳眸骤缩:“秦观书,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还敢来?”
“淮南王都敢来,我为何不敢来?”秦红衣玩味一笑,“我可以在齐国皇城内自由活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淮南王只怕做不到吧?”
淮南王脸色一变:“你之所以拥有这样的自由,难道不是靠通敌叛国所得?”
第215章 多活一天罢了
秦红衣啧了一声:“淮南王不觉得自己说这句话很可笑?我是否通敌,可不是你说了算。”
他这种行为算得上通敌?
真是笑话。
他充其量算是主子追妻的最佳辅助,一枚哪里需要往哪儿搬的棋子罢了,通敌叛国的罪名他可担不起。
“秦观书,你出现在齐国,摄政王应该是知晓的吧?”长平侯冷冷看着他,“他现在应该不在边关,而是在齐国皇城,可我们来了这么多天,摄政王却一直不敢露面,他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秦红衣语气淡淡:“摄政王确实在皇城,不过长平侯说错了,摄政王不见你们可不是不敢露面,毕竟一个掌管着西陵朝政大权和兵权的摄政王,身份尊贵,权势滔天,没必要纡尊降贵来见一群他不喜欢的人。”
顿了顿,他笑道:“何况眼下正逢年节,就算是寻常人,应该也不太喜欢去见几个将死之人,多晦气。”
“你说什么?”淮南王脸色沉怒,瞳眸微缩,“谁是将死之人?他想干什么?”
轩辕墨是疯了吧?
他就说晏九黎哪来那么大胆子,竟然真的是轩辕墨在背后撑腰。
他为了替晏九黎套一个公道,竟然要杀自己的皇兄和侄子侄女?
真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恶魔。
长平侯显然也听出了秦红衣的意思,嘴角抿紧:“摄政王要你来杀我们?”
秦红衣缓缓摇头:“倒也没那么快。”
“那你今天过来是干什么的?”长平侯追问。
秦红衣道:“我来找淮南王聊聊。”
说着,他转身往外走去,并抬手吩咐:“把淮南王带走。”
侍卫领命,朝淮南王走去。
“你们干什么?”淮南王退后一步,怒不可遏地看着侍卫,“我是齐国贵客,是远道而来的使臣!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你们敢对我怎么样?放开我!放开我!”
夜玄衣踏进一步,悠悠说道:“淮南王还是别挣扎了,外面侍卫很多,就算你不顾一切跟侍卫们搏斗,打伤了他们,外面还有一窝蜂等着进来,你能是他们对手?”
“秦红衣只是想跟你谈谈,又不是要拿你祭天,何必这么激动?”
淮南王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缓缓停下反抗的动作,并甩了甩手:“别碰我,我自己走。”
说着,他举步走了出去。
秦红衣把淮南王带进了驿馆后面的内院厢房,厢房外守着二十名护卫。
秦红衣进屋坐下。
淮南王不发一语地跨进门槛。
“你在记恨我。”他看着站在窗前的秦红衣,语调沉稳而笃定,“恨我当初杀了你的父亲。”
随着他这句话落音,屋子里的空气一瞬间仿佛变得稀薄了许多,温度骤降,让人觉得从毛孔里渗出寒意。
秦红衣转过头来,嘴角笑意透着莫名讽刺的意味:“原来你还记得自己做过的事情。”
这番对话若是搁在西陵,淮南王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他甚至连理会秦红衣都不必。
但今时不同往日,容不得他再回避这个问题。
淮南王沉默片刻:“你该知道,本王当年也是身不由己。”
“淮南王手握重兵时,可是眼高于顶,从来不把人放在眼里的。”秦红衣听到如此说话,夸张地挑高眉头,露出一副震惊的表情,“这是怕我杀了你,所以想给自己找个开脱的理由?”
淮南王面上划过一丝狼狈。
“看来再怎么狂肆桀骜之人,骨子里都是怕死的。”秦红衣讽刺,“当年你杀我父亲时,应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落在我的手里。”
淮南王没说话。
他确实没想到。
毕竟当初他是淮南封地的藩王,手里握着重兵十五万,长居封地,而秦观书的父亲死后,他的母亲进了宫,后自尽身亡。
秦家上上下下都以抗旨之罪被杀。
秦观书当年因为未满十四,被轩辕墨救了下来。
那时候的轩辕墨还是个战小王爷,十五岁之前就立下战功劳,被先帝用他来跟淮南王抗衡,所以同样兵权在握。
帝王最擅长制衡术,他以为京中一个战小王爷,淮南和淮西两个藩王,可以互相掣肘,保证他儿子未来帝位的稳定和正统,同时也不会有损西陵武力。
甚至在临终时任命轩辕墨为摄政王,只求他能镇住兵力日渐壮大的淮南、淮西两位王爷。
谁知道经年之后,做了摄政王的轩辕墨不但护住帝位,护住京城,还直接削弱了淮南、淮西兵力,一家独大,让皇帝成了傀儡,把整个西陵都握在自己手里。
秦观书当年满怀恨意,先帝觉得留着是个祸患,想找借口杀了他,是轩辕墨一句“充军吧”,把他放在自己的军队里,保护他活到现在。
如果当年淮南王能预料到今天,就算秦观书被充军,他也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除掉他。
可现在……
淮南王沉默片刻:“所以你不会放过本王?”
秦红衣嘴角扯了扯,不无讽刺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看住这里。”他吩咐屋外侍卫,“今晚子时之前,不许他踏出这里一步。”
放过他?
真是天真得不像个领兵的王爷。
大年初一不适合见血,就让他活到初二。
多活一天罢了。
第216章 淮南王之死
晚上的驿馆守卫越发森严。
淮南王被独自关在厢房,见不到任何人,一旦想走出房门,就有带刀侍卫抬手将他拦住。
如果他强硬想闯出去,外面还有弓箭手准备着。
淮南王脸色铁青,却无能为力。
如此一直耗到晚上,天黑之际,有人给他送饭。
四菜一汤,很是丰盛。
淮南王看着桌上的饭菜,心头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很像临死前的最后一顿饭。
他站在桌前许久没动。
“吃吧。”送饭来的护卫说道,“饭菜里没毒,就算有毒,你不吃也活不了多久,总不想做个饿死鬼吧。”
说完这句话,他就走了出去。
淮南王面色僵硬而迟疑,在厢房里不停地踱着步子,他下午试了各种方法想离开这个房间,可厢房外四面八方都围着侍卫,不是带刀就是弓箭手。
不管他们武功有多高,不管他们箭术有多好。
在这种几乎没有漏洞的包围下,他根本离不开这间房。
如果他们想下毒,这顿不吃,明天的饭里依旧可以下毒。
除非他一直不吃不喝。
淮南王坐下来,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他不会期待挨几天饿,就能等来晏九黎改变主意或者有人来救他。
晏九黎铁了心不会放过他们,秦红衣今日甚至毫不掩饰他的杀意,他不相信这里没有摄政王的手笔。
既然是摄政王要除掉他们,他还有负隅顽抗的余地吗?
嘴角扬起一抹讽刺悲凉的笑意,淮南王突然感到无比的心寒,他是西陵皇族贵胄,是镇守封地的藩王,是领兵的武将,他可以死在沙场,可以死于争权夺利,可以死于内乱。
甚至在封地上遭遇暗杀,他都设想过。
唯独没有想过会死在自己齐国,死在亲人手里。
轩辕墨是他的弟弟。
为了一个战败国的女人,他竟昏庸到了如此地步,亲手设计除掉自己的兄长和侄子侄女。
他真不怕引起西陵权贵的不满,最终自食恶果?
淮南王慢慢品尝着精心烹制的菜肴,像是在品尝着这么多年走来的酸甜苦辣。
眼前回忆着从小生长在宫里的一幕幕。
皇兄即位,他被封了亲王,几年之后他领着两千府兵前往封地,从此天高皇帝远,没有旨意,不得擅自回京。
他远离了朝堂,远离了京中各大权贵和朝臣,在淮南封地上治理、管辖一方百姓,恩威并施,收服淮南世家。
他的兵马越来越多,他占据一方成为无冕之皇。
他用十年之间让淮南王成为皇兄忌惮的存在。
皇兄驾崩之后,他以为那个温雅无能的侄儿不成气候,淮南早已凌驾于皇都之上。
早晚他要让淮南成为西陵新国都。
时间证明,新帝确实不成器。
可偏偏京城还有一个轩辕墨。
淮南王给自己倒了杯酒,冷冷一笑,笑自己十年如一日的筹谋,最终全部断送在轩辕墨手上。
笑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说没就没。
往常因为公务在身,他吃饭大多匆匆结束。
今日新年第一天,家家户户都在过节,他被软禁在这间屋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倒是难得能慢悠悠地吃饭,一点点品尝着烈酒入喉的滋味。
厢房里的灯火亮了一夜。
而另一处院子里的长平侯几乎一夜没睡。
他待的是淮南王的房间。
淮南王被带走之后,他一直等在这里,希望淮南王回来之后,两人还能再一起想想办法。
可淮南王一去不复返。
长平侯等到半夜没等到人回来,站在窗前望着黑漆漆的夜,心里已经预感到了某种结果,浑身冷得没一点温度。
天刚蒙蒙亮,他忍不住转身出了房间。
侍卫没有再阻拦他。
长平侯找到淮南王时,对方躺在床上睡得安详,面色发黑,身体还没有完全冰冷,推测他咽气的时候应该在后半夜,也就是大年初二凌晨。
看着淮南王躺在床上已经冰冷的尸体,长平侯只觉得肺腑里一股凉气直打转。
他从未意识到死亡离他这么近。
哪怕是静襄公主被射死的时候,他都以为他们还有机会离开齐国,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齐国。
可现在淮南王死了,下一个轮到谁?
“来访的西陵淮南王死在驿馆,你们不该给我一个交代吗?”长平侯转头看向候在门前的侍卫,眼神冷怒一片,“是谁给他下的毒?”
外面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跟随而来的使臣们纷纷跨进门槛,震惊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淮南王,心头发慌,僵硬地走近床沿:“王爷,王爷?”
淮南王紧闭着双眼,没有丝毫反应。
使臣们脸色大变,一个个开始不安,不由转头看向长平侯:“侯爷,我们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我们不会都死在这里吧?摄政王让我们来齐国结盟,就是为了让我们送死吗?”
“齐国欺人太甚,连淮南王都丢了命,我们还能回得去西陵吗?”
长平侯没说话。
回不去了。
早在他们踏进齐国边境那一刻,就注定他们回不去了。
如果世上有后悔药,他一定第一个买来吃下,重新回到来齐国之前。
就算摄政王再怎么威胁逼迫,他都绝不会踏进齐国一步。
驿馆里因为淮南王的死而乱成一团,所有人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主心骨。
此次来的几个领头人物已经死了两个。
淮南王和静襄公主丢了性命,晋王还在太医院治伤。
只剩下长平侯和使臣们还待在驿馆。
众人心头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只觉得齐国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长平侯轻轻闭眼,一时六神无主。
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这一行使臣之中,淮南王的武功是最高的,计谋也是最深的,因为他是武将。
可如今淮南王死了。
其他人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逃出生天?
使臣们不知忽然想到什么,匆匆转身走了出去,朝着守在门前的侍卫质问:
“我们是西陵使臣,来齐国为了两国结盟,你们如此不讲道义,把西陵亲王公主一个个杀了,是想让天下各国联手攻打你们齐国吗?”
“这件事你们必须给西陵一个交代,否则齐国定会迎来灭顶之灾!”
“西陵绝不会任人欺负,而不做出反击。”
“你们这是自取灭亡的举动!”
“我要见你们的长公主!请你们立刻通知她来驿馆一趟!”
自从来到齐国之后,一直安静犹如空气的使臣们疯了。
死亡让他们感到恐惧。
他们再也无法维持斯文谦恭的气度,现在就要一个交代。如果必须死,他们也要死得明明白白,绝不能窝窝囊囊去死。
“想要见本宫?”驿馆前院,一个红衣身影握着缰绳,慢悠悠策马而来,“本宫来了,你们有什么话想跟本宫说,现在就可以说了。”
说完她好一个个收尸。
第217章 权力容易让人迷失
见到晏九黎那一刻,长平侯突然觉得吵着闹着见她,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如果可以,他们就这么安安静静待在驿馆,或许还能留一条命——前提是克服恐惧,抛弃西陵皇族的骄傲,安安静静当一只软脚虾,期待着皇上趁摄政王不在期间,能成功夺回权力,派重兵压境,救出剩余的使臣。
然后利用淮南王和静襄公主的死,一怒歼灭齐国,扩大西陵疆土,成为天下至尊。
这样一来,不但他们能得救,皇上也绝对会成为史书留名的传奇皇帝。
可这些都是他的幻想。
使臣们并不甘心安安静静留在这里。
他们也无法克服恐惧。
淮南王之死让他们心头蒙上一层阴影,死亡的气息时刻笼罩在心头。
他们更希望跟齐国掌权者面对面,把话说个清楚,要死就死,死也死个干脆。
所以此时见到晏九黎到来,使臣们一个个都跟豁出去似的,纷纷上前几步:“我们是奉摄政王之命,为两国结盟而来,就算长公主跟静襄公主和晋王有私怨,也该暂时放下恩怨,以大局为重!长公主如此行为,就不担心被其他国家君王权贵知道,从此引以为戒,再也不敢跟齐国来往,甚至以此为由,联手攻伐齐国?”
晏九黎冷哼一声,翻身下马:“放下私怨?你们说得真是轻松。事情没发生到他们身上,你们当然可以放下恩怨。”
“两国结盟——”
“本宫从未想过跟你们结盟。”晏九黎握着鞭子,冷冷一笑,“实不相瞒,结盟只是个幌子,诸位此次来齐国,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送死。”
什么?
使臣们大惊:“这……这怎么可能?摄政王是西陵皇族,不可能让我们来送死,他就不怕引起众怒?”
“会不会引起众怒,本宫不得而知,不过天下各国应该不会得知你们在齐国的死因。”说这几句话时,她漫不经心地看向长平侯,“毕竟静襄公主是死在长平侯的手里,跟本宫毫无关系,不是吗?”
长平侯脸色难看:“那是因为你——”
“长平侯。”晏九黎甩了甩手里的鞭子,“不管本宫做了什么决定,也不管你们是不是被逼无奈,亲手射杀静襄公主都是你自己做的,跟别人无关。”
长平侯噎了噎:“那淮南王呢?”
“淮南王之死,说不得是你们使臣中的某个人跟他有仇,所以悄悄对他下毒。”晏九黎眼神一冷,一双深沉的眸子扫视着在场之人,“本宫会命人查清楚,绝不会平白认下这个罪名。”
顿了顿,“不过人是在齐国的地盘上没了的,本宫至少该担一个保护不周之责。所以我一定查清凶手,还淮南王一个公道。”
长平侯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渐渐苍白。
她是想把淮南王的死推到他们身上,好名正言顺地除掉他们?
真是好歹毒的计策。
“来人。”晏九黎命令,“把长平侯和诸位使臣分别关押,一个个审问,直到问出结果,由本宫修书一封送到他们的摄政王面前,给他们一个交代,再放凶手之外的其他使臣离开。”
“是!”
使臣们愤怒而又震惊:“长公主这是倒打一耙!”
“你……你敢对我们严刑逼供,想屈打成招?”
“你们齐国竟如此卑鄙无耻吗?”
晏九黎吩咐完,翻身上马,根本不理会使臣们的叫嚣,很快策马离开驿馆。
屈打成招?
多虑了。
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为了给孩子积福,她绝不会把对西陵一部分人的怨恨转嫁到其他人身上。
屈打成招没必要。
但是“找出凶手,就放其他人离开”这个承诺,会成为又一道考验人性的历练。
她不必亲手杀人,但他们自己如何选择,就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了。
初二初三过得还算清闲。
晏九黎待在长公主里无所事事,宫中奏折堆得不少,但年节放假,她不想去理会那些政务。
大臣们都放假,没道理她还要忙得脚不沾地。
一年里难得有两天清闲,是该好好放松放松的。
但晏九黎不是个耽于享乐的性子,年节放假期间最大的放松竟然是坐在书房里,拿着那份禅位诏书看个不停。
这几天里轩辕墨片刻不离地陪着。
她练字,他就坐在一旁看书或者帮着研墨,妇唱夫随,气氛融洽。
她小憩,他就贴心地给她揉揉腿,按按肩颈,伺候得无微不至。
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按得晏九黎昏昏欲睡时,她会问他一句:“轩辕墨。”
“嗯?”
“这世上有你不擅长的事情吗?”
轩辕墨答得很认真:“生孩子就不太擅长。”
这个是真不擅长,而且任凭他有再多的天赋,这也是他无法学会的本事。
老天没给他安排这个功能。
晏九黎反应迟钝片刻,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然后瞌睡全跑了。
她偏过头,难得没有再敌意满满,也没有冷言冷语,平静开口:“回西陵之后,你打算如何解释淮南王和静襄公主的死?”
“淮南王、晋王和长平侯三人图谋不轨,通敌叛国,跟齐国贤王签订不利于西陵的协议,被静襄公主不经意发现,长平侯为了灭口,亲手射杀了静襄公主。”
晏九黎沉默着,微微眯眼:“静襄公主倒成了冤死鬼。”
“当今皇帝是静襄公主的弟弟,淮南王和长平侯通敌密谋之事,是要抢夺她弟弟的皇位,静襄公主自然不会同意,所以被灭口也是合情合理。”
晏九黎淡哂:“不愧是西陵摄政王。”
这个解释听起来没什么破绽。
就算西陵大臣们有所怀疑,或者压根不信,他们也不可能到齐国来找证据。
至于其他国家对这件事如何看待。
反正众说纷纭,到时候多散布似是而非的消息出去,谁也不敢确定到底哪个才是真相。
至尊皇权之下。
真理永远掌握在掌权者手里。
想到这里,晏九黎忽然意识到,普通人若犯了错,可能牵连一家人,普通的权贵或者官员做错事,可能牵连全族。
而一国之君若是昏庸无能,牵连的就是整个国家。
权力容易让人迷失自己。
偏偏这天下没有人敢治一国之君的罪。
第218章 登基
轩辕墨在长公主府待到初五。
初五晚上叫了大夫过来给晏九黎号脉,大夫说脉象正常,孩子在肚子里长得挺好,很健康,长公主的身体也很强健。
轩辕墨放下心,翌日初六回西陵。
而正月初六,齐国大臣也开始正式恢复早朝,晏九黎又要进入忙碌的朝堂,且这一次是以名正言顺的身份。
轩辕墨把麾下第一将军顾锦城留在边关坐镇——曾经的国师府大管家,长公主晏九黎的面首之一顾青衣。
顾青衣原名顾锦城,出身西陵武将世家,精通兵法谋略,是摄政王麾下第一将军。
他留在边关,足以震住边关将领。
轩辕墨然带秦红衣和周檀衣回了西陵。
至于还留在驿馆的使臣们会不会互相攀咬,暂时没人关心。
上朝之后,晏九黎宣布登基大典定在二月初六,征询大臣们的意见:“诸位若有觉得这个日子不妥的,可以提出来,并说出理由,本宫会斟酌考虑。”
禅位诏书已写。
皇帝决定退位,长公主早晚登基。
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谁会纠结一个登基大典的日子?
毫无意义。
裴丞相当众表态:“长公主决定就好,二月初六是个好日子,适合登基。”
贤王纵然心里再怎么不满,这个时候也没有胆量再去惹晏九黎不快,全程沉默,像个隐形人。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接下来的一个月,晏九黎忙于朝政大事,京外兵马扩大操练,接手逐渐到位的战马和兵器,正式开始训练一支三万人的铁骑军队。
这三万人需要经过半年训练,然后过五关斩六将,淘汰一大半,留下一小半,成为精心打造的万人铁骑。
如今一切都才开始,至少需要两年才能看到效果。
回到西陵之后,轩辕墨以“淮南王、晋王和长平侯通敌,意图谋权篡位”为由,派出精锐军队,将淮南王封地上的将领全部捉拿归案。
一沓通敌书信和见不得人的密函甩在御案上,有淮南王跟齐国贤王的秘密来往,有晋王和淮南王意图谋反的证据,长平侯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淮南王封地上的官员们瑟瑟发抖,生怕被牵连。
长平侯全家下狱。
晋王府全诛。
此次因为通敌,被牵连的人数多达数千人,满朝人心惶惶。
书信密函是真是假,他们不得而知。
但摄政王说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淮南王和晋王到底有没有通敌,他们也不知道,就算帮他们喊冤,却连淮南王和晋王的面都见不到,喊冤都没有意义。
轩辕墨以雷霆手段解释完使臣们的死因,又用雷霆手段处置了他们的余党,最后以雷霆手段,对朝中各部官员的职务做了简单的调整。
往返一个月,处理完朝中之事,重新选出几个使臣,并由户部拨钱,礼部和兵部负责筹备送给齐国新帝登基的贺礼。
时间很快到了二月初六。
齐国新任皇帝登基大典,普天同庆,万民臣服。
关于长公主是天命女帝的传言开始发酵,读书学子对长公主的歌颂已经传到了京城,人人都说长公主登基乃天命所归。
所以登基大典格外顺利。
繁杂的流程走完之后,晏九黎正式成为齐国新任女帝。
坐在大殿上接受群臣叩拜,文武百官高呼着吾皇万岁时,外面忽然响起一个急促的禀报声:“报!西陵摄政王携使臣到!”
满朝文武顿时大吃一惊,反应各异。
西陵摄政王?
文武百官纷纷转头朝殿外看去。
一人匆匆上殿,跪下道:“西陵摄政王携使臣而来,送上贺礼庆祝皇上登基,人已到了皇城外,请皇上定夺!”
大臣们面面相觑。
摄政王携使臣从西陵而来,送上贺礼庆祝皇上登基?
怎么听怎么古怪。
不是说元国师就是西陵摄政王吗?
不是说长公主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他的吗?
不是说他一直待在齐国皇城吗?
他什么时候离开齐国回到西陵,且这么快又返回了齐国?
还真是入齐国如入无人之境啊。
去年第一批来的西陵使臣死的死,伤的伤,还有没死没伤的被困在驿馆,如今摄政王又带了一批使臣过来,还送上贺礼?
真是诡异到让人心生不安的决定。
“按照常理来说,西陵淮南王和静襄公主死在齐国,西陵摄政王应该是来兴师问罪才对。”贤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但他们竟然送上贺礼……不知皇上如何解释这件事?”
晏九黎一袭龙袍坐在椅子上,坐姿端庄而威严,嗓音清冷疏离:“朕没觉得有解释的必要。”
“那么——”
“西陵摄政王想做什么,你能管得着?”晏九黎冷冷看着他,“不如你替朕去迎接使臣,然后当面问问他,为何不替他们的臣子讨一个公道,而是来送上贺礼?”
贤王一噎:“臣的意思是,他们的贺礼极有可能不是真的贺礼,而是另有所指。”
晏九黎眉梢微挑,声音淡淡:“既然如此,就等他们进宫之后,看看他们送的到底是贺礼,还是驻扎在边关的兵马威胁。”
话音落下,满朝文武顿时安静下来。
这句话说得太直白。
就想一部分心里确实闪过这样的想法,所以表情显得有些不安。
毕竟晏九黎从未亲口承认过,她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西陵摄政王。
万一传言是假的呢?
按照正常人的逻辑,西陵使臣在齐国有所死伤,摄政王是应该来讨一个公道的,此次却是送礼——难免让人怀疑这“贺礼”到底是什么?
“让他们进城。”
“是。”
一匹快马穿过长街,一身披风迎风招展,举着文书的男子一路高喊着:“在下西陵上将军,奉摄政王之名,前来祝贺齐国女帝陛下登基,特送上薄礼一份!”
“祝贺齐国女帝陛下登基,西陵送上薄礼一份!”
第219章 厚礼
上将军抵达宫外,高坐在马背上,看向宫门外乌压压的金吾卫,开口道:“吾乃西陵上将军顾锦城,奉摄政王之命而来,请诸位去禀报齐国女皇陛下,西陵送上薄礼一份,恭祝女皇登基,烦请诸位通传!”
金吾卫把他请进皇宫。
顾锦城翻身下马,随着金吾卫一起进宫,直达大殿。
今天登基大殿,宫道上守卫比往常更森严,大殿前广场上百官林立,一条长长的御毯直通殿门下石阶前。
已经成为女皇的晏九黎,穿着一身龙袍站在殿阶上,远远望着走来的顾锦城。
曾经的长公主面首,国师府管家,斯文而沉稳的男子。
今日一袭玄色戎装在身,瞬间不再是内敛低调的管家,而是一身杀伐之气的武将,威压顿生。
百官看着他,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顿时感到诧异。
“这……这不是长公主……不,是陛下以前那个面首吗?”
此言一出,群臣不由面面相觑。
西陵上将军竟心甘情愿成为晏九黎的面首,看来西陵摄政王是晏九黎腹中孩子的父亲,这件事又多了几分可靠性。
若不是摄政王和晏九黎关系过于亲密,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国家的将军来齐国,做长公主的面首?
但如果关系果真亲密,他又怎可能答应让别的男人做长公主的面首?
真是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
众人沉默地想着,转眼顾锦城已经到了殿阶下。
“女皇陛下。”他恭敬而沉稳地行了个躬身礼,“西陵摄政王已带使臣进了皇城,此番得知陛下登基,特地来送上贺礼一份,请女皇陛下笑纳!”
说着,双手呈上一份贺礼清单。
晏九黎转头看向萧清河,萧清河上前接过清单折子展开,长长的折子看得萧清河瞪大眼。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顾锦城,然后又看向晏九黎,最后目光环顾文武百官,看得众人莫名其妙。
“萧大人,怎么了?”
“西陵摄政王真是大手笔。”萧清河压下震惊,开始宣读,“恭贺齐国女皇陛下登基,西陵送上黄金五十万两,白银八百万两,精粮十万石,精良战马一万匹,绫罗绸缎十万匹……”
后面一大串还没念出来,满朝文武就满脸震惊诧异之色,一个个瞠目结舌,看向晏九黎。
这到底是庆祝皇上登基,还是在下聘?
这么厚重的贺礼,居然叫“送上薄礼一份”?
西陵摄政王还真是谦虚。
后面萧清河还在念。
晏九黎抬手朝他示意。
萧清河把清单折子递给她,晏九黎展开看完,后面零零碎碎很多,除了绫罗绸缎,还有玉器,文房四宝,乐器,古玩,铁器,珠宝首饰……
“稍后东西送过来,你负责清点入库。”晏九黎把折子还给萧清河,然后吩咐礼部,“宫宴准备得隆重一些,朕要好好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
礼部喜笑颜开:“是是,臣一定命人好好准备。”
看在这么丰厚的贺礼上,怎样的规格都不算隆重。
晏九黎转身走进大殿。
“陛下。”礼部尚书诧异地看着她,“西陵摄政王送上这么重的礼,您不在这里等他?”
晏九黎还没说话,顾锦城已经开口:“不用不用。陛下有今日登基大典,本就疲惫,又有孕在身,不能久站,还是进去坐着稳妥。”
刚刚荣升为御前太监的庆宝扶着晏九黎的手,躬身送她进殿。
其他大臣恭送陛下,然后继续站在大殿外,等候西陵摄政王驾到。
庆宝在龙椅上加了个柔软的靠垫,让主子靠得舒服些。
晏九黎目光微抬,懒洋洋看着庆宝:“做御前太监的感觉如何?”
庆宝扑通跪下,面上笑意欣喜而恭敬:“都是陛下恩宠,奴才……奴才这辈子一定对陛下誓死忠诚,绝无二心。”
他是真没想到啊。
当初被分到晏九黎身边时,他虽然维护了长公主几句,但只是遵从内心的想法,觉得长公主委屈得很,明明牺牲那么大,回来之后还要被人围攻,冷嘲热讽,众叛亲离。
连最亲的亲人都疏远她。
谁能想到后来她就做了女帝了呢?
庆宝仿佛看到了日后自己飞黄腾达,跟着他一起混的那些太监宫女们鸡犬升天的画面,心里的激动狂喜怎么掩都掩不住。
晏九黎一个人待在殿内,闭目养神。
庆宝观她的眉眼神情,觉得她此时心情应该不错。
晏九黎心情确实不错。
齐国国库并不充裕,她想要国家强大,就得养兵,养精兵,精兵需要长久训练,需要不间断的均需供应,不管是人还是兵器,都需要源源不断的银子。
这些对于齐国当下来说,显然是有些吃力的。
有人这么大手笔,一下子送出这么多黄金白银,还有战马兵器,她心情不好才怪。
管他是谁送的,钱到位就是好的。
昏昏欲睡之间,她仿佛又梦见了初去西陵那两年里,每天都活在他们的冷嘲热讽和羞辱之中,但言语的羞辱永远比不上一次次在鬼门关徘徊的凶险。
猎场上,一支支箭矢擦着头发疾射而过,一次又一次让她和死神擦肩而过。
她拼尽全力地跑,气喘吁吁,心脏爆炸似的剧痛。
她以为自己已经力竭,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个残酷的地方。
可每当危险将至,她总是能提起最后一口气,哪怕肩膀被射伤,哪怕腿疼得几乎拖不动,她依旧能奇迹般坚持到最后,活着离开地狱。
在国师府,被毒药折磨得神志不清,以为自己会七窍流血而死。
昏睡三天之后居然还能再醒过来。
用某人的话来说:“你求生的意志真是太顽强,本王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子。”
晏九黎睁开眼,扶着自己的腹部。
是啊,她求生欲太强了。
但她身体经过那么多次的折腾,曾以为此生无法再孕育孩子,没想到……
上天对她真是厚爱。
第220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
西陵摄政王携使臣浩浩荡荡进了皇城。
齐国大臣们站在大殿外翘首以待。
他们对这个摄政王真是充满了好奇,迫不及待想知道,他跟元国师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西陵摄政王对齐国这么厚爱,以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成为一家人。”裴丞相忽然开口,“若西陵和齐国真能结盟,齐国边关的压力会减轻很多。”
贤王看他一眼,淡淡一笑:“没想到丞相大人如此深明大义。”
他是不是忘了一朝天子一朝臣?
晏九黎从晏玄景手里夺得皇位,裴皇后瞬间从中宫之主变成了废帝之妻,新帝上位之后,不可能一直留着废帝做隐患。
晏玄景和他的妻妾子女们早晚会被晏九黎除掉。
裴丞相就不担心裴家遭受牵连?
裴丞相表情微怔,随即不露声色地淡道:“作为齐国丞相,本官理该为齐国社稷着想,国家安稳重于个人荣辱。这不是深明大义,而是作为臣子该有的觉悟。”
贤王面色一僵,随即不以为然地嗤笑。
真是说得比唱得好听。
既然国家安稳重于个人荣辱,他怎么不拼死护着皇帝的正统?
默不吭声支持晏九黎篡位,不就是纵容奸佞为祸朝纲?
怕死就是怕死,说得那么正义凛然做什么?
“来了来了!”一声提醒响起。
大臣们不约而同地开始整理衣冠朝服,挺直脊背,做好迎接贵客的准备。
贤王转头看去。
宫道上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
最前面金吾卫开道,当先一顶奢华宽大的轿子由十六个人抬着,轿子外金丝帐幔垂落,迎风招展,虽看不清轿子里坐着的人,但只看着阵仗,就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使臣队伍缓缓朝着大殿方向而来。
身后侍卫抬着一个个沉重的红木箱子,绵延不绝的而来,仿佛看不到尽头。
裴丞相等人皆紧张地等待着,一双眼紧紧盯着那顶奢华的轿子,想看看从里面走出来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众人几乎以一种望眼欲穿的眼神看着。
直到轿子在殿前落下。
侍卫上前撩开帐幔,一人从轿子里走出来。
天地仿佛一瞬间黯然失色。
男子身躯颀长挺拔,宽肩窄腰,一副神祇般俊美高贵的容貌——跟元国师完全不像。
但身形有点相似。
漆黑的眸子幽深如海,刀雕斧刻般棱角分明的脸,容颜冷峻,威压十足,周身流露出一股子让人望而生畏的威严。
一袭合身的黑色织锦袍服,折射出身居高位之人自然而然的冷肃威仪。
他目光微抬,看向候在殿前的众人。
所有被他目光扫视过的大臣,都仿佛感觉到了一阵森冷剑气迎面射来,浑身一凛。
不知道这是真实的反应,还是对方身份带来的错觉。
总之就连一向话多嘴碎的贤王,这会儿都成了个鹌鹑,不发一语地看着这个西陵摄政王,面上看不出什么想法。
“这位就是西陵摄政王?”裴丞相率先上前,扬起一抹热情的笑意,“果然是龙章凤姿,气度卓绝,本相能亲眼见到这样一位贵客,实乃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他一开口,瞬间打破了紧绷的气氛。
群臣一想到那丰厚的贺礼,顿时面上堆笑,纷纷热情迎客。
不管对方气度如何强大慑人,反正伸手不打笑脸人。
热情一点就对了。
如果陛下肚子里的孩子真是他的,那自然更好,以后两国都是一家人——嗯,最好他在西陵没有别的孩子。
说不定以后连西陵也是由他们陛下的孩子继承,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让两国真正成为一国,从此远离战争。
而且……
众大臣看着队伍后面,侍卫们把一箱箱贺礼整齐摆放在广场上,放眼望去,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箱子被抬过来……他们突然希望广场再大一点,西陵送来的贺礼直接堆满广场,他们三年之内都不用发愁国库银钱不够用了。
大臣们心里闪过这个天真的幻想,奉承笑意越发显得真诚:“西陵摄政王果然名不虚传。”
“摄政王的到来,让齐国蓬荜生辉啊。”
“摄政王请殿内上座。”
“诸位使臣请。”
跟在轩辕墨左右秦红衣和周檀衣瞧着他们不正常的热情,对视一眼,不期然想到一句话。
有钱能使鬼推磨。
作为曾经的手下败将,齐国对西陵虽有些忌惮,但更多的应该是戒备和敌意,可瞧着眼前这些大臣们的反应,真把他们摄政王当成了活菩萨似的。
显然是那份厚礼的功劳。
轩辕墨抬脚拾阶而上,左右文武大臣的簇拥下,一步步跨进大殿,目光落在正前方斜倚在宽大龙椅上喝茶的女子脸上,眸心疏离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嘴角一抹浅浅的笑意。
“恭喜女皇陛下荣登九五。”轩辕墨走上前,微微欠身,“齐国在女皇陛下治理之下,一定会蒸蒸日上,繁荣昌盛。”
晏九黎抬眼朝他看去。
轩辕墨眉梢微挑,眸心笑意清浅,表情是在问她:为夫送的贺礼还满意吗?
晏九黎放下茶盏:“摄政王请坐吧。大老远赶过来,舟车劳顿,真是辛苦了。”
齐国大臣们留意到轩辕墨说话时的表情变化,心里越发嘀咕,陛下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
最近那个元国师似乎没再出现了?
武王目光落在轩辕墨周身,越看越觉得他跟元国师身形相似,气度相仿,除了那张脸完全不同。
但容貌是可以伪装的,不是吗?
“陛下。”武王转头看向晏九黎,“元国师身为齐国官员,上次使臣来的时候,他就没有出现,这次还不让他在宫宴上露个脸吗?”
贤王心有所动,连忙接腔:“是啊,元国师听说也是来自西陵,说不定摄政王还认识呢。”
说着,他转头看向轩辕墨:“听说他曾做了不该做的事,被摄政王罢黜官职,逐出了西陵国都。”
“既然逐出了西陵国都,那他就不再是西陵国师。”轩辕墨声音淡漠,充满着让人心悸的威压,“他但有本事,到哪里都是他的自由。”
贤王眯眼:“既然如此,不如把他也请进宫,跟摄政王照个面,寒暄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