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决心

    瞧着姜秀宁和沙拉里格两人,林昭昭其实也想将这婚事再缓一缓。可两人要成亲的事已经公之于众,若是突然悔婚,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安排姜秀宁了。

    林昭昭拿不定主意看向旭烈格尔,却见旭烈格尔正看着沙拉里格,脸上神色里已然有了些愠怒。

    “你娶不娶?”旭烈格尔最后再问一遍。

    “不娶。”

    话才说出口,沙拉里格就已经被一脚踹翻在了地上。

    姜秀宁被吓了一跳,眼里满是震惊。皇宫里最多见的也就掌掴,她还从未见过像这般拳打脚踢直接管教的。

    瞧见沙拉里格被打得紧咬牙关,嘴角都流出血来了。林昭昭赶紧上前拽住旭烈格尔:“喜庆的日子你干什么呢!”

    “你放开。”旭烈格尔显然是对沙拉里格今日的表现很是失望,是下了狠心要好好管教。

    沙拉里格也不甘示弱,他吐出一口污血,然后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哥哥。

    见场面因为自己闹成了这样,姜秀宁连忙走到沙拉里格前面,在旭烈格尔面前跪下。

    “千错万错都都是秀宁的错,若是因为秀宁之过伤了大汗与沙拉里格殿下的兄弟之情,秀宁万死莫赎。”

    旭烈格尔缄默。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我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边上呆着去。”沙拉里格站了起来,走到姜秀宁前面,漆黑的眸子死盯着旭烈格尔,骨子里那叛逆的性子又冒了出来,“我就是不娶怎么了?你有本事今日打死我!让人捧着我的尸骨拜堂成亲去啊!”

    “混账东西。”然而旭烈格尔哪是能被威胁的,向来说一不二的他直接拿出马绳就要将沙拉里格给绑起来送去成亲。

    “闹够了没有!”被吵得受不了的林昭昭大声呵斥。

    两人动作不由一滞。

    “丢不丢脸啊!一个大汗,一个万户,你们两个人像什么样子?要让群臣进来瞧瞧你们兄弟两争强斗胜的模样啊!”林昭昭看向旭烈格尔骂道,“牛鼻子插大葱,都是什么臭德行!”

    旭烈格尔:“……”

    “你有气可以!这婚你爱结不结没人管得住你!但你一个大老爷们没你这样翻来覆去欺负一个姑娘家的道理!”林昭昭冷冷扫了沙拉里格一眼,然后喊上了姜秀宁,“你跟我走,给他们两兄弟腾地方,让他们两在这儿打个痛快!”

    身为国后的林昭昭居然能如此硬气,这让姜秀宁都有些愣了,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动作。

    “走啊,还跪着做什么!”

    “是。”姜秀宁站了起来,颤颤地跟在林昭昭身后。

    简直是不可思议,根本没人敢阻拦,他们两人居然就这样安然无恙地走出了大殿。

    “打去吧,打去吧,和犯病发癫一样,难怪说这辈子能是兄弟!打去吧!”林昭昭很生气,自己忙了三天三夜的庆典就这样被两兄弟毁了。

    在姜秀宁心里,国后娘娘是个随和又温和的大好人。第一次瞧见林昭昭如此发怒,她还是被吓了一跳。

    但好在林昭昭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人回到毡包里,让阿古苏拿上些好吃的,林昭昭脸上的怒色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国后今日的事都是我的错。”姜秀宁低着头,没什么胃口,她觉得自己很对不住国后的照顾。

    林昭昭也不由叹了口气:“我看你平日谨小慎微的,你身边的嬷嬷怎么会这般不懂事呢?”

    “苏嬷嬷她以前是未央宫的掌事姑姑,在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就跟随在身边了。”说起这位苏嬷嬷,姜秀宁也很是无奈,“以前责罚教训嫔妃宫女都是由这位苏嬷嬷代劳,因为行事果断,下手狠辣,且只认太后一人,宫里上上下下无论是当娘娘的,还是做奴婢,瞧着她都发怵害怕。”她轻叹了口气,“太后本是怜我,怕我孤身在血狄被人欺负,才选了苏嬷嬷这样胆大的来做我陪嫁嬷嬷,想让其护着我一些。”

    姜秀宁露出一丝苦笑:“可太后她老家人一生都困在深宫之中,哪里知道外面血腥纷争与宫内的明争暗斗是不一样的呢。”

    “离了大梁,离了太后,苏嬷嬷她还有何体统可言呢?我这一路上劝过无数次,可惜她老了,我说的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姜秀宁垂下眼睫,轻声恳求林昭昭,“秀宁知道苏嬷嬷今日其罪难恕,还望国后看在她年老的份上,让她走得时候不要太痛苦。”

    听着姜秀宁所说的,林昭昭也不由叹了一口长气,他还想那苏嬷嬷怎么敢如此说话行事的,原来是以前在宫里以奴欺主的事就做多了。

    估计这老太在深宫里也是消息匮乏,还以为血狄是草原上的小部族,将其当作大梁的附属小国,头脑里想着用宫中血统立威的那一套……谁想惹上了一群真刀真枪杀出来的狠人,不仅弄没了端静公主的婚事,还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一起给搭进去了。

    姜秀宁说话条理清晰,看事看得也清楚。林昭昭很欣赏姜秀宁这样的姑娘。

    “你平日看书多吗?”林昭昭问。

    “秀宁平日不怎么看书,《女训》、《女则》,还有几本医书……”姜秀宁神色有些躲闪。

    “你有这般见识没看过些其他的?”林昭昭又问。

    姜秀宁沉默了好一会儿说:“秀宁愚钝,还读过四书、《诗经》、《左传》,不过都是浅尝辄止,宫里无聊,打发时间才读了些。”

    姜秀宁说到读书时语气很淡,可她的目光里还是动摇了,出卖了自己的内心。自从遇见了萨日莎,林昭昭就发现原来这女子中也不乏才华出众、笃实好学的好料子。

    就像他面前的姜秀宁,无论是谈吐,还是想法,比同龄人都要沉稳清醒不少。

    才貌双全、秀外慧中、进退有节。林昭昭不由摇了摇头,暗叹沙拉里格这小子真是没有一点福气。

    “若沙拉里格他执意不肯娶你,你日后有何打算?”林昭昭想问问姜秀宁。

    “我与沙拉里格殿下之间存有误会,殿下心怀芥蒂,明日我想登门请罪,看看能不能求得殿下原谅。”姜秀宁轻声说。

    林昭昭还没见过姜秀宁这样“好脾气”的公主。

    “他如此对你,你还愿意嫁他吗?”林昭昭不由蹙眉,今日沙拉里格的言行举止简直能用“恶劣”来形容。

    姜秀宁看向林昭昭:“国后,秀宁已经回不去大梁了。两情相悦的爱情固然让人艳羡,但对秀宁来说,能在旁人眼里体面地活下去便足够了。”

    “我不求沙拉里格殿下能对我有一丝真情,日后他想再娶几个心爱之人我也绝不会横加干涉。”喝了两杯马奶酒,姜秀宁面上微微泛红,“我只求婚后两人能相敬如宾,靠着他这棵大树让我在这部族里还能留有些皇家公主的颜面,如此便足够了。”

    林昭昭怔住了。他看着眼前的姜秀宁,就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另一种命运。

    不,他恐怕还做不到姜秀宁这般的坦荡了然。

    同样是处在无能为力的困境中,他胜过姜秀宁的只有那几分运气,而姜秀宁这个姑娘比他多了太多的勇气。

    “秀宁……”林昭昭很想帮帮这个姑娘。

    他想姜秀宁若是不能同他一样重生,那他能不能让姜秀宁假死,给对方换一个身份,让对方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呢?

    林昭昭觉得自己的想法很不错,可姜秀宁却委婉拒绝了他的好意。

    “我是大梁公主,纵然皇室视我如弃子,但我也是被朝中百姓供养着过了十六年锦衣玉食的日子。若我舍了端静公主的封号,忘了公主肩负的责任,那便是愧对大梁百姓的养育之恩。”姜秀宁站了起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若秀宁当真寻不到一条出路,我宁愿以公主的身份坦然赴死,到那时还望国后怜惜让秀宁魂归故里。”

    第92章 荒唐

    姜秀宁的话让林昭昭动容,也让他对眼前的小姑娘多了几分敬佩。

    两人又喝了几盏,姜秀宁说自己不胜酒力要先行退下,林昭昭便让阿古苏送姜秀宁回去休憩。

    白色的长毛猫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跳到了林昭昭的腿上躺了下来。

    “你也是可怜,原本在宫里不知道多少人伺候着,如今跑到我这儿来讨食吃。”林昭昭摸了摸猫咪柔顺的白毛,轻声感叹道。

    庆典还未结束,外面还热闹着,想着今晚旭烈格尔不会早回了。忙碌了这几日林昭昭本就疲倦,将白猫喂过后,他就早早歇下了。

    一夜无梦。

    等林昭昭睁开眼的时候,阿古苏便给他带来了一个相当惊人的消息。

    “他们两昨晚……睡在了一处?怎会如此呢?你不是昨晚将她送回去了吗?”

    “我将端静公主送回去了,可谁知后来她自己就换上一身喜服去找沙拉里格殿下了!”阿古苏低声说,“有人瞧着她进了沙拉里格殿下的毡包,直到现在两个人还没有出来。”

    林昭昭听愣住了,他真没想到瞧着乖顺小心的姜秀宁居然能有如此魄力敢这样去逼婚沙拉里格。

    这是真将自己所有给赌上了。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林昭昭问,“他们两这还还没成亲……”

    “瞧您这话问说的,一个男人都和一个女人过一晚上了,这还能不成夫妻吗?”阿古苏笑着说。

    林昭昭还是感觉有些难以置信,他睡前还在为这两人苦恼,结果早上一起来就告诉他两人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走,去瞧瞧,去瞧瞧。”林昭昭赶紧套上靴子,想亲自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个什么的事。

    谁料等他赶来的时候,恰巧碰上旭烈格尔领着达日巴特等人一起过来。

    “你们来干什么?”林昭昭蹙了蹙眉,一群人走过来满身的酒气,显然是昨晚喝了不少。

    “国后,您自己都来看热闹了,还不允许我们兄弟几个在旁边望两眼吗?”达日巴特同帖萨尔搂着肩膀,互相搀扶着,“你说是吧,大……大汗?”

    说着,达日巴特往身边望去,却瞧见自家首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林昭昭身边去了。

    “你们在这儿晃悠什么?还不回去换身衣服?浑身酒气像什么样子?”男人冷漠望着他们,就好像他们不是一起晃悠过来的一样。

    “大汗您这也太……”达日巴特抿了抿嘴,小声说,“昨晚您和兄弟们喝酒的时候,还说回去后好好管束国后……”

    “管束我?”林昭昭蹙眉,语气上扬。

    “达日巴特,你酒还没醒吧。”旭烈格尔面色一凝,顿时慌得达日巴特捂住了自己的嘴,拉着昏昏沉沉的帖萨尔跑了。

    “洛初。”男人说着想去握林昭昭的手。

    林昭昭嫌弃地将手抽出来:“一身酒味往旁边站着去。”

    “我没喝多少,都是他们喝的。”旭烈格尔说。

    “管你们谁喝的,我闻得头晕。”林昭昭白了旭烈格尔一眼。

    “……”见林昭昭生气,旭烈格尔不敢多言,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虽然什么没闻出来,但还是识趣地往边上挪了一步。

    “夫人,出来了。”阿古苏轻声说。

    “秀宁?”林昭昭又诧异了,他方才都在想该怎么审问沙拉里格了,谁想先出来的居然会是姜秀宁。

    “国后。大汗。”瞧见了林昭昭和旭烈格尔,姜秀宁愣了一下,接着便俯身行礼。

    “沙拉里格呢?”林昭昭试探性地问。

    “殿下他还在睡。”姜秀宁微微低头回答。

    林昭昭抬头望向旭烈格尔,两人以眼神交流了下,很快达成了一致。

    “秀宁啊,你应当饿了吧,去我那坐坐吧。”林昭昭领着姜秀宁先走一步,而那一边旭烈格尔已经掀了门帘,低头走进了毡包里。

    林昭昭指尖碰了碰,瞧着坐在对面的姜秀宁,他到底还是个男人,一时还不知道怎么开口问这件事。

    “国后娘娘,您想问什么便问吧。”

    姜秀宁坐得有些拘谨,她这身衣服不知是从哪翻出来的,并不合她的身形,有种摇摇欲坠之感。

    “你和沙拉里格……你们……昨晚……”身为过来人,林昭昭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与沙拉里格殿下已有夫妻之实。”

    “哦,是吗?”

    “嗯。”

    林昭昭有些尴尬的抿了口茶,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剩在杯底的冷茶水洒在了脸上,沙拉里格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张小时候做噩梦经常会梦见的一张脸。

    “晦气。”

    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他又阖上了眼,接着就被满满一杯的冷水给泼了个清醒。

    “你有病啊!”沙拉里格被呛得坐了起来。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咳嗽声。旭烈格尔坐了下来,目光扫到了床榻上皱成一团的喜服,不由皱起了眉头。

    “昨晚怎么回事?”旭烈格尔沉声问。

    “你在说什么?”沙拉里格抵着自己有些发胀的额头,顺带抹去脸上沾着的水珠。

    旭烈格尔抬手,强硬地将沙拉里格的下巴掰了起来,直视着自己弟弟的眼睛:“你还再装什么?事都办完了你想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我装什么啊!你一大早找我麻烦干什么?”

    沙拉里格有些心虚地甩开了男人的手,他偏过头,忽然在自己床榻上瞧见了极其刺眼的红色。

    “这是……”沙拉里格喉头滚了滚,他愣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地将那一团不堪入目的喜服给拿了起来,喃喃念道,“这怎么可能?昨晚都是真的?这不可能啊。”

    但他手里的这身衣裙分明和他昨晚梦里的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你自己干的什么混蛋事?你自己不知道吗?”旭烈格尔的声音犹如晴天霹雳打在了沙拉里格的头顶上。

    扑通一声,沙拉里格的双膝跪在了地上。

    “……”旭烈格尔低下头,瞧见自己弟弟颤抖地抓住了自己的衣摆。

    “都是我的错。昨晚……是我强迫她的。”沙拉里格还没有回过神来,有些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沙拉里格感到难以置信。因为气闷,他昨晚喝了不少的酒,醉醺醺地回到毡包里,迷迷糊糊间瞧见了一袭红衣跪在了他的床榻前。

    于是,他就走近了些,然后就瞧见了红衣上绣着的那只金丝凤凰……他认识这只金丝凤凰,那人嫁给他哥时,衣服上绣着的就是这样一只金丝凤凰……

    “你怎么会在这里?”虽然知道是梦,但沙拉里格一时也没有敢碰。

    “求殿下疼我。”

    声音清冷如泉,又让人心生怜惜。

    他看着那道朝思暮想的人影匍匐在他的脚边,青丝如瀑,也让他方寸大乱。

    直到现在沙拉里格也只觉昨晚的一切不过是荒唐一梦,然而这明晃晃的喜服就攥在他的手里,让他不得不相信自己做的事。

    “你杀了我吧。”沙拉里格有些绝望地阖上了眼。

    他知道这一刻,他与旭烈格尔的兄弟情分到此结束了。

    “我杀你干什么?过几日将你的婚事办了。”旭烈格尔站了起来。

    “婚事?”沙拉里格头脑空白了两秒,他抬头看向了自己的哥哥,目光发怔,“你要死了?”

    然后他的脸上就得到了一个清脆的巴掌。

    “清醒了,再滚出来。”说完,旭烈格尔就走出了一片狼藉的毡包。

    ****

    “那个……我这里有些膏药,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可以拿回去用……”面对着这位准弟媳,林昭昭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关心。

    “谢国后娘娘。”姜秀宁说,“秀宁略懂制药制香,若是国后之后有何需用,秀宁愿为国后分忧。”

    “秀宁会的还真不少啊。”林昭昭想了下说,“虽然你们那什么了,但你和沙拉里格的婚事还是要补上的。”

    “全凭国后做主。”姜秀宁顿了顿,“只是您之前借给秀宁的那件喜服,恐怕是没法穿了。”

    “没事,本来就给你做了新的。到时候等新的置办好再办也来得及。”林昭昭看向姜秀宁,“秀宁你先回去休憩一会儿,其他事交给我来办就行。”

    “谢国后。”姜秀宁恭恭敬敬地向林昭昭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姜秀宁刚从林昭昭这里走出来,就看见了沙拉里格正一脸阴沉地盯着自己,那表情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昨日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沙拉里格强忍着自己想打人的怒气望着面前的女人。

    像是早就料到沙拉里格会暴跳如雷,姜秀宁面上倒是平静如水。

    “殿下不肯娶我,我当时只能自荐枕席。”

    “……”沙拉里格没想到这个中原女人能回答得如此直白,一时气势上倒弱了几分,“不知羞耻的女人!别以为你爬上了我的床我就会娶你!”

    “我并没有爬上殿下的床。”姜秀宁说,“是殿下您抱我上去的。”

    “你胡说!我后面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沙拉里格咬着牙说,“若非你蓄意勾引,我还能强迫你不成吗?”

    “殿下确实没强迫我。”姜秀宁顿了顿说,“事实上,昨晚殿下将我喜服撕坏后就睡着了。”

    “我就知道!我昨日醉成那样怎么可能干得了那档子事!”沙拉里格松了口气,他一把拽住姜秀宁的手腕,“走,你现在就去跟我和大汗说清楚去。”

    “殿下,我和国后已经说过了。”

    “你和国后说什么了?”沙拉里格瞪着姜秀宁。

    “说我们两人已经有夫妻之实了。”

    “什么?为什么?就为了让我娶你?”沙拉里格怒了,“我同你根本什么都没发生!不!我就是睡了你又怎么样?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娶你了?别做梦了!凭什么?”

    “楚楚。”姜秀宁嘴唇动了动。

    “什么?”沙拉里格以为自己听错了。

    “昨晚我听见殿下您唤国后的闺名了。”像是怕沙拉里格听不懂,姜秀宁又说了一遍。

    她的头还是微微低垂着,并没有去看男人近乎扭曲的脸色。

    第93章 守诺

    “你说什么?你说你听见什么了?”沙拉里格深吸了口气,再问了一遍。

    “我听见了殿下您唤了——”姜秀宁平静地又回答了一遍。

    后面没说完的名字被木桩爆裂开来的声音吞没。

    沙拉里格一拳就捶烂了姜秀宁身后的木桩,不敢想这一击要是落在人的身上会不会血肉四溅。

    “你想威胁我?”

    “殿下想杀我?”

    草原的风从两人之间吹过,两人对视,都不肯在眼神中示弱。

    最后还是姜秀宁收回了目光。她低声问:“我无意于与殿下作对,以后也绝不会过问插手殿下的任何事情。这婚是大汗定的,就算殿下今日不娶我,往后大汗也会赐您其他的女人。”

    “你是说你能做我的挡箭牌?”沙拉里格神情缓了缓。

    “比起其他部族女子,我的背后无依无靠,殿下拿捏起来也方便些。”

    “你看着也不像是个好拿捏的。”沙拉里格面上不显,心里微动,姜秀宁的话到底是说在了他心坎上。

    “殿下说笑了。如今我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在这片草原上,殿下要我性命是易如反掌的事,秀宁一介弱女子在殿下面前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你说的倒是好听。”

    “殿下,我嫁您只图一个夫妻虚名。”姜秀宁说,“成婚之后,您以前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往后过得还是什么样的日子。”

    “此话当真?你不会婚后又变了脸色,跑去大汗、国后那告我的状吧?”见姜秀宁竟然如此识趣,沙拉里格还有些狐疑。

    “秀宁不是傻子。”姜秀宁叹了口气,“我的命都在殿下手里,还请殿下宽心。”

    “此事我考虑考虑。”沙拉里格摸了摸下巴。

    “那秀宁便先退下了。”姜秀宁脚步顿了顿,“对了,殿下昨晚我穿的那身喜服,您莫要再还给国后了,您若想留个念想就好生保管着……”

    “什么念想!你乱说什么啊!那喜服一早就被大汗拿走了。”沙拉里格眼神乱飘。虽然他的心思已经被姜秀宁知道,但他还是不会在自己口头上承认。

    “……”姜秀宁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那真是苦了国后了。”

    “什么叫苦了国后了?你这话什么意思?”沙拉里格蹙眉。

    姜秀宁只是摇了摇头,行礼离开了。

    “真是奇怪的女人,说话说一半。”沙拉里格瞧了眼姜秀宁的背影,然后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径直走进了毡包里。

    “夫人,沙拉里格殿下来了。”

    林昭昭闻言抬眸,瞧了眼进来的青年,也不想说话了,抬了抬下巴,让人自己坐。

    “你怎么愁眉苦脸的?昨晚没睡好吗?”沙拉里格望了眼林昭昭的脸色。

    “那自然是没你沙拉里格殿下睡得舒服。”林昭昭真是看着这“混世魔王”就头疼。

    沙拉里格面上一滞,忍不住想要解释:“其实昨晚我……”

    “好了,你不用同我说了。”林昭昭赶紧抬手打住。

    “……”沙拉里格收敛回自己的目光。

    “男人说话,有一句算一句。总是反悔耍赖,你的话以后就没人再会相信。”一想到沙拉里格昨日那反复无常的模样,林昭昭好为人师的毛病就又犯了起来,“你看你哥,为什么底下的贵族将领都打心里听从他的话,还不是因为他说的话从来就没有不作数的时候吗?人而无言,不知其可也。你不喜欢人家梁国公主,一开始就不该答应,既然答应了,后面就不该随随便便反悔……”

    沙拉里格听得有些出神。虽然早就习惯别人拿他和他哥相比了,但听着从林昭昭嘴里说出来的话,还是让他感到了久违的酸涩与心痛。

    在这一瞬里,他好像又回到了他父母还在的那个时刻。

    “我哥那样守信当初为什么没娶其其格呢?”沙拉里格淡淡地说。

    “啊?”林昭昭愣了下,“这件事……不是水夷族毁约在先的吗?”

    “当年乌拉达金看我们落魄了,就不同意这门亲事。可其其格的心里喜欢的一直都是我哥。据我所知,她还有好几次都想偷偷跑来我们的部族,可惜都被她父亲乌拉达金给抓回去了。”

    这种陈年旧事林昭昭还是第一次听话。

    沙拉里格说:“毁约的是她的父亲,毁约的不是其其格。虽然性子是蛮狠霸道了些,但她从小就想当我哥的妻子,对我哥也是真心一片。按照你方才说的道理,我哥难道不该娶她吗?”

    沙拉里格是真没想到啊,有一天他居然会和其其格这个疯女人共情了,要知道他以前可没少在心里嘲笑这个女人的愚蠢。

    “什么守不守诺的。只是没那么喜欢。要是真的喜欢,就算乌拉达金当初再怎么阻拦,拿刀抵着脖子,我哥总会娶她的。”

    “所以你想说什么呢?你想说你还是不喜欢端静公主?”

    “我想说如果我娶的是我喜欢的人,我也能遵守诺言,有一句算一句。”沙拉里格没去看林昭昭,低声说,“所以你别再拿那些大道理来说教我了啊。”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林昭昭快给沙拉里格给绕糊涂了,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的,完全搞不懂十七八岁的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嫌你好唠叨。”沙拉里格挠了挠耳朵,“我哥天天和你待在一起,他真的不嫌你话多吗?”

    “沙拉里格!”林昭昭抄起手边的软枕,扔了过去。

    沙拉里格单手接住,嘴上啧啧念着,面上嫌弃的表情更重了几分:“你以前在我哥面前都是一幅小鸟依人的模样,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暴躁了,瞧你昨天凶神恶煞的样子简直比巴鲁山上的大老虎还要凶。”

    林昭昭真是被气得青筋直冒,他就没见过像沙拉里格嘴这么欠的人。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决心今日好好教训下这小兔崽子:“你给站着别动。”

    “你干什么?”沙拉里格先一步窜了起来,“你还真生气了啊?”

    “你小子给我等着,你别动。”林昭昭转了几圈想要抄家伙,“等我把它找出来,给你立立家规……”

    “你来真的……我又不傻……”见林昭昭是真要动手,沙拉里格哪还能在站着这儿等打,已经往毡包外退了出去。

    “好,找着了。”林昭昭终于翻到了,以前旭烈格尔抽沙拉里格屁股时用的那一根棍子。

    他提着棍子就要去追沙拉里格,结果刚出门,砰的一声,就同进来的男人撞了个满怀。

    “唔。”林昭昭捂着自己的鼻子,他的脸刚好撞在了旭烈格尔坚硬的胸膛上。

    “没事吧。”

    林昭昭摆了摆手,他心里还想要收拾沙拉里格,便没空多言,提着棍子就要往外追。

    旭烈格尔低头望着林昭昭,见对方一言不发与他擦肩而过,心里忽然抽了一下。以前,林昭昭的目光都是望着他的,只会对他一个人使性子,动脾气,对别人明明都是一幅温柔清淡的态度。

    而此时林昭昭的眼里只有他的弟弟,仿佛都没看见他一样。

    旭烈格尔转过身一把将林昭昭的手给拽住。

    “我没事我没事。”林昭昭被拉住了,回过头以为旭烈格尔没懂自己的意思,赶紧说。他正着急了,怕再慢点沙拉里格就跑没影了。

    “我有事。”旭烈格尔拽着林昭昭手不放。

    旭烈格尔沉声说着,他能感觉到自己心里的不平静,但一时也说不出原由……因为林昭昭也并没做对不起他的事。

    昨日林昭昭因为他教训沙拉里格开口吼他,就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了,所以昨天晚上他特意和达日巴特他们待了一晚上没有回去。

    然后是今日早上他走进了沙拉里格的毡包里,在他那弟弟的床榻上又瞧见了林昭昭之前嫁他时穿过的那一身喜服。

    虽然知道是因为成亲日子太急才将这身喜服借出去的,虽然知道昨天晚上躺在沙拉里格床榻上的是大梁的那个公主,也不是他的洛初……可旭烈格尔心里就是郁闷烦躁得像是有一团阴冷的火在不断地烧。

    凭什么呢?他脑海里还有林昭昭穿着这身喜服嫁给他的模样,那么漂亮,那么娇贵,那种令人蠢蠢欲动又不敢亵渎的美丽折磨了他一整晚的意志,他硬是自己跳进了冰冷的河水里,连一根手指头都没舍得去碰。

    结果呢?过了几年以后,这一身他都没接开过的喜服就那样皱巴巴地散落在他弟弟的床榻上,还被人撕扯得不成样子……有一瞬他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可转瞬之后,他又不知该向谁去发泄这一份不痛快。

    他好像谁都怪不了,如果非要怪谁?好像也只能怪他自己将沙拉里格的婚事定得这般急、这般早。

    “有事等我收拾完沙拉里格再说!”林昭昭刚要推开门,门缝就被男人的大手砰的一声用力阖了起来。

    咣当。

    巨大的动静把林昭昭吓了一跳,手里的木棍也应声掉落在了地上。

    第94章 胭脂

    “你……干什么啊……”林昭昭心颤了颤,连声音都不自主变小了许多。

    要是搁平时林昭昭八成是要发火的,但他身后的男人今日不知怎么了……他一时是没敢乱动。

    旭烈格尔没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林昭昭小心翼翼地想转过身,看看男人的神情。

    但他左手的手腕还是被人攥在手心里。

    那力道怪得很,时松时紧,就好像怕弄疼了他,又怕他逃了一样。

    “没事。”旭烈格尔松开了手,低声说。

    哪里像没事的样子?这一看就是出大事了好不好?林昭昭抿了抿嘴唇,悄悄打量旭烈格尔的脸色。

    “你方才不还说有事的吗?”

    “没有事了。”旭烈格尔转过身往毡包里走去,“你忙你的。”

    “我现在也没什么好忙的了。”林昭昭低下头将地上的木棍捡了起来放好,沙拉里格那小子估计早就跑远了,他再去追也追不上了。

    而且眼下他更担心旭烈格尔发生了什么。

    旭烈格尔坐了下来,端起他之前喝过的茶盏抿了一口。一切都瞧着没有异样,就好像方才那一瞬的失控都是林昭昭自己的错觉一样。

    “你遇上什么烦心事了?”林昭昭凑近了些,试探地问,“还是有人给你惹麻烦了?”

    “没有。”旭烈格尔低声说,“有点累了。”

    “啊?”

    旭烈格尔居然会累?林昭昭真有些慌了,在他心里,旭烈格尔的精力简直比山里的野兽还要充沛数倍!

    “应当是因为你昨晚没休憩好,和他们喝了一晚上的酒的关系。”林昭昭想了想说。

    “或许吧。”旭烈格尔指节抵着额头,眼眸低垂着,像是在假寐,又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你去榻上歇着吧。”林昭昭忽然有些心疼,如今他们的部众越来越多,事也越来越多了。他想这么重的担子落谁身上都总会有感到累的时候。

    林昭昭伸出手摸了摸男人着面庞:“别太逞强了,去休憩会儿吧。”

    他的手被男人捉住,然后……居然被挪开了。

    不给他碰?林昭昭心里跳了一下。

    “我还没沐浴。”男人闷声说,“别把你手弄脏了。”

    这绝对是报复吧!就是报复他上午没让牵手的事呢!都是大汗了怎么还这么小心眼呢?林昭昭挑了挑眉,心思百转。

    “哪脏了?不脏。”林昭昭将自己的指尖给男人看,“一点也不脏。”

    “我身上还有酒味,你别靠这么近。”旭烈格尔又说,“小心熏得头疼。”

    柔软的发丝划过他面庞,然后划过他的唇边,那股幽香从他的鼻前飘过。

    那人凑到了他跟前,抱着他的脖子,十分夸张地用力嗅了嗅鼻子,“哪有酒味了?我怎么一点也没有闻到?”

    青年向他眨了眨眼,黑色的眼眸清澈又明亮。旭烈格尔从其中瞧见了自己那张没有情绪的面孔。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这双漂亮的眼眸里永远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旭烈格尔站了起来:“我去沐浴。”

    林昭昭蹙眉,看着男人就这般走了,忍不住嘟嘀咕了起来:“这都哄不好?这蛮子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难道真是我最近太唠叨了?”想起沙拉里格今日同他的话,林昭昭都对自己有些怀疑了。

    他回到里屋,对着那面硕大的铜镜左右打量起自己的面相。

    “哪里凶神恶煞了?小爷我天生丽质,不,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就我这幅皮相真遇到老虎下山,那老虎都舍不得伤我的!”林昭昭望着镜中的自己欣赏了好一会儿,怎么看怎么喜欢。

    他目光扫到了桌上的粉盒胭脂,这其中有一部分是之前旭烈格尔给他在朔平城买的,还有些是上次大夏使者带来给他的,剩下的则是平日里族内的夫人们送来讨好他的。

    “挑些给秀宁和萨日莎吧。”林昭昭想这些粉盒胭脂都是好东西,放在他桌前落灰实在是可惜了。

    于是林昭昭就开始挑挑拣拣起来,将自己用过的,样式太丑的都拨去了另一边。

    “咦,这口脂怎么涂在嘴上这般红啊!”

    不记得这盒用没用过了。林昭昭用指尖沾了些抹在自己唇上试了试,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唇太薄的缘故,看起来真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和吃了小孩的妖怪一样。”瞧着镜子里的人,林昭昭都被自己逗乐了。

    这时,听到有人走了进来。林昭昭赶紧将自己嘴上的胭脂抹去。

    “在笑什么?”男人沐浴完换了身干净的衣袍,头上的发辫还是湿漉漉,走着走着,便有水珠滴下,落在地上。

    “没什么。”林昭昭站了起来,想让旭烈格尔坐在铜镜面前,“我帮你擦头发吧。”

    然而他刚走过去,手就又被人抓住了。

    “你受伤了?”男人低下头,眉头又皱了起来。

    “我哪受伤了?”林昭昭愣了下,望了望自己的手,立刻明白了过来。

    “不是受伤……那是胭脂,我不小心蹭上到手背上了。”林昭昭稍微有些不好意思,让旭烈格尔坐下来,自己取了一块干布。

    “胭脂。”

    “是啦,就是女子抹在嘴巴上的。”生怕旭烈格尔不懂女人家用的东西,林昭昭还贴心给对方解释了一下。

    “我知道。那东西抹在嘴唇上,嘴唇就会变得很红。”旭烈格尔沉默一会儿,忽然问,“你我成亲的时候,你也用了胭脂对吗?你那时候嘴上也是红红的。”

    擦发辫的手僵了僵,林昭昭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倒是记得……还挺清楚的。”

    旭烈格尔当然记得了,因为当时那张微微开合的嘴唇很可爱,他想亲却没能亲到,也算是心里的遗憾了。

    “你平时为什么不抹胭脂?”旭烈格尔问。之后他在与林昭昭亲密,都没见过成亲时那样红红的嘴唇了。

    “男人抹胭脂多奇怪啊。”林昭昭在铜镜里白了旭烈格尔一眼,“而且男人嘴唇和女人的嘴唇又不一样,我抹了胭脂也不好看。”

    “好看。”旭烈格尔说。

    林昭昭抬眼,铜镜里面,旭烈格尔的眼眸也在望着他,神情十分认真。

    “哎,你这眼光啊。”发辫也擦得差不多了,林昭昭将手里的布放了下来感叹道。

    谁想底下男人又冷不丁地冒了一句“好看”。

    “你认真觉得好看?”林昭昭皱眉,低头望着男人的脸。

    “嗯。”旭烈格尔颔首。

    林昭昭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丝坏笑,他的手落在男人的肩膀上,明显感觉到了对方身体的僵硬了

    白皙如玉的指头轻捏着男人的下巴。

    “那我给你抹点?”他坏心眼地说。

    *****

    很快里屋就传出了林昭昭“猖狂”的笑声。他双臂搭在旭烈格尔的肩膀上,笑得前仰后合,整个人都快压在男人宽阔的后背上。

    “不行,笑死我了,笑得我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好不容易缓过来些,林昭昭往铜镜里望了一眼,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洛初。”旭烈格尔只能眼神瞥向一边,脸色略微有些黑。眼下他只想将嘴巴上这层玩意抹掉,但林昭昭就是不让,抓着他的手不允许他去乱动。

    “哎呀,好看得很,真的好看,不骗你。”

    林昭昭走到了前面,两只手握住旭烈格尔的手不放,盯着旭烈格尔的“血盆大口”脸上的笑意根本憋都憋不住。

    见林昭昭笑得停不下来,旭烈格尔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坐在那儿任由对方胡闹玩笑。

    “行了吧。”旭烈格尔声音不变,但不难听出他心中的无奈。

    “不是你自己说好看的吗?”林昭昭学着京城的那些纨绔公子,勾了勾旭烈格尔的下巴,“小娘子,给小爷笑一个。笑得漂亮,小爷有赏——”

    还没等林昭昭把那几句骚话说完,他就被自己刚调戏上的“小娘子”给咬了嘴。

    结实的手臂自然而然地搂上了他的腰,害得他整个人都快压在了男人身上了。

    “小心眼!不就和你开个玩笑吗?”快被吻得头昏眼花了,林昭昭才从“血盆大口”下逃了出来。

    他埋怨地冲着镜子里男人瞪了一眼,却瞧见原本在男人唇上的胭脂居然都抹到自己唇上来了。

    “干嘛啊!”林昭昭抬手想抹掉,不过这次换成男人抓住了他的手。

    “好看。”男人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嘴,弄得林昭昭都有些脸热。

    “好看个屁,都弄到嘴巴外面去了。”林昭昭眼神幽怨,等着旭烈格尔装不下去了,开始嘲笑自己。

    结果嘲笑没有等到,等到自己衣襟被人给扯了开来。

    细密的吻落下,残留的胭脂在他光滑的肩头落下淡淡的红印。

    “好像印章一样。”

    “不嫌害臊的。”林昭昭满脸通红,想将自己衣襟拢回来。

    “你不是说要赏我的吗?”男人煞有其事地说。

    “那你也没给我笑啊!”

    “有笑的。”

    “放屁,你今天对着我都是一张臭脸。”

    “没有,我只是想到了件事。”

    “什么事啊?”见男人一脸沉重,林昭昭忍不住担心地问。

    “我们没有洞房花烛夜过。”

    “不是,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我们成亲多久了,你今天和我说什么洞房花烛夜啊!”林昭昭拽着男人的发辫左右晃。

    “可是那一晚洛初把我赶出去了。”

    “颠倒黑白,分明是你自己出去的!”

    两人面对面,瞳子相对着。

    “你欠我一个洞房花烛夜。”旭烈格尔说。

    “……”林昭昭没说话,他想看看男人脸皮能有多厚。

    旭烈格尔认真想了想:“好吧……是我欠你一个洞房花烛夜。”

    “不要脸。”林昭昭眼神挪开,“那你想怎么样嘛。”

    旭烈格尔无声笑了笑,张开双臂将林昭昭给抱住,将自己的脸埋在了林昭昭的胸前。

    他想亲自给林昭昭准备一套喜服,比以前那一套奢华无数倍的,用中原人的说法,好像是叫凤冠霞帔。

    第95章 账本

    “臣妾给国后娘娘请安。”

    “都是一家人,再互称臣妾、国后的倒显得生疏了。”林昭昭微笑着让姜秀宁坐下,“如今你已经是沙拉里格的夫人,也是我的弟媳,我想还是如之前一般唤你秀宁,你唤我的话……”

    姜秀宁想了想,小心地问:“那臣……秀宁可以喊您姐姐吗?”

    姐姐吗?

    都被喊过“娘娘”了,姐姐好像也不算什么了。林昭昭心里有些无奈,但瞧见姜秀宁试探的模样,还是点了点头:“可以。”

    在他与旭烈格尔的安排下,沙拉里格和姜秀宁终于顺利成亲了。

    只不过这对新人相处起来也是怪异,成亲了也好似同没成亲一样,除了两人搬到一处住,平日里在营地里见上面,也不见有什么亲密之举。

    倒是两人往他这儿都跑得挺勤的。

    不知道是不是大梁皇宫里的规矩,每日林昭昭都还没睡醒,姜秀宁都已经在外间候着来给他请安了。

    成亲十日来,风雨无阻,日日请安,就像大臣上朝一般,弄得林昭昭有时候赖床想睡会儿懒觉,心里都感到有些负担。

    “秀宁将族内库中的药材都分了类别,做了统计,编了册子,还请姐姐过目。”姜秀宁拿出一份册子双手递给林昭昭。

    “秀宁做事真是细致,又快又好。”林昭昭翻开这份编撰成册的药材目录。至今他从未给姜秀宁安排过任何族里的事务,但姜秀宁每次都会自己找事做,想方设法地为他分忧。

    “姐姐谬赞了。”

    林昭昭能看得出姜秀宁想要投靠自己的心思,萨日莎平日也要忙着祝祷卜筮,他身边也确实缺了个得力的帮手。

    “姐姐。”姜秀宁唤了他一声,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林昭昭没有抬头,最近宴请典礼不断,库里银钱的收支也是让他头疼不已。

    “秀宁听说今年我们血狄已有将近七十万的部众,虽比不过大梁、大夏,但也比周边小国的人口多了。”

    “人多事也多,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张嘴等着吃饭。”

    林昭昭早就算过帐了,虽然有将近七十多万的人,但他们自己生产的粮食作物,饲养的牛羊马匹数量其实还是差了些的。

    之所以这几年日子过得还不错,主要还是靠旭烈格尔去外面打仗打回来的战利品,以及大夏和大梁想要收买他们站队而给的大量“好处”。

    “我看部族内的粮食、绢布、银钱等等每年都是先统一收缴再按将军贵族们的功劳划分发放。”

    “是啊,怎么了?”

    “前两日我听见了一些贵族夫人们议论,其中一人说她的丈夫用心治理自己的封地,封地不算大,每年也能给部族缴纳几千石的粮食。但因为她的丈夫没有与大汗一同出征,功劳不及那些有战功的将领,最后年年分到的粮食布匹都少得可怜。”

    “嗯,这样的抱怨我也听闻过不少啊。”林昭昭微微颔首,“只要一打仗,这些将领们离开自己领地就是好几个月,对领地治理难免疏忽,确实不如其他贵族们来得用心啊。”

    “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不小心就是要丧命的。对这些将领军士优待是应该的,只是这样下去其他贵族干多拿少,管治恐怕心生懒散惰意。”姜秀宁说。

    “那你有什么好方法吗?”林昭昭问。

    “秀宁以为将士贵族各论其法,分开管制。”

    “看样子你好像已经有想法了。”林昭昭挑眉让姜秀宁细说。

    “将军们按旧法集中分配,贵族们按新法分成交粮,各论各的,这样便不会觉得一方占了另一方的便宜。”

    “若按你所说,将军们每年的分粮可就少了。”林昭昭看向姜秀宁,故意问,“他们要是闹起来可不是一件小事。”

    “只要有大汗在部族内一日也出不了骚乱。”姜秀宁说,“何况贵族与将军就像国后您手里的两只杯子,左手倒右手的事,粮食先如此收缴上来,后面再用其他名义奖赏下去也是一样的。”

    林昭昭微微颔首,姜秀宁的回答让他很满意。之前他有想用过定数收缴的方法,只是血狄的户籍制度还没有完成,实在没法给每片领地划线收缴。

    今日姜秀宁提出来的方法倒是巧妙,施行起来又简单,还能起到鼓励耕种管制的用处。

    “这是你自己想的?”

    “是。”姜秀宁低头。

    “写过策论吗?”林昭昭问。

    “没写过,但看过。”姜秀宁轻声说,“如果姐姐愿意指点,我愿意一试。”

    “你就将方才同我说的都那些仔细写下来,到时候我帮你转交给大汗。”林昭昭说。

    “姐姐……为何不直接告诉大汗?”姜秀宁轻声问。

    “你想的方法自然是由你自己来说最好。”林昭昭笑了笑说,“放心吧,只要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无论男女,无论血统,大汗都会公平对待的。”

    明白林昭昭有心栽培提携自己,姜秀宁心中感动,表示不会辜负林昭昭的看重,在林昭昭这儿用完饭后,她便恭恭敬敬地行礼回去了。

    “这大梁的公主怎么天天往你这里跑?”

    林昭昭边喝汤边看账本。旭烈格尔正好回来,在门口又碰见才离开不久的姜秀宁。

    他本来是想着给沙拉里格娶了这个性子文静的女人,这样多少能栓栓心,忙忙正事。

    结果莫名其妙的,沙拉里格日子过得一如既往的“狂野不羁”,没有任何改变,倒是他家昭昭被督促着愈发“上进”起来了,白天研究,晚上研究,睁眼研究,闭眼研究,连搭理他的功夫都没有了。

    “洛初。”

    “……”

    旭烈格尔又唤了一声,林昭昭这才给了他一句回应。

    “嗯?”

    “……”旭烈格尔眸子暗了暗,手臂一伸,抽走了林昭昭手里的账本。

    “你干什么啊?我这儿算得好好的,你这一弄我就又要重新看了!”林昭昭急得要抢回来,但男人手臂比他长太多,他根本就够不着账本。

    “你都看了几天了。”

    “看了几天我也没看完啊!三十多本呢!”林昭昭蹙眉,“你快还给我!你这个做大汗的连自己国库里有多少钱多少粮都摸不清楚,你还睡得着觉吗?”

    “这有什么好算的。”旭烈格尔不以为意,“无论有多少钱多少粮,它们都放在那儿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

    “哎!它还真会长腿跑了!”林昭昭拍了下桌子,站了起来,他从旭烈格尔手里将账本拿出来,给他翻了翻指了两处,“这儿,这儿,看明白了吗?”

    “看什么?”

    “你再仔细看看!”林昭昭又给旭烈格尔指了一遍。

    然而旭烈格尔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这帐有问题!你还没看出来吗?”林昭昭望着旭烈格尔。

    旭烈格尔摇头。读书写字本就不是他的长项,至于什么天文算数那更是一窍不通了。

    “总之,我就告诉你了,你这帐本问题不小。”林昭昭白了旭烈格尔一眼。

    “是他们有谁把帐记错了?”旭烈格尔问。

    血狄有两个账本,一个是大账本,记得是整个部族的大账,部族的庆典节日婚丧嫁娶还有打仗开销都从这里走。这账是共通的,按照旭烈格尔的意思,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有钱一起用,有粮一起吃。

    将军贵族以上谁要用钱,先向格日勒汗请示,得到准许后方可记录在这大账上,拨用其中的粮食钱款。

    还有一个是小账本,记录的是旭烈格尔自己的金银珠宝。因为这小账本就是旭烈格尔让林昭昭做的,所以这些钱财也都一直由林昭昭掌管在手里。

    而现在林昭昭查的就是血狄的大账。

    只能说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么多年的账目不仅乱七八糟,和一大团线球一样,而且还错误百出,瞧的人触目惊心。

    前期没什么钱粮的时候还好,特别是在旭烈格尔称汗后,林昭昭越往后翻发现问题越来越多。

    “你是说达日巴特多拿了五十两银子?”在林昭昭的解释后,旭烈格尔终于算明白了。

    “是这一笔他就从中多拿了五十两银子。”林昭昭说。

    “五十两也不是很多。”

    此时旭烈格尔不觉得这是多么严重的问题,五十两对如今的他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一共三十四本账,我现在看了二十本,估算了一番,你身边的那些兄弟们起码从血狄的大账里起码拿了这个数。”林昭昭给旭烈格尔伸出一只手。

    “五百两?”旭烈格尔愣了下。

    “五万两。”林昭昭对着旭烈格尔微微笑了笑。

    “五万两?洛初,你算错了吧。”旭烈格尔的神情明显黑了。倒不是没见过这么多银两,他是不相信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挪走五万两的银子。

    “我算错了?你相信你的好兄弟们,不相信我的是吧。”林昭昭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怎么可能呢?”

    林昭昭哼了两声,让旭烈格尔过来,他要再算一遍给旭烈格尔看看这账到底有没有问题。

    旭烈格尔对算数是不精通,但他脑子还是聪明的。随着林昭昭的边说边算,旭烈格尔脸上再也没有之前淡然平静的模样了。

    林昭昭丢下了纸笔,抬头看着旭烈格尔有些沉重的神情,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事我本来是不想同你说的。”

    “为什么不同我说?”旭烈格尔低声问。

    “权力大了,必有贪腐,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了。”林昭昭安慰地拍了拍旭烈格尔的肩膀。虽然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大失所望,但他能看出来旭烈格尔是有些怅然的。

    不是因为损失的那五万两银子,而是那些曾经与他共进退的兄弟居然真的为了银子欺骗了他。

    “事他们背弃了我。”旭烈格尔低声说。

    “背弃倒还真不至于……他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年才贪了你五万两,还是很把你当兄弟的,你也别太难过了。”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五万两真的不算多了。”林昭昭说,“你翻翻历史的账簿里,那些赫赫有名的大贪官,随随便便就敛财百万两、千万两,像这贪个千两万两的在史书里连号都排不上。”

    “我都没有百万两,他们还想贪百万两?”旭烈格尔皱着眉头,情绪更低了几分。

    “我这不是给你举个例子吗!”林昭昭给旭烈格尔倒了杯茶,“而且他们能贪这么多钱你作为大汗也是有责任的。”

    “难不成是我让他们去贪账上的钱的吗?”旭烈格尔很不高兴。

    “女人漂亮必然会被男人惦记,钱财就堆在唾手可得之处有几个人能不动贪婪的念头呢?”林昭昭感慨,“你这三十本账本,又臭又长,无人监管,无人核实,不是我为他们辩解,他们没把你家底掏空已经很把你当兄弟了。”

    “按你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他们了?”旭烈格尔脸黑得不行。

    “我只是让你放宽心些,他们是你兄弟,也是人,是人难免会有贪恋。”林昭昭说,“至少他们没有占据土地,没有培养党羽,没有扶植手下,也没有分夺你的权力。作为大汗,你应当引导他们的方向,约束他们的本性,发挥他们的才能,平衡他们的势力。”

    这些事对旭烈格尔来说或许是意外的,但林昭昭很早就预料到了。

    他到底是出生在京城的。虽然林府之中没有人是任一官半职的,但官场上的那些勾心斗角、争权夺势的手段玩法他也都是听过见过的。

    老实说,看到现在才少了五万两,真是比林昭昭心里预估的好太多了。只能说草原人还是太“单纯”了,纵然是利欲熏心,也没有敢做的太过分。

    “我没有少分过他们一笔钱财,打下来的人马、土地我也都分给了他们,他们为什么还要动这账本上的钱呢?”旭烈格尔说,“他们要是觉得钱还不够,难道就不能直接和我要吗?我会不给他们吗?”

    “同甘共苦难得向来是前两个字。”林昭昭拍了拍旭烈格尔的肩膀,“对你来说,打天下容易,是因为你出生就在马背上,这是你擅长的。但如何治理天下,对你来说是真正的难关,因为你根本就走过这条路,所以你要慢慢摸索。”

    “我该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

    “以律论罪。”

    “你没颁布过与之有关的法令吧?”林昭昭摸了摸下巴心里也是感叹。其实他们当初法令已经写得很全面了,连河流上岸不许撒尿洗衣都编撰进去了,但因为以前从未有过先例,贪腐一块儿的法令一直是空缺着的。

    旭烈格尔沉默一会儿,冷声说:“等会儿你拿着账本跟我去和他们对峙,谁要是解释不清楚我就砍了谁的脑袋。”

    “气话。你舍得砍达日巴特的脑袋吗?他可是和你父亲一样看着你长大的。”林昭昭说,“而且都做假账了他们这钱肯定是说不清楚,你封的那些千户将军里,也就胡尔汗、术尔策,还有巴根三个人没在这账本上动过手脚,其他人多少都沾了点。”

    “沙拉里格的账有没有问题?”旭烈格尔忽然问。

    “沙拉里格的账倒是没有问题。”林昭昭顿了顿,“但是死去的察野格……他的账有挺大问题的……”他又扒了扒账本,“大概有一万四千两的样子。”

    旭烈格尔捏着腰上的马绳就站了起来。

    “你干嘛啊!你去哪啊?察野格都死了你这是要去鞭他的尸啊?”林昭昭有些懵。

    “察野格和沙拉里格从小喝一碗羊奶长大的,他贪了这么久的银子沙拉里格能不知道吗?”说完旭烈格尔就往外走。

    “你等等啊,你等等啊。”见旭烈格尔走得脚步如此匆忙,林昭昭也是被吓了一跳,连忙跟了上去。

    ******

    夜里姜秀宁坐在外屋的书桌边,手持毛笔,认真书写着。

    沙拉里格从外面风尘仆仆的回来,目光扫到了她:“你在写什么呢?”

    “没什么。”姜秀宁搁下笔,起身对沙拉里格微微行礼,“殿下今日回来得早。”

    “早吗?外面月亮都挂在天上了。”沙拉里格耸耸肩。自从成亲以来,他和姜秀宁井水不犯河水,一个睡在里间,一个睡在外间,谁都不碍着谁。

    沙拉里格上下扫了眼姜秀宁,“还要我赐你坐吗?”

    “谢殿下。”说完姜秀宁就真坐下了。

    “你们大梁皇宫里规矩当真是森严啊!大活人在里面待着不得活活憋死。”瞧着女人一板一眼的样子沙拉里格忍不住摇头。

    “规矩多有规矩多的好处,规矩少也有规矩少的坏处。”

    “怎么?我们草原上规矩少还不好了?”

    “臣妾不敢言好坏。”姜秀宁轻声说,“但有道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沙拉里格眉毛轻挑,像是忽然好奇这个大梁女人每日都在忙活些什么,他走到了书桌前,拿起了她面前那份还没写完的文章。

    “殿下。”姜秀宁伸手想要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不是,姜秀宁,你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是不是啊?”沙拉里格有些怔住了,看姜秀宁的目光有些不可理喻,“你为什么这么闹腾啊?”

    “殿下。”

    “你嫁给我之后,在这部族里已经有你立足之地了吧?你有人可以使唤,有钱可以花,你只要不自己找麻烦就没人能找你麻烦。”沙拉里格将手里的纸重重拍在姜秀宁面前,“这种事是你一个外来人能插手的吗?”

    “臣妾虽然是大梁人,但既然已经嫁于殿下,便不能算是外人。”

    “拉倒吧你。”沙拉里格言语毫不留情,“你之前在庆典上干得那些事都忘记了吗?那些将领们本来就看不惯你,如果他们知道你还要向大汗提了这样的好主意,你猜猜他们会怎么对付你吧!”

    “臣妾不怕他们对付。”姜秀宁捏着手说。

    “你不怕?你以为你是谁?他们那些人会给你面子?”沙拉里格冷笑,“难不成你还想做第二个林楚楚吗?你别做梦了。”

    “臣妾奉的就是国后的命,臣妾有什么好怕的。”姜秀宁抬起眉目,望着沙拉里格,“倒是殿下您,如果是怕臣妾所做之事牵连您,您可以直接明说。”

    “我怕?我有什么好怕的?”沙拉里格被气笑了。

    “殿下应当想想清楚自己是站在哪一边的,在这部族里,谁才是您真正的依仗。”姜秀宁不卑不亢地说,“你每日和将军贵族们混在一起不是好事。”

    “好啊,你还教起我做事了?”沙拉里格说,“那你每日跑去见国后比我去的还勤快,你就没有自己的小算盘了?”

    “……”似乎是不想继续争执下去,姜秀宁没再去看沙拉里格。言尽于此,有些人听不进去她也没有办法。

    沙拉里格呼出了口气,他也懒得去管这女人的事。他想反正也不是他喜欢的女人,就是被人整死了也不关他的事。

    眼不见心不烦,沙拉里格想回里屋,却被姜秀宁叫住:“殿下。”

    “干什么?”沙拉里格不耐烦地问。

    “近日国后在看血狄的大账本。”

    “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殿下知不知道那账本里有问题?”

    “那账本里肯定有问题啊。”沙拉里格双手抱胸,“谁没有手头紧的时候?”

    “殿下知道这些年的账本有问题为何不主动告诉大汗?”

    “我为何要告诉他?我告诉他不就成了告密的小人了?”沙拉里格切了一声,“再说了,这种事本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有什么大不了的。”

    “殿下,您在走一条很危险的路。”姜秀宁很认真地对沙拉里格说,“你如果不时时与大汗同心,总有一天你就会与大汗为敌。”

    沙拉里格愣了一下,随后转移目光:“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臣妾劝您,若是大汗明日向您询问起账本的事,切勿包庇隐瞒。”姜秀宁说,“若您老实说了,那便是小事。若是你撒谎了,那就是大事了。”

    “莫名其妙的女人。”沙拉里格被姜秀宁这些小题大做的话搞得有些烦,今日便不想住下了。

    他想往外走,不想有人正好进来,可巧撞了个正着。

    “这么晚了你还要往哪去?”只听那人沉声问他。

    沙拉里格心一跳,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哥哥旭烈格尔。

    第96章 鞭刑

    刚说起他哥,他哥就出现了。沙拉里格心里暗骂姜秀宁的嘴真是和树上唱衰的乌鸦一样。

    眼下想走是走不了了,沙拉里格倒抽了口气,双手垂着站在一边。

    “一见到我你就唉声叹气,就像那老鼠见着了猫。你在这血狄还有何不顺心,不自在的?”

    “没有。”沙拉里格虽口角伶俐,但他瞧见林昭昭也跟着走了进来,心想自己是犯了什么大事,弄得这般兴师动众。眼下听着旭烈格尔问话,只是在旁有一句是一句的应和着。

    “无故这般,又是为何?”

    “想叹气就叹了。大汗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沙拉里格说。

    旭烈格尔嘴角下拉,将手里捏着的账本扔在了沙拉里格的脚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沙拉里格皱着眉头,弯腰将自己脚下的账本捡了起来,扫了几眼,又想起姜秀宁方才和他说的话,心里也明白旭烈格尔今晚过来就是为了兴师问罪的。

    “我没有动过这上面一分钱。”沙拉里格说。

    “你没有动过?那你知道有谁动过这上面的钱吗?”旭烈格尔沉声问。

    “沙拉里格,你将你知道的都如实说出来,大汗不会怪你的。”林昭昭开口。

    这个时候小兔崽子你可千万别再犟了!林昭昭觉得自己的言外之意已经表达得很清楚。

    你哥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你再瞒着除了给自己找不痛快,一点作用也没有了。赶紧将你知道都痛痛快快说出来,再老老实实给你哥道个歉,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你莫要劝他,让他自己说!”旭烈格尔说。

    知道旭烈格尔正在气头上,林昭昭也不敢多言,只能站在后面对沙拉里格使了使眼色,让他赶紧都交代了,省得大晚上还要受皮肉之苦。

    “我不算清楚。只是记得之前大家一起玩‘叶子戏’,玩到兴致高的时候,达日巴特他有从中取些作为彩头,供大家玩乐。”沙拉里格还是说了些出来,“有时候去附近城镇采买,兄弟们难免想吃些好酒肉,可能也会往这账本上记一笔吧。”

    “玩玩纸牌,吃吃酒馆,你们几双手,几张嘴能从里面花走五万两!”旭烈格尔质问。

    “五万两……哪能有这么多?”听到这个数字沙拉里格也是愣住了。

    “怎么?我还能冤枉了你们吗?”

    “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用掉这么多银两的?”沙拉里格皱眉。

    “你不知道?”旭烈格尔望着沙拉里格的眼睛,“光你那死去的好兄弟察野格就从这账本里挪了一万四千两!这事你一点也不知道吗?”

    “察野格……一万四千两……”沙拉里格微微出神,似乎是在回想着过去的一些事。前几年察野格这家伙出手确实相当阔绰,时常会给他底下的将士们买酒买肉,也常常会给其他将军送些昂贵的礼物……他当时还在想察野格怎么会变得这样大方,弄了半天是拿大家的钱出来收买人心了。

    “这事我是有做得不对的。”原来那个时候察野格就动了歪心思了吗?沙拉里格心里有些怅然和后悔,他想若是自己能早点发现这些异常,或许就能劝住察野格,不让对方走上这么一条必死的道路……他最后也不用亲手杀了他的性命。

    “这一万四千两你拿了多少?”旭烈格尔深吸口气继续问。

    “我没拿,是我没管束好察野格。”沙拉里格低着头说,“你想怎么罚我就怎么罚吧。”

    “你没拿?你是觉得察野格死了,你干的事就都能推到他的头上了吗?”旭烈格尔紧盯着沙拉里格,像是想看出对方的话里还有几分真心。

    坏了,坏了,这事怎么越吵越偏了。

    林昭昭心里只觉得很不妙,这话要是再聊下去,就不是贪了多少银子的问题了,而是又要扯到之前调兵权的事上了。

    “秀宁,你先出去吧。”林昭昭看向姜秀宁,有的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知道有自己不方便听的,姜秀宁行礼后退了出去。

    “他都死了,你还想怎么样?他所有的财富都已经归还给你了不是吗?”听到这话,沙拉里格不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平视旭烈格尔,“你都把他的一族老小都杀了,格日勒汗,你还想怎么样?”

    “你还在怨我。这些人难道不该杀吗?”旭烈格尔声音已经高了许多,“他那是谋反!在中原里这是诛九族的罪,而我只杀了和他留着相同血的人,我已经足够仁慈了,沙拉里格。”

    “仁慈吗……”沙拉里格微微颔首,旭烈格尔心里有怨气,他心里何尝又没有怨气,“你到现在都没杀我确实是够仁慈的了。”

    “沙拉里格!你在胡说什么!”见话越说越不对,林昭昭连忙呵斥出声。他走到旭烈格尔身边,想缓和下这要人命的紧张气氛。

    “聊银子就好好聊银子,怎么又说到过去的事上去了。既然沙拉里格说他没拿,那他应当是真没拿,他同你性子一样,向来是不屑用谎话骗人的。”林昭昭忙过来拉住旭烈格尔的袍襟。

    谁想这次旭烈格尔竟然将他的手给一把拨开了。林昭昭也是没注意,脚下被推得踉跄了一两步。

    “你总偏护他!你都将他纵容成什么样了?今日都到这步田地了你还来解劝!是不是非要哪一日他真起了弑兄的念头,你才不劝不成!”

    “我……”旭烈格尔这话说的不好听,林昭昭一时都听得有些懵了。

    “你看不惯我就冲着我发火好了!你数落她一个女人做什么!”见旭烈格尔出手推搡,沙拉里格也是火气也是一下子冒出来了,站到林昭昭前面,盯着旭烈格尔。

    旭烈格尔手紧紧攥着,他已经十分克制内心暴虐的情绪了。

    可他忍不住。

    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他与沙拉里格起冲突,那个人总是站在沙拉里格那一边。

    也不算是站在那一边,应该说是人虽然站在他身边的,但偏护的心思全都放在沙拉里格身上的。

    就好像他是与两人对立的猛兽……就好像在怕他随时会发疯,随时会一口将沙拉里格撕咬成粉碎一样……

    “够了,沙拉里格,你少说两句吧。”林昭昭虽然有些伤心,但他知道旭烈格尔不是有意推他的。

    更何况现在沙拉里格说的话根本就是火上浇油,将兄弟两人的关系越推越远。

    “他都防着我弑兄了,我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了!”沙拉里格眼眸里充着血。草原上就没有胆小怕事的人,然而这些年为了维持住这份兄弟情义,沙拉里格觉得自己已经怂太久了。

    为了让旭烈格尔放心,他杀了自己最亲近的兄弟,他娶了自己不喜欢的女人,日日留在老营里,再也没往外面跑过。

    他行事确实乖张跋扈了些,但没做过一件大逆不道的事。可即使如此,旭烈格尔还是无时无刻不在怀疑着他。

    有人对他说,他哥是最信任他的,就像皇帝对太子一样,不然就不会将他留在身边。

    他信了。

    可这是真的吗?他快骗不了自己了。

    “察野格说你迟早有一天会杀我的。或许那日他劝我拿着兵符造反,有自己的私心,但他又何尝不是在为我着想?”沙拉里格狠狠瞪着旭烈格尔,“你既然容不下我,为何不赶我走!你既然忌惮于我,为何不杀了我!”

    “我忌惮你?你身上有何处值得我忌惮的?文不成武不就,日日同那些人厮混玩乐,我为何容不下你?”旭烈格尔冷声说。

    林昭昭就没见过旭烈格尔骂过人,甚至连语气失控的时候都近乎没有见过。然而旭烈格尔说话是十分直接的,当他毫无顾忌的时候,那些一针见血的话语远比那些不堪入耳的脏话更伤人心。

    如果说还有什么比兄长的不信任更让人难以接受的,那大概就是旭烈格尔从来没将他真正放在眼里。

    沙拉里格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了,他嘴唇颤了颤,凶狠地说:“旭烈格尔,你今日最好是杀了我,不然我总有一日让你后悔今日说的话!”

    “欠教训的东西。”旭烈格尔眼睛没有温度,他一脚踹在了沙拉里格的腿窝上,沙拉里格就闷声跪在了地上。

    林昭昭被吓了一跳,轻捂住嘴。

    旭烈格尔命令:“将沙拉里格绑起来,鞭百下。”

    进来的士兵们不敢违逆旭烈格尔的旨意,只能将愤恨的沙拉里格里摁住,用粗绳给捆绑起来。其中一名士兵拿起了惩罚用的鞭子硬着头皮抽打了沙拉里格好几下,但到底还是下不去狠手。

    旭烈格尔也不惯着,直接推开那士兵,将鞭子夺了过来。

    “啊——!”

    只是一鞭子抽下去,沙拉里格额头青筋凸起。过了会儿,就有血迹缓缓从他衣裳里渗了出来。

    然后又是四五鞭子下去,沙拉里格面如白纸,像是要将自己牙都咬碎了,硬是没再叫出来一声来。

    “大汗,算了吧。”巴根忍不住开口劝,然而旭烈格尔像是铁了心并没有听他的话。

    “旭烈格尔……”林昭昭唤了一声,但很快也不敢再说话了。他一开口男人手里的鞭子挥得比刚才还要更快了几分。

    第97章 求情

    沙拉里格的面颊就白的和抹了铅粉一样……不是被这阵仗吓得,而是流了不少血。

    陆陆续续已经抽打了将近二十鞭了,他不知道旭烈格尔是怎么了,今日居然罚沙拉里格罚得这般重。

    他不敢求情,怕火上浇油。可毡包内其他人虽然也都不忍心看着沙拉里格受罚,但他们都绝对忠诚于旭烈格尔,没有一个人敢去违背旭烈格尔的命令。

    鞭子噼里啪啦,抽打的声音极响。

    这期间林昭昭一直背着身不忍去看沙拉里格血肉模糊的惨状。可是他心里一直有数着数,在打到三十鞭的时候,他终于是忍受不了。

    因为真的怕旭烈格尔活活把沙拉里格给打死,他快步走过去,站在了两个人的中间。

    啪的一声。虽然瞧见林昭昭冲过来,旭烈格尔手上已经及时收去了力道,但鞭子的末端还是抽在了林昭昭左手臂上。

    “国后!”所有人皆是一惊。

    林昭昭疼得紧皱着眉头,他捂住自己被抽的生疼的手臂,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庆幸。

    庆幸自己挨了一鞭子……因为这样愠怒的旭烈格尔看见他受伤肯定会心软,如此一来,今日的事应当能到此为止了……

    林昭昭抬起头,看向旭烈格尔。男人手里的鞭子果然垂了下来,没有再挥起来了。

    “大汗应当管教臣子,但看在兄弟情分上,还是将剩下的鞭子先记下吧。”今日的旭烈格尔很不对劲,林昭昭声音尽量放轻柔,生怕自己的话再刺激到男人。

    “……”旭烈格尔没有说话,他眼角微微抽动,然后将手中的鞭子放了下来。

    众人都不敢多喘气。血狄谁人不知国后就是大汗的眼睛珠子,是大汗最疼惜最宠爱的人。

    在如此盛怒之下,还敢出来劝大汗停手的,大概也就只有国后一人了能做到了。

    见旭烈格尔应允了自己的请求,林昭昭在心里松了口气,连忙吩咐旁边的人将沙拉里格的捆绑给解了开来。

    “快打些水去,再取些药膏来。哎呀,你们褪衣服的时候手上小心些,别将他皮肉给扯到了!”见这些男人粗手粗脚的,林昭昭不由皱眉,“去喊秀宁进来,正好她还懂些医术!快将她喊进来!”

    毡包内的人忙碌成一团,林昭昭抬头张望,忽然发现周围没了旭烈格尔的人影。

    “那蛮子人去哪了?”林昭昭想要去寻,刚迈出一步,有什么扯住了他的衣摆。

    林昭昭转过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沙拉里格的垂下的手掌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摆。

    “疼……”泛白的嘴唇颤了颤,声音听着十分脆弱。

    “现在知道喊疼了吧。方才好端端的何必说那些话去气你哥呢!”林昭昭蹲下身子,看着沙拉里格这幅惨样也是心里无奈。其实无论是旭烈格尔,还是沙拉里格,两个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人。

    有道是,“过刚者易折,善柔者不败”。

    但凡两人中有一人能先说一句软话,都不会闹到今晚这个地步。

    听到林昭昭数落自己,沙拉里格也不气,嘴角还忍不住往上扬了扬。

    “完了,人都被打傻了。”见沙拉里格被打了还在笑,林昭昭忍不住叹了口气。

    “姐姐。”这时姜秀宁也赶了过来,看见躺在榻上的沙拉里格,她也是被吓了一跳,“怎会打到这步田地?”

    “还不就是那些破事。一个个的又臭又硬和那茅厕里的石头一样。”见姜秀宁来了,林昭昭也就放心了,“你且看看他有没有打坏哪里吧,我等会儿让阿古苏过来,缺什么,要什么,你只管和她要吧。”

    “好,我知道。”姜秀宁点头。

    林昭昭抓住沙拉里格的手,将他的手从自己衣摆上拿下,然后小心放到榻上。

    “你要走?”林昭昭没有发现沙拉里格的眼眸一直都在望着他。

    “有秀宁看着你就行了。你安心歇着吧,我还得去看看你哥那边。”林昭昭轻叹了口气,“你们兄弟两就不能让我省一点心!”

    “你的手臂……疼吗?”沙拉里格声音低声问。

    “大少爷你就管好你自己吧。”见沙拉里格还有些良心,林昭昭还算欣慰。

    将沙拉里格交给姜秀宁照顾后,林昭昭就马上离开了沙拉里格的毡包,去找旭烈格尔了。

    姜秀宁坐在榻边,两只手小心翼翼地帮沙拉里格褪去中衣。时间有些长了,血粘黏在衣服上,难免扯下些还未凝结起来的血痂。

    “殿下,疼吗?”怕把沙拉里格弄疼了,姜秀宁都不太敢往下脱了。

    “疼什么?你做个事怎么慢慢吞吞的。”原本趴在榻上动弹不得的男人,忽然坐直了起来,也不叫疼了,自己就将身上血染的衣服一把扒了下来。

    “……”姜秀宁都有些看愣住了。

    “你有伺候过人吗?”沙拉里格看了眼姜秀宁,语气有些不耐,“拿块布帮我把背上的血污擦擦就行了。”

    姜秀宁将布放进桶里,很快就染出了一片血水。

    在她看来,沙拉里格背上的伤虽然没有伤及筋骨,但看着还是挺重的。

    “您这是挨了多少鞭子?”姜秀宁问。

    “估计打了三十多鞭吧,实实挨着的估计十鞭子。”沙拉里格趴在榻上淡淡地说。

    “这是什么意思?”姜秀宁不解。

    “就抽我两鞭子,再往地上抽几鞭子呗。”沙拉里格说,“他打小就知道这样唬人,阴损得很,让你不知道什么时候鞭子落你身上!”

    “这是大汗……对您手下留情了吧。”姜秀宁顿了顿说。

    “谁要他手下留情了?”沙拉里格没好气地说,“他不是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他呢!他真有本事把我抽死好了!”

    “你们是手足兄弟,大汗再气也舍不得杀您的。”

    “别一副什么都懂的模样,谁想同他做兄弟了!”沙拉里格白了姜秀宁一眼,“还有你过来干什么?你要是不来她也不会走了。”

    姜秀宁手上动作没停,她自然明白沙拉里格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殿下何必强人所难?国后让我过来,就是因为她无空照顾您。”姜秀宁轻声说。

    “你要是不来,她定不会放着我不管。”沙拉里格眼神里变得柔软了许多,“她没有骗我,她心里是有我的。”

    姜秀宁微微蹙着眉头,虽然她很早就知道了沙拉里格的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但她观察了这么些日子还真没看出国后对她这夫君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国后对您应当是长嫂对弟弟的关怀之情。”姜秀宁还是希望沙拉里格能清醒点,别干什么蠢事,毕竟他们两人已经结亲后就是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

    “我和她之间的事你知道什么?”或许是因为从未同其他人谈及过这段情愫,沙拉里格难得同姜秀宁多聊了一会儿,“她今日肯为我挨了一鞭子,还违逆我哥的意思护着我,这还不够吗?”

    “……国后或许是怕您被打死了。”

    “那又如何?这世上除了她敢这样护着我,还有谁能这样对我?”沙拉里格语气微微讽刺,“你难道能吗?”

    “臣妾不敢。”

    姜秀宁实话实说。盛怒的格日勒汗实在是吓人,姜秀宁自认还没这个勇气为沙拉里格去冒险求情。

    “你倒是回答得诚实。”沙拉里格倒也没生气,“你是我的妻子尚且都做不到,她却能为我做到。这难道还无法说明她对我的情谊吗?”

    姜秀宁感觉沙拉里格这话说得没什么道理,但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我知道,她喜欢我哥,毕竟她为了我哥连命都可以不要了。但除了我哥,她心里就应当轮到我了吧。”沙拉里格语气意外平和,“她说我和我哥是最像的。我可以等啊,等她哪天不喜欢我哥了,那她最喜欢的人不就是我了吗?”

    姜秀宁没想到沙拉里格看着玩世不恭,内心的感情还挺真挚单纯的。

    但她想沙拉里格估计是没有听过“爱屋及乌”这句词。至少在她看来,若是有一天国后真和大汗分钗断带了,那国后怕是不会再想见任何与大汗有关的人了。

    当然了,这些心里话姜秀宁是不敢说出来给沙拉里格听的。

    “殿下。臣妾去给您配一下止血化瘀的草药膏。”帮沙拉里格擦完背上血污后,姜秀宁说。

    里屋内安静极了,姜秀宁起身,瞧见沙拉里格已经阖上眼了,趴在床榻上已经睡着了。

    *****

    林昭昭出来便去寻旭烈格尔了,然而他回到毡包,却没有找旭烈格尔的人影。

    “大汗在里面吗?”他又找去了王帐,瞧见巴根正站在外面值守,便立刻上去询问。

    “大汗他……”巴根眼神有些躲闪。

    “他在里面的吧。”林昭昭心里已有了答案,他想进去却被巴根拦住了。

    “大汗不让任何人进去,嫂子就别为难我了。”巴根面色纠结,他也是听命行事。

    “他今日究竟是怎么了?可是白日里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有人惹他生气了?”林昭昭还是觉得今晚旭烈格尔说不出的古怪,总觉得是发生了些什么事。

    “我……不知道啊……”巴根神情僵硬,“大汗心情不好,您要不还是早些回去休憩吧。”

    这时有女人唱歌的声音从帐里传了出来。林昭昭明显愣了一下,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直到他发现巴根低着头,不敢瞧他,林昭昭顿时觉得自己背后一阵发凉,整个人都有些控制不住地颤。

    “里面还有其他人?他是不准任何人进去?还是单单不准我进去?”林昭昭深吸了气,努力平静自己的声音。

    “……”巴根紧抿着嘴真是一点声也不敢发出来。

    “我如果非要进去会怎么样?”林昭昭沉默了一声,低声问,“你要把我拖出去关押进牢里,还是要直接拔刀砍了我的脑袋?”

    “属下……不敢。”巴根咽了咽口水。

    “不敢就让开。”林昭昭说。

    “……”巴根叹了口气,见林昭昭铁了心要进去,他知道自己也没本事拦着,乖乖退到边上去了。

    第98章 吐血

    林昭昭走进大帐里。

    零星的烛火在黑暗里跳动着,几个弹唱的血狄女人跪坐在大帐的中央,在马头琴的好伴奏下歌唱着血狄族的古老的歌谣:

    乌拉草原上,诺尔河水边,

    牧羊的人啊,睡得正香甜,

    蔚蓝的天空下,辽阔的土地上,

    花的香味,萦绕在孩子的心头,

    那是把睡醒羊羔接回家的母亲啊。

    女人们放下了怀里的琴,手拉手开始哼唱舞蹈起来,满脸虔诚安详。她们那空灵清澈的嗓音像是有着某种魔力,能让听者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一曲毕,林昭昭回头望向这几个歌女,抬了抬手,让她们先退下去。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后,大帐里安静得可怕。林昭昭不知道为什么他与旭烈格尔之间会变成这样,他在进来前一直在努力地回想,想自己做错了哪些事,才会让旭烈格尔对他这样的冷漠疏离。

    男人坐在烛光找不到的阴暗处,看姿势方才应当是喝了些酒。

    “这么暗你看得清她们在跳什么吗?”林昭昭走了过去低声问。

    “我只想听她们唱这首歌谣。”男人说。

    “这是什么歌谣?”林昭昭问。

    “不知道名字。我只记得小时候母亲有唱过。”

    林昭昭在男人身边坐下,勉强自己露出一丝笑:“你要是喜欢的,我可以和她们学学看……”

    “不用。”

    “……你是觉得我唱不好吗?”

    “有人会唱。你没必要学这种事。”

    “这样啊。”林昭昭低下了头,他的心和手之间像是连着一条看不见的线。心里的抽痛连带着手心发胀发酸。

    他压抑的情绪远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平淡,他很生气,也很委屈,可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无力困出了他的心,让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沙拉里格怎么样了?”

    “应该还好吧。”

    男人摸了摸桌上的酒杯,端起来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我帮你倒吧。”林昭昭瞧见后,起身端起了酒壶。

    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明明在进来的前一刻,他心里还憋着一股子怒气,想要向男人兴师问罪来着。但等他真正来到男人的身边,他又放低了姿态,主动讨好起来。

    就好像在怕眼前的人忽然开口,让他离开这里一样。

    “酒倒出来了。”

    林昭昭猛得回神,连忙将酒壶提起来。

    “太暗了,我没看清……对不起。”林昭昭道完歉,一股浓烈的心酸涌上了鼻子和眼睛。

    眼泪没来由就往下落,林昭昭愣了下,没敢发出一点异样的动静。

    他想自己本来就已经招人烦了,还腆着一张脸非要进来在男人面前晃悠……要是现在他还莫名其妙像女人一样哭哭啼啼的,恐怕是更要惹人厌恶了。

    林昭昭端着酒壶站那儿,他努力眨了眼,想看清酒杯的方位,可是泪水涌得太快,他什么都来不及看清楚。

    有人握住了他冰冷僵硬的手,将他紧握在手里的酒壶拿了下来。

    “你在哭吗?”男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语气有些不确定。

    “……没有。”林昭昭无声呼出一口气,他坐下将自己的头垂得更低了些。

    但很快那只熟悉又温暖的大手就摸上了他哭得湿漉漉的面颊。

    “你……怎么了?”

    见谎言被戳破了,林昭昭哭着说:“我手臂疼。”

    男人明显是怔住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开口:“我看看。”

    林昭昭将手臂伸了出来,感觉到那人小心地将他的衣袖挽了起来。

    桌边的蜡烛被点亮,烛火下,白皙无瑕的皮肤上露出了一道鲜艳的红痕,莫名有种怪异的诱人。

    覆着茧的指腹轻抚过这道痕迹,让林昭昭后面莫名发痒。

    “皮肉没有破。”那鞭子还余几分力他心里清楚,只能说是林昭昭皮肉太嫩,若是换个人,估计连一点印子都留不下来。

    “没破也疼。”林昭昭嘴硬道。

    “娇气。”旭烈格尔轻叹了口气,“回屋里拿些药膏涂上会舒服些。”

    “我不涂。”林昭昭吸了下鼻子,负气地说,“这是你待我不好的罪证。”

    “这不是你自己冲上来要替他挨的鞭子吗?”

    “你这话说的……我难道想挨这一鞭子吗?”林昭昭声音颤了颤,“你打那么狠,我不拦着你……你打了他一百鞭,万一真打出个好歹出来,你事后难道就不后悔吗?”

    “我手里有分寸。”旭烈格尔说。

    “你没瞧见他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吗?他今日说的话、干的事确实混账,你要打他罚他教训他都是应当的。但至于罚着这般狠吗?你弟弟他到底是一具血肉之躯,又不是铁打的身子,能挨得了你一百鞭吗?”

    林昭昭说完后,旭烈格尔一直都没有再开口:“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不信我,我说再多也无用。”

    “你说什么了?我怎么就不信你了?”

    旭烈格尔眼眸看向一边,他罚沙拉里格确实是意气用事,但下手并没有看上去那般狠厉。三四鞭子挥一去,估计也就一下打到实处,可沙拉里格这小兔崽子自小就是懂讨巧卖乖的,故意咬着个牙,皱着个眉头,颤颤巍巍摆出一幅好像要被他抽打至死的悲惨模样。

    他知道那是沙拉里格故意装给林昭昭看的。就像小时候打不过他,会去找父亲母亲告状撒娇一样的小把戏。

    “你若心疼他,可以去陪着他。”旭烈格尔给自己倒酒。

    “他有端静公主陪着,我为何还要去陪着他?”

    “我鞭打沙拉里格,他的妻子都没有出来求情,而你却能为他挺身而出。”旭烈格尔低声说,“你们之间的情义我都看着为之动容。”

    “你这话什么意思?”林昭昭站了起来,脸色泛白。

    旭烈格尔将酒水一饮而尽,像是在呓语:“当年若是他娶了你,今日就不用生出这般多的矛盾了。”

    “你说什么?”林昭昭紧咬着牙,嘴唇颤了颤,他心跳得太快了,快得他头都有些眩目了。

    之前旭烈格尔说起他与沙拉里格的事,他还只当对方是心眼小有些吃味……他怎么也没想到旭烈格尔居然是真的在怀疑他的心意。

    谁都能怀疑他?

    可旭烈格尔怎么能怀疑他呢?

    他这一辈子,重新活过来,为的就是旭烈格尔这么一个人……结果忙忙碌碌这么多年,到头来,他献上所有的男人居然对他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当年如果是别人娶他的话就好了……

    林昭昭身体有些摇晃,他的手紧摁着自己的胸口,胸口的疼痛让他有种呼不上的气的窒息感。

    剧烈的疼痛让林昭昭不得不弯下了腰,他一只手紧压着胸口,另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勉强稳住了身子。

    “洛初,你怎么了?”

    察觉到林昭昭的模样不对劲儿,旭烈格尔立刻丢下酒杯,走过来扶住林昭昭的肩膀。

    林昭昭只觉胃里一阵恶心,竟是一下子连站都要站不住了。

    “……”林昭昭张着嘴,喘息了好一会儿,还没等他将话说出口,喉头就是翻涌出一股腥甜。

    “洛初。”

    林昭昭实在喘不上气,用力一咳,一滩血水便吐在了桌上。

    “洛初!”

    “洛初!”

    像是抽取了所以力气,林昭昭跌坐在了地上,他靠在男人怀里,手从桌上滑落,血水从他的嘴角流下来。旭烈格尔扶着他的后背,看着手里的一滩鲜红,漆黑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慌乱害怕的情绪。

    “来人!来人!”

    “大汗!”巴根冲了进来,看着旭烈格尔抱着满身是血的林昭昭,也是吓了一大跳,“国后她这是……”

    “去找医师!”

    “是。”

    旭烈格尔将林昭昭抱到床榻上,听见动静的阿古苏和苏合也跑了出来,瞧见了昏迷中的林昭昭皆是被吓得不轻。

    “夫人,这是怎么了?”阿古苏想过来看看,但因为旭烈格尔一直将人紧紧抱着,无法近前。

    “医师在哪?”旭烈格尔问。

    “大汗,医师赶过来还有一段时间。”因为血狄人鲜少生病,就算病了也大多是请长圣天赐福治愈,所以真正懂医术的人相当之少。

    “早知道当时打大梁的时候,就应该将那些懂医术的人全都抓回血狄来。”旭烈格尔的手擦着青年嘴角的血渍,心疼不已。

    “大汗,现在这个时候您不如先请大梁的公主过来给夫人看看,她不是也懂医术的吗?”阿古苏开口说。

    阿古苏的话提醒了旭烈格尔。

    “让她马上过来。”

    ***

    “夫人!夫人!”

    姜秀宁将沙拉里格服侍完,自己刚回外屋躺下。还没睡着,就听到外面的仆人在着急地唤她。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阿古苏来找您,大汗让您马上过去一趟!”

    “大汗要见我?可是出了什么急事?”姜秀宁坐起身,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听说是国后……出了好多血……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什么?国后出了好多血?”姜秀宁也顾不上梳发了,连忙穿上件外衣就同那仆人出门了。

    当姜秀宁赶到的时候,林昭昭已经幽幽转醒了。

    “国后,您这是怎么了?”瞧见林昭昭没有半丝血色的脸,姜秀宁都看得怔住了。

    “我无事,大晚上吵到你了。”林昭昭声音虚弱,像是随时要没了气息一样。

    “洛初刚才嘴里吐了好多血,你能看出来他这是得了什么病吗?”旭烈格尔望着姜秀宁问。

    “臣妾略通医术,可否让臣妾给国后娘娘把一下脉。”姜秀宁回答。

    “你能看出什么病就行。”旭烈格尔皱眉,虽然不知道把脉的意思,但也同意了姜秀宁的请求。

    “不用了。”然而林昭昭却并不同意,轻声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回去休息吧。”

    第99章 静养

    “姐姐,呕血的病因繁杂,若是肝胃阴虚、淤血阻络,便要清火凝血消淤补虚,慢慢调养。若是些棘手的病症,更要早些查出原因,不然拖久了,以后想要根治就困难了。”姜秀宁在旁边劝解。

    “不用了。”

    林昭昭双目无神,像是在发呆出神,根本没有将姜秀宁说的话听入心里。

    “给他把脉。”旭烈格尔看向端静公主,语气不容反驳。

    姜秀宁走上前来,试探地触碰了下林昭昭的手腕。见林昭昭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抗拒,她才将指尖搭了上去,替其诊断起来。

    姜秀宁细眉微微蹙起,她抬头看向林昭昭,又低下头,脸上的凝重与困惑反而更浓了几分。

    “怎么样?”见姜秀宁跪在地上许久没有出声,向来沉静的旭烈格尔语气里多了几分急躁。

    姜秀宁站了起来,向旭烈格尔行了一礼:“国后需要静养,屋内不宜有太多人。”

    “你们都退出去。”

    旭烈格尔刚屏退了众人,姜秀宁还是将男人请到外面,借一步说话。

    “他究竟是得了什么病?为什么无缘无故吐出那样多的血来?”刚踏出门槛,旭烈格尔就再次询问起林昭昭吐血的缘由。

    “国后体虚气短,身体羸弱,这些时日为了帮大汗分忧,案牍劳形,耗费了不少精力。”姜秀宁顿了顿问,“臣妾斗胆问大汗,今晚大汗可是同国后起了什么争执?”

    “……”旭烈格尔没说话,但看其凝重的神情,姜秀宁心里便明白了。

    “国后呕血是因为气急攻心,骤然之间伤心过度,一时之间难以纾解,压制住心脉,呼吸不能。”姜秀宁说,“这口淤血吐出来是好事,但从今日起,国后一定要平心静养,断不能再大喜大悲,牵动思虑。”

    “你的意思他是被气……吐血的?”

    “一般的人再伤心气愤也不至于有这样大的反应。但国后娘娘身子本就单薄虚弱,心思缜密多虑,本性又温柔细腻,这样的人看似宽宏从容,实则隐忍敏感,所谓‘心弱命不强……”

    旭烈格尔手攥紧了。

    姜秀宁的话说得含蓄,但也足够清晰了。俗话说“慧极必伤”也是同理,这就是聪慧细腻的人往往短命的原因。

    “等会儿臣妾去给国后开些养神护心的方子,亏欠的身子需要时日慢慢调养回来。”姜秀宁看向旭烈格尔说,“但更重要的还是需要大汗解开国后的郁结,不然多少药石也补不回国后的这颗心,更治愈不好国后的贵体。”

    “我知道了。”

    “臣妾先退下了。”姜秀宁行礼告退。

    ****

    林昭昭躺在床上,阖眼养神。不用麻烦姜秀宁来看,上辈子这幅身子是怎么垮掉的,他比任何的人都要明白。

    他何尝不想释然一些?可天性使然,他林昭昭就是如此一个心胸狭窄的人,一个上辈子能将自己活活气死的蠢人。

    林昭昭深深呼出一口气,那口血吐出来他身子还多少轻松些。

    他现在很想尽快入眠,因为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然而他的胸口还是像压着一块大石头,闷得他时不时以为自己被人摁进水里,再也呼不上气了。

    有些担心自己睡到一半直接闭过气去,林昭昭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

    “怎么了?”有人快步走过来扶住他。

    林昭昭身子僵了僵,随后又松弛了下来,他指了指圆枕,示意男人拿过来给自己背后垫上。

    旭烈格尔扶着林昭昭倚靠好,又倒了些温热的茶水过来,端到林昭昭的唇边小心喂水。

    “手上怎么还是这么冷。”触碰到林昭昭的手,旭烈格尔不由担心地蹙眉,将林昭昭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捂着。

    林昭昭没有说话,也没抗拒旭烈格尔的照顾,他坐在床榻上只是神情没有往日的灵动,就像是个任人摆弄的精美木偶。

    瞧见林昭昭这幅模样,旭烈格尔眼眸垂下,心里隐隐的疼痛,是他从未感受过的。他想起了姜秀宁同他说的话,便想试着与林昭昭将今晚的事说开。

    “洛初,对不起。今晚我……”

    “我明白。你不必多说了。”林昭昭声音平淡,但听着气若悬丝,“你气我维护沙拉里格,才会如此。生气说的话做不得数,我知道的。”

    “……”

    旭烈格尔一时如鲠在噎。

    道歉还未说出口,林昭昭就已经替他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不仅说完了,还贴心地为他找好了听起来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

    “我不怪你,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末了,像是怕旭烈格尔会心怀芥蒂,他又补了一句。

    旭烈格尔低着头,握着林昭昭的手,不敢用力,更不敢放开。

    他忽然想起了以前的林昭昭,那个刚嫁给他的林昭昭,张扬又骄傲,身上散发着一种无法无天的漂亮。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从来都不会像现在这般拘谨假意的同他说话。

    所以为什么他的洛初会变成这样?

    “你若心里不痛快,只管说出来,打我骂我都无所谓。若还是不舒服,就是拿把刀捅我几下,也比闷在心里好。”旭烈格尔低声说,他眼睛有些红,不敢抬头去看林昭昭。

    林昭昭长叹了口气:“蠢不蠢,我怎么可能会对你做这种事。”

    “我宁愿你这样对我。”

    旭烈格尔真的怕了。

    比起自己身上被扎几个血窟窿,他更怕今晚林昭昭呕血不止的样子,那样的虚弱,那样的无力,本就是个轻飘飘的人,躺在他怀里就好像个一用力就破了的纸人一样。

    “别说傻话了。”林昭昭眼睫垂下,说心里没有疙瘩是不可能的,但他确实是不怪旭烈格尔。

    或许有那么一刻旭烈格尔是真的后悔了……可那又怎么样呢?

    “君子论迹不论心”。他们在一起这么久的时间了,夫妻间嘴里发一句牢骚话又是多么正常的事。更何况这些年旭烈格尔对他的好都是实实在在的。

    怪不得谁。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心思太小了。

    “天色这么晚了,你今日也累了,还喝了不少酒,你回王帐休憩去吧。”林昭昭看了看时辰,“阿古苏他们会照顾我。”

    “我在这儿陪你。”

    “没事的。我已经没有那样难受了。”林昭昭想劝旭烈格尔回去休憩,然而男人握着他的手怎么也不肯走。

    林昭昭没有办法。旭烈格尔不累,他也累了,只能任凭对方去了。

    “你放心睡,我就在你边上。”旭烈格尔拿了张椅子坐在他的床榻旁,似乎是要一晚上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嗯。”林昭昭没力气再多话,阖上眼睛。旭烈格尔一直握着他的手,没多久他就在昏昏沉沉中睡着了。

    一夜无梦。

    不知睡了多久,等林昭昭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感觉到手边空空的,他微微偏过头,看着床榻边已经不在了的男人,心里虽有一瞬间的失落,但很快也就接受了。

    “阿古苏。”他唤了一声。

    “醒了。”一股苦苦的药味飘了进来。

    “你……这是……”瞧见走进来的是旭烈格尔,林昭昭不由愣了愣。

    “这是姜秀宁给你熬好了药,等会儿洗漱完,你正好把它给喝了。”旭烈格尔解释。

    “不,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林昭昭看着忙着给他端水洗漱的男人问。

    “我在这儿照顾你。”男人将洗漱的盆端到了林昭昭面前。

    “有的是人能照顾我。”林昭昭仰头看他,“族里的那些事务你难道不管了吗?”

    “今日没有什么事务。”旭烈格尔说。

    “你的账呢?那些账你还没和他们清算呢?你不管了吗?”林昭昭不解。

    “不管了。”旭烈格尔淡淡地说,“那些银子他们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够了大不了再打回来。”

    “你在说什么呢?”

    林昭昭是看不懂了,心想当真是“圣心难测”。昨日旭烈格尔还气势汹汹,要砍人脑袋的模样,今日居然就摆出一幅全完无所谓的态度了。

    “我说,不管了。”旭烈格尔帮林昭昭擦着手,“五万两也好,五百万两也好,我都不在乎。这些事同你的身子相比都不算事情。”

    林昭昭顿了顿:“昨晚的事你心里愧疚,我知道,但也不用做到这个地步。你是大汗,应以族里事务为重,那些大大小小的事你不把持着怎么办?”

    “我是大汗。但在成为大汗以前,我先娶了你。”旭烈格尔将水盆放到边上,转身去取桌上的药。

    他用小勺慢慢滑动深褐色的汤药,将其中滚烫的热气翻搅出来。

    “……那又如何?”

    “你嫁给了我,我就要照顾好你。”男人端着汤碗坐在他的身边,“我对你的承诺在任何事情之前。”

    望着送到自己唇边的小勺,林昭昭眼神微动。

    “吹过了,不烫。”

    犹豫了一会儿,林昭昭张开了嘴,将勺里的药喝了下去。

    “苦吗?”

    “还好……”林昭昭微微蹙眉。

    “有果脯,吃一块就不苦了。”男人似乎早有准备。

    “哪有喝一口就吃一块的。”林昭昭说,“这样喝一碗药下去,我就算没被甜腻死,肚子里也都是果脯……”

    林昭昭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男人掌心里被切得细细碎碎的果脯,他不由愣住了。

    “这样子……也太麻烦了……”

    林昭昭嘴里被送进了一小片果脯,甜甜的,一点也不腻人。

    一口药一口果脯,男人不仅不嫌麻烦,似乎还十分享受这个喂药的过程。

    倒是林昭昭感觉自己被当成了小孩子,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喝了半碗实在受不了如此腻歪的喂药方式,于是从男人那拿过碗,将剩下的一口气给喝完了。

    “好了,药我喝完了,饭也吃过了。你快去忙部族里的事吧。”见男人还赖在自己身边不走,林昭昭忍不住说。

    “这后面的七日你要静养,我不会离开这儿。如果有重要的事需要我定夺,胡尔汗会送过来给我过目。”旭烈格尔说。

    “你待在这儿七日?”林昭昭说,“你也不嫌闷得慌。”

    “和洛初在一起,我不会闷。”男人无声笑了笑。

    “……随你吧。”林昭昭将头偏向另一边,也是无话可说了。

    既然旭烈格尔执意要待在这儿陪他,他自然不会赶人走。

    他知道旭烈格尔正在想法设法补偿他。只不过在林昭昭心里他并不觉得旭烈格尔真的能陪他这么长的时间。

    *****

    午后,姜秀宁过来帮沙拉里格换药。

    “昨晚睡觉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什么有人进进出出的声音。”沙拉里格趴在床上,他后背有伤,目前只能做这一个姿势,“你昨日晚上有出去吗?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姜秀宁手上动作顿了顿。想到昨晚国后与大汗之间的事,怕沙拉里格知道后会去添乱,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隐瞒了下来。

    “臣妾昨晚没有出去。殿下估计是睡得迷迷糊糊,听错了。”

    “我好像还听见有女人说话的声音。”沙拉里格漫不经心地说,“可能是我做梦了吧。”

    姜秀宁低头继续处理沙拉里格背上的伤口,两人便没再多言什么。

    ****

    不知道是药起了效果,还是因为自己身子亏欠得太厉害。林昭昭下午看了会儿书后,就又躺在床榻上睡着了。

    他睁看眼,瞧了眼趴在他手边阖眼休憩的旭烈格尔,这才发现外面的夜又已经深了。

    天气渐渐热起来,旭烈格尔穿着他之前买的那套白色里衣,古铜色的胸膛半敞在外面,昏暗之中,高大强壮的身躯依靠在他的手边像是一座小山,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被这样的人用心保护着,很难会感到不安。

    林昭昭忽然觉得自己的生命若是停留在这一刻好像也足够了。无论是旭烈格尔,还是格日勒汗,他重新活过来的意义似乎已经达成了。

    他实现了旭烈格尔的志向,也实现了自己的志向。

    他们的心意相通,彼此之间不再有误会,也没有后悔……好像就算生命停留在这一瞬里,他也应当是心满意足的了。

    林昭昭伸出手,想摸一摸男人的发辫。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还是有些空空的。

    第100章 惩罚

    旭烈格尔睁眼抬起了头,脑袋刚好撞到了林昭昭的手:“醒了?要喝水吗?还是要解手?”

    这一天下来,他确实一直陪在林昭昭身边,亲自照顾衣食起居,寸步不离。

    林昭昭坐了起来,摇了摇头。

    “那是身子有哪里不舒服吗?”旭烈格尔有些担心地问。

    “没有,就是白天睡太久,现在睡不着了。”林昭昭说。

    旭烈格尔明显松了口气:“那你要看书吗?我帮你点灯。”

    “不想看。”在床上躺着无聊,林昭昭看了快一天的书,眼睛都有些酸胀了。

    “那你想做些什么?”旭烈格尔想了想,“你坐在这儿也闷,我让人过来给你弹曲唱歌听。”

    “算了。”深更半夜的林昭昭不想去折腾其他人,他看着旭烈格尔,犹豫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要不你唱给我听吧?”

    昏暗中,男人身形明显变得僵硬了许多。

    “我……没怎么唱过歌。”旭烈格尔说。

    “我就随口一说。”林昭昭语气淡淡。

    “我唱歌恐怕不好听。”

    “你若不愿意就当我没有提过。”

    “我不是不愿意。”

    “没事,我也只是忽然想到而已。”林昭昭不觉得沮丧,毕竟这是他大晚上得突发奇想。不过让堂堂格日勒汗给他唱歌听,这种事大概也就只有他想得出来了。

    “洛初想听我唱什么?”

    “你当真要唱给我听?”林昭昭有些惊讶。

    “嗯。你想听我就唱。”男人顿了顿,“就是唱得不好听。”

    “那你会唱什么?”

    “……”男人又沉默了,他不是个很有才艺的人。

    “要不就唱那个吧。”林昭昭看向男人,想了想说,“你母亲给你唱得那首歌谣,你应该会唱的吧。”

    “好。”

    旭烈格尔倒也不扭捏,说唱就真唱了。

    无论是唱歌,还是舞蹈,草原人似乎对旋律都有着特别的天赋。

    男人声音低沉平稳,虽然完全没有少女们唱得空灵柔美,但也远远算不上难听。

    当然了,也远远称不上好听。像旭烈格尔这样成天板着脸的人,唱出来的歌也同他这人一样刻板,一个字就是一个字,一个词就是一个词,听不出太多感情。就像那离弦的箭,嗖嗖嗖地从他嘴里出来。

    但林昭昭觉得好听。

    不仅仅是因为喜欢旭烈格尔,所以就喜欢听这个男人唱歌。

    他的喜欢里有点“物以稀为贵”的意味。

    因为知道旭烈格尔只会唱给他一个人听,所以喜欢。

    因为知道这首歌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得到,所以喜欢。

    有时候林昭昭觉得自己对旭烈格尔的喜欢是有些阴暗的,远没有面上自己表现得那样单纯干净。

    他喜欢旭烈格尔的强大,也喜欢旭烈格尔的权势,更喜欢这样强势正经的人因为爱他而不得不他妥协让步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旭烈格尔的偏爱能填满他那颗虚荣又空虚的心……总之,这样的感觉让林昭昭十分的痴迷。

    第一次唱歌给喜欢的人听,饶是旭烈格尔也有些尴尬。他轻咳两声,看向坐在窗边的人,白玉般的手指正撩起耳边的碎发,单薄纤长的影子在夜色中黑如浓墨。

    他一时看愣住了,意外于一个人的影子也能美得如此有意境。

    林昭昭捧场地拍了怕手,嘴角微微扬了扬,“好听。”

    这一笑更是弄得旭烈格尔心思都乱了,赶紧垂眸,收敛住自己过于灼热的眼光。

    然而他这点反应根本哪里能躲过林昭昭的眼睛,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了,旭烈格尔在想什么没有人会比林昭昭更清楚了。

    “我身上有些冷了。”林昭昭说。

    旭烈格尔马上回过神,看着林昭昭穿件单衣坐着床榻上,立刻过去把被子给人掖好,“我去给你弄些热水过来。”

    “你给我捂捂。”

    青年身上的幽香靠了过来,耳边极轻的吐息声让旭烈格尔的心不由颤了颤,“被子里太冷了。”

    “我还是先给你弄些热水来吧。”旭烈格尔喉咙发干,这种时候他不可敢靠近林昭昭。

    “你不愿意吗?你以前冬天都会帮我捂被子……”青年语气有些淡淡的失落。

    “不是。”

    “那你快上来吧。”青年拍了拍床榻。

    “……”记得姜秀宁的叮嘱,旭烈格尔不敢不顺着林昭昭的心意,生怕自己不小心又将人给气着了。

    他硬着头皮坐到床榻边,有些发凉的手臂就很自然地挂在了他的肩膀上。

    旭烈格尔皱着眉头。

    看着男人坐的和一尊石像似的,一动不动,林昭昭不由挑了下眉,干脆整个人都贴了过去。

    听到男人略带急促的呼吸,他发出一声很轻的笑。

    “你不抱着我吗?”他故意问。

    “……”男人漆黑的眼眸望着他,眼神十分复杂。除去情欲和隐忍,还有一些不解。

    见男人没有动作,林昭昭眼神暗了暗,有些酸涩的自嘲道:“也是,毕竟你都后悔娶我了,不想碰我也是再正常不过——”

    话音未落,他被强有力的手臂圈住了腰,跟着是一个滚烫的怀抱。

    一瞬恍惚,林昭昭的脸贴在男人的脖颈上,能清晰听见那一下又一下血脉跳动的声音。

    “我没有后悔娶你。”男人声音沙哑。

    “这是你说的,说如果我要是嫁给你兄弟就好了。”林昭昭轻声说,就算知道不是真心的话,那也是卡在心里的刺……而这根刺只有旭烈格尔能替他拔出来。

    “我当时喝醉了……”

    “醉话也有三分真。”这答案林昭昭不满意。

    “我发誓,我从没后悔娶你。”男人紧紧抱着林昭昭,声音恳切又懊悔,“那句话真是无心之言。你当时口中一直担心沙拉里格,我……心里嫉妒,才说了那样的气话。”

    “我担心沙拉里格,只是因为你,仅此而已。”林昭昭摸了摸男人的面庞,看着那双有些发红的眼睛,心有些软了,“你若是再怀疑我的心意,我真的只能将心剖出来给你看了。”

    “我断不会再犯这样的错。”光是听林昭昭说“剖心”这样的话,旭烈格尔都感到心里发慌,语气略带恳求,“洛初,你别吓我,以后千万别说这样的话了。”

    “不是我想吓你,是我这人心胸狭隘。”林昭昭露出一丝苦笑,“要是哪日我真的——”

    “不会的,这种事不会再有了。”旭烈格尔立刻打断林昭昭的话,“以后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你想要什么便有什么,我定不会让你再受一点气。”

    “真的?”林昭昭搂着男人脖子,低头望着旭烈格尔。

    “真的。我若做不到,你要了我的命都行。”旭烈格尔仰着头说,“你别再将这事放在心里了。”

    “谁要你的命。”林昭昭眼神一瞥,望向窗外的夜色,“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我心里也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旭烈格尔愣了下,一时不知自己还做了什么得罪林昭昭的事。

    “深更半夜,找一群妙龄少女给你唱歌,还让人拦着我不允许我进来。”林昭昭眼神转了过来,手轻轻拍了拍男人紧绷的面庞,“当了大汗长后能耐渐长啊。”

    “我当时以为你不在意我,被嫉妒冲昏了头。我只听她们唱了唱歌,想等你来找我的时候能在乎下我。”被人拍了脸,旭烈格尔喉头滚了滚,低声解释。

    “格日勒汗还会欲拒还迎啊。”林昭昭冷哼一声,“想我来找你,还专门叮嘱了人在外面拦我?”

    “这营地上下没人能拦得住你……何况我以前还叮嘱过巴根,你的命令和我是的命令是一样的。”

    “你还挺有理?”

    “没有。”

    “对我用心眼了是吧。”

    “我错了,没下次了。”

    “做错事只会道歉有什么用?”

    “那洛初想怎么样?”光洁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下巴,旭烈格尔抿了抿嘴,喉咙痒得厉害。

    “我要罚你,可以吗?”林昭昭淡淡地问。

    “好。”

    旭烈格尔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只要林昭昭能将那晚的事翻篇,别再生他的气,让他做什么他都是愿意的。

    青年若有所思,指尖缓缓往下滑,摸过旭烈格尔滚动的喉结。脖子是人最脆弱最不安的地方,即使是被亲密的人如此来回抚摸,也会让人忍不住绷紧起身子。

    “格日勒汗的小曲唱得不错,我很喜欢。就罚格日勒汗以后唱歌哄我睡觉吧。”林昭昭歪着头望他,美丽清冷的脸上挂着一抹捉弄人的轻笑,如此模样勾着男人根本说出一个“不”字。

    “……好。”

    林昭昭心满意足地趴在男人怀里。

    “这样太近了些吧。”林昭昭紧紧贴在他身上,别说是唱歌了,他光是躺在这儿不动就够难熬的了。

    “怎么?你不乐意?”

    “没有。”

    “那唱吧。”林昭昭抬了抬下巴。

    旭烈格尔无法,然而唱了没两句,他气息便乱了,不得不抓住在他身上乱摸的手。

    “洛初。”旭烈格尔轻叹了口气,他慢慢意识到林昭昭口中的“惩罚”是什么意思了。

    “我不能碰你吗?”那双漂亮的眼睛有些无辜地望着他。

    “……”

    “我看你不是挺喜欢的吗?”林昭昭眼神往下,手也往下,意有所指。

    “别闹,洛初。”旭烈格尔皱着眉头,耳廓红得厉害,温声劝道,“……你还在静养。”

    为了林昭昭的身子,就算他心里再怎么想要,旭烈格尔这段时间里都绝对不会去碰林昭昭的。

    “我在静养,又不是你在静养。”然而林昭昭好像根本不在乎这些,铁了心要“折磨”他一样。

    “你我……”林昭昭回答得理直气壮,旭烈格尔都不知该说什么。

    “你若忍不住,我这不争气的身子又拦不住你,还不是随你摆弄。”林昭昭眼神暗了暗,指尖划过男人的胸膛,漫不经心地说,“有什么关系呢?我就是死在大汗的床榻上,也是心甘情愿,算是见证我对大汗的一片心意了。”

    “……”旭烈格尔不敢说话。

    听到这儿,他再迟钝也听出来了,林昭昭心里对他究竟存着多大的怨气。

    看来这几日他想要求得夫人的原谅,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