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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但我好爱你

    夜色微阑,低垂的云幕里托出一弯钩月。

    单人病房内,庄齐躺在唐纳言怀里,腰腹相贴。

    走廊外也太静了,静到她耳边全是自己急促的呼吸。

    这张床很小,两个人睡显得有点挤,为了防止她掉下去,唐纳言不得不收紧手臂,是抱住她,也抱住流离失所的爱欲。

    黑暗里,他低下头,用脸贴上她的额头,冰冰凉,没有再发热了。

    唐纳言拍着她说:“你怎么连自己在发烧也不知道,还跑出去吃饭?”

    庄齐说:“反正身上总是难受,不是这里就是那里,我也感觉不出来。”

    “总是难受?”唐纳言在枕头上转了转脸,他问:“还有哪里?明天一起检查一下。”

    庄齐在他怀里摇头,毛茸茸的头发扫着他的胸口,“说不好,想你的时候,胸口总是很疼,手臂也跟着疼,感觉哪儿都疼。”

    唐纳言的呼吸停顿了一秒,又重重地响起来,他用力捏了下她的耳垂,“还敢这么自找苦吃吗?”

    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些忧郁又晦涩的心情,她不想再重复一次了。庄齐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断往他身上贴过去,像要钻进他身体里。

    她委委屈屈地娇嗔道:“唐纳言,我不知道要怎么爱你,但我好爱你。”

    找不到任何妥善的办法了,她被这份爱逼得走投无路。

    浓稠的暗夜里,唐纳言的皮肤上起了针孔似的颤栗,更用力地抱紧了她,细腻温润的皮肉不停地摩擦,两具瘦而硬的骨骼死死地硌在一起,心口也被磨得发酸、发胀。

    他还能够说什么呢?只有紧紧地抱着她。

    小女孩敏感的身体不经蹭,蹭破了蜜桃外面那层薄薄的果皮,紧跟着流出了丰润的甜汁。

    庄齐难受地磨了一阵自己,左腿和右腿在被子里交缠着,但仍然是隔靴搔痒。

    后来实在难忍,她挣开了他的禁锢,急急地把嘴唇往上凑,在黑夜里乱撞。

    她吻在他的鼻梁上,又吻在他颤动的眼皮上,吻过他的脸颊,滑软的舌头含住了耳廓,专心地舔/弄那颗小痣。

    庄齐轻细地喘着,她小小的呼吸在唐纳言听来,像一阵阵短促激烈的蝉鸣。

    她身上甜软的香气侵袭过来,来势汹汹地钻进他的皮肤里,唐纳言难耐地闭了闭眼。

    把他耳后完全打湿了,她又来含吻他的嘴唇,手摸在他的喉结上。

    庄齐还很虚弱,身上没有多少力气,吻他的时候,像是在吃她最爱的南水梨,她的嘴很小,吃起来也很慢,一小口一小口的,要把他慢慢地蚕食干净。

    唐纳言担心她的身体,始终没有给她任何回应,但也快要忍不住了,放在她后背上的手,已经渐渐地不再听指令。

    但她还病着,这又是在医院的病房里,怎么好这么胡来?

    尽管唐伯平指着他,大骂他是个没有人伦纲常的畜生,天一黑下来,就要迫不及待地按着妹妹做/爱。

    难道守在西山窥伺的人没告诉他吗?

    哪怕是在白天,他也一样克制不住地,将妹妹剥成去壳的鸡蛋,一寸寸地耐心吃着,地毯上水都流成小溪了,他才大发慈悲地送进去,听她叫到声嘶力竭。

    失去忍耐的一瞬间,唐纳言捧起她的脸,滚烫的舌头探入她的口腔,一点余地也不留,黏腻地在里面搅动着。

    “呜”庄齐丢了主导权,身体一下子就软了,手脚无力地攀着他。

    因为过分剧烈的动作,他们身下的铁架床,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静谧的深夜里听起来,格外地令人脸红。

    庄齐想,路过的护士会不会听见?

    听见他们兄妹接吻的水声,还有她不知羞耻的呻/吟。

    唐纳言深吻了她一阵,最后靠着强大的自制力停下来,浅浅地啄着她的鼻尖,“你刚退烧,这又是医院,不可以做那些,知不知道?”

    庄齐轻喘着,眼神幽怨地看向他,浮着情动的水光。

    他怕她跟自己撒娇,免得到时候他也收不住,再强调了一遍,“你会听话吗?”

    庄齐只好点头,把脸重新闷进他的怀里。

    唐纳言轻轻地拍她,“快睡吧。”

    “哥,我明天可不可以出院?”

    “要看检查结果,听医生的,好吗?”

    闻着他身上久违的气息,庄齐睡了很香甜的一觉,是被唐纳言叫起来的,到时间该去抽血了。

    等结果出来时,唐纳言陪着她吃早餐,坐在床边吹小笼包。

    庄齐只吃了两个,就说:“不要了,我不要了。”

    “这怎么行?”唐纳言又夹了一个,递到她唇边,“多少再吃一点。”

    她瘪了瘪嘴,“好吧。”

    艰难地咽下去之后,庄齐忙摇了摇手说:“哥,真的不能再喂了,不然全得吐出来。”

    唐纳言好笑地捉住她,“别晃了,晃得我头晕。”

    没多久,静宜抱着束花进来,指挥司机说:“把东西都放在那儿。”

    还不是一点东西,司机进进出出好几趟,全是整箱整提的补品。

    她笑着打了个招呼,“纳言哥,我没打扰你们吧?”

    唐纳言起身,递给庄齐一张纸巾,“不会,我去打个电话,你们聊。”

    庄齐擦着嘴角说:“你怎么送这么多东西来?我又不是动手术。”

    静宜坐过去,“你比动手术还吓人呢,就那么往我身上一倒,吓得我魂都没了。”

    “要不说你是我的福星呢。”庄齐笑嘻嘻地捏了一把她的脸,说:“你要是不在,我的头得磕台子上去,最少一个大包。”

    静宜犹自后怕着,“那不敢当,你哥不怪我把你拉出来吃饭,我就阿弥陀佛了。你也真是的,自己病了不知道啊?就在家睡着。”

    庄齐摇头,“我就以为是身上痛,睡了一天。”

    “好吧,我真服了你。”静宜指着地上的补品,她说:“这些燕窝花胶啊,都是我妈一大早给你从仓库里找出来的,家里就我们俩女的,也吃不完,老叶大冬天的早晨还打太极呢,他根本不碰这些。你这么弱得多补补,回了家想着吃。”

    “咱妈人真好。”

    静宜看了眼走廊,唐纳言笔直如松的身影盘桓在外,手机贴在耳边听电话。

    她小声说:“你们这下和好了吧?以后不闹了。”

    庄齐低了低头,“他可能觉得没和好。”

    “嗯?那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本来就没答应分手。”

    静宜噗的一声,“没看出来,纳言哥也有死缠烂打的一天,老男人开窍了嘛。”

    “他才不是死缠烂打呢,而且也不老。”庄齐小声说。

    静宜拍了下她,“我说他一句都不行了,那么护着!”

    庄齐揉了揉手臂,“那你昨天没等我醒,和王不逾先走了。”

    说起来,静宜还有点不好意思,“我那是饿了,他不常来这边看望领导嘛,知道哪儿的菜好吃,一吃撑我就把您老给忘了,真对不住。”

    庄齐说:“没事,我愿意为了你俩牺牲。”

    “你少来,我不需要。”

    静宜坐了会儿就走了,说等一下还要去学校。

    庄齐说这不能耽误,毕竟您难得去一回。

    后来检查报告是郝院长拿过来的,她说:“齐齐没什么事,就是还得注意饮食,胃里实在难受的话,少吃多餐吧。”

    唐纳言点头,“谢谢您,那我带她回去了。”

    “不客气。”

    庄齐下了地,虽然没再烧起来,但还是觉得冷。

    小鲁没给她拿外衣,身上披的是唐纳言的西装,宽大的肩线拢着她,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一只。

    唐纳言要抱,她没答应,说这才几步路啊,可以自己走。

    到车边时,唐纳言俯低一点身子,先给她开了门。

    庄齐扶着车门站着,哥哥这个高度,刚好她不用踮起脚,就可以吻到他。

    她攀着他的手臂,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张文莉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她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身后金黄的梧桐叶从树梢落下来,风掀起她白大褂的一角,眼睁睁看着女孩儿亲了她的哥哥。

    亲完以后,庄齐羞涩地低下头,看上去像一支粉嫩的莲花,亭亭立在湖中央。

    而唐纳言呢,他面上微笑着,像当作给她的回礼般,温柔地捧起妹妹的脸,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

    他动作熟练,亲的地方也意味分明,脸上写满了眷恋不舍,看起来相当贪恋他妹妹的身体,整个人前所未有的生动。

    文莉认识他这么多年,只知道他性情谦和又沉稳,未曾有过疾言厉色的时刻,眉宇间总有股淡淡的疲惫。

    但唐纳言又是冷漠的,仿佛凡尘俗世都不放在心上,有种超然物外的淡泊。

    他也不单单是对她这样。

    文莉问过很多人,得到的都是差不多的回答,她的女性朋友们,能够接触到唐纳言的,都和她有着相同的感受。

    他看见有女士要入座,就会给她拉开椅子,在电梯口碰见女孩子同行,也会侧身让她们先进去,宁愿自己等下一趟。

    因为唐纳言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以风度翩翩著称的君子。他看上去永远不慌不忙,步履沉着,做什么都如闲庭信步。

    这样的男人看起来随和,但其实是最难以接近的,因为他身上没有缺口。没有那么一个方便她展示女性魅力的缺口,来借此打动他。

    她的美丽、温柔和知性,在唐纳言面前通通失去了效用,因为他看谁都一样平等。

    现在这份平等被他的妹妹打破了。

    文莉的手插在口袋里,紧紧攥着签字用的笔,眼睛酸涩得发胀。

    她承认她嫉妒得要死,因为心知肚明自己没有立场,使得这份嫉妒更为扭曲。

    “你们在做什么!”她终于忍不住喊出声。

    庄齐被吓了一跳,肩膀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唐纳言脸色平静,这么点声响还不至于惊到他。

    他拍了拍庄齐,“没事,不要怕。”

    文莉走过去,目光在他们当中转了转,“你们你们两个”

    “如你所见,我们两个在交往。”唐纳言毫不避讳地对她说,声线低沉。

    文莉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她大声吼道:“是我知道的那种,男女双方以结婚为目的发生的恋爱行为吗?你们不是兄妹吗?啊!”

    唐纳言注视着她,目光是被冒犯后的锐利,他说:“你好像,无权过问得这么仔细。”

    文莉失控地喊起来,“好几次我都觉得不对劲,在医院的时候,在车上的时候,你们那么明目张胆地调情,把我当你们不伦恋的观众了?还是我也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我爷爷就说了,你可能是心里有了别的人,才执意不肯娶我,你当我看不出来,别人也看不出来是不是?世界上的人还没有全瞎好吗?”

    庄齐看她骂得难听,脸色越发白了。

    但她一时也不晓得怎么说,手紧紧攥着车门,她从小就不会吵架,极少和人起冲突,哥哥教她最多的也是礼让、谦恭。

    真论起来,也确实是她给张文莉带来了伤害。

    唐纳言把她推进了车里,关上车门,站在一边耐心地听她吼完。

    他挑了下眉梢,平和地问:“说完了?”

    一口气骂完,文莉被他冷峻的面容威慑住了,她红着眼眶说:“完了,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解释?”唐纳言像听了个笑话,也真的笑了出来。

    文莉看得愣了,都到了这个时候,她居然还觉得他是那么得体好看,鬓角漆黑,衬衫领口微微敞着,身上一股松松散散的温柔。

    笑完了,唐纳言温和地通知她:“文莉,我不必向你解释任何,你我不是那种关系。”

    张文莉为自己感到难过。

    到了最后,她也没能看见唐纳言因她而失态。

    她在他的世界里,从开始到结束,都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但她还记得,她回国后和唐纳言的第一次见面,在网球场。

    当时她缺个队友,主动跑到那个身姿挺拔的男人面前,“请问欸,是你吧,唐纳言?”

    “好久不见。”唐纳言疏朗地笑了下,点点头。

    文莉笑着说:“你能和我搭档一下吗?我们双打缺个人。”

    “没问题,你先过去,我马上来。”

    她至今仍忘不了他拨网过来时的样子,潇洒自如,带着一点睥睨世间的清傲,藏在他温润的外表下面,等着她去发掘。

    那个时候她就是这么想的,怀揣少女的憧憬和盲目,可到头来全错了。

    唐纳言宁可背负骂名,去爱他自己养大的妹妹,也不肯多看她一眼。

    文莉在风里擦了擦泪。

    算了,算了。

    从碰到张文莉起,庄齐一颗心就突突乱跳,她不停地问:“真的不要紧吗?”

    她声音那么大,隔着车玻璃都让人一震,不合她素日的端庄。

    庄齐真的怕,怕她做出什么伤人伤己的过激行为。

    “没事儿。”唐纳言在旁边开着车,对她说:“以后不用躲躲藏藏的,哪怕是见了我爸妈,我们也不必分开走。”

    庄齐啊了一声,手摁在心口的位置,“一下又到这个地步了。”

    唐纳言笑,“嗯,就怕有些小朋友不敢。”

    “我我尽力试试吧。”庄齐还是没夸口,怕自己说到做不到。

    他握了一下她的手,“实在办不到就算了,我配合你演演戏也不难,但是有一点”

    庄齐乖觉地补充完整:“绝对不可以再说分手。”

    唐纳言揉了下她的头发,“瞧瞧,多听话的孩子。”

    “你别摸我了。”庄齐把他的手挥开,坐回位置上,“什么口气呀,跟人贩子一样。”

    他们回了西山,唐纳言把车停好以后,吩咐庄齐说:“你先上去,我还有点事。”

    庄齐点头,没多问。

    她走了以后,唐纳言径直往前边去了。

    烈日当空,他到一辆车前停下,敲了敲玻璃,“来,你下来一下。”

    那个中年男人被吓得不轻,他从车里出来,诚惶诚恐地朝唐纳言点头,“唐先生。”

    唐纳言嗯了声,摸出烟盒来,客气地派了一根给他,“成天守在这里,你也辛苦了。回去告诉我爸,我和我妹妹住在一起了,以后就不用来盯着了。”

    “好,好的。”

    等他一走,男人立刻就打给了孙立行,把事情汇报了一遍。

    这几天事多,孙立行陪着唐伯平在下面考察,捂着听筒说知道了。

    然后若无其事的,跟在唐伯平身后继续参观红色圣地,听着女解说员声情并茂的怀缅和朗诵,不时配合地微笑点头。

    等到用完餐,中午回了酒店,孙立行趁着午休前有点时间,简明扼要地报告说:“小唐主任今天回西山了,他说以后都住那边。”

    报告事项也有技巧,很多事不用说那么露骨,只需要轻轻拨动那根弦,既不伤了面子,又能让老板明白意思,自己也免受池鱼之祸。

    唐伯平听后,面色一变,把手上脱下的皮鞋丢了出去,“这个逆子!”

    孙秘书跑过去拣了回来,“您也别急,年轻人说分手都没那么痛快,总是要反复拉扯好一阵子的。”

    唐伯平想了想,“再等等吧,找个机会把庄齐叫到我这儿来,我来做她的工作。”

    孙立行笑说:“无论做什么工作,都不如让她看见她带来的坏影响,自己就会想通了。”

    “那你的意思是”

    孙立行凑到他耳边,小声把办法说了,唐伯平听后点了头,“就这么办吧。”

    第42章 要安静

    隔了一个多月没来,唐纳言在主卧里转了转,拿起床头的书看了眼。

    庄齐洗完澡,裹着浴袍从里面出来,轻轻抽走了,“哎,你不许看。”

    “谁会把《罪与罚》放在枕头边?”唐纳言轻轻捏了下她的脸,他说:“大晚上的看这个,你还能睡得着?”

    还真是那么回事,庄齐惊讶于陀翁的笔力,看几行就自动代入,她都以为人是自己杀的。

    她耸了下肩,“反正也睡不着,打发时间。”

    唐纳言皱了皱眉,大力把她扯进了怀里,真丝浴袍滑了下来。

    她刚洗过澡,身上弥漫一阵柔和的暖香,他低下头,深深地在她耳后嗅了一下,“晚上我早点回家,以后不会睡不着了,好吗?”

    庄齐点头,“但是这又不能怪你。”

    “这只能怪我。”唐纳言的下巴蹭着她的发顶,斩钉截铁地说。

    庄齐抱紧了他的腰,“哥,我每一天都在想你,想得好厉害。”

    一股热意从脖子上传来,唐纳言知道自己脸红了,他嗯了声。

    他喜欢听这种话,喜欢女孩子无意识的迷恋,喜欢她模模糊糊地说情话,喜欢她少年人式的浪漫。

    但听了自己又受不了,每每如此。

    唐纳言放开了她,“我上午请了假,现在得走了,自己吃饭好吗?”

    “嗯,我吃饭的时候给你打视频。”庄齐说。

    说完,她又怕妨碍他正常工作,指头按在唇上问:“可以吗?”

    庄齐总是很怕影响他,她知道唐纳言有多重的事业心,尽管他表面一副与世无争样,也明白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花费了怎样的心血。

    她不敢打扰他,哪怕很小的一桩事情,只要关乎到他的工作,庄齐都慎之又慎。

    唐纳言笑说:“当然可以,我求之不得。”

    “嗯,那你快去吧,我躺一会儿。”

    “好,晚上等我回来。”

    庄齐睡到中午,是被左阿姨的敲门声叫醒的。

    她去开了门,看见一张陌生女人脸,有点吓着了,“您您是哪位?”

    左阿姨笑着说:“我是小左,唐先生让我来这边打扫卫生,照顾你三餐。”

    庄齐看她穿着整洁,头发梳得也很利落,一副很能干的样子。她点头,“好的,麻烦你了,我马上下去。”

    她关上门,回到床头去翻手机,果然唐纳言给她发了消息,告诉她今天左阿姨会来,简历也一并传给了她。

    庄齐换了条裙子出去,还在楼梯上就闻见蒸米饭的香气,她使劲儿闻了又闻。

    她拍了张照片,是餐桌上摆盘精致的饭菜,给唐纳言回消息。

    一块曲奇饼:「我睡醒了,下楼吃饭啦!」

    因为她说要打视频,唐纳言哪怕在食堂用餐,手机也放在一边。

    旁边的付群说:“你可是从来都没有吃饭看手机的习惯哪,今天有事啊?”

    唐纳言点了下头,“有事,家里小孩子病了,怕她找我。”

    屏幕亮了一下,唐纳言看完以后,不疾不徐地把餐盘端起来,说:“吃完了,我先回办公室,还有份材料要写。”

    到办公室坐下来,他给庄齐拨了视频过去,几秒后她就接了。

    庄齐把手机架在一边,她用力嚼动了两下,“你看,我在卖命地吃了哦。”

    “用不着卖命,正常吃饭就可以了。”唐纳言靠在沙发上说。

    庄齐说:“左阿姨做菜很好吃,你在哪儿找的?”

    唐纳言放下手机,从茶几上摸了一包烟,低头点燃了,缓缓吐出一口后,才把手机拿起来。

    他仰靠在沙发上,搭着膝盖,烟抬在手指间,架在了腿上,匀缓地说:“老沈介绍的,他家且惠吃东西不是挑吗?他让人一气找了好多阿姨,我弄了一个过来。”

    庄齐捏着筷子笑,“家里还是要有点烟火气的。”

    “是,不像有些小朋友自己住的时候,屋子里只有酒气。”

    “哪有啊?”庄齐紧张地眨了眨眼,“偶尔而已。”

    唐纳言又吁了口烟,板起脸问:“那酒怎么少了一大半,被谁喝了?难不成是家里进了贼!”

    庄齐嗫喏着,好久才挤出一句,“我我得赶紧吃饭了,下午还要去上课。”

    唐纳言制止道:“今天就不要去学校了,休息两天也不迟。”

    “嗯,那我喝汤了。”

    庄齐飞快地挂了,要不说她哥不解风情呢,这样蜜里调油的时刻里,忽然变脸教训起人来了。

    吃完饭,她在沙发上坐着时,左阿姨端了餐后水果上来,庄齐抬头说了声谢谢。

    左阿姨笑说:“好乖的小姑娘呀,那个,唐主任是你的”

    “嗯男朋友,他是我男朋友。”庄齐手里捏着期刊的一角,鼓足了勇气对她说。

    唐纳言能把关系公之于众,不畏惧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在文莉姐面前也挺直脊骨,自己应该像他一样坦荡。

    他做了那么多,她若是连光明正大地承认都不敢,还要他来打掩护,那就太伤人了。

    庄齐说完,小心地观察着左阿姨的反应。

    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这么介绍唐纳言。

    她很紧张,不知道会得到什么样的反馈。

    但左阿姨只是点头,顺便称赞了一句,“哦,你们看起来很般配。”

    呼。

    庄齐松了口气,笑容比刚才更明媚了,“谢谢,我也觉得。”

    晚上唐纳言回来,他坐在书房里改材料时,庄齐拉着他说这件事,飞扬着微微上挑的眼角,并一脸希冀地看向他,等着他的夸奖。

    “非常好,以后就这么说。”唐纳言抱起她,长辈式地拍了拍她的脸,耐心地说:“但是我现在有点忙,你可以去别的地方,自己玩会儿吗?”

    庄齐摇头,反而搂紧了他的脖子,下巴抵在他肩头,“不要,我在你身上玩。”

    唐纳言无奈地说:“也可以,但是不要再说话了,安静。”

    庄齐佩服他的定力,身上挂了个人,仍能聚精会神地改错字,删减不恰当的提法,并时不时扶一下眼镜。

    她没什么事好做,视线都停留在唐纳言身上,在他背上摸了一阵,又转向他乌黑的发梢。

    突然拨出一根白发时,庄齐咦了一下,还以为是反光看错了。

    唐纳言也写完了,他摘下眼镜丢在桌上,把紧紧黏在胸口的女孩儿推开一点,捏了捏她的下巴问:“你在咦什么?”

    “嘘。”庄齐把食指放在唇上,她说:“要安静。”

    唐纳言清淡地笑了下,“已经忙完了,你可以自由活动了。”

    谁知道他有多赶?身上抱着这么个软绵绵的姑娘,就像没长骨头一样,那股脂粉香不停往他鼻子里钻,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庄齐捻住那根头发,说:“哥,你长了一根白发。”

    唐纳言往前倾了倾身体,将她单薄的后背抵上书桌,他在她身上嗅了好一阵,才低声说:“我今年也三十了,长白头发很正常,对吗?”

    他问的奇怪,这种因人而异的事有什么对不对?何况这一根头发也不妨碍他英气。

    庄齐身上起了不难察觉的颤栗。

    她好像说错话了,在不知不觉里,犯了唐纳言的忌。

    他其实听不得关于“老”和“年龄”这一类的任何词汇。

    范围再扩大一点,白头发应该也算,又因为素性温和惯了,唐纳言不会当场拉下脸来,但不妨碍他通过别的方式告诉庄齐,好叫她明白,有一两根白头发不算老,掐头去尾的话,他们应该能算是一代人。

    吸取上次的教训,她怕等下吃不消,先张口道:“我没有说你老的意思,是就事论事,周衾十五岁就长了呢。”

    神经,庄齐懊恼地想。

    这个时候还提周衾干嘛呀?

    “我也没说你有啊,做什么那么紧张?”唐纳言的鼻梁不停扫在她的脸颊上,他笑着问:“你怎么知道周衾长了?也这样拨过他的头发?”

    庄齐慌忙否认,“没有,怎么可能呢,就是写作业的时候,不经意看见的。”

    “你帮他拔了吗?”唐纳言似乎根本没想听回答,又自顾地计较说:“他真是走运,和你坐那么多年同桌,天天都能看见你,和你说话。”

    她细喘起来,连骨缝里都在颤抖,“这有什么呜”

    唐纳言已经吻上她,慢条斯理地含弄着她的唇,吻得两根舌头湿淋淋的。

    眼看妹妹喘不上来气,唐纳言松开了她,起身将她往桌上一推。

    庄齐耳畔是书本和钢笔叮咣落地的声音。

    没等她起身,一对白嫩的膝盖已经被揉开,庄齐只挣扎了两下,四肢就软在了冰冷的桌面上。

    他的妹妹敏感又虚弱,只是用胡茬轻刮了她一下,就抖得厉害,等到唐纳言将唇舌送上去,庄齐被折磨得神志不清了,哆哆嗦嗦地来戛他,弄得他不得不匀出手拨开。两三分钟后,她娇腻地叫着,一双腿在空中胡乱凳了一阵后,咬着手指泻了出来。

    唐纳言把她的手拿出来,换成自己的手指伸进她口中,俯身去吻她的耳垂,“怎么抖得这么厉害,是因为太久没做了吗?”

    庄齐没回答,她含吮着他的手指,很紧,带着一股强大的吸力,像她另外一个地方。

    他把手抽了出来,吻上她烧得通红的脸颊,从眉心,到鼻尖,最后落在唇上。

    几乎是一挨到她的嘴唇,就被她的舌头卷进去,像一脚踩空的柔软陷阱。庄齐软黏黏地贴到他身上,“想要哥哥想要进来……”

    “好孩子。”唐纳言顺着那道湿热狭窄的缝隙,一点点地逼近她。

    今天的庭院很静,风好像停了,连一句虫鸣也没有,月亮升起来,照在浓绿的树上。

    前前后后不知到了多少次,庄齐呜咽着凑上去吻他,眼睛湿润得像一汪温泉,唐纳言看了进去,整个人都沉入这潭水里,浸泡得他浑身发躁,动作激烈又出格。

    从书桌慢慢跌落到地毯上时,庄齐的身体又热又烫了,她擦了下嘴角被吻出的水痕,摸索着去找唐纳言。

    他还没平复下来,靠在那把椅子上喘粗气,双眼紧紧闭着。

    以至于庄齐吃上去时,他都反应不过来,只有一道电流从身体里蹿过,激得他四肢酥麻。

    因为喉咙被噎满了物事,她的脖颈和面颊都涨出粉红,眼中的水汽也越积越重,氤氲成化不开的情浓。

    庄齐颈侧的动脉一吸一张,脆弱得仿佛一口就可以咬断,唐纳言的喉结滚了又滚,失控地、本能地挺了两下后,身体往后重重一跌,陷入茫然的、巨大的空白里。

    他把她捞起来,凶狠地去吻她的唇,把两瓣唇弄得又红又肿,试图把舌头伸到最里面,看看她这么小一张嘴,喉咙又细又窄,是怎么能吞得下自己的,真怕她被呛到。

    书房里令人脸红的声响到半夜才停。

    躺在床上的时候,唐纳言望着天花板,忍不住笑出了声。

    要是爸爸的人没走,摁着刚痊愈的妹妹在书房行/淫,这又是他罪名里十恶不赦的一条。

    在布置那间书房时,唐纳言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尤其这张方中见圆的黄花梨木透雕书桌,大约读多了晚明时期的书,他身上也沾染了晚明文人的风气,抱着“宁古无时,宁朴无巧”的原则,挑了这么一样古朴却稍显刻板的摆设。

    但买的时候他绝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把妹妹压在上面,把她的禸瓣弄得鲜红肿胀,听她用最娇的声音连连哭叫,做到家里一个都不剩。

    庄齐翻了个身,“哥,你明天送我去上学吧。”

    唐纳言点头,拍了拍她,“天天送你都可以。但是,怎么又想我送了?”

    她说:“我腿软,开不了车。”

    “还在抽搐吗?”唐纳言往下试了试,果然还细微地抖着。

    他啧了一声,在她小鸟一样毛茸茸的发顶上蹭了蹭,“对不起,我没有控制住。”

    书房里那张地毯已经不能再用了。

    唐纳言一边用力撞,一边摄出大量的京叶,又不管不顾地扔掉,一个接一个地换上,浓稠地流满整张地毯,气味又潮又腥。

    庄齐撅了撅唇,不满道:“每次都说对不起,但下次还是这样。”

    唐纳言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拍了拍她的背,“睡吧,明天不是还上课吗?别又起不来。”

    庄齐偎着他,“嗯,我好困了。”

    京城一入了秋,天空就变得冷白雅静,地上铺满金黄的银杏。

    在学校里碰见徐懋朝,庄齐感到很意外,听说他根本不来上课。他骑着他的Trek,往庄齐怀里扔了一张请帖,“嘿,周末记得来啊。”

    这么突如其来的,庄齐被他丢的懵了一下,“什么东西呀?”

    徐懋朝被她这个反应逗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说:“被你哥养成个娇气包了是吧?”

    庄齐拍掉他的手,“别这样弄我,还那么讨厌呢你。”

    她从小就有一头黑顺的长发,蓉姨每天给她梳得漂漂亮亮,到了学校老是被徐懋朝揉乱。十来岁的男孩子的总有种叛逆,说反话做反事,凡是好看的都要把她变不好看,亲近的都要疏远。

    有一天放学回家,庄齐是散着辫子进门的,边哭边抱住她哥哥的腿,委屈地跟他告状。

    唐纳言皱着眉听清以后,隔天送她去学校的时候,把这小子拎出来教训了一顿,班主任也罚他站了一节课,打那以后他才不敢再动庄齐。

    徐懋朝又骑着车走远了。

    他送来的这张帖子,庄齐塞进了包里,在图书馆自习完,晚上回了家才打开。

    原来是他二十岁生日到了。

    他比庄齐还要小几个月,是班上年纪小的那一批。

    这是个大日子,按徐家如今的风头和地位,老一辈人又都看重这个,怎么样都不会囫囵过去,哪怕只是请一帮旧勋贵,尽可能做得低调一些。

    想且惠满二十的时候,沈叔叔那么样谨慎老成的一个人,也破例办得盛大隆重。

    她捏着请柬,靠在床头怔怔地想,不过一晃眼,他们都这么大了呢。

    唐纳言洗完澡,出来时就看见她在发呆,他掀开薄被问:“怎么了?”

    庄齐回过神,“啊,没有,这周五晚上徐懋朝在万和过生日,请我去呢。”

    “这副表情的意思是,不想去?”唐纳言把她的脸转过来说。

    庄齐在他手里扭了一下,“好端端的干嘛不想去,我去啊。”

    唐纳言把请柬抽走,扔在了床头,接着把女孩儿抱过来,“那为什么不高兴?在学校碰到什么事了?”

    “什么事都没碰到。”庄齐把脸贴到他怀里,她轻声说:“就感觉时间过得好快,一下子吧,年龄就翻过二字头了。”

    唐纳言听完,浅显地笑了一下,原来是伤春悲秋。

    庄齐仰起头问他笑什么。

    他按着眉骨说:“没什么,风声鹤唳了有点。”

    庄齐往上搂住了他的脖子,吻着他说:“你那么怕啊,我都说不会再离开你了。”

    “嗯,好乖。”唐纳言托住她的腰,任由她把甜腻的气息糊了他满嘴,在这个过程里闭上眼。

    在她的脸又要埋下去时,唐纳言一把托住了她的下巴,“不可以,起来。”

    庄齐睁大了眼睛看他,“为什么不行?”

    “没有为什么,我说不可以就不可以。”唐纳言难得专/制一回。

    上次祝家的中医来给庄齐把脉,当着庄齐没说什么,等病人走远了才对唐纳言交代,说小姑娘身体太弱,同房一定要有节制。

    唐纳言当时正要喝茶,一句话便令他呛得咳嗽起来,他从来没有如此难为情过。

    当时沈宗良也在,他也听得面上一红,因为太过惊讶,杯里的茶险些泼出来。

    医生一走,他就啧啧地说:“真看不出来,你老唐还是个冲动人,平时看着比谁都克制,挺是那么回事的,够能装的啊。”

    唐纳言心虚地抬了一下杯子,“让您见笑。”

    庄齐不明就里,仍腻在他身上撒娇,“抹了三天药,我都好了,已经不那么红了,不信你检查。”

    “这像话吗?”唐纳言听得呼吸都热了,但仍坚持不敢碰她,“你叫我去检查那种地方?”

    她的嘴唇动了动,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唐纳言塞到了被子里,“好了,现在你该睡觉了。”

    庄齐从里面露出颗脑袋,冒昧地问了一遍,“哥,你不是力不从心了吧?”

    唐纳言好笑地骂回去:“胡说,睡你的觉。”

    庄齐小声说:“这又不是我说的,是静宜讲给我听的,大部分男人过了三十就不行了,这是普遍真理。”

    关灯后,唐纳言也躺了下去,“普遍什么真理?王不逾已经三十了,他们还没结婚呢。”

    “所以啊,她说她注定要守活寡。”

    “再说一次,睡觉。”

    第43章 坐到我身上

    大概是因为年头太长,秋日里的万和总有种历经沧桑的悲壮。

    周五的傍晚,庄齐和静宜一齐到了,绕过北边影壁上那几个笔势遒劲的大字,四面绿竹杆围成的篱笆,进了挂着八角宫灯的庭院。

    静宜看着那五个字,有感而发,“判断一个人的性情,就看办公室里挂什么字,越没什么就越强调什么。贴厚德载物的,一般都是缺德鬼,挂舍得两个字的,你放心好了,他什么也不舍得。你看老叶那里,那么大一幅诗礼传家,你看我们一家三口加在一起,能填得出两首诗来吗?”

    庄齐扑哧一声,往后边墙上一指,“刚才那个,为人民”

    “哎,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静宜把她的手拉回来,紧紧地夹着。

    徐懋朝的妈妈春风满面,拉着她们俩说:“来了,快到里面坐。”

    静宜说:“您不用招待我们小的,那边客人多。”

    徐夫人摸摸她的头发,“你爸妈怎么把你养得这么水灵?小朝在那儿呢,你们年轻人多见见面,多说说话,常到家里来玩。”

    静宜干笑了下,“好的,好的。”

    离开了徐母的视线,庄齐也忍不住笑:“不是看上你了吧?”

    “你可别,徐懋朝一肚子花头经,谁敢嫁给他啊?头两年我们一块在国外读书,别人跟我打听,我都说我不认识这位贵公子。”静宜嫌弃地撇了撇嘴,又转念一想,认定这根本就不可能,“就别说我,老叶也不会同意的,他老说徐家”

    庄齐把耳朵贴过去,“说什么?”

    静宜摇摇头,还是没在这里多谈,“大会上一点口舌之争吧,总之老叶不大喜欢。”

    说是小打小闹,但请来请去,灯火透亮的大厅里,还是站满了人。

    庄齐端了杯香槟在手里,和静宜一道站着,陪长辈说笑了好一阵子。

    看见她哥和沈宗良进来后,她赶紧放下了。

    静宜疑惑地看了眼,“干什么?你哥连这个也管啊?”

    唐纳言走过来,头顶的水晶灯缓缓照亮他东方式温雅的五官。

    庄齐朝他笑了一下,“哥。”

    他伸手抹了下她的唇角,“这里沾到酒渍了,少喝。”

    等唐纳言走远了,静宜才说:“真是什么都要管。”

    庄齐没作声,转头看见今晚的主角在和且惠跳探戈。

    徐懋朝的步调很快,且惠是练家子,配合得相当不错,两个人贴在一起,她纱雾般的裙摆层层地旋开,看上去像一片飞扬的雪花,在空中摇摇晃晃的,就是落不到人身上。

    静宜唉的一下,“他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别说,看着蛮养眼的。”

    庄齐抿着嘴笑,“不要火上浇油,沈叔叔听见了得气死,回了家且惠还要哄他。”

    交响曲收了一个高亢的尾,众人纷纷鼓掌。

    她们找了一圈沈宗良的影子,静宜也笑了,“喏,甚至还等不到回家呢,走,过去看看。”

    庄齐不肯去,扭捏了好一阵子,“别去了,等下吵起来,我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就在这儿喝酒吧。”

    “喝什么呀,你哥管得那么紧,你还是别喝了。”

    楼外面的竹亭里,唐纳言和沈宗良对面坐着,郑云州站在旁边抽烟。

    且惠提着裙子过去找他,轻喘着问:“怎么来了也不叫我呀?”

    “看你在忙,不敢叫。”沈宗良喝了口茶,和缓地说:“跳累了吧,坐下来歇会儿。”

    且惠没坐,看了她男友一眼,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肃穆来形容,都有点青了。

    她望了望对面端正坐姿的人,“纳言哥。”

    唐纳言温和地安慰她,“没事的,老沈今天有点累了,坐下喝茶。那个,云州,我们走吧,去别的地方坐。”

    郑云州边走边卯着嘴笑。

    还没出竹亭,就看见且惠坐下来,拨了下头发,“到底怎么不高兴了,你不讲我哪里知道啦?”

    见沈宗良还不作声,她往他身上黏上去,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冒出句江城话来,“个么侬港呀。”

    沈宗良忽然就笑了,把她揉过来,“哪个让你和他跳舞的,嗯?”

    静宜站在一丛终年苍翠的珊瑚树后,尝试着把且惠的话模仿了一遍。

    说完自己摇了摇头,“学不来,她那个糯调子太难拿了,好黏。”

    庄齐笑说:“有谁要你学了?别说讲话了,你也不敢对沈叔叔上嘴啊,但人家可以。”

    “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小叔叔也有这一天。”静宜叹口气。

    庄齐点了下头,“是,你这份卤水,早晚也会把王不逾那块硬豆腐给点了,我等着。”

    唐纳言和郑云州打她们身边过,嘴里讨论着刚才老沈的表情,没注意到树影里站了两个姑娘。

    竹枝摇动间,他听见清凌凌的一句——“哥,我在这儿。”

    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唐纳言以为回到了十年前。

    那个时候声音还要更清脆一点,庄齐站在学校门口朝他挥手,小脸红扑扑的。

    时间消磨得太快,像院前被秋风吹起的银杏叶,打着卷儿飘过去了。

    好像一切都变了,稚嫩的面庞换作少女的羞涩,妹妹也成了爱人。

    又仿佛冥冥之中什么都是注定好的,无所谓变与不变。

    唐纳言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缠裹着,不禁往前走了一步。

    他温柔地牵起庄齐,一言不发地往别处去了。

    静宜看着自己的伴被带走,往郑云州那儿靠了一步,“纳言哥怎么回事?”

    “无聊的话,要不然我也带你去逛逛?”郑云州往下睨了她一眼,玩笑说。

    静宜摆了摆手,“算了吧,喜欢你的人太多,我可不想树敌。”

    郑云州狐疑地笑,“是吗?为什么我不知道?”

    静宜说:“那还能为什么呀,你的表情太凶了。”

    “那还是凶点好,省了多少麻烦事儿,你说是不是?”

    “抱歉,我对三十岁以上的老男人不做评价,不感兴趣。”

    “”

    郑云州手里掐了根烟,玩味地看着静宜走远了。

    这姑娘有意思啊,谁在她这儿都别想讨到好,主体性也太鲜明了。

    等王不逾打这边过,他伸手拦了一下,严肃地说:“老王,你麻烦了。”

    “怎么?”王不逾点了根烟听他胡说。

    郑云州摇头,“过几年,等过几年结了婚你就知道了。放心,你有苦尽管诉,我再忙也会陪你的。”

    庄齐跟着他慢慢走了一段。

    下了廊桥,河边青绿的杨柳摆动在水面,夜风清凉地往身上吹。

    她看了唐纳言好几次,但他只是拉着她慢慢走,什么话也不说。

    庄齐早已习惯了她哥哥的内敛,就连说一句我爱你,唐纳言都要酝酿好几天才行。

    在这个世上,爱的叙述方式有很多,并非只能靠嘴来说。

    她明白的,当下这一类的举止,牵着她的手,面上吹着柔和的晚风,什么话也不必讲,安安静静地走上一圈,是哥哥对于爱的表达。

    但在庄齐看来,这比说我爱你还令她怦然,她非常喜欢。

    但她也实在是体力不支。

    庄齐停了下来,说:“我要在这里坐一下,走不动了。”

    她在树下随便找了个石凳坐,气喘吁吁。

    “让你早点起来,每天和我去跑跑步,你又怎么都不肯。”唐纳言也陪着她坐下来,手贴在她的后背上,给她顺了顺。

    庄齐喘匀了气,指了一下四周,“那你又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一个人也没有。”

    唐纳言说:“那边太吵了,我们两个坐会儿不好吗?你不喜欢和哥哥坐?”

    “好是好,但能不能别再走路了。”庄齐开口央求他。

    多走两步路能要了她的命!

    唐纳言好笑地伸手,“过来,坐到我身上来。”

    庄齐坐上去,娇怯地叫了句他的名字。

    唐纳言仰起一点脖子,声音低沉,“小齐乖,今天一天都很想你,让我抱一下好吗?”

    庄齐望向他,他的眼底也像被周围的夜色笼罩,漆黑一片。

    明明是她先凝视他的,可对视得久了,庄齐耳朵脸悄悄红了。树梢上不时传来鸟叫声,但她还是听到唐纳言轻微地喘着,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庄齐抱住他的肩膀,凑上去,试探性地吻了下他的唇角。

    她的力度很轻,也很柔,像吹过湖面的风。

    但对唐纳言来说是一剂猛药。

    因为祝家老中医的话,担心妹妹虚弱的身体,他已经十来天不敢碰她,连要一个吻都很小心。

    只是这么一下,他的呼吸迅速变得紊乱,大力把庄齐压进怀里来吻。

    静谧的槐树底下,因为他们太过激烈的相互吮吸,响起一阵暧昧的、细微的动静。

    蒋洁陪丈夫吃完饭,打这条小径路过时,因为这阵响动停下来。

    她听了一阵,似乎还有衣料摩擦的声音,成年男性无法抑制的粗喘,以及小女生受不住的嘤咛。

    明白过来这是在做什么,她脸上不禁一热,想要迅速离开。

    她心想,大约哪一对情窦初开的男女在恋爱,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么无所顾忌的。

    很快,蒋洁就听见十分娇弱的一句——“哥,我们去车里好不好?”

    这个声音些微的耳熟,像在哪里听过。

    她还愣在原地时,唐纳言抱着庄齐从树下走了出来,走路时都在缠绵悱恻地吻着她。

    好容易松开了,一双眼珠子也没离开过她的脸。

    蒋洁的眼睛一下子瞪到最大。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什么情况?

    唐纳言和他自己的妹妹,在遍地是熟人的地方做这种事?他真是好大的胆子,无法无天了。

    他们是什么走到一起去的?

    庄齐放到他们家养,唐纳言倒是会趁人之危,连自己妹妹都要染指。平时看他文质彬彬,还以为他和别的纨绔不一样,是个难得的才俊,结果就这么引诱他的小妹妹?

    去车里?他们去车里干什么?

    蒋洁脑子里全是淫/乱不堪的画面。

    她小小年纪的女儿,不知道已经被身强力壮的哥哥摁着做了多少次,庄齐那么怯弱,又寄人篱下,一定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看她倚在哥哥怀里,那么乖地求他去车上,一看就是被强迫惯了的。

    都说唐家怎么待庄齐好,把她当亲女儿一样看待,原来就是这么个好法儿!

    唐伯平是个嗜好名利的伪君子,演了一辈子的正派角色,还以为他的儿子会不一样,没想到还要更混账。

    一阵天旋地转,蒋洁快要摔倒的时候,身后有人扶住了她。

    她往后一看,认清是她的丈夫夏治功以后,攀住了他的手臂,“老夏,不能再拖了,我要把庄齐带走,你知道”

    夏治功不清楚她为什么这么着急。他说:“知道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蒋洁犹豫了一下,还是向他和盘托出,“唐纳言这小子,他居然他居然和齐齐”

    没等夫人说完,光看她脸上难以启齿的神情,夏治功已经老练地悟出来了。

    但他不相信,反问说:“这怎么可能呢?是不是你搞错了,不会的,纳言又不是别人。他在我身边这么久,一向是最有分寸的。”

    蒋洁还陷在慌乱的心绪里,焦灼的目光在他脸上打转,“是真的,是我亲眼所见,他们两个就在树底下做那种事。”

    这毕竟是在外面,夏治功也咳嗽了下,环顾了一圈四周。他还算冷静,“即便如此,那你也要搞清楚头绪,说不定是庄齐自愿。两兄妹处久了,难免生出爱慕之心。”

    蒋洁一听又激动起来,“她才多大!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怎么也不应该喜欢比自己大九岁的哥哥,一定是唐纳言哄她骗她!”

    “我看倒也未必吧。”夏治功实事求是地说,“不是我偏袒纳言,他人品端正、心性磊落,以他的身份和样貌,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还不至于诱骗自己妹妹。”

    蒋洁瞪着他,眼中射出滚烫的怒火,“你也被他骗了,我们都被他沉稳的外表骗了。他误了我女儿,误了我和敏清的女儿,我不会放过他。”

    多少年不曾听到这个名字了。

    夏治功眉心一跳,霍然变了脸,语气也冷淡了几分,“我还没糊涂到那份上,会轻易被个年轻人蒙蔽,他是我亲自选的秘书,从早到晚都在我身边,能骗得了我两三天,还能骗得了我两三年?纳言是什么人,除了他老子唐伯平,我最清楚。”

    他骤然寒凉下来的口气让蒋洁也肃了片刻。

    夏治功带着几分轻蔑,看向波光粼粼的水面,他哼了声,“你倒是没怀疑过你的女儿,就庄敏清那样风流的秉性,能生出什么正经人来?我偏说是她先勾引纳言的,你又好怎么反驳我呢?”

    听完他的话,蒋洁像被兜头淋了一盆冷水,浇得浑身冰凉。

    果然他们看待一桩事情,永远都站在男本位立场,在对女性的道德谴责和人格打压上,这帮男人空前地团结,牢牢守着同一条战线。

    蒋洁一反往常的柔顺,尖叫着指控他,“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女儿岁数轻,就算是两情相悦,吃亏的也是她,唐伯平能让她进门吗?他们这样会有结果吗?最后还不是齐齐受人非议,青春也白白送给了这小子,占便宜的还是他唐纳言!”

    看他不说话,蒋洁又连连摇了几下头,痛苦地望着他,“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还对我的过去耿耿于怀,你讨厌敏清,也讨厌我和他的女儿,这么多年拦着我,死活不让我和她相认,找尽理由来说服我,说她在唐家很好,日子过得很平稳,这也叫好吗?”

    “夏治功,我告诉你,现在这样的情况,不把她认回来是不可能的,我不能看着她跳进火坑!敏清在天上看着也会心疼女儿,无论如何,我这个当妈妈的不会坐视不理。我要把她带去美国,我给她联系最出色的导师,再也不回这个地方。”

    夏治功充满讽刺意味地笑了下,忽然伸手掐住了她小巧的下巴,“敏清,敏清,全是你的敏清。他这么好,当年为什么没和你结婚呢?还让你蒋大主持屈尊降贵,嫁给我这个二婚的老头子。”

    这样的姿势,蒋洁不得不抬起头和他对视。

    她在这份逼迫里红了眼眶,“当年他有难处,你不许提他,也不配侮辱他。”

    “是啊,庄敏清他死了,就谁也比不过他了,还是死人好啊。”夏治功把她拽到眼前,咬着后槽牙,恨意昭然地说:“人一死,生前有多少罪过都抵销了,犯下的错事也可以不作数,你又全记着他的长处了。我们结婚以来,你就是不肯生一个孩子,是因为庄齐吗?你早就准备好要带她走,是吗?”

    有两行热泪滑下来,蒋洁目光倔强地说:“是,我是这么打算的。”

    “好,好好好。”夏治功松开了她,后退了两步,“疼了你这么多年,还是比不过你那段露水姻缘,真是太好了。”

    蒋洁被这股力道推得站不住,扶住了身边的柳树。

    夏治功在她面前点了支烟,他说:“打算怎么做?要把女儿认回来,把当年的事都捅出去,我的脸面不要了,你自己的名声也不管了,让全世界都知道,当年你在美国留学时,十九岁就和人生了孩子,是吗?”

    “这不要你管。”

    夏治功用不响亮却笃定的声音说:“不要我管?你就试试看,没有我同意,你能不能走得了!”

    她失望地笑了下,“大不了我和你离婚,夏治功,你吓不到我的。”

    蒋洁匆匆跑开,她走到外面去找唐纳言的车,看看这个禽兽到底在做什么。

    昏暗的夜里,在落满银杏叶的车位上,那辆奥迪稳稳地停着,隔得老远就看见车尾一起一伏,在月色下轻微地晃动。

    她捂着心口,实在没眼再看了,回了自己车上,连做几个深呼吸。

    唐纳言这个下作胚子。

    蒋洁靠在椅背上,渐渐冷静下来以后,给唐伯平的秘书去了电话,她知道他的时间难约,办公室的门也不是谁都能进,所以先询问孙立行。

    她要先看看唐伯平是什么态度。

    孙立行很意外,“蒋教授,您找我有事?”

    蒋洁说:“是这样,孙秘书是顶聪明的人,我也不绕弯子了,关于庄齐和她哥哥的事,有一些话,我希望能单独和唐伯平谈,你看着安排一下,好吗?”

    “可以的。”孙立行心中猜出了一点模子,不敢大意,“时间和地点,我再另外通知您。”

    “添麻烦了。”

    第44章 就是你呀

    大四已经不剩多少课,庄齐更多的时间都用在了论文发表上,也为日后读研做准备。

    之前写的一篇,关于东南亚青年在社会政治变革中的角色演变,很幸运地投中了《世界政治与经济》。

    而唐纳言在这当中居功至伟,庄齐写到一半就失去了耐心,说不投算了,反正保研的话她成绩也够了,不用额外加分。

    他冷着脸教训她,“你就是这样,做什么事都没恒心,碰到一点关卡就不过了。搞学术研究是一项秩序感很强的事,跳脱不开这个已经固化的评价体系。如果这样一篇文章都拿不下来,那么你今后还是不要做学问了,早点去参加工作。”

    庄齐不作声了,她知道哥哥说的都对,也都是为她好,但她就是吃不了苦呀。

    后来也是他一句一句的,寸步不离在书桌边守着她写完,又熬了两个大夜加以润色,才能中这样一份高知名度的期刊。

    拿到录用通知那天,庄齐高兴地开车到东郊园子里找唐纳言。

    秋风习习里,他和沈叔叔在喝茶,聊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不知道先前议论了什么,庄齐只听见唐纳言说:“我看是要乱起来了,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矛盾,会上轻易地就下结论,动人事。”

    沈叔叔也端着茶笑了下,“不排除有些人水平有限,但十分地擅长拉帮结派。等着吧,这两三年还有的是戏唱,养好精神来看。”

    庄齐走过去叫了人,笑着凑到她哥面前,“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而唐纳言只看到了她单薄的裙子,把她的手拉了过来。

    他用力握了握,“手这么凉,眼看要到深秋了,好歹在里面多加一件衣服,听见了没有?”

    “我还没说好消息呢。”庄齐羞赧地看了眼沈宗良,她说:“我的论文被录用了。”

    唐纳言无奈地笑了,“恭喜你啊,晚上带你去吃饭,奖励你一盘点心。”

    “我又不是小孩子,真是。”庄齐又气鼓鼓地走开了。

    沈宗良说:“你也是大方,人家发篇论文不容易,就奖个糕点。”

    唐纳言哼了声,“她发一篇论文,我前后跟着忙了快两个月,初中盯她的每门功课,给她在卷子上签字,把错题给她复习一遍,每学期开家长会。大四了还要点灯陪着写论文,当爹也不过如此。”

    他笑,“本来就是你养大的,你从小把她惯得这样,那你好怪谁呢?我家小惠学习上从来”

    唐纳言不耐烦地打断,“别显摆了,我真是听得够够的了。头一次没经验,等我再有了女儿,得换一个养法。”

    “话别说早了,等你结了婚再打算不迟。”

    庄齐得知自己身世的那一天,是个天气挺冷的日子。

    早晨推开窗,院中的小径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梧桐树上的枯叶落尽了。

    庄齐冷得哈了口气,洗漱完,换好衣服下楼,坐到桌边吃早餐。

    看见妹妹下了楼,唐纳言把手里的刊物一卷,放进了公文包里。他把一杯鲜奶推过去,“今天不能再赖掉了,喝完。”

    大概小时候喝多了,庄齐一看见这乳白色的液体就反胃。

    她捏着调羹,瘪了一下嘴,“晚上回来还要喝药,大清早的,不喝这么多东西了吧,好不好?”

    唐纳言说:“你喝了它,明天早上歇一天,晚上再送你件礼物,听话。”

    “什么呀?”庄齐闷闷不乐地接过来,仰头喝光了。

    最后一口是最难咽的,堵在食道里,一个恶心就会吐出来。

    庄齐很努力地,艰难地做着吞食的动作,小脸涨成淡淡的樱粉色,还是有一两滴顺着嘴角流下,她湿润着眼睛看唐纳言,像此刻被他逼迫吃下的,是别的脏东西。

    看她那个样子,唐纳言滚动了下喉结,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地喝粥。

    出门时,唐纳言才说:“晚上你就知道了,不要急。”

    庄齐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那我去上课了。”

    他点头,“坐我的车,我送你过去。”

    “不要。”庄齐说着就要去开车门,“我自己可以。”

    唐纳言把她拉过来,“结霜了,路上太滑,还是我送你到教室,免得我担心。”

    “担心担心,每天都是担心,上学担心,放学担心,怎么你才不担心?”庄齐坐上副驾驶,边系好安全带,边自言自语。

    唐纳言听得想笑,伸手拧了她一把,“你是不是不让人省心?我还担心错了啊。”

    庄齐哎呀了一下,“快点开呀,上课要迟到了。”

    上完上午的课,她去食堂吃了饭,没休息,直接又到图书馆自习。

    林西月很晚才来,她下车时,庄齐正好往窗外看了一眼,很眼熟,仿佛是郑家的司机。

    她心下一动,一瞬间联想起很多细节。

    西月进来,解开围巾朝她笑了笑,“谢谢你帮我留座位,我有事耽误了。”

    庄齐闻到了她身上发梢的香气,像是刚洗完吹干。

    她随口一问,“你不会刚起来吧?”

    林西月一下子显得很害羞,她说:“是,睡晚了一点。”

    “哦,看书吧,没事。”庄齐笑了下,把头低了下去。

    下午三点多,她正琢磨一个晦涩无比的词条,忽然有陌生来电进来。

    庄齐走到外面去接,“你好,请问哪位?”

    那一头很温柔的声音,“齐齐,我是蒋洁。”

    “哦,是蒋阿姨啊。”庄齐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很意外地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蒋洁把车停在了校门外,她说:“阿姨有件事要告诉你,关于你爸爸和我。”

    “我爸爸?”庄齐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这个爸爸指代的是哪一个呢?

    毕竟在外人口中,她的爸爸是唐伯平,尽管她不认这一点。

    庄齐宁可承认唐纳言,他是哥哥,也是爸爸。

    他们之间,有着不同于世人的,高浓度的亲密关系。

    在这个父爱总是缺位的社会里,未必找得出几个像他这么负责细心的爸爸,就算庄敏清在世,也是不如唐纳言的。

    蒋洁点头,“对,你的爸爸庄敏清。”

    她的口气太郑重了,郑重到庄齐不得不信,她是真的有要紧事。

    庄齐想了想,“好,您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我在你学校门口。”

    她挂了电话,回去收拾了几本书塞到包里,跟林西月说先走了。

    庄齐很快到了大门边,一辆白色的奔驰开着双闪,她走过去看了一眼。

    蒋洁把车窗打下来,“上车吧,去我那里聊。”

    她拉开后面的车门坐上去。

    车子开出一段后,庄齐才问:“蒋阿姨,您也认识我爸吗?”

    “认识,你爸爸曾经是我的”蒋洁扶着方向盘的手一僵,她说:“学长,在美国的时候。”

    庄齐哦了一声,乖巧地把手叠在膝盖上,没再说了。

    蒋洁从后视镜里看了她好几眼。

    小姑娘像她爸爸,但低眉敛容时流露的柔美神态,倒有些像自己。

    在还不知道她名字的时候,蒋洁在聚会上碰过她一面。

    那一年,她是电视台炙手可热的台柱子,凡是盛大的晚会都有她一抹倩影,知名度和影响力都无可比拟。加上丈夫又刚调去华泰当一把手,连带着蒋洁一起,迅速跻身为这个上流阶层中的一员。

    她被多灌了两杯酒,胸口闷得难受,独自到后院去吹风。

    那晚的月色很好,把一座长方亭照得半明半暗,一汪池水嵌在葳蕤的草木间,仿佛一块流动的翠玉。

    蒋洁走到台阶上,看见一个小女孩蹲在那儿,她穿着淡蓝色的纱裙,雾气一样堆叠在她小小的腰身上,像个丛林里长大的小精灵。

    她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走过去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庄齐稚声稚气地说:“玩水,你也要一起吗?”

    小女孩仰起头来的一瞬间,看着她那双漂亮乌黑的眼睛,一种异样的,母性的柔情在她心里升起来,这是完全陌生的一份感觉。

    蒋洁的精力都在事业上,对小孩子没什么耐心,结婚后也没有育儿计划。对老夏前妻留下的那个混小子,更是睬也懒得睬。

    后来每次回想起来,这大概就是独属于人类这种生物最密不可分的血亲感。

    但她陪庄齐玩了很久,说了很多平时不会说的话,直到她哥哥来领走她。

    唐纳言很有礼貌,介绍说这是蒋阿姨,让妹妹叫人。

    无法用语言形容那一刻的震惊。

    原来这就是庄齐,自己把她交到敏清手里时,她仍睡在襁褓中,后来听说她被龚老收养,最后又到了唐家。

    一转身,十几年过去,她都这么大了。

    蒋洁扶着她的肩蹲下去,摸了摸她脸,悲喜交加地说:“乖,齐齐真乖。”

    庄齐当时很木然地看着她。不知道这个阿姨怎么了,伸手给她擦了擦眼睛,“你怎么要哭了。”

    蒋洁摇头,“没有,风太大,进沙子了。”

    车停在了一条上百年历史的老胡同外。

    蒋洁对她说:“前面不好开了,我们走进去吧。”

    庄齐下车,打量了一圈四周,远处的钟楼巍峨耸立,店铺琳琅。

    她走在蒋洁身边,问:“您带我来这儿做什么?这不是南圣胡同吗?”

    “是啊。”蒋洁用钥匙指了一下前面,她说:“你爸爸的宅子在前面。”

    这些事庄齐从来不知道,她说:“爸爸还有什么宅子?”

    “是从你爷爷手里留下来的,我替你爸爸保管着。”蒋洁叹了口气,说:“也不知是冲撞了什么,你们庄家人口凋零,男人都短命,竟没一个活过耳顺之年,偏还代代单传。”

    庄齐看她熟练地开了门锁。

    咿呀一声,那两扇朱漆窄门被推开,不同于外面斑驳的绿石板,里头被收拾得十分整洁,花草修剪一新,扑面而来的宁静质朴。

    她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蒋洁怎么对她爸,对庄家的事情这么了解?像这么一处传世的家产,爸爸连她都没有交代过,反而是蒋阿姨拿了钥匙。

    庄齐跟着她进了正厅,里面暖气充足,桌椅斗柜也都摆放得宜,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古画,在别的地方是极难得见的,处处都彰显屋子主人不俗的品味。

    蒋洁把她领进了间书房,陈设也简单,只有一套红酸枝木书桌。但上头摆着的那张老照片,是爸爸和面前的蒋阿姨。

    那张照片显然是抓拍的。

    爸爸坐在一把椅子上,戴着当时很流行的圆框金丝边眼镜,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蒋阿姨一双手缠在他肩膀上,从后面抱住了他,两个人都笑得很甜蜜。

    庄齐拿起来看了会儿,小心揩拭着玻璃镜框,“爸爸真好看。”

    蒋洁揽住她的肩膀,“当然了,你爸爸的风采,放眼现在没人能比得上,他就是身体太差。”

    “那看来,他不止是你学长,还是你的恋人了?”庄齐抬头看她。

    蒋洁和她对视了一阵,点头,“是,我爱你爸爸,我在康奈尔大学读大二那年,他被外派到纽约,我们产生了很深厚的感情,还意外有了一个女儿。”

    仿佛一下子被天上的雷击中。

    庄齐呆愣在原地,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牢牢盯着眼前的女人。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脑海中那些七零八落的思绪,就自动串联到了一起,拼成一行并不复杂,但她怎么也意想不到的句子。

    那就是——蒋洁可能是她的妈妈。

    所以庄齐盯紧了她,急于从她年华逝去,但仍然光滑紧致的脸上,找到一点母女相似的证明。

    她张了张嘴,小声地说:“所以,那个女儿就是”

    蒋洁似乎也有千言万语淤塞在喉头。

    她用力地咽了一下,比第一次上台主持还要紧张,“就是你呀,齐齐。”

    亲耳听到这个事实时,庄齐反而摇着头退了两步,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但绝不是眼前这张光彩照人的面孔。

    美人即使上了年纪,也还是别有一番风韵,蒋洁的气质独一无二。

    她捂住自己的头,脑子好像忽然转不动了。

    明明有那么事情想要问,关于她,关于他们一家三口的离散,关于爸爸,也有许多的委屈要说,她在他人屋檐下度过的童年,对一桩接一桩死亡的恐惧,和看到别人承欢膝下时的羡慕。

    但庄齐一句也说不出来。

    太多了,心酸苦楚一夜都讲不完。

    蒋洁上前一步,伸出手,小心地碰了下她的肩膀,“好女儿,你能”

    “你不要碰我!”庄齐又往后退了好大一步,她口里叫着,“我现在很乱,你先不要碰我。”

    蒋洁眼里浮起几点泪花,“好好好,我不碰你,我去倒杯水给你喝,好不好?”

    她走到窗边去拿杯子,庄齐仍在喃喃说着什么,像是在和自己对话。

    庄齐小声说:“你怎么会是我妈妈的?这怎么可能呢?”

    这么多年,她为妈妈找过无数理由,她可能是在国外回不来,又或者和爸爸结了仇怨,也不肯再面对他们的骨肉,还有更不孝的念头,庄齐觉得她和爸爸一样,已经去世了。

    当中的哪一种庄齐都可以接受。

    但现在,就现在,她认识了这么多年的蒋阿姨,突然带她到这么一座院子里,深情款款的,拿着过去和她爸爸的照片,说自己是她妈妈。

    原来妈妈不在国外,也没有死,更不恨她的爸爸,正相反,他们还很相爱。

    这难道不可笑吗?这难道不滑稽吗?

    摆在眼前的事实太可笑,也太滑稽了。

    在蒋洁试图再一次碰她时,庄齐挥开了她的手,那个盛着热茶的梅香杯摔在了地上,碎成了一朵瓷花。

    她哭笑不得地说:“你是我妈妈,是吗?”

    蒋洁看了眼地上,又抬头看她,“对,我就是,不信的话,我们现在可以去做亲子鉴定,几天就有结果了。”

    庄齐点了下头,“好,那这多年你也在我身边,为什么到现在才来认我?不要说你不知道是我,谁都知道我是被收养的!”

    “我确实我确实是有苦衷。”蒋洁垂下眼眸,没有勇气和愤怒的女儿对视,她轻声说:“妈妈当时在电视台,身上背负的舆论已经够多了,再弄出个未婚生女的新闻来,受牵连的不仅是我,连你爸爸也要被泼脏水。后来嫁给了夏治功,他的工作性质,就更不可能容许一点负面影响,你在唐家长大,这些最基本的原则应该懂的。”

    说来说去,蒋洁始终考虑的只有自己,和她新组建的家庭。

    而她,一个早就被丢弃了的女儿,也就无所谓被遗忘一次还是两次,总之是顶不要紧的存在。

    不但不重要,听她不加掩饰的用词和口气,好一个泼脏水、受牵连呀。

    原来自己是她人生的污点,是早年私生活混乱的赃证,是绝对不能被逮住的把柄。

    庄齐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讽刺的笑容。她说:“承认你和爸爸相爱过,还有一个女儿,这是很丢人的事情吗?”

    蒋洁的口气已经近乎哀求,“当年的情况太复杂了,你不明白,这也是为了保护你啊,孩子。你不要怪妈妈,我十八岁怀上你,学习计划一度被打乱,后来你爸被提前召回去,你才八个月就离开了我,我也舍不得,但我一个学生能怎么办?”

    她在混乱中理清了一些头绪。

    庄齐隐约猜到了答案,就像摸到了串着鞭炮的那根引火线,所有的阴差阳错都是从这里引出的。

    她扶着书桌喘了两口气,“你们为什么不结婚?等你毕业后回国,仍可以和爸爸在一起,不过是一两年而已。”

    这句话似乎探到了她心里最隐秘的地方。

    蒋洁的胸口起伏着,犹疑了很久,最终闭上眼睛,轻声说:“因为他是有未婚妻的,院儿里一起长大的姑娘,两家人已经谈定了婚期,就等着他回国后结婚。但他抱着孩子进门,这一下把你爷爷气病了,没两个月就撒手人寰。临终前,老爷子命令说,不许他娶我,还说我是个丧门星,你爸一向耳根子软,满口答应下来。”

    庄齐年纪小,但也能想象出当时举步维艰到了什么地步。

    别说是二十年前,老一辈思想的开化程度远不如今天,就是现在,大院也是个舌头底下压死人的地方。

    一个成婚在即的男青年,抱着自己在异国和情人生下的女儿回到家中,必定是流言蜚语不断的。

    庄齐想起了很多在过去解不开的疑问。

    难怪周吉年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一提起她的亲父来,脸上的神情都那么意味深长,仿佛有说不尽的韵事。

    第45章 不好松手

    向晚的微光里,远处一片云林烟树,室内渐渐昏淡下来。

    蒋洁开了灯,就依傍在五斗柜旁,柔和的光圈在她脸上晕开,更添了三分颜色。

    而庄齐的目光越过了她,落在檐下那几盆寓意多子多福的石榴上。

    她忽地嗤笑了一声,庄家的男人都已经死绝了,还留着这样的兆头,好来刺谁的心呢?

    庄齐理顺了整件事后,她站在后来者的角度,客观地问了一句话,“如果当时我留在美国,爸爸不把我抱回来的话,这一切能避免得了吗?”

    爷爷要是不被气死,能多活几年,爸爸也许就不会积郁于心,只好整日用工作麻醉自己,怀着对父亲和家庭的愧疚,草草离开人世。

    那么是不是每个人的命运都将被改写?

    蒋洁苍白地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读书,本科不够,硕士不够,我要在美国念完博士,没条件留你在身边。没有一个人为我着想,我只能自己为自己想。”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去推测而已,更不敢承认因为她的利己,赔上了老爷子一条命,顺带也拿走了庄敏清的。

    她不会用没有被挑选过的结局来惩罚自己。

    尽管她看上去,似乎被陈年旧事折磨得不轻。

    庄齐在这个房间里站了很久,膝盖已经开始酸痛。

    可听来听去,想来想去,这个充满了戏剧性的荒诞叙事的祸首,似乎是她自己。只要她不出生,什么事都不会有。

    庄齐有些难过地想,原来认不认妈妈都一样,她都是不受待见的那个。

    害得她小时候还那么期待见到妈妈。

    见了妈妈有什么好的?反而不如来时内心平静,甚至一点欣喜都没有。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门口说:“还是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些,但我要走了。天太晚了,哥哥要找我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影响你的家庭和事业,告辞。”

    “你不能走。”蒋洁急急地拉住她,“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先别走。”

    庄齐低下头,看着她们连在一起的手臂,猛地用力抽开了。她说:“你还要说什么,说吧。”

    蒋洁问她,“你是不是和唐纳言在一起了?”

    见庄齐蹙了下眉,她意识到自己没立场说这个话,忙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要干涉你的事情,我知道我没这个权力,但妈妈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他给不了你未来的,唐伯平不会同意他儿子娶你。你和他恋爱,是白白耽误了自己啊,齐齐。”

    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庄齐也早就认清了。

    在那个蓝得像梦境一样的夏天末尾,她站在北戴河的沙滩边和他说分手时,庄齐就对这件事情深信不疑。

    之后种种,不过是在他们的结束到来之前,拼尽全力扑向心中摇曳的火光,哪怕它妖冶模糊,难分真假。

    她只是不舍得离开他,并没有蠢到认为能和唐纳言永远在一起,他们早晚会分开的。

    她把委屈、痛苦和不甘都装入一个套子里,不再试图用逻辑和理性去分析他们的关系,以此来消除对未知的恐惧和不稳定性。

    而这个世界上,也没什么关系是恒久稳定的,稳定的只有分别。

    这是她从小欠唐纳言的,她愿意用这种方式来还,直到掏空五脏六腑里的爱,再也还不起为止。

    庄齐坦然地看着她,“我知道啊,但我就是爱他,离不开他,怎么办呢?”

    蒋洁对她的不以为然感到生气。

    她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用错痴心的厉害。

    但她是吃过亏的,她明白深爱一个朱楼高门里的青年,是一件多要命的事。尤其那个男人的身上早有婚约,父母也看不上除此之外的女人,那份绝望是铺天盖地的。

    蒋洁用力握了下她的手,说出的话也同样坚定,“你要离开他,必须尽早离开他,不值得在他身上浪费你的青春,你和妈妈去美国,我给你联系你专业方向的导师,好吗?”

    庄齐笑了下,唇角的弧度抬得很高,笑容讽刺,“我不知道什么妈妈,从小到大,我身边就只有哥哥。我生病是他照顾,难过是他耐心哄着,犯错也是他教导,所有这些时候,妈妈都在哪儿呢?”

    在每一个人都离开她,放弃她,因为各种各样被架上台面的理由,问心无愧去忙自己的事情,都不肯接手她这个麻烦的时候,就剩下唐纳言在精心呵护她。

    她在唐纳言身边长大,他几乎是她全部的、唯一的情感投射。她爱他,非常非常爱,这份爱交缠杂乱,也并非完全关乎男女,当中是有一点孺慕之思在的,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现在冒出来一个妈妈,自以为是地对她的感情指点了一番以后,就让自己跟她走。

    她哪来的底气和自信?认为自己会不要唐纳言,情愿和她一道去美国。

    就算是哪天非走不可了,她要去美国读书,庄齐也不肯和蒋洁一起。

    她最需要妈妈的那二十年里,蒋洁始终没有出现,她在唐纳言的关怀里长大了,也就不再需要妈妈了。

    蒋洁的目光在她这句话里冷透了。

    她扶着门的手颓然地掉下来,瞬间脱了力。

    蒋洁明白,她这个妈妈缺席得太久,在庄齐心里已经毫无意义了,更遑论左右她的选择。

    她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肯认我,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个罪人,不敢乞求你的原谅。起先是妈妈气昏了头,误会了唐纳言,他对你的关心有目共睹,但是齐齐,这也不是你留下的理由,女人这辈子,还是要多为自己谋划,明白吗?”

    庄齐从冷漠中流出一抹讥笑,她说:“像你一样吗?哪怕爱着我爸爸,也打着自己的算盘,不论如何,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后来发现行不通,爷爷死活都不让你进门,你死了心,便一头顾着自己的学业了,把你的女儿丢给他,随便他怎么去面对父母,闹出人命也不管,对吗?”

    她好聪明。蒋洁不寒而栗地想。

    尽管这段故事经过她的删减,站在主观立场,有意无意地美化了自己的动机,把它包装成一段美妙的爱恋,但还是被她道破了真相。

    庄齐的每句话,都像一把闪着银光的利刃,简短的、锋利的刺入她心里。

    她年幼的女儿一眼看穿了她身为唯一叙事者的诡计。

    蒋洁仓惶地笑了下,“你怎么知道是我逼你爸爸?难道有谁跟你说过吗?”

    这不可能,庄敏清曾经答应过她,绝不会透漏出庄齐生母的信息,他是个极重承诺的人。

    庄齐摇头,“没有,我只是这么猜想。否则怎么解释我四岁之前只有爸爸,只有龚奶奶。我的妈妈如果不是有更好的选择和去处,她为什么二十年都不来找我呢?”

    在这一刻里,她脑中浮现出庄敏清俊儒的样貌。

    那个时候的爸爸,一定意气风发极了,出身高贵,人又博学多识,远赴联合国就职,惹得那么多女孩子来爱他。

    可回国时,他又是那么得尴尬与狼狈,他在花丛留情,他管不住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到头来,不得不怀抱着割舍不下的小女儿,硬着头皮去面对严厉的父亲。

    “是,我怀孕后没告诉你爸爸,悄悄生下了你,想要让你爸爸回家和父母摊牌,但你爷爷不肯退步,我嫁不进庄家,婚姻已经是一场空了,我把希望放在学业上,这么做有错吗?”蒋洁的眼圈红似蔷薇,睫毛上站着湿重的泪珠,拼命地为自己争辩。

    庄齐勾了下唇角,“那是你的人生追求,只要你内心坚定,觉得自己是对的,就没有人能审判你。爸爸在这整件事里也是个罪人,他和你发生了关系又不对你负责,你也可以审判他。但站在我的立场,我做错了什么呢?你生了我又不管我,由我在这世上飘零,既然当初没有管,现在也还是少管吧。”

    蒋洁说不出话了。

    她一直怕面对自己的女儿,就怕她问自已,她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二十年过去了,这些话仍像耳刮子一样抽在她的脸上。

    沉默了一会儿,庄齐打开门,轻声说一句抱歉,迈过了门槛。

    “等一下。”蒋洁抹了一把眼泪,开口叫住她,“这里的钥匙给你,四合院我也会尽快过户到你名下,是爸爸留给你的。”

    庄齐垂眸盯着掌心里冷冰冰的东西,蓦地收拢了。

    她点了个头,转身走了,衣摆飘动在稀薄的夜色里。

    庄齐在胡同里心绪茫然地走着,天黑了,周围散步逛街的人很多,她清瘦的影子落在灰色的路面上,和许多人的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她走出来,在路边随便叫了辆车,回了西山。

    庄齐紧绷着的脸,在四合院里忍着没掉下来的眼泪,在打开家门,看到唐纳言的一瞬间全部垮掉了。

    她踢掉鞋子,丢掉包,失魂落魄地晃到了客厅,从后面抱住了正在讲电话的唐纳言,期期艾艾地哭了出来。

    一开始,唐纳言还没在意,当她小孩子爱作闹,之前他在忙的时候,她突然抱过来的情况也不是没有,甚至还要更过分。

    但抽噎的声气伴随着急喘传进他耳朵时,唐纳言察觉到不对。

    他匆忙说了几句,挂了电话后,转头扶住妹妹的肩,俯身下来看她。见她两眼都挂着泪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唐纳言紧张地问:“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哭成这样?”

    庄齐的胸脯汹涌着,她一抽一抽地说:“我、我见到我妈妈了。”

    “你妈妈?”唐纳言重复了一遍,他也惊到了,“你妈妈是谁?”

    他从来没听到过关于她生母的任何讯息。

    只有被庄敏清退婚的李阿姨,她如今在东远主持工作,唐纳言偶尔能在会上见到,是个相当干练的女强人,但那又不是她妈妈。

    庄齐欲言又止地哭着,他一直弯着腰给她擦眼泪,较劲似非要替她擦干,后来发觉她还越哭越厉害了。

    他隐约猜出来,这不会是一次愉快的谈话,也没有母女喜极相拥的场面发生,大约还经历了一番争吵对峙。

    唐纳言把她抱起来,坐到了沙发上,放在自己的腿上坐着,抱进怀里哄,“好了,不管她怎么样,你都是好孩子,是我的好孩子。”

    “嗯。”庄齐趴在他肩上,委屈地说。

    妈妈把自己看成人生的败笔,是她嫁入高门的梦想破灭后,随手丢弃的工具。

    但哥哥夸她是好孩子,他精心养大的好孩子。

    唐纳言摸了摸她的头,“不要说这样的气话了,喝点水好不好?哭了这么久不口渴吗?”

    庄齐抱着他的脖子,睁着一双哭红的眼睛看他,奶声奶气地问:“哥,我是你的骄傲吗?”

    唐纳言拍着她,语气笃定:“那当然,你这么聪明、听话又漂亮,心地善良,你看你去香港访问的时候,多引人注目啊,官方媒体接连报道了好几天,谁都会觉得你是骄傲的。”

    她又笑起来,把眼泪胡乱蹭在他的衣服上。

    唐纳言说:“别胡思乱想,乖,先下来一下,我去给你倒水。”

    “不要。”庄齐黏着他不肯撒手,“你抱着我去。”

    唐纳言无奈地端起她,“好,抱着你去,你只有十岁,还是要人抱的年纪,不好松手的。”

    庄齐被他的语气逗笑了。

    等到了岛台边,她又从唐纳言身上溜了下来,接过水就喝。

    喝完了,她捏着玻璃杯,垂下眼眸说:“你想不到,我也想不到,蒋洁就是我妈妈,意外吧?”

    唐纳言轻轻地怔愣了一下。

    确实意外。但又不那么意外。

    他也早就猜想过,庄齐的妈妈大约是个极柔媚的江南女子,看她无意间舒展出的娇柔意态就知道了,大院里几乎没有这样纤弱的女孩子。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庄敏清和蒋洁着实般配,都一样的风花雪月,内里都一身的反骨头,两个这样的人在一起,注定是不得善终的。

    再看向低头不语的庄齐,唐纳言福至心灵地笑了下,难怪她也是这样的个性。

    哪怕他用谦顺仁厚那一套教养了她多年,但骨子里还是叛逆。

    半天没听见他的声音,庄齐抬起头问:“你怎么不说话,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吗?”

    “不至于。”唐纳言摆了摆手,又侧插进裤子口袋里,云淡风轻地说:“只要你妈不是姜女士,我都没什么意见。”

    庄齐反应了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是姜虞生,她气得捶了一下他:“那怎么可能啊?”

    她才哭过,眼底深红一片,衬得脸色更加雪白,像一件胎体薄脆的汝瓷,轻轻一推就要碎掉。

    唐纳言屈起指腹,在她脸颊上刮了一下,揩掉了两颗要掉不掉的泪珠,他说:“别哭了,哭得我心里乱糟糟的,去吃饭好吗?”

    庄齐仰起脸,“你不问我细节吗?她和我爸爸的事情,为什么又丢下我。”

    他摇头,伸手把她拥到怀里,“你想说的时候,自己会告诉我的,如果你不想,我也不必知道这些事,没那么重的好奇心。再说了,看你哭哭啼啼的,我还问什么呢?”

    庄齐把脸埋进他胸口,一双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腰,心底的热浪一阵紧过一阵。

    后来她去普林斯顿读书,不少男生喜欢围在她身边,但每一个都浮滑无当,在她沉默不语的时候,也总是不停地追问她。

    那个时候她总会想起唐纳言,想起她稳重成熟、善察人心的哥哥,他永远不会犯这样不体面的错误。他的内在智识,人格稳定度都在相当高的层次上,能够无限接纳她的无知、幼稚和鲁莽。

    他是世界上最合格的爱人。

    只可惜,她总是欠了一点运气,于身份上也不配。

    他们去半山腰的园子里吃饭。

    开车过去时,庄齐疲惫地靠在座椅上,她穿着一条羊绒背带裙,尽管车里开了暖气,唐纳言仍怕冷,脱下外套拢在她膝盖上。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父母的事情。

    已经累到懒得组织语言,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说一会儿,庄齐就停下问他,“能听懂吗?”

    唐纳言点头,“早年的蒋老师吧,她的野心都写在眼睛里了,一定会这么选的。”

    庄齐说:“嗯,我猜我爸也没办法,总不能把我丢在美国,只好抱上飞机。”

    过了一阵子,唐纳言说:“要是庄叔叔没有过世,蒋老师也回了国,没准两个人会走到一起,结婚也不是没可能,你也有个完整的家庭,哎,造化弄人吧。”

    “但那样我就没有你了。”庄齐很孩子气地说。

    唐纳言拍她的脸,“有什么能比得上你幸福地长大,再说你和我都住在一个大院里,我们早晚也会遇到。”

    “不一样。”庄齐立马摇了摇头,靠过去抱住他的手臂,“那样你不会爱我的,最多从我身边过的时候,笑着和我打个招呼,默默记住我的名字,防止下次叫错,你是礼貌的人,不会叫错别人名字。”

    唐纳言温柔克制,但他的心上高墙巨垒,没人能翻过去。她是他养大的,但让他卸下心防也费了一番功夫,那如果不是呢?

    庄齐想,倘若真是那样的话,他一定会按部就班地结婚,不会和家里闹到这个地步,也许现在已经结婚了。

    尽管唐纳言总说,这不关她什么事,那还关谁的事呢?

    有谁该为唐家僵化破裂的父子关系负责?就只有她。

    她忽然低下头,悲从中来地想,哥哥总是要结婚的,不会永远属于她,她也是。

    他们只是暂时走在一起的陌路人。

    而唐纳言笑了下,“胡说,好像我狂得眼里没人。”

    月光照在树木稀疏的山路上,寂静又冷清。

    庄齐没再说话,悄悄地转过头去,一双泪痕晕在他深色的线衫上,看不出分别。

    第46章 不像话

    这座园子在茂林深处,后头挨着一座百年古刹,时有敲钟诵经声传来。

    北风吹动树叶,四下是沙沙的声响,青石板的缝隙里生出苔绿,一条溪流横在园门口,几片枯萎的黄叶飘在水面。

    庄齐下了车,被唐纳言紧紧地牵着,“小心一点,这里不好走。”

    她嗯了声,又问:“怎么把餐厅开在这种地方?这又是谁的主意?”

    唐纳言解释说:“不能叫正经餐厅吧,算是个谈事见人的地方,又和大成寺相邻,有些人上香怕被看见,从这边能直接到正殿,省得太点眼了。”

    庄齐说:“我也很久没去大成寺了,哪天你陪我去烧香吧?”

    他扶着她的肩慢慢走着,说:“你看,这作用不就发挥出来了。”

    提到这个,庄齐正想起一件她忘了问的事。

    她侧头看了眼唐纳言,“那天晚上吃饭,魏晋丰神秘兮兮地问我说,你哥哥是不是要挪地方了,我说我不知道啊。”

    唐纳言笑着骂了句,“这小子,也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老盯着这家那家的位置。”

    “他那个学习还要花心思啊?已经没有多少下降空间了。”庄齐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她问:“那是不是真的嘛,你也没和我说过,我比他还晚知道。”

    他仍然没把话说死,谨慎地措辞,“还没定的事,我和你说什么呢,也太沉不住气了。你也别出去打听了,在正式公布之前,都当没有这回事儿。”

    庄齐哦了声,“我本来也没问呀,是他们问我。”

    “简单,你一律说不好讲,家里头交代过的。”

    庄齐大起胆子气他,“我就说我和唐主任也没那么亲,少拿他的破事来烦我。”

    说完又怕被他揪住教训,加快脚步,几乎是打着跑往前走了。

    走到溪水旁的小桥上,唐纳言从后面将她抱起来,庄齐尖叫了一嗓子,吓得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惊魂未定地说:“干嘛?“

    “现在胆子好大了,跟你哥这么说话?”

    “就、就说了,怎么样?这里这么多人,放我下来。”

    唐纳言低头看着她,“人多正好,让他们也都看看,我和你有多亲。”

    庄齐羞红了脸,迎着他的目光吻上去,“不如就真亲好了。”

    她孩子心性,爱胡闹,吻起来不管不顾,以为这是在家里,湿滑的舌头在他口中四处作乱,吻得唐纳言喘起来,吃花了她嘴上的口红。

    且惠说的对,不抱着对未来的期待来爱他,反而纯净得像面前这丛溪水。在这段舍命陪君子的感情里,庄齐清醒又痛苦地沉醉其中。

    真相就是这么肮脏,不是说唐纳言养了她十多年,她就能够配得上他了。即便是庄敏清还在世,她也不一定能被唐家看上,当初为什么那么莽撞呢?

    一把庄齐放下来,她就先跑了进去,唐纳言在身后喊:“你慢点,这里台阶多。”

    他走了两步,在回廊上和唐伯平正面相撞,身后跟着不少人。

    唐纳言也没退,冷淡平静地目视前方,稍微侧了侧身,朗声叫了一句爸爸。

    看见他这副荒淫无度的纨绔做派就有气。

    唐伯平忍着没发作,从儿子身边过去时,压低声音说:“把你嘴边的印子擦了,不像话。”

    等一行人都过去,唐纳言伸手大拇指,用指腹在唇角揩了下,浪荡地轻笑了一声。

    难得在外面也只有他们两人吃饭。

    庄齐没那么多约束,把想吃的都点了一遍,服务生几次想要打断这位食量惊人的小姐,都被唐纳言抬起手制止。

    等她报完菜名,靠在椅背上笑看着她的唐纳言说:“这些够了吗?”

    服务生咂了一下嘴,这些还能不够?二十个人吃也够了啊。

    庄齐嗯了一声,把三天一换的时令菜单还给了他,说谢谢。

    她每一样也不吃多少,尝个两口就换一碟吃,唐纳言笑说:“跟老郑他太爷描述的宫里的贵人似的,食不过三了你还。”

    庄齐头也没抬,专心卷着手上的荷叶饼,脱口而出:“这样能多吃几道菜,谁知道还有几次吃?”

    “这说的什么话,你想吃我带你来就是了。”唐纳言伸手给她擦嘴。

    她噎了一下,急忙往回找补说:“这不是路远嘛,我那么懒,来一次要做好久心理建设,不会来几次的。”

    唐纳言看她这么肯吃东西了,心里高兴,盘算着哪天去祝家登门道谢,他家那帮中医身上有点本事,三四个月的药吃下来,庄齐的脸色好多了。

    他点头,又给她剔了一片鱼,“吃吧。远也没关系,我把厨子请回去给你做,如果你想吃的话。”

    “那会娇惯坏了我的。”庄齐用手挡着半边脸,边嚼边说。

    唐纳言没所谓地笑:“从小到大娇惯得还少了?也不差这一两件吧。”

    回家后,庄齐因为哭得太久,又吃得太饱,早早地洗漱完,躺在床上。

    等唐纳言来看她时,还以为她已经睡了。

    他放轻手脚上去,关灯后没多久,一具温软的身体就靠了过来,在他身上乱嗅。

    唐纳言抱着她,“看你躺得那么老实,还以为已经睡了。”

    “睡不着,脑子里总有乱七八糟的事跳出来。”庄齐说。

    他一双手贴在她后背上,“别想那么多了,上一代的事和你无关,你也只是个小孩子,没有人会怪你。那是他们人生的偏轨,后果不该由你来承担,你专心过自己的生活,好吗?”

    庄齐点头,她没有说蒋洁还希望带走她。

    这个事被唐纳言知道的话,他要不高兴的。

    说不定今晚就要发疯,在床上把她弄得服服帖帖,逼她发誓不离开自己。

    唐纳言哄了她很久,引着她往好的一面去想,不必总是钻牛角尖。事实上,不论她妈妈是谁,都不影响他们的关系,他看待她仍是一样。

    他温言劝着庄齐,却又一边在黑夜中,把自己放进那道湿窄的泉口,一下轻一下重地将她磨到汁水淋漓,只能张开嘴来呼吸,发出一声声压抑不住的媚叫,他自己也为妹妹短促的喘息而失神,看她胡乱摇头也像是邀请。

    唐纳言吻上她的脸,滚烫的呼吸洒在她耳畔,额头上青筋直跳,已经被折磨得非廷进去不可,下一秒尝不到妹妹的滋味,他的血管就要裂开了。

    但他还是忍了忍,又低哑地问了一遍,“今天还可以做吗?”

    庄齐呜呜叫着,来回含弄他的下巴,像她拼命夹住的,正在不断磨着她的那一样物事,凌乱地重复着相同动作。她睁着已经湿掉的眼睛,声音也软成了一滩水,“不是你说的,一周不好超过三次吗?”

    是唐纳言说的,他强行给自己立了个规矩,一周只能做三次。

    但每夜怀里都抱着这么个甜腻娇软的小女孩入睡,这项戒律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它的难度不亚于老一辈们在物资极度匮乏的情况下,接连实现两个五年计划目标。

    每次听爷爷说起这些,唐纳言就在心里叹气,难,真难。

    后来三次渐渐演变成了三晚,而一晚上的次数就不好控制了。

    “但怎么办?你让我放一放好不好。”唐纳言把她往上托了一点,半求半哄地说。

    庄齐乖觉地抬起腿缠住他,“这样可以吗?”

    他刚挨上去,只是被一点柔嫩的花瓣裹住了顶端,就轻抽了口凉气。唐纳言边往里送,头顶蒙着一层密密麻麻的酥痒,凑到她唇边说:“小齐乖,和我接吻。”

    这句命令好厉害,庄齐听见的同时,感受着唐纳言强有力的吞吐,身上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她哆哆嗦嗦地吮吸着他的唇,“我爱你,唐纳言,我好爱你。”

    唐纳言抱着她,又凶又重地把她往上町,借着窗边一点淡白的月光,他看到庄齐舒服得哭了出来,为了不让自己太大声,她咬住了枕头的一只角,眼泪和尿液却同时失了禁,像个满是漏洞的水壶,怎么也堵不住。

    在换床单这件事情上,唐纳言是熟练工种。

    柜子里面有很多条一模一样,价格昂贵的床单,因为他那脸皮薄的妹妹不好意思让阿姨知道,总是用过之后就由他丢掉。

    换完之后,庄齐在浴室里叫他,“唐纳言!”

    他穿着睡衣走进去,看见她惊慌地指着自己的锁骨,“你把我咬破了,它在流血。”

    不止是锁骨,就连她的小腹上都是斑驳的印记,是他一口一口吮出来的。

    唐纳言看着这些性/爱后留下的痕迹,心里又升起一股无耻下流的破坏欲,他咽了下喉结,“我去拿药箱上来,等一下。”

    提着东西上楼的时候,他站在台阶上嗤了下,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身体里一点欲望也控制不好,不怪唐伯平见了他就吹胡子瞪眼,是该骂。

    但她的身体那么软,瑟缩在他的怀里不停地发抖,发出那种很娇的声音,令他恨不得就这么死在她身上。

    唐纳言坐在浴缸边,小心地给庄齐搽药,吹了又吹,“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过两天就不让你碰我了,好凶。”庄齐生气地说。

    他认罪,什么罪都可以认。

    唐纳言点头,“好,是我不对,我道歉。”

    庄齐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我这、这怎么见人啊?”

    “大冷的天,你的锁骨和肚子好像也没有见人的必要。”唐纳言说。

    “什么,你居然还挑我的理?”

    唐纳言捧着她的脸哄道:“好好好,我不该说这一句,穿好衣服出来,礼物还没送给你。”

    庄齐磨磨蹭蹭的,她裹紧了浴袍,走到卧室的沙发边,往他腿上一坐,“什么东西呀?”

    他从茶几摸过一个多宝锦盒,“打开。”

    庄齐好困了,不以为然地打了个哈欠,在看见那枚帝王绿翡翠麻花手镯时,张圆了的嘴停滞在空中,“哇,我的天哪。”

    她去过不少拍卖会,也见识过许多的藏品,但这么通透饱满的翡翠,还是让庄齐惊呼起来,“这水头太足了吧,哪来的?”

    唐纳言拨了下她的头发,“随便买的,喜欢吗?”

    “喜欢,太喜欢了。”庄齐拿到灯下左看又看,“很贵吧?”

    他云淡风轻地喝了口茶,“还好。”

    其实镯子另有来历,是唐承制交到他手里,说是奶奶的陪嫁,指定了留给孙媳妇的。但唐纳言不敢说,怕一讲出来,庄齐会有心理负担,不敢戴了。

    当时刚谈妥他的事,身边还围了几个身居显要的伯伯,唐承制当面对他提了很多要求,唐纳言一一应下来。所有的人事决策都离不开比选,在几个候选人当中反复地酝酿、慎重研究,而唐纳言脱颖而出。

    等到送走了客人,老爷子颤巍巍地开了保险柜,拿出这么样东西来。把这个镯子给了他,也就意味着把挑选太太的自由交还他,唐纳言懂得这层含义。

    说起来丢人现眼,在爷爷说成家立业的时候,他望着屋外清明的天色,酸了一下眼眶。好像一步步的,他离他的小姑娘越来越近了。

    恍神间,庄齐已经套在了左手腕上,“好看吗?”

    唐纳言笑了笑,重新把她拉到身上,郑重托起她的手,久久地看了一阵,半天才点了下头,“好看,戴着吧,不要摘了。”

    “嗯。”庄齐还沉浸在收到漂亮首饰的喜悦里,“改天给静宜也戴戴。”

    唐纳言立刻哎了一声,“别的可以,这个不要给她,你戴上去就不要取了,意头不好的。”

    庄齐以为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忌讳。

    她认真地点头:“噢,知道了。”

    唐纳言把她抱去床上,“不早了,睡觉吧。”

    年后的第一个季末,他脚不沾地地忙了很长时间,报材料、写总结,还得陪着夏治功下去走动,回京后出宣传稿又是他的事,周末唐纳言也在办公室加班,只恨不能分身。

    庄齐发微信问他在做什么,唐纳言大部分时候看不到,看到了就会给她打个电话,叮嘱她自己吃饭。

    周五那天忙到八点下班,唐纳言去停车场取车,蒋洁就站在那儿等他。

    他悄然牵了一下唇,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从庄齐说她的生母是蒋洁开始,唐纳言就料到了。

    有关他们的事情,这个精于算计的女人,一定会来找他问清楚。

    四处寂静无声,蒋洁开口叫了一句小唐,语气算得上和缓,但称呼已经悄悄地改了。

    毕竟在她面前站着的,是他唐承制的宝贝独孙,是她丈夫心里大有可为的青年,怎么样都得客气一点。

    唐纳言平静地点头,“您请上车吧,这里不方便说话,去别的地方聊。”

    蒋洁犹豫了一下,拉开后面的车门,坐上去。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街道上,唐纳言专注开着车,没有交谈的意思。

    蒋洁先开口说:“倒是不见你有丁点意外。”

    唐纳言也不藏掖什么,他说:“您是小齐的妈妈,我现在和她有了实质关系,来问一问很正常。”

    一个实质关系让蒋洁眼皮一跳。

    尽管她知道,他们两个已经是恋人,但从他嘴里听到,还是让她觉得秽乱。

    他当哥哥的也真好意思讲这种话。

    不是他引诱庄齐,她说不定可以谈一场更正常更合适的恋爱。

    心里这么想,面上还是不能发作,蒋洁说:“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唐纳言说:“去年吧,差不多就这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超过了兄妹范畴,她也是一样的。”

    他省去了庄齐在那段时间里没由来的叛逆,和她逼迫他去思考、掂量他们关系的过程。只是笼统地告诉蒋洁,他们之间产生了爱情。

    并且把自己放在了前面,和他对外的全部说辞一样,仿佛这场颠覆是由他主导。

    第47章 偷亲了你

    唐纳言开到了老郑的茶楼外,把车停在一边。

    今晚郑云州不在,去南边出差了,这儿一个客也没有,只有暖阁里亮着灯。

    空旷的院子里,琉璃灯成排结队,细长灯柱的影子静静淹在绿荫里,无声地坠落下去。

    唐纳言带她进了西边的房间,“坐吧。”

    从进门起,蒋洁就认出来了,她说:“这是郑家老太爷的院子,交到云州手里了吧?”

    他说:“是,我们几个同学常来坐坐,比别的地方要清静雅致。”

    蒋洁淡淡地夸了句,“你们一起长大的,感情自然要好一些,又都走正路肯上进。”

    他们这个小圈子寻常人挤不进来。

    像老夏家那个儿子,不比唐纳言小几岁,虽说日常见了也兄长弟短,但没有谁把他放在眼里。

    一是小夏不学无术,见天地闯祸,二来,夏治功是后起之秀,不比这几家底蕴深厚。

    没多久,一个模样挺秀气的小姑娘端了茶来。

    唐纳言朝她道谢,“西月,你去忙你的吧。”

    林西月点头,“我等会儿就不过来了,论文还没写完。唐先生,您记得锁一下门。”

    唐纳言笑了下,“好,麻烦你了,回去小心点。”

    这个女孩儿总是温柔周到,甚至客气地有些过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的心思半点也没放在郑云州身上,但对他身边的朋友却很尊重,从来没有短过礼节。

    等她走了,蒋洁端起茶问了句,“这是云州的”

    “郑家资助的一个女学生。”

    蒋洁一下就没兴趣了,“哦,来打工还债的。”

    唐纳言说:“不,是云州的女朋友了,他准备和她结婚。”

    “怎么可能,郑从俭他们两口子能答应?”蒋洁说。

    唐纳言摇了下头,“没人管得了老郑的事,但这个女孩子不愿意。”

    蒋洁不屑地撇了一下嘴,“嫁到郑家还不愿意,她还想嫁到天上去。”

    “所以说啊,这世上的得失就像被设计好的一般巧妙。”唐纳言又替她斟了一杯茶,笑说:“你越想要什么,就越得不到什么,越看不上的东西,越是塞满了一手,让你不得不要。”

    蒋洁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但这么一两句话,还不至于就刺痛了她。

    她笑笑,没有端起杯子,“物物而不物于物的道理,就不用你来说给我听了。”

    唐纳言低了一下头,“那当然,您是大教授,懂得道理比我多多了。”

    蒋洁说:“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我想问问你,对将来是怎么个打算。要让齐齐就这么跟着你,直到你父母让另娶别人,是吗?”

    还是有区别的,尽管她们有着如出一辙的柔美。

    但小齐和她的妈妈,因为完全两样的生活环境,气质性格都很不同。小齐有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没有被这世上的钱财权势污染过,看人的时候总是一派纯真。

    但蒋洁不一样,一个家境仅称富足的女学生,拼了命地去美国读书,能走到今天完全是她的本事。这一路上经历的风霜苦楚,已经镌刻在她的眼眸里,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唐纳言说:“您和小齐不太一样,她从来不问这些,虽然我很想跟她提。”

    蒋洁哼笑了一声,“她年轻,年轻的小姑娘都腼腆,她不好意思追问将来,总觉得计较太多,对感情来说是一种亵渎。那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感情从来不值钱,值钱的就只有身份地位。”

    他点头,也不愿和这个市侩人多说,再和她探讨感情才是亵渎。

    唐纳言直截了当地挑明,“我赞同您的观点。所以,身份地位我都会给她,如果小齐愿意的话,明天我就能娶她进门。”

    “你爸爸不会同意。”蒋洁像听了个玩笑,接着又说:“你妈那人也不好相处,我年轻时曾和她共过事,开会的时候,亲眼看她把一男孩说哭了。”

    在这之前,她去拜访过了唐伯平。

    得知她是齐齐的生母时,他有一瞬间的诧异,很快面目就模糊在茶汤里,说:“哦,你和敏清还有这么段缘分。”

    他身居上位多年,蒋洁在他面前还是紧张,提问也小心翼翼。她说:“关于令郎和齐齐的事,不知道您听说没有?”

    唐伯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有些笑模样,“他们能有什么事?只不过兄妹亲近了一点,等纳言结了婚,我想齐齐会知道避嫌的。”

    他的弦外之音,蒋洁听得很清楚了。对于自己儿子做的这些,他不但不承认,还认为是庄齐不明事理,不懂得男女之别。

    而对于唐纳言的婚事,他们一家子另有打算,齐齐是不在考虑范围内的。

    蒋洁没坐多久就出来了,和这种老狐狸说得太多,对自己有害无利。

    关上门的那一瞬间,蒋洁心想,还好他常年不在京。

    庄齐由唐纳言养大实在是她的运气,否则的话,成天面对这么个势利伪善的伯父,她会学成什么样子!

    唐纳言喝了口茶,慢慢地说:“我爷爷已经同意了。至于我爸妈,大概还不敢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思,不愿意也是在心里。再者说,我们不同住一片屋檐,也不在一口锅里吃饭,好不好相处的,也不是那么重要。”

    没等蒋洁开口,他又说:“您刚才提到的,可能过去在工作上,我妈妈的确严格强硬,但这未必是缺点,在一个班子里,有时候也需要这么一个人来唱白脸,以保证考核目标的完成。可她从没把这套带进家门,也不可能对家人这么无礼,我也不会允许的。”

    他说话真是滴水不漏,语速不快也不慢,哪怕自己这么中伤他的母亲,仍维持着他的风度和教养,没有丝毫恼怒的意思。分析利弊时,每一条都点在要害上,让人听着舒服又放心。

    唐纳言看着年纪不大,但一身沉稳气度不输他的父辈,进退得宜、有礼有节,甚至比唐伯平当年更精明有城府。难怪夏治功这么难服侍,从来不肯讲别人一句好的人,提起他时也是眉开眼笑。

    蒋洁思忖了半日,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要问的也问完了。

    她点了下头,“现在就去结婚太早了,齐齐连书也没有读完,你不要催她。”

    唐纳言说:“您放心,在她个人的学业和事业都还要投入大量精力的时候,我不会这么做。”

    蒋洁又加重语气警告他:“你记住你说的话,要是你没有做到,或是伤害了齐齐,我不会饶了你的。你不要不当一回事,以为我说得出做不到,不是你唐家的对手。”

    唐纳言没有流露半分不屑的意思,他很认真地说:“没有,您绝不是个简单人物,我认为您能做得到,也很欢迎您监督我。”

    “那我就先走了。”

    “我送您。”

    蒋洁摆了下手,“不用,我见过你这件事,不要让那么多人知道,现在还不到认齐齐的时候。”

    哪怕是被逼得承认了身份,蒋洁也依然有自己的考量,她永远把自己摆在第一位。这样的人,你可以说她精致利己,但她总能混出名堂。

    唐纳言心底里嗤了下,但仍笑着说:“完全理解,您有一个和睦的家庭,和这么高的知名度,夏伯伯也还没有退下来,的确不适合闹出事情。”

    出门前,蒋洁用力看了一眼这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

    到现在她才理解夏治功的那句话,他说整个四九城的子弟放一块儿,唐纳言的体面尊贵也是头一份的。

    仅仅是十几分钟,蒋洁已经欣赏起了他的深度和教养。

    不管唐纳言心里对她是什么看法,但面子上的功夫做得相当漂亮,每句话都点到为止。

    不怪女儿会迷上她的哥哥。

    被这么个内心秩序极其稳定,极富男性魅力的男人抚养大,多年的偏爱倾注在她一人身上,换了谁都要神魂颠倒。

    再跨过那道门槛时,蒋洁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她想到当年的自己。

    如果庄敏清也有唐纳言一半坚定,不,都不用这么多,他只要有这个年轻人刚毅心性的一个零头,她都不必吃那么多苦。

    那他们是不是也会有一个美满的结局?

    总归是她的命不如齐齐好。

    她以为她爱上庄敏清,是得遇良人,但女儿从小就在良人身边,捧着她长起来。

    唐纳言锁好院门,开车往西山去。

    路上接到庄齐电话,她说:“你快要回来了吧?”

    “嗯,还有十五分钟到家。”唐纳言说。

    庄齐说:“哦,那吃饭了吗?”

    “没有,加班到现在。”

    “快来吧,家里有吃的。”

    “好。”

    庄齐想了想,又不放心地说:“也不要太快,路上慢一点开。”

    “好。”

    她挂了电话,什么都是个好。

    今天左阿姨跟她请假,说家里女儿在住院,庄齐让她快去。

    她走前对庄齐说:“冰箱里有我包好的饺子和馄饨,你自己会煮吗?”

    庄齐笑说:“不会可以点外卖呀,您快点去吧,别让小孩子等急了。”

    但她一直也不饿,坐在书房里用功,直到天完全黑了,夜幕像绸缎一样密不透风地笼罩下来,一看已经八点多。

    她走到冰箱旁,去把那一盒饺子拿出来,打算做两人份的。

    庄齐回忆了一下,她还是第一次煮东西给唐纳言吃呢。

    唐纳言回来时,很稀奇地看见她在岛台边忙活,面前摆着几瓶醋。

    他脱了外套,放下手里公文包,走到她后面问:“你在做什么?”

    庄齐拿起一瓶醋比了下,“尽孝。”

    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别扭?

    唐纳言咳了下,看了眼冒热气的珐琅锅,“煮东西呢?”

    庄齐终于选好了,倒了两碟醋出来,“对,煮饺子给你吃,左阿姨请假了,我也还没吃呢。”

    “好啊,我也吃上你做的东西了。”唐纳言感慨地笑了。

    她往后仰起来脸,“你就说我有没有孝心?”

    唐纳言听不得这个字,搂着她的腰纠正说:“爱心。”

    庄齐不同意,“爱心太奇怪了,像关爱老人家。”

    “随你怎么形容吧。”

    庄齐摸了一下他的脸,心疼地说:“哥,你看起来好累。”

    唐纳言捉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抱起来放到了台面上,闻着她的发尾上的香气,疲惫地说:“嗯,最近事情太多,也太乱了,等忙完这阵子吧。”

    她攥着他的衬衫领口,双腿缠了上去,只对视了不到三秒钟,便情不自禁地去吻他,整个人都贴了上去,吻得热情又直白。

    唐纳言扶着她的脸,薄软的一双唇在吊灯下大张大合,力道大得像要把她当晚餐吞下去,连同她娇软的嘤咛。

    漫长的湿吻过后,庄齐呼吸急促地依偎在他怀里,脸侧是被她揉皱了的衬衫。

    她刚闭上眼,耳边就传来突突的磕碰声响,锅盖快要被水汽顶得掉下来。

    庄齐慌张地去拍唐纳言,“水开了,我的饺子!”

    唐纳言把她放稳了,“好好好,你不要动,我去。”

    他们面对面坐着,吃同一盘饺子。

    饿到这个点,唐纳言也没什么胃口,几下就放了筷子。他说:“你慢慢吃,我上楼去改个东西,困了就先睡。”

    庄齐看他脚步沉缓,不由地在心里想,怎么这条路走起来,会这么累的?

    在外人眼中,唐纳言仿佛占尽了地利人和,他想要得到什么都毫不费力,但真是这样吗?

    那为什么,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轻松,一点也不容易,走路也是任重道远的步子。

    庄齐不想吃了,她因此变得心神不定,对唐纳言身体和前程的担忧,像高热一样紧紧附在她身上,挥之不去。

    简单收拾了一下,庄齐就溜进了他的书房。

    唐纳言说:“我没那么快,这份材料太长了,不用在这里等我,省得坐着犯困。”

    她摇头,拿了本书在他对面翻着,目光像奶糊一样黏在他的脸上,一页书也看不进去的样子。

    庄齐为自己脸红,低下头说:“不困,我就要在这里。”

    “那么乖。过来,坐到我身边来。”唐纳言招了下手。

    庄齐捧牢书跑过去,托着腮看他老练地行文,把一些再朴实不过的词语,组成一句言简意赅的话,她侧着头看他,怎么人可以如此俊朗又有才识,世上的便宜都让他一个人占了,真叫个得天独厚。

    她想起很多转瞬即逝的过去。

    从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上唐纳言以后,她曾与他有过无数次的试探和交锋,有意的,无意的,偶然被哥哥碰到的手背,俯身细语轻喃的瞬间,在他身上嗅到的木质香,这些时刻里克制不住的悸动暗涌,热气一样从她年幼的身体里蒸腾出来,变成后背上细密的汗珠。

    不知道当时哥哥是怎么看她的。

    是不是好比站在山巅,俯视着深谷里发生的一场暴雨,带着不敢靠近的怜悯。

    写得口干舌燥,唐纳言伸手去拿茶杯,余光里瞥见个一脸痴迷的女孩,两靥浮着薄薄的粉红,像一束开得恰逢其时的晚香玉。

    他更口渴了,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怎么了?”

    庄齐红着脸摇头,“我就是想看看你,可不可以?”

    唐纳言捏她的下巴,“可是可以,但你总这么看我,让我静不下心。”

    “那我听一下。”庄齐虚拢地抱上他,把耳朵贴到胸口上。

    砰砰砰的,他的心跳沉稳而有力,在耳边化作惊雷。听够了,她又仰起头对他说:“它真的跳得很快呢。”

    庄齐作弄够了,准备打道回府,去卧室泡个澡再睡觉,她试着直起身子,但动不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唐纳言一只手臂已经压在了她的后背上,牢牢地禁锢住她。再抬头一看,他眼底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情致,酽过他手边这杯茶。

    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庄齐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轻抿着一个浅笑,脸颊上的红晕变得更深了,“你不是还没写完吗?”

    唐纳言眉眼低垂,嘴唇压在她红透的耳廓上,哑着嗓音说:“嗯,先把你哄睡了再说。你在这里,我也写不了。”

    庄齐得寸进尺地提议,“那我想和你一起泡澡,可以吗?”

    “只要你受得了。”

    三月的春夜里,月光从菱形窗格里渗进来,白纱一样裹着昏暗的浴室。

    点上烛台后,庄齐就把灯关掉了,跳动的火光里,她喝了一口香槟,又披头散发地靠过去,渡一点到唐纳言嘴里,舌头准备退出来时,被他大力扳着下巴索吻。

    她的身体一半在水中,一半倚靠在他的怀里,像一支刚抽出的嫩柳,软绵无力地偎着他。

    兴头已经起得厉害,毫不掩饰地抵在了妹妹的软肉上,仿佛碰到了一团浸饱了水的棉絮,再用一点力就能戳破。但唐纳言仍温柔地吻着她,她那条湿红的小舌头好滑,如果不是怕她会痛,真想大力地、狠狠地咬下来。

    “你没醉吧?”庄齐睁着水润的眼睛问他。

    唐纳言的手往下,轻而易举地分开了她,“小女孩子的酒,还没这么容易让我醉。”

    庄齐吻着他的下巴,“那次看你喝多”

    没有说完,她的身体就软了下来,腿发着抖,自然地迦紧了外侵物体,嘴唇在这种刺激下,一口咬在了他的脸上,留下半圈小小的齿痕。

    唐纳言抱着她,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心跳,雪白的肉从指缝里满溢出来,庄齐的唇贴在他脸侧,呼吸短促,不时发出柔媚的叫声。他还要在这种时候提问,“你什么时候看过我喝醉?”

    “云州哥回国那天。”庄齐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说:“他他送你回来的。”

    他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那你做什么了吗?”

    庄齐断断续续地说:“我我给你擦手了呢呜好深照顾了你很久,还”

    “还什么?”唐纳言想听这个还,不再每下都往恭口去,缓缓地剐蹭着。

    庄齐用力呼吸了两口,她说:“我偷亲你了,第二天做贼心虚地回了学校,一直住到期末。”

    唐纳言恍然大悟地笑了下。

    原来那个时候不回家,是做了错事不敢面对。

    他把那张嫣红的脸抬起来,“好孩子,你是怎么亲的?”

    这种时候庄齐不敢和他对视,她总觉得唐纳言的瞳仁好黑,像深不见底的漩涡。

    她听他的话,把她第一次大胆的触碰重演了一遍,小心地挨上去,很努力地没有把舌头伸出来。

    但唐纳言猝不及防地抖了一下,摁着她的后颈,又凶又急地吮了上来,另一只手也完全地托住她,以相同的劲头廷弄上来,庄齐两张嘴都被他制住,在不断溅落的水声里,咬着他的嘴唇,泻得一塌糊涂。

    第48章 你说是吧?

    六月天热,云层被日头烧得通红滚烫,像一块艳丽的瑰色布匹,树上的知了没完没了地叫。

    论文答辩完,庄齐就不大去学校了,白天躲在家里,晚上偶尔出门逛逛。

    周六这天,她午睡醒了,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榻边,哥哥不在。

    中午在书房里说话,庄齐黏上他胡闹了好久,到最后,看着唐纳言失神地在她身上沦陷,他冲撞进来的力道又凶又狠,和他平日的温和不沾一点边,吐在她耳边的呼吸沉重的不得了。

    而庄齐湿湿地哭着,在他怀里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手和脚都被折起来,变成了一只汁水淋漓的蜜桃,任由他吃个干净。

    事后两个人都精疲力尽,就这么抱一块儿睡着了。

    庄齐披好轻薄的睡袍起来,赤脚踩在地毯上。

    露台上传来低闷的一句——“他们家手也伸太长了吧?”

    她刚要出声,唐纳言已经转头看见了她,用更低的声音交代了两句什么,就匆匆地把电话挂断了。

    庄齐走过去问:“哥,出什么事了吗?”

    唐纳言推门走进来,“没有,工作上一点小事,你不用管。”

    他掐灭了手里的烟,伸手拉紧了她肩上掉下来的衣料,温声叮嘱:“别着凉了。”

    “嗯。”

    唐纳言说:“渴了吗?刚才一直大喊大叫的,睡前也没喝水。”

    庄齐胡乱摇头,“没有,我不渴。”

    唐纳言指了下门口,神色肃穆地说:“我要出去一趟,你自己在家乖一点。”

    庄齐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哥,真的没什么事吧?”

    “怎么那么容易吓着,这天下太平的,能出得了什么事啊?”唐纳言好笑地看着她,他弯下腰,刮了下她的脸颊说:“你刚毕业,还是想想去哪里玩儿一阵子,等我回来告诉我。”

    他换了出门的衬衫西裤,脚步匆忙地走了。

    好半天了,庄齐都钉在地毯上没动,耳边是一阵比一阵烈的蝉鸣,嘶哑得她心里更加慌乱。

    真的没什么的话,他最近为什么电话那么多?接起来时,表情也不怎么轻省。

    庄齐在家也坐不住,去衣帽间挑了一条挂脖真丝长裙,随手将头发梳起来,拿上包,开车去找静宜。

    静宜昨天玩了一夜,这个点还没醒,蒙着被子睡得正香。

    庄齐进了叶家后,阿姨让她脚步轻一点,她点头:“我知道,您去忙吧。”

    刚说完,后院里锄地的叶闻天就骂了过来,“轻什么轻!这都几点了还让她睡,齐齐,你立刻去把她叫起来,就说是我吩咐的。”

    “哎,好的,叶伯伯。”庄齐忍着笑说。

    她进了静宜的卧室,刚垫着脚走了两步,那厮就从床上坐起来了,“找我干嘛?”

    庄齐哦哟了一声,拍拍胸口,“诈尸一样,你不是还没醒吗?”

    静宜说:“老叶的声音跟炮仗一样,能不醒吗?”

    “你爸又翻地呢,他可真是热爱劳动啊。”庄齐倒了杯水给她。

    静宜哼了下,“这你就不懂了,老叶会告诉你,人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本,要记住自己是从哪儿来的,知道吗?”

    庄齐撇了撇嘴,“他不一公子哥儿吗?就算是老一点的吧,那也是在大院里长起来,他才劳动过几年啊?”

    静宜哎呀了一声,“他年轻时不是去黄土高坡了吗?人家接受了洗礼的。”

    “行吧,你快穿衣服起来,跟我出门。”

    “可以。”

    “都不问出门干什么?”

    “只要能出门就行。”

    走时仍是庄齐开车,静宜坐在副驾驶上打哈欠,她说:“厉害啊现在,车技这么稳了,我还以为你一辈子要当你哥的乖宝宝,车也不让碰呢。”

    庄齐说:“哪有,唐纳言很通情达理的,我说服了他以后,他一直都随便我开。”

    静宜笑了下,“要不怎么说,枕边风吹起来就是凶呢,纳言哥也没有还手之力。”

    她们把车停在公园门口,步行到里头新开的那家甜点店。

    刚进店,就看见落地玻璃边坐了个熟悉的身影,是周衾和一个女孩子。

    那个小姑娘在他面前很害羞,吃一口就要看他一眼,周衾笑着给她擦了擦嘴角,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隔着厚重的玻璃也听不清,但女孩的脸更红了。

    静宜拉住了庄齐,“哎,这姑娘你认识吗?”

    庄齐仔细辨认了一阵,“我没看过,你呢?”

    静宜说:“废话,认识我能问你吗?怎么讲,小周的女朋友吗?”

    “他正是谈恋爱的年纪啊。”庄齐瞥她一眼。

    静宜笑说:“我还以为他喜欢你呢,原来早就心有所属了。”

    庄齐说:“别瞎讲,我们是纯正的革命友谊。”

    “拉倒吧,纯友谊上床的也不少。”

    “”

    她们进去时,庄齐本想悄悄地绕开,最好是不让周衾看见,省去碰面时的尴尬。

    但静宜春风满面地坐到了那俩人面前。

    她朝周衾抬了抬下巴,“行啊,在这儿约会呢,介绍一下。”

    那姑娘不大敢见生人的样子,吓得一直往后缩。

    周衾握住了她的手,“没事,这是叶姐姐,这是庄姐姐,她们两个都不是坏人,不用怕。”

    庄齐越听越奇怪,她说:“这是你同学还是”

    “我在福利院时认识的一个小妹妹。”周衾站起来,对她们说,“小时候受过刺激,她突然就不会说话了,到现在也没有好,我一直带她在接受治疗。今天看完医生,顺便领她来吃点东西,没想到碰见你们。”

    静宜愣了一下,抱歉地说:“我不知道是这样的情况,真不好意思。”

    庄齐也红了下脸,把她拉起来,“你们俩慢慢吃啊,我们先过去了。”

    她们窃窃私语着走开了。

    庄齐挑了个背对着他们的位置,最好彼此的目光不要有接触,省得周衾约个会也约不踏实。

    静宜挑了一小口树莓蛋糕送进嘴里。

    她小声发表了句看法,“周衾人挺长情的,小时候在福利院结交的玩伴,他照顾到现在,这哪像是周吉年的儿子啊?”

    庄齐点头,“他和他爸是两码事,他一直都很善良的。”

    “你和你妈也是两码事。”静宜忽然又蹦出一句。

    庄齐搅着杯咖啡,目光像被卷进了黑浓的漩涡里,她苦笑了一下说:“那还是周吉年好一点,不管夫人怎么喊打喊杀,身边的同僚怎么说闲话,他把儿子接回来以后,就一直养在自己身边。”

    静宜啧了一下:“蒋阿姨还是没有公开认你的打算?”

    庄齐把咖啡往前推了下,她摇着头说:“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我也不要她认,都长大了还认什么呀,各过各的算了。”

    “也是。”静宜撑着头,看着窗外那群烈日下踢球的小男孩,笑着说:“哎,明天我俩去趟大成寺吧?那儿凉快,这两年我都没去烧过香。”

    庄齐点头,“嗯,我和你一起去,这几天心里挺惶恐不安的,总觉得不舒服。”

    “有关你哥的事吗?”静宜凑近了,压低声音问她。

    庄齐说:“你也知道?他什么都不跟我说,那你快讲。”

    静宜扶着额头,想了下那天听到的只言片语,她说:“就是老叶他们聊天的时候,我好像听见你哥名字了,不知道怎么又扯上了张家。再想问清楚,他就把我给凶走了。”

    庄齐哦了一声,“那应该不是什么小事,否则不会你爸也知道。”

    “你也别担心,纳言哥再沉稳老练不过了,他能有什么大事?”

    “但愿吧。”

    从公园里出来,送静宜回家后,庄齐开车到了西山,停稳后,恹恹地下了车。

    还没走到家门口,一道人影就从树荫里走出来,“二小姐。”

    庄齐手里握着车钥匙,很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往后退,尽量镇定地回答他,“孙秘书,您好。”

    孙立行点头微笑,“耽误你一点时间,你唐伯伯在等你,他有几句话要说。”

    “走吧。”

    庄齐神色自若地跟着他上了车。她知道,她想弄清的所有问题,唐纳言想办法瞒住她的那些,唐伯平都会给她答案。

    孙立行带她去了一处极隐秘的园子里。

    这个地方她路过多次,只是不知道门朝哪边开,她也没有问过哥哥。

    园中水声潺潺,树上有新结出的梅子,风雨中滋养出的花红树绿,游廊也是一曲三折。

    再往前孙秘书就不走了,他指了一下,“你直接穿过假山过去吧。”

    “好的,谢谢。”庄齐朝他点了一个头。

    唐伯平靠在一把藤椅上纳凉,大约中午在这里招待了客人,看上去相当疲惫。

    她站到他身边,脆生生地叫了一句,“唐伯伯。”

    “噢,你来了。”唐伯平揉了一下眉心,抬手说:“坐吧,和你说两句话。”

    庄齐坐在了那张圆凳上,“您说,我听着。”

    唐伯平说话,从来不会是单刀直入的,哪怕他要做出对你不利的事情,也会极尽关怀一番。

    就像现在,唐伯平把她的近况问了遍,很耐心、很细致的,一副慈爱有加的长辈模样。

    庄齐攥紧了拳头,新做的指甲嵌入掌心里,丝丝缕缕地疼着。

    或许她在哥哥面前任性过头,被娇纵得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那是对着唐纳言,他给予她的主观体验令她感到安全可靠,这是其他人不能比的。

    庄齐无条件地依赖信任他。

    可对着唐伯平不能这样,她要小心斟酌好每句话。

    像做八股文一样的套路,唐伯平关爱完了她之后,又开始抛出他的恩仇观。

    他语速迟缓地说:“齐齐,你是你哥哥带大的,他为你付出了多少,我想你比我清楚,就不用我多强调了。我们做人的话,是不是也要讲一点良心,不好以怨报德,你说是吧?”

    唐伯平的声音很洪亮,大概长年在会上发言的关系,说话也是抑扬顿挫的,句与句之间有明显的起伏,很容易听出重点在哪里。

    庄齐点了下头,“是的,您说的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

    唐伯平一脸为难的神情,他叹气:“现在有一件麻烦事,可能你哥哥不肯和你说,我来当这个恶人吧。”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递过来一份文件。

    “这是你哥哥的材料,你先看一眼。”唐伯平交到她手里。

    庄齐急切地拆开,最先闯入她眼睛的,是唐纳言的一寸免冠照,相片上的男青年神清骨秀,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样子。

    她往下读,每一个四方的意见框里,都填写着长长短短的内容,直到最末尾,也是最重要的一栏,遒劲有力的笔迹写着一句话——“此人作风浮泛,目前不宜离开华泰,也不适合放在关键岗位上,建议重新斟酌人选”。

    这是一句很严重的评语。

    说得再不好听一点,作风这顶帽子一扣下来,那是会压死人的。

    庄齐找不见签名的人,仰头问:“您知道是谁写的吗?”

    唐伯平端起一杯茶,“人家敢和你对着干,就做好了翻脸的准备,就算你现在找他算账,你哥哥也已经吃亏了,局面也回不到他这边。何况这又不是胡说,整天和自己的妹妹在西山胡闹,怎么样也不能算作风端正吧?”

    “我们是正当恋爱,他们说话也要讲一点道理,这跟作风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们就不恋爱不结婚?”庄齐到底年轻,没有经历过这样有嘴难张的事情,急得声音都发颤,她说:“哥哥又不是一口气和很多女人在一起,他做错什么了?”

    唐伯平放下杯子,脸色也和周遭晴朗的天气一样,骤然暗淡了下来,“他没错,那是谁错了,你吗?”

    庄齐把材料还给了他,她咬着嘴唇,面上苍白得像枝头飘落的梨花,人也摇摇欲坠。她点头,她一再地点头,眼泪滴在裙子上,洇开一团水渍。

    就是她的错。

    她要是没有喜欢哥哥,或者能早点下决心离开,就不会有这样的事。

    乌云在她头顶上迅速汇聚,只留下一道混沌狭窄的缝隙,庄齐被夹在这片缝隙里,就要透不过气了。

    她吸了两口气,不停揩着自己的裙面,想要把水痕擦掉,但眼泪却越积越多,淹掉了上面的宝相花纹。庄齐看着那些纹样被打湿,像无根的浮萍漂在水面上,和她一样仿徨无助。

    那个给哥哥使绊子的会是什么人?

    其实很好猜,他工作并没有得罪什么谁,那就是生活上了。会知道他们两个的事情,还对唐纳言极为不满的,除了张家那一位大小姐,她想不出别的人来。

    但要查也是查不到的,谁会蠢到自己去做这种事,只需稍稍授意即可。而且,你压根都不会知道,对方是何时何地,在哪一台席面上,如何与人形容的。

    庄齐泪眼朦胧地发问,“唐伯伯,就真的没办法补救了吗?”

    唐伯平转过身,他看着小丫头这个样子,很多话说不出来。

    美人忍泪佯低面,总是让人觉得怜惜的。

    他叹气:“能补救一次,次次都能补救吗?我没那么大本事。都知道你是他妹妹,如今你们公然地搅和在一起,别人会怎么想他?性子收敛的,都免不了要脸红一下,说这不像话,那讲惯了难听话的人,连兄妹相/奸都说得出!除非他肯悔悟,把印象慢慢地挽回一些,否则永远都别想得重用。”

    令他想不到,这孩子和纳言感情这么深,只是栽个跟头的事,就值得她为他哭成这样。

    她在乌云底下愣了一会儿,迟钝地站起来。

    庄齐擦了擦脸说:“我知道了,您的意思是,我绝对不能再在他身边了,是吗?”

    唐伯平扭过头,他从来不会替谁做决定,难免有仗势欺人的味道,传出去也不好听。

    他只是又站回了为她思虑的长辈立场上,分析给她听,“你看你,本来这时候已经在准备出国,中途为你哥哥放弃了,他自己也没有落着什么好儿。你们两个在一起,难道是为了互相耽误前程吗?我不想看到这样。他再好,也不值得你牺牲自己。”

    见庄齐低着头,唐伯平又和蔼地劝她:“不管你是谁的女儿,总归是从我们唐家走出去的,伯伯还是希望你发名成业,将来在自己的领域有所建树,受人称赞。你是个聪明孩子,天份不比任何一个人低,有了更高的平台,相信你会取得更大的成就。”

    她懂了,也虚弱地抬起头问:“那这个平台是什么呢?”

    唐伯平递给她一封录取通知,“你看看这个,普林斯顿的国际与政治研究,我看挺适合你的。”

    庄齐看了一眼,忍不住讥笑了出来,“唐伯伯真是心疼我,这学校很难申呢。”

    唐伯平心思深沉,一个小姑娘还不是他的对手,他装作听不出来,也笑说:“不会,你成绩这么好,还有拿得出手的论文,加上你们学院的推荐信,录取并不是难事,不过面试还得你自己去,时间上延迟一些,也不要紧。”

    她面无表情地点头,“谢谢,非常感谢。”

    唐伯平摆了下手,“别这么说,你叫了我这么多年伯伯,凭我和你爸爸的关系,你要上什么学校,我都可以为你去张罗,只要你喜欢,高高兴兴地去,将来就留在美国,也是很好的。”

    “我会去的。”她说。

    庄齐看了眼身后嶙峋的假山,枝头挂着的红木鸟笼,以及远处掉着叶子的金桂树。这个充斥着假意和算计的地方,让她厌倦透了。

    唐伯平犹豫了一下,他说:“纳言肯让你去吗?”

    “他不肯的,哥哥要是知道了,他一定会说他的事没关系,但怎么会没关系呢?”庄齐雪白的面孔上浮起一个无奈的笑。

    他点了一下头,“你确定了哪天走,我安排车子送你。”

    庄齐说:“不必了,免得叫哥哥发现,他会和您大吵一架的,伯伯还是不要管了,我自己能去机场。”

    唐伯平欣慰地说:“好,到了那边后,有什么困难你就给我打电话,不要自己扛着。”

    “知道了,那我先过去了,伯伯再见。”

    “再见。”

    庄齐表情木然地在园中绕行,跨出去时也没注意,被高出别地许多的门槛绊了下,孙立行连忙扶住了她,“当心一点。”

    她勉强朝他露出个笑容,说:“谢谢。孙叔叔,还要麻烦您送我回去。”

    “不麻烦。”

    庄齐坐在车上,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眼睫压得低低的。

    孙立行从后视镜里看她,好像比来时心情更复杂了,这复杂里还多了几分绝望。

    她把头抵在车窗上,看着黄昏街道旁的公园,长椅上的油漆已经剥落,太阳在空中销声匿迹了,狂风吹得树叶刺耳地响着,路上每个人都走得很快,像后面有东西在追他们。

    庄齐有些生气地想,下午还是温馨明媚的天气,怎么一下子就要下暴雨了?

    孙立行送她回了西山,庄齐下车时神思恍惚,连道谢也忘了。

    等她推开院门,才想起不曾和他说谢谢,好像很没礼貌。

    但回头一看,孙秘书早已经把车开走了。

    有雨点打在她的脸上,庄齐仰起头来,看见灰霾的天空搁置在门口那两棵柏树间,被切割成一道孤耸的岩峰的形状,像是没有人能攀上去的样子。

    淋在头上的雨越来越多,但庄齐仍慢慢地往回走,她的步子太沉了,磕到了凹凸的青石板,猛地往前一栽,摔在这条翠绿的小径上。

    手心里火辣辣地疼,她撑着地面,想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试了两遍没成功,庄齐痛苦地躺在雨地里,放声大哭。

    第49章 今天可以

    短狭急促的阵雨过后,天气湿润闷热,院里一片澄澄的浓绿,在路灯照射下,有种过分的透亮水丽。

    庄齐洗完澡,换了条清爽的睡裙,推开窗子看了一阵,又关拢了。

    刚才在雨地里哭太久,现在喉咙干得冒烟,像拢着一团明火,喝了多少水也浇不灭。

    不知道唐纳言去忙什么了,到现在还抽不开身回来,是不是在为了这件事想办法?又和去年一样,因为一桩推脱不掉的婚事,在长辈中间赔尽笑脸、说尽好话,就为了让两家和睦如初。

    他始终是个文人,还是个酸腐气很重的文人,被束手缚脚了这么多年,忠孝仁义牢牢地刻在骨子里,哪怕不想娶张文莉,也不愿意因为他个人的事,影响到多年笼络下的关系。

    唐纳言内心的想法,是希望在一个比较平和的气氛下,妥善体面地解决问题。他做到了,但张老爷子豁达,不代表张家人人都豁达,总有心生怨恨的。

    不用说,等他晚上回到她身边,一定会装作无事发生,照常地哄她入睡。

    但她再也不能够装糊涂,就这么粉饰太平下去了。

    也许哥哥这次能平安迈过去,一条个人色彩浓厚的意见,还中伤不了他的人品根基。

    就算唐伯平解决不了,还有唐承制。

    那么再往后呢,等到他站在更高的位置上,和一群背景更深、心术更狠、能力更强的人较量,她这妹妹是不是首当其冲,就成了别人诟病他的话把?每到选贤任能的时候,就要被拉出来公开评判他一次?大谈特谈他作风不正。

    从来都是这样,离得山顶越近,路就会越窄的。

    没有相当的历练和后台,在山腰就会被踢下来,留下来竞争的全是她哥哥,或是沈叔叔这一类的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庄齐是不怕这些的,就算被议论、被诋毁、被嘲笑,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嘴长在别人的身上,想管也管不了,这世上最难堵住的,便是悠悠之口。

    但唐纳言不行,他就连个人生活也要被打分,有一套严谨完善的考察体系,是不能有这样的风言风语的。

    算了,庄齐在心里劝自己,就放手吧。

    她只不过是又被这个世界丢弃了一次而已。

    都已经习惯了,在每一次她沉溺于幸福不可自拔,并为此患得患失时,其实世界才刚准备要展现它的无情。

    站在这个时间节点往回望去,很难让人不觉得,她与唐纳言缠绵悱恻的这两年,是多舛的命数向她投来的哀怜一瞥,是命运对她的最后一点怜悯。

    不然的话,唐纳言那么容易就爱她了?

    如果生活也有剧本,相信它的旁白一定是,小姑娘,你的人生再往下面走,可就没这么好的事了哦。

    庄齐没有吃晚饭的心情,在微信上和静宜约好明天十点见,就把手机丢在了一边。

    她踢了鞋子,躺到床上,用薄被裹着自己,只露出一颗小脑袋,把脸埋进唐纳言的枕头里,深深地嗅了一下。

    庄齐闭紧了眼,眼眶里又被水汽晕热,顺着眼尾流出来。

    她怕打湿他的枕头,赶紧伸手擦了,脸缩回了被子里,双腿并拢后团在一起,蜷成婴儿在母体里的姿势,肩膀压抑不住地,细微地抖起来,

    庄齐哭了很久,后来慢慢地缺氧,晕得睡了过去。

    唐纳言是半夜回来的,房子里四处都亮着灯,只有卧室里黑漆漆的。

    他猜想庄齐已经睡下了,没敢进去,在客卧的浴室里洗了澡,换了一身睡衣,再放轻了脚步回主卧。

    小姑娘睡熟了,他从后面抱住她的时候,她动也没动。

    唐纳言把脸低下去,埋在她的发丝里闻了一阵,吻了下她的脸颊。

    庄齐睡得浅,唔了一声以后,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了他。她在他胸口蹭了一下,“你回来了?”

    “嗯,回来得有点晚。”唐纳言的手在她后背上拍着,轻声道歉,“亲一下就把你吵醒了,对不起。”

    庄齐在他怀里摇头,“没有,我本来就在等你。”

    “你等我干什么?”

    庄齐有些着了凉,说话带着鼻音,“等你来抱我睡觉啊。”

    唐纳言失笑,“现在抱了,抱得好紧,快睡吧。”

    她说:“嗯,明天静宜还约了我去大成寺。”

    唐纳言没有反对,他说:“我让司机送你,去山上就不要自己开车了,好吗?”

    “不用。”庄齐告诉他,“叶家有司机,静宜会来接我的。”

    唐纳言温热的掌心贴在她的睡裙上,没作声。

    过了会儿,庄齐又仰起头问:“你今天处理完事情了吗?有没有很麻烦?”

    “不会很麻烦。”唐纳言明显不想多谈这些,捏了她一下说:“你什么时候对我的工作那么上心?不要浑想了。”

    庄齐点头,轻声呢喃了两句,“不麻烦就好,不麻烦就好。”

    她说完,攀着他的胳膊往上挪了挪,有些急切地去吻他的唇。

    唐纳言闭了闭眼,她的嘴唇和舌头都很湿,像蘸饱了水的棉花,被他轻轻地吃上一口,就有清甜的津液不停地落下来。

    他受不住地喘了一声,被她吻得乱了心跳,“你就非要让我当个混账,白天做了晚上还要做,是不是?”

    庄齐没说话,只是把腿架在他身上,用已经湿到软烂的花瓣蹭他,越蹭越泥泞一片,嘴唇一刻不歇地跟他接吻,一寸缝隙也不留地贴上他。

    太近了,离得他太近了,甜软的香气弥漫在他体腔内,让唐纳言忍不住大力地揉她、含她,把她整个人都吞进肚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庄齐已经把他拿了出来,难耐地磨了上去,她的呼吸因此变得急促,全部的体温都压上来,睡裙成了一块湿透的薄纱,成了一件透明的摆设,几乎是毫无阻碍地在进犯他。唐纳言舒服得头皮发麻,他喘着气制止,“别再闹了,家里已经没有了,乖乖睡觉,好吗?”

    “没关系,今天可以的。”庄齐含弄着他耳后的小痣,声音娇得不得了,“你不会不敢吧?”

    唐纳言被她激得笑了下,再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真刀真枪地让她知道了,他真的非常敢。庄齐拼命地要团起来,身体本能地反应要推挤出去,却又像是不舍得他,仿佛一吹四散的白蒲公英,她也要在这张床上散架。

    呜呜咽咽的声响持续到下半夜。

    庄齐雪白的小腿抖动着,在接连不断的倾泻里,一阵恐怖的筷感淹没了她,她抱着唐纳言哆哆嗦嗦地,绵绵不绝地哭叫着。

    唐纳言丝毫不肯怜惜的样子,只是拨开她湿掉的头发,温柔地吻着她的脸颊,“好可怜,我是不是让你别闹了?你看看你。”

    “……好难受唐纳言我要被撑坏了好胀。”庄齐软软地央求他。

    唐纳言抱着她,意乱情迷地吻上去,“刚才也一个劲说吃不下,那是谁把我勾引到地毯上,你就不记得了?”

    庄齐扭了一下,“这一次是真的,真的吞不下了。”

    “再忍一忍,马上就要到了。”

    唐纳言低沉地诱哄着她,声音因为情动而嘶哑,他抵着涓涓吐水的泉眼,嘴唇贴在她耳边,几秒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响。

    平息了一阵子后,他把庄齐抱得更紧了,手臂不停地发力。

    庄齐闭着眼睛,难受地挣了一下,“好疼。”

    唐纳言像没听见,不住地吻着她的唇,“我爱你,我永远都爱你。”

    这下就连她也挣不动了,软绵绵地倒在他身上。

    唐纳言是个很内敛的人,他鲜少有这么直白的表达,对他来说太难讲出口,只有这么激烈的碰撞过后,才会有这种无意识的自我放纵。

    庄齐拼命匀出最后一点意识,她盘算着,她要把这句话记得久一些,要把今晚记得久一些,包括吹过枝头的温柔晚风,隐约遮蔽着月光的云影,树梢上小小雀鸟清脆的夜啼。

    她要把这些片段埋在心里,等去了美国,在下次很想唐纳言的时候,就在夜晚挖出来,把这些瞬间重新点亮,看它们烧成星光的颜色,悄悄为自己放一场烟花。

    隔天早上,庄齐是被闹钟吵醒的。

    她穿了条纯白的裙子下楼,唐纳言坐在客厅里看早间新闻,听见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怎么就起来了?”

    庄齐若无其事地过去,像往常一样黏在他身上,“静宜马上就要来了,还不起来啊?”

    “把早餐吃了,鲜奶喝掉。”唐纳言把玻璃杯递给她。

    庄齐接过来,吃光了三明治后,仰头咕咚喝完了奶。

    唐纳言欣慰又意外地说:“今天长大了,也不用哥哥哄你喝它了。”

    “嗯。”庄齐很乖地点头,“我以后都会记得自己喝,不用你哄。”

    唐纳言笑,伸出拇指指腹,给她擦掉一点奶渍,“那我就省不少事了。”

    门外响了两声喇叭,庄齐从他肩膀上起来,“我走了,晚上见。”

    “好,路上小心一点。”

    庄齐上车时,静宜一眼就看到了她颈侧的红痕。

    她笑了声:“看来你哥没什么事嘛,还这么好的兴致。”

    庄齐顺着她看的方向,低头摸了一下,“他说不是什么麻烦事,可能不要紧吧。”

    静宜说:“就跟你说了,你哥做人做事那么谨慎低调,能有什么事啊?你呀,瞎操心。”

    在其他所有事情上,唐纳言的确谨慎低调,唯一只有在她的事上,不谨慎也不低调,三番五次顶撞父母,和张家结仇。

    庄齐眨了一下眼,“哎呀,我比较敏感一点嘛,哪有你胆子大。”

    山中清幽宁静,洪亮的敲钟声从高塔上传来,一股终年不散的烟火气,把四面的墙壁熏得油润润的。

    庄齐走在山路上,像走在一个烟雾缭绕的梦里,和走在哥哥身边感觉很类似,只不过这个梦就要醒了。

    寺中游人如织,有小和尚领着她们去后殿,因为静宜的妈妈提前打了招呼,好叫她们俩和其他人分隔开,安心地参拜。

    她们在观音殿里停留了很久。

    出来时,路过一处偏厅,年迈的住持坐在蒲团上,拨着佛珠与弟子们讲经,说的是佛祖割肉饲鹰的典故。

    庄齐没多待,和静宜相携走远了。

    割肉喂鹰,舍身饲虎。

    她悲哀地想,自己何尝不是哥哥用血肉喂养大的虎和鹰?

    因为对小妹妹生出的恻隐之心,险些把一身所有都交付出去。

    庄齐又想起这故事背后的寓意。

    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她抬起头,迎着廊下薄薄的日光,忽然笑出来。

    哪里来的地狱?

    阶层两个字,不就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吗?

    两人从寺里出来,走下去时静宜拱了一下她,“哎,许的什么愿?”

    “两个。”庄齐不信讲出来就不灵那套,她信奉心诚则灵。

    “什么呀?”

    庄齐认真地说:“一是唐纳言平安顺遂,二是叶静宜平安顺遂。”

    静宜有些吃惊地问:“为什么还有我呢?”

    “因为我要走啦。”庄齐在石阶上停下,扳过她的肩膀,眼中泪光点点,对她说:“静宜,我就要去美国读书了,也许不会再回来,你日后方便出国的话,一定来看我好吗?”

    静宜蹙着眉啊了一声,“你怎么那么突然就要走啊?”

    庄齐点头:“嗯,我影响我哥太多了,非走不可。你肯定也听了不少闲话吧,只是没对我讲。”

    这倒是把静宜给问住了。

    谣传当然没少听,他们这么不避嫌地住在一起,外面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唐纳言是假君子真小人,养大妹妹也只是为供自己取乐,但由于他的儒雅形象深入人心,更多的,都是在说庄齐继承了她爸的风流秉性,连哥哥也忍不住要勾引。

    她每次听到都要骂过去,“瞎说什么呢你们!人家就不能是真心相爱啊?心脏看什么都脏是吧!”

    渐渐的,再讨论这些的时候,大家都识趣地躲着叶小姐,不在她面前提起了。

    静宜扶着她说:“不要管,他们本来就喜欢无事生非,谁都能编排两句。还有说我在国外养了个孩子的呢,听到都要气死!你还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孔大圣人来了,都要带着一身的流言蜚语走。”

    庄齐被她逗得笑了。

    这种话,她自己也没有少听过。聚会上那些探究的眼神,庄齐都装作看不见,人们在议论她和哥哥什么,她也假装听不懂。

    但她没有想到,会积毁销骨到这种程度。

    庄齐说:“我不是为这个走的。我是怕我一直在他身边,将来对我哥造成更坏的影响,这比让我离开他还难受。”

    她知道,知道在权势地位面前,自己有多渺小。

    所以庄齐想,她宁可唐纳言高坐庙堂,荣华富贵应有尽有,过着呼风唤雨的日子,哪怕代价是她远走他国,一辈子不回来。

    静宜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只是问:“你决定了,想得很清楚了?”

    “想得再清楚不过了。”

    静宜抱了下她,声音也有点颤了,“你真狠得下心。”

    庄齐也抱住了她,“我真舍不得你。”

    拿到签证的那个上午,庄齐心里已经没有多少波澜,很平静地付款订机票。托了唐伯伯的福,比正常审核要省了很多时间,大概也巴望着她能早点走吧。

    这些天庄齐都游荡在衣帽间里,心里不断计较着要带些什么走,等到了离开的那天,好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去机场,免得叫哥哥起疑。

    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了,来得那么快。

    今天晚上的局是早答应好的。他们这群人大学毕业后,还没有正经聚过,趁着冯幼圆就要启程去香港,一起给她饯行。

    庄齐和静宜一块儿到了胡同里。

    她简单打了个招呼,就挑了个安静角落坐了,自己一个人喝着酒。大约是心里有事,喝起来也没什么数,很快就下去了一瓶。

    周围说笑声太大了,人人都勾肩搭背地说着日后的打算,以至于谁都没注意,三折翠竹屏风前,坐着的那个穿丝绒旗袍的女学生,她抱着月琴,一字一句,唱得娓娓动人。

    只有庄齐在听,她脸颊红得像滚烫的云霞,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喝多了酒,感官也随之下降,听了好久她才听清,女学生反反复复唱的,都是那一首《别鄞女》——今夜扁舟来诀汝,死生从此各西东。

    死生从此各西东。

    庄齐咂摸了一阵子,再抬起手里的勃艮第杯时,眼泪就滚进了鲜红的酒里。

    幼圆和棠因一起过来了,摸摸她珍珠光泽的裙摆,“哟,怎么穿得这么素净啊?”

    “下午睡晚了,赶着过来,随便穿了下。”庄齐笑笑,撑着从沙发上起来,顺了一下幼圆的头发,“你就要去港中文读书了吧?”

    幼圆点头,“是啊,你不是代表我们先去访问过了吗?我跟着你走啊。”

    旁边的人都笑起来,庄齐说:“嗯,是个好学校,你可快去吧。”

    棠因在旁边问:“哎,且惠是不是走了?”

    幼圆叹气说:“早就走了,这会儿估计都到牛津了,你没看你小叔叔那样子,我都不敢和他打招呼。”

    “趁早别打。”棠因诚惶诚恐的表情,小声说:“现在家里没人敢惹他,我上次看他自个儿在瞧一幅帖子,那背影看着可太憔悴了。我就走过去,只不过白问了一句,这是谁写的字啊,看起来挺稚嫩的,还涂涂改改,你猜怎么着?”

    庄齐仿佛预见了唐纳言的模样。

    她最先开口说:“就怎么了?”

    棠因说:“他突然就生起气来,铁青着脸,大力把那幅字给撕了,吓了我一跳。”

    “哦哟,他们分手又不是一两天了,还这么气啊。”幼圆拍拍胸口说。

    “那肯定气啊,都知道且惠把他给丢下了。”

    庄齐不作声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说:“我有点不舒服,就先走了。”

    和静宜也道了别后,庄齐走出院子,迎面碰上来接她的唐纳言。

    他刚跨过门槛,抬头就看见妹妹出来,她乌黑的头发盘在脑后,露出笔直修长的脖颈,耳边戴了一对珍珠坠子,加上手上那个绿镯子,通身没了别的点缀,真丝面料的雪白裙子浮动在夜影里,整个人轻盈又灵动,像一抹抓不住的月光。

    唐纳言还没出声,就看见庄齐朝他跑了过来,一双手吊住了他的脖子。

    他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脸,“我还打算再坐一会儿,这么早出来了?”

    “我想你了,我们快点回家吧。”庄齐说。

    唐纳言在车上闻她,“身上怎么这么香?”

    “嗯,我今天换了一支香水。”庄齐坐在他的腿上,被闻得受不了,借着视线的遮挡,不停地吮着他的下巴。

    车停在了西山,唐纳言把她抱了下来,几乎是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抱在一起,庄齐把他推在玄关处的窄沙发上,压到他的身上吻他。

    唐纳言反复研磨着她的嘴唇,“今天喝了这么多酒?”

    “嗯,身上好热。”庄齐从他身上退下来,很熟练地吃住了他。

    唐纳言喘着气闭上眼,后背抵在墙上,一只手死死握在门框上,着急地把妹妹捞起来,手忙脚乱地解开束缚,缓过了这一阵之后,他才捧起她的脸,温柔地吻着她。

    庄齐下去时,软媚地叫了一声,“门都没有关,你好过分。”

    “我好过分。”唐纳言的唇湿热地压在她耳廓上,毫不掩饰地说:“我总想对自己妹妹做这样的事,我简直是个混账。”

    微凉的夜风涌进来,庄齐湿着眼睛看他,想要把他的样子再看得清一点,可又忍不住去吻他,也想多闻一闻他情热时的气味。

    她这一系列直白的主动,让唐纳言很难控制得住,每一下都顾及不到她了,他自己也很快就败了阵,身体凉下来时,仍抱着她不停地吻。

    后来庄齐去洗澡,看见小腹上一道浅浅的血痕,像红色香珠一样排列着。应该是唐纳言在抽皮带的时候,被金属搭扣刮伤的,他那一下子进来的太急了。

    她要带着哥哥留下的印记走了呢。

    耽误得太久,唐纳言已经在外面催她:“小齐,还没洗完吗?”

    “洗完了,马上就出来。”

    庄齐扭过头,洁白的月亮躲到了云层后面,庭院里黑惨惨的。

    月落乌啼,其实谁都是无可奈何的,对吧?

    第50章 是真的

    隔天清晨,唐纳言照例起得很早。

    他换上衣服去跑步,绕着公园跑完几圈,回来洗澡。

    换好上班的衣服,他推开卧室的门,走进去,里面黑漆漆的,庄齐还睡得正香。唐纳言坐到床边,拨开她额前的头发,温柔地印了一个吻,“我去上班了。”

    庄齐迷迷糊糊地嗯了声,“早点回来。”

    他开车出去,小区门口出了桩事故,双方争执不下。

    唐纳言小心地绕开了,一到办公室,开了电脑,先把昨天签收的文件整理了一下,分门别类放好。

    十点集团开例会前,他要把这些都送到夏治功桌上。

    今天这个会,别的事情都不重要,最关键的一项,是要宣布他的调令。这件事已经瞒得太久,中间又一波三折,差点成了场空欢喜。

    但夏治功非得铺垫半天,正事说完了,又开始谈他十七岁参加工作,是怎么样地奋发进取,半工半读地上大学,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底下听得打哈欠,付群往唐纳言这边靠,“这干嘛呢?把例会当成他的个人励志宣讲了?我部门里还一堆事,谁有空听这些。”

    唐纳言抬着一支笔,笑说:“就听吧,难得他不骂人。”

    “也是。”

    到最后,那一张薄薄的纸念完,唐纳言都没什么反应,很坦然地贴出去公示。

    走出会议室时,身边的几个部门负责人纷纷道喜,他也只点头回礼。

    夏治功看他这么平静,笑了下说:“就没见过你这么捏得稳瓶儿的,好像跟你没关系。”

    唐纳言说:“可能最近太忙了,有点累。”

    “抓紧时间交接工作吧。”

    “好的。”

    唐纳言对庄齐起了疑,是在午休时间过去后的两小时,发出去的消息没人回。

    她再怎么睡,也不可能睡到下午还不起来。

    他打电话给左阿姨,问庄齐醒了没有。

    左阿姨说:“她醒了呀,一早就起来了,拖着个行李箱出了门,我问她去哪儿,她笑了笑没有说话,上了辆车就走了。”

    唐纳言心里的感觉很不好。

    小齐很少独自出行,按她那个性子,打算去哪里玩的话,早憋不住就说了,怎么会临时要走的?

    他挂了电话,想了想,还是拨给了叶静宜。

    小姑娘一句话就浇灭了他所有的侥幸。

    静宜吞吞吐吐地说:“纳言哥,她她去美国留学了,今天的航班,都都已经起飞好久了。”

    唐纳言几乎怀疑自己的听力,“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这是不可能的。

    永远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他那么乖巧的妹妹,昨天晚上还黏在他身上吻他,今早出门还让他早点回家,她怎么会跑去美国!

    隔着手机屏幕,静宜都被那份地动山摇的威势吓到,她哆嗦地说:“是真的,那天她就和我道过别了,让我别告诉你,她说她不会再回来了,就就是这样。”

    “还不回来了?”唐纳言听后,在那样心绪翻涌的怒气下,竟然还恍恍惚惚地笑了。

    他额角青筋暴起,生气到了极点,反而一连说了几个好。

    弄得叶静宜都以为他神志不清了,赶紧说:“纳言哥,你自己当心点身体吧,我挂了。”

    长大了,她真是长大了。

    都能筹划这么周全的事了,瞒他瞒得死死的,自己心里打定了主意就走,什么都不留恋了。

    那他呢?他怎么办?

    她自己先要来爱他,把他弄得神魂潦乱了,又头也不回地消失,留下他一个人。

    是不是以后都要独自待在漆黑的夜里头,对着天边那一盏再也亮不起来的月光,就这么孤伶伶地站在窗边盼着她、想着她,回忆他们抵死缠绵过的那么多日日夜夜?

    唐纳言从未感到如此灰心、无望又痛苦。

    他做错了什么,需要给他下这么重的一道处罚?

    那天在病房里,不是很严肃地告诉过她,不许离开他的吗?

    为什么答应了他又反悔!为什么要这么任性?为什么就是不听他的话!

    唐纳言猛地抬头,一气之下,把手里的笔狠狠掷了出去,砸在雪白的墙面上,四分五裂地掉了下来,白色粉末簌簌地落。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双手交叠在一起,撑在他的额头上,闭上眼睛,安静明亮的办公室里,只听得见他粗重的呼吸。

    平静了一阵后,他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唐纳言把车开回了西山,怒不可遏地进了衣帽间,疯了一样把柜门通通打开。

    左阿姨追上来,焦急地问:“有什么问题吗?唐主任。”

    唐纳言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森然。

    左阿姨被他吓着了。

    这个年轻人历来稳重,说话时很匀缓,一副儒雅随和的外表,对她也很尊重。

    也许家里出什么事了吧,他才会这么失态。

    左阿姨没多问,掩上门走了。

    唐纳言检查了一遍,她常用的大箱子不见了,衣服倒是没带很多,包只背走了喜欢的那个,这是轻装上阵啊。

    再去翻保险箱,里面她的身份证、护照,所有的证件都消失了。

    他又走到她的书房,试图找到庄齐留下的蛛丝马迹。

    唐纳言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翡翠镯子,它就那么无人问津地躺在楠木桌上,日头底下绿得发亮。

    跟他一样可怜。

    都被它的主人给抛弃了。

    他走过去,玉镯下面镇了一张小小的纸,上面写了几行字。

    是庄齐的笔迹,看得出来她很赶时间,匆匆写就后压在这里,书写十分潦草。

    「哥,我就要去美国念书,是我很喜欢的大学,也非常愿意去。」

    「你不是总说,主动权在我手里的吗?这就是我为你选的结局,望你富贵延年,子孙满堂,好好地生活。」

    「这两年的日子,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都记在我心里,相信足够我回味一生。请原谅我对你这么绝情,不要来找我,我不会同意跟你回去,也不会见你的。」

    「从今天起,我就只爱自己,不再爱哥哥了,小心,珍重。」

    唐纳言反复看了几遍,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像他眼眶里忍了又忍,没有掉下来的泪。

    手上的烟燃到了尽头,火星燎在他的指腹上,唐纳言也不觉得疼,像失去了知觉似的,就这么用手摁灭了烟头。

    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比他这颗正在滴血的心更疼?

    唐纳言青着面孔,把镯子和这张纸一起收在了多宝锦盒中,重新锁进保险柜。

    也许,它也不用再见天日了。

    唐纳言做完这些,重重跌坐在书房的圈椅上,他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仿佛能做的,就剩下这么一件事了,今晚抽死了算完。

    到后来,暗沉的天色笼罩下来,一阵哀怨的夜风吹起纱帘,他被回退的烟呛了一下,扶着桌子,低低地咳嗽起来。

    子孙满堂。子孙满堂。

    唐纳言断断续续咳了半天,又癫狂地、轻蔑地笑了,像个精神失常多年的病人。

    真是小孩子,学了两个成语就爱乱用。

    她知道什么叫子孙满堂?要怎么样才能子孙满堂?

    她要是一辈子不回来,他就不可能有这些东西了,对着另外一个女人,他一丁点兴致都提不起来。

    他掐了烟,又脚步不停地出了门,开车回了大院。

    唐纳言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的指间里夹着烟,搭在车窗边。

    他开着车,不时就递到唇边抽一口,车子飞速驶进大院时,正碰上郑云州散步出来,叫他老唐也没听见。

    郑云州站在路灯下,笑着看了一阵,“嚯,现在又那么不羁了。”

    唐纳言下了车,大力摔上车门。

    院子里修剪文竹的姜虞生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唐纳言踏灭了烟,又站在原地点了一根,在烟雾渺渺里瞥了眼他妈,“大晚上的附庸风雅修竹子,你又是在干什么?”

    姜虞生不敢信自己听到了一句什么。

    她温文尔雅的儿子,就这么怒气冲冲地跟长辈说话,一点礼数都没有。

    “你这孩子”姜虞生顿了一下,她说:“今天吃错什么了?要么不回来,一回来就发脾气!”

    唐纳言哼了声,“我发脾气算轻的,唐伯平呢?”

    姜虞生丢下剪子,急匆匆朝他走过来,“你真是疯了,对你爸爸大呼小叫的,理智一点好吗?”

    “理智?”唐纳言吐了口烟,莫名其妙地又笑起来,高声喊道:“我的人都被他弄走了,我拿什么理智!要不然您受个累,现在去一趟美国,替我把庄齐绑回来,那我应该能理智。”

    姜虞生惊诧之余,还有些喜出望外,“庄齐又去美国了,她不是保研了吗?”

    刚知道他们俩在一起,堂而皇之地住在西山时,姜虞生气了个半死。

    当天晚上,她连聚会都没脸待下去了,灰溜溜地回家问唐伯平,但丈夫让她装不知道,说事情早晚都会解决的,现在去闹,只会让人看更大的笑话。

    一开始,姜虞生是不肯罢休的,她说:“没看出来庄齐是这么个货色,家里好吃好喝地养着她,居然打起她哥哥的主意来了。怎么,她打算嫁进唐家不成?还想一辈子赖在这里!”

    唐伯平劝她说:“不管她是怎么想的,你给我把心思摁住了!你现在骂她也无济于事,反而让他们的感情更紧密,更牢牢地抱在一起。你也是打年轻过来的,这点逆反心理还不懂?再说你儿子,你今晚去欺负他的心上人,明天他就要翻脸不认你了。”

    姜虞生说不可能,“那是我的儿子,我还不了解他,他什么时候跟人翻过脸,再和气不过了。你就是跟他胡搅蛮缠,他也能笑着和你讲理。”

    “那是老黄历了,夫人。”唐伯平摇着头,笑说:“他现在被女色迷了心窍,早不是你从前那个周到的儿子,他连自己的前程都可有可无了,哪还会认什么父母?眼里只有他的心肝儿,只有他那个妹妹!”

    在此之前,姜虞生总不敢尽信丈夫的话,认为他言过其实。

    一个人再怎么变,打小养在骨子里的性格是改不了的。

    但现在由不得她不信。

    唐纳言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在长辈面前举动无礼,言谈间更不见半点敬重,连一个毛头小子都不如。

    听见保研两个字,唐纳言又火大地骂:“她倒是想安生过日子,但你们两口子能让她在京里读研吗!这不就把她给逼走了?”

    这么大的声响,路边走动的邻居,院内其余的工作人员,已经把目光望了过来,都竖起耳朵听着。姜虞生慌忙去拉他,“你给我进来,少在外面大喊大叫。”

    唐纳言被大力推到了里面。

    他连换鞋也懒得,手心里掐着一根烟,就这么笔直地站着门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唐伯平出了书房,看见儿子时凶了一句,“没规矩的东西,你这么盛气凌人的,是要找谁的麻烦?”

    在门口拉扯了一阵子,唐纳言也肃静了下来,他的脸颊抽动了两下,冷笑着,大步朝客厅走过去。

    唐伯平吹了口茶,他说:“庄齐走了,那是她聪明知进退,明白什么是为她好,你还不如她懂事。”

    “都到这个份上了,爸爸还要讲这些冠冕堂皇的空话,您什么时候也说一句真话我听听?哪怕是一句呢。”唐纳言往沙发上一坐,十分不屑地勾了下唇角,看着他父亲说。

    唐伯平仍平心静气,“这就是真话,为你好也为她好的真话,你现在不明白,等将来就会答谢我了。”

    唐纳言点头,“我真是不如爸爸啊,手段差远了。要不然,您也告诉告诉我,是怎么把小齐骗去美国的,将来别人家碰到这种事,我们也好出个主意,您说呢?”

    “再说一次,她是自己要走的,你问我没有用。”

    亮如白昼的花枝水晶灯下,唐伯平坐在沙发上,神色安泰地喝着茶,仿佛真的和他没一点关系。

    唐纳言瞧了他一阵,猛地站起来要走,“好,那我去美国找她,问清楚再回来。”

    “你给我站住!”姜虞生在旁边拉住儿子,“你疯了是不是!你能去那边吗?”

    唐伯平放下茶杯,“你让他去,不就是回来隔离审查吗?他又不在乎,反正他什么都不要了,就只要他妹妹。你看他一无所有地去,庄齐肯不肯出来见他,还会不会跟着他!”

    唐纳言的背影晃动了下。

    他突然仰起头,从左到右环顾了一遍这个家,古物堆陈,典雅雍容,明亮虚敞,木雕花纹里流出岁月的痕迹,灯光下泛着温暖的暗黄色。

    但这个地方哪里有一点温情可言?

    他突然觉得好累,好像再走下去也就这么点意思了。

    那一刻,唐纳言恍惚听见青铜钟响,圆木磨成的钟椎钝钝地一敲,敲响了他既定而绝望的命数。

    他仿佛看到自己的生命色泽,在某一瞬间迅速地灰暗下去,回到了两年的模样。

    不,他也坚决地回不去了。

    他没那么大的忘性,也不能睁着眼睛骗自己说,这两年的恩爱不曾发生,妹妹只是按部就班去读书。

    唐纳言背对着他,“爸爸,我们都记住今天吧,如果未来哪一天您纳闷,我怎么变成了另外的样子,你就把这一段翻出来,好好地、仔细地回想一遍,因为这都是拜你所赐。”

    “你吓不到我。”唐伯平也站了起来,教子的语气相当严厉,“但确实应该记住今天,并不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而为你的事业迈上了崭新台阶,明白吗!”

    唐纳言微微摇了下头,他和这个被功名二字浸染透了的,一身都写满了算计得失的势利人,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没有再讲话,抬腿出了这个门。

    幽深黑夜里,院中养着粉荷的几处水缸中,已是翠减红衰、花叶枯败,连一丝清雅的香气也没有了。

    路上已经没有多少人,连蝉鸣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整个大院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里不像人住的地方,倒成了一个下精巧功夫搭起来的戏台子,每个人轮流地粉墨登场。今天看这家的热闹,明天瞧那家的新鲜,锣鼓喧天,故事永远也不会停,总有那么多流言要传。

    庄齐出走的理由中,很难说没有这些外因,这或许还是唐伯平对她的威胁里,起了关键作用的一环。

    唐纳言抬起头,望了望天边翻涌的乌云,眼眶酸得厉害。

    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庄齐不是在和他开玩笑,她真的走了。

    他走下台阶,在这个变得凄清孤苦的世界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