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破局
“还不快些打开!”阿古苏在旁呵道。
见跪在地上的男人还是不敢动弹,林昭昭也懒得废话,直接走了过去,一把拽下了对方腰间的钥匙。
“去吧,就说是我强行抢了的。”林昭昭知道这些人怕被处罚,干脆将这“坏人”做到底了。
“是。”几人刚松了口气,想要退下,就又被林昭昭喊住。
“去找个推车过来!”林昭昭打开木栏,看见这些女人中间确实还护着一个倒地呻吟的人影。
“夫人,合兰朵她估计今晚就要生产了。”
“快点啊!找车去!”林昭昭回头吼道。
那几个男人被林昭昭声音给吓了一跳,连忙去附近找了两轮的手推车。
“合兰朵妹妹,你再坚持一会儿。”那几个女人想合力将怀孕的合兰朵抱起来。
“算了,还是我来吧。”林昭昭看着心急,一脚踏进了肮脏的木栏里。
“夫人啊!您小心呐!”他这举动真是将旁边的阿古苏给吓坏了。
周围都是饿了几天的妇人,让那几个男人动手林昭昭也不放心,只能他自己亲自上阵。林昭昭紧咬着牙关,用出了吃奶劲儿居然真将挺着大肚子的合兰朵稳稳地抱上了推车。
这惊人一幕将在场的众人都给看傻了。
“傻站这儿干什么!将她推回我那毡包里!快点啊!”林昭昭扶着自己的腰,冷脸催促着。
“是,是。”两个男人一人抓住一边车把手,推着痛苦的合兰朵往营地赶去。
***
王帐里,旭烈格尔用匕首分割下一片羊肉,放进了嘴里。他的眼神望着乌拉达金,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乌拉达金叔叔,您考虑的怎么样了?”他又问。
“我……当然是站在旭烈格尔侄儿你这一边的。”乌拉达金脸色有些僵硬,心里还是选择放弃了与大巫暗中的交易。
一方面旭烈格尔刚刚提到会给他一些出兵的“补偿”,另一方面他实在是没有当面与旭烈格尔翻脸的底气。
“叔叔我只是有些担心,你将这些战俘都带回去会不会出什么乱子?”
旭烈格尔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油腥,拿出了林昭昭书写的那些纸卷。
“胡尔汗,你充满智慧是大家都一致承认的,你帮我看看这上面写的东西可行吗?”
胡尔汗愣了下,看了眼乌拉达金后,就起身从旭烈格尔手里接过纸卷。
胡尔汗捧着纸卷坐于旁侧的桌子上。年轻时他是水夷族有名的神童,在其他草原孩子还在蹒跚走路的年纪,他就已经开始读书了。
他读书多,也读得快,有着一目十、过目不忘的好本事。
在胡尔汗看来,草原上有真正智慧的人很少,大多都停留于一些“小算计”里,眼界过于狭窄,几乎很难提出什么真知灼见。
他原想看完后随口说几句好交差,谁料只是看了最上层的一页,胡尔汗就完全被纸卷上的内容给吸引了。
“好啊……好啊……”胡尔汗一边认真翻阅,一边情不自禁地发出赞叹,“不知是何人所写?”
“胡尔汗,这纸卷上到底写得是什么啊!”看着胡尔汗仿佛找了魔的样子,乌拉达金也对纸卷上的内容极其好奇。
“主人,这上面写得是首领要的破局之法。”胡尔汗语气有些激动,“也是救命之法。”
“破什么局?救谁的命?”乌拉达金听不明白胡尔汗在打什么谜语。
“首领,这份法令写得极好。”胡尔汗似乎是陷入了回想中,喃喃自语“将法令一条条清晰记录下来,这样的事我以前也想做过,可惜啊——!”
胡尔汗欲言又止,语气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惋惜。
“虽然有几处考虑不周全的地方,还需要共同商议,但瑕不掩瑜,给予奴隶们脱籍之道,正是给予他们重获新生的希望。”胡尔汗躬身说,“首领,我觉得可行的。”
“你说什么?奴隶脱籍?”乌拉达金难以置信,“何时有过这种法令?”
“有治人,无治法。”胡尔汗说,“人是活的,法令也不该是一尘不变的。”
乌拉达金皱着眉头说:“奴隶永远就是奴隶,他们脱籍了我们这些做主人的以后还使唤谁?”
“一个强大有力的部族背后必然是一群心怀希望与自由的人。”胡尔汗忍不住反驳,“一群一无所有的奴隶能指望他们位部族出多少的力?”
“胡说八道!给奴隶出路只会让他们变得像你一样,不服管教!”乌拉达金狠狠呵斥胡尔汗,“这儿没有你这个奴隶说话的份儿!滚出去!”
“是……”在乌拉达金愤怒的咆哮下,胡尔汗只有低着头,屈辱地退出王帐。
“奴就是奴!你高看他一眼,他就敢爬到主人的头上!”乌拉达金气不过地说。
“别动气,乌拉达金叔叔。”旭烈格尔口头上安慰,心里倒是对这名为胡尔汗的奴隶多了几分看中。
“族长!赤儿思的女人们全都被人抢走了!”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气势汹汹冲了进来想找个说法,“你之前夸赞我作战英勇,还说要将其中一个女人赏赐给我的!你一定要替我讨回公道!”
“屠布新汉,你大声嚷嚷什么?没看见我在和旭烈格尔首领商讨事情吗?”屠布新汉这一惊一乍的声音让乌拉达金听得都心慌。
屠布新汉是乌拉达金收得义子。这人在战场上作战生猛非凡,唯一可惜的是有些缺心眼。
乌拉达金皱着眉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区区一个女人你也要跑过来我给你做主,别人抢了你不会自己抢回来,你腰间的弯刀是做什么用的?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我……”出于某种野性的本能,屠布新汉感受到主位上投来的目光忽然没了声音。
“你什么你?究竟是谁抢了你看中的女人?”乌拉达金看着这憨人也是头疼,以为是与血狄的哪个将领有关,于是就想着将这事推给旭烈格尔来处理。
“正好旭烈格尔首领也在。你说出来,首领自然会帮你做主的。”
“首领……真会给我做主吗?”屠布新汉咽了咽口水,虽然感觉情况不太妙,但他向来是对乌拉达金的话言听计从的。
“那当然,你说吧。”乌拉达金举着杯子说。
“哦。”屠布新汉实话实说,“是首领夫人……”
“她让我来王帐里砍她脑袋。”
噗的一声。乌拉达金还没入喉的酒全都从嘴里喷了出来。
屠布新汉的这句话差点吓死了他半条老命。
“你要砍谁的脑袋?”
见主位上的人脸色铁青,手也搭在腰间的佩剑上,乌拉达金差点都要吓昏过去,连忙站起身,将手里的杯子砸向屠布新汉。
“你个混账又偷喝酒了是吧!满嘴胡话!这事怎么可能与首领夫人有关!首领夫人又怎么会抢你的女人!”说完像是还不解气,乌拉达金用力踢踹了屠布新汉好几下,“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滚出去!滚出去!滚!滚啊!”
直到将自己这个愚蠢的义子给硬生生踢出王帐,乌拉达金硬是出一身的冷汗了。
“乌拉达金叔叔,出手真快。”旭烈格尔从主位上站了起来。
“真是在侄儿面前丢老脸了!这混账东西居然耍酒疯耍到这里来了!”乌拉达金尴尬地说,“我这次回去肯定狠狠罚他,让他记住教训,不敢再犯。”
“乌拉达金叔叔,蠢人是记不住教训的。”旭烈格尔扫了眼乌拉达金,像是在警告什么,“要是还有下次,还是直接让我帮您砍了他的脑袋吧。”
第42章 玩法
旭烈格尔与乌拉达金分开后便去林昭昭。
他还没走到毡包,就听见了里面传出了女人撕心裂肺地哭喊声。
“撑住啊!合兰朵!再用些力气!再用些力气!”
旭烈格尔走了过去,看见两个女人提着好两桶的血水慌张地走出来。
旭烈格尔皱着眉头,几乎以为自己来错了毡包:“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首领恕罪!首领恕罪!”两个女人看清旭烈格尔的脸顿时吓得花容失色,立刻跪倒在了地上。
“是我将她们安置在这儿的。”林昭昭从毡包里走了出来,“起来吧,你们快点去换水。”
“是,夫人。”两个女人赶紧提着桶离开。
“里面太乱了,我们到那边说。”
两人走远了些,林昭昭将自己私放了这十三个女人的事告诉了旭烈格尔。
“当时人命关天,稍有差池便是一尸两命。我来不及让人向你禀告了,只能自作主张将她们都接了出来。”林昭昭低声说,“这次是我行事逾越,首领若罚我,我没有怨言。”
旭烈格尔轻叹一声:“我这是又做错什么惹你生气了?”
林昭昭抬眼:“我哪生气了!我明明是在和你请罪!”
“眼下都黑了,脸上也一点血色也没有。”旭烈格尔捧着林昭昭的脸,指腹摸了摸耳后,“你写的东西我看了,这几日让你受累了。”
林昭昭愣了下,睫毛微微颤了颤。听着男人关心的话,他内心除了付出被肯定的喜悦,还有其他微妙的情绪,让他眼眶有点发酸。
“东拉西扯的,我在和你请罪呢……”
“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我何时降罪过你?”旭烈格尔将人搂到身边,他的下巴刚好抵着林昭昭的头顶,能闻到对方发丝间隐隐的香味。
“洛初,我想你了。”
林昭昭脸上一热,嘴张了张不知该说什么。
旭烈格尔就是这样的人,他面上表情不多,还有些沉默寡言,看着像个冰冷深沉的人。但他的心远比外表瞧着热烈滚烫,常常让林昭昭无所适从。
他没有顾忌,不屑说谎,想什么说什么,就像他挥出的刀,又快又直接。
林昭昭当然也想旭烈格尔,只是他不会说出来。
他的脑袋靠在男人的肩头,额头有些疲惫地蹭了蹭。可能是刚刚看了些惨烈难过的画面,他心里十分不舒服,喉咙里有点犯恶心,额头两侧也是突突地一跳一跳的。
刚刚在毡包里他完全是在强撑。现在旭烈格尔来了,他心里终究多了份支撑,好过了许多。
“出来了!出来了!生出来了!”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声,毡包内的女人们喜极而泣。
林昭昭和旭烈格尔一起进了毡包,只见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夫人,合兰朵生了一个男孩。”女人激动地将孩子抱到了林昭昭面前,“您看啊,多可爱多健康的孩子啊!”
林昭昭怔了下,这场面整得他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似的。他微微笑了下,嘴里冲着她们说了声“恭喜”。
“夫人……”后面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前面的人散开,林昭昭望去,只见才生产完的合兰朵居然艰难地起身,想要给他行跪礼。
“这是做什么?你刚生完孩子,身体虚弱怎么能这么乱来?快躺下,快躺下。”
“夫人,我有罪。”合兰朵半跪在榻上,“您不计前嫌救了我和我孩子的性命,而我这个卑贱之人却将您的毡包给玷污了……”
“这算什么罪过,是我让你在这儿生产的。你快些躺下来吧,莫要多言了。”看着女人战战兢兢的模样,林昭昭心里很不是滋味,“营地毡包这么多,我今晚去别处睡就好,你们就待在这儿好好休息。不用担心,这是我的毡包,没有人敢随便闯入这里。”
“阿古苏,你给她们拿些食物,再给她们备些干净的水。”林昭昭说。
“是,夫人。”阿古苏说。
“谢谢夫人。谢谢夫人。”毡包里稀稀拉拉跪下一片,女子们含着眼泪感激林昭昭的恩德。
***
旭烈格尔跟着林昭昭出了毡包,他看着眼前这道素净的身影,总有种隔雾看山的恍惚感。
他对这个人的喜欢是从第一眼就开始的,就像没有道理可言的宿命。
他喜欢洛初的面容,喜欢洛初的身子,喜欢洛初的声音,喜欢洛初的气味,喜欢洛初的字迹,还喜欢洛初时不时流露出来的小性子。
他几乎是不可理喻地喜欢上了洛初的一切,因为对方所展现的每一点都恰好命中在了他的喜好上。
随着他们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长,旭烈格尔却发现自己对洛初的了解反而变得越来越少了。
就好似他原以为洛初是一块需要滋养的美玉,需要日日夜夜搁置在手里呵护盘弄。
而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弄错了。
洛初其实是一本搁置在他手里的典籍,他来来回回抚摸了那么久的封页,结果其中真正的内容他根本就没读到多少。
这种隐隐约约无法弄懂的感觉,既让旭烈格尔更加痴迷,也让他感受到了某种不安。
“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些女人?”林昭昭顿了顿,试探性地问,“是要将她们作为赏赐送给下面的人吗?”
“按照草原上以前的规矩,战场上的东西谁抢到就是归谁的。”
说完,旭烈格尔瞥见林昭昭脸色不好,便又加了一句。
“人既然都被你抢走了,当然是你说了算。”
“啊?”林昭昭一愣,没明白旭烈格尔的意思。
“你不是从人家屠布新汉将军手里抢过来了吗?现在她们归你所有了。”旭烈格尔说。
“额。”听到屠布新汉这个名字林昭昭才想起来自己今晚放出的狠话,“这位屠布新汉将军……不会还在王帐等着和我决斗吧。”
“你要去王帐看看吗?”
“……”林昭昭觉得旭烈格尔应该是在和他开玩笑。但他这人老师板着张脸,声音又没什么起伏,听着不仅不怎么好笑,还有种迫人的威胁感。
“不了吧,万一他真要我脑袋……”
“那他脖子上肯定已经没脑袋了。”旭烈格尔冷声说。
“哎,我可没让你去杀人的意思啊!”林昭昭赶紧说,“我那不过是权宜之计,借你的名号狐假虎威一下,你怎么还较真上了呢?”
“什么叫狐假虎威?”
林昭昭解释:“就是吓唬他们,让他们知道我背后是有人给我撑腰的,这样他们就不敢小看我了。”
“何须吓唬?”一只大手抵在林昭昭的腰后,“你背后本就是有人撑腰。等会儿我就让巴根将怠慢你的那几个人全部抓起来。”
男人这话林昭昭听得受用,轻轻哼了一声:“算了,先不说这个了,我还有正事要和你商量。”
“天色都这么黑了。”旭烈格尔抬头望了望。
“反正我也没地方可去了,就去你那里对付一宿。”林昭昭早在心里打算好了,“我们正好可以聊聊新法令的事。”
“……”旭烈格尔心里是抗拒的,“你累了,该休息。”
“我不累,我白日睡了会儿,现在还没有困意。”林昭昭走进毡包里。
“我累了。”旭烈格尔说。
“啊?”林昭昭轻蹙了下眉。虽然有些遗憾,但他也体谅男人的辛苦,“行吧,我不打搅你休息,你快到榻上躺着去吧。”
说完他就点了支烛火,自己一个人坐到桌案那边去了。
“……”旭烈格尔坐于床榻上,他发现对于专心致志的某人来说,自己就好像不存在这个毡包里一样。
这让他的心里相当不太愉快。
旭烈格尔靠在墙壁,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他就这样一瞬不瞬地望着林昭昭也不说话。
硬是这样干望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林昭昭终于察觉到了这道略带“怨气”的目光。
“你不是困了吗?怎么还坐在这儿?”林昭昭奇怪地问。
“现在不困。”旭烈格尔眼神幽暗。
“不困好啊!”林昭昭眼睛一亮,立刻走到了男人旁边坐了下来,“那我们正好来聊聊法令的事……”
望着面前这张一张一合的嘴唇,旭烈格尔哪听得进去这张嘴在说什么。手摁着那纤瘦的肩膀轻轻一推,就将眼前的人压在了床榻上。
“你、你干什么!”林昭昭仰着脑袋,两只手用力抵着男人厚实的胸膛,绯红沿着漂亮的脖颈爬上面颊。
“洛初觉得呢?”男人将脸埋进如瀑的黑发里,叼住了林昭昭耳朵上的肉。
“和你说正事呢!”耳尖上的湿热让林昭昭一阵颤栗。
“你说我在听。”男人低沉暗哑的声音紧贴着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你听什么听!这样怎么说啊!”感觉男人压得太近了,林昭昭连忙手往下滑挡住,生怕对方察觉到自己这身子的秘密。
结果,他手心刚护住自己的,手背就被更硬的给抵住了。
林昭昭紧抿着嘴唇,脸涨得通红。
他现在正是骑虎难下。这手继续放着也不是,避开也不行。只能任男人有意无意地在他手边触碰。
“洛初。”
“你……起开。”林昭昭脸偏向另一边,不想热气喷在自己脸上。
“帮我弄好了,我们好谈正事。”
“你——!混账。”林昭昭真是被男人折磨得受不了了,羞耻地开口,“你……先起开,再说其他的……”
“洛初这次打算怎么帮?”
“什么打算?这还能怎么帮……?你想怎么帮?”林昭昭真是要疯了,“无论怎样都好,你先从我身上起来。”
得了允诺,男人这才将身体抬起了些,林昭昭艰难的往后退了退,赶紧用被子挡住自己腰部之下。
“你……想干什么。”林昭昭心里有点虚,他是想不出这蛮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来。
旭烈格尔的目光落在了林昭昭的嘴唇。
“你想都别想!”林昭昭脸色大变。
“洛初知道我在想什么?”
“鬼知道你想什么。”林昭昭羞恼不已,“反正你想都别想。”
旭烈格尔的目光继续往下,最终停在了林昭昭纤细的脚踝上。
“你……从哪学来这些不三不四的手段!”
“画本上看见的。”
“你看这个做什么!”
“不是洛初给我看的吗?”
“我……给你……是……让你看的吗!我……是让你扔了!该死的,等我回去……就将那画本给烧了!”
美人横躺在榻上。
硬是折腾到后半夜,林昭昭已经身心俱疲,没有心思去管那只在自己腿上摸来摸去的大手了。
“现在可以谈正事了。”男人凑了过来,
林昭昭挥开手,只想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滚”字。
“好好休憩吧。”被骂了旭烈格尔也不恼,无声笑了笑,“明日下午有集会议事,到时候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你们议事,我说什么。”林昭昭心里憋着气,“连你都不愿同我商量,他们还能听我说话吗?”
“不是不愿,是不用。”旭烈格尔说,“你纸上写得已经很明白了。你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等等,什么意思?”林昭昭已经忽然睁开,“你认同我的提议了?你是决定采用了吗?”
“嗯。”
林昭昭嘴角刚要扬起,忽然又耷拉下来。
“怎么了?”旭烈格尔不知道林昭昭的脸色为什么突然变了。
“所以你刚才是故意诓我呢。”林昭昭忽然想到了什么,“什么弄好了再谈正事……”
“哦,画本里的皇上也常这么说,我就有样学样试了试。”旭烈格尔一脸老实地说,“我看你是喜欢听这些荤话的……”
“喜欢你个大头鬼。你给我出去!”林昭昭脸一下子就黑了,羞愤之下,男人硬是被他赶去别的毡包里过了剩下的夜晚。
第43章 称雄
第二日,午后,临时营地王帐。
“参加首领。”
“参见首领夫人。”
底下众人单膝跪地行礼。
“都坐吧。”旭烈格尔坐于中央主位上,林昭昭位于他的右手边,两人并肩而坐。
其他人则围绕燃烧的火堆按序座下。
“今天召开了一个部落集会。这是先祖们流传来下的老例,由部落里的将领贵族共同商量部落要事。”旭烈格尔说,“乌拉达金叔叔是我父亲的兄弟,水夷族与血狄族也有着多年交好的情谊,故允许他们参加议事。”
“同时犯下过错的将领和贵族是没有参加部落集会的。”旭烈格尔看向底下的壮硕的人影,冷声说,“屠布新汉将军你手下的人违逆法令,请你先退席吧。”
屠布新汉眼神闪烁。他再缺心眼也知道被当众退席是件很不体面的事,但他瞧见对面义父的眼色,只能垂头丧气地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出了王帐。
“这些偷袭我们营地,破坏我们两族情谊的黑戎族人已经被我们消灭了。长圣天保佑,我们用弯刀征服了他们。现在我们需要决定如何处置这几百个黑戎族俘虏。乌拉达金叔叔,你先说说。”
“这些俘虏都是被赤儿思奴役的普通百姓。”乌拉达金说,“我看不如将他们作为战利品,论功行赏,分配在座的各位。”
大巫厚重的眼皮颤了颤。而他旁边坐着的嘎力巴脸色一下子就变化了。
旭烈格尔继续说:“萨满大巫你也将你的想法说给大家听听吧。”
林昭昭坐在上位,俯视着这个驼背白发的老人。明明都如此老态龙钟了,说话依旧有条不紊,铿锵有力,让人不免相信他或许真的是被长圣天庇护着的。
大巫就像一面光鲜的大旗,无论他插在哪里,都有一群人愿意为他冲锋陷阵。
“大巫的话就是长圣天的意思,既然长圣天需要我们上贡这些俘虏的性命,那我们就应该遵循。”
很快就有不少信仰虔诚的贵族站出来说话。
林昭昭默默听着,将这些站队大巫的贵族都记在了心里。
他深知萨满教对草原部落的影响之大,而现在唯一让他庆幸的是旭烈格尔并没有到对这个神棍言听计从的地步。
“达日巴特,你觉得我们该怎么行动?”旭烈格尔听着底下人的争论,并没说什么。
“祭祀是好事啊。”达日巴特看向大巫,面露难色,“只是这几百个俘虏由谁来杀呢?我是有些下不了手啊。”
“达日巴特将军,攻打黑戎族的时候,你杀人可没手软过。”嘎力巴说。
“这可不能一概而论。你若不信,自己问问在座的将军们,战场杀敌和砍杀俘虏是一回事吗?”达日巴特摊了摊手,“反正我是无法对手无寸铁的俘虏挥舞弯刀。”
“你不动手杀了他们,难道不怕他们有一天拿着弯刀站在你的床前吗?”
“我有什么可怕的。倒是你要了他们的命,也不怕他们化成厉鬼来报复你。”
“好了,达日巴特。”旭烈格尔打住了几人的争论,“夫人,你觉得呢?”
见旭烈格尔将话锋转给了自己,林昭昭也顺水推舟接了下来。
“我以为嘎力巴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像是没想到林昭昭会为自己开口,嘎力巴明显愣了一下。
“是人都有感情。我们毁了人家的毡包,踩了人家的炉灶,杀了人家的牛羊,这些黑戎人不可能不恨我们。”
“但人也懂是非。我们并非是没有缘由的掠夺讨伐,他们应该明白这场灾难是他们的首领赤儿思肆意妄为、轻蔑挑衅所付出的代价。”
“在我看来,诸位说得都对。因为这些俘虏既无辜也不无辜,可以生也可以死。”林昭昭站了起来,走下台阶向主位上的男人缓缓跪下。
旭烈格尔显然也是被这举动给怔住了,不知道林昭昭想干什么,他下意识想伸手,却被对方接下来的话打住了。
“首领,得您的恩宠我现在贵为血狄的女主人,但离开了您的恩宠我也不过是大夏送给您的卑贱俘虏。为了报答您的恩德,我想向首领进一言。”林昭昭声音不卑不亢。
“你说。”旭烈格尔顿了顿,“起来说。”
林昭昭并没有起来,因为他等会儿说的话恐怕也要违逆旭烈格尔的意思了。
“首领,您想称雄草原吗?”
毡包内所有人都很是惊讶,都以眼神悄悄交流。
“……”
旭烈格尔眼神暗了暗,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影,像是想看透林昭昭到底在想些什么。
称雄草原?
他当然有这个想法。但他还没有找到提出来的时机。
林昭昭垂着头,没有去看旭烈格尔眼睛。
他不知道此刻旭烈格尔在想些什么,但他知道这句问话旭烈格尔是答不出来的。
没关系。
答不出来,他替他答。
“我们杀死了科列奇部的千户赤儿思,攻破了科列奇部的氏族黑戎族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即使不愿,我们也已经成为王汗心目中的敌人了。”
“如今科列奇部迫于战事的压力,不会立刻与我们清算这笔血账,可谁都明白我们与科列奇部终究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
林昭昭抬起了头:“所以首领无论您有着怎样的意愿,等到那一日到来都是您与王汗争夺霸主之位的时候了。”
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震惊于这个看着弱不禁风的首领夫人竟然能说出这样“大胆”的进言。
不少人都瞧着心惊胆战。王汗到底是草原名正言顺的王,这种话说出来一个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林昭昭跪在地上,内心平静。
他在等人开口。
他知道底下有不少人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但他一点也不担心等下会有人给他泼脏水,扣罪名。
毕竟旭烈格尔要是真能称霸草原,对在座的所有人来说,那都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首领。”几乎没人想到第一个开口的会是萨满大巫,“首领夫人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旭烈格尔问。
大巫满脸悲痛,老泪纵横:“十年前,我曾观象,长圣天通过天上的星月告诉我,未来的天下共主会出现在我们血狄族中。当年因为族内困境重重我没敢伸张此事,眼下我终于能将这道神谕传达给您了啊。”
在众人的一片哗然中,林昭昭微微挑了下唇角。
“天下共主?大巫您说的可是我们旭烈格尔首领吗?”帖萨尔将军激动道。
“除了我旭烈格尔侄儿,谁还能得到长圣天如此的庇护呢!”乌拉达金也连忙开口,“我看等我们回去休养生息,再召集些人马,等秋天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准备为旭烈格尔首领称汗了。”
“恭喜首领!”
“恭喜首领!”
“好了,乌拉达金叔叔,称汗对于我来说还太早了。”旭烈格尔站了起来,他走过来双手将跪在地上的人扶起,“但夫人说的是对的,很多事情我们都要考虑在前面。这样当科列奇部再向我们发起袭击的时候,我们才有保护自己的力量。”
起身后林昭昭没有落座:“首领,我的进言还没有完。”
“你说。”
“既然想要称雄草原,首领就不能杀死这些黑戎族的俘虏。”林昭昭说。
“古语云,‘杀降不详’。历史上迫杀降者的都没有好的下场。”
“你这女人又在诅咒首领!”嘎力巴还想说什么,被大巫狠狠拽了一把。
“这不是一句诅咒,而是真理。擅杀投降的人不仅会让首领成为其他人眼中的暴君,同时还会鼓动那些原本想要顺从的人成为与我们殊死搏杀的敌人。”
林昭昭看向旭烈格尔,语气虔诚恭敬:“想要成为草原的霸主,您必须比别人看得更高,看得更远。”
“首领夫人,按您所说,您又如何保证您想要放过的这些人会成为血狄真正的顺民呢?”大巫冷声问。
“我无法保证,但有样东西可以。”林昭昭就在等这老头上套。
“什么东西?”大巫皱眉。
“守一而制万物者,法也。”林昭昭说,“没有比法令更能约束人的东西。”
不等大巫再开口,林昭昭已经又跪了下来:“首领,关于这些俘虏的处置我有三则法令献上!请您过目!”
大巫瞪大了眼睛。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知道那天达日巴特送给旭烈格尔的纸卷上写得是什么了。
装模作样翻阅了一遍后,旭烈格尔站了起来,走到了林昭昭身边。
“是长圣天保佑让我娶到了这样聪慧的妻子。”旭烈格尔牵着林昭昭的手,对所有人说,“从今天起,我将给予林楚楚随时向我进言的权利。无论他的话是否冒犯我,我都不会去怪罪他。”
“达日巴特,将法令颁布下去。”旭烈格尔命令,“将黑戎族的俘虏都从大坑里放出来吧。”
“是,首领!”
“帖萨尔,准备好酒和肉,在返回之前,我要宴请大家一起庆祝这次来之不易的胜利。”
***
黑夜里无数火把在高呼中跃动着。
“为了庆祝我们打败了黑戎族,攻下了他们的领地,我们一起干一杯!”
女仆人端着酒壶在露天的席位间左右走动。
林昭昭侧头对旭烈格尔说:“分一些酒肉给后面的俘虏们,他们也好几日没吃过像样的东西了。”
“达日巴特,帖萨尔,去给战俘们送些马奶酒和肉块。”旭烈格尔吩咐。
“是。”
“我也一起去。”林昭昭说。
“小心些。”旭烈格尔拍了怕林昭昭的手,回头望向两位将领,“保护好夫人的安全。”
“首领放心吧。”
“所有人再干一杯!”说完旭烈格尔与在座的贵族将军再次举杯。
***
“你们这些黑戎人运气真是好啊,被俘虏了还能有肉吃,有酒喝。”达日巴特走向围坐在篝火边的人群,“没必要一个个都哭丧着脸,你们的首领赤儿思早已经死了,对你们而言又算什么值得伤心的事呢!赶紧过来吃肉喝酒吧。”
“这酒肉里不会有毒吧。”有人颤颤巍巍说。“这不会是断头饭吧。”
听到这话饥肠辘辘的众人都只能咽了咽口水,不敢靠近。
“嘿,你这人——杀你们还要用这些好东西吗?”达日巴特也不废话,当着所有人的面喝了口酒又吃了块肉,“这下你们总相信了吧。”
见状所有人都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这位将军你们为什么突然对我们这么好?”有人小心翼翼问,“你们不时打算坑杀我们了吗?”
“都说了你们黑戎族运气好,遇到了我们心地善良,还充满智慧的首领夫人。”达日巴特向这些人介绍起林昭昭,“是我们首领夫人进言救下了你们的性命,你们还不赶紧谢谢夫人吗?”
“谢谢夫人。”
“谢谢夫人。”
听到达日巴特说他们不用死了,不少人都跪地感谢起林昭昭。
“你们不必如此,都起来吧,都起来吧。”林昭昭赶紧说,“以后你们都是血狄的部众。”
“真是一群没骨头的东西。你们再谢什么?你们还记得是谁害你们沦落如今这幅惨状了吗?”这时有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
“你们别忘了,这个女人给你们的这些酒肉本就是你们自己的东西,稍微施舍一点,就这样卑躬屈膝,真是一群贱民!”
“放肆,居然敢对夫人这么说话!”达日巴特怒了,作势就要拔刀砍人。
林昭昭抬手制止,望向这个故意挑事煽动的男人。
“我能问问你是什么人吗?”
“我是黑戎族的贵族旗木赤合。”那人语气傲慢至极,“你们大可砍杀了我,反正我就是死也不会吃你们一口酒肉的。”
“你这不识好歹的东西。”帖萨尔在旁边也气得不行。
“旗木赤合吗?”林昭昭倒平静得很,“你是赤儿思的什么人啊?”
“赤儿思首领是我的叔父。”
“叔父啊。那你确实是不该吃这口酒肉。”林昭昭点头,“可是你自己不该吃,为何不让其他人吃呢?”
“这里的大多数人和你叔父赤儿思有什么干系?最亲密些的也不过是个门户奴隶,也就是你口中的贱民而已。”林昭昭淡淡地说,“奴隶罢了,换个主人还是一样的活法。更何况我们首领刚刚还颁布了《奴隶晋升》的法令,大家离开了赤儿思,离开了黑戎族,以后的日子反而会越过越好过。”
“这样的好事难道还不值得他们喝上一杯喜酒吗?”
“夫人,您没有骗我们吧?我们追随血狄后还能脱去奴籍?”这样的好消息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不可置信。
“当然是真的。白纸黑字上写得清清楚楚。”林昭昭说,“只要你们为血狄族做出足够多的贡献,就能够改变自己奴隶的身份。”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谢谢首领,谢谢首领夫人。”
“谢谢首领,谢谢首领夫人。”
听到林昭昭的保证,这些俘虏们都发自内心地高呼起来,有的甚至都热泪盈眶起来。
再也没有人去在乎那个名为旗木赤合的贵族说些什么。
***
“夫人您真是太厉害了,三言两语就说得这些黑戎对我们血狄死心塌地的。”达日巴特笑着说,“我达日巴特真是越来越佩服您了。”
“我帖萨尔也佩服您。”
“这种事有什么值得佩服的,不过是嘴唇碰一碰的本事,比不过你们陪首领出生入死的功劳。”林昭昭微微笑了下,接着对两人说,“对了,我有一事恐怕还要麻烦二位将军。”
“夫人您尽管吩咐。”
“那个旗木赤合……”林昭昭顿了顿,“我没想到俘虏里居然还有黑戎族的贵族。”
他轻声说:“这样的人养尊处优惯了,心高气傲,也干不了什么活。而且无论我们如何对他们,也只会记仇不记恩。所以我想请二位帮忙把这些人都找出来。”
“是,夫人。”帖萨尔问,“不过找出来后,我们该怎么处置他们呢?”
“方才那个旗木赤合不是说了吗?就是砍杀了他也不愿吃我们血狄的一口酒肉。”林昭昭眼神暗了暗,“既然如此,我们就顺了他的心愿吧——”
刚说完林昭昭忽感一阵炫目,胃里也接着翻涌。
他连忙扶住靠近的木栏干呕起来。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林昭昭这模样将达日巴特和帖萨尔吓了一跳,“您还好吗?”
“我……没事。”林昭昭擦了擦嘴角,脸色惨白得吓人,“可能是闻了这羊肉的膻味有些恶心了。”
“您这几日辛苦,还是赶紧回毡包里休息吧,剩下的酒肉我和帖萨尔来分就好。”达日巴特说。
“是啊,我们来就好。”
“那麻烦两位将军了。”
见林昭昭离开走远,帖萨尔凑近了闻了闻他们推车上的熟肉。
“你干什么呢!”
“我在闻这肉。”帖萨尔奇怪地说,“我怎么就只能闻到扑鼻的香气呢?”
“女人的鼻子总比男人灵敏些。”达日巴特说,“之前我夫人的怀孕的时候,也闻不得一点子羊骚味。”
“怀孕?你是说夫人怀孕了?”帖萨尔震惊。
“我什么时候说夫人怀孕了?我说的是我夫人怀……”话说一半,达日巴特也是怔住了,“我的天呐,不会吧,难道首领夫人真是怀孕了?”
“不知道啊,以前夫人闻到羊肉也没吐过吧。”帖萨尔也不敢确定,“只有怀了孕的女人才容易这样。”
“这可真是件不得了的大事。”达日巴特脸色变了变,“我们得赶紧回去告诉首领才行。”
****
吹了吹夜晚的冷风,林昭昭的恶心终于慢慢压抑了下去。在回毡包休憩前,打算再去看一看合兰朵她们。
“夫人,您来了。”一见到林昭昭,毡包里的女人们都露出了笑容。
“你们在这儿还好吗?”林昭昭问。
“多亏了夫人善心的恩赐,我们都好。刚刚还有人给我们送来了酒肉,大家都吃得很开心。”
这位说话的女人正是那晚主动向林昭昭求救的人,名为也吉玛,在被赤儿思掠夺来黑戎族,她曾是铁林族首领的妹妹。
“合兰朵怎么样了?”林昭昭问。
“合兰朵正在养身子,阿古苏给她弄了些牛奶,喝下后气色好了不少,也能给孩子喂奶了。”也吉玛回答。
两人正说着话,林昭昭忽然听见了很轻的抽泣声。
“她们这是怎么了?”林昭昭蹙眉,“有人欺负你们了。”
“哦,不是的。”也吉玛看向那几个掩面抽泣的女人,“她们应该是喝醉了,想家才哭的吧。”
“真是可怜。”林昭昭对这些女人的遭遇十分同情。似乎越是野蛮贫穷的地方,女人的处境越是危险困难。
看着这些无力反抗的女人们,林昭昭会想起他那早死的娘。这种隐晦的沉痛让他很想为这些女人多做点什么。
“也吉玛你可会写字?”
“夫人,我会写字。从小我的父亲就有教我读书认字。”说到父亲也吉玛眼中也闪烁起泪光。
“那正好,我想请你把你们十三个人的名字和从前部族一起写在纸上给我。”
“夫人……您这是……”
“我去同首领说说,看能不能将你们都送回去。”
“夫人我……”听到林昭昭的话,也吉玛就颤抖地要下跪。
“你先别谢我,这事我尽力而为。等真正成了,你再去告诉其他人。”
“是,夫人,我明白。”也吉玛用力点点头,这一刻她强忍太久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
庆祝胜利的宴会进行到了很晚。将席上的一众人都喝到不省人事后,旭烈格尔也有了几分的醉意。
“今日便先到这儿吧。”他站起了身,准备前往毡包休息。结果还没走多远就碰到了一直在等着他的达日巴特。
“达日巴特,你在这儿做什么?”旭烈格尔皱眉。
“首领,我有一件十分紧迫的事要告诉你。”达日巴特向周围张望。
“什么紧迫的事?”
确定四下无人,达日巴特才敢讲自己与嘎力巴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首领,首领夫人她可能……怀孕了。”
第44章 坦诚
“达日巴特,你是喝醉酒了吗?”旭烈格尔扫了达日巴特一眼。
“我是喝了几杯马奶酒,但肯定是没喝醉啊。”达日巴特连忙跟上旭烈格尔的步伐,“您难道没注意到吗?首领夫人这段时间身子不舒服,总是嗜睡,走不动路,还时不时的呕吐。”
“你到底想说什么,达日巴特。”
“首领,这事我是有经历过的。”达日巴特说,“我家那个女人怀突鲁格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
“你弄错了,洛初他不可能怀孕。”
“怎么就不可能呢?你给女人播了种她们就是会怀孕的,更何况你和夫人都已经成亲很久了。”达日巴特掰掰手指头,“一整个冬天都过去,你们也该有个孩子。”
“我说,这是不可能的事。”
“您又不是巫医?您怎么能这么笃定呢?”见旭烈格尔对怀孕的妻子不当会儿事,达日巴特很是着急,“就是那些壮如水牛的女人怀孕了也会变的比初生的羊羔还虚弱,更别说首领夫人这样纤弱的人,您更要好好照顾了。”
“……行了,我知道了。”
旭烈格尔不想解释,他没想到自己还被达日巴特给说教了。
他确实不是巫医,但不妨碍他笃定。
毕竟自己到底有没有播种这件事他比谁都瞧得清楚。
他真的都清楚吗?旭烈格尔忽然停下了脚步。
有件事像针刺卡在他心里,他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再提起,再追究。
那就是被强掳走的日子里,赤儿思那个杂碎到底有没有碰他的洛初。
虽然看反应不像如此,但是他也没法确定那是不是洛初为了安抚他而露出的强颜欢笑。
旭烈格尔脑海里又浮现出当时的画面。
跪地的美人,凌乱的王帐,鲜红的喜帕……
旭烈格尔微微阖上眼,努力平息住自己内心翻涌的怒火。
这一刻他多希望赤儿思能死而复生,这样他就能将自己暴虐极端的情绪再次宣泄在这个杂碎的身上。
“唔,你回来了。”听到男人走进毡包,林昭昭懒懒地仰靠在榻边看着手里的书。
“嗯。”男人脱去肩上的披风。
“嗯,往外面放放,一股酒臭味。”林昭昭有些嫌弃地捏住鼻子,“闻得我想吐。”
男人动作明显停滞了下,然后将自己的衣物随手丢到了门口。
“你身子不舒服?”他低声问。
“是有些不舒服,可能是这段时间经历太多事,有些太累了吧。”林昭昭漫不经心地回答,“等这里都忙完了,我回去休憩休憩应该就好了。”
“有没有可能不是累的……”
“不是累的,还能是什么?”林昭昭眼神挪开书卷,“你什么意思?”
“……”
“难道你看出来我生什么病了?”林昭昭被吓了下,毕竟他打小身子骨就弱,上辈子也是活活病死的。
“我怎么会看病。”
“那你这话什么意思?故意吓唬我呢?”
“我的意思是……”旭烈格尔紧抿了下嘴唇,终于将闷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你……会不会……是怀孕了?”
毡包内死寂一片。旭烈格尔看着林昭昭,林昭昭也看着旭烈格尔。
就在旭烈格尔有些后悔问出这个话的时候,榻上的人忽然轻拍着桌面,笑出了声。
“……”旭烈格尔看着面前人,内心十分复杂。
“有什么好笑的吗?”看着林昭昭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旭烈格尔走了过去,生怕对方一个不留神磕碰到哪里。
“好笑啊!当然好笑了!怎么说你也是堂堂血狄的首领?怎么能说出这么天真可爱的话啊!”林昭昭眼泪都笑出来了,“你弟弟之前说你岁数大没娶上女人,我还替你分辩来着,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如此不通世事。”
“我不通世事。”旭烈格尔低下头看着榻上的人。
“可不嘛。我们两个……我怎么可能会怀孕呢?”林昭昭的笑戛然而止,他才注意到男人的神情意外的阴沉。
“我……不是笑话你。”林昭昭小声解释,他感觉自己刚刚确实笑得太嚣张了。怎么说旭烈格尔也是个男人,他这样嘲笑确实是很不给人面子。
“你别板着张脸呀,好像生气了一样。”他轻轻拽了拽男人的衣袖,“是我错了还不行吗,真不是故意笑你的。”
瞧着林昭昭弱声弱气的模样,旭烈格尔无声地叹了口气,在床榻另一边坐下:“我没生气。”
“真没生气吗?”林昭昭凑过来望了望。
“没有。”旭烈格尔将脸默默偏向另一边。
“那就行。”林昭昭又懒散地靠在榻边看起了书,黑色的长发散在小桌上,也落在了旭烈格尔的手背上。
想着心事的男人拨弄着手边青丝,将其一圈圈绕在自己的食指上。
“唔!你拽我头发干嘛!”看书的人有些吃痛的捂着头,他一起身缠在男人指尖的发丝全都松散不见了。
“抱歉,不小心。”旭烈格尔沉声说。
“你在想什么呢?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林昭昭十分不解,他总感觉旭烈格尔今晚很不对劲。
“没想什么。”旭烈格尔淡淡说,“可能是今晚喝得有些多了吧。”
这解释倒也说得通,林昭昭也没再追问。
“对了,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林昭昭说,“那十三个被赤儿思强抢来的女人我想我们可以派人将她们都送回自己的部族。”
林昭昭看向旭烈格尔:“将她们送回去既可以让整个草原知道我们这次讨伐师出有名,也可以让她们的部族记得我们血狄的这份恩情。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旭烈格尔说。
像是早料到男人会答应,林昭昭微微笑了笑:“我已经让也吉玛去整理她们十三人的名字了,哦,不对,应该是十四个人,还有合兰朵刚生下来的孩子。”
“那个孩子不可以和她们一起走。”男人忽然开口了。
“为什么?”林昭昭不解。
旭烈格尔冷声说:“合兰朵的孩子是赤儿思的血脉,我不允许这种肮脏的血继续在草原延续下去。”
“你什么意思?你要杀合兰朵的孩子?”林昭昭坐直了起来,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他的心里的旭烈格尔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是的。”
“你……喝醉了。”林昭昭摇了摇头,“赤儿思确实该死,可合兰朵和她的孩子是无辜的啊!那个孩子才刚降生几天,他甚至都没见过赤儿思。”
林昭昭试图理解男人的心思,可他还是失败了。
“你是担心他长大以后为自己的父亲复仇吗?你不用担心,合兰朵不仅厌恶赤儿思,还很感激我们。孩子跟着她根本不可能发生你所担心的事。”
“我不惧怕任何人向我复仇。”旭烈格尔说,“你让我放了那些奴隶,就算你没写出那些法令,我最后也会如你所愿。”
“是啊,你能放过这些人,为什么不能放过一个才出生的孩子?”林昭昭站了起来。
“我放了他们是因为你希望这样。”
“那我现在希望你放了合兰朵的孩子,你把他放了不行吗?”
“之前的事我都按你意思的做了。”旭烈格尔并不松口,“这次该听我的了。”
“当真是放屁!这种事能是轮流做主说的算的吗?”林昭昭怒极反笑,“好啊,你是首领,我当然该听你的意思,但你至少给我一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一个必须杀死他的理由!”
“我说过了,他是赤儿思的儿子,我不可能让他活。”
“我才不相信是这个原因。”林昭昭死死盯着旭烈格尔,“你要是真这么恨赤儿思,攻打下这里的第一日,你就该将所有与他沾亲带故的人全都杀了!而不是眼下在这里和我争论一个婴儿的死活!”
“你怎么知道我有多么恨他。”旭烈格尔看着林昭昭,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看见他们就恶心,那个小孩也一样。”他的眼神凶狠无比,像是要将什么人生吞活剥了一样,“你说得对,我会杀了和赤儿思有关系的所有人。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我要杀光他的九族。”
这已经不是喝醉了。
“你疯了……”
林昭昭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明明在战场上看见旭烈格尔提着人头的时候他都没害怕过,这一刻他心里却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寒意。
“你躲什么?”瞧见林昭昭脸上的恐惧,男人的胸膛里情绪像是要冲了出来。他大步上前,一把捏住了林昭昭纤细的手腕,“你在怕我……”
他怕旭烈格尔?林昭昭有些恍惚了。
不,他不可能怕旭烈格尔的,这个人是世上对他最好最好的人了。
“我……不怕你……”
“可你的声音颤得厉害。”男人眼神阴暗,声音沙哑,“你在怕我。”
他的声音在颤吗?林昭昭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男人抱起,强压到了床榻上。
榻上的小桌和书卷被男人抬手挥开,在巨大的响声后,散落的到处都是。
“你……干什么?!”林昭昭感觉有人在啃咬他,从脖子一直咬到肩膀。
“洛初。”
男人在唤他,声音还是很好听很深情,就像以前一样。
可是林昭昭心里真的害怕,有一瞬,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被男人粗暴抢占的夜晚。
“你……别碰我!你给我起来!起来!”林昭昭惶恐极了,他不断挣扎着,想将身上的人给推开。
“为什么我不能碰你?你是我的女人,我为什么不能碰你?”旭烈格尔摁住了林昭昭的手腕,他压抑已久的情绪像有毒的汁液随着欲望渗透而出,“赤儿思那个杂碎他都敢碰你,明明我都没有舍得碰过你,凭什么他……”
旭烈格尔的话像冰水狠狠泼在了林昭昭的头上,他头脑忽然清醒了,那些不理解也一下子全都明白了过来。
“你哪是看着他们恶心,你是看着我恶心吧。”
林昭昭手垂下像是失了反抗的力气,他望着旭烈格尔那双愤怒的眼眸,低声说:“什么怀孕不怀孕的,我还真以为是你什么都不懂再那傻乐,弄了半天原来你是怀疑我被赤儿思给上了,你是在试探我吗?”
“我是想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但……”旭烈格尔的眼中有情绪在挣扎。
“旭烈格尔,如果我那天要是真被赤儿思糟蹋了,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林昭昭眼里没了光彩,“毕竟自己的女人被赤儿思那种人玷污过,你肯定会觉得很恶心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没觉得你恶心……”旭烈格尔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心里烦躁至极。
他想自己或许是做错了,可他控制不住。无意之间,便将对赤儿思的恨迁怒到了其他人的身上。
“对不起。”旭烈格尔深深吸了口气,他松开了对林昭昭的钳制,独自坐到了另一边。
他双手抵着发胀的额头,向来笔直的腰背也弯了下来:“你说得对,我可能是喝醉了。”
林昭昭缓缓坐了起来,他看着男人落寞自责的背影,心里也做了个决定。
“你不用和我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林昭昭的手落到自己的衣襟,“这种事发生在哪个男人身上也受不了,你试探我也好,怀疑我也好,都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你。如果硬要说是我们谁的错,那也错在是我对你隐瞒在先。”
“洛初,你别说了。”旭烈格尔手紧捏着,“这件事过去了,我们都不要再提了。”
“就算我不提,你心里还是会在意。一想到你会在意,这件事我就永远过不去了。”林昭昭露出一丝苦笑,“这或许就是天意吧,让我坦白一切。”
单薄的里衣敞开,脱落。
玉佩晃动。
林昭昭阖上了眼睛,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他不想再瞒下去了,今日无论是个什么样的结果,他都认了。
“蛮子,你转过来,看看我。”
旭烈格尔停顿了一下,偏过头看向榻上,只见林昭昭跪坐着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上身的衣物全都散落在了脚边。
俗话说“非礼勿视”。此刻他或许应该回避,但他根本挪不开眼睛。
这无疑是让人血脉喷张的一幕,昏黄的烛火站在美人的身上,纤细美好的身姿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特别是那枚在胸前轻晃的梅花玉佩,艳得像花心,含羞欲开。
旭烈格尔看见林昭昭紧闭着双眼,黑长的睫毛紧张颤动,漂亮流畅的脖线上还有着他刚刚留下的咬痕,每一寸肌肤都像最上等的羊脂玉,让人忍不住想好好抚摸、舔舐……
旭烈格尔喉结上下滚动,气息也变重了不少。
“我没有怀孕,也怀不了孕。”
“我也没有被赤儿思那个混账上过。”
“如你所见,我不是女儿,而是男人。”当说完最后一个字后,林昭昭感觉自己已经不属于自己了。至少在这一刻,他的所有都被旭烈格尔的回答掌控着。
“男人?你在说什么?”
林昭昭睁开眼,发现旭烈格尔的脸已经在他极近的地方,大手也不知不觉摩挲上了他的后背。
“你、你听不懂吗?我说我是男人!”没等到旭烈格尔的诧异,林昭昭倒先惊慌失措起来。
“哪有像洛初你这样的男人,这么细的腰肢,这么滑的皮肤,这么美的脸蛋……”旭烈格尔声音低哑,他已经受不了了,心神完全被面前的人给牵走了。
“你个色胚!你是不是瞎啊!你看不见我的胸吗!”原本还悲伤紧张的林昭昭瞬间破功了。
“看见了。虽然平了些,小了些,但也粉嫩可人。”说着有人眯了眯眼就要凑过去,林昭昭赶紧撑着男人的肩膀站了起来。
“我没在和你说笑,我是男人!我是男人!和你一样的男人!你听得见我说的话吗?”林昭昭真是要疯了。他酝酿了那么久的情绪,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把衣服都扒光了,这蠢蛮子居然还没看出来他是个男的。
“我听得见。”旭烈格尔皱了皱眉,“可你不是男人。”
“我是男人!”林昭昭眼睛瞪大。
“这不可能,我又不是没见过女人。”旭烈格尔说,“而且我怎么可能对一个男人发情……”
“草!”
火气直冲冲地往林昭昭脑袋上冒,他已经懒得再和眼前的人去辩论自己是男是女这种蠢事了。
心里一横。
于是,林昭昭干了两辈子里最莽的一件事。
美人身上最后那件白裙翩翩落下。
林昭昭如愿以偿,终于在男人脸上看见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
林昭昭沉默地穿好衣服,男人背对着他也没有吭声。两人之间沉闷的气氛让林昭昭心里很不好受。
“首领想怎么处置我?”林昭昭主动发问,他不想再煎熬地等待了,他现在就想知道旭烈格尔对自己的态度。
“……”
旭烈格尔捏了捏鼻梁。今晚发生的事太过一波三折,他需要一些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
“我知道好不容易娶个老婆突然变成男人了您心里一定是气愤的。”林昭昭语气控制不住地酸涩,“要杀也好,要剐也好,我都认了,全当是我把这一条命命还你了。”
“别说这种话,我怎么杀你?”旭烈格尔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的心也是肉长的,杀是肯定舍不得的。
说实话,直到现在他还怀疑自己是不是酒喝多了,做了个怪诞的梦境,不然怎么会遇到如此离奇的事。
“您要是不便动手,我自裁就是了。”林昭昭嘴角委屈动了动,说着便要下榻找自己那把匕首去。
“别闹。”林昭昭的手被男人的大手紧紧包住,“你让我想想。”
“你还有什么好想的。”林昭昭心里难过,明明上辈子被发现男儿身份的时候,旭烈格尔根本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果然这个臭蛮子没有上辈子那么喜欢他了。
一想到这儿林昭昭吸了下鼻子,眼睛就红了。
“你哭什么?”看着林昭昭眼里含着泪,旭烈格尔心就软了大半。虽然嘴上说着冷硬的话,但手上已经习惯地将人拉到自己面前。
“我死之前还不能哭了吗?”
“谁说你要死了。”旭烈格尔很是无奈,这一刻他已经发现了,心这种东西一旦偏向了谁就很难再摆正位置了,“你不是男人吗?哪有男人像你这样哭的?”
“为什么男人就不能哭了?我心里难受想哭怎么了?你要是看我哭嫌恶心,你杀了我好了。”说着说着林昭昭更难过了,泪珠子不停的往下掉。
“好了,别哭了,没人要杀你。”男人只能沉声哄着,用指腹给人拭泪,“别哭了。”
“你……个臭蛮子……居然嫌弃我……”林昭昭深吸了口气,“我都没有嫌弃过你,你……居然敢嫌弃我……”
“没有嫌弃。”他凑了过去,吻去了青年脸上的泪水。
林昭昭被男人突然的靠近给怔住了,连哭都忘记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旭烈格尔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他明明还没接受自己老婆变男人的事实,但他的身体就是这样动作了。
不想看面前的人难过,无关他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不知道。”他老实说。
“不知道,你亲我干什么!”林昭昭有些面热。
“想亲就亲了。”旭烈格尔眼神下移,又瞧见了林昭昭脖子上两人旖旎时留下的痕迹。
之前就燃起来的火又在他腹部烧了起来。
“你……真是男人吗?”旭烈格尔盯着林昭昭微微敞露的衣襟,活色春香的一幕幕在他脑中闪过,顿时勾得他蠢蠢欲动。
“你这不废话吗?你不是都看过了吗?”林昭昭脸上涨红,没好气地说。
“毡包里的光太昏暗了,我或许没有看清。”旭烈格尔喉咙发痒,一本正经地说,“你再让我确认下。”
“你还要怎么确认?”林昭昭感觉怪怪的,不自在地拢了拢自己的衣口。
这时有人的手已经穿过长裙摸到了他的大腿上。
直到自己圈在男人怀里,被又舔又咬的时候,林昭昭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被骗了。
“不是说不会对男人发情的吗?”像是报复,林昭昭也往男人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只有试一试才知道会不会。”
“你个不要脸的臭蛮子。”
第45章 和好
毡包初温,炉烟不断,幽香弥漫。
美人卧灯下,眼神流转,如诺尔河上的清波荡漾。黑色的秀发在旭烈格尔的膝上铺伸,让他怎么能不心生怜爱?
一折腾便过了后半夜,天未全亮,已闻鸟鸣。
林昭昭斜倚着秀枕上,玉钗横堕,鬓发凌乱。他男儿的身份已经暴露,便没再刻意着衣遮掩。
原本光洁如玉的身子上像是布满了初绽的桃花,衬着他脖子上的那块白红相间的梅花玉佩更加惹眼。
“你脖子上戴得的这个是什么?”旭烈格尔问。
“玉佩啊。”林昭昭翻了个身,懒懒地仰着脑袋,男人的大手又摸上了他小腹。
“玉?那不是像马奶酒一样颜色的石头吗?”
“绿的、黄的、白的、翠的,黑的……光我见过的都不止这些色头了。”林昭昭把玩着自己胸前的梅花玉,这玉佩他上辈子也一直戴在身上,到死也没有摘下来过,“不过我这块梅花玉色泽确实罕见,至今还没见过和我这块一样的。”
“这玉佩上雕的什么?”旭烈格尔凑近看了看,只觉得这石头不仅色泽怪,形状也怪,有棱有角的,不像是好好雕刻打磨出来的东西。
“你干什么!看就看!别动手手脚的!”见男人要碰自己的玉佩,林昭昭将那只手拍开了,“上面什么也没刻,就是个破石头而已。”
“既然是破石头,你这么宝贝做什么?”旭烈格尔没意识到自己话里的吃味。
明明是上上下下都让他摸个遍的人,到这一颗小石头却不给他碰了……也不知道这破石头是谁给的。旭烈格尔心思深沉。
“你若喜欢这种玉石摆件,我去给你寻更大更好的来。”
“切,你给的我也不稀罕——”
林昭昭话还没完,他腰侧软肉就被人一把掐住了,“痒!干什么啊!”
“你不稀罕我的,那你稀罕谁的?”身子被男人结实的手臂压住,无法动弹,林昭昭痒得受不了只能服软。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林昭昭弓着身子,微喘着气,“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什么都要管?”
听到是林昭昭死去娘亲留下的东西,旭烈格尔倒也释然了。他刚收了手上的力道,怀里的人就裹着被子滚到了床榻最里面,那双漂亮狭长的眼睛没好气地盯着他。
“看也看了,摸也摸了,首领还没想好怎么处置我吗?”林昭昭瞪着男人,像是要在那张一板一眼的脸上盯出个洞来。
“还能怎么处置……”旭烈格尔挠了挠黑色的发辫,像是束手无策了,“是男人也没办法,你又变不成女人。娶都娶回来,罚也舍不得,杀也舍不得,暂且留下吧。”
死蛮子,还敢在他面前装上了。
昨晚唤他小字的时候,可没听出有什么不情不愿的。更别说那玩起来的兴致了,不仅不见少的,比以前还高涨得多,闹得他整个人都要折成两半了。
“首领不用如此为难,我自己从哪来回哪去就是了。”林昭昭皮笑肉不笑地说,“欺瞒之罪,首领不处罚我已是莫大的恩赐,洛初断不敢继续留在首领眼前晃悠。要是这幅卑贱之躯不小心再恶心到首领,那洛初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旭烈格尔望了林昭昭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认负地开口,“洛初嘴巴太厉害,都不能让让我。”
“我还没让着你吗?想怎样样都依着你,昨晚我都……”忽然想到了什么,林昭昭脸色很差,“我要漱口。”
男人脸色一僵,默默去给他端茶倒水。
认真漱了好几次口,林昭昭感觉嘴里还是不舒服,用手指探了探,结果从自己唇舌间摸出一根比发丝粗硬多的毛发。
“呸!这是什么?”林昭昭蹙眉。
男人尴尬地咳了几声。
林昭昭脸上瞬间涨红,眼睛也在极度羞耻中湿润起来。
“死蛮子。”林昭昭咬牙切齿地说,“弄得和我求你待在这鬼地方一样,你有本事拿你腰上的弯刀砍死我好了!我要离开这儿!我要回京城!”
说完披上外袍,林昭昭不管不顾就要往外面去,然而他连毡包都没有走出去,就被男人给拦腰强抱了回来。
“死蛮子!放开我!放开我!”林昭昭骂,“你今天要么让我走,要么杀了我!”
“不行,我就娶了你这么一个,放你走了,我就没老婆了。”旭烈格尔轻而易举地就将人抱了回来。
“畜牲!谁是你老婆!我是男人!”林昭昭恶狠狠地说,“给我放开!”
旭烈格尔就是不松手:“管你男的女的,嫁给我了就是我的人。”
“你……凭什么这么……蛮横啊!”林昭昭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都快被气哭了,“你又不缺女人,有的是女人想给你做老婆。你不喜欢我,昨晚故意吊着我一颗心干什么。看不上了,直说就是!我都说了任你处罚了,你还摆这幅姿态玩弄我做什么!”
“我何时说不喜欢你,又何时说看不上你了。”这些罪名来得让旭烈格尔猝不及防。
“你就是不喜欢我!看不上我!什么‘暂且留下’……你还敢凶我……”
旭烈格尔承认自己是有一点私心,不知道是不是欺瞒愧疚的原因,昨晚洛初对他的话言听计从,温顺乖巧的不得了,让他爽得都有些忘乎所以了。
没忍住还想欺负一下,结果好像有些过头了。
“没有凶你。”旭烈格尔低声服软,轻拍林昭昭的后背,给人顺顺气,“是我说错了话,别气坏了身子。”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给个准话。”林昭昭红着眼问,“你还要我吗?”
“要。”旭烈格尔没有犹豫。
“你不介意我是男的?”林昭昭声音也放缓了。
“反正我心思都在你身上,也看不上别人了。”旭烈格尔想了想说,“至于其他,从昨晚看,我应该是不介意。”
旭烈格尔的纠结其实没有林昭昭以为的那么久。
当发现自己的身心依旧对林昭昭不可自拔的时候,他就平静接受了对方是男人这件事。
“真的?”林昭昭坐在旭烈格尔腿上。
“真的。”旭烈格尔向他保证,“就算洛初是男人,也还是我唯一的首领夫人。”
“那你还会像以前一样对我好吗?”林昭昭哼哼唧唧地说。
“比以前更好。”旭烈格尔无声笑了笑。
这不是一句空话,他相信等血狄越来越强大,他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油嘴滑舌。”虽然没有将男人的话当真,但林昭昭听着心里舒服了不少。
或许这便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两人吵吵闹闹一晚上,也算是重归于好了。
“所以,你不是林楚楚,而是林楚楚的弟弟林昭昭?”旭烈格尔皱了皱眉头。
“对啊,真正的林楚楚早就被你的恶名吓得逃跑了,林府的人怕被牵连,就把我往你这火坑里推咯。”林昭昭开始和旭烈格尔说起了自己事。
“林楚楚逃了,你怎么不逃?”
“因为我比较顾全大局……还有我爹抱着我娘的牌位跪在地上求我来着……”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会嫁给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你爹好废物。”
“虽然我那爹确实混账又窝囊,但你也说得太直白了吧。”林昭昭撇了撇嘴,“怎么说他也是我爹。”
“他不配当你爹,是他先弃你于不顾。”旭烈格尔冷声说,“就算他对你有些养育之恩,在你嫁给我后,也全都还给他们了。”
一想到林昭昭被家人逼迫孤立无援,旭烈格尔很是不平,冷声说:“以后要是让我碰见他,我定帮你出了这口恶气。”
“没有他,你还真娶不到我呢。”林昭昭小声嘀咕。逼着他嫁给旭烈格尔,这大概是林老爷唯一一次真正帮了他。
“林昭昭。”
“干嘛,突然唤我名字。”林昭昭听着有些不习惯。
“昭昭。”旭烈格尔点了点头,“还是你原本的名字好听。”
听到这一声熟悉的“昭昭”,林昭昭有些恍惚。上辈子他没告诉旭烈格尔小字,对方都是一直唤他“昭昭”。
“洛初,在想谁呢?”
“啊?”林昭昭回神,看着眼前俊朗英挺的面庞,心猛跳了几下。
“没什么,只是想我的名字好听也没用。虽然和你都说开了,但在别人面前我还是要继续扮演着我的嫡姐林楚楚。”这也是让林昭昭心里不舒服的一件事,每次旁人说起旭烈格尔,说起旭烈格尔迎娶的美人,提到的都是“林楚楚”或者“楚楚夫人”。
“你为何还要顶着林楚楚的名?”旭烈格尔说,“换了名字而已,我和部众们说一下便是了。”
“哪有那么简单。”林昭昭摇头,“世人皆知,林楚楚是大夏赐给你旭烈格尔的美人,这名字轻易不能改变,更不能改为我的本名。现在本就有不少眼睛盯着你,要是被有心人用名字查出我的身份,只会给你我带来更多的麻烦。”
旭烈格尔没说话,他明白林昭昭在担忧什么。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的势力不够强大。
如果他手里握有绝对的力量,握有绝对的权力,那哪还有人敢出来置喙他夫人到底是叫林楚楚,还是叫林昭昭呢?
“委屈你了,洛初。”他拍了拍青年的肩膀。
旭烈格尔在心里发誓。这个名分他迟早有一天要给林昭昭补上。
“天都亮了。”林昭昭掀开窗,外面已有曙光。
“你休息会儿吧,今日清点完人数,收拾好营地,我们就要回去了。”旭烈格尔站了起来。
“算了,我不休息了,等坐上马车有的是时间休憩。”不知道是心结解开的原因,还是太困后反而不困的原因,林昭昭也没了睡意。
“合兰朵的孩子……”林昭昭看向旭烈格尔。
“随你安排吧。”旭烈格尔沉默片刻开口,“就算我放了他,合兰朵也未必敢带这孩子回去。”
说完他便走了出去,看样子应该是松口了。
得了旭烈格尔的允诺,林昭昭也穿戴好衣裙出了门,将能够回家的好消息告诉了也吉玛她们。
“谢谢首领!谢谢夫人!”
女人们一个个激动地热泪盈眶,真心诚意地跪拜在林昭昭面前。在听闻赤儿思死后,她们都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深深绝望。
谁能想到呢?她们这些人居然还能有回到家乡的一天。
大家开开心心地收拾行囊,恨不得立刻长出翅膀直接飞回部族去,与自己的亲人团聚。
这样的场景让人瞧着暖心,林昭昭也不由微微笑了笑。
“夫人。”有人弱弱唤了他一声。
“合兰朵,怎么了?”见女人神色犹豫不安,林昭昭便将人领到外面来说话。
“我是真没办法才找您的……”合兰朵抽泣着,“我已经给别人生了孩子,实在是没有脸面再回去找我的夫君了。如今的我无处可去,恳请夫人收留我们母子,就算是做个低等奴隶也好,只要能给我们去处就行。”
林昭昭一愣,他终于明白旭烈格尔的话里的意思。草原上的男人并不介意养别人的妻子,但养别人的孩子那就是另一会儿事了。
如果合兰朵割舍不掉自己的亲生骨肉,那她也没有办法回到自己原来的丈夫身边。
林昭昭看着合兰朵,收留个女人孩子当然不是问题。但合兰朵那孩子到底是赤儿思的血脉,他不确定旭烈格尔能不能容忍这个孩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慢慢长大。
这确实是有些膈应人的事。别说是旭烈格尔,就说是林昭昭,他都有些担心某一天从这个孩子身上瞧见几分赤儿思的身影。
“木古台……不是赤儿思的孩子。”合兰朵看着林昭昭,眼里满是红丝,表情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木古台是你孩子的名字?”林昭昭很是诧异,“这孩子不是赤儿思的。”
“大概是去年初夏的时候,赤儿思带我去科列奇部给王罕祝寿,那晚他见王汗喝多了想要讨好,就将我送进了王帐里伺候……”合兰朵抓着林昭昭的手,“夫人,这件事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我只和你一个人说了。”
“你的意思是这孩子的父亲是王汗?”林昭昭真是被吓到了,“这……”
“赤儿思他根本就生不出孩子。他有十三个女人,他占有了我们这多年,却只有我在那次之后生出来了木古台。”合兰朵擦了擦眼角的泪,“这孩子是我生的,他的父亲是谁我比谁都清楚。”
说来也是讽刺,这赤儿思到处炫耀自己有十三个老婆,最后不仅因为女人而死,还连自己的血脉都没有能够延续下来。
这大概就是“因果报应”吧。
虽然合兰朵说这孩子不是赤儿思的,但如果当真是科列奇部王汗留下的种,那也是件挺棘手的事。
“此事我知道了,你且等我安排。”林昭昭轻拍合兰朵的手背。
和合兰朵分别后,林昭昭便去王帐寻旭烈格尔。在路上他遇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胡尔汗。”
“楚楚夫人。”那人回头恭敬行礼。
在颁布三则法令前的早晨,旭烈格尔便将胡尔汗引荐给了林昭昭,两人共同商议后,也算是认识了。虽然身份地位有别,但两人都是草原上十分罕见的读书人。
所以只是浅浅聊了几句,但两人也算是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情谊。
“一起进去吧。”林昭昭微微颔首。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王帐。
这时,旭烈格尔也正在和众人商量一件麻烦的事。
“这次我们虽然攻占了黑戎族的领地,但并没有与科列奇部开战的意思。因为受到大夏的掣肘,科列奇部估计暂时不会报复我们,但我们还是要派一位使者去向王汗说明我们没有与其为敌的意思。”
“诸位之中,可有人愿意作为部族使者前往科列奇部吗?”旭烈格尔坐在主位上发问。
底下的贵族将领们都低下了头,要么面露难色,要么默不作声。
“首领,打仗我在行,但当使者这种事我怕是胜任不了。我这人一谈论起道理来,舌头就和木棍一样。”
“我说话也不行。我怕自己去了没说几句就在科列奇部和人打杀起来了。”
“要不让乌拉达金族长去吧,乌拉达金族长是我们这儿唯一见过王汗的,而且他见谁都能说上话。我看让他去最合适。”
“你胡说,我哪里合适了!这赤儿思就是我砍的脑袋,现在王汗最恨的就是我了。他见了我怕是没开口就要被他看脑袋了!”乌拉达金被吓了一跳,连忙推脱起来,“还是让巴根去吧,首领最信任他,他去肯定最合适。”
“我是无所谓,如果首领让我去,我就去。”巴根面无表情地说。
“和个木头人一样,还能当部族使者。”嘎力巴阴阳怪气地说,“他哪里合适了。”
“他不合适。对,你最合适!”达日巴特立刻截过话头,看向嘎力巴笑着说,“我听说王汗也是信仰萨满教的,知道你是大巫儿子,说不定会将你奉为贵宾。首领,我看让嘎力巴去合适!”
“我怎么能行!”没想到矛头突然指向自己,嘎力巴一下子就慌了。
“你怎么不行了?”
“你自己怎么不去?”
使者的差事确实是不好当,一个不小心就要脑袋离开脖子。旭烈格尔听着底下的争吵,也是找不出个合适的人选。
“首领,请让我试试吧。”这时人有开口了。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和林昭昭一同进来的胡尔汗。
“你愿意去科列奇部?”让其他人都退了出去,旭烈格尔看向胡尔汗。他知道胡尔汗是个聪明人,这次出使的危险对方应该心里清楚。
“是的,首领。”
“既然如此,你就去吧。”旭烈格尔也向胡尔汗做出承诺,“如果你不幸死了,我们总有一天会为你报仇。如果你真能将这件事办妥,回来后我不仅会废除你奴隶的身份,还会给你额外的封赏。”
“我想还有一个人可以同胡尔汗一起去。”林昭昭想了想说,“如果她愿意同往,或许能帮到胡尔汗更好的说服王汗。”
“谁?”
林昭昭说出了合兰朵的名字,还有她可怜孩子的身世。
最后在征求过合兰朵的意愿后,胡尔汗带着这对母子一起踏上了前往科列奇部的路程。
“出发!出发!”
午后,林昭昭与旭烈格尔也准备返程,带着他们缴获的战利品,以及投降了的黑戎人,返回血狄的领地。
“旭烈格尔侄儿,我们就先行一步了。”中途乌拉达金便与他们分道扬镳。
“乌拉达金这老家伙不是说好与我们合营的吗?结果半路又背叛了我们。”达日巴特摇了摇头,“真是个满嘴谎言的人。”
“让他去吧,反正距离我们也不是很远。”旭烈格尔态度平平,他从来没就将这位叔叔当作什么可以托付的盟友。既然都已经各取所需,他们这对“半路叔侄”也是时候分开了。
车轮滚滚,浩浩荡荡的人马从远处走过来。
“首领回来了!首领他们终于回来了!”河边浣衣的女人们远远瞧见,一个个都兴奋着挥起手,希望自己的男人能够看见自己。
而知道旭烈格尔他们今日要回来的萨日莎等人,他们都早早的在营地大门等待,准备迎接血狄的英雄们了。
“终于是到了,我真是受不了这马车了。”每次坐马车林昭昭都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被捏断了一遍,“我这次一定要学会怎么骑马。”
他摇摇晃晃地从马车上下来,还没站稳就有人跑到了他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抱住了他的腿,难以自抑地痛哭起来。
“老师,长圣天保佑,您终于平安归来了。您有没有受伤……”
“我很好,萨日莎。你看我没有受伤。”看见对方担心自己而泪流满面,林昭昭也是安抚性地摸了摸对方的头顶。
“夫人还真是疼爱萨日莎啊。”达日巴特感慨,“这般大度的女人真是罕见,首领还真是有福气。”
骑在马上的旭烈格尔也回过头,看着抱着林昭昭哭泣的少女。
他脸上神色沉了沉,只觉这一幕格外扎眼,于是就夹着马缓步走过去。
“萨日莎,夫人这一路劳累辛苦。有什么话等他休憩完再说。”旭烈格尔沉声说。
“是。”萨日莎立刻站起来,“夫人小心些,我扶您回毡包。”
“好。”林昭昭刚要同萨日莎一起,就有阴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林昭昭蹙眉,不知道男人想干什么。
旭烈格尔翻身下马,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当着萨日莎的面将林昭昭给抱上了马,然后轻夹马肚,扬尘而去了。
第46章 回家
林昭昭回头望了望还站在原地的萨日莎:“都到营地门口了,你还转回头接我做什么?”
“顺路。”
“都进家门口了,还说什么顺路……这话都没说两句呢,地方都到了。”林昭昭坐在马背上望着栓马的男人,“人家萨日莎为了迎接我也不知道在门口等了多久,你这样一声不吭把我带走了,实在是有些失礼。”
“失礼?”旭烈格尔伸出手臂,让林昭昭扶着下马,“男女授受不亲,洛初没听过?”
“你……”林昭昭为自己辩解,“虽然我扮的是女人,但我也是有君子风度的,言行从未逾矩!”
“都抱一起了还不逾矩?”旭烈格尔说。
“萨日莎把当我是老师,一时情难自已。”林昭昭说,“而且是她抱我,我又没抱她。”
“情难自已吗?”旭烈格尔掀开门帘。
“不然呢?我难道还当着所有人面将她推开不成?”林昭昭也是不明白,跟在旭烈格尔身后,“真是奇了怪了,你这是吃哪门子的醋?萨日莎心悦的是谁,还要我说明白咯?”
旭烈格尔抿了抿唇说:“我不喜欢她,我也没和她抱在一起。”
“前脚才进家门,后脚就来找我茬。”林昭昭觉得旭烈格尔很不讲道理,“之前分发种子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萨日莎还和我成宿待在一个毡包里。你那时候怎么不说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成体统啊!”
“那时我不知道你是男人。”
“我是男人,又不是禽兽!”林昭昭感觉自己高洁的人品被质疑了,没好气地说,“我可不像有的人三天两头的发情……”
话还没说完,男人就转过身,摁住他的肩膀。一节节细硬的发辫贴在林昭昭的脸上,男人将头埋在他脖子里,就是一阵肆无忌惮地啃咬。
“光天白日的发什么骚!你是属狗的吗?老是咬人干什么!”
“不是洛初说三天两头就要发情,我以为你在点我。”
“点你个头啊!”林昭昭微微喘气,手里进拽着男人的发辫,“前几日留下的印子还没消,你又咬……让我怎么见人……”
“见不了人就别见了。”男人哑着声说。他巴不得将眼前的人锁起来,除了自己,谁都不准靠近。
“说什么屁话呢!起开!”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林昭昭终于将趴在自己肩上的人给推开了。
“疯了吧你。”林昭昭捂着自己的脖子,手下触感又湿又热,骂道,“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连沐浴的功法都没有,你也不嫌啃了一嘴脏泥。”
“不嫌。”
男人抹了抹嘴角,似乎还在回味。
真是个狗东西。林昭昭瞪了男人一眼,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他以前也没发现男人有这种癖好。
“阿古苏,我要沐浴。”林昭昭对毡包外的妇人说完又回来,见旭烈格尔还在盯着他。
“干什么?我如今和阿古苏说句话也不行了?”林昭昭撇了撇嘴说。
“……”旭烈格尔不说话。
“你以前也没这么小心眼啊。”林昭昭走了过去,轻轻扯了扯男人的发辫,“在不知道我是男的时候,你不也同意苏合整日在旁边伺候我的吗?”
“苏合?”旭烈格尔思索了下,想起了这个名字,“哦,他没关系。”
“为什么苏合就没关系呢?”林昭昭有些好奇。之前他都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么爱吃味的旭烈格尔为什么会允许身为男子的苏合陪伴在他身边。
“他不是被阉割过的吗?”旭烈格尔顿了顿说,“就像为了多收获羊毛,我们会阉割绵羊一样。”
“啊?”林昭昭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知道你们大夏有钱有势的家族会做这种事,将年轻的男人阉割后放在身边伺候。”旭烈格尔说,“他是个可怜的人,我不会为难他。”
“……”
林昭昭脸色怪异,他还第一次知道两人之间还存在这样的误会。原来在旭烈格尔心中,苏合是家族配给他差使的……太监吗?
“哈,你还真是见多识广。”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林昭昭没有解释,打算让这个误会继续延续下去。
因为还要安置黑戎族的俘虏,旭烈格尔坐了会儿就去忙了。林昭昭则舒舒服服地沐浴了一番,将全身上下都洗了干净后,换上了新的衣裳长裙。
“夫人,您回来了吗?”刚穿戴完,就听到苏合在毡包外低声唤他。
“没有人进来吧。”林昭昭捏着牛角梳打理自己的头发。
“少爷啊,少爷啊。”听到林昭昭的声音,苏合顿时痛哭流涕起来,“呜呜呜,谢天谢地,我还以为……”
“这是哭丧呢?你少爷我活得好好的。”林昭昭说。
“是,是,少爷您平安回来就好。”苏合拿衣袖抹了抹脸,“真是吓死我和萨日莎了,您不在的日子我每天都惊心胆战,真是一个踏实觉都没睡好过,呜呜呜……”
“瞧你这出息,遇见这点事就慌成这样。”林昭昭心里听得感动,嘴上却不饶人。
“我胆子小嘛。”苏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担心地问林昭昭,“少爷您这次也被吓坏了吧。那个可恶的赤儿思没有欺负您吧。”
“开玩笑,我怎么会被这种事吓到,就赤儿思这种货色也想欺负我?”林昭昭微扬着下巴,也是闲着没事,他决定给苏合讲起了自己在水夷族与赤儿思斗智斗勇的传奇故事。
“少爷,您等等,我可以喊萨日莎一起过来听吗?”苏合问,“你被赤儿思带走后,她可担心您了,每天都跪在为您祈福。”
“行呗,你喊萨日莎一起过来就是了。”林昭昭说,“再拿些我的果子来,出去这么久我就馋这么一口。”
“夫人,夫人。”过了会儿,苏合就回来了,还有好些人跟着他站在毡包外。这些人都是林昭昭讲学时的学生,心里都十分挂念着林昭昭。
“这是——”林昭昭看向苏合。
“大家听说您平安归来了,都想来看望您。”苏合说。
“老师,您凭一己之力保护了全部族的女人和孩子。”萨日莎微笑着说,“您现在不仅是首领夫人,还是我们血狄的第一女英雄呢!”
林昭昭十分错愕。
虽然“第一女英雄”这种称号用在自己身上多少有些不伦不类,但他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人冠以“英雄”的荣耀。
他真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这么光荣的一天。
***
安排完族里的事务,旭烈格尔走到了诺尔河下游的水潭边附近。
他拿起冲洗用的木桶,冰凉的湖水冲刷着隆起的肌肉,如同瀑布拍打着坚硬的峦石。旭烈格尔躁动的心也随之安定了不少。
然而一想起那晚青年俯身在他腿边的模样,旭烈格尔又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难道自己真是个耽于美色的人吗?在娶了林昭昭之前,旭烈格尔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痴迷一个人。
以前达日巴特和帖萨尔在讨论自家首领的时候,常常会开玩笑说,旭烈格尔会不会是西方圣僧转世,在最年富力强的时候居然连女人的手都不想碰一下。
如今看这话显然是错误的,他不仅不是西方圣僧转世,本身还有着相当强烈的原始欲望。
尝过一次后,便食之入髓。
洛初说他三天两头都在“发情”。这其实说得还有些保守,旭烈格尔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欲望,就像决了堤的洪流,根本止不住。
如果不是还要忙其他的事,他恨不得什么都不做,天天将那人压在自己身下,日日夜夜得弄个痛快。
再三确定自己身上洗得非常干净后,旭烈格尔就往毡包走。因为心思全在林昭昭身上,他步子也不由比平日快了几分。
手刚碰上门帘,就听见林昭昭的声音从毡包里传了出来。
“当时我和赤儿思在毡包里对峙,他站在这儿,我站在这儿。这混账开口就辱骂我,我哪能受他这个气,上去就往他肚皮上狠狠踹了一脚,直接将他踹翻在地!”
旭烈格尔挑了下眉,继续往下听。
“你们是不知道?这混账玩意挨了我这一脚后还是贼心不死。还好我眼疾手快,根本不给他出手的机会,操起了一个黄铜瓶子就砸在了这个畜生头上。那畜生连我手都没碰上,就和死猪一样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旭烈格尔嘴角勾了勾。林昭昭说书人一样的语气实在是有意思,明明是那样危机的一夜,到这人嘴里倒是成了一段滑稽戏了。
“赤儿思千户也是科列奇部出了名的勇士,首领夫人您居然独自将其制服了。这也太厉害了吧。”有人惊叹。
“侥幸,侥幸。”林昭昭谦虚说。
“是啊,真是想不到,我们都还以为是首领来救得您……您真是比有的男人还勇猛呢!”
“不是,首领来的时候,我都已经将赤儿思给制服了。”林昭昭被一群女人们围着夸赞,难免有些飘飘然。完全忘记了自己当时在毡包里哆哆嗦嗦、痛哭流涕的画面了。
“其实就算首领再晚来些也没什么。我是完全不害怕这些仗势欺人的家伙的!对于这些凶恶之徒,我们不能轻易屈服,更不能让他们以为我们血狄族的女人是好欺负的!”林昭昭站了起来,也是越说越来劲,“人生自古谁无死?我手里攥着匕首,根本感受不到什么叫害怕。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即使舍去我这一条卑微的性命,也断不能让这个混账看轻了我的部族!”
“夫人啊,夫人啊……”下面不少妇人都听得十分感到,低头悄悄抹泪。
“老师气度非凡,不是常人能比的。无论是学识,还是胆识,都让我们心生敬仰。”萨日莎也吸了吸鼻子,“您就是我们黑夜里指路的长明灯,是我们最仰慕的人,我们会继续追随您,更加努力的学习,以后也要成为和您一样强大的人。”
“这么说就有些……”林昭昭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正打算再谦逊几句,就瞧见有双眼睛阴沉沉地在望着他。
“首领。”众人起身行礼。
林昭昭满是风度的笑容僵在脸上,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吹嘘的话有没有被男人听见。
他说:“看样子时候也不早了,大家都早些回去休憩吧。”
萨日莎说:“老师,我这几日温习的功课还没有拿给您过目,有几处疑问……”
“萨日莎,明日讲学的时候你再来问我吧。”林昭昭微笑地面对少女。他十分确定现在不是他们师生两人探讨问题的好时候。
“哦,好。”萨日莎看着面前的两人,眼神闪过一丝落寞,俯身行礼后就退出了毡包。
“哈,你今日回来的还真早啊。”虽说自己行的端坐的正,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眼前的男人,林昭昭还是有些心虚。
“不回来早些,我都不知道洛初这么招女人们的喜欢。”旭烈格尔扫了眼离开的群人,慢慢走了过来,语气意味不明。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什么叫我招女人喜欢?他们都是我的学生,我同他们都是正经纯洁的师生情谊。”林昭昭往后退了半步,正色说。
“师生情谊?”
“当然!”
旭烈格尔微微颔首,不置可否,走到桌案边坐下。
见男人没有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林昭昭心下也松了口气,走到毡包的另一边看起书。
***
萨日莎离开了毡包。今日瞧见她的老师安然无恙,那块压在她心头上的巨石也终于落地了。
这段日子萨日莎都住在阿古苏那里,想到自己的父亲和兄弟也算是从战场上回来,犹豫了很久,她还是打算回去看一看。
到底是血脉亲人,纵然闹了矛盾,萨日莎也希望他们能平安。
谁料她才走到了自家的毡包前,就听见了她哥哥嘎力巴气急败坏的声音。
“好歹是科列奇部的千户,赤儿思这家伙怎么这么废物连个女人都制服不了?结果弄成现在这样,她反而成了血狄的女英雄了!”
萨日莎止住了进去的脚步。
嘎力巴还在怨声载道:“亏了我们还告诉他部族祭祖的日子……”
萨日莎脸色苍白,想都没想就冲了进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是你将赤儿思引来的?”
“你怎么进来了!”嘎力巴也被冲进来的萨日莎吓了一跳。
“我在问你!是你将赤儿思引进部族的?”萨日莎紧捏着拳头,瞪着自己的哥哥。
“你在大喊大叫什么?你是想害死我吗!”嘎力巴冲过去就捂住萨日莎的嘴。
“我想害死你?是你差点害我!”萨日莎将嘎力巴推开,声音颤抖,“你知不知道……赤儿思那混账……本来想抢走的人是我!我差点被他……”
萨日莎已经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那个差点将自己推进地狱的恶魔居然会是她的血脉至亲放出来。
“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嘎力巴愣了下。
“你……怎么能做出这么事?”萨日莎盯着嘎力巴那种无所谓的脸,咬牙说,“你差点逼死了你的妹妹,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我为什么要愧疚?谁要逼死你啊!”嘎力巴不耐烦地说,“再说你当时要是真被赤儿思带走了,你难道不该谢谢我吗?”
“谢谢…你?”
“你当自己多少岁了?”嘎力巴上下打量着萨日莎,就像在打量一只圈养的牲畜,“能做科列奇部千户的老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因为愤怒,萨日莎胸膛上下起伏着,她冲过去想和自己的哥哥拼命,但嘎力巴力量远胜于她,很快就压制住了她,并拽住了她的头发。
“我要把你做的事告诉首领!首领会杀了你!”萨日莎恶狠狠地说。
“你个赔钱的贱东西!”嘎力巴一个巴掌抽将萨日莎抽倒在地上。
“你去告诉旭烈格尔啊!你去啊!”
“你以为把我弄死了,你在这个部族还能待得下去吗?”
“蠢女人!你去告我啊!没了我和父亲,你只会比最下等奴隶还要低贱!”
萨日莎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男人的拳打脚踢如暴雨打在她的身上。
她满是绝望地阖上眼,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从这痛苦里得到解脱。
***
毡包里,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
林昭昭实在受不了,主动找了个话说:“最近土都已经松完了,播种也做得差不多了。如今我们人手多了,可以再开些田地。到时候挑选几个学得好的人出来,让他们去教新来的族人们如何耕种,你觉得怎么样?”
“好。”
“过几日我想请刘夫子来一趟?”
“好。”
“哦,我还想学骑马?”
“等我这几日忙完教你。”这次男人倒没有只回一个“嗯”字了。
“没事,你忙你的。你随便喊个将领教我都可以。”知道旭烈格尔最近挺繁忙的,林昭昭也不想麻烦他。
“你要谁教你?”旭烈格尔抬眼。
“达日巴特?或者帖萨尔?沙拉里格也行啊!”林昭昭倒是不挑,只要有个人能在旁边看护下他就行了。
“不行。”旭烈格尔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为什么?”林昭昭一愣。
“别人教,我不放心。”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你是我的夫人,他们教你不合适。”
“……”林昭昭也是叹了口气,坐在榻上拍了拍大腿,“行了,我算是明白了,按首领您的意思,我现在是男人也不能相处,女人也不能相处。”
“和男人一起,我就成了名义上的女人。和女人在一起,我就又成了实际上的男人。”林昭昭心里很是无奈,“不如首领您给个准话吧,您说我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听到林昭昭的抱怨,旭烈格尔也没急着为自己辩驳,反而是问了林昭昭一个难题。
“行。”旭烈格尔转过身来,“那洛初也给我个准话,你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
“我自然是喜欢……”林昭昭还真回答不上来,“是喜欢……”
活了两辈子他就喜欢过一个人,而这人正好是个男人。
但林昭昭绝对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喜欢男人的。
如果不是旭烈格尔的话,那他绝对无法忍受其他男人怀着这种肮脏的心思接近自己。
对,没错。
如果没有替嫁给旭烈格尔,那林昭昭肯定不会选择和男人厮混在一起。
他肯定会努力考个功名,再娶一个贤良温柔的妻子,然后生一两个孩子,平平淡淡过完自己的一生。
见林昭昭迟迟没有回答,旭烈格尔眼中的情绪更深了几分。
他没说什么,也没有咄咄逼人地在继续追问什么。
不安和躁动。
他心里一直怀着这样不好的情绪。
而在那晚林昭昭和他坦白一切的秘密后,他心里的不安不仅没有变少,还变得越来越多了。
为什么会这样?旭烈格尔也时常问自己在不安什么。
他想或许是因为林昭昭和他是不一样的。
如果说他娶能到林昭昭,是上天给他旭烈格尔的恩赐。
那林昭昭之所以回嫁给自己,完全是因为上天对他太不公平了。
但凡当时他还能有别的选择的话……
“嗯,我果然不喜欢男人。”
林昭昭忽然开口了。
“我只喜欢你啊。”
旭烈格尔怔住了。
像是轻盈温柔的月光主动拥抱了黑夜。
他想过很多,但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我果然不喜欢男人啊!”林昭昭皱了皱眉,“要是有男人喜欢我,我肯定会对他避而远之。”
“不是这一句,是后面那句。”旭烈格尔走到了林昭昭面前,蹲下身子,漆黑的眼眸平视着林昭昭,“再说一遍,你只喜欢谁?”
被旭烈格尔这样认真地望着,林昭昭的脸瞬间就红了。
“……”根本说不出口。
“洛初,我想听。”男人的手撑在林昭昭两侧,高挺的鼻梁几乎贴着他,“再说一遍,说给我听。”
第47章 使者
这本不是什么藏着掖着的秘密,所以他方才很轻易就说出来。
在林昭昭看来,他和旭烈格尔已经有了两辈子缘分。既不是才暗生情绪的懵懂男女,也不是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妻。
两个人在一起那么多年岁了,说是老夫老妻也不为过……喜欢就喜欢嘛,大丈夫敢作敢当,自己栽在蛮子手里林昭昭也认命了。
但现在让他在男人的注视下再说一遍,就是莫名地不好意思,很难再开口了。
“好话不说二遍。”林昭昭将头偏向一边。
男人轻捏着他的下巴,将林昭昭的脸又掰回来。
“听话,再说一遍。”他低声哄道。
然而面前的人大概是这世上最不听他话的。
“不要”两字刚说出口,林昭昭的嘴唇就被人咬了一下。
“唔!”林昭昭疼得叫出了声。
“你属狗的啊!”林昭昭怒了,他明天还想去讲学。
“再说一遍。”
“不说!不说!不说!”林昭昭瞪大眼睛,男人的气息闯进了他的唇舌间,夹杂着淡淡的铁锈味。
他在旭烈格尔坚实的胸膛上推了两下。结果非但没能挣脱,还被人扣住了脑袋,更加用力地索取。
为了抚慰男人的欲望,两人干过不少难以启齿的事。
但像这样的亲吻却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
林昭昭手握着拳头,在男人背上又敲打了几下,见没有作用,紧握着的手也渐渐松了开来。
他扒着男人的后背,一用劲下来,手上的骨节就格外分明。
像是在报复对方野蛮地侵入,圆润的指尖狠狠地掐进了男人古铜色的皮肤里,留下一道道不深但醒目的痕迹。
林昭昭阖着眼,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才放过了他。头有些晕,林昭昭张着嘴喘息着,而男人则像真正的野兽一样,低头舔舐着他被咬破的唇角。
“狗东西,你又咬我。”
“洛初的嘴太硬,咬一咬兴许就软了。”像是真将自己代入狗了,好好的亲吻到男人嘴里也成了“咬一咬”。
“滚一边去。”林昭昭恼了,想将男人踹下床榻,可惜他那还没旭烈格尔手臂粗的腿还没伸展开,就被人紧紧攥在手心里。
“夫人果真勇猛。难怪独自面对科列奇部的千户,也游刃有余,毫不畏惧。”男人的指腹摸索着林昭昭光洁的脚踝,“真不愧是血狄第一女英雄,比男人还勇猛。”
“你干嘛?”林昭昭面上滚烫,男人这话一说出口,他就知道对方是听见自己和学生们的吹嘘了,“别说了!丢不丢人?”
“哪里丢人了?夫人气度非凡,难怪大家都仰慕夫人,我也十分仰慕夫人……”
“啊,你烦不烦呀。”林昭昭受不了了,他堵不住男人的嘴,还堵住自己的耳朵。当即拖来了被子将自己的脑袋遮得严严实实的。
“她们这么说洛初不是听得很开心吗?怎么我说就嫌烦呢?”话说着十分委屈,语气里倒像是有几分笑意。
坏心眼的臭蛮子!林昭昭心里骂着。
“闭嘴,闭嘴,闭嘴……”被子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嘟哝声。
看着榻上的人掩耳盗铃的行为,旭烈格尔眼里含着笑,怎么瞧怎么觉得可爱。
他不由想起了草原上的狍子,这种猎物遇到危险了,不会立即逃跑,还会将自己的屁股撅起来。
因为看起来呆呆的,也不反抗,有时候旭烈格尔狩猎反而会放其一条生路。
可惜今晚他没打算心慈手软,放了眼前的猎物。
林昭昭将头蒙在被子里,完全不知道腿上的长裙蜷到了哪里。
更不知道此刻自己玉腿横陈,身姿扭捏的样子有多么勾人。
直到感觉自己的腿被抬到了男人的肩上,他才意识到大事不妙了。
林昭昭瞳孔收缩,差点被吓得叫出了声。他紧紧扣着手里的那点被子。
一条条粗糙的发辫摩擦着他的大腿,就像之前他给男人所做过的那样,这次轮到林昭昭的身体随之颤抖。
……
头一次体会到被人伺候的爽快,林昭昭躺在榻上都有些失神了。
“舒服吗?”
如此羞耻的话他才不会答应。
林昭昭扫了眼身边的男人,看到对方抿成一线的嘴角,面红耳赤背过了身去。
他知道今晚自己又是没法早睡了。
外面的夜色已经很深了,除了守夜巡逻的,其他人都回到自己的毡包休息。听到外面有人徘徊的脚步声,睡意朦胧的阿古苏掀开毡包,瞧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蜷缩在门口。
“啊呀!”阿古苏被吓了一跳。
“阿……古苏……”那人的声音很虚弱,听着就像随时会奄奄一息一样。
听到熟悉的声音,阿古苏终于认出对方的身份。
“萨日莎?你这是怎么了?”阿古苏连忙将人搀扶进毡包里,“长圣天哪!你这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萨日莎没说话,她坐在火堆边,任由阿古苏褪去她的意思。
火光下,她身上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伤痕累累,瞧着阿古苏触目惊心。
“是你那混账的哥哥嘎力巴又动手打你了吗?”
“……”
“走,你和我一起去找首领和夫人,他们会为你做主的!”阿古苏拽着萨日莎的手,然而萨日莎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愿意动。
“没用的,阿古苏。谁也救不了我。而且我不想给首领和夫人添很多的麻烦。”萨日莎低声说,“没人能救得了我……从我出生的那一刻,我这一生就注定在痛苦折磨中度过了。”
“萨日莎。”阿古苏深深地叹了口气,碰上这样的父亲和兄弟,确实是令人无助的磨难,“你不要找个男人吧,这样你就能摆脱你那可恶的父亲和兄弟了。”
“找个男人?”萨日莎眼神黯淡,“我又怎么知道这个男人会不会比我的父兄更加残暴?”
经历过偏心的父亲,暴力的哥哥,还有淫恶的赤儿思,萨日莎已经在心里对男人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话不能这么说啊,萨日莎。这世上还是有很多好男人的。”阿古苏安慰道,“像我们的首领,你看他对夫人对么敬重疼爱,成婚这么久了,我甚至连一句责骂都没听见过。”
“像首领这样的男人这世上能有几个?就算有,身边也会有像夫人那样的女人与之相配。”萨日莎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我哪有这样的福气?”
在这片草原上,女人能做什么呢?
老师曾和她说过,遇到不明白的事就多读书。书里是前人的智慧,任何问题他们都会帮忙解答。
然而直到现在,萨日莎还没从能书里找到一个答案。她何尝不想救自己,却实在无能为力。
“萨日莎,别总想难过的事。至少与我相比,你正在自己最美的年纪。”阿古苏站了起来,轻声说,“我去给你弄些水来,帮你伤药。等明天睡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谢谢你,阿古苏。”萨日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说得对,希望不在今日,总会在明日的。”
无论发生的是幸运的事,还是糟糕的事,日子都会一天天过去。
寒意消退,草原四月的阳光格外明媚。护送十三位夫人回去的血狄勇士们,也都完成了使命陆陆续续回归了营地。
其中让人十分惊喜的,也吉玛居然也跟着回来。并且同她一起到来的还有她的哥哥术尔策,以及一千名铁林族部众。
远处传来马群的嘶鸣声。林昭昭同旭烈格尔站在营地外,山坡山有一对人浩浩荡荡地骑着马走来。
为首的一男一女翻身下马,女人正是当初被林昭昭解救的也吉玛。
而旁边那个体格和灰熊一般强壮的男人便是她的哥哥铁林族的族长术尔策。
“也吉玛你这是——”林昭昭微微愣了愣。
“旭烈格尔首领,楚楚夫人,我和我哥哥来投奔你们了。”也吉玛两人俯身行礼。
“铁林族也是南部草原比较大的部族,你和术尔策族长怎么突然想到要来投奔我们?”
“楚楚夫人,是您救回了我的小妹,我愿意献上我所有的百姓与财物来回报您这份恩德。”术尔策低头行礼说。
“我救下也吉玛是举手之劳,并不要求什么回报。”林昭昭看了眼旭烈格尔,继续对术尔策说,“铁林族的兄弟姐妹们愿意投奔我们,首领与我自然是非常高兴。但眼下我们血狄族已经得罪了王汗,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与科列奇部开战了!”
虽然他们确实需要人手,但其中的利害关系林昭昭还是要同术尔策他们说明白的。
“不,首领,首领夫人。我们正是知道你们要面对科列奇部这个强大的敌人才想过来帮忙的。”术尔策悲痛地说,“赤儿思这个恶魔强掳走了我的妹妹,我父亲临死都在咒骂这个魔鬼的名字。因为科列奇部王汗的纵容和庇护,我没有办法向赤儿思复仇。是旭烈格尔领您替我完成了父亲的遗愿,让我的妹妹也吉玛重新回到了我的身边。这份恩情重如大山,是我拼上性命也必须要回报的。”
“是啊,而且我和家兄都觉得旭烈格尔首领生于逆境,长于贫困,英勇善战,德威远播,以后定能带领我们成就一番大业。”
“希望首领能收留我们。”两人再次跪地行礼。
“好,快请起。”旭烈格尔上前将术尔策扶起,“既然你愿意带领部众投奔我们,那我们血狄定然不会让你们失望而归。走吧,术尔策兄弟,我们进王帐里说。”
为了欢迎铁林族人的到来,旭烈格尔当晚就在营地大摆宴席。
“算上铁林族的部众,如今我们血狄族已经有将近五千人,只是和科列奇部相比我们的人还差了很多。”或许是真的高兴,又或许是感受到肩上的重任,今晚旭烈格尔难得多喝了些酒,回到毡包后连话都比平常要多一些。
“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术尔策带着铁林族主动来投奔你是一个好兆头。”林昭昭看着熏醉疲惫的男人宽慰道,“你没听也吉玛说吗?她说你德威远播。这说明旭烈格尔这个名字在南部草原已经有号召兵民的能力了,我相信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因为你而来投奔血狄的。”
“哪里是因为我,分明是因为你啊。”男人的手搂着林昭昭的腰感慨,“如果不是你当时提出的主意,我也无法收服术尔策他们的心。”
“那当然是我的功劳了。”林昭昭轻哼一声,手里捏着书卷,脑袋靠在男人宽厚的肩膀上。
“术尔策是不可多得的草原英雄,极其擅长狩猎。最近没有战事,但族内训练不能放下。我打算让术尔策教导族中的子弟,特别是那些还没成年的男孩,从现在起,我就要培养他们吃苦耐劳的品质,这样以后在真正的战场上,他们才会冲锋陷阵,英勇杀敌……”
男人声音很低很沉,在林昭昭身后就像说梦话一样说了许多与部族相关的事,甚至连放羊放牛的地点他都能说上好多。
如果不是今天喝多了酒,林昭昭都不知道旭烈格尔每天头脑里要考虑这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
“洛初,你说也吉玛和沙拉里格两个人怎么样?沙拉里格年纪不小了,我原本想让他娶其其格的,但他好像更喜欢温柔安静些的女人。”
“这种事要看他们自己的想法,你在旁边乱琢磨有什么用。”
“洛初,你说秋天的时候我们能收到粮食吗?”
“当然能,不然我都在忙什么啊?”
“他们都选择了跟随我,我至少不能让他们饿肚子……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
今晚旭烈格尔说话有些唠叨。林昭昭倒也不嫌烦,一边看着手里的书,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话。
“我们有那么多的牛羊怎么可能会饿肚子呢?”林昭昭说。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哄孩子入睡的母亲。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的男人不再说话。林昭昭将书放下回头望,旭烈格尔合着眼睛,唇角的线条一如既往的冷硬。
这蛮子居然就这么坐着睡着了。林昭昭有些无奈,轻轻摇晃旭烈格尔的手臂,让人躺在榻上睡。
男人很警觉,感受到一点动静就睁开了眼。他看向林昭昭,将人重新圈进了自己怀里。
“别闹。你快躺下睡觉。”林昭昭轻呵。
接着他就和男人一起倒在了床榻上。
这蛮子不会是故意装醉耍他吧。林昭昭刚要恼火,就听见旭烈格尔在他耳边呓语。
“昭昭,别走……”
林昭昭愣住了,只有上一世的旭烈格尔才会唤他“昭昭”。
有那么一瞬他差点以为旭烈格尔也和他一样是重生过来的。
“你……”林昭昭回过头,看着男人阖着双眼,眉头依旧像往日一样微微皱着。
旭烈格尔已经睡着了。
“你当真是吓坏我了。如果你和我一样重新来过,那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林昭昭收回目光,小声说着。
***
有了术尔策兄妹和铁林族的加入,血狄族蒸蒸日上。无论是种植农物,还是兴文习礼,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就像林昭昭想的那样,在之后的一个月里,还有不少流散的百姓奴隶来投奔旭烈格尔。
林昭昭大致算了算。按照这样的进程,说不定明年血狄族就能拥有过万的部众了。而旭烈格尔也距离自己的野心靠近了一大步。
五月,一个平静的午后,血狄族的营地迎来一位十分特殊的客人。
左将军于勇陵以大夏使臣的身份来访血狄,还给旭烈格尔带来了不少好东西。
几个全身覆甲的男人在引领下,走进了血狄的王帐。
旭烈格尔坐在主位上,林昭昭坐在他的旁边。达日巴特将大夏使者递上来的奏本送到了旭烈格尔的手里。
旭烈格尔大致扫了眼,便将这五六折的奏本递给了林昭昭。
“我不懂大夏文字,这其中说什么还请于将军代为转达。”
“当然,我很愿意为首领效劳。”
于勇陵将军从身上掏出了一支卷轴,两边展开,从右往左念道:
“大夏国宰相段博荣致意血狄族首领旭烈格尔。”
“我大夏国地大物博,幅员辽阔,八方来朝,唯有北方草原科列奇部王汗一族不拘管束,多次抢劫朝廷商队粮车。皇帝大怒,去年兴兵马讨伐,科列奇部叛军不敌逃窜,国军回朝。谁料科列奇部王汗故意诈降,设陷阱偷袭我军,导致惨死无数。”
“今年皇帝兴兵十万,誓要科列奇部血债血偿以报国恨。皇帝说,大夏国与血狄有结亲之好,在此战告捷前,劝诫血狄族首领旭烈格尔莫要见利而忘义,若协助叛军,便是大夏之敌,望自珍重。大夏国宰相段博荣手书。乾坤元年春。”
“大夏皇帝的意思我明白了。”旭烈格尔平静地说,“于将军一路车马劳顿先下去休憩休憩吧。”
“谢首领。”于勇陵俯身行礼,看了眼林昭昭后,便退出了王帐。
“看样子王汗他们的日子比我们想得要难过。”达日巴特感慨,“以前草原与大夏两边都是小打小闹,真没想到大夏朝的这个老皇帝居然还能有如此魄力,兴兵十万征讨科列奇部。看样子他们这次是铁了心要把科列奇部的气焰消灭啊。”
“你们觉得这趟浑水我们要进去掺和一下吗?”旭烈格尔问。
“科列奇部是我们血狄族的敌人,他们和大夏朝之间狗咬狗,我们只要在旁边静观其变就好。”
“话虽如此,但唇亡齿寒。我担心大夏的十万大军要是真将科列奇部踏平了,那他们下一个征讨的目标就轮到我们血狄族了啊。”
大帐里讨论得激烈,一时间冒出了许多不同的声音,旭烈格尔只是听着,没有做任何的表态。
从王帐里出来,天色微微灰暗。旭烈格尔还在商议其他的事,林昭昭先行一步,却见那位从大夏来的使臣于勇陵将军,居然正站在他的毡包前,好像是在等他一样。
“您就是远嫁血狄的楚楚夫人吧。”于勇陵冲林昭昭抱拳行礼。
“是我。于将军在这儿等我是有什么事吗?”林昭昭故意捏着些嗓子,声音也比平时放轻许多,以防这个从大夏的将军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我代大夏皇室探望楚楚夫人,顺便转交皇帝的礼品。”于勇陵说。
“哦,原来是这样。请进吧,于将军,我们里面说。”林昭昭将于勇陵请到了毡包内。
于勇陵进入室内,眼睛扫了扫周围布置,见室内陈设简单,也不见侍从仆人,便以为这位楚楚夫人在血狄并不得宠。
心里对这位貌美的大夏女子不由生起了几分同情。
“将礼物都端上来。”接着于勇陵便让随行的人将皇帝的礼物一一呈上,并逐一告陈。
皇帝赐下来的赠礼自然样样都是价值不菲的宝贝,并且为了图吉利每样礼物的名称都特别长。那人绕着舌头念了老半天,林昭昭听下来大多都是锦绣绸缎,螺黛
粉妆,珍珠玛瑙,以及一些黄金。
根据大夏的礼仪,授完礼后,林昭昭起身面朝南方谢天子恩德。
就在林昭昭以为可以送客的时候,这位于勇陵将军居然屏退了随行的人,拿出了一只梨花木匣。
“这是您的一位故人托我带来的。”
“我的一位故人?”林昭昭愣了下,心想不会是他嫡姐林楚楚的哪个蓝颜知己吧。
“是。”见林昭昭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于勇陵又补了一句,“晨明殿学士,文臣阁修撰。”
“于将军,您是不是弄错了。”林昭昭将这木匣子往前推了推,“您说的这位故人我并不认识。”
“这怎么可能弄错呢?我临行前姬学士特意叮嘱我将此木匣交给您。”
“可是我真不认识这位姬学士……”
林昭昭也是奇怪。这可是晨明殿的学士,其中随便抓出来一个都是前途无量的状元郎。
他怎么完全不知他那嫡姐还有个在晨明殿任职的相好?
第48章 野心
“我想起来了。”于勇陵拍了下大腿,“夫人,您是不是还有一个弟弟?”
“家里……确有一个……”林昭昭有点冒冷汗,不知道这于将军怎么会知道他的存在,“于将军,怎么突然提起我这个弟弟了?”
“姬学士和您的弟弟是同窗旧友,大抵是因为这层关系,他才会托我给您送来了这一份心意。”于勇陵说。
“姬学士?同窗旧友?”林昭昭手猛地攥紧,神情震惊,“您口中的那位姬学士……该不会是叫姬有光吧。”
“是啊,不是姬有光,还能是谁呢?不过二十就高中的状元郎,大夏人人皆知的大才子吗!”于勇陵笑着说,“原来夫人您也是知道的啊!那看来我这东西没有送错。”
林昭昭怔住了。姬有光这小子居然真考上状元了?
思绪有些许恍惚。
在林昭昭的记忆里,姬有光还是那个与他一起在私塾里做白日大梦的青葱少年。
在大雨倾注的屋檐下,他们用长长的木棍在潮湿的土地上下棋博弈。
闲适的少年托着下巴,腰背微微弯着,就像风雨中的一根劲竹。
“承让了,阿昭,又胜你半子。下局让你执黑先行啊。”
每次都胜他半子,每次都让他先行,他们下了一局又一局。
清淡的天光在这位少年君子的身形上镀了一层晕,嘴角边不浅不浓的笑,就连老师家两个的小女儿都忍不住侧目脸红,因其风姿春心荡漾。
林昭昭也红了脸,只不过与那两位姑娘脸红的原因不同。他面红耳赤是每次对弈都被对方稳压一头给硬生生气出来的。
“怎么可能每次都胜我半子,姬有光,你故意的吧。”
“天意如此。谁让我的棋艺就比阿昭你高了这么半颗子呢?”
尔雅温文的少年挑了挑眉,眼里藏着一缕不易被察觉的狡黠。
在林昭昭看来,他的这位同窗好友,就是个披着羊皮的狐狸。
对外总爱摆出一副文质彬彬,霁月清风,可望而不可即的清流姿态。
实际将他那颗心掏出来估计比芝麻还要黑。
为什么说他心黑……因为再两人更小些的时候姬有光还拉着林昭昭玩过一个猜手指的游戏。
规则很简单,就是一个人用左手将右手指尖包住,让另一个人猜自己右手食指在哪里。
这个游戏在林昭昭六岁到八岁之间和姬有光玩过不下百次,结果一次都没有猜对过,硬是给年幼的林昭昭给气到崩溃不哭。
直到成年后林昭昭有一天又回忆起童年的耻辱,要求姬有光再和自己玩一次猜手指。
也是这次,他才发现姬有光这孙子居然一直是用四根手指给他猜的!包住的指尖里就根本没有他的食指!
“姬有光,你大爷的!你玩不起!你作弊!”林昭昭气得要打人,“你居然用这种把戏耍了我整整三年。”
而旁边的姬有光依旧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
“怎么就是作弊呢?有哪条规矩说一定要将指头全露出来呢?”他啪的一声合起扇子,敲了敲林昭昭肩膀,“要怪只能怪阿昭你太相信人心了。”
林昭昭有些怅然。谁能想到再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对方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大夏的晨明阁学士,朝廷上的栋梁之材。
呵,让这种黑心狐狸当上状元郎,也不知道大夏老皇帝算不算慧眼识珠。
这种好命怎么轮到不他头上!
虽然听到青梅竹马飞黄腾达了肯定会为其高兴,但也不妨碍林昭昭心里悄悄泛酸。
“夫人不看看姬学士的礼物吗?”于勇陵将那木匣子又推回来。
闻言林昭昭打开木匣,最上面放着一只涅蓝色的琉璃簪子,造型细长别致,簪首像个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底下还垫了层丝绸,上面的字迹林昭昭一眼就瞧出来是姬有光手书的。
丝绸上的几行字,意思是说,听闻林楚楚远嫁匆忙,虽然已经嫁为人妻,但还是希望这根发簪能弥补些她未能在大夏笄礼的遗憾。
林昭昭将丝绸翻了个面,发现后面还题了首长诗词。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这是楚辞之祖歌颂橘树的诗词,托物言志,赞美了橘树独立不迁、不改操守的高尚品格。
林昭昭皱了皱眉头,匣子最下面还放着两枚橘子,大概是因为路上耽误太久了,两枚橘子早已经变得黑霉干瘪,硬得和石头一样。
这种诗赠给一个远嫁蛮族的女子,说赞美吧也算赞美吧,但说不合适吧,还真让人看得不爽利。
若是个在这过得惬意享福的,看了之后难免心生愧疚自责;若是在这过得幽怨难熬的,看了之后再看看那两枚发烂发臭的橘子,怕是不要黯然伤神,郁郁寡欢。
怎么有点“杀人诛心”的感觉呢?姬有光难道和林楚楚有仇吗?
倒不是林昭昭想得阴暗,主要以他对姬有光的了解,他想到的对方肯定能想到。
姬有光的算计只会比他想得还要深,还要远。
林昭昭在心里感慨,想不出这黑心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暂且将这有些瘆人的礼物收下来,并且命人给于勇陵将军及其随行者准备饭食和赏赐。
阿古苏为于勇陵等人端来饭食,主要还是酒和肉。但有些出乎这些人的预料,端上来的不是草原人爱吃的烤肉,而是中原常用的炖煮的熟肉,其中甚至还有用他们家乡手法熬制出来的浓郁鸡汤。
“真是让夫人费心了,为了我们这些使臣,还特地准备了这些饭食。”于勇陵都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林昭昭只是微微笑笑。
倒是旁边的阿古苏说:“使臣大人们喜欢就好。其实也没有特别准备,我们夫人虽然嫁来血狄许久,但依旧不习惯草原的饭菜。首领心疼我们夫人,每日饭食都是另外做的。由一个中原来的厨子负责烹饪。”
“好了,阿古苏,你再去拿些奶酪给使臣们品尝吧。”
“是,夫人。”
于勇陵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或许是看走了眼。他还记得当时这位楚楚夫人出嫁的时候,多少人都说这位美人在旭烈格尔这个草原魔鬼手里活不过一个月。
谁能想到呢,如今这位大夏第一美人不仅活得好好的,而且还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受宠。
酒足饭饱后,于勇陵将军就和随行的人再次感谢首领夫人的招待。
他们回到旭烈格尔安排的毡包里,另外同行的几人也从外面回来,给他们说了一些惊人见闻。
“真是让人不敢相信,我刚刚在外面走动,居然在地上瞧见了冒了新芽的农物。我原本还以为是什么怪风将粟种吹到了草原上,没想到居然是这些血狄人自己种下的。”
“这些蛮夷不是都以游牧为生吗?怎么还种起地来了?”
“不仅如此,我方才还瞧见有几个没有我腿高的孩童在地上写我们大夏的文字!对!还有个长得挺漂亮的血狄女人再教他们《三字经》啊!”
“这怎么可能?这些草原人不都一个德行。我们又不是没有和他们打过交道。别说是什么礼义廉耻了,就连吃肉他们都爱吃流着血的,觉得那样吃起来更香更美味。他们就像野兽一样,怎么还会读什么《三字经》啊!”
“你如果不信,自己出去看看!看看我到底有没有骗你们!”
“好了,怎么说得好好的还吵起来了。”于勇陵呵斥住这些议论的人,“这血狄族确实是和以前大不相同了。还记得前年的时候,我跟随韩自成将军在这片草原上和这旭烈格尔首领交过手。当时他的那些血狄勇士们虽然如狼如虎,凶猛非凡,但粗略算来最多也就八百多人不到千人。”
“如今你们再看看跟随他的那些部众。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居然就已经聚集到这么多的人啊!”于勇陵感慨,“这次回去我们一定要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禀告宰相,让他们一定要提防旭烈格尔这只还没下山的老虎!”
***
晚上,旭烈格尔回到毡包,询问林昭昭是怎么看待大夏派来的这些使臣的。
“我是大夏人,这种事你问我做什么?”林昭昭抬头斜了旭烈格尔一眼,“你不会是想试探我吧。”
“没有。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谁知道你心里究竟介不介意?这种事我还是避嫌比较好。”林昭昭枕着旭烈格尔的手臂懒懒地说。
“为什么要避嫌?”旭烈格尔不解。
“你问我就不怕我帮着大夏算计你吗?”林昭昭也是十分无奈,“无论我们是什么样的关系,我们的出生都是不一样的。你是血狄人,我是大夏人,这一点无法改变。”
旭烈格尔想了想说:“你希望我听从大夏使臣的话?”
“哎,我可一个字也没说。”林昭昭连忙打住男人的话,“这都是你自己乱猜的,你想帮助科列奇部也好,还是想听大夏朝廷安排也好,我都没有意见。”
“这件事我也在想。晚上商议的时候他们说了很多,每个人都有自己一番道理。”旭烈格尔低声说,“我暂时还没有拿定主意,所以想问问你的意思。”
看见男人神情沉重,林昭昭还是叹了口气:“你觉得这次大夏的十万兵马能一鼓作气将科列奇部钱歼灭吗?”
“很难。”
旭烈格尔顿了顿又说,“就算大夏十万精兵真能攻无不克,一路胜利打到科列奇部的营地。王汗只要想撤退,他们根本拦不住。”
“那不就行了。”林昭昭淡淡地说,“这场仗还没打输赢已是定局,以血狄目前的实力,参不参一脚都影响不了这个结果。”
“我不明白。既然知道攻不下科列奇部,大夏皇帝为何要兴兵十万,费这么大的劲。”
“爹打儿子,为的是让儿子记着疼,让他别想着爬自己头上当老子,又不是真为了把儿子给打死。”
“那他这个当爹的教训儿子,为什么又特意派人告知我们?”
“杀鸡儆猴懂吗?”
“你的意思是科列奇部是被杀的鸡,我们是被警告的猴?”旭烈格尔皱起了眉头,他不太喜欢大夏所展现出来的高傲态度。
“嗯。”林昭昭说,“当然了,也不只是为了警告。”
“那还为了什么?”
“爹教训了儿子,被打疼的儿子虽然变听话了,但也会心生忌恨。”林昭昭说,“这个儿子已经无法让当爹的放心了,所以就想看看能不能再找个儿子。”
“大夏皇帝想让我给他当儿子?”
“我这是在打个比方。”林昭昭没好气地说。
“我知道。他是想试一试我的态度,如果我这次没帮科列奇部,那大夏以后或许会扶持我,让我在草原上帮他们与科列奇部周旋抗衡。”
“你明白就行。”林昭昭说,“如果你去帮科列奇部,王汗肯定也会承你的情,十有八九会原谅你攻打黑戎族的罪责。”
“所以说,看你自己想怎么选咯。”
旭烈格尔说:“我选大夏。”
“你选大夏?”男人的这个决定有些出乎林昭昭的意料,“你这就想好了。”
“这么明显的选择有什么好犹豫的。”旭烈格尔说,“你好像很惊讶。怎么了吗?”
“没怎么,只是没想到你看得还挺开。”
说实话,林昭昭还真没想到旭烈格尔会做出如此选择。
毕竟在上一世的局势里,旭烈格尔当时应该是出兵帮助了科列奇部度过了危机。虽然没有完全得胜,但也得到了王汗的器重,被王汗收为了干儿子。
“我不在乎给谁当儿子,也不在乎沦为别人手里的利器,只要能让我部族的实力更加强盛就行。”旭烈格尔的声音很冷静,没有任何情绪,“儿子长大了也有当爹的一天,刀俎太锋利也有捅伤自己的可能。”
林昭昭愣了愣,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
他并不确定。但感觉旭烈格尔身上的有些东西好像真的变了,变得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就好像……对方的野心似乎已经不在停留于“草原上的霸主”了一样。
****
旭烈格尔做出了决定后,没过几日他们就送走了大夏的使臣们。很难想象草原上即将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反正对于血狄族人来说,日子一如往常平静又充实。
冬日的时候,林昭昭还愿意吃些羊肉,喝些羊汤暖暖身子。现在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林昭昭便是一点羊肉都不肯用,甚至闻到一些羊膻味就会想吐。
然而每次当他不小心闻到羊膻味想吐的时候,阿古苏都会用十分惊喜的目光看向林昭昭的小腹,就好像他的肚子已经怀上了旭烈格尔的孩子一样。
“夫人,这是我向长圣天求来的方子,喝了就能保孩子平安落地。”
“阿古苏,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我真的没有怀孕。”
林昭昭看着桌上黑乎乎的保胎神汤,心里又开始泛起了恶心。
然而他根本不显露出来,只能捏着鼻子,生怕自己再干呕几声就真将怀孕这事给坐实了。
“夫人,女人刚怀孕肚子都是不显的。”阿古苏好心劝说,“这种事我们还是稳妥些好。”
林昭昭看着桌上黑漆漆的药汤,脸苦得像是要上刑场。幸好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旭烈格尔回来了。
“首领,您也劝劝夫人吧。这护胎神汤很灵验的,喝下去后夫人给您生下来的孩子肯定会比老虎还要强壮。就算真没有,它也能帮夫人更快有个孩子啊。”
“你先下去吧,阿古苏。”瞧见了林昭昭不停向自己使眼色,旭烈格尔开口,“等会儿我会劝夫人喝的。”
“是。”得到了首领口头承诺,阿古苏这才放心离开了。
“你想笑就笑吧,憋着不难过吗?”林昭昭幽怨地望着男人。
“我没有笑。”
“你面上不笑,心里也笑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林昭昭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还在毡包外偷听了,听见阿古苏劝我喝这个什么保胎汤。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哪有男人被逼着喝这种东西的!”
“洛初当真是冤枉我。”旭烈格尔嘴角微微上扬。
“你赶紧想个办法,让阿古苏别再给我这黑乎乎的汤药。”林昭昭走到旭烈格尔面前,忍不住抱怨,“这玩意真有人喝得下去吗?”
“怎么说也是阿古苏的一份心意,熬这份护胎汤至少要在炉灶边守上两个时辰。你不喝就先放着,等我来了,你再偷偷倒掉就是了。”
“倒掉了才是践踏了人家心意了。”林昭昭又凑到那碗前闻了闻,“这玩意男人喝了会怎么样?”
“都是些温养身子的草药熬煮出来的,男人喝了也没什么坏处。”旭烈格尔话刚说完,他就瞧着林昭昭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端着碗喝了起来。
“啧,倒没有想象中那么苦。”林昭昭将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
“洛初还真是心软。”
“没办法,我这人就是心肠好。”林昭昭漂亮的脸蛋突然一皱,捂着肚子,“哎呦”叫了一声。
“怎么了?”见林昭昭一脸痛苦的样子,旭烈格尔连忙走了过来,扶住对方,“你哪里不舒服?”
“肚子……肚子……”
“肚子怎么了?是肚子疼吗?”旭烈格尔脸沉了下来,眼神狠厉地看向桌上那只空碗,以为是那一碗护胎神汤出了什么问题。
正在旭烈格尔在想是谁要害林昭昭的时候,忽然一个轻笑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没什么,可能是肚子里的孩子蹬了我一脚吧。”
“……”
瞧见男人脸上露出呆滞僵硬的神情,作弄成功的林昭昭笑得更开心了。
“你这什么表情?你不会真以为我喝了那汤肚子里就能马上变出个孩子吧!”
瞧着眼前人得意的小模样,旭烈格尔眼眸深了深,一只手就将还在乐呵的林昭昭抱了起来,扛在了肩上。
“你干嘛!你干嘛!”被人扔到床榻上,林昭昭一下子就笑不出来。
“教训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孩子,看看他下次还敢不敢再踢我夫人的肚子。”男人的大手熟稔地摸进林昭昭的衣服里,抚摸着光滑平坦的小腹。
林昭昭羞耻无比,见男人还有模有样将耳朵贴到自己肚子上听动静,就好像他真的已经怀孕了一样。
“死蛮子,你又犯什么病?”
“夫人,你肚子里孩子好像说话了。”
“说你个头啊!你还演起劲来了。”林昭昭脸红得不行,咬牙切齿地说,“我一个男人哪来的孩子!”
“真没有怀吗?”男人抬头问。
“废话,当然没有。”
“那我还是要多努力些才行,给夫人多播播种。”没等林昭昭从这虎狼之言里回过神来,自己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扒去大半,“不能让夫人这护胎神汤白喝了。”
“你有病——啊!色胚子!”
“是洛初先勾引我的。”
“呸!我勾引你什么!满心淫秽的人看什么都能发情。”
“洛初说自己怀孕的时候特别惹人怜爱。”
“滚!”
“刚刚演得真像将我都骗过去了。为了掩人耳目,洛初不如假装怀孕一次如何?”
“你要做就做!再提怀孕小心我……啊!”
“怀孕了性子都比平日暴躁些。”
林昭昭知道今天自己是逃不掉了,男人就是在故意“报复”自己方才的作弄。
真是小心眼的蛮子。林昭昭心里想着。
说起来他们已经玩过不少花样,但旭烈格尔一直没有和他最后那一步。
起初林昭昭还以为是男人疼惜自己,后来他才慢慢发现……旭烈格尔可能根本不知道两个男人间该怎么做……
上一世的那一晚对方应该是喝醉了,直接将他当女人一样,误打误撞找了个洞就给他办掉了。结果这一世提前知道他是男人的秘密后,旭烈格尔反而没有往那方面去尝试过。
还真是因祸得福了。
林昭昭想,他才不会主动告诉对方究竟该怎么做,上辈子的那一次把他疼得要死要活的,这辈子他巴不得对方永远不得其法才好。
第49章 礼物
七月的草原,水草丰美,风光旎旖。像一张巨大的绿荫地毯,衬着头顶的蓝天白云更加清新怡人。
林昭昭带着苏合和萨日莎前往附近耕种的田地,见里面的作物长势喜人,三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再过三四个月,我们就能迎来第一批收获了,光是想想都让人激动。”萨日莎说。
“到时候把种出来的粮食都堆积到那些反对者的毡包前,看他们还能说出什么话来。”苏合说。
“现在还不能大意,没到果实真正结出来的时候,谁都不知道我们会不会成功。”林昭昭提醒两人。
萨日莎说:“老师为了推行耕种,还自己拿了银钱出来,补贴这些愿意学习,愿意耕种的人。您花费了这么多的心血和时间,长圣天会保佑这些作物茁壮成长的。”
“种子、田地、器具都给他们准备好了,耕种的方法也教给他们了,我倒是觉得不该再给他们钱。”苏合嘴里嘟哝着。
“一开始总是最困难的,如果我不为他们担下颗粒无收的风险,谁又敢主动尝试呢?”林昭昭说,“放心吧,只要这次成功了,大家看见地上是真的能种出吃食的,等到明年开春的时候,不用我们再催促,他们自己就会将种子撒进田地里。”
三个人又去其他几处田地走了走,和耕种的百姓们聊了会天。在回去的路上,林昭昭发现路上草丛里不知何时开出了些艳红的花朵。
“这是什么花?”林昭昭有些好奇地问。这种花他在京城没见过,花瓣细长,像女人弯曲的腰肢,颜色艳丽得像火一样扎眼。
“老师这是山丹花啊。”萨日莎弯腰摘下一朵,递给林昭昭。
“这就是山丹花?”林昭昭望着指尖艳红色的花朵,突然想起旭烈格尔曾经说过他是出生在山丹花盛开的日子里。
林昭昭想,日子过得可真快,眨眼的功夫,那蛮子的生辰是快要到了?
身后传来的骏马的嘶鸣声。
林昭昭三人转过身,瞧见沙拉里格手持着弓箭,背着箭筒从旁边的山坡上驰骋而下。
“沙拉里格,这附近都是田地!管住你的马,别让它冲进来将这些幼苗给踩踏了!”萨日莎冲着少年大声高呼。
“踩死了又怎么样?”少年驾着马绕着萨日莎转了一圈,“你不会气得掉眼泪吧。”
“这些都是大家好不容易种出来的。”萨日莎被少年散漫的语气气得不行,“你的马一蹄子踩上去,可能几个人的口粮都没有了。”
“没了就没了,你能哪我怎么样?”沙拉里格俯视着萨日莎,那张与旭烈格尔几分想象的面孔做了个鬼脸,让萨日莎又羞又恼。
“首领一个月前就在部落里说过了,骑马踩踏田地是大罪,是要受鞭刑的。”林昭昭仰头看向沙拉里格,“其他人踩死一株罚十鞭,沙拉里格踩死一株罚十五鞭。”
“凭什么啊!凭什么大家都踩死一株,我要比别人多挨五鞭子啊!”沙拉里格瞪着眼睛,嚷嚷着,“这不公平!”
“你哥没告诉你,见到长辈要下马回话吗?”林昭昭悠悠地说,“看样子我是该和首领好好说说你的事了……”
“你除了找我哥教训我,你还能有点其他本事吗?”沙拉里格烦躁地啧了一声,虽然还在和林昭昭呛嘴,但他还是乖乖地从马背上下来了。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林昭昭蹙了蹙眉。有时候他真是好奇这些血狄人的身体究竟是怎么长的,明明去年他嫁过来的时候,沙拉里格才和他差不多高,现在才过去大半年的时间,对方竟然已经比他高了半个脑袋出来了。
“长高不是很正常吗?”沙拉里格看了眼林昭昭,“我一个大男人要是和你这个女人一般高,那才叫奇怪呢!”
可恶的兔崽子!长得高了不起啊!真是一张嘴就能把人气得跳脚!
“对了,你哥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林昭昭强忍下怒气,向沙拉里格问起正事。
“生辰是什么?”沙拉里格皱眉眉头反问。
真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生辰就是出生的日子?”
“我怎么知道他是哪一天出生的?这种事你问他自己他也回答不出来吧。”沙拉里格一脸莫名其妙地回答,“应该是夏季吧,可能是今天?明天?或者已经过掉了。”
“……”这算什么回答。林昭昭也是无语,他知道和大夏的百姓不同,草原上的人大多没有纪年纪月的习惯。
对于他们说来说,每见草青一次就是一年,每见月圆一次就是一月。这里的大部分人也确实不怎么庆祝自己的生日……但是他确实记得上辈子的时候,男人满身酒气闯进他毡包里,嘴里说着什么今晚是他生辰,说想母亲之类的话。
“首领的生辰是马奶酒节的时候。”萨日莎忽然开口了,她看了眼林昭昭,然后莫名心虚地低下了头,“我是听我父亲说起过一次,因为我是马奶酒节的前三天出生的,所以我才记住了。”
“马奶酒节?那不是快到了吗?”沙拉里格有些兴奋地舔了舔嘴唇,“这可是每年最好玩的一个节日,从白天到晚上,每个人都可以马奶酒喝到饱。”
“萨日莎,这马奶酒节是什么时候?”林昭昭问。
“老师,这个要大巫观测过星月才知道。”萨日莎顿了顿说,“我想可能还要在等十多日吧。”
“这样啊。”林昭昭点点头,心里也有了数。
虽然说草原上没有过生辰的习惯,但他还是想给旭烈格尔准备一份生辰礼。
晚上回到毡包,林昭昭望着男人坚毅冷漠的侧脸发呆。
林昭昭没有自己生辰,也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原因。在他的印象里,他娘活着的时候就没有提及过他的出生,死了以后,林老爷更是没有给他过过所谓的生辰。
直到他的嫡姐林楚楚过十岁生辰那日,林府大摆筵席,宴请宾客,张灯结彩,锣鼓齐鸣,如流水般的礼物全都涌入他嫡姐的房里。
林昭昭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的出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我最近想去一趟朔平城。”
“去干什么?”
“买果子吃。”林昭昭随便编了个借口,他才不想告诉旭烈格尔自己去朔平城是为了给他挑礼物去的。
“下次去集市采买的时候我让达日巴特给你带些回来好了。”旭烈格尔说,“省得你来回坐车劳顿。”
“不要,已经吃完了。”
“你上次买了那么多全都吃完了?”旭烈格尔感觉奇怪。
“吃完了啊。又不是我一个人吃的!上次讲学的时候摆了几盘,一下子就被学生们吃完了。”怕旭烈格尔继续盘问,林昭昭连忙凑了过去扮起了可怜,“天天在毡包里呆得我都快闷死了,我想去朔平城里逛一逛嘛,买些好玩的,顺便再吃些好吃的。”
“最近我走不开。要不你再等我些时日,等我忙完了……”旭烈格尔摸了摸垂落到手边的黑发。
“不行。”林昭昭直接拒绝。先不说要等多少时日,就带着这个蛮子他还怎么给对方挑选生辰礼物。
“你忙你忙的呗!我最近实在太累了,想出去走一走散散心,很快就回来了。”林昭昭的手搭在男人的手臂上,“你要是不放心派人跟着我也行。”
旭烈格尔看着林昭昭好一会儿,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心疼。
“我让巴根跟着你,再带些侍从一起。”
“好。”得到了旭烈格尔的允诺,他计划的第一步算是顺利达成了,林昭昭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你想什么时候去?”旭烈格尔问。
“越快越好。”林昭昭立刻回答。
旭烈格尔做事从来不会拖泥带水,既然答应了下来,那他的安排绝对会让林昭昭满意。
果然后日早上,林昭昭就顺利坐上了前往朔平城的马车。
临行之前,巴根来向旭烈格尔复命,并发誓这次出行他和百名血狄铁骑必定会保护好楚楚夫人的安全。
“他这次带了哪些人同去?”旭烈格尔问。
“那个一起陪嫁来的大夏男孩,还有萨日莎。”巴根想了想说。
“和他们一起去就那么开心吗?”旭烈格尔脸色有些沉,想起那晚林昭昭说的话,还有他允诺时,对方松了口气的模样。
又是萨日莎。
和这个女人一起出行他就能散心了?
就算是老师与学生,他和大巫的女儿走得也未免太近了些吧。
旭烈格尔明白自己是想太多了,林昭昭和萨日莎之间根本不可能发生什么,更不可能做什么背叛他的事。
可是他现在的心情还是像草原夏日的天气,一下子就变得无比阴沉了起来。
一想到林昭昭不愿意和他同去朔平城,反而更愿意和另一个女人一同前往,他心里就有股无名的怒火在燃烧。
而最让人憋屈的还是这份怒火他无从宣泄,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心里消化干净。
“去吧。”他挥了挥手,示意巴根离开。
***
经过几日的行程,林昭昭顺利到达了朔平城。
“这就是大夏人居住的地方吗?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看着用砖瓦搭建出来的青灰色城楼,萨日莎不由睁大了眼睛。
“你们在这待命吧,我护送夫人进去。这里是大夏的领地,不是在草原上,别给我闹事。”巴根冷声交代完随行的人,便跟随林昭昭三人进了朔平城。
“老师,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听说您……要买些果子?”萨日莎偷偷瞄了下身边面若冠玉、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一时间让她都有些恍惚了。
因为大夏和科列奇部的仗还未打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一行人包括巴根和侍从们都换上了中原的服饰。
萨日莎身上穿得这条藕粉色的长裙是林昭昭给她的。
而林昭昭穿得是从林府带出来那套长袍,和之前一样做得男儿打扮。
“买果子只是个借口,我今日来其实是想买些东西。”林昭昭左顾右望。
“那您打算买些什么呢?”萨日莎又问。
“不知道。”琢磨了一路该送什么礼物,林昭昭心里还是没有一个主意。
他只能带着几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转悠,看到有什么合适旭烈格尔的就全都买了下来。
“少爷,我饿了。”苏合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这才逛了不到半条街,你怎么就饿了?”林昭昭说。
“真的拿不下了,少爷。”
不能怪苏合抱怨,此时他和巴根手里拿的、背上背的,甚至头上戴的都是林昭昭在集市里买的东西。
“行吧,是走了挺久的。那先找个酒楼吃个饭吧,吃完饭后接着去买。”
“你还要买啊,少爷!”苏合也是欲哭无泪,心想这还是他那弱不禁风,多走些路就喘的少爷吗?
“买,当然要买了!”林昭昭信心满满,斗志昂扬。
这次他一定要找一件意义非凡的礼物送给旭烈格尔,最好是能让那个蛮子收到时感动得痛哭流涕……
“你们在此处等我。我再去附近转转。”吃完后,林昭昭也是坐不住了。
“城门口驿站汇合。”此行巴根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林昭昭的安全,所以他立刻就跟了上去,顺便将自己手里的东西都交到了苏合和萨日莎的手里。
“巴根,你知道旭烈格尔喜欢什么东西吗?”能买的几乎全买了,林昭昭想从其他口中得到些意见。
“喜欢的东西……”巴根皱眉,“不知道。”
“那你知道旭烈格尔最珍视的东西是什么吗?”林昭昭不死心地继续问。
巴根:“可能是箭筒和马吧。这两样是血狄人最珍视、最重要的东西。”
“箭筒和马……感觉这两样东西就算有的卖也比不上他原来有的啊。”
林昭昭渐渐有些丧气了,就这样他一直逛到了太阳落山,街上点起了一盏盏灯笼,也没有再找到什么值得一买的东西了。
直到他在一处巷子的拐角处,看见一群老媪、幼尼围说笑着围在那里。林昭昭有些好奇地凑过去看看是卖什么的。
“角先生……”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从袖口里掏出一串铜板,摊前的胡须老头便给了她一个系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角”这个姓还真是不多见。
“请问这是卖什么的?”林昭昭问。
然而那些围聚着的娘子们要么以袖掩唇,要么转身回避,无一人愿意给林昭昭解答。
林昭昭也是感到奇怪。只能等这些娘子们都打着哑谜买完后,亲自来问一问这位神奇的“角先生”。
等了好半天,终于轮到了林昭昭。然而没等他开口,这位“角先生”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昭昭,先嘴里嘀咕一句:“男人来买的倒是罕见。”
这话说得林昭昭更奇怪了,他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男人买不得的。
“你自己用?”或许见他是生面孔,比起其他人,这位“角先生”还多问了几句。
“给别人买的……”林昭昭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角先生”又问:“给男人买,给女人买。”
“给男人买。”林昭昭才说出口,他就听到身后传出些低低地议论声。
“角先生”坑下脑袋翻自己的木盒。
“明白了,要几等的?”
这什么玩意?还分三六九等了?
林昭昭都不知道自己在买什么东西,更不知道角先生口中的东西分几等了。
“这……我肯定是要最贵、最上等的。”反正现在林昭昭不差钱,而且他还是比较相信一分价钱一分货的道理的。
“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为什么我的比她们贵这么多?”林昭昭愣了下,倒不是他出不起这钱,主要是他没想到这么个破烂摊子上居然还有价值十两银子的“宝贝”。
“公子,你既然来买就该知道,物以稀为贵!首先,这条街上只有我卖的‘角先生’最为工妙。其次男人用的本就少,你还要最上等的,那肯定要比她们买得贵。更何况,这其中还有其他好物……”
“好了,好了,二十两就二十两。”老头在这儿嚷嚷,林昭昭听着身后稀稀落落的笑声,顿感害臊,也顾不得讨价还价了,只想赶紧付钱走人。
“放心吧,公子。”收到了钱,老头也递给林昭昭一个包裹,比其前面卖得要更大更重谢,“包你满意好用,用过我朱某做的,你再也看不上其他那些不入流的……”
林昭昭几乎小跑着出来的。巴根在巷子口等着他,见他神色慌慌张张,便走了过来。
“怎么了,夫人?”
“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林昭昭也不好意思和巴根说自己被个老头骗了二十两银子。
毕竟是他自己稀里糊涂地掏了银子,也怪不了别人,只能安慰自己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别再去这种奇奇怪怪的摊子上去。
虽然最后买了件不值当的东西,但今日林昭昭也算是满载而归。坐在回去的马车上,林昭昭有一件事想拜托萨日莎帮忙。
因为距离旭烈格尔的生辰还有些日子,所以林昭昭就想先将今日买的这些礼物暂时放在萨日莎和阿古苏的那个毡包里。
等日子到了,他再取出来送给旭烈格尔,给对方一个意外之喜。
“原来这些都是老师买给首领的啊。”萨日莎愣了愣,心里有些说不出的羡慕。
她既羡慕老师能光明正白地表达自己的爱意。
也羡慕首领能得到老师如此深情一颗真心。
“是啊,以前的生辰我都不在他的身边,这次全当是补给他的了吧。”林昭昭心里一阵柔软,有些东西他自己恐怕是得不到的,但他希望旭烈格尔不要有这样的遗憾。
“等生辰那日,知道了您的心意,首领一定会很开心的。”萨日莎内心有些苦涩,但她还是想努力为自己老师的幸福感到开心。
这时一只手伸到了萨日莎的面前,手心里放着一支捏蓝色的簪子。
“这是老师送给你的生辰礼物。”林昭昭送给萨日莎的簪子正是那日于勇陵带来的。
这簪子是给女儿家行笄礼用的,造型别致好看,工艺用料也罕见,落在林昭昭手里也是可惜,送给萨日莎倒是十分合适的。
“这是给我的?”萨日莎小心翼翼地接过,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精巧的东西,透亮的颜色就像是将草原的天空藏在了其中。
“是啊,大夏成年的女子都会戴上它。”
“这太珍贵了,而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用?”萨日莎轻声说着,就想将这簪子还给林昭昭。
“没事,我教你。你背过身去。”
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人温柔地捧起,萨日莎脸上有些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日老师穿着男人的衣服,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的。
林昭昭不知道萨日莎在想些什么,不过他现在也挺尴尬的,女子的发髻他是见过苏合梳理过很多次的,结果自己一上手好像梳出来得就和他脑子里想的完全不是一个模样了。
“老师是好了吗?”见后面的人迟迟没了动作,萨日莎有些害羞地温。
“应当……是好了。”有些心虚地林昭昭将发簪为少女插入发髻中。
“萨日莎,老师先祝贺你生辰快乐啊。”
“谢谢你,老师。我会一直戴着的。”萨日莎悄悄抹了抹眼角。或许没有人会知道,这支发簪也是她人生里唯一收到的生辰礼物。
经过几日行程,林昭昭他们在马奶酒节开始前赶回了营地。正好回来的时候,旭烈格尔正在王帐商议事情,林昭昭便赶紧来苏合和巴根帮他把买的礼物全都摆到了阿古苏和萨日莎的毡包里。
唯一被他带回去的,就是在什么“角先生”那儿花二十两银子买的包裹。
“我倒要看看这老头卖我什么敢要我二十两银子。”回到毡包,林昭昭怀着一丝怨气将这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一层层拆开。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然而当他看清里面放得是什么的时候,林昭昭怔得连话都说不清了,手更是连碰都不敢碰。
“角先生……”这买礼物,怎么还买到要他命的东西了?!
原来不是那老头叫角先生吗?是他买的这玩意……后知后觉的林昭昭有些崩溃地捂着自己脑袋,现在他终于明白那些妇人为什么会在后面悄悄议论他了。
第50章 误解
角先生……角先生……
他怎么会蠢得以为是卖东西的老头叫“角先生”的?
他早就应该想起来的,之前姬有光那小子还和他说过,说宫里的太监和宫女结了对食,为了行房事之乐,会用些助兴之物弥补缺憾。
林昭昭瞧着和他手腕一般粗细的光滑物件,他只能说那姓朱的老头确定没骗他,做工精良,栩栩如生,和某人的形态长度不分伯仲……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又不是太监,他买这玩意有什么用……这还不如直接骗他二十两银子呐!
朔平城的监市都是干什么吃的?夜市为什么会允许卖这种不入流的东西?
一想到自己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买了这种玩意,还和那摊主说了那么多,林昭昭感觉自己二十年的清誉全都毁于一旦了!
林昭昭不想再看见这个鬼东西,想将其直接包起来扔掉。
却听咣当一声,发现这包裹里好像还有些别的东西。
“这又是什么啊?”林昭昭真是有些怕了,他记得那老头确实说过还有其他“好物”……
林昭昭捡起落在地上玩意,和鸡蛋差不多大小,重量也不轻,他瞧了半天真看不出来十个什么东西。
他拿在手里疑惑地摆弄了下,这玩意居然自己转了起来,还发出了蝉鸣一般的奇怪动静。
林昭昭被吓了一跳,想将让这东西停下来,别发出怪声,却无法停止。只能暂且将其塞在了自己枕头下面。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林昭昭自诩也是京城里的少爷,虽然是不受宠的少爷,但也是见过不少世面,有些眼力的。
他是没看出来这东西是干什么的,但这东西上不上等他还是知道的。
包裹里还有别的玩意,一捆红色的绳线不知道是用什么编织出来的,柔软又有韧性。
还有一个似乎是黑色漆木的香盒。
林昭昭还是很警惕,没有冒然打开凑上去闻,生怕里装着的是什么让人春心荡漾的气味。
“这……不会是鲸油吧。”他用指尖抠挖了一星点出来,发现这并不算是香膏,而是质地像油一样的黏糊糊的东西,有一股昂贵的香味……
“丁香花……龙涎香……麝香……”林昭昭都有些震惊了,没想到能从其中闻出好几种名贵的香料来。
上等确实是真的上等,都快赶上皇家的规格了……二十两的价格也确实不能算是黑心……之前他还能骂这老头是个奸商,现在看来人家生意能做那么红火还是有些道理的。
有道理个屁啊!
再上等有什么用啊?他要怎么处理这些东西啊?要是被某人给发现了……林昭昭光是想想身子都要打颤。
羞于再看第二眼,自诩“冰清玉洁”的林昭昭偏着脸,手里还要隔层布才愿意触碰这些脏玩意。
“首领。”听到毡包外传来声音。
林昭昭立刻就不矫情了,三下五除二就将所有东西收进了包裹里,扎紧,扔下,一脚踢进床底。
“你回来了啊?”林昭昭抬起头,站在床榻前,对男人露出一个完美无瑕的笑容。
“……”旭烈格尔脚步停下,或许是被林昭昭的笑容弄得有些懵,在短暂沉默后,他才“嗯”了一声。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林昭昭有些尴尬。他胸膛里的那颗心因为紧张还在砰砰砰跳个不停。
“早吗?外面天都黑了。”旭烈格尔说。
“天都黑了吗?”林昭昭震惊,他研究这些脏玩意有研究这么久吗?
“见到我让你心里不舒服了吗?”旭烈格尔的心沉了沉。一听到林昭昭回来的消息,他就尽快处理完所有事务,只希望能早些与林昭昭见面。
然而这么久没见,林昭昭看到他后,脸上不仅没有一点开心,还一幅受惊的模样,遮遮掩掩地问他为什么回来这么早?
难道分别这么些天,他就一点都不想念他吗?
“我哪有不舒服?”他只是受到了一点要命的惊吓罢了。
旭烈格尔没有再追问。林昭昭有些心虚地坐在床榻边,两只手放在大腿上。
“你怎么了?”这过于拘谨的坐姿让旭烈格尔瞧着蹙眉。
“我怎么了?”林昭昭故作无知。
“你心里有事。”旭烈格尔语气笃定,他太清楚林昭昭平日里的一举一动了。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林昭昭的坐像可谓是千奇百怪,什么样都有,唯独不会坐得这么端庄正经的。
“我有事吗?”林昭昭感觉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嘴硬道,“我没有事!”
旭烈格尔看着林昭昭,林昭昭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回望过去。
“……”旭烈格尔站起身,准备去床榻上睡觉。
坐在床榻上的林昭昭直挺挺站了起来,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
没有其他原因,主要是他忽然想起来还有个东西没收起来,被他塞在了枕头下面了!
旭烈格尔低下头,像是在无声地询问林昭昭想干什么。
“要不你今晚换个地方睡吧?”林昭昭抿了抿嘴说。
“你让我换个地方睡?”
看似只是平淡地重复了一遍他方才说的话,但林昭昭隐隐感受到了男人的压迫。
“我回来……忘记沐浴了,我身上太脏了……”林昭昭急中生智,想找个比较合适的借口。
旭烈格尔没说话,林昭昭知道自己找的理由不太行。但他真不想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被旭烈格尔发现……如果真的被发现了,还解释不清楚,他说不定会被当成一个内里淫荡的人。
不行,绝对不行!林昭昭接受不了。
他刚想再说点什么劝退旭烈格尔,却见男人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毡包。
“这……就走了?”虽然解除了危机,但见旭烈格尔走得如此果断,林昭昭心里又不舒服起来。
他有些难过,默默地转身,将那几样见不得人的东西全都收拾好。
林昭昭心里空落落的,他想到旭烈格热一声不吭走掉的背影,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真冷漠,旭烈格尔从来没对他这么冷漠过,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眼睛里也没有他……像是走过去的陌生人。
这哪里像他心里的旭烈格尔了?当年他更任性更放肆的事都做过,旭烈格尔也从来没有不理睬他,只要他需要,就会如影子一样出现在他身边……果然是这一世他好脸色给太多了吗?还是他太早满足对方了?
男人不都是这样吗?得不到的才会惦念一辈子,怎么忘也忘不掉。一旦弄到了手估计用不到多久就会厌倦了。
林昭昭在心里编排着男人,他觉得自己应该义愤填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酸酸的,只是有些委屈。
分开这么长时间,他其实真的很想他。
***
旭烈格尔独自回到了王帐。中原有一句古话叫“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整整十日没有见到林昭昭,旭烈格尔第一次感受到时日能变得这样漫长。他听不到林昭昭的声音,看不到林昭昭的面庞。
夜深人静,他躺在床榻上,闻嗅着林昭昭残留下的味道。他无法缓和自己的烦躁,也无法纾解自己的欲望。一闭上眼就是林昭昭独自坐上车在他视野里消失的画面。
他派了巴根,派了将近一百多人的侍从,不仅仅是为了保证林昭昭安全无虞,还藏着他对林昭昭一去不回的担心……这种担忧是派多少人都无用的,只有他自己将人牢牢攥在手里,狠狠摁在身下,他才能感受都那种真真切切的踏实。
旭烈格尔知道,自己这种疯了一样的情绪会吓到林昭昭,所以他一直有努力克制压抑。
林昭昭想独自出门,他允诺了。
林昭昭想带着萨日莎,他也容忍了。
他今天其实没想做什么,他知道林昭昭走了一路马车应当是疲累了,经不起他再折腾。
他只想看一看林昭昭,这种心灵上的依恋远比身体的欲望更加饥渴。
可为什么要驱赶他呢?
为什么都不允许他待在身边呢?
旭烈格尔有些后悔了。他不该让林昭昭离开自己的视线的,谁都不知道在这十日里他的洛初会不会变。
又会不会有不想活的人窥觊着他的珍宝。
旭烈格尔攥紧了拳头,手臂上的青筋暴起,不知道该怎么样让逐渐暴躁的自己恢复往日的平静。
要不明天找个罪名将大巫一脉全都处死吧。反正这群家伙是他迟早要拔除干净的祸害,虽然现在动手的话难免会在部族引起不小的骚乱,但是以他掌握的势力还是能压制住的……就是恐怕到时候要杀的人会有些多。
忽然,有人掀开了王帐的帘子。旭烈格尔想着事没有听见,直到有手伸过来他才将其手腕一把抓住。
难道有人想杀他吗?
旭烈格尔想不出这么晚了还有谁会不请自来,他手里无意间就用上劲儿。
“疼!”直到听到熟悉的声音,旭烈格尔连忙回过神,将那纤弱的手腕给松开了。
他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林昭昭漂亮的脸已经痛得皱在了一块儿,眼尾也红红的,就好像才哭过一样。
“我招你惹你了,凶巴巴得干什么?”
“对,我就是说你!”林昭昭瞪着还没缓过神来的旭烈格尔,那张精致又充满生气的脸上好似写着——“本少爷都屈尊降贵来找你了,你这臭蛮子居然敢如此不识抬举!”
他的骄傲、可怜、委屈和生气全都明晃晃地放在了脸上。这样的责问实在是让人没法为自己辩解,只恨不得将错都归在自己身上,再将他搂进怀里好声好气地哄着。
“你不是要睡觉吗?为什么还坐在这儿?”林昭昭揉了揉自己红通通的手腕,“你让开挡着我路了,你不累我还累呢!”
旭烈格尔有些看不明白林昭昭在想什么。他不知道林昭昭在驱赶他离开后,为什么又用这幅惹人疼爱的模样主动回到他的身边。
难道是想暂时先给一点甜头稳住他,然后再从他身边悄悄跑掉吗?
“你不让我睡吗?”林昭昭嘴角拉了下来。
“没有。”旭烈格尔坐直,然后站了起来,看样子他是想将整个床榻都让给面前的人。
林昭昭坐在床边,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
“你不陪我?”林昭昭细长的眉毛蹙起,面上不悦。
旭烈格尔嗓子一阵干痒:“……陪你。”
林昭昭抬起头,手在床榻上拍了拍。旭烈格尔明白他的意思,将自己的手臂枕在林昭昭的脑袋下面。
“为什么?”旭烈格尔忍不住问。
“什么为什么啊?”林昭昭在他手臂上蹭了蹭,想找个舒适的位置。
“为什么又跑过来?”不是说让他换个地方睡吗?
“我……沐浴完了!”
“你头发是干的。”
见自己的谎话被不留情面地戳破了,林昭昭有些恼了:“我想睡在这儿不行吗?你要是不喜欢,你走就是了。我又没拦着你。”
接着想到自己还躺在男人怀里,林昭昭翻了两个身,抱着被子背对旭烈格尔,整个人所在了床榻的边边上。
为什么一个男人能这么可爱?旭烈格尔想不懂,他只知道一瞧见林昭昭自己心就软的不行。他长臂一捞,就将人重新搂回到了自己的跟前。
“干什么?”感觉到紧贴在他后背胸膛,林昭昭发丝下的耳朵有些红。毕竟两人十日未见了,依照他对旭烈格尔的了解,他心里已经做好今晚会发生些什么的准备了。
“不干什么,快睡吧。”男人在他耳后低声说。旭烈格尔闻着林昭昭的发间的幽香,合上眼睛,心灵也久违得到了平静。
然而他平静了,他怀里的人却不平静了。
整整十天未见,第一个晚上旭烈格尔居然没有碰他?
这怎么可能?他就躺在这儿蛮子怀里,这色胚子能忍得住?
林昭昭感到不可思议,他是不是就睁开眼睛,总觉得旭烈格尔是在装样子,等一会儿肯定就忍不住对他兽性大发,动手动脚。
然而一直等到天都快露出曙光了,林昭昭身后的人依旧是老老实实的。
这怎么可能?
这没有可能吧。直到男人起身,悄悄从他身边离开,走出王帐。林昭昭还是感觉刚刚过去的这一晚实在是匪夷所思。
***
旭烈格尔停下脚步,瞧见了手里正握着书卷的女人。昨晚林昭昭难言之隐的模样实在奇怪,就像是在瞒着他些什么,旭烈格尔打算回毡包里看看,结果还没进去,就瞧见了在门口等候林昭昭讲学的萨日莎。
“首领。”萨日莎瞧见旭烈格尔,不再念书,站正低头行礼。
“夫人还没醒,你为何每日都来得这般早?”纵然心里有诸多不满,但旭烈格尔倒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小姑娘,只是向来冰冷的语气难免多了一丝不善。
“学生早些等待老师能体现学生对老师的尊重。古代有一个叫程门立雪的典故,说得就是这个意思。”萨日莎轻声说。
“你跟着夫人学得很好。”旭烈格尔都有些意外于萨日莎的改变,不仅仅是因为对方已经会用上“程门立雪”这样的成语典故了,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怎么说呢,如果换成以前的萨日莎,这时候估计已经开始向他请罪了。
“多亏老师用心教导我,不曾嫌弃过我的愚笨。”一说起林昭昭,萨日莎眼里满是温柔与憧憬。
而萨日莎这副模样却让旭烈格尔瞧得有些刺目。
旭烈格尔眼神从萨日莎脸上挪开,但很快他的目光又落到了萨日莎别在头上的发饰上。
“你头上插着的是什么?”旭烈格尔问。那发饰不是草原上的发饰,之前他也从未见萨日莎佩戴过。
萨日莎摸了摸那涅蓝色的花筒发簪,微微低头,嘴角的笑更加柔软了。
“这是昨日回来的路上夫人送我的生辰礼物。”萨日莎说,“因为感觉很珍贵的样子,所以想每日佩戴着。”
“夫人送你的生辰礼物?”旭烈格尔脸色黑了下来。
“是的。”萨日莎回想起身着男装的老师帮自己挽发的场景,心里正羞涩,没有察觉到旭烈格尔的异样。
所以说,那人央着他要去集市采买,其实是去给萨日莎挑选生辰礼物了?
旭烈格尔心里有一种冲动,他想将那枚发簪从萨日莎头上夺下来捏个粉碎。
但最后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情绪,与萨日莎擦肩而过,什么也没有做。
“巴根。”回去后,旭烈格尔没有马上处理族内的事务,而是先将巴根喊了进来,询问对方在朔平城林昭昭都做了些什么。
“首领,夫人进入集市后就一直在不同的店铺采买。”
“他都买了些什么?”旭烈格尔问。
“这个……”巴根一时语塞竟然回答不上来。
“你为什么不话说?”
巴根挠了挠头:“首领,不是我不说,是夫人那一日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我一点也记不得了了。”
“他在朔平城买了很多东西?”旭烈格尔蹙眉,既然林昭昭买了那么多东西,为什么昨日他一件都为在毡包里见到。
“多。”巴根用力点点头。
“那他买的东西都在哪里?”
“哦,我都帮夫人一起搬到萨日莎她们那个毡包里去了。”巴根回答。
巴根是不会欺骗他的。
生辰的礼物……一件就可以了吧,需要那么多吗?
就算是再喜欢萨日莎这个学生,赏赐些牛羊,赏赐些金银,这些难道都不可以吗?
就为了给这么个女人买生辰礼物,非要从他的身边离开……所以这次到底是不是他多想了?
明明是渐渐闷热的夏日,毡包里里却忽然满是寒意,这凝重无比的气氛让巴根这个心大的草原汉子都不敢随意开口,静悄悄退了出去。
*****
结束了上午的讲学,林昭昭简单用了些饭,就打算回毡包里小憩一会儿。
昨晚他没怎么睡好,又卖弄了一个时辰的口舌,身子难免感到疲乏。
然而让林昭昭有些诧异的,当他回去的时候,发现旭烈格尔居然也在毡包里。
“当真是怪事,你怎么回来了?”
“很快就要到马奶酒节了,除了备齐足够多的马奶酒,最近族内需要我裁定的事务不算多。”旭烈格尔回答。
“马奶酒节?日子定下来了吗?”林昭昭问。
“嗯,三日后。”
“三日后?”林昭昭顿了顿,忽然拍了下手,“那今日不是萨日莎的生辰吗?”
又从林昭昭的口里听到“萨日莎”的名字,就好像有人往旭烈格尔的怒火上又浇了一勺油。
“今晚是不是要为她庆祝一下?”
“血狄人从不庆祝生辰。”旭烈格尔冷声说,“这对我们来说不是需要庆祝的事。”
“反正大家一起高兴高兴也不是什么坏事。”
“收了你的礼物,她已经够高兴的了。”
林昭昭微微蹙眉:“你怎么知道我送她礼物了?”
“我是部族的首领,每个族人的事我都知道。”旭烈格尔看向林昭昭,“我也知道你在朔平城买了很多礼物……”
“你知道了?”林昭昭愣了下,随后面露气恼,忍不住埋怨,“我就知道巴根那家伙肯定会暴露我的好事!”
林昭昭的一个“好事”,像把刀子彻底将旭烈格尔掩埋在心底的情绪割开了一条大口子。
“为了一个生辰动用了那么多人马金钱,如此大费周章值得吗?”
林昭昭怔了怔。
“我觉得值得就行了。”
“你觉得值得,其他人未必觉得值得。”
“你这话什么意思?”林昭昭盯着男人,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你不该在这种事上费时间,没有必要。”旭烈格尔面无表情地说。
“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在朔平花的钱也是我自己的钱,至于那些人马也不是我要的,是你非让他们跟着我的!怎么还要我给他们发工钱吗?”林昭昭咬了下牙,“你想说什么就说清楚些,别用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恶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