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来信

    后背受了伤,沙拉里格在床上趴了快一天一夜,头脑昏昏沉沉。恍惚间,达日巴特、帖萨尔等几个平日里来往得近的将军,听到了沙拉里格挨了鞭子的风声,过来探望。

    姜秀宁瞧见这几位过来,想沙拉里格好面子,断不会让这几人瞧见自己狼狈的模样,于是便让侍女先领人去外屋,倒茶与他们吃,自己则去将沙拉里格喊起来。

    “殿下,几位将军来看望你了。”姜秀宁说。

    “知道了。”沙拉里格从床榻上坐起来,姜秀宁想给他拿了件轻薄的衣服披上,却被沙拉里格抬手拒绝了。

    “不行,我这鞭子不能白挨了。”像是想到了什么,沙拉里格又趴回到了床榻上,“就说我现在痛得下不了床,让他们都进来吧。”

    姜秀宁按吩咐去办。一会儿,里屋便进了好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闹哄哄地围到沙拉里格的床边。

    “哎呀呀,怎么—!怎么给你鞭打成这幅模样了?”帖萨尔在沙拉里格床榻边站住,面色惊异。

    “不过为了那些事,挨了将近四五十鞭子,若非有人替我拦着,你们今日见的就是我的尸体了。”沙拉里格的脸贴在圆枕上,气若悬丝。

    “我的娘啊!四五十鞭子!你这小兔崽子究竟是做了多混账的事居然惹得大汗下了这般重的狠手啊!”达日巴特在边上坐下,像是觉得难以置信,他伸手碰了碰沙拉里格的后背。

    沙拉里格咬着牙叫了声“哎呦”,吓得达日巴特连忙收回手。

    “这是一块好肉也没有了啊!这究竟是动了什么气啊!”

    “若非要问我为什么会挨这顿鞭子,那我只能说我这顿打算是为你们受的了。”沙拉里格幽幽地说。

    “什么叫为我们受的?”达日巴特等人互相望了望。

    “还装什么傻呢!你们要是什么风声也没听见跑来看我干什么?”沙拉里格说。

    “大汗,真查大账了?”达日巴特低声问。

    “查了。不仅查了,还查得清清楚楚,你们这些年从里面花了多少钱,都给你们一笔笔算出来了。”沙拉里格叹了口气,“真是可怜了我啊,做了你们的替罪羊。他不好对你们这些患难与共的兄弟发火,就将这火气全泄在我身上了。”

    “就算是为了这事……这也罚得太狠了吧。”帖萨尔有些后怕地咽了咽口水,“我们也没用多少部族里的钱,最多是玩玩牌,难得吃喝一顿,大汗他应该不至于……”

    “这哪是钱多钱少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大汗最恨欺瞒。你们挪用了那账上的钱,和骗他耍他有什么区别。”沙拉里格懒懒地说,“幸好那晚你们睡得早啊,不然下场指不定比我还惨啊。”

    毡包内一片寂静。

    “这事是我们兄弟几个做得不对,以为大账上的钱就是大家一起花的,才惹得大汗如此生气。”达日巴特问沙拉里格,“不如我们先将这些年挪用的钱都补上,再去向大汗请个罪如何?”

    “这主意好啊!”帖萨尔连忙说,“沙拉里格殿下啊,大汗有没有和你说我们一共挪用了多少银子?我们把这账补上就是了,何必闹成这个样子呢?”

    “五万两。”沙拉里格说。

    “多少?五万两?!”帖萨尔给吓傻了,“我、我……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银两。”

    “怎么会这般多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是已经挨过鞭子了!”沙拉里格事不关己地说,“还不上账就挨鞭子呗。”

    “你身子骨年轻还硬朗,能挨个五十鞭。换成你达日巴特叔叔,都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要是挨个十鞭怕是要少活十年啊!”帖萨尔说。

    “你个乌鸦嘴!你才少活十年!”达日巴特心里有些慌,“五万两……五万两确实太多了……难怪大汗会如此生气啊!”

    “达日巴特叔叔,五万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沙拉里格说,“我看你还是早日去向大汗请罪吧。别等到大汗主动召见了你们,到时候就要和我落得一个下场了。”

    “我们何尝不想向大汗请罪啊!”帖萨尔着急,“关键是大汗他不肯见我们啊!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他不肯见你们?”沙拉里格愣了愣,帖萨尔这话让他十分意外。

    “说是在陪国后静养,除了胡尔汗,其他人已一概不见……也不知是真是假?”帖萨尔看向达日巴特,“你说大汗这是什么意思?你家那位消息灵通些,有没有听说些什么?”

    达日巴特抿了抿嘴,平日嘻嘻哈哈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凝重。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值守的人说,大汗抱着国后出了王帐,国后满身都是血。”

    “什么?”沙拉里格顿时坐了起来,“她为什么会满身是血?”

    瞧见沙拉里格这般意外,达日巴特倒是觉得奇怪了。

    “说我们几个装傻,这国后的病不是你夫人去看的,你怎么问起我们了?”达日巴特反问,“你也别再隐瞒了,我们今日过来还想来问问你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沙拉里格压制着内心的气愤,让人将忙碌的姜秀宁喊了过来问话。

    “国后娘娘确实是累倒了,身体需要静养。诸位将军有什么事,不如耐心等上几日。”

    姜秀宁赶了过来,瞧见这场面心里有了数。她说了些体己的话,便将几位将军有礼有节地送走了。

    然而沙拉里格并不信她的说辞。

    “林楚楚她到底是怎么了?若是累倒的,达日巴特怎么会说她浑身都是血!”

    “殿下,您不该直呼国后的名讳。”姜秀宁说。

    “你别跟我东拉西扯的,我只问你那晚到底怎么回事?”看在姜秀宁这一两日帮自己上药的份上,沙拉里格压制住了内心的怒气,“快说啊!”

    “那晚国后同大汗起了争执,国后气急攻心……吐了血……”

    “吐血?他们到底在吵什么?”沙拉里格无法理解旭烈格尔究竟做了什么,明明那人走得时候,还同他有说有笑的,怎么会转头就吐血了呢?

    “这只有国后和大汗才知道。”

    “她身子现在如何?”

    “臣妾说了,大汗正陪同国后静养。”

    “不行,不行。”沙拉里格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就要穿衣服起来,“我要去看看她。”

    “殿下!”姜秀宁上前一步拦住沙拉里格的去路,“国后在静养!大汗会陪着她。”

    “旭烈格尔在她如何静养?他都把她气吐血了!”沙拉里格瞪着姜秀宁,“再这么下去指不定他能将一个好端端的人给活活气死了!”

    “殿下!就当是为了国后,这件事您就不要再插手。”姜秀宁说。

    “我没想插手!我是怕她……万一……”沙拉里格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到现在也无法想象那人一身血衣是什么模样。

    只是听着就让人感到心颤。

    “殿下。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一直被他人窥觊。您的心思臣妾才来几日便能看出来,难道大汗看不出来吗?”姜秀宁是万万不敢让沙拉里格踏出这个门的,“若非你是大汗的手足兄弟,换成其他人,早就被大汗砍杀几次了!”

    “我管不了这么多。”沙拉里格咬牙说。

    “殿下,国后如今的身心已经受不得任何刺激了。”姜秀宁苦口婆心地劝解,“你如果去了势必要与大汗再起冲突,国后挂念您与大汗兄弟之情,难免心绪紊乱,若再严重些,心急呕血,那国后的身子就是真的调养不回来了。”

    “您若不放心国后,臣妾可以帮您看望。您若有什么想说的话,等国后身子养好了再说也不迟啊。”

    “……”沙拉里格捏紧了拳头,终究是没有再向走。

    *****

    “这药还要喝几日?”林昭昭问。

    “你身子没养好前,这药是每日都要喝的。”旭烈格尔端着药碗,即使只是简单的吹凉,他做得也十分认真。

    “一天到晚老是待在这儿毡包里也是让人发闷。”林昭昭低下头望着来回蹭着他脚裸的狮子猫,将猫咪抱了起来,“幸好啊,还有银耳子陪着我。”

    银耳子是林昭昭给白玉狮子猫取得名字。

    “我不也陪着你吗?”尝了一口不冷不热,旭烈格尔端着药碗过去,“该喝药了。”

    “你哪有银耳子可爱听话……”林昭昭一勺一勺吃着药,面无表情。

    “可爱是比不了,但我不比这小畜生听话吗?”旭烈格尔不由皱起眉头。

    “什么小畜生,它叫银耳子。”林昭昭白了男人一眼,轻声骂,“堂堂格日勒汗还同只猫较上劲了,当真是出息。”

    “我白日晚上跟在屁股后面伺候你,结果还比不上这只怪异的猫,我可不得和它较劲吗?”旭烈格尔也是不嫌害臊,像是真要同银耳子比个高低来,“它是能给你唱歌?还是能给你暖床?只会在你怀里喵喵喵叫个不停。”

    “行啊,那你也喵喵喵叫一个。”林昭昭支着下巴,懒懒地说,“你就比银耳子好,如何?”

    林昭昭本意就是想想难为难为旭烈格尔,想着一个草原霸主还能低三下四地学猫叫不成……结果他还是小看了男人奇怪的胜负心。

    “喵。”

    旭烈格尔的声音很板正也很果断,但是听着和猫咪的叫声毫不相关。

    林昭昭硬是被男人这一声“喵”给喊愣住了,见旭烈格尔就这么望着自己,像是在等待夸奖一样,顿时弄得他有些哭笑不得。

    “行,行,行,你最可爱,你最听话。”林昭昭放下药碗,只当是在哄小孩,“要我也抱抱你吗?”

    “要。”旭烈格尔很配合。

    林昭昭:“……”

    这样相处的感觉让他有些熟悉,有些像他们两人刚刚走近彼此的时候。那个时候旭烈格尔常常会这样没脸没皮似的、想着法子黏着他。

    只不过后来,又是打仗,又是称汗,他们两人为了部族每日都有忙不完的事,就再也没有这样多亲密相处的时间了。

    林昭昭张开双臂,抱了下男人就松开了。

    然而不等他退出来,就又被人紧紧搂回了怀里。

    靠在男人坚实的胸膛上林昭昭脸有些热,但嘴上还是很冷淡:“昨晚让你抱了一晚上还没抱够是吧。”

    “抱不够。”

    “没事,后面几晚有的是你服侍我的时候。”林昭昭坐在男人腿上,手上摩挲着男人的发辫,轻声说,“到时候你可千万别抱怨。”

    听到这话旭烈格尔脸色明显变了变,那一晚无法入睡的“煎熬”实在是让他记忆犹新。

    “怎么不乐意?”

    “怕你休憩不好。”

    “我休憩挺好,是大汗您休憩不好吧。”林昭昭捏了捏男人滚烫的耳廓,“要不要找几个歌女唱曲给您听?”

    “不用。”男人不敢再说话。

    林昭昭冷哼了一声,忽然听到有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

    银耳子窜到了床榻上,一双鸳鸯眼紧紧盯着立在窗前的灰鸽。

    “银耳子,别动。”林昭昭赶紧挣脱旭烈格尔的怀抱,他将狮子猫抱了下来,打开了窗户,从鸽子腿上取下了一只小小的传信筒。

    旭烈格尔眉头皱了起来,如果他没记错这只鸟好像是那个叫姬有光的中原人送给林昭昭的。

    “这是什么?”旭烈格尔问。

    “信。”林昭昭说。

    “信?”旭烈格尔愣了下,“从中原送过来的信?”

    “对。”林昭昭打开信筒,轻敲桌面,倒出里面卷起来的信条。

    “那个姬有光写给你的?”旭烈格尔心里不是滋味,但有过上次的教训,他没敢表现出来,只能旁敲侧击地询问。

    “嗯。”林昭昭将字条展开。

    “他给你写什么了?”旭烈格尔从后面凑了过来。

    林昭昭抬头,看向旭烈格尔:“你还记得之前姬有光同你谈的事吗?”

    “记得。怎么了?他反悔了?”旭烈格尔自然记得自己与姬有光的交易,他帮大夏朝廷剿灭里瓦德的残部,大夏把朔平城给他。

    林昭昭抿了抿唇:“信里说,大夏皇帝欲封你为王,圣旨恐怕过几日就要到了。”

    “封我为王?”

    “是啊,封你为王。”林昭昭喃喃说,“当真是难以置信,我还从没听说过有异姓王的。”

    他没想到大夏居然会如此拉拢旭烈格尔。

    “我本来就是这片草原的王,我用得着大夏的老皇帝给我封王?”王不王的,旭烈格尔是一点也不稀罕,他想要的只是一座属于自己的城镇。

    “傻啊,封王了是会有封地的。”林昭昭说。

    “封地?”旭烈格尔问,“多大一块地?”

    “不知道……但肯定比朔平城大。”林昭昭轻声说。

    第102章 看望

    如果能有地盘拿,那旭烈格尔心里还是可以接受的。

    “不过你要是做了这大夏的王爷,就等于向大夏皇帝俯首称臣了。”林昭昭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王爷地位再高,也高不过皇上啊。”林昭昭说,“你原本是草原的大汗,如今当了这王爷,地位可不就比皇帝低了一等了吗?”

    “你们中原人很喜欢用规矩来束缚人,像是用这些就能防住僭越之举。”旭烈格尔说,“没关系,我不在意你们规矩多。”

    “你当然不在意。”林昭昭无法可说。

    回想旭烈格尔至今的狂妄之举,只能说干大事的人果然都有着“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的特性,一般礼法道理在他们面前简直就是废纸一张,毫无作用。

    窗台上的银耳子又盯上了灰扑扑的信鸽,它趴低身体,竖起耳朵,尾巴左右摇晃着。幸好在它扑上去的那一刻,一只大手捏住了它后颈的皮毛。

    被拎起来的猫咪张牙舞爪挣扎起来,旭烈格尔眼眸垂下,或许是感受到男人身上可怕的威慑,猫咪忽然变得乖巧顺从起来。

    “到边上呆着去。”旭烈格尔松开了手,银耳子落回到地上。

    “你别欺负它。”听到银耳子喵喵喵叫个不停,林昭昭忍不住说。

    “是它要挠我。”

    “它挠你?挠哪了?”林昭昭抬眼,“给我看看。”

    旭烈格尔撩起衣袖,结实的手臂上还真有好几条淡红色的痕迹。

    “你有病啊。”林昭昭脸上一热,那哪是猫挠的,分明是他晚上在男人身上抓住来的痕迹。

    “身上还有。”

    “滚,没正形的。”

    两人又打情骂俏了合作几句,帐外传来了胡尔汗求见的通报声。

    “怎么了?”

    旭烈格尔从林昭昭身边走开,并没有让胡尔汗进来,打扰林昭昭清静。

    毡包外是旭烈格尔和胡尔汗的交谈声,坐在帐内林昭昭也能听见外面的动静。

    “大汗,达日巴特和帖萨尔等五名将军将自己的手臂绑在了长弓上,正跪在王帐前想向您请罪。”

    “请什么罪?”

    “应当是挪用银两的事。”

    “这么热的天让他们都回去吧。”旭烈格尔根本不想再去追究这件事了。如果他知道为了查这账还要让林昭昭吐血,那他早就将这账本一把火给烧了。

    “臣也劝过几位将军了,但他们好像是铁了心要向您请罪。几个人将自己的家当都凑了凑,搬了十几箱出来,说是要将那五万两的银钱给弥补上……”胡尔汗劝,“大汗,他们几人也快跪了半个时辰了,您要不还是去一趟吧。”

    旭烈格尔面无表情,并不是很想去见那几人。虽说这事他已经不想追究了,但被背叛欺瞒的感觉还是让他心里膈应。

    “旭烈格尔。”

    听到林昭昭在唤自己,旭烈格尔没有给胡尔汗回复,走回毡包里。

    “你去一趟吧。”林昭昭说。

    “没事,不用管他们。”旭烈格尔语气平淡,“等他们跪累了,自然就会回去了。”

    “达日巴特叔叔都多大岁数,这样炎热的天还将自己绑着,万一跪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又不是我让他们跪的。”旭烈格尔说,“你好好歇着,就别为他们的事操心。”

    “你不想我操心,就把这事有头有尾地解决好了。要不然我之前熬夜给你算的那些账岂不都是白费功夫!”见旭烈格尔不以为意的模样,林昭昭语气有些激动,又是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怎么样?喝点水。”旭烈格尔连忙过来拍着林昭昭的后背,“你别急,我听你的就是了。我等会儿就去一趟,让他们都回去。”

    林昭昭抿了口水,他知道旭烈格尔不太擅长处理这些人情世故,于是,抓着男人的手臂交代起来。

    “这事已经闹得如此大了,你万万不能重拿轻放。该怎么罚就怎么罚,钱财该收缴就收缴,这样既能给其他心怀贪念的人有所警醒,也能让这几位将军心真正放下来。”林昭昭轻声说,“至于他们那些家底等罚受完了,你再找个借口悄悄还回去。如此恩威并施,到时候他们才会感念你顾忌旧情,心里不会与你生出间隙。”

    “这大汗真不如让你当……”旭烈格尔摸着林昭昭的背,轻声说,“你好好歇着吧,别再想这些事了。”

    “我方才说的你记住了没有。”林昭昭蹙眉,拭了拭嘴角。

    “记住了,恩威并施。”旭烈格尔低声哄道,“我先扶你上床歇着。”

    “你快些去吧。”

    “不急,等你躺下了我再走。”

    “快去。”林昭昭忍不住催促,“别和个昏君一样,人胡尔汗还在外等你回话呢。”

    “有洛初这样的贤内助,我哪做得成昏君。”

    “别贫嘴了,快点去吧。”

    旭烈格尔摸了摸林昭昭的面庞,这才有些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毡包。

    ****

    林昭昭又睡了会儿,等他醒来的时候,隐隐感觉有人站在他床榻边。

    “你回来了?”林昭昭惺忪睁开眼,他以为是旭烈格尔处理完事务回来,没想到偏头看过去,才发现站在他身边的居然是沙拉里格。

    “你怎么来了?”

    林昭昭愣了下。因为完全不知道沙拉里格是何时进来的,他心里没有了往日的从容,而是莫名多了几分怪异的慌乱。

    “你怎么样了?他们说你吐了好多的血……你脸色看起来好像不怎么好……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沙拉里格的眼眸一直望着林昭昭的脸,目光没有一瞬离开。

    “我没事。”林昭昭拽了拽被子,想坐起来说话却不能。

    虽然他与沙拉里格都是男人,但他名义上还是个女人,实在不好穿着里衣来见人。

    像是心领神会一样,沙拉里格垂下眼眸,背过身去:“我就是过来看看你。”

    “你的心意我领了。”见沙拉里格不再看着自己,林昭昭紧绷着身子稍微放松了些,“但你这一声不吭站在别人床头也太吓人了吧。”

    “我不是故意吓你的,主要是他在我也不好过来看你。”沙拉里格轻声说,耳廓微微发红。虽然背着身子,但他还是能听见衣裳布料摸索的轻响。

    “……”林昭昭嘴角抽了抽。沙拉里格这话说的不知道还以为他们两人是在偷情私会呢。

    “你后背上的伤怎么样了?”穿好外衣林昭昭先打破了屋内诡异的气氛。

    “已经结痂了。”沙拉里格转过身,眼神却又不敢看林昭昭了,“你别担心我了,你自己身子如何?我哥没对你做什么混账事吧。”

    “我没什么事。我和大汗只是吵了一架,现在应当算是和好了吧,你不用担心我们。”林昭昭说。

    “他都把你气得吐血了……这才过几日你就这样……原谅他了?”沙拉里格愣了下,随后问。

    “我本来身体就不太好……吐血这事也不能全怪在你哥身上。”和沙拉里格谈论这些事,林昭昭莫名有些尴尬。

    “你身体弱他难道不知道吗?事到如今,你还帮着他说话?”

    如果换成是他,他才不会和他哥一样。

    沙拉里格咬了下牙,虽然心里很气,但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眼前的人。

    “不是帮他说话……大人的事……”想到沙拉里格不喜欢被当成孩子,林昭昭说到一半就改了口,“哎,我们两个人的事你就别管了。”

    “你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管。”说完沙拉里格有些后悔了,又连忙弥补上几句,“毕竟你也算是我的老师,你一个人嫁过来无依无靠的,我是怕你被人欺负了。”

    沙拉里格都觉得自己理由说的挺蹩脚的,但架不住有人真的信了。

    “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亲弟弟呢。”林昭昭笑了笑,他从床榻上下来,想给沙拉里格倒杯茶吃。

    然而还没等他走到桌子边,眼前忽然发黑。

    “楚楚。”沙拉里格眼疾手快,在林昭昭腰间扶了一把,“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林昭昭阖眼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可能是睡多了,头有些晕。我坐一会就好了。”

    “你不舒服就在床上躺着,你要拿什么你使唤我不就行了吗?”若是平日能有这样亲密的接触,沙拉里格心里恐怕已经旖旎一片。然而眼下看到走两步就虚弱不已的人,他只是感到一阵一阵的揪心。

    “我只是想倒个茶。”

    “我给你倒。”沙拉里格拎起茶壶,将茶盏放在林昭昭面前,“喝吧。”

    “倒……给你喝的。”

    沙拉里格愣了一下,声音冷硬:“我不喝。”

    “放心,这不是我的茶盏,是你哥的。”林昭昭想了想说。

    “……”那他更不想喝了。

    “殿下,时候不早了,不要耽误了国后休息。”毡包外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沙拉里格发出一声烦躁的声音。

    “是秀宁吗?”林昭昭看向外面,“她怎么不进来,她帮我调养身子我还没来得及谢谢她。”

    “我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要是有什么事……你告诉姜秀宁她会告诉我。”

    林昭昭应了声,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事需要找沙拉里格,所以只当这是一句客气话。

    “这就走了?来来去去,火急火燎的。”看着沙拉里格离开的背影,林昭昭只觉得奇怪。

    他在桌边发了会儿呆,还没有回神,旭烈格尔就回来了。

    “你怎么坐在这儿?”原以为林昭昭还在睡,旭烈格尔问。

    “刚睡醒。”林昭昭支着下巴懒懒地说。

    旭烈格尔脱去外衣,走了进来,瞧见了桌上翻开盖的茶盏,端了起来:“给我倒的水?”

    “你喝吧。”林昭昭想了想,没有隐瞒,“是方才沙拉里格过来看望了下我,我给他倒的水,不过他一口没喝就走了。”

    旭烈格尔端着茶盏的手明显顿住了。

    第103章 旨意

    “沙拉里格刚才看望过你了?”旭烈格尔问。

    “是啊,他前脚走你后脚就回来了。”林昭昭摸了摸自己僵硬的脖子。

    “哪里不舒服?”男人走到林昭昭的背后,手按压在林昭昭的肩膀上。

    “这里。”

    男人手劲儿适中,不重也不轻,林昭昭舒服得直哼哼。

    “洛初,我有个事想和你说。”旭烈格尔忽然开口。

    “嗯?”林昭昭仰起头。

    旭烈格尔迟疑了片刻,“沙拉里格他喜欢你,你知道吗?”

    “……”林昭昭神情明显怔了下。

    “我不是在怀疑你。”旭烈格尔怕林昭昭多想。

    “你忽然说起这个做什么?”林昭昭眼神错开,这个话题让他有些窘迫,也让他忍不住想回避。

    “我不想再发生那一晚的事了,所以想同你说明白。”旭烈格尔在边上坐下。

    “你说沙拉里格……喜欢我。这事可有凭证?他亲口向你承认过?”林昭昭心里有些烦闷。感情这事太难说出清楚,但凡没捅破那层窗户纸,你又怎么能明白对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沙拉里格的言行确实有些“暧昧”,但并无逾越的行为,所以林昭昭不愿多想,宁愿将它视为一份普通的情谊。

    “我们是兄弟。他在想什么我很清楚。”

    “你同我说这些……你想怎么样吧。”

    “他总对你抱着这样的心思,我无法忍受。”旭烈格尔将自己心里想的都说了出来,“若换成其他人,这事就好办了,一刀砍了便是。但他到底是我这世上仅剩的血亲,我不想将事做得这般狠绝。”

    “你可不能因为这种事砍人啊。”如此大的罪孽林昭昭可担不起。

    “我想问,有没有法子能断了他对你的心思?”旭烈格尔问。

    “那就告诉他我是男人好了。”

    “万一他还不死心怎么办?”旭烈格尔皱眉。

    “你当谁都同你一般。”林昭昭有些难堪,“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喜欢男人的。”

    “若真喜欢上一个人,又怎么会在乎是男是女?”旭烈格尔说,“这就像天意,不是人的意志能与之对抗的。本来你骑着马,在草原上无拘无束,想去哪就去哪……忽然间有人送给你一枝很漂亮的花,一枝漂亮到你连做梦都想不出来的花。你心里一动,想这么漂亮的话定要好好养着它……然后你原本自由的心就全在它身上了。”

    旭烈格尔又想起了那一日在红艳艳的花轿前,风吹起盖头后,他第一次见到林昭昭的时候,心里不由蠢蠢欲动。

    林昭昭还没听懂男人极其难得的情话,有些吃味地说,“什么花啊!谁送的让你这么念念不忘?”

    见男人目光灼灼望着他,林昭昭终于反应了过来,脸也烧了起来。

    “油嘴滑舌的。”林昭昭偏过脸,小声嘀咕。他最受不了男人板着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嘴里却说着让人脸红的情话了。

    真是让人忍不住想动手动脚的。

    “你是你,他是他,就算是兄弟,你也不能凭空猜测沙拉里格的心思。”林昭昭顿了顿说,“但你若是心里实在膈应这事,我倒是有一个两全的主意。”

    “什么?”旭烈格尔问。

    “既然大夏要封你为王,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你便对沙拉里格放手吧,将诺尔河以北的草原都交给他去总管。”林昭昭说,“他如今也成了家,你又对他寄予厚望,该给他些锤炼的机会,不能老是将他护在羽翼下了。”

    “有道是,远香近臭,远亲近仇。这个年纪沙拉里格已经不是孩子了,你若还像父亲似的管教约束着他,何尝不是在伤害你们的兄弟之情呢?”

    旭烈格尔想了想,觉得林昭昭说的有道理。

    “你说得对,是该分家了。”

    这大概是林昭昭目前能想到最好的法子了,或许如旭烈格尔所说,沙拉里格真对他有什么情愫……但这种事果然还是不要捅破才是最好的。

    ****

    林昭昭又休憩了好几日,阿古苏给他做了不少补气血的吃食。在旭烈格尔“无微不至”的陪伴下,他脸上的血色也恢复了许多。

    “这是我会新学的诗词,我背给您听,好不好。”林季桂的声音甜甜的,听得人心都要化了。

    “好啊。”林昭昭笑眯眯地说。

    怕林昭昭呆着无聊,阿古苏也常常会带四个孩子过来看望林昭昭。

    “这四个孩子都很乖巧听话,我有时候忙,阿乾把弟弟妹妹们照顾得很好。”阿古苏笑着说,“自己读书也用功,萨日莎都夸了他很多次,说他很聪明一学就能学明白。”

    “是吗?不愧是当哥哥的,是弟弟妹妹们的好榜样。”林昭昭看向林伯乾称赞道。

    “这都是我该做的。”林伯乾微微低头,淡金色的发色垂下,表现得谦虚有礼。

    “阿奕的个子好像长高了不少,快和哥哥一般高了。”林昭昭看向林仲奕,这孩子还是虎头虎脑的。

    “他呀!吃的多!”阿古苏笑着说。

    “我虽然吃得多,但我干活干的也多啊。”林仲奕挠了挠头,“前几日达日巴特将军还夸有训马的天赋呢!”

    “训马可是很难的,我到现在还不会骑马呢。”林昭昭故作惊讶地说。

    “老师,前几日达日巴特将军夸我箭射的准,说我以后能当神箭手呢!”三弟林叔凌小声说,眼巴巴望着林昭昭,像是等着夸奖。

    “阿凌,也厉害。”林昭昭笑着摸了摸林叔凌的脑袋。

    “老师想要抱……”见林昭昭不看自己了,林季桂急着伸出了两只手臂。

    有人冷着脸走了进来:“国后身体还没好,不能受累。”

    “见过大汗。”

    瞧见旭烈格尔进来,林伯乾连忙将自己的小妹拉了回来。

    像是对进来的男人心怀很深的敬畏,四个孩子顿时站得好好的,有模有样行礼后,一个个便都不敢随便说话了。

    “阿古苏,待他们都下去吧。”

    “是,大汗。”

    “怎么了?”林昭昭望向旭烈格尔,知道对方是有事要说。

    “大夏皇帝的圣旨来了。”旭烈格尔说。

    “来了?是谁送来的?怎么说?”林昭昭问。

    “于勇陵和一个太监送来的,说大夏皇帝要封我为‘镇北王’。”

    “这封号有意思啊。”林昭昭摸了摸下巴,“他这不是要巴结你,他这是要拉拢你啊,想要你帮着他镇守北方。”

    “大夏的皇帝怎么想是他的事,他把我当臣子看,我未必把他当君主看。”旭烈格尔淡淡地说,“不过想要接手这封地还挺麻烦,听那太监的意思大夏的皇帝还想我去一趟京城。”

    “去京城?”林昭昭愣住了,“难道是让你面圣?”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旭烈格尔颔首。

    “这……你去京城……会不会太危险了……”林昭昭有些担心。

    “又不是没有去过,当时迎娶你的的时候,也差不多走到那了,只是没有进城而已。”

    “那不一样啊。你当时娶我的时候,才是个部族的首领。如今你可是草原上的大汗了,身份怎么能和那时候相比呢?”林昭昭皱眉,“你这样去了,万一是场鸿门宴……”

    “鸿门宴是什么意思?”旭烈格尔问。

    “我是怕他们藏着什么阴谋、居心不良……”朝廷里的那些人一肚子坏水,林昭昭很怕旭烈格尔过去懵里懵懂地就被人给算计了。

    “没事。”旭烈格尔拍了拍林昭昭的手背安慰,“如今形势,他们不会做什么。何况我背后还有草原的十万铁骑,他们哪有动我的胆量。”

    “话是这么说,可是……”林昭昭还是有些不放心,欲言又止,“你都这样说了,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去了。”

    “嗯。”旭烈格尔说,“我想看看大夏的皇帝到底长什么样子。”

    “皇帝也是人,还能长什么样?”

    “洛初,你见过皇帝吗?”

    “没见过。”林昭昭摇头。京城乃是天子脚下的富贵之地,他们林府虽然有些钱财,但和真正权贵门阀相比,只能说是小门小户。

    何况那时的林昭昭还只是一个林府的庶子,除了去学堂之外,平日里连在众人面前露脸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是去面圣了。

    “那你想去看看吗?”旭烈格尔笑着说,“正好你也许久没回故乡了。”

    “你去了,我自然是要跟着的。”林昭昭抿了抿唇。上辈子他死之前都想回的地方,如今心里倒没太多波澜了。

    但旭烈格尔要去的话,他是一定会跟着的。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京城?”林昭昭问。

    “已经让胡尔汗安排了,等我把部族里事都安排妥当了我们就出发。”旭烈格尔说。

    “是关于沙拉里格的事吗?”

    “就按你之前说的,我打算封他为‘左贤万户长’,辅助我统一草原诸部。”旭烈格尔将自己拟好的旨意拿给林昭昭过目,“明日我就会向所有人宣布这个消息。”

    “嗯。”林昭昭点头,他想如此一来,就能解决旭烈格尔和沙拉里格的问题,自己也不用老是夹在这对兄弟之间。

    然而事情没有他想的那样顺利。

    等到第二日旭烈格尔宣布这一旨意后,沙拉里格没有谢恩,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王庭。

    第104章 坦白

    “我哥要将我调去诺尔河以北的地方。”沙拉里格轻声说着,并没有看林昭昭,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又不是被管束的性子,大汗这样安排不也是随了你的心愿吗?”林昭昭心里远比看起来忐忑,只能试着开导面前的青年。

    沙拉里格会直接找过来是林昭昭怎么也没想到的。

    自从旭烈格尔同他提前过这件事后,他就开始刻意回避与沙拉里格的接触。

    虽然他也不知道沙拉里格到底对自己抱有怎样的心思,但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尴尬了……万一沙拉里格突然之间说出些什么惊人的话……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我不想离开老营。”沙拉里格手不由捏紧,他知道如果这次听着旭烈格尔的旨意离开了的话,那他以后想再见到林昭昭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为什么呢?你离开了老营,以后你哥就不能时时管着你了。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林昭昭说。

    “因为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沙拉里格抬起了头,那双与旭烈格尔有三分相像的眉眼望着林昭昭,满是幽怨。

    “……”

    他就不该问这个问题的,林昭昭肠子都悔青了。

    他最害怕的事还是要发生了。

    但林昭昭不知道其实无论他说什么,今日沙拉里格来找他就是想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全都说出来。

    这么多年,林昭昭一直都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然而即使离得这般近,他也只能远远望着。

    明明是个异乡人,身边却总是围着那样多的人,让他连靠近都无处靠近。

    当然,就算靠近了也没什么用……林昭昭的身边还有他的哥哥,那个让他自惭形秽,永远都抬不起头的男人……他比不过,也走不近……只能妄图揪住一些旭烈格尔的错处,好像只要向林昭昭证明了他哥哥不是一个好的归宿,接下来就能轮到他了一样。

    就算是无妄的事也想有些盼头。

    可现在旭烈格尔轻轻一道旨意,就将他心里仅剩的一点盼头也给抹杀了。

    沙拉里格望着眼前的人,这样离开他很不甘心。

    “怎么会见不到呢?”林昭昭装听不懂。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沙拉里格却不想轻易放过他,有的话他不说出来,恐怕是再无机会了。

    林昭昭一愣,随后垂下眼眸,不敢与沙拉里格对视。他知道是什么意思……可知道又怎么样呢?他又没这个意思!而且这种话说出来就更没意思了!

    “我……”

    “你别说了。”像是被吓到了,林昭昭连忙开口,“你……别说了。”

    仿佛当头被泼了一勺冷水,沙拉里格嘴唇颤了颤,心里一寸寸凉下来。他不是没想过自己会被拒绝,但他没想到自己的心意对方竟是连听都不想听。

    “这其中应当是有些误会的。”林昭昭慌神了。

    “误会?这种事能有什么误会?”沙拉里格忽然抓住了林昭昭的手。

    林昭昭根本没反应过来,更没来得及闪避。沙拉里格的手紧紧握着他,他能感觉到这双手的主人在微微颤抖。

    “林楚楚,你心里当真一点都没有我吗?”沙拉里格眼睛不知何时红了。

    “沙拉里格,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而且我和你哥哥已经成亲这么久了,我对你只有家人一样的情谊。”林昭昭头皮阵阵发麻。

    虽然旭烈格尔已经给他提过醒了,但林昭昭还是小看了沙拉里格。

    毕竟沙拉里格小时候就常常会说“等旭烈格尔死后娶他”这样混账的玩笑话。

    所以他一直以为沙拉里格最多是被他容貌所吸引,或者说是被好胜心驱使着,想和自己兄弟争夺女人。

    他怎么也没想到沙拉里格居然真对他生了情愫。

    “我知道你待我就像家人一样好,我也知道你心里喜欢的是我哥旭烈格尔。”沙拉里格望着林昭昭,更多强烈的情绪被隐匿在他的眼眸里,“你不用同我说这些,我问你的也不是这些。”

    “我对你没有别的心思。”林昭昭低下头,沙拉里格瞧着激动他不知该如何应付。

    此刻他既希望旭烈格尔能出现,又怕旭烈格尔出现。

    “我不信!”沙拉里格双眼红通通的,“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

    “我真对你没有其他心思。”林昭昭只能抬头,对面的人神情瞧着可怜,但他总不能说违心的话,让沙拉里格愈陷愈深。

    “为什么?你明明说过,我和我哥很像……”沙拉里格轻声说。

    “这种事怎么会因为像……”

    “如果我和他真的像,你既然能喜欢他,为何不能也喜欢我一些?”沙拉里格眼里湿润,语气痛苦绝望,“你就不能骗骗我吗?我也没有让你离开我哥,同我在一起……只要你说了,就能让我好受些,我心里也不用这般难受……”

    “是我说了让你误会的话。”林昭昭心里有歉意。

    “……”沙拉里格不由出神。

    “我没想到我这句话会让你有这样的想法。”林昭昭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手从男人手里抽了出来,“你和旭烈格尔确实有相像之处,但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我若真因为喜欢旭烈格尔就喜欢你,这对你何尝不是一种轻视?难道活在你哥哥的影子下你心里真的会好过些吗?”

    见沙拉里格没有说话,林昭昭想继续稳住对方情绪:

    “而且我也不是多么好的人,以后你会发现更值得你倾心以待的人。”

    “你很好。”沙拉里格很清楚自己心里容不下其他女人了。

    “你觉得我好,是因为你不了解我。”

    “你也没让我了解过你。”

    林昭昭叹了口气:“人这一生会遇到那么多人,但能陪你走上一段路的人很少,能陪你走到最后的人就更少了。这样的人才是你该好好珍惜爱护的。”

    “你说姜秀宁?”

    “她是你的妻子。”林昭昭说,“你不能因为我……坏了夫妻之间的情分。你方才说的话我就当没听见过,等离了老营,你和秀宁好好过日子……”

    “你以为我今日为什么来找你?”沙拉里格轻声打断了林昭昭的话,“即使知道你不会接受我,我也要将这些话说出来的原因。”

    林昭昭默默看着沙拉里格,他哪能明白这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害怕了,一想到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一想到我以后只能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待到死,这样的日子光是想想都让我感到绝望。”沙拉里格声音死气沉沉,“我知道你不会想听我说出来,因为我说的话于你而言只是个麻烦……但我还是要说出来,我不想将这些话带进坟墓里,到死你都装不知道……”

    “你才多大岁数,怎么把话说得这般沉重?”林昭昭隐隐感到不妙。

    “窥觊自己的嫂子,大汗的夫人,这是多大的罪孽我知道……你以为我同你说了这些是一时发了疯,却不知我也是下了决心的。”沙拉里格露出一丝发苦的笑,“你总是这样,把我当个孩子,从来没有认真听我说的话。”

    “沙拉里格,你干什么?”林昭昭呆住了,看着沙拉里格拔出了一把匕首。

    沙拉里格望着银色的匕首,喃喃地说:“这是我的决心,我死了你也不用为难。”

    疯了,真的疯了。

    林昭昭脑袋一片空白,他真没想到沙拉里格骨子里居然已经疯到要为他寻死觅活的地步。

    这样偏执的情绪……简直是不可理喻……林昭昭没有感动,甚至还有些想要骂人,但无论怎样,他都无法眼睁睁看着沙拉里格去寻短见。

    “你且等一等。”林昭昭颤声说。

    “放心,我不会在这儿。”沙拉里格还挺体贴,他站起身,像是打算换个地方寻死。

    “你……站住……”林昭昭将沙拉里格叫住,他快步走了过去,主动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在沙拉里格满脸惊愕的神情中,他将沙拉里格的手拉到了自己平坦的胸前。

    犹豫了一下,林昭昭嘴唇动了动,将自己的秘密说了出来。

    毡包内一片死寂。

    不知持续了许久,那种诡异的神情都僵在了沙拉里格的脸上,一丝丝抽离,一丝丝崩塌,就好像整个人都成了木头渣一碰便要碎掉了。

    最后在某一瞬,他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没再去看林昭昭,有些仓惶地走出了毡包。

    看着沙拉里格离开的方向,林昭昭坐回椅子上。过了许多,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他有些懊恼地自言自语。

    ****

    傍晚之前,旭烈格尔回来了。林昭昭将下午发生的事说给了旭烈格尔听。

    “我没别的办法了,就将自己是男人的事告诉了他。”林昭昭捏了捏鼻梁,“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你没做错什么。这件事他迟早都会知道。”旭烈格尔说。

    “你要不让人看着他点吧。”林昭昭还是怕沙拉里格做什么傻事。

    “姜秀宁在看着他。”旭烈格尔说,“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他下午已经答应离开老营了。”

    “他下午去找过你了?”林昭昭诧异。

    “他来找我请了罪。当时我还在想他神情为何那样怪异,听你说了我才明白。”旭烈格尔说。

    “他……这是想开了吧。”

    “应该吧。”旭烈格尔看向林昭昭,“你是不是觉得他心意变得太快了?”

    “瞎说什么呢?我是怕伤着他,让他心里留下什么阴影。”林昭昭着实头疼,“这种事……一般人哪能一下子就接受的。”

    第105章 上京

    你一直喜欢的女子突然告诉你她其实是个大老爷们。这种事换谁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呢?

    更何况沙拉里格还要同时承受住自己英明神武的哥哥其实是一个断袖的事实。

    直到临睡之前,林昭昭还是挺担心沙拉里格的状况的,忍不住唉声叹气。

    “别想了。”男人转身抱住了他。

    “那是你兄弟你就一点也担心吗?”林昭昭没好气地问。

    “我了解沙拉里格。他会没事的。”

    “你是没瞧见当时他那个模样,手里握着把匕首,我真怕他突然给自己来一下。”现在想想,林昭昭都感觉胆战心惊。

    “他那是故意做给你看的。”旭烈格尔拍了拍林昭昭的后背,沙拉里格的小伎俩他再了解不过了,“他想让你心软。”

    “但他看起来真的挺难过的。”林昭昭心里挺愧疚的,虽然他好像也没做什么,但莫名有种自己当了负心汉的罪恶感。

    “过段日子,他就不会难过了。”旭烈格尔语气挺淡然的。

    “你当时知道我是男人的时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林昭昭忽然问。

    男人嘴唇动了动。

    “啊?”林昭昭睁大眼,如此狂言他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当时把衣服脱下来,我确实是无瑕想其他的事。”美人在榻的香艳画面旭烈格尔记忆犹新,在那样旖旎的氛围里,是男是女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说什么呢!”林昭昭脸上一热。

    他差点忘了。当时他向旭烈格尔坦白身份是逼不得已,因为怕对方嫌弃自己是个男人,所以也使了一点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两人气息都变得有些急促。但顾虑于林昭昭的身子,旭烈格尔只是抱着怀里的人又强忍了一晚,什么也没有做。

    自从这一日以后,直到沙拉里格分营离开前,林昭昭都没有再与沙拉里格见过面。

    在贵族们和将军们的见证下,旭烈格尔将沙拉里格封为了血狄唯一的“万户国王”,分给他四万兵马,命令胡尔汗、黑勒木和哈萨德约辅助于他,并将科列奇部曾经的王庭也一起赐给了沙拉里格。

    “你们听清楚了,沙拉里格国王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有谁不遵号令,沙拉里格国王有权替我砍下他的头颅。”

    “是,大汗。”

    ****

    “国后,这是我写得策论,还有我为您准备写得药方。”让林昭昭没有想到的是,在移营分家之前,姜秀宁会专程来看望他。

    自从听了沙拉里格说的那些话后,林昭昭再见姜秀宁也没了往日平和,心里难免有些尴尬。特别是姜秀宁知道沙拉里格喜欢他这件事,更让林昭昭说不上的难堪。

    “京城有许多精通医术的人,您可以再寻一位医者调理您的身体。”姜秀宁轻声说。

    “好,我记下了。”

    “此次臣妾同沙拉里格殿下前往北方草原,下次再见国后不知会是什么时候,还望国后您多保重身体。”

    “你也照顾好自己。沙拉里格……就麻烦你多帮衬了。”

    “国后放心。”

    “对了,你的猫还在我这里……”林昭昭想将银耳子还给姜秀宁。

    “白玉狮子猫身份尊贵非凡,与国后娘娘您更加相配。”姜秀宁微微笑了笑,“如今,我那里还养着殿下送我的兔子,再养猫已经是不合适了。”

    “那……我先替你养着它。”

    姜秀宁行礼辞别。

    送走了姜秀宁,林昭昭内心也有些感伤。这段日子姜秀宁帮了他不少忙,可天下哪有没有不散的宴席,到了分别的时候,也只能祝愿彼此能够过得安好。

    *****

    初秋,林昭昭跟随旭烈格尔远赴大夏京城面圣。按照约定,旭烈格尔只带领三百随从前来,皇帝则派遣了抚平大将军韩自成起接迎格日勒汗。

    七年前的正月,也是这样的好时节。林昭昭以“林楚楚”之名远嫁于乌拉草原。

    如今大夏皇帝听闻了旭烈格尔答应前来“朝拜”的好消息,龙颜大悦,于是大赦天下。

    在入京的前一晚上。

    “你知道面见皇帝有什么规矩吗?”林昭昭问。

    “不知道。怎么了?”旭烈格尔坐在驿馆桌边擦拭着马刀。

    “皇宫规矩森严,要不明日路上让李公公来同你说一说?”

    李公公是大夏派来的使者之一,是辅佐掌管宫中内务的执守侍,也是林昭昭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能帮上忙的人。

    自古以来,皇宫都是个“吃人”的地方。

    因为面圣那日只能旭烈格尔一人前往,作为女眷的林昭昭没有踏足金銮殿的资格,所以他挺担心旭烈格尔独自一人前往皇宫会发生些什么。

    “等到了京城再说吧。”但对此旭烈格尔似乎并不怎么上心。

    林昭昭推开窗户,一艘艘挂着灯笼的游船,将河面照着流光溢彩。在远些好像是一处披着彩绸的戏台,隐隐能听见女人婉转多情的歌喉。

    “这些都是船吗?它们在河里做什么?”旭烈格尔望向窗外,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船只。

    “那些是戏船,停泊在水中央演戏,船头为戏台,船舱为戏房,看客们就坐在其他小舟上观赏。”林昭昭向旭烈格尔解释,“至于那条最大最红的是华船……”

    “华船是干什么的?”旭烈格尔问。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反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林昭昭说。

    “我为什么不能去?”

    “我不许。”林昭昭抬头看向男人,威胁道,“你要是敢去那种地方……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原来是那种地方。”旭烈格尔好像明白了,随后望向林昭昭,“不过洛初是怎么知道那条船上是什么样的?莫非你以前上去瞧过?”

    “……”林昭昭愣了下,差点被男人给绕了进去。

    “只是有人请我去喝过酒。”林昭昭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可是正人君子,其他的事是万万不会做的!”

    “正人君子?”

    啪嗒一声,窗户被人给阖紧,“还有人请你喝酒、听戏、坐船?看来没遇到我之前,洛初的日子真是过得有滋有味啊。”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被困在了男人与窗台之间,林昭昭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再说我也没去过几次。”

    “没去过几次是几次?”

    “也就七八……”林昭昭扫了眼男人脸色,立刻改口,“三四次吧。”

    一年三四次,加起来一共也就七八次,林昭昭觉得自己这应当不算是说谎。

    “七八、三四次?”旭烈格尔眉头皱起,“是我中原话还不够精通吗?怎么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哎呀,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甚至都不记得在那船上瞧见过什么了!你不能老是同我算旧账吧!”林昭昭搂着旭烈格尔的脖子。

    又说了一堆好言好语才将男人的醋缸子给盖了回去。林昭昭吹灭烛火,躺回男人的怀里。屋里黑漆漆的,外面的街道上却还有不少说笑的动静,这样的热闹是草原的夜晚不常出现的。

    明日就要进京城了,他顶着林楚楚的名号,指不定会见到什么人……这让林昭昭难免有些不安的。

    他和林楚楚是不一样的。

    甚至如今的他和过去的他也是不一样的。

    当初林昭昭离开的时候,送亲的加上抬轿子的都凑不到二十个人头。

    如今他同旭烈格尔回来,一路上每经过一郡县,不仅都是喝酒好肉的款待,所在的郡都还会派遣一千士兵,陈列道上,只为迎接他们的到来。

    当然了,大夏这样隆重的阵仗不是为了讨好献殷情。

    林昭昭他们这一路走的道路都是精心安排的,并没怎么暴露大夏的山川地貌。林昭昭猜大夏的皇帝估计是想让格日勒汗好好看一看大夏的强大昌盛。

    而且被几千名士兵包夹走了一路,多少能让这位草原上的霸主心里不痛快,消磨些傲气。

    只可惜他们都低估了旭烈格尔内心的强大。

    至少这一路上别说是怯意了,林昭昭在旭烈格尔身上连点紧张的情绪都没有感觉到,倒是比他还像个归乡的人。

    “果然没心没肺的人才能做得了大事。”林昭昭隔空抚过男人已经阖上的眉眼……旭烈格尔一直以为他很期待回京城,其实他内心并非如此。

    以前林昭昭有多想回来,如今他就有多想离开。京城早就不是他的家了,在林昭昭眼里这里危机重重,根本不是久留之地。

    等旭烈格尔面过圣受过封赏,他就想马上返程。

    “但愿明日一切顺遂。”

    林昭昭也闭上了眼,一路攒着的倦意涌了上来,躺在在旭烈格尔身边他很快就睡着了。

    ****

    大夏京城,八方馆。

    这里大夏主管接伴引见来朝贡者的地方,原本是琼朝的“四译楼”,后更名“八方馆”,隶属礼部,设大使一人,副使两人。

    一大早,八人抬着的暖轿就出了衙署,穿过街巷来到了八方馆前。礼部尚书赵坤从轿子下来,馆内大使诚惶诚恐上前搀扶。

    “交予你的事都布置好了吗?”赵坤问。

    “全都安排妥当了,尚书大人尽可放心。”大使点头哈腰地说。

    “格日勒汗上京朝拜是陛下最关心的大事,就是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能出现。”赵坤进了八方馆查看一番,“吃的、穿的、用的都有讲究,不用过于奢华,但都是精细的。那些草原人虽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也不懂规矩,但我们也不能失了正统大国的体面,面圣之前他们想不到的我们要替他们想在前面……”

    “是,是。”

    “格日勒汗午后就要到了。你们再准备准备,看看有什么疏漏的,摆个椅子给我到前厅来。”赵坤吩咐道。

    第106章 八方

    “尚书大人,格日勒汗已经入京。马上就要到了。”大使接到消息跑来通报。

    “这格日勒汗当年来大夏求取美女的时候,我还是礼部侍郎,而他呢,不过是一个蛮夷头头,也就比山上土匪强一些。”赵坤端着茶盏感慨,“如今七年过去,我好不容易从正二品熬到了从一品,他倒好啊,直接在草原上当起皇上来了。”

    “这草原的皇帝到了咱们京城,那也是臣子。指不定在那金銮殿上还要站在您后面呢。”旁边的人拍起马屁。

    “时辰差不多了,到外面起接迎一下。”赵坤站起来。

    “您坐着便是了,这种事交给我们来办就好。”

    “那可不行,段老可是吩咐过了不能怠慢他们,人家远道而来,这些脸面还是要给的。”

    “大人您慢点。”

    赵坤让八方馆的人都站在门口准备迎接格日勒汗的车架。

    街口有人马缓缓靠近,赵坤从袖口拿出事先准备香包用力闻嗅了几下。

    听说草原上的人满身都是羊膻味,他不喜欢闻到这种刺鼻又腥臊的气味,闻到了容易呕心反胃,所以只能先用装满香料的香囊暂时麻痹住自己的鼻子。

    他本来是打算将迎接的事交给八方馆的大使去办的,毕竟这些草原人估计也不知道什么叫怠慢……但早上宰相府传来了信,让他务必前来迎接,以示对格日勒汗的敬重……至少表面上要敬重。

    街上的人早就清空了,远处的人马也越来越近。

    秋叶散落,马蹄声响,如雷贯金。

    “来了,来了。”八方馆所有人全都站好,挺直腰背。

    他们想这些草原蛮夷一路跋山涉水肯定灰头土脸,满脸疲态,心里估计也是战战兢兢的吧?

    车轮停下,一个人影弯着腰从马车内走了下来。

    “这大夏的马车真是狭小,坐在里面连头都抬不起来。”

    “好歹是人家的一片心意,我坐着还是挺舒适的。”一个头戴白纱的“女人”被男人小心搀扶下来。

    赵坤将香囊收起来,脸上刚想扬起笑容忽然便僵住了。

    好高大的人!

    这位难道就是格日勒汗?

    赵坤又瞥见了男人腰间的弯刀,忽然想到对方草原杀神的威名,不由咽了咽口水,心里顿时没了居高临下的傲慢。

    “礼部尚书赵坤恭迎格日勒汗!”赵坤回神后连忙向男人行礼。

    “嗯,起来吧。”旭烈格尔扶着林昭昭站稳,就牵着人走了过去,眼神却并没有望向旁边的赵坤。

    被无视了,赵坤脸色一白。

    “人家在同你行礼哪!”林昭昭用血狄语提醒旭烈格尔,“你就这么走了?”

    “我不是让他免礼了吗?”旭烈格尔蹙眉。

    “你免什么礼呀!人家是礼部尚书,你好歹同人家交谈寒暄两句吧。”林昭昭小声说。

    “哦。”男人有些后知后觉,“原来他是大夏的官员啊。我闻他身上一股子脂粉花味,我还以为他也是个太监。”

    “什么太监啊!人家可是从一品的大官!”林昭昭忍不住叹气,像这样的大人物放以前是林府怎么也高攀不上的,而如今旭烈格尔居然连正眼都不给人家一个。

    “这样啊。”

    这些不懂礼数的草原蛮夷当真是嚣张跋扈!赵坤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怒气,刚要直起腰,就见刚刚走过去的男人突然去而复返。

    赵坤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又做好行礼的姿势。

    “你是尚书大人?”

    “没错,我是礼部尚书赵坤。”赵坤愣了下,他方才还以为自己在心里骂的话被人给听见了。

    “带路吧。”旭烈格尔说。

    虽然林昭昭让他同大夏的官员寒暄交谈,但他本来就不是个话多的人。

    不是他故作傲慢的姿态,看轻这位从一品的尚书大人,无论是太监、官员,还是大夏的皇帝,他就从来没把谁放在眼里过。

    他对谁都是这样轻慢冷淡的态度。

    “……”赵坤又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很久没听过这种使唤人的语气了,虽然心里已经骂骂咧咧,但一瞧见眼光下的那把砍了无数颗脑袋的弯刀,他还是将所有不满强压了下来。

    “格日勒汗这边请。”赵坤只能带路。

    “这里是北宾客馆……是为大汗您准备的居所,您看看可否满意?”赵坤假笑着问。

    “大夏的庭院布置得确实精巧。”旭烈格尔四周望了望,“就是如此多灌木丛林,如果藏着个人一时也难以发现。”

    “大汗放心,这里是天子脚下,外面还有侍卫轮番值守,绝无歹人能靠近您的。”

    “确实,除非是你们派来的人。”旭烈格尔颔首,语气很淡。

    “……大汗您说笑了。”赵坤擦了擦额头的虚汗,“您可是我们陛下的贵客啊!”

    面纱之下,林昭昭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车马劳顿染上了风寒?需要请位医师给您瞧瞧吗?”赵坤看向跟在格日勒汗身边的人,猜测对方应该就是当年远嫁草原的林楚楚了。

    “多谢尚书大人……关心。”林昭昭在面纱下揉了揉鼻子。之前他没感觉,现在才察觉到这位尚书大人身上确实是有些……太香了。

    “尚书大人就送到这吧。”旭烈格尔说。

    话音刚落,几个挂着马刀的血狄侍卫就将人给阻拦住了。

    “啊?这……”

    赵坤面色彻底僵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堂堂礼部尚书,居然竟然被这些草原人野蛮地“驱逐”出来了。

    ****

    “老师,那格日勒汗真是狂妄至极,完全是一幅土匪做派,当着众人的面就将我们八方馆的人全都赶了出来,一点规矩也没有。他才刚到京城就如此针对下官,这样反客为主,鸠占鹊巢,简直是没将咱们大夏放在眼里啊!”赵坤哀怨愤恨的声音在厅堂内响起。

    厅外的秋风吹个不停,今日蜻蜓低飞恐怕要下异常暴雨,宰相府的仆从们都拿着浸了油的布料,忙着将园中的花圃遮蔽起来。

    花甲年岁的老人坐在正位上,听着自己门生的哭诉,有些厌烦地将手里的茶盏放下。见状赵坤立刻就闭上了嘴,不敢再言语了。

    “赵大人,你自己不懂规矩?怎么还怨起别人来呢?”一袭白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赵坤这才发现这厅堂内还有一个人。

    “姬学士……”

    瞧见姬有光,赵坤的面色显然变了变,有些紧张。倒不是惊奇于这位名响京城的姬大才子为何傍晚会出现在他恩师的府上,他只是心里单纯有些害怕这个才貌不凡的年轻人。

    按理说,赵坤是没有什么可怕的。

    他位居从一品,而姬有光不过是个六品的文臣阁修撰,在朝廷上他的地位不知道高了姬有光多少,在其他人眼里,赵坤如果想要捏死姬有光应该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才对。

    然而很多事不是外人凭空想想,就能看明白的。

    “姬学士可是有什么指教吗?”赵坤抿了抿嘴唇。

    “指教不敢当。我只想提醒一句赵大人,这格日勒汗一旦进宫受封,等他出来了,那就是深得皇帝信赖的镇北王了。”姬有光同赵坤说,“土匪做派的镇北王,也算是一人之下的皇亲国戚,你这话可是要将当今陛下也一同骂进去了。”

    “我……下官哪是这个意思……”赵坤面露窘迫,连忙看向自己的恩师。

    “好了,都是关起门来说自家话,你何必说这些去吓你赵叔叔呢?”宰相段博荣抬眼看向姬有光。

    “有光惶恐。”姬有光扫了眼赵坤,“我也不知道赵叔叔胆子这般小。明明收京城富商子弟银子的时候,胃口不是一般的大,前日我还路过赵叔叔托人代造的宅邸,其中奢华真是让我都大开眼界了。”

    “哦?是吗?”段博荣睁眼望向赵坤。

    “姬学士,你这话不能乱说啊!”赵坤心里有些慌了。

    “赵大人,王烨、刘勋的亲信为了扳倒你,查得怕是比我详实得多。”姬有光走了过去,手落在赵坤的肩膀上,“估计没几日弹劾你‘互为贪奸’、‘怀奸肆欺’的奏章就要堆满了。”

    “老师!学生冤枉啊!”

    “谁冤枉你?”段博荣淡淡问。

    赵坤忙说:“学生不是说姬学士冤枉,而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那宅邸……其实是我为老师筹备的生辰贺礼啊!”

    “赵大人,你这新建的宅邸如今已是烫手的山芋,你这时候再说是送给宰相大人的,难道是想让王烨、刘勋他们再参你一个‘党附段博荣’的罪名,好将宰相大人一同拉下水吗?”

    “不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死也万万不敢牵连老师啊!”赵坤连连摇头,这一刻他是真的慌了神,啪嗒一声跪在地上,“王烨、刘勋等人忌恨我许久,老师您救救学生吧!他们这是污蔑诋毁啊!”

    段博荣没说话,而是抬了抬下巴。

    赵坤愣了一下,随后立即反应了过来,转向姬有光,竟然是吓得磕起头哭求起来:“姬学士,您救救我,若是陛下真信了这些谗言,那我命定要关押诏狱,性命难保啊!”

    第107章 拜见

    赵坤有些绝望了。他再过一年就到知天命的年纪了,前个月才纳了一位十六岁的美妾。

    自从他二十八岁踏上仕途后,他辛辛苦苦给段博荣鞍前马后了将近二十年,好不容易熬出了头,颐养天年的好日子近在眼前,他可不想将自己打拼一辈子的财富地位全都葬送了。

    “赵叔叔,你是宰相大人的得意门生,在这朝堂上你的官路也是一片坦途,原本你一辈子都不会遇到这种事,可你开始有自己的算盘了。礼部经管皇族宗室的生卒、命名、婚嫁还有封赐,这些年你积资巨万,就是皇族宗藩承袭爵位你都敢雁过拔毛,若非辅国将军亲自找上门来,宰相大人不知道还要被你瞒上多久?”姬有光俯视着赵坤的眼睛,“现在您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我……不该收辅国将军送来的那五千两金银……”

    姬有光无声地叹了口气,听着有些遗憾。就像医者看着那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

    赵坤眼睛一转,忽然明白了,再次跪拜在地上:“我……我不该有自己的心思!但学生真不是故意隐瞒老师的!我收纳的这些钱财都一笔一笔记载在账上了!只是想感激老师栽培之恩,想着以后用这些钱……更好的孝敬老师啊!”

    “账本呢?”姬有光问。

    “在府上。下官这就回去取来给宰相过目。”赵坤慌忙站起来。

    “那我同赵大人一起走一趟吧。”姬有光看向段博荣。

    段博荣没说话,意思是默许了。

    姬有光跟随大赵坤前往府上,瞧着大门上方“送春上门”四个墨色大字,不由露出一丝讥讽的轻笑。

    沿着三级青石台阶下去,通过宽阔的庑院,姬有光在正堂大门坐着等上了一会儿。没过多久,赵坤就慌慌张张捧着账本,满头大汗地赶了回来。

    “……”看着姬有光不慌不忙地翻着帐,赵坤心里没底急得不行,却不敢出言催促。

    “记得很详实啊。”姬有光说,“这账本我就取走了。”

    “姬学士!姬学士!”见姬有光掉头就要走,赵坤连忙将人拦住,拉扯住男人的衣袖恳求地说,“您还没给我指条明路呢!”

    姬有光冰冷的眼神扫过来,赵坤心里一怔,不由松开了手。就好像错觉一样,不过眨眼的功夫,面前容光胜雪的青年变又朝着他露出了令人宽慰的笑。

    “赵叔叔,他人诋毁于你,你也当为自己辩护。”姬有光轻拍赵坤的肩膀,轻声说,“勿介意人言,重在尽职。”

    赵坤愣了愣:“……还请姬学士明示。”

    “王烨刘勋之流用心歹毒,赵叔叔一念忠朴,为陛下办事奋不计身,这些谗言看似攻击的是你,实则攻击的是陛下,他们是想将陛下束之高阁,孤立起来。”姬有光点到为止,“这是陛下最无法容忍的行径。”

    “是!是!姬学士真是刀笔锋利!不愧是京城第一的才子,只是……”赵坤也是明白过来,虽得了上书指点,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赵叔叔。”

    赵坤身子一抖。

    “重在尽职啊。你是为谁当差?又是在为谁办事?”姬有光晃了晃手里的账本,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姬学士,我坐了宰相二十年的马前卒,那些金银珠宝赵坤愿意尽数奉上。只要您能帮我,您吩咐什么,我就做什么的啊。”

    姬有光微微一笑:“赵叔叔哪里的话,您的辩驳之词我都替您写好了,就放在正厅桌上。”

    赵坤回过头,连忙去桌上翻找,就好像在找那救命的稻草一样。

    “好,好,姬学士……”

    当他抬头想再去找姬有光的时候,却瞧见对方已经踏出门槛了。

    “老爷,刚刚那位出去公子是谁啊?长得可真是俊俏啊!”新娶的小妾端着茶汤进来,忍不住回头去望姬有光的背影。

    “真是不要脸的贱蹄子,我在这儿你还敢瞧别的男人。”喝了些茶水,赵坤的心神终于定了下来,嘴里骂骂咧咧,像是在纾解着内心的后怕。

    越是思前想后,他越是忍不住想打哆嗦,总觉得自己像是一条钻进了套里的鱼。

    虽然不知是谁给自己下的套,但因为那本账,他堂堂从一品的礼部尚书从今以后都必须要对这位姬学士唯命是从了。

    宰相府上,姬有光将从赵坤手里拿到的账本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段博荣的案前。

    “你留着吧。”段博荣看向姬有光,“这赵坤以后就是你的人了。蠢是蠢了点,但胜在好驾驭。”

    “如此重要的东西还是您亲自收着吧。”姬有光说。

    “放我这儿,放你那儿有何区别?这一路上你都翻看过了吧,上面写了什么都已经刻在你脑子里了。”段博荣说。

    “我说我没看您信吗?”姬有光笑着反问。

    段博荣淡淡说:“无论你看没看,我都会当你看过……所以你一定会看……”

    “既然您这般说,那我便收下了。”姬有光也没再推脱。

    “明日陛下就要封赏格日勒汗了,你那边的事能办稳妥吗?”段博荣语气略带怀疑。

    “我还没同他见上面。”

    “那个林楚楚当真有左右格日勒汗的本事?”虽然说姬有光智多近妖,策无遗算,但这件事段博荣还是不敢将筹码压在一个女人身上。

    “不妨一试。”姬有光神色淡然,“明日陛下打算派哪位皇子宴请格日勒汗?”

    “你猜?”

    “太子仁慈软弱,恐怕气势上压不住格日勒汗。二皇子武将出身,雷厉风行,对蛮夷态度又太过刚硬。三皇子与二皇子一母同胞,也不是合适人选。”姬有光说,“想来应当是太孙了。”

    “我们这位太孙啊,能文能武,是大夏日后的脊梁,比起现今的三位皇子,反而更受陛下的喜爱与看中。”段博荣颇有意味地看向姬有光,“太孙与你年纪相仿,你以为与太孙相比,你们两谁会更胜一筹?”

    “谅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姬有光轻声回答。

    短暂的沉默后,段博荣便发出了一阵低低的笑声,他挥了挥手,姬有光便从书房里退了出去。

    ****

    天还未亮,林昭昭就睁开了眼睛。今日是旭烈格尔入宫觐见的日子,在进宫之前,还有许多事要再次确认。

    “这些都是格日勒汗进献之物,应当是没有遗漏了的。”林昭昭拿着名单同李公公确认。

    “夫人放心,格日勒汗的心意陛下都明白着呢。”李公公说着。

    林昭昭只能笑而不语。若是旭烈格尔有他一半重视这次觐见,他都不用如此胆战心惊了。

    “格日勒汗何时准备动身?”李公公问,“车轿已经在候着了。”

    “您且等等,我去看一看。”林昭昭匆匆回到屋里,高大健壮的男人正光着膀子还在摆弄着宫里送来的华贵朝服。

    “好了,你别动了!我来帮你穿!”林昭昭走了过去,从男人手里接过繁琐的服饰。

    “这中原的衣服着实麻烦。”旭烈格尔低头望着忙碌的林昭昭,似乎是想为自己辩解,“衣襟严严实实,衣袖也拖拖拉拉的。”

    “别废话,手抬起来。”林昭昭说完,男人就乖乖地抬起了手臂。

    “我昨晚同你说的都记住了吗?”林昭昭帮男人整理好衣带。

    “要行礼,不争吵,不动手。”旭烈格尔想了下回答,“在别人的地盘上要收敛些。”

    “……”林昭昭手上动作顿了顿,虽然和他说的有些出入,但是旭烈格尔总结得也算是大差不差。

    “保护好自己。”

    “嗯。”

    将旭烈格尔送出了门,目送马车驶向缓缓驶向皇宫,直到什么有人瞧不见了林昭昭才回到八方馆。

    林昭昭在床榻翻来覆去一会儿,因为担心旭烈格尔,怎么也睡不着,便起来了。

    “少爷。”苏合从外面回来,“我出门打听了一圈,咱们去了草原之后,林府的宅院就被变卖了干净,而林老爷他们一大家子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周围街坊邻居竟然没有一个知道的。”

    “他们跑得没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毕竟当年要是东窗事发,就是欺君大罪,他们谁都别想活命!”林昭昭淡淡地说。

    “他们倒是跑得快!当初是一点也没念及您的死活。”苏合愤愤地说。

    “跑了也好,我是不想再见他们一眼的。”林昭昭眼眸阖下,过去的事他无心再去报复,只希望那些倒胃口的人别再出现在他的眼前,“我让你准备东西都筹办好了。”

    “都买好了,香火、纸元宝,三刀纸钱,还有素食祭品。”苏合说,“路我昨日去探过了,马车也备好了。”

    “走吧,去看看我娘。”林昭昭换了一身素衣,虽然戴了面纱,但也没做女人的扮相。

    因为卑贱的出身,林昭昭的母亲病死之后没有能够葬进林家祖坟,只是草草地在荒郊野外弄了个坟包安葬。

    这么多年过去了,别说有没有帮忙打理,林昭昭甚至都担心自己还能不能找到自家娘亲的坟头了。

    他这次过来还专门带了一把除草的器具,想亲自修修坟包边的杂草,也算是尽一份孝心。谁料等他和苏合一路走过来的时候,却瞧见他娘亲坟前不仅放着干干净净的贡品,居然连墓碑都被人重新修缮过了。

    “这是谁做的?”林昭昭愣了愣,不太相信他那不靠谱的爹会突然良心发现。

    第108章 林府

    林昭昭蹲下身子,手轻轻抚摸着这块新墓碑,光是这块石料价值不菲,并且上面刻着不再是“林门侧室”,而是“杨氏之墓”,旁边还有一行小字篆刻着“子林昭昭泣立”。

    铅色的云从东南面吹了过来,天色忽然阴沉,有雨淅淅沥沥落下。

    苏合抬起头,这雨来得太急,他们手里没有伞具。他刚想开口劝林昭昭先回车上避雨,就见一道修长的身影,撑着一把曲柄竹纹银伞走了过去。

    在这一片烟雨之中,缥缈淡然好似墨画。

    感觉到有人走到身后,林昭昭抬起头。姬有光低头望着他,手里的伞向他微微倾斜。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这前脚才到京城,你后脚就找人来跟着我了是吧。”瞧见是姬有光,林昭昭诧异一下,很快就恢复了神色。

    “原来是故人啊。我还以为是个落单的姑娘……”姬有光没有回答,而是做出一幅才认出林昭昭的模样。

    “你别让我在我娘坟前骂人。”林昭昭说。

    “真没认出来,你戴着幕篱连脸都没露,我怎么会知道是你呢?”姬有光说。

    “那还真是巧了。不知道姬学士来这荒山野岭做什么呢?”林昭昭问。

    “来找你啊。”姬有光说。

    见林昭昭有些无语,他接着说:“我可没故意寻你的踪迹,只是接到你昨日到京城的消息,想着今日格日勒汗要进宫受封,你一人无事估计会来这儿,我就过来碰碰运气,正好也顺路给杨夫人扫扫墓。”

    “扫墓……我娘这墓是你重新修缮的?”林昭昭隔着面纱望着姬有光。

    “嗯。”

    “这些贡品呢?”

    “有时候我会亲自来,有时候让山下的老人帮忙供奉的。”

    “谢谢。”林昭昭轻声说。

    “我们之间还用说这些吗?”姬有光将林昭昭扶了起来,“知道你忙不过来,作为知己朋友,我回了京城自然要帮你把这些事都打点照料好。而且以前杨夫人对我也不错,我还记得她给我做得八珍糕,味道很好吃……这些小事都是我应该帮忙做的。”

    “我娘做的八珍糕确实挺好吃的。”林昭昭声音越来越小,时不时被雨声淹没,“小时候我脾胃常常不舒服又喜欢挑嘴,她就当了自己钗子,买了那些补药,做在这八珍糕给我吃。”

    隔着薄薄白纱,姬有光也能感受到林昭昭的身上的落寞难过。小的时候,林昭昭也是这样,只不过在外与人相处很少会流露出这样孤独的一面。如果不特意去了解,很多人都会误以为林昭昭是个被骄纵着惯养大的富家少爷。

    就像很多人会以为他姬有光是个风光月霁,不染尘世的翩翩君子。

    他们这样的人啊,越是在意什么,越要装作满不在乎,好像这样心里才会踏实一些。

    所以,在死要面子、装模作样这一点上,他们两人是臭味相投,出奇得一致。

    “雨下大了,先回车内避避雨吧。”姬有光说。

    姬有光的马车内熏着淡淡的松木香。门帘缝里,还是寒风夹着雨丝灌入,凉得刺人骨头。林昭昭摘下湿漉漉的幕篱。

    “你坐过来吧。”姬有光说。

    “无妨。”林昭昭将冰凉的手插入袖口里。

    “你若是介意同坐,那我与你换个位置也行。”姬有光有些无奈地说。

    “……”又不是真的女人,林昭昭感觉自己这样避讳显得怪矫情的,想了想还是坐到了姬有光的身侧去。

    “你等会儿去哪?还有什么事要办吗?”姬有光问。

    “回八方馆吧。”林昭昭说,“至于我没有什么要办的事。”

    “好不容回一趟京城,不回自己家看看?”

    “回不去了。”林昭昭面无表情。

    “回的去。”姬有光笑了笑。

    林昭昭抬头望向姬有光,眼神里藏着一丝惊疑:“你……不会把林府给买下来了吧。”

    姬有光没说话,挑了下眉毛。

    “不可能!林府那么大的宅子你说买就买下来了?你一个从六品的芝麻小官哪来的这么多银两置办?”林昭昭睁大眼睛,“你在耍我玩呢?”

    “哎,你就说你去不去看吧。”

    “看啊!为什么不去看!你有本事让我回家看看我为什么不去?”林昭昭还真不信姬有光这样大的本事,心里面想着对方肯定又是像小时候一样故意逗他开心。

    “那你同我走一趟。”

    “走呗。”

    林昭昭让苏合架着车在后面跟着。

    林府坐落在荣德街上,街市繁华,人烟阜盛,若非今日雨大,平日这条街上都是车水马龙,热闹至极的。

    直到他们的马车真的驶到曾经林府的门前,林昭昭还是半信半疑。

    “你且等会儿。”

    “等什么?”

    “让人取钥匙来。”

    “你来真的!”林昭昭愣住。

    “谁下雨天同你开这种玩笑?”姬有光掀开车帘往外望了一眼,一道人影站在门前向他默默行了一礼,示意殿内都布置好了。

    “走吧。”姬有光说。

    林昭昭下了马车,姬有光在旁给他撑伞。瞧着那高高的门楣,还有手边云纹的栓马石,林昭昭抬手摸了摸,低头看着指尖的青苔。

    他站在原地,好像是在发呆。

    “手都摸脏了。”姬有光将身边小厮递来的手帕,放到林昭昭冰凉的手心里,“外面冷,进去吧。”

    青砖白墙墨瓦,七年过去了,回忆正好也褪去新鲜的色彩,一切都和林昭昭心里想的一模一样。

    雨点密密麻麻往下坠,落在屋檐汇成丝丝水线,最后落地还是成了纷纷水沫。

    林昭昭与姬有光坐在“松茂堂”里,这里是林老爷会见贵客的地方。还未过午日,还外面居然已经漆黑如墨,偶尔还有雷电闪过,一声轰响,打得林昭昭的心有些发颤。

    “怎么样?这里是不是和以前一样?”姬有光笑着问林昭昭,语气里有些许得意。

    “嗯,一样。”林昭昭颔首,除了曾经那些讨厌的人不在了,其他都和他头脑里记着的一样。

    林昭昭忍不住问姬有光:“你真将这里买了?”

    “我哪有这么多钱。”姬有光坐下,“只是碰巧认得这宅子的新主人,借过来给你瞧瞧。”

    “是官场上的同僚?”

    “对。”

    “让你花了情面了。”林昭昭望向四周,轻声说,“你这位……朋友将这宅子打理得极好,不仅屋里屋外一物未动,这些桌椅上也不见什么尘埃。”

    “我那位朋友平日不住在这儿,有自己的府邸可住。”姬有光说,“只是派了几个下人照料着。”

    “这是自然的。”能买的起林府这样五进四门的大宅院,怎么想也是个在京城有名有姓的高门显贵。

    “你若想得紧,我和我朋友说说,让他将这宅院物归原主如何?”姬有光望着林昭昭的脸色,试探性地问。

    “什么物归原主……这宅院从来就不是我的。”林昭昭抬了抬下巴,语气感慨,“说来也好笑,要不是你这松茂堂的正位我还没坐得福气。”

    姬有光跟着笑了笑。

    “除了我自己那一厢房,其他的屋子我都没怎么去过。”林昭昭顿了顿,“哦,省身堂我倒是常去的。”

    “去罚跪思过?”

    “不然还能做什么?”

    “哎,当真是世事难料。所有人都以为你会死结果你风风光光回来了。”姬有光支着下巴,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神情,“其实我还挺期待的,你那一家子人瞧见你现在的样子会露出怎样的嘴脸。”

    “不是我风风光光回来,是林楚楚风风光光回来了。”林昭昭嘴角划过一丝苦涩的笑。

    “那又怎么样?林楚楚也好,林昭昭也好,权力地位如今都握在你的手里,你何必去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姬有光站了起来,缓步走到门前,外面的风雨吹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权力……地位……”林昭昭喃喃地说。他望着乌云下的姬有光感到了一瞬的陌生。

    “今日过后,只要格日勒汗不否认,你就是镇北王的王妃。”姬有光漆黑的眸子看着他,“谁还敢质疑你是林楚楚,还是林昭昭呢?”

    “你……”

    听到姬有光这话林昭昭本还以为这黑心狐狸在用“王妃”的名号打趣他,可当他看到男人那高深莫测的神情,林昭昭又觉得这好像不是什么玩笑话。

    “对了,旭烈格尔应当没有休了你的想法吧。”姬有光忽然问。

    “……应当没有。”

    “所以他是真心喜欢你?”姬有光眼神暗了暗。

    “……”林昭昭不太想和姬有光谈论有关旭烈格尔的事。或许是因为看见姬有光就会让他想起一些过去的事,这会让他心里很错乱。

    见林昭昭抗拒,姬有光也没执着于追问两人的事,重新坐回来青年身边。

    “我不知道旭烈格尔在你面前是怎样的?”姬有光轻声说,“在我看来,他很危险。”

    “他并不是个好战的人。”林昭昭说。

    “与好战无关,是无畏无惧。”姬有光摇头,“这种人很可怕,你权力再高,地位再高,与他而言都是握着鸡毛令箭的傀儡。他谁都不怕,你给他一把刀,谁的脑袋他都敢去砍下来。”

    “该怎么说呢?是天生当反贼的料。”姬有光忽然看向林昭昭,“说起来,今日封赏陛下特许格日勒汗入朝不趋,剑履上殿,他应该不会干什么出格的事吧。”

    “什么出格的事?”林昭昭愣了下。

    “你都不知道,那我更不知道了……”姬有光说。

    第109章 封王

    此刻在森严肃穆的禁宫内,金銮殿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大夏皇帝满是暮气的声音响起。

    “谢皇上。”除了立于第一位的老者,后面乌泱泱的朝臣们才哗啦啦地站了起来。

    “宣血狄国格日勒汗觐见。”太监的尖锐的嗓音响彻整个大殿。朝臣们虽然都低垂着头,但余光都忍不住去打量这传闻之中的格日勒汗。

    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漫天风雨从他们身后走了进来。

    那是个编着许多条细长发辫的男人,穿着他们大夏石青色的朝服,五官坚毅深邃,身材高大,比这殿堂上所有人都要高得多。仅仅是瞧着他的背影,都能隐隐有种让人心悸的不安。

    皇帝还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进来的男人身上。牛皮鞋靴踩过金砖地面,腰间的配剑咣当咣当响着,靠着近的大臣不由自主地向往外退上半步。

    没有人想靠着这位格日勒汗太近,至少在一剑之地,他们都站着有些心惊胆战。

    “格日勒汗见过大夏皇帝。”

    男人站在大殿中央,一只手摁在胸前,腰背笔直,简短利落的语句清晰地传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短暂的沉默,让底下的一些大臣们倒吸一口凉气。

    “格日勒汗免礼。”虽然根本没有跪拜,但龙椅上的老皇帝还是抬了抬手。

    “谢陛下。”旭烈格尔说。

    “本王终于又见到格日勒汗了。”一名身着朝冠的男人忽然开口。

    旭烈格尔望向开口之人,对这张面孔毫无印象。

    “格日勒汗,这个是朕的三皇子,七年前在边境处与你交过几次锋。”大夏皇帝说。

    “三皇子有礼。”旭烈格尔回。

    “格日勒汗,您这是真不记得我了?还是装不记得我了?”三皇子微微挑眉,“我们以前可是老对手了。”

    “与我交锋过的,要么是死了,要么是逃了。”旭烈格尔平淡地说,“这些人我都不会记在心里。”

    “你说什么?谁说本王逃了?”三皇子眼睛瞪了起来,“当年是陛下旨意让我回京,不然我……”

    “元祁!”皇帝低声呵斥,三皇子只能闭了嘴。

    “常言道:不打不相识。血狄与我们大夏能有今日之好,正是因为有往日之交。”站在最前排的老者悠悠开口,打起了圆场,“这都是陛下深谋远虑给两国百姓谋来的福祉啊。”

    三皇子脸上很是不满,虽然嘴上不得不认同老者说的话,但他还是想给这草原蛮夷找些不痛快:“段相说得是。只不过格日勒汗方才朝见皇帝陛下为何不行跪拜大礼?”

    “这是我血狄的礼仪。”然而旭烈格尔并不在意这三皇子,目光只是望向龙椅上白发苍苍的身影,“还请大夏皇帝见谅。”

    “即使如此也无妨。”大夏皇帝看起来十分大度,并没有要求旭烈格尔恪守大夏的礼节,“朕本来就想免了你的跪拜礼。”

    “谢陛下。”瞧着旭烈格尔不卑不亢的声影,三皇子牙都快咬碎了。

    “陛下,格日勒汗此次出兵大梁剿灭里瓦德旧部,为我们大夏边境骚乱永绝了后患。”宰相段博荣开口将话转到了今日正事上,“此乃天子之福分,大夏之气运啊。”

    “格日勒汗此次确实是为大夏尽心尽力,功劳显赫,”大夏皇帝颔首。

    “这些都是我该做的,不敢言功。”虽然听着是谦辞,但旭烈格尔说的确实是实话。就算没有大夏,他也是要将科列奇部那些残兵剿灭干净的。

    “说得好啊。”不过他这番说辞,倒是让大夏皇帝听着十分舒心。就连刚才旭烈格尔之前的无礼也都当过眼云烟了。

    “众爱卿,朕要昭告天下,大夏与草原血狄今日结好!北方边境叛乱彻底平息,以后不会再有了!”

    “恭喜陛下!”朝臣们又纷纷弯腰行礼。

    “启禀陛下,草原七十二部与中原征战纷乱多年,格日勒汗能一统草原是当世真英雄。而如今格日勒汗愿放下前人仇恨与我大夏重修旧好,实乃朝廷之大幸,国家之大幸也。”宰相段博荣上前一步说,“此次格日勒汗功劳卓著,恳请皇上加封赏赐。”

    “准奏。”

    “谢皇上。”

    “……”

    旭烈格尔看着朝堂上的两人一说一应。他不懂明明都是人尽皆知的事了,为何还要再演一遍,也不知这是在做给谁看的。

    不过他答应过林昭昭,今日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尽量不惹出什么不必要的事端来。

    “宣旨。”大夏皇帝说。

    龙椅便身着红衣的太监从怀里拿起圣旨,展开,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血狄王汗旭烈格尔贤明德重,屡立战功,故加封格日勒汗为镇北王,子孙世袭,命工部为其修造王府,赐安车驷马,宫女五十六人,封其夫人林楚楚为镇北王妃,封其兄弟沙拉里格为宁远侯,驻守乌拉草原,不必入朝。其余所有随征血狄士兵,均价恩荫,子孙入学入仕以优待,伤重阵亡者,封恤倍重。”

    旭烈格尔微微蹙眉,看着那太监缓步走了下来,想将圣旨双手递交给他。

    见男人迟迟没有开口谢旨,太监尖细的嗓子开口说:“可喜可贺啊,镇北王。”

    “谢皇上。”旭烈格尔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单手将圣旨接了过来。

    虽然陛下提前交代过,不要对这位镇北王的言行举止太过苛刻,但这样随意不敬的举动还是让这位公公瞧得心惊肉跳。

    “封赏结束后,陛下请您留步。”公公低声说完,便转身回到龙椅之侧。

    ****

    “他答应过我,今日在殿上不会做出格的事。”林昭昭说,“他答应我的事就从来没有食言过。”

    “你居然如此相信他吗?”林昭昭语气中的坚定,让姬有光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最早之前他以为旭烈格尔之所以留着林昭昭是因为欣赏林昭昭的才华,再后来他与旭烈格尔对上后,又发现旭烈格尔对林昭昭的“狼子野心”,是明晃晃得写在脸上的。

    旭烈格尔与林昭昭是如何的关系,姬有光已经能想到七八分。只是他一直以为在这之中林昭昭难免有不少苦衷和迁就……但事实好像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也是,你们在一起过了七个春秋了,就算陪着的是条猫猫狗狗都该有几分情谊。”姬有光轻声说,“我能够理解。”

    “……”林昭昭没说话。但这件事他很明白姬有光是不可能理解他的。

    “我只是想告诉你,以前你没得选,你不得不靠着他,但如今形势已经不一样了。”姬有光说,“你该多为自己谋算些。”

    “谋算什么?”林昭昭问。

    “阿昭,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在学堂做的那些白日梦吗?虽然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但阴差阳错间,我们最终都走到了一个位置上……我们也许能继续把那个梦做下去……”

    “你说得是哪个梦?”林昭昭脸色有些怪,不太确定姬有光话中的深意。

    或许对姬有光来说,他与林昭昭的往事未过十载,尚可以时时追忆。

    但对林昭昭来说,他重生过一次,与姬有光之间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久到他只记得一幕幕无法连续的画面和一些没了声音的人像残影。

    他不太记得自己在学堂里和姬有光说过哪些梦话,但大多都谈不上志向抱负,只能算是些吹牛打趣的闲话。

    毕竟都说是白日梦,那肯定是些没指望能真正实现的屁话。

    “过午时了,肚子饿了,该用饭了。”姬有光拍了两下手,很快就有人端着一盘盘珍馐佳肴进来。

    “在这儿吃?”林昭昭愣了愣问。

    “你想在哪吃就在哪吃咯。”姬有光望向林昭昭,“如果你想倒行逆施,去你林家祠堂吃,我也可以舍命陪君子。”

    “我可干不出这种事。”林昭昭面色一变。

    姬有光只是低低地笑了笑。

    “你也不嫌瘆得慌。”林昭昭抿了抿嘴,有种又被人耍了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他与姬有光之间的兄弟情谊。毕竟这样大逆不道、有违人伦的话姬有光只会在他面前胡乱开口。

    说话间菜肴一盘盘端上了主桌。林昭昭刚要落座,忽然瞧见这布菜的人有些眼熟。

    “知秋?”瞧清那张脸林昭昭不由唤出这女子的名字,但很快他脸色就不由变了变。

    知秋是林老爷正妻王氏房里伺候的大丫鬟,过去没少抓林昭昭的小辫子,再到林老爷那煽风点火。林昭昭见她都有怵得慌。

    当然,她自然也是认得林昭昭少爷身份的人。

    听到林昭昭唤了她的名,那女子眼神划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又黯淡下来,回到之前木木的模样。

    “……”突然遇见故人,林昭昭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别担心。她已经不认得你。”

    “什么意思?”

    “林家其他人都搬走了,只有她被留在了宅子里。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傻了,不会说话,也听不太懂话。”姬有光不慌不忙夹着菜。

    “傻了?怎么好端端的人会傻呢?”林昭昭问。

    “谁知道呢?兴许是一场大病,或是得了癔症……”姬有光说。

    第110章 书房

    一场大病后人就成了傻子。这种事也是有听闻过的。

    但知秋怎么说也是林府的大丫鬟,先不说林老爷会不会留这么一个知根知底的女人看家,就算是知秋真的病了,她也不会少了治病的钱财……居然硬是将自己拖累到这副模样……林昭昭只觉得唏嘘。

    “人都傻了,就放她回家去吧。”林昭昭说。

    “她这样的人哪有家啊。”姬有光幽幽地说,“若非我那朋友心善收留她,这京城也没有人家会要她伺候的。虽然比不上以往过得和小姐一样风光,但也不算是亏待了她。”

    林昭昭目光扫见女人那双给她端茶倒水的手,瞧见那少了半截的大拇指,他心里莫名一寒。

    “对了,工部要给你与格日勒汗在京城建一处府邸,你有什么心仪的地方?”姬有光问。

    “我们封赏完就走了,为何要在京城建府邸?”林昭昭不解。

    “不能每次入朝都让我们的镇北王像宾客一样住在八方馆里吧。”姬有光看向林昭昭,“宣德街如何?同我住一条街上,你平日不在京城,我还能帮你照看照看。”

    圣旨还没公之于众姬有光就知道要建府邸,林昭昭只当对方在朝堂上消息灵通,但接下来这话问的就让林昭昭百思不得其解了。

    “你这话问得有意思,就好像你就是工部尚书一样。”林昭昭挑眉,“我家这府邸修缮在哪你还能做决定不成?”

    “阿昭这是说我官职小,嫌我人微言轻啊。”

    “我可没这么说。”

    “也是,同你那威风凛凛、手握重兵的镇北王相比,我这文臣阁修撰实在是算不了什么。”姬有光眼眸垂敛,似有落寞悲伤之色。

    林昭昭在心里叹气。

    其实他知道姬有光是装的,但架不住对方天生长了一张让人望而生怜的脸。

    两道似蹙非蹙的柳叶眉,一双似哀非哀的丹凤眼。闲坐时如玉照水镜,行步时似风过韧竹。

    以前他和姬有光走得近的时候,常常有痴情的小娘子来问林昭昭,问姬郎近日是否有什么心事,为何瞧着如此哀愁。林昭昭答不出来,如果他没记错,前一晚有人还在窜拖他上花船听小曲去。

    林昭昭哪能看得出来她们的姬郎有什么难过的心事。

    “你这般年纪能有如此成就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林昭昭安慰。

    “那是自然的。”姬有光点头,“前无先例,百万之中,唯我一人。”

    “……”林昭昭嘴角抽了抽。他就不该开这个口,真是自讨没趣。

    “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晚上我带你在京城酒坊戏楼逛逛,怎么样?”姬有光说。

    “不了,我还要回八方馆。”

    姬有光将筷子放下:“今晚你家镇北王还要赴别人的宴顾不上你。”

    “我哪是因为这个……”

    “阿昭,你不会真将自己当成个妇人家了吧?”姬有光扫过来一眼。

    “你乱说什么呢!”林昭昭被这话刺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那就走啊。”姬有光笑着说,“放心,肯定在镇北王回来前,送你回去。”

    ****

    大夏禁宫,御书房。

    “镇北王请。”太监拿着拂尘,请旭烈格尔进殿。

    窗明几净,焚香其中。黑漆描金的陈书阁放着满满的书卷,旁边紫檀多宝阁上,都是旭烈格尔从未见过的珍奇稀罕物。

    御书房,顾名思义,是皇帝的书房。在“勤政亲贤”的御笔字下,旭烈格尔与大夏的老皇帝面面相望。

    被皇帝请至御书房,是朝廷官员心中无上的荣光。即使皇帝与你什么都不说,那也是皇恩浩荡,是皇帝陛下与你亲近之意。

    但旭烈格尔不懂,他不知这大夏老头喊他进来后,眯着个眼,半天也不吭一声是想干什么。

    皇帝不说话,旭烈格尔就四下打量。只能说皇家的好东西真是不少,光是桌凳他都瞧见好多不同花样形状的,有月牙的,有方圆的,有上拱的。

    不过旭烈格尔最钟意的还是那一大面的陈书阁,他进来第一眼就盯上了。洛初是最喜欢看书的,如此想来他们家里还缺少个这样精致的好书架子。

    大夏皇帝看似假寐,实则一直在暗暗观察旭烈格尔的神色。在龙椅上坐了这么多年,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像旭烈格尔这样无礼的人。

    但皇帝陛下还是决定忍了。因为这个草原蛮夷有大用。上天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还有一夙愿迟迟没有实现,为了能了却这一心愿他什么都能忍。

    在等待旭烈格尔前来朝见的日子里,老皇帝没少告诫自己要包容大度,要“礼贤下士”,要拿出九五至尊的广阔心胸,万万不能同一个蛮夷较劲。

    或许是见过了真正“横行跋扈”的权臣,当真正瞧见旭烈格尔后,老皇帝忽然又觉得这个蛮夷也没有想的那样粗鄙野蛮,最多是性子比较刚直,看着还挺顺眼的。

    “镇北王很喜欢朕的书房?”

    “嗯,喜欢。”旭烈格尔点头。

    “朕的书房里每一个物件都是罕见难得的,别说是草原不常见,就是这世上也难寻到第二件。”大夏皇帝笑了笑,语气略有得意,“你愿来朝见朕,朕自然不会让你空手而归,你瞧一瞧,看看这房里有什么喜欢的,挑上一件朕赠给你。”

    “这房里的什么都行?”

    “对,只要是这房里的你随便挑选。”皇帝心情好,大手一挥,“君无戏言。”

    “我要那个。”旭烈格尔抬手一指,也不客气。

    老皇帝顺着旭烈格尔的手指的方向望去,瞳孔震动。

    “你要这个?”老皇帝语气冷了下来,其中是一触即发的愠怒。

    “嗯。”

    沉默许久,老皇帝眯起了眼睛,“好啊,好啊,你若真想要,那你自己去取。”

    旭烈格尔走了过去,他走向陈书阁,站定,然后面无表情地思索了一会儿。

    当真是狼子野心啊!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窥觊帝王至宝。

    老皇帝眼神划过一丝狠辣,他的手摸向藏在桌下的机关,只要他轻轻触动其中机巧,藏在书卷中的机弩就会将这新封的镇北王射杀,血溅当场。

    他看着旭烈格尔伸出了手,就在那只手即将碰见那金色的锦囊袋的时候,旭烈格尔忽然转过头,漆黑的眸子直直望向他。

    “……”老皇帝只觉后背一凉。

    “真要我将这书架抬回去吗?”旭烈格尔说。

    “什么?”老皇帝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什么?”

    “这个书架。”旭烈格尔面无表情地说。

    老皇帝傻眼了,第一次听到有人讨赏和他讨书架子的。他不知道有人进门第一眼就相中了。

    “原来你想要的是这个啊。”老皇帝站了起来,他走到陈书阁边上,不动声色地取走那只黄色锦袋,“这书阁你带不走,不过你想要也容易。等会儿朕命人在你府邸里打造一套就是了。”

    像是故意在试探旭烈格尔一样,老皇帝将黄色锦袋放在了书案上,将袋口解开。

    那是块做动极其精美的血玉雕,方圆四寸,上端刻着几条白色游龙,玉肉中的红色纹路,像是萦绕着叱咤天下的血气。

    见旭烈格尔也在看,老皇帝故意问:“你可认识此物?”

    旭烈格尔望了一会儿:“玉石摆件。”

    听到这样的答案,老皇帝哈哈一笑,一边将黄色锦袋重新收拢,一边说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旭烈格尔眼神暗了暗。

    “可是明白了?”

    “不明白。”

    “不明白也无妨,你们草原人不认得此物也是情有可原啊。”试探完旭烈格尔,老皇帝也放下心来。

    他坐了回去,瞧见旭烈格尔还站在原地望着他的书案。

    “镇北王,你不会想将朕的书案也一起搬回府上吧?”老皇帝问。

    “可以吗?”旭烈格尔眼眸抬起。

    “……你要这书案书阁做什么?朕也没听说过你们草原人有读书写字的爱好啊!”老皇帝感到疑问。

    “夫人喜欢。”

    “夫人?”老皇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一副了然,“早听人说起过镇北王宠妻如命,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看来朕当年算是点了一段好姻缘啊!既然如此,你夫人书房里的一众摆设朕都替你们置办了吧。”

    “谢陛下。”

    “陛下,时辰不早了。”总管公公走了进来,在皇帝边上耳语几句。

    “镇北王你先退下吧。”

    旭烈格尔从御书房走了出来,还没等他将那一级级汉白玉台阶走完,就被一位气宇轩昂的年轻人给拦住了。

    “镇北王请留步。”

    旭烈格尔站在台阶上,望着这个没有见过的拦路人。

    “本王今晚在府上设宴,想宴请您……”

    没等对方将话说完,旭烈格尔就从台阶走下,与这位年轻人擦肩而过。

    “镇北王,你默不作声,视本王为无物,这是何意?这就是你们血狄族的礼数吗?”

    旭烈格尔转过身,年轻人一时他身上气势唬住,往后退了一步。

    “不去。”回答之简洁,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望着旭烈格尔离开的背影,年轻人硬是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