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策马
“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林昭昭心里叹气。
一看到萨日莎要向他下跪,他就有些头皮发麻。
这个草原女孩什么都挺好,除了总不经意间自怨自艾。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明明前两句说得还好好的,突然就开始怯声怯气、低三下四起来。
“夫人,您就让我跟在您身边吧。”萨日莎眼神夺眶而出,双手抓着林昭昭的手臂,微微颤抖着,“我没地方可以去了,您就是把我当奴隶一样使唤,我也不会有怨言的。”
“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呢。你是我的学生,我又怎么会将你当奴隶一样使唤呢?”好不容易将萨日莎搀扶起来,林昭昭想帮少女抹去脸上的眼泪,转念又想起男女授受不亲,还是让苏合拿了块帕子给萨日莎,“来,擦擦,别哭了。”
少女坐下,低垂着头,捏着帕子,无声无息流着泪。
这到底是遇上什么事了啊。林昭昭瞧见萨日莎的眼睛,这双又圆又亮的眼睛布满了红丝,连又黑又长的睫毛都遮蔽不住。
看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哭成这副模样,林昭昭也是心生怜惜。
“你说你没地方可去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萨日莎咬着嘴唇,只是摇头,没有说话。
“你今日先住在阿古苏那儿吧。”见萨日莎似乎有难言之隐,林昭昭也没有追问,毕竟对方家事他并不方便插手。
“谢谢,夫人收留我。”说着萨日莎又要往地下跪。
“好了,地上湿凉,别动不动就往地上跪。”林昭昭也是被萨日莎给跪怕了。
“夫人……”萨日莎目光胆怯,像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林昭昭语气放缓,摸了摸女孩的头:“萨日莎,你是血狄大巫的女儿,是一个读过书认识字,有自己见识的人。你既不是仆人,又不是奴隶,以后和我说事不许再行跪礼,知道了吗?”
听着林昭昭的安慰,萨日莎十分恍惚,她不觉得向面前的人行跪礼有何不妥。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她有事恳请父亲兄长也是都要跪在地上的。
虽然还无法明白其中更深的含义,但她还是冲着林昭昭一个劲儿点头。
“乖孩子。”林昭昭十分欣慰。
萨日莎面上微热。这样亲昵的称呼是她在家人嘴里从来没有听到过的。
“我伺候夫人用饭。”她小声说。
“不用,阿古苏和苏合会照顾好我。”林昭昭摆摆手。
萨日莎捏着手,有点无所适从。站在毡包里,也不知该干些什么。
“你也一起吃吧。”林昭昭瞧见萨日莎的窘迫,招呼人坐下,“等会儿吃完,我还想请你帮忙呢。”
“帮忙?”
“是啊,又要忙着讲课,又要帮大家规整土地,分发种子,我最近可是忙得分身乏术啊。”林昭昭冲着萨日莎温和笑了笑,“正好你今日过来了,也好帮我分担分担。你可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帮助夫人的。”萨日莎愣了下,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但是我笨手笨脚的,字也没有认全……”
“哎,我看人很准的。”林昭昭说,“萨日莎,巾帼不让须眉,你以后会成为一个比男人还要厉害的女人。”
“比男人还厉害的女人……”萨日莎在心里默念着。
那会是怎样的女人呢?
她想那大概是像夫人一样坚韧又美好的女人吧。
“首领。”旁边服侍的阿古苏唤了一声,一道染着血气的身影走了进来。
“首领。”萨日莎立刻低下头。
“哟,回来了啊。”林昭昭抬眼,瞧见男人径直向自己走来,皱着眉头将人推开。
“怎么了?”
细长白净的手在鼻前扇了扇:“那边待着去,一股子腥臭味,熏得我饭都吃不下了。”
林昭昭这话听得萨日莎都石化了。
她没想到林昭昭居然敢用如此不敬的语气同男人说话。
更没想到他们的首领竟然对林昭昭放肆的语气习以为常。
“臭吗?”男人低头往自己衣服上闻了闻。
“很臭。”林昭昭十分笃定地回答,“阿古苏,给他烧些水来。”
“不用,我去河边再洗洗。”旭烈格尔从善如流地转身就走。
“这天都冷成什么样子了,还去那冰冷的河里洗!真当自己铁打的身子骨啊!”林昭昭冲着男人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要是受凉病倒了,我可不管你。”
这算是诅咒了吧。要是她用这种语气同父亲或是兄长说话,肯定会被打个半死吧。
为什么夫人能和首领这样交谈?为什么首领没有会像她父亲兄长那样大发雷霆?为什么夫人和首领之间的相处会同她想象的样子相差这么大?
过了好一会儿,清洗完换过一身干净衣服的男人回到毡包:“这下没味道了。”
“说过几遍了,将头发擦干呀。”林昭昭拿了条干燥的布条,扔到男人怀里,“湿漉漉的,水也滴的地上到处都是,而且风一吹还会头疼的。”
林昭昭的数落让萨日莎听得震惊,嘴都吓得合不拢了。她悄悄瞥了眼男人的神情,却发现男人听话擦着自己发辫上的水珠,向来抿成一线的唇角……居然也是上扬的。
“洛初帮我擦。”旭烈格尔走到林昭昭身后,结实有力的长腿跨过,坐下,然后低下头。
“发什么荤呢!还有人在呢!”林昭昭脸一红,冲着男人耳边小声骂着。
自从两人发生一些不可细说的“肮脏勾当”,林昭昭就非常明显感觉到旭烈格尔变了。
以前还会在他面前端着些冷峻稳重的首领架子,现在是见着他就想着法子提点要求,和小孩撒娇似的,黏人得不得了。
“萨日莎,你怎么在这儿?”旭烈格尔抬头,才注意到毡包里多了个人。
“……”男人神情肃穆威严,萨日莎不敢开口,她颤颤巍巍又想跪地请求对方不要赶她离开。这时有人打断了她的恐慌。
“是我喊萨日莎过来帮忙的。”漂亮的眼眸对她眨了一下,像是在示意她安心一样。
用完饭后,林昭昭就领着萨日莎和苏合两人忙碌去了。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打着哈欠回来休憩。
“怎么忙到这么晚?”旭烈格尔坐在烛火边,似乎是在等他。
“要忙的事多多啊。”林昭昭扫了男人一眼,“你倒是清闲,究竟谁是这血狄的首领啊。”
“我是想帮忙的,可你不让。”男人有些无奈。
林昭昭轻哼一声。欣赏归欣赏,介意归介意,到底萨日莎是喜欢着旭烈格尔的,他才不想让这两人共处一室。
“怎么又撇着个嘴。”见有人手又不安分地往他腰上摸,林昭昭用力拍开。
“我困了,要睡觉。”他说得理直气壮,“别动手动脚的。”
“嗯。”旭烈格尔无法,他知道林昭昭这几日辛苦,心里再怎么激荡也只好自己忍着。
***
次日,林昭昭起床后就开始教族人们如何耕种,还专门请了刘夫子帮忙演示各类器具的用法。看着大家学得都有模有样的,林昭昭心里很有成就感。
为了感谢刘夫子的倾囊相授,林昭昭今日特意同旭烈格尔一起将刘夫子送回了住处。
夕阳余晖撒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风一吹过,像是身处在赤金色的水波里,美得让人心生迷醉。
“真是舒服啊!”林昭昭张开双臂,感受着草原的风从身边经过。
“小心冷。”如此美景,旭烈格尔眼里映着的却只有身边的人。
“我想学骑马。”林昭昭转头看向旭烈格尔。
“怎么突然想到学骑马了?”旭烈格尔蹙眉问,“坐车不好吗?”
“骑马多有意思啊。”林昭昭眼睛一亮,摇着脑袋吟起诗来,“马蹄踏水乱明霞,醉袖迎风受落花。如此惬意,如此逍遥,这种意境哪是坐在马车上能感受到的?”
旭烈格尔不懂青年口里的什么意境,他只是在认真思考林昭昭这薄薄一层身板能不能驾驭得了草原上的烈马。
“你若真想骑马,可以先坐在越影身上试试。”旭烈格尔指尖放在唇边吹响,没一会儿,一匹白鬃黑马就听见了主人的召唤,向两人奔腾而来。
在旭烈格尔的搀扶下,林昭昭如愿坐在了高高的马背上,有些兴奋又有些害怕的马脖子。
直到确定越影很乖顺,不会将他从背上甩下去后,林昭昭才大胆地放开了手,挺直了腰背。
“驾!驾!”林昭昭笑得肆意,“这就是骑马的感觉吗!”
旭烈格尔无声笑了笑,挥手让其他人先回去。自己则在前面牵着马绳,打算领着林昭昭往营地的方向慢慢走。
然而新奇劲儿来得快,去得也快。走了还没有半里地,林昭昭就有些不满足了。
“要不你松手吧。我骑着越影跑回去。”
“……”旭烈格尔也不知道马上的人哪来的信心,觉得自己第一次上马就能顺利骑回营地的。
“哎呀,这样走得慢慢吞吞的,没有意思。”林昭昭说。
“不行,你一个人骑太危险了。”旭烈格尔直接拒绝了。从马上摔下来可不是一件小事,运气差些的,可是会被马蹄活活踩死的。
“可这样根本就不算骑马啊?”林昭昭皱眉,“我想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策马奔腾,风驰电掣——哎,你干嘛!你上来干什么!”
林昭昭还未说完,却发现男人已经翻身上马,握住了他手里的缰绳,坐于他的身后。
“带洛初感受下策马奔腾,风驰电掣。”旭烈格尔在他耳边说。
无需马鞭,男人只是夹了下马肚,越影马就好像是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发出一声嘶鸣。
在林昭昭的惨叫声里,黑马带着背上的两人在草原疾行,犹如一阵无拘无束的风。
旭烈格尔将人牢牢圈在怀里,他听到林昭昭受惊的叫声本想安慰几句。谁想等他低下头,发现林昭昭正咧着嘴大笑,丝毫没有害怕的模样。
黑色的长发随风拂过旭烈格尔的眼,带着那人独有的香气。
还有那金灿灿的光点,落在那种美丽无瑕的脸上,衬着他的笑更加明艳肆意。旭烈格尔忽然明白了书中“回顾百万,一笑千金”的含义。
他想这哪算什么夸张。若是为了眼前的人,就算是用城池江山去换,他也觉得不足为奇。
黑马在草原跑得飞快,就像射出去箭簇。风迎面吹来,十分飒爽。
林昭昭心里舒畅了许多,连带着最近的劳累也都随之消散了。
一开始他害怕地不敢睁眼,现在他适应了骑马的感觉,睁开眼看了会儿,却发现他们走得这条路好像和来时不太一样。
“这是去哪……”话说一半,林昭昭脸色倏然变了,有东西硬如红铁,抵在了他后腰窝上。
“旭烈格尔!”林昭昭脸一下子涨红了,若不是马背上太过危险,他恨不得和身后的男人拼命。
“别动。”旭烈格尔声音暗哑。
“我乱动?是我乱动,还是你乱动!”林昭昭要疯了,马背太过颠簸,真是抵着他腰又疼又痒。
“……”旭烈格尔没话能辩解。
这事他也不想的,但尝过一次荤腥的人,怎么可能甘心回到以前清汤寡水的日子呢。
更何况像他这种忍耐太久的人,随便磨蹭几下就相当熬人。
欲望似流水,而那一晚的林昭昭就像是给水坝开了闸,现在旭烈格尔的冲动根本不是靠意志力能把握住的。
“洛初,再帮我一次。”
“你要不要脸啊!这才过去几日……你又要我帮你!你是色鬼投胎的吗?”林昭昭气疯了,脸上绯红一片似能滴出血来,“你给我停下来!我要下马!”
“听话洛初。”男人的下巴抵在他的头顶,有力的手臂环过他的腰,将他整个人往上提了提。
“听你的大头话啊!我要下马!”林昭昭真是有点慌了……这位置可以说是相当不妙!
“乖,一会儿就好。”男人在他耳后说。
“你……你哄小孩呢!”面前风太大,他不得不难过得眯起了眼,整个人身子也往前倾,来缓解这一路的震荡。
“没哄你,还有一段路……”男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林昭昭的耳朵里,“马上就要到营地了。”
“旭烈格尔,你个畜生。”林昭昭咬着牙,他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声音很快没了刚才的凶狠劲儿。
迷迷糊糊间,他没再反抗。甚至连越影什么时候才停下的,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等他和旭烈格尔回到营地的时候,天色早已经漆黑无光了。
第32章 危机
“洛初,到了。”
高大挺拔的男人将越影栓在木桩上,转身想将趴在马背上的人抱下来。
“你……别碰我……”林昭昭的脸靠在马脖子上,不肯看底下这个将他害惨了的男人。
“是我的不对。”旭烈格尔知道林昭昭恼了,走过来低声道歉,“你要是气不过,明日怎么打骂我都行。先让我抱你去休息。”
“谁要打骂你?”林昭昭没好气地说,“就你这样不知羞耻的人,我打骂你都是让你得便宜去了。”
“洛初说的是。”旭烈格尔在旁附和着,“别因为我这种人生气。”
他想去抱林昭昭下来,却又被人给推开了。
“你去将阿古苏他们都支开。”林昭昭闷声说,“然后牵着马送我到毡包门前。”
“阿古苏?他们走了。”
“让你去你就去!回去的路上我一个人都不想碰到。”在旭烈格尔看不到的另一边,林昭昭眸子里含着说不出的娇媚,“不然今天我就坐在这儿,哪也不去了。”
“这是为何?”旭烈格尔不解。他不懂林昭昭为何要避让别人。
“为何?为何?你脑子里装着的是石头嘛!”林昭昭红着脸恶狠狠小声骂道,“你好了拍拍屁股和没事人一样。我衣裳上可是被你弄得狼藉一片,不堪入目。你让我这样……怎么见得了人?”
听到这些埋怨,旭烈格尔也是有些脸红:“咳,是我考虑不周。我这就去,让他们都散了。”
“真是个蠢蛮子。”听着男人走远,林昭昭也不敢乱动,只能靠在马背上,努力遮蔽自己的不适。
林昭昭是有隐瞒的,有的事就是刀搁在脖子上他也说不出口。
与其说是去避讳阿古苏他们,他其实更想避讳的是旭烈格尔。
和上一次不同,这一次两人接触更加亲密,也更加大胆。
而身为男人的林昭昭,虽然心里千百个不愿意,但是他身体还是诚实地来了兴致……并且这兴致不比旭烈格尔低……
这让林昭昭心里很难堪,因为上辈子明明不是这样的。
虽然他对旭烈格尔的感情不同旁人,但他从未真心觉得两人是断袖之癖。
先不说旭烈格尔之前都是将他当女人亲近,就说他自己。
林昭昭承认在心里上,自己对旭烈格尔有着更多的依赖。
可在房事上,他自认对旭烈格尔更多的应该是迁就才对。
他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自己嘴上一边唾弃着男人的无耻行径,身子一边沉溺在不可言说的乐趣里……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虚伪。
还恬不知耻!
将旭烈格尔赶去王帐睡后。林昭昭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毡包里。
闷声不响地纾解完后,他将自己里里外外都清洗了个干净。
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直到困倦睡着,林昭昭还是没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是断袖这件事。
***
日子一天天往后过,林昭昭的讲学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部族里许多少男少女都在他的教导下,认识了许多字。其中最为刻苦的萨日莎,甚至已经可以独自阅读书里简短的文段了。
至于沙拉里格中途有逃过几次学,被旭烈格尔抓住打得屁股开花后,又安稳了一顿时间。虽然依旧讨厌读书学习,但是对用兵之道很感兴趣,常常研究。
有一次,沙拉里格还用上了兵书上记载的阵法,率领着几个年轻人制服了一只全身针毛的野猪,得到了族人们的称赞。
浓浓的云雾将天空染成了厚重的铅色,联袂而生的枯枝已经攀上了霜痕。
林昭昭站在水边,望着这条横穿草原的诺尔河,裹挟着如琉璃般透亮的碎冰,朝着南方缓缓波动。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男人大步走了过,将烧暖了的手炉放在林昭昭怀里。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林昭昭唇边呼出一口白气,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已经在这茫茫草原上待了三月有余了。
“也不知这河会流向哪里?”
“诺尔河奔腾不息,源于草原之北,汇于大夏海口之南。”怕身边的人受寒,旭烈格尔脱下自己的皮裘,披在了林昭昭肩上,“是想家了?”
“没有。”林昭昭摇头,“我只是感慨这日子过得真快啊。”
快到他有些担心,担心眼前的一切都是他死后残念幻出来的一场虚梦。
林昭昭左手抱着暖炉,右手从袖口里伸了出来。
像是心领神会一样,那只温暖的大手将他牢牢握住。
“过段时间,等冰雪化开后,便是祭祖的日子。”旭烈格尔说,“到时候我和沙拉里格,还有部族的老人们都要离开营地去血狄的陵墓祭祀。”
血狄的陵墓在巴鲁山与诺尔河交汇的一处缓坡上,斜面迎着每日初升的太阳。
与大夏不同,血狄有着不坟不树的习俗。在林昭昭眼里,那片陵墓就是一大片生意葱茏的草场。
他上辈子去过那里,准确说他曾经埋葬过在那里,只是后来他的衣冠尸骨又被旭烈格尔给挖了出来,悄悄带回大夏重新安葬。
“你放心去吧,我会看好家的。”林昭昭知道,根据草原部族流传下来的规矩,祭祖也好,葬仪也好,女人与奴隶都是不被允许出面的。
即使他是整个部落名义上的“女主人”,依然没有祭祀的资格。
不过祭祖本就不是什么松快的活儿,规矩繁琐又麻烦,光是跪地磕头就能将人的腿给跪麻了。所以林昭昭其实也不是很想去。
“我是想带你去的……”旭烈格尔是想带着林昭昭。一方面祭七日太长他不舍分别,另一方面他也想让逝去的父母看见自己娶了多好的一个女人。
可惜,他的决策被大巫拒绝了。
为了不让萨满教的教徒们找到攻击林昭昭的理由,旭烈格尔纵然心里十分不满意大巫等人的干涉,还是选择暂时忍耐下来。
“以后,我一定会带你去。”旭烈格尔眼神暗了暗,现在是时机未到,但他相信总有一天自己会打破萨满教的桎梏。
“好,我等着。”林昭昭眼神温和,像是明白男人的心思。
他早就下过决心。这一世无论旭烈格尔做出怎样的选择,走向怎样的道路,他都会在眼前这个男人并肩而行。
***
三月的开头上,最后一场细碎的薄雪降临在了草原上。为了躲避寒风暴雪,久居不动的血狄人们终于可以离开毡包,为新一年的到来忙碌起来。
两日前,旭烈格尔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前往陵墓祭祖,林昭昭则留在营地里和剩下的族人们一起开始尝试第一次耕种。
“外面的空气真是清新啊。”整日围着火盆抱裘而坐,虽然暖和安逸,但久了也难免让人发闷。
所以,见今日太阳明媚,林昭昭也出来转一转。
“夫人车备好了。”阿古苏将安车擦拭一新,因为部落里的马都被男人们骑走了,她就找来了两头犍牛牵引。
“走吧,去看看大家。”林昭昭坐上了车。安车沿着左弯右绕的诺尔河缓慢前行。
没有走上多久,他们就碰见了好几个在忙碌的血狄妇人。
“夫人。”见到林昭昭和阿古苏,大家都丢下手上的农具行礼。
“可是要耕种了?”林昭昭温和地问。
“是。只不过这些农具虽然夫人教过我们,但一个冬天过去好些我们都记不得怎么用,正在烦恼呢。”有妇人说。
“这有什么烦恼的?你如果不记得,我再教一遍就是了。”林昭昭笑着说,“忘一遍,我就教一遍,你们总会记住的。”
说完,林昭昭就撸起袖子亲自给她们演示。
“耕种不似放牧,要多些耐心。现在雪已经开始化了,正是我们趁湿松土的好时候。”
“是,夫人。”几个妇人学着林昭昭的样式在地里忙碌起来。直到太阳升到头顶,阿古苏才终于将林昭昭劝下来休息。
“主人,这些活儿您就交给我们做好,何必亲自动手呢?”阿古苏看着林昭昭干活干得红通通的手心,“如果被首领瞧见了,可是要心疼坏了。”
“他这不是不在吗?你可别告诉他,不然又要冲我唠叨。”林昭昭说。
阿古苏被林昭昭逗笑了,相处这些时日下来,她也是真心爱戴这位什么事都想亲力亲为的女主人。
“主人,喝些水吧。”
林昭昭不在意地接过水壶:“多一个人干活,就能在春天前多种下一粒种子。只要能多出一株粮食来,我这点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何况他还是个男人。别人生了孩子的妇人家都在忙活,他怎么可能在一旁晃着两膀子干看着呢。
“少爷!不好了!出事了!少爷!”
这时有人一路仓促地跑过来,林昭昭愣了下,差点将喉咙里的水给呛出来。
这个小蠢货怎么突然犯浑了!居然直接当着阿古苏她们的面喊他“少爷”!
没等林昭昭开口斥责,苏合已经满脸焦急地抓住林昭昭的手。
“你怎么了?”林昭昭皱眉,看着满头大汗的苏合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萨日莎……”苏合大口吸着气,“萨日莎……萨日莎……”
“萨日莎怎么了?你倒是说啊。”听到萨日莎出事,林昭昭也顾不得其他的了,“她不是在教你血狄语吗?”
“她是在教我的,我们读书读得好好的,一个不知道从哪来冒出来的男人突然就闯了进来,拉着萨日莎的手臂就要将她强行掳走。”苏合说,“有人在旁边拦着他,但那男人身边好像还有帮手……”
“快,快走。”牛车也来不及坐了,林昭昭和阿古苏赶紧跟着苏合去了。
等三人赶回营地门口,就远远听见了萨日莎恐惧的哭喊声。
林昭昭循声跑过去,只见一个两鬓披发,头顶结发髻的蓄胡男人,正在用力拖拽着地上拼命反抗的少女。
“这是在干什么!你是什么人?放开萨日莎!”见到这丧心病狂的一幕林昭昭面色气得都变了,出声呵斥。
“哟,还有一个美人啊!”那男人闻声转过脸来,在瞧清林昭昭的面容后,他先是愣了两秒,接着便直愣愣地望着林昭昭。
“好啊,你们血狄族里居然还藏着这样漂亮的女人。真是美啊!比大汗的妃子们都要漂亮!”
男人一瞬不瞬盯着林昭昭,那眼神露骨得就像是在盯着一块鲜美多汁的嫩肉:“乌拉达金这次还真是没有骗我,就是你吧,大夏送来的最漂亮的女人。”
男人的脸瞧见有些面熟,阿古苏一惊,陡然想起了这男人的身份,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今日怕是要出大事了。
“尽力保护好夫人。”交代完苏合,阿古苏没有犹豫转身就走了。
她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马上找人通知首领返程。
“你是什么人?这里是血狄一族的营地,谁允许你如此放肆行径的!”另一边,林昭昭正冷声与男人对峙,“我以血狄女主人的身份警告你,立刻放开,萨日莎。”
听林昭昭如此说,男人倒也听话的放开了手里扯拽到乱糟糟的长发。
逃脱了暴力的钳制,哭花了脸的萨日莎狼狈地跑到了林昭昭身边,遍体鳞伤的她颤抖着像一只受惊的幼兽。
“夫人……夫人……”
“别怕,没事了。”林昭昭轻声安抚着少女,眼睛却不敢从男人身上挪开。
这个嚣张跋扈的男人林昭昭上辈子没见过。
但对方的穿着打扮,以及数米开外的那一队骑兵,无一不说明了这个男人在草原上有着不同一般的地位。
“你是什么人?为何擅闯我们的领地?”林昭昭问。
第33章 夫人
“你问我是谁?”那男人哈哈大笑,向林昭昭自报家门,“我是黑戎部的赤儿思,由科列奇部族王汗亲封镇守巴鲁山百姓的千户。”
“科列奇部王汗亲封的千户……”林昭昭神色沉重。
蛮族,是大夏对草原人笼统的称呼。
包括以旭烈格尔为首的血狄族,曾经交好的水夷族,以及早年被旭烈格尔剿灭的旱蛮族,这片草原上一共有着七十二支部族。
然而在琼朝分裂前,琼朝曾封人口最多的科列奇部的首领为“王”,故被尊称为“王汗”。
也就是说,王汗相当于乌拉草原上的“皇帝”。
“夫人,赤儿思是王汗儿子铁力金的义兄弟。”萨日莎紧抓着林昭昭的衣袖,“他带领黑戎族投靠了科列奇部后,被王汗封为了巴鲁山的千户。”
“我们血狄难道也归他管治吗?”林昭昭皱眉。
“在科列奇部他们看来是这样的……”萨日莎颤声说,“虽然这些年血狄族已经日益壮大,但还不足以和科列奇部这样的大部族相比。”
“所以说,这人有王汗撑腰,我们还惹不起了。”
还真是大事不妙啊。林昭昭喉头滚动,眼睛扫过那一队手握铁刀的骑兵。
虽然也就是十来号的人,但对付他们营地里的这些老弱妇孺绰绰有余了。
眼下他能做的,就只有稳住这个不知来意的千户,尽量拖延时间,等旭烈格尔他们带人赶回来。
“原来是赤儿思千户。”林昭昭收敛住神色,对来人行了一礼,打算先探探对方来意。
“夫人客气。第一次见面,我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夫人您呢?”赤儿思倒也收起刚才粗鲁暴力的模样,朝林昭昭走了几步。
“我叫林楚楚。”林昭昭回答。
“哦,是楚楚夫人啊。真是个美丽的名字,和您的容貌一样美丽。”
被男人色眯眯的目光注视着,林昭昭只能忍住愤怒,面上不动声色地问:“不知道赤儿思千户远道而来我们血狄族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楚楚夫人你啊。”说着赤儿思便想去牵林昭昭的手,幸好林昭昭一直留意着,往后连退几步,才堪堪躲开。
“赤儿思千户,你这是在做什么?我是血狄族首领旭烈格尔的妻子。”
林昭昭也是被吓了一跳,勉强稳住声音呵斥。
虽然早知道草原上经常会出现抢夺别人妻子的恶行,但他没有想到这个色胆包天的赤儿思居然敢打他的主意。
“在我投靠科列奇部后,得了王汗口谕。王汗答应我可以在整片乌拉草原选十五个老婆。”赤儿思笑着说,“如今我已经娶了十三个老婆,还剩下最两后的个……正好今日我路过血狄,又恰巧碰见了夫人您和您身后的小丫头,这大概就是长圣天对我的指引吧。”
真是欺人太甚。
林昭昭脸色煞白,万万没想到还会遇到如此荒唐恶心的事。
“好了,你们两个美人就乖乖同我一起回去吧。”说着赤儿思伸手就抓林昭昭和萨日莎的手。
林昭昭将萨日莎护在身后,苏合上前想要阻拦。可赤儿思身宽体壮,身材清瘦的苏合对上他根本是蜉蝣撼树,不自量力。
“滚一边去!”赤儿思手臂一挥,就将苏合狠狠推倒在地上。
“苏合!”林昭昭想去搀扶苏合,但没等他靠近,赤儿思那张淫贱的丑脸就凑了过来。
林昭昭只能护着萨日莎往后退。
“女主人!我们来帮你了,女主人!”就在林昭昭退无可退的时候,本在耕地的血狄妇孺们拿着农用的器具冲了出来围在了他的身边。
“你们想干什么?你们知道自己在和谁作对吗?”被一堆器具顶着,赤儿思只能往后退了几步,脸上露出讥讽不屑的神情,“一群女人和奴隶还想反了天不成?”
他抬手挥了挥,身后的那一队骑兵纷纷拔出腰间的弯刀,嗜血的青光刺人眼目,让人心生胆寒。
“再敢妨碍老子,信不信老子将你们脑袋砍了喂野狼!”赤儿思凶神恶煞地威胁起来,想要将眼前的这群妇孺给吓退。
然而他实在是小看了血狄人骨子里的血性。
“就算是死,我们也要保护女主人!”
“对!我们血狄族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怕死!”
“滚出我们的营地!滚出去!滚出去!”
林昭昭愣住了,看着将他团团护住的妇人们,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林昭昭没有想到她们竟然愿意不顾安危,挺身而出来保护自己这样一个外乡人。
林昭昭眼睛略有些湿润。
他想这世上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他的血脉至亲为了保命,可以跪在地上求他走向他们眼里生不如死的荒蛮地狱。
而眼下这样一群与他林昭昭非亲非故的人们,却愿意拼上性命来保护他一个人的安危。
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当真是讽刺。
“真是反了,真是反了。我要将你们全都抓走带回去,让你们这些人全都变成我们科列奇部的奴隶!”赤儿思也是恼怒了,“给我将她们全都绑起来,谁敢反抗就将他杀了!”
“是。”那些全副武装的骑兵,手握弯刀,翻身下马。他们脸上都是轻松的笑,显然是不将林昭昭等人放在眼里。
看着就像是一群入了羊圈的饿狼。
“住手。”林昭昭说。
“楚楚夫人想说什么啊?”赤儿思望着林昭昭的脸,面色得意,像是在等着林昭昭向他求饶了。
“赤儿思千户,你要我做你的老婆,是吗?”林昭昭面无表情地问。
“当然,还有你身边的这些女人,我要将他们一同带回去,送给我的兄弟们、族人们。”赤儿思贪婪地说。
“我可以同你走,但你只能带我一个人走。”林昭昭冷声说。
“哦?这可不是楚楚夫人你能说得算的。”赤儿思摇摇头,语气咄咄逼人,“无论是你,还是这些想反抗的女人我全都要带走。”
“是,我说了不算。”
林昭昭拔下了头顶的玉簪子,黑色如墨的长发倾泻而下。
青丝飘拂将林昭昭的脸又衬白了几分,也让色欲熏心的赤儿思呆愣愣地看直了眼。
林昭昭握紧玉簪,用锋利的尖端抵在了自己白皙的脖子上。
“至少我的命我自己说的算。”他语气冷冰冰的。
“楚楚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赤儿思喉头吞咽,连忙劝慰,“快将你手上的利器放下,别伤着自己。”
“让你的人退下。不允许伤害任何一个血狄人。”林昭昭继续说,“不然你就拿我的尸体当老婆吧。”
“楚楚夫人,你不要乱动……”赤儿思一边说着软话,一边慢慢靠了过来。
林昭昭当然知道这个恶心的男人在打着什么意思。
他二话没说,用玉簪子戳破了自己的皮肤。
一小流血如细细的枝丫沿着苍白的脖颈流下来。
“好!好!好!我答应你!”
见有血流下来,赤儿思顿时舍不得了。草原上的女人虽然金贵,但眼前的美人更是难得一遇的绝世珍宝。
大夏最美的女人,那就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
要是错过了,那他赤儿思这辈子都不会再碰见比这儿更漂亮的女人了。
如此美人,如果今天真是被他不小心逼死了,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你们!都把刀收起来,回到马上去。”赤儿思吩咐完后,看向林昭昭,“这样可以了吧,楚楚夫人。”
“往后退,让你的人退出营地的外面。”林昭昭说。
赤儿思摆摆手让自己的人往后退:“不必这么戒备,楚楚夫人。你们血狄的男人都不在,我的人就算是退到十里开外,回来也就是一阵风吹来的时间。”
这些人果然是趁着旭烈格尔不在才来趁火打劫的。
林昭昭不动声色,只能尽量拖延些时间,希望有人能尽快给旭烈格尔报信。
“我不会骑马。你去给我备一辆马车。”林昭昭说。
“楚楚夫人,我上哪给您找一辆马车。”
“这不是我关心的。”林昭昭微仰着下巴,也不管自己脖子上的伤,语气冷傲,丝毫不弱下风,“你既然要娶我回去,这是最起码的礼数。当初血狄首领旭烈格尔娶我也是用六匹红花大马将我迎来草原的,你若是连辆马车都找不来,那我是断然不会愿意和你走的。”
“行。”看着林昭昭梗着脖子,无所谓生死的模样,虽然心里不满,但赤儿思还是让步,“楚楚夫人且在这儿等一会儿,我让人去找马车。”
***
暂时回到了王帐里,萨日莎在帮林昭昭擦拭脖子上的血迹。看着血汨汨涌出来,萨日莎忍不住落泪。
“别怕,没事的。”林昭昭轻声说着。他让苏合帮忙摁住自己的伤口,然后用布条将脖子一圈圈绑住,“首领他们一定赶回来的。”
“马骑得再快,从陵墓到营地也要两日的路程……”萨日莎跪在林昭昭的腿边,悔恨地哭泣,“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被赤儿思看见的话……”
“傻姑娘,这不是你的错。”林昭昭看向萨日莎,安慰地摸了摸少女的脑袋。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趁着旭烈格尔带着人去陵墓祭祖的日子。
毫无疑问,这赤儿思就是有备而来的,就是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得来消息……
“要不我们现在赶紧跑吧。”苏合咬着牙说。
“我们身边连一匹马都没有能跑哪里去。”林昭昭语气平平,“且不说赤儿思必定留了人在营地外看守,就算我侥幸跑了,族里的其他人该怎么办?谁都无法保证这个赤儿思不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可是……”可这些血狄人的死活和少爷您有什么关系呢?苏合扫了眼萨日莎还是将这话止住了。
“我替您去吧,夫人……让我替您去……”萨日莎颤抖着说,即使林昭昭说了不怪她,她心里还是非常愧疚,“我跟赤儿思走,我求求他,让他放过您。”
夫人是首领挚爱。首领救过她的命,夫人照顾教导过她。萨日莎不想这样温柔的人被赤儿思那个混蛋侮辱。
“赤儿思就是个吃肉不吐骨头的豺狼,你去求他,只会中了他的圈套。”林昭昭拍了拍萨日莎的手背,“放心吧,我有法子,肯定不会让这老混账得了便宜。”
“夫人。”有仆人在帐外紧张地通报,“赤儿思……要您出去……”
“让千户再耐心等一会儿吧。”林昭昭淡淡说,“就说再婚礼仪也不能含糊,请他沐浴梳理换身新衣服。”
“是。”仆人退下。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林昭昭找了不少理由刁难赤儿思,直到对方急不可耐要冲进来抢人了,他才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裙,头盖着殷红的喜帕,在苏合的搀扶下来到了赤儿思的面前。
“这是楚楚夫人吗?你们不要想着用其他丑女人来骗我!”说着赤儿思就要去掀喜帕。
“礼成前摘帕不合礼数。”盖着喜帕的人说,“赤儿思千户,您难道听不出我的声音吗?”
“听得出,听得出。”赤儿思收回手,穿着不知哪抢来的新袍子,“楚楚夫人,您要求的我都做到了。现在您能和我走了吧。”
“苏合,扶我过去。”
看着盖着喜帕的人终于上了马车,赤儿思顿时喜笑颜开,恨不得马上长出翅膀,飞回自己的领地去。
“走了!回营!”赤儿思得意洋洋地挥舞着马鞭,率着自己的那一队骑兵离开了血狄的营地。
***
“恭喜千户抱得美人归啊!这样漂亮的女人就是王汗都没有拥有过啊!”路上有人恭贺赤儿思,“您真是好福气啊!”
“这女人确实漂亮!我真恨不得现在就尝尝她的滋味。”赤儿思忍不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可惜啊,她非说要在毡包榻上,才准我碰上。”
“漂亮的女人多少难伺候些。”那人宽慰,“就像珍贵的汗血宝马。”
“从这回领地,还要个十来日时间。我恐怕是忍耐不了这么久了。”赤儿思也在犹豫,他想强了车上的人,但又怕对方性子刚烈真和自己鱼死网破。
见赤儿思犯难,那人想出了一个两全的法子:“千户,我们不如先回乌拉达金那里休憩几日。乌拉达金的营地里有毡包,有床榻,离这里也就不过五日行程,您觉得如何?”
赤儿思眼睛一亮,用力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好啊!你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马上改道!去水夷族。”
***
第二日傍晚,血狄陵墓,长圣天祭坛。
血狄勇士们正在进行祭祖仪式,首领旭烈格尔跪在放上贡品的祭桌前,腰背挺直,神情肃穆,目视前方。
他的头顶挂着刚砍下的山羊头,尚未凝固的羊血像是记数,一滴滴坠落到地上。
大巫手上沾染着赭石粉末,在岩石壁上涂抹,绘制出神秘的血狄族符文。
几个披着白卦的男人在外围跳着热情洋溢的娱神舞蹈,手里握着血淋淋的羊腿,与附近其他人的沉重压抑形成诡异的神圣感。
“长圣天保佑!”
直到大巫念完冗长的悼词,这第一日的顶礼膜拜才总算是结束。
旭烈格尔缓缓站了起来,在坚硬的土地上跪了整整两个时辰,纵然是他腿脚也难免感到麻木。他身后的其他人更是都坐在地上,一时半会儿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嘎力巴走上祭坛,将自己年迈的父亲小心搀扶下来。
“看到了吗?”大巫将自己的手放入铜盆里清洗。
“看什么?父亲。”嘎力巴回头望了望,并不知道自己父亲在问什么。
“长圣天的力量。”
“长圣天……?”嘎力巴仰头望了望天,“父亲,您是看见什么神迹了吗?”
望着自己儿子不开窍的模样,大巫长长叹了口气:“不是看天,是看人。”
“看什么人?”嘎力巴又东张西望。
“旭烈格尔和他的那些追随者们。”大巫说,“他们今天已经在地上跪了两个时辰了,接下来他们还要在这里跪上整整三天。”
“即使他们比我强壮有力得多,也依旧无法违抗我说的话,这就是长圣天赋予我们家族的力量,你能明白吗?”
“应该……明白了吧。”
瞧着嘎力巴一幅似懂非懂的模样,大巫只能无语地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父亲。我真明白了。”瞧见父亲失望的表情,嘎力巴连忙着跟着点头。
“记住,嘎力巴,旭烈格尔就是一只穷凶极恶的恶狼。”大巫望着那道高大强悍的身影声音低沉,“只有傻子才会去恶狼搏命,真正聪明的人会想办法驱使老虎来吞灭恶狼。”
旭烈格尔走出陵墓,他回头望了望那座神秘的祭祀祭坛,眼神晦暗。
沙拉里格跟在他的背后,将他这一眼神看在眼里。
“每次都跪那么久不感觉很蠢吗?”沙拉里格双手抱头,“而且每次老头和他那一家子都不用跪,这样就显得我们看起来更蠢了。”
旭烈格尔不冷不热地扫了沙拉里格一眼,像是在警告对方不要乱说话。
“切,你不也对那老头很不满吗?真当我看不出来啊。”沙拉里格小声在嘴里嘀咕。
两人往外面走,忽然见帖萨尔神色匆匆地跑了过了。
“首领。”
“怎么了?”
帖萨尔凑过到旭烈格尔耳边低语了几句。
“阿古苏?她怎么会晕倒在山坡下?”旭烈格尔沉着脸说,“走,过去看看。”
第34章 回程
等旭烈格尔赶过来的时候,阿古苏还在达日巴特的怀里昏迷不醒。
“阿古苏这是怎么了?”旭烈格尔问。
“应该是从马上摔下来了。”达日巴特看向旁边活活跑死的老马,“下午巡逻的人在山坡上发现的。”
“是不是营地出什么事了!”沙拉里格脑子转得很快,皱着眉头说,“不然阿古苏也不用这样着急得来找我们!”
“营地?营地能出什么事?附近也没有我们的仇敌。”达日巴特想了想说,“这草原上有谁敢偷袭我们血狄族的营地?”
正在几人一筹莫展的时候,累昏过去的阿古苏睫毛颤了颤,终于苏醒了过来。
“首领!首领!”一睁开眼,阿古苏就高举起手,用干哑至极的声音激动地呼唤着旭烈格尔。
“阿古苏,你先喝点水。”达日巴特也是心疼阿古苏那快发不出声音的嗓子,“我们和首领都在,你有什么事喝完水慢慢说。”
可惜阿古苏并不领情,她没有去接达日巴特递来的水囊,而是一把拽住了旭烈格尔的手。
“怎么了,阿古苏。”旭烈格尔蹲下身子,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心猛地跳了一下。
“夫……人,夫人被……赤儿思……抢走了……救……救……夫人,快啊!”这短短的一句话还没说完,阿古苏都快急得呼不上气了。
“赤儿思?科列奇部新封的千户?”帖萨尔脸上震惊,“就他?凭什么抢我们首领的女人?”
“王汗曾经答应赏赐给赤儿思十五个老婆。”达日巴特说,“这家伙一直打着王汗的口谕霸道行事,但凡是这片草原上他赤儿思看上的女人都要归他所有。我听说好几个部族的妻女都被他霸占抢走了。”
“虽然说王汗口谕需要遵从,但——”帖萨尔还要说什么,被沙拉里格拉扯了把袖子。
帖萨尔莫名低下头,只见沙拉里格对他努了努嘴,示意他看一看旭烈格尔的脸色再说话。
其实旭烈格尔的神色并没有太多的波澜,但是很快帖萨尔就注意到了男人攥紧的拳头,已经手臂上一根根暴起的青筋。
帖萨尔立刻住嘴了。
“回。”旭烈格尔只是吐出了一个字,但在场的所有人仿佛已经看见了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掀起的预兆。
***
“卑鄙无耻的黑戎人居然敢趁我们不在,偷抢我们血狄的营地!首领命令,即刻回程,我们必须让这些黑戎付出血永生难忘的代价!”巴根的声音在整座陵墓里不断回响着。
“这是在干什么?”见好不容布置好的祭祀场地被弄得乱七八糟,大巫在嘎力巴的搀扶下气愤地找到了旭烈格尔,“祭祖还没有结束,你们这是在些什么?”
“祭祖停止,即刻返程!”旭烈格尔盯着正在忙碌收拾的族人们,并没有看身边的两人。
“从古至今,祭祖何时有中途暂延的说法!”大巫痛心疾首地说,“你这样做是对血狄祖辈鬼魂的不敬,是对长圣天的大不敬!”
“先锋骑兵同我先行,其他人即刻跟上。”旭烈格尔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像是没有听见大巫的声音,继续命令着所有人抓紧出发。
“旭烈格尔,你没听见我父亲说的话吗?你打断祭祀长圣天回给血狄降下天灾的!”见男人要走,嘎力巴走到前面想要阻拦。
青光闪烁。
这一次出现在嘎力巴面前的不再是马鞭,而是旭烈格尔腰间的长剑。
“首领……您这是……”看到剑柄抵在自己儿子的脖子边,这一幕差点将大巫吓得昏厥过去。
“谁敢阻拦我,我就拿谁的头颅向长圣天谢罪。”旭烈格尔声音阴森可怖,犹如地狱的魔鬼在向世人宣誓。
没有人会想知道这个男人的胸膛里压抑着怎样的怒火。
嘎力巴被吓得不轻,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低着头瑟瑟发抖,不敢再去看男人的眼睛。
“所有人跟我走。”在旭烈格尔的号令下,浩浩荡荡的人马向血狄营地奔袭而去。
***
暴风雨到来前,最后一个平静的午后。水夷族的营地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不速之客是科列奇部千户赤儿思的传话人,他给水夷族的族长乌拉达金带来了一个能将人气到发疯的消息。
“赤儿思这家伙脑袋里装的是牛粪吗?他抢了旭烈格尔的女人就抢了,为什么要将人带到我这里来!”乌拉达金在厚重的羊毛地毯上来回踱步着,就好像地上有焦灼的火焰在烫他的脚一样,“他有王汗的庇护什么都不怕,我们水夷族又没有!”
“他如愿以偿娶了新老婆,却要将旭烈格尔的怒火引到我的身上!”乌拉达金忍不住骂了起来,“真是个忘恩负义的蠢驴!”
“族长,赤儿思千户带着人马来了。”直到听见毡包外的仆人通报,乌拉达金才停止了自己咒骂,生气丢下杯子,走了出去。
“赤儿思千户,这才分开几日,什么风又将您这位贵客又吹回来了?”出了营地,走向马背上的男人,乌拉达金脸上立刻露出了欣喜好客的笑容,“看样子我们的友谊比想象中的还要长久啊!”
“你可是我的朋友啊!当遇到困难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求助的人,就是你啊,乌拉达金。”赤儿思翻身下马,拍了拍乌拉达金的肩背,坏笑着说。“你是明白我的,今晚我想借你的毡包一用啊。”
真是个沉湎淫逸的家伙。乌拉达金心里唾骂不已,嘴角还不得不挂着笑容。
“明白,明白。你放心,你想要的我全都让人给你安排好了。”乌拉达金一边说,一边将赤儿思引入营地。
此时他心里只盼着赤儿思这个老色鬼能赶紧完事,然后带着他那些人马快些离开水夷的领地。
“楚楚夫人,请下车吧。”
“找个女人来搀扶我,我讨厌其他男人靠近我。”林昭昭坐在车上,他的声音听着平静,然而喜帕下不断颤抖的睫毛已然暴露了他不安恐慌的内心。
害怕,好害怕。
即使他不停地对自己说“林昭昭你是个男人,你有什么可怕的”,他还是控制不住的感到害怕。
路上的这些天,林昭昭几乎没有真正睡着过,手里时时刻刻都紧攥着这把小巧的匕首。
这把匕首是族里夫人用来分割羊肉的,而现在却成了他林昭昭唯一的护身符。
在这颠簸的马车里,林昭昭的头脑没有一分一秒是歇息的。
除去一半的时间在想旭烈格尔为什么还没有来,剩下的另一半时间他都在思考要是赤儿思真要侵犯自己的时候他该怎么应对。
他到底是该将这把匕首捅向赤儿思,还是该用这把匕首捅向自己才更加稳妥。
“请下车吧,夫人。”这次外面响起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而他也没有再拒绝下车的借口了。
“夫人,走这边。”
明明已经走得很慢很慢了,他还是进入了这陌生的毡包里。
“美人啊!我的美人!哈哈哈哈!我要美人!”
林昭昭僵硬地坐在床榻上,他感觉自己就像案板上一块任人分割的肉。听到外面赤儿思醉醺醺的叫嚷声,林昭昭哆哆嗦嗦地将匕首抽了出来。
他真的不想死。
可他没把握自己能一击杀死魁梧如熊的赤儿思。
如果刺杀失败,他的匕首必定会被赤儿思夺,那到时候他将面对的或许是比死亡还要屈辱可怖千万倍的事情。
林昭昭真的怕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赌。
没人能告诉他,他到底能不能杀死赤儿思。
同样的,也没人能告诉他,这次死后他还会不会有重来一次的可能了。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吵闹。林昭昭摘下喜帕,缓缓将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是啊,他明明早就想好了的。
故意穿着一身素衣,为的就是好做自己的丧服。
他死死咬着牙,眼泪从脸上流下来。
他还是在害怕,怕得手都拿不稳匕首了,好像自己真的要失去那些爱着他的人了。
可他也怕自己犹犹豫豫,将匕首放下,那样最后他会落得一个想死都死不了的下场。
林昭昭是个脆弱的人,虽然在好面子的时候能将自己装得十分强大。
毕竟如果他的意志真的足够坚韧,那上辈子他也不会将自己折磨到郁郁而终的田地。
他是真的受不了了。
他多希望有谁能快点帮他下定决心,哪怕是外面那个杀千刀的赤儿思也好。
只要对方踏进来一步,他想自己一定能决绝地做出选择。
“死蛮子,你怎么还不来啊……再不来你就要见不到我了……”林昭昭脸色苍白,他的眼眸垂下,有些呆愣地望着自己左手的手腕。
****
“喝啊,喝啊!”毡包外是一片载歌载舞的欢庆气氛。赤儿思端着酒碗,面上也是一片涨红。
忽然赤儿思感觉自己的脚下好像在颤动。
“这地怎么在震啊!”赤儿思喃喃自语,“看样子我是真的喝醉咯,不行,不行,我还要去找我的老婆去……”
他的嘴里一边嘀嘀咕咕着,一边摇摇晃晃地往毡包的方向走去。
第35章 发疯
“楚楚夫人,我来了,楚楚夫人。”酒气熏天的赤儿思摇摇晃晃地走进了毡包。
本想自我了断的林昭昭被吓得手抖,匕首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惊慌失措地想去捡,满脸涨红的赤儿思已经走到他面前来了。
“真是美啊!”赤儿思迷恋地望着林昭昭的脸,笑着用手指了指,“脱衣服!”
林昭昭往后退,身体抵在了床榻的边缘。
“快,脱衣服,脱衣服。”赤儿思想去抱林昭昭,却被林昭昭给躲开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要马车我给了,你要沐浴更衣我也做了,你要毡包床榻我也要来了。”赤儿思盯着林昭昭,“你难道是要反悔了?不愿意做我的老婆。”
“畜牲。”林昭昭嘴角颤了颤,双手紧握,“你算什么东西也想要我的身子?”
“你说什么?”赤儿思嗓音抬高,明显是怒了,“你这个下贱的女人,老子今天不仅要睡你,还要将你带回来,让黑戎族所有成了年男人每天睡你一宿!”
“睡我?你们黑戎族算什么东西,一群给别人卖命的丧家之犬也想让我屈从于你们?”林昭昭梗着脖子,胸膛上下起伏,露出讥讽的笑,“好啊,你有胆子碰我一下试试啊!但凡你碰我一根指头,等旭烈格尔找到你肯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妈的!贱人!”赤儿思被气急了,抬起手就挥在了林昭昭的脸上。
林昭昭脑袋被打得一阵耳鸣,扶着床榻才勉强稳住。
林昭昭气红了眼,死瞪着赤儿思连害怕都忘记了。
虽然身子孱弱,但赤儿思这一巴掌也打出了林昭昭仅剩下的那几分气性。
一想到自己活了两辈子都没被人打过的脸,居然给眼前这个蛮子给抽了。
他当即冲了过去,抬脚就往赤儿思圆滚滚的肚子上踹了过去。
“你妈的!”
赤儿思哪里能想到像林昭昭如此弱不禁风的美人会有如此彪悍的反击,一时间没有防备,蹲在地上吃痛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你喊谁妈!妈的!敢打你少爷我?我那畜生爹都没打过我的脸!你居然敢抽我!”林昭昭也是不管不顾了,见赤儿思一时没反应过来,手边但凡能拿到的东西都往对方身上狠狠的砸过去。
“反了你这个……娼妇!”喝多了酒,赤儿思头还晕着,没能马上起身,只能用手臂遮挡住脸。
兔子急了还咬人,更别说是林昭昭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下流东西!扯你娘的臊!欠你爹的打!你睡你爹!骂我娼妇?你个老货还想娶十五个老婆,我呸!你爹娘死了墓里都容不下你!”
林昭昭满脸通红,手里动作不减,嘴里更是破口大骂。
像是在发泄这些天一直憋在心里的委屈与怒火,林昭昭在这一瞬忽然就想通了。
他想自己如果连死都不怕了,那还有什么好畏畏缩缩的呢。
所以他彻底发疯了,一改往日文弱胆怯的性子,手里也起了狠劲儿,抄起一个黄铜的烛台往赤儿思的秃顶上砸。
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赤儿思身体一个踉跄,脑袋抵在了地上。
***
水夷营地里,乌拉达金席地而坐,面上有些微醺,脑袋也晕乎乎的。
他已经快要五十岁了,如果不是赤儿思非要拉着他,他本是不用在深更半夜饮这么多酒的。
“真是喧闹的一天。”乌拉达金感慨,“好在明天就能将赤儿思这尊大神送走了。”
乌拉达金手撑在地面上,正要起身。忽然手下隐隐感觉到地面在震动。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乌拉达金皱着眉头,一边询问身边的族人们,一边弯下腰将耳朵贴在地面上。
“族长,这应该是大家舞蹈的声音。”
“跳舞的声音?”听着地下传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剧烈,乌拉达金脸色骤变,“不,这不是舞蹈的动静!是马队!有马队向我们冲过来了!”
“马群?”众人立刻起身张望。
乌拉达金撑着沉重的身体站了起来,也就在这时他看见举着火把的骑兵出现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密密麻麻,仿佛是被点复仇之火点绕的滔天巨浪,冲着他们的营地奔涌而来。
“是旭烈格尔……是旭烈格尔……这个魔鬼找上门来了!”乌拉达金的醉意瞬间清醒了,跌跌撞撞地向后方跑去。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他的身后就传出了此起彼伏惊恐的惨叫声。
“族长,有马队要袭击我们的营地!”
“把火都灭掉!把火都灭掉!”乌拉达金喊道,“所有人往乌拉河岸撤退!快点!”
“族长,我们的毡包还有牲畜怎么办?”有人问。
“拿着弯刀弓箭,还有马匹,其他都不要了!快走!”乌拉达金指挥着族人们撤离,至于他那所谓的朋友赤儿思,他根本无瑕去顾忌了。
“旭烈格尔来了!旭烈格尔杀来了!”
“杀!杀!杀!”血狄勇士们骑在马上咆哮着。
一阵刀光剑影,很快水夷族外围的木栏就一匹高背黑马给踩踏在了地上。
男人手里挥舞着弯刀,但凡敢上前阻拦他的,都被他毫不留情地一刀砍翻在地上。
血狄的勇士们手举火把,紧随其后,彻底冲破了水夷族的大营。
“族长!族长旭烈格尔杀进来了,怎么办啊?”
“我们的人都散了,先冲出去集结起来,然后我们再找他报仇。”乌拉达金拽着马绳想跑,他刚翻身上马,一支箭簇就刺穿了他的马腹。
马匹发出一阵刺耳的嘶鸣声,直接抖下了自己年迈的主人,撒开蹄子往前狂奔。
“老匹夫还想跑。”不远处的沙拉里格,冷笑一声,垂下了手里的弓箭。
“哎哟!”乌拉达金重重跌在地上,发出了惨痛的叫声。他趴在地上,扭头往回看,心差点从喉咙眼里跳了出来。
一把弯刀从他面前直直甩来,洒了他一脸腥气的血珠。
他口中名为“魔鬼”的男人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火光照亮了那张狰狞又冷血的脸。
“旭、旭烈格尔侄儿……”乌拉达金舌头有些打颤,他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说,赤儿思那个杂碎在哪。”
“去往那个毡包了!”乌拉达金立刻指向东面,“侄儿你来得正好,我一直想拦着赤儿思地,但他背后有王汗我真的没办法……”
黑色的骏马直接从他身上一跃而过,乌拉达金吓得抱住了自己脑袋。
****
和外面的喧嚣比,毡包内寂静无比。林昭昭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望着对面坑着脑袋一动不动的赤儿思,头脑空白一片。
赤儿思是死了吗?
他真的……把科列奇部的千户杀死了……吗?
林昭昭重新哆哆嗦嗦攥起了匕首,发完疯以后,他心里一下子又没了主意。
“我杀了赤儿思,外面那些人说什么也不会放过我。”林昭昭自言自语地说,“是了,与其被那些恶心的家伙残害,我还不如自裁走得还干净些。”
林昭昭一脸麻木地扫了眼身侧的赤儿思。
“对,反正左右都活不了了,不如先看看这老货死没死透……”
林昭昭拔出匕首,高高地将手里的利刃举起,在确定对准了对方的脖颈后,他深吸了一口气,阖上了眼睛。
“洛初!洛初!洛初!”
啪嗒一声,锋利的匕首掉落在了地上。
林昭昭的眼泪无声地从脸上一滴滴坠落,身体微微颤抖着。
他张了张嘴,没有敢马上出声,生怕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耳朵听错了。
旭烈格尔掀开门帘,走进了毡包里。
只见一身素衣的林昭昭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半张脸红得吓人,眼泪不停的往下流。
旭烈格尔顿时眼红了,他的心像是被看不见的手狠狠揪住揉捏。周围狼藉一片,几乎不用想都能猜到是发生了怎样惨烈的暴行。
“洛初。”他赶紧跑了过去,一把将那颤抖不止的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感受到男人身上传来的温度,林昭昭才慢慢回过了神来:“这不是幻象吗……”
“不是,我来了。洛初。”旭烈格尔将林昭昭紧紧抱着,像是想将人揉到骨子里一样,“我来了。”
“你……怎么……才来啊……”听着旭烈格尔的声音,林昭昭再也忍不住了,头抵在男人的肩膀上,像孩子一样毫无顾忌地哭了起来,“你知不知道,我差点都要死了,你怎么才来啊!我还以为你不管我了。”
“对不起,洛初,真的对不起。”旭烈格尔心痛至极,“是我来得太晚了……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我、我真的要被吓死了……”林昭昭一边嚎啕大哭着,一边死死抓着男人的衣服。
“我知道,我知道。”旭烈格尔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内心滔天的怒火,轻哄着怀里的人,向他允诺。
“你放心。但凡伤了你的,无论是谁,我定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第36章 复仇
林昭昭在旭烈格尔的怀里好一会儿,直到眼泪鼻涕全都擦在男人身上了,他才想起来了他们边上好像还有一个“死人”。
“那个……”林昭昭直起身子,欲言又止。
“怎么了?”
林昭昭没说话,指了指倒在毡包角落里的身影。
“这是什么人?”旭烈格尔满心满眼都在林昭昭身上,根本留意到那边还躺着个人。
“……赤儿思。”
听到这个杂碎的名字,旭烈格尔眼里的杀意几乎遮掩不住了。
“他怎么会倒在这儿?”旭烈格尔走到了赤儿思的身边。
“我……拿烛台往他脑袋上砸了一下……”林昭昭声音微微发颤,“然后他就倒在这儿不动了,可能是我……把他给砸死了……”
林昭昭内心很担忧。他杀了科列奇部的千户,害怕自己的行为会给旭烈格尔和血狄族带来麻烦。
“做得好。”
林昭昭微微一愣。
听到他杀人以后,旭烈格尔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
不仅仅是没有半点责怪他的意思,甚至赞扬了他。
“可惜了,他没死,只是昏厥过去了。”旭烈格尔探了一下,便知道这人是死是活。
“没、没死吗?”林昭昭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心里又是一阵后怕。
“没死。”旭烈格尔站起了身,用一种森冷的眼神望着昏在地上的赤儿思。
没死正好。
要是就这么轻易死了,未免太便宜这个杂碎了。
找了个绳子将赤儿思给捆绑起来后,旭烈格尔就将林昭昭抱了起来。
“要是他醒来,逃走了怎么办?”林昭昭搂着男人的脖子。在他看来这赤儿思就是个大祸患,活着是祸患,死了也是祸患。
“放心,他逃不走。”旭烈格尔将林昭昭抱到了他们自己的马车上,“你先在这儿休憩一会儿。”
“你去哪?”林昭昭紧紧抱着旭烈格尔,并不想要撒手。
“别怕,这里都是我们自己人,已经没有人能伤害你了。”旭烈格尔轻拍着林昭昭的后背,看着对方依恋自己不愿放手的模样,他没有感到一点开心,只有说不出的心疼。
他的洛初,他放在手心里捧着的人,这次吃大苦头了。
知道旭烈格尔还有事要去做,虽然心里还是发慌,但林昭昭还是上了马车。
“那你早点回来。”
“好。”
“一忙完就来陪我。”
“好。”
林昭昭低着头,松开了男人的衣角,轻声说:“我想离开这儿,早些回家。”
“好。”
旭烈格尔一一允诺着,看着林昭昭的眼神柔和得似一池春水,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洛初先睡一会儿,等睡醒了,咱们就回家了,好不好?”
林昭昭点点头,乖乖进了车厢里。
在车帘放下的刹那,旭烈格尔的眼神也跟着变了,仿佛冻结了的冰面。
“你们守好这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惊动夫人。”
“是,首领。”
旭烈格尔走回水夷的营地。这次夜袭十分的成功,沉溺在欢愉里的敌人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力。
“首领,这些水夷人还有赤儿思的人都被我们俘虏了。”达日巴特顿了顿,“就是还没有找到赤儿思的人影……”
“不用找了。”旭烈格尔走进了毡包里,将被捆绑住的人像拖死猪一样硬生生拖拽了出来。
达日巴特拎了一桶冷水,倾倒在了赤儿思的头上。
“咳咳!咳……”在冷水的刺激下,昏厥不醒的赤儿思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他挪动了下沉重的身子,还没意识到自己身处怎样可怕的境地里。
“这是哪里?痛死我了,那个该死的娼妇——”赤儿思还没有嚷嚷完,就感觉自己的嘴里一阵猛烈的割裂之痛。
他瞪大眼睛,差点又吓昏过去,竟然是一把弯刀的锋刃捅进了他的嘴里。
旭烈格尔握刀的手用力一转。也不知道是不是舌头被片了的原因,赤儿思喉咙发出怪异瘆人的叫声,接着就有血从他的嘴里沿着刀刃不断地流了出来。
“有些畜牲长出舌头来也是无用。”旭烈格尔猛地抽出了弯刀,冷冷看着赤儿思捂着自己被割开了嘴,疼痛得泪流满面。
“将赤儿思钉在木桩上,别让他死了。”旭烈格尔看向巴根。
“是。”巴根带着人将说不出话的赤儿思拖了出去。
“乌拉达金人呢?”
“被我们的人看守在那座毡包里。”达日巴特回答。
旭烈格尔刚踏入了毡包,就看见乌拉达金慌张地迎了上来,却被旁边看守的人用弯刀架住了脖子。
“旭烈格尔侄儿,你总算来了啊。”乌拉达金急得脸都皱在了一起,“你这是做什么呢?这一切都是误会啊!抢你女人的是赤儿思,和我们水夷族不相关的啊!”
“误会。”旭烈格尔望着乌拉达金,像是看穿了对方那张老脸下藏着的情绪。
“是啊,是赤儿思他自己带着人跑到我们水夷族来的,他有王汗的口谕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啊。”乌拉达金不断向旭烈格尔诉说自己的无可奈何。
旭烈格尔抬了下手,血淋淋的弯刀终于从乌拉达金的脖子上挪了开来。
“所以是我误会你了吗?乌拉达金叔叔。”
“是啊,旭烈格尔侄儿。”以为自己将人说动了,乌拉达金连忙趁热打铁,“我和你的父亲可是安达啊,我还想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你,我们水夷族怎么会做背叛朋友的事呢!”
“好,我明白了。”
“哎,你明白就好啊,快些将你的人撤出去吧。”乌拉达金刚要松下一口气,只见旭烈格尔抽出自己的弯刀横在了他的面前,“你、你这是……”
“只要您杀了赤儿思,我就相信乌拉达金叔叔您说的话。”旭烈格尔盯着乌拉达金惊恐的眼睛。
“你让我杀赤儿思?凭什么?”
“朋友的仇敌就是自己的仇敌。杀死自己的仇敌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乌拉达金面色僵硬:“赤儿思可是王汗儿子的安达,我杀了他,科列奇部会报复我和我的族人的!”
“所以,你怕科列奇部的报复却不怕血狄族的怒火。”旭烈格尔说,“乌拉达金叔叔,我只相信朋友的话。”
乌拉达金看着面前的弯刀许久,还是摇摇头,“不……我不能杀了赤儿思,这实在是太疯狂了……”
“你不杀他,那我就杀你。”
乌拉达金面如死灰,他看着旭烈格尔的眼睛,知道对方不是在和他说笑。
“既然选择了血狄的敌人,那你和你的族人们就要接受我的报复。”旭烈格尔垂下了手,转身就要离开。
“不,等等,旭烈格尔侄儿,你等等,你不能这么做……”想到了被旭烈格尔屠杀灭绝的旱蛮族,恐惧让乌拉达金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了。
“我已经给过你证明的机会了。”
“我杀!我杀!我这就去杀了赤儿思!”
乌拉达金颤颤巍巍走了过去,接过旭烈格尔递来的弯刀,冲出了毡包。
第一个映入他眼帘的就是已经被牢牢钉在木桩上,痛苦挣扎着的赤儿思。
乌拉达金喉头滚动,握着弯刀的手微微颤抖。然而当他看到自己的妻儿,还有水夷族人像待宰的羔羊一样跪在血狄人的弯刀下,他拿刀的手就又握紧了几分。
魔鬼……他不该招惹这个草原上的魔鬼的……
“该死的赤儿思!居然敢欺辱我死去安达的儿子!今日我乌拉达金就要向你复仇,砍下你的脑袋来告慰我安达的在天之灵!”
说完,乌拉达金就冲了上去,砍向了被钉在木桩上的人。
“复仇!复仇!复仇!”
当赤儿思的人头落在地上,所有的血狄勇士都高举起弯刀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高呼。
“首领,赤儿思已经死了,那些跟随他前来的人该如何处理?”达日巴特前来请示。
第37章 进击
“留两三个人放回去,让他们给科列奇部报信,其他全都杀了。”旭烈格尔还在看着木桩上的赤儿思的尸体。
“是。”
“旭烈格尔侄儿,这样行了吧。”乌拉达金失魂落魄地扔下弯刀,看向了面前的男人,语气哀求,“我这算证明自己了吧。”
在他心里,只不过是抢了一个女人而已。杀死了赤儿思应该足以平息旭烈格尔的怒火了。
乌拉达金以为今晚的一切终于要尘埃落定了。
然而旭烈格尔却并没有给一个回答。
他从乌拉达金的身边走过,弯下腰将赤儿思那颗面目狰狞扭曲的头颅拎了起来,走到了木桩边,面向在场所有的人,开始向长圣天祈祷庇护。
“伟大的长圣天在上!”旭烈格尔将赤儿思的头举起,“愿长圣天能保佑我们,保佑我们两族能报仇雪耻,将所受的全部耻辱加倍奉还到卑劣的黑戎族身上。”
“这……这是要干什么啊……”乌拉达金被这毫无征兆的宣誓给吓到了,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旭烈格尔狠狠算计了,“疯了,真的疯了……就为了一个女人,他难道还要向黑戎族开战吗?”
旭烈格尔声音如雷,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保佑我们成功讨伐黑戎族,杀死所有的仇敌,让他们的鲜血染红整条诺尔河。”
***
水夷族的王帐里,旭烈格尔坐在首位上,四位先锋坐于他右手边,乌拉达金和他依赖的智囊胡尔汗坐于他的左手边。
距离赤儿思被斩首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时辰了,乌拉达金端着酒碗的手还在颤抖着。
“乌拉达金叔叔。”
“啊?”听到主位上的男人唤自己,乌拉达金碗里的酒水被吓得洒出了大半。
“乌拉达金叔叔,你是我父亲的安达,就像是我和沙拉里格的生父一般。”旭烈格尔端起酒碗,“这些年里我们血狄族的日子不好过,所以没能对您老人家尽孝道。这碗马奶酒就当时我们给您谢罪了。”
“这说得哪里话啊!旭烈格尔侄儿你言重了。”见旭烈格尔给自己敬酒,乌拉达金虽然已经胃里翻涌,也只能硬着头皮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长圣天可以作证,我将你和沙拉里格当作自己的儿子,一直都是记挂在心里的。只是这些年我们水夷族也是困境重重,不能给你们多少帮助,是我愧对你们的父亲……不然今晚也不会让我们叔侄间闹出这样的误会啊!”
听着乌拉达金沉痛的声音,沙拉里格没忍住不合时宜地笑出了一声。
“没事的,乌拉达金叔叔。”旭烈格尔冷声宽慰,“眼下正是我们两族消除隔阂的好机会。”
“旭烈格尔侄儿,我们真要向黑戎族开战吗?”乌拉达金心里不甘。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被旭烈格尔逼得没有退路了。
如果他现在不投靠旭烈格尔,那他要面对的是黑戎、血狄两族的报复。
“是的。今晚我将诸位召集在一起就是为了商讨这件事。”
***
旭烈格尔从水夷族的王帐里走了出来,天边已经露出一丝白光。
打着哈欠的沙拉里格走到他的身边,“你变了。今晚这些事不像是你能做出来的。”
“什么意思?”
“虽然大家都知道旭烈格尔战无不胜,但是他们不知道你其实并不好战。”沙拉里格说,“之所以每次都能打赢,更多是因为你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
“你觉得我打不下黑戎族?”
“你当然打得过黑戎族。但如果是十年前的你,肯定不会将这件事做得这么狠绝。”
“此一时,彼一时。”
“你真要和科列奇部为敌吗?或许你是被怒火支配脑袋了。”
“沙拉里格,我承认我变了,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旭烈格尔轻声说,“赤儿思的暴行像晴天的一道霹雳将我劈醒了。”
“你说的没错,我讨厌战争,战争让我们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家园。”
“我以前唯一的心愿就是让我们血狄人有东西可以吃,有地方可以住。而现在我发现回避是没用的,即使你不去招惹,那些怀着凶恶之心的人也不会放过你。我们必须主动进击!”
“沙拉里格,我不想你们继续过这种心惊胆战的日子了。”旭烈格尔看向天边初升的太阳,“我想要你们安稳自在得活下去,为此,就算我真的成为你们口中得魔鬼也在所不惜。”
***
感觉到有人靠了过来,林昭昭一下子就睁开了眼。
“是我把你吵醒了吗?”
林昭昭躺在软枕上,望着男人的脸摇了摇头。
虽然他的身心已经极其疲惫了,但他还是无法踏实入睡。
好像一闭上眼,他脑海里就会模模糊糊浮现出赤儿思那张恶心、淫邪的面孔。
林昭昭冲着男人举起手臂。
旭烈格尔也是心领神会将人搂进了怀里。
“一股子腥臭味。”林昭昭的脑袋搭在男人结实宽长的肩膀上,轻声说。
“来得太急,没有可以换的衣服。”旭烈格尔清楚自己身上的味道不好闻。他知道林昭昭不喜欢,过来前已经将身上的血迹擦拭过几遍了,但显然并没能隐去多少味道。
“我再去冲洗冲洗。”手掌离开林昭昭的后背。
“算了,臭就臭点吧,我又不嫌弃你。”林昭昭靠在旭烈格热的胸膛上,这个位置能让他听见对方有力的心跳。
“那些人你都处置完了吗?”
“嗯。”
“赤儿思……死了?”
“嗯。”
“他死了血狄的处境会变得很棘手吧。”
“不会。”
“科列奇部会帮赤儿思报仇吗?如果他们打着这个名义攻击我们怎么办?”
“放心吧。是赤儿思不义在先,科列奇部就算不满,也不会轻易与我们为敌。”
“也对,他们现在已经有很多敌人了,应该不会再急着给自己树敌。”林昭昭轻声说,“幸好不用打仗,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吧。”
“还要有些事要做,不过不会很久。”旭烈格尔顿了顿,“我可以让巴根先送你回去休憩。”
“不,我要跟着你。”林昭昭阖上了眼,这些天积攒的困意渐渐涌了上来。
果然只要在这个人身边,他就不会像惊弓之鸟一样。这一刻林昭昭终于安定了下来。
第38章 魔鬼
林昭昭睡得很沉,连旭烈格尔什么时候离开的他都不知道。
等林昭昭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还是躺在原先的马车里,身上的棉被掖着严严实实的。
好闷……这蛮子真是的,都把他裹成蚕蛹了,一点都不会照顾人。
林昭昭艰难地将手伸出来,完全忘记了这个掖被角的方法正是他传授给旭烈格尔的。
林昭昭挣扎地坐了起来,掀开车帘,视野也渐渐清晰了起来。外面已是黑夜,他的马车位于一处陌生的平地,静谧的月光洒了下来,不远处阿古苏正在篝火边烤手。
“阿古苏。”林昭昭喉咙里发出了干哑的声音。
“夫人。”听到林昭昭的呼唤,阿古苏立刻走到了马车边。
“水……”林昭昭说。
“水来了,给您。”
将一碗清水一饮而尽,林昭昭的喉咙舒服了许多:“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主人,现在已经快半夜了,这里是巴鲁山的北面,再往前些就到上古里山了。”
“巴鲁山的北面?”林昭昭愣住了,“我这是睡了多久啊?”
“差不多有两个晚上。”阿古苏想了想。
“两个晚上?那就是我睡了将近整整两天?”因为车子颠簸,中途醒了几次都继续睡了,林昭昭惊讶于自己居然能睡这么长的时间。
“是的,夫人。”
“我说……怎么感觉这么饿了。”林昭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睡了这么久您肯定会饿的,我去给您弄些吃的去。”阿古苏说,“您先躺下吧,外面风冷。”
“嗯。”林昭昭点头,放下车帘。他扶着额,也不知是不是睡了太久的缘故,他的脑袋还有些混乱不清。
“夫人,我给你热了些鱼汤,还拿了些干粮。”过了好一会儿,阿古苏回来了,“这里不能和营地相比,只能先给你找到这些东西填填肚子了。”
“没关系,给我吧。”
林昭昭吃东西确实是挑剔的,但眼下他已经许久没吃上一顿正经的饱饭,饥肠辘辘之下,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
很快阿古苏带来的吃食都被他一股脑塞进了肚子里。
“看样子您真是饿坏了。”阿古苏看着林昭昭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心疼,又想到对方糟了赤儿思那混账的侮辱,顿时悲从心起,“我可怜的夫人啊……”
“阿古苏,你怎么哭了?”林昭昭刚将手里的干粮吃完,一抬头就瞧见阿古苏在悄悄地抹眼泪。
“没什么,没什么。”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林昭昭有些懵。
“夫人,这当然不是您的错。”阿古苏连忙走过来抱住林昭昭,不断安慰着,“这都是赤儿思那畜生的错!您为了保护族人宁愿牺牲了自己,您比天上的月亮还要皎洁高尚啊!”
“……”他怎么感觉阿古苏好像误会了什么。
“您尽管放心吧。那些妄图伤害您的人,首领已经带人去讨伐他们了。赤儿思的部族会因为他们的首领付出惨烈的代价。”
“等等,讨伐?”林昭昭怔住了,“你是说旭烈格尔为了给我报仇去讨伐黑戎族了?”
“是啊,夫人,您要去哪啊?”见林昭昭要下车,阿古苏连忙过来搀扶。
“旭烈格尔呢?他人去哪里了?”林昭昭心里着急,攻打黑戎族这样大的事,旭烈格尔居然瞒着没告诉他。
“首领已经率着先锋人马过去了。”阿古苏说,“现在估计已经快到黑戎族领地了。”
“这不可能!”林昭昭还以为阿古苏在哄骗他,“水夷族到黑戎族怎么也要花费个四五日,我才睡了两日多,他怎么就已经到了呢?”
“夫人,我怎么敢骗您呢?”阿古苏有些惶恐地说,“首领他们一人带了两匹马,路上轮换着骑,为的就是能抢占先机,杀黑戎族一个出其不意啊。”
林昭昭像是呆住了,他站在原地,远远望着黑戎族所在方向。
他有些没法接受,就在此时此刻,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或许正在和凶残的敌人以命相搏。
“长圣天,如果您真的灵验的话,请一定保佑他。”林昭昭在心里不断默念着,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向这所谓的长圣天祈祷……但眼下他除了祈祷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自从知道旭烈格尔去攻打黑戎族后,林昭昭的心又被高悬了起来。他很担心有人突然骑着马从前方跌跌撞撞地奔来,然后再告诉他一个足以将他灵魂毁灭的消息。
“阿古苏,我们还是走快些吧。我想尽早和旭烈格尔汇合。”这一路上林昭昭都提心胆颤,他不知道为什么这辈子会发生那么多与过去不一样的事。
明明上辈子旭烈格尔根本就没有和科列奇部发生过什么冲突,更没有主动向黑戎族发起过进攻……
全都是因为他。
要是旭烈格尔真的在这场战役里提前殒了性命,那这都是他林昭昭的过错。
“夫人,我们已经尽快了。大概能在太阳落山前赶到黑戎族的领地附近。”阿古苏冲着队伍前面的人喊,“巴根,你去前面探探路,看看首领他们是否已经结束战斗了。”
巴根正要夹马肚子先行一步,忽然他远远看见有一队人马正在朝着他们的方向行来。
领头的那个还在冲着他挥舞马鞭。
“不用探路了!是帖萨尔!他带着人来接我们了!”巴根朝马车高喊,“首领他们这一仗肯定是打赢了。”
过了会儿,帖萨尔就和他们碰上了头。
“夫人,你们来得可真快啊!我还想去接应你们,结果才走了没多久就撞见了!”
“旭……首领他还好吗?”见到帖萨尔,林昭昭迫不及待询问旭烈格尔的状况,“他有没有受伤?”
“夫人,首领神勇无人能敌,带领我攻下了黑戎族的领地,并没有受伤。他让我来迎接你们。”
“他没受伤吗?”林昭昭喃喃地说,“……没受伤就好。”
听到旭烈格尔没有受伤,林昭昭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回到了肚子里。
“夫人,这次首领真的是为您报仇了。我们摧毁了这些黑戎人的毡包,踩踏了他们的炉灶,砍杀了他们的牛羊。”帖萨尔对林昭昭说,“他们的百姓全都被我们给俘虏了,像牲畜一样被我们围在了木栏里。大巫还说,这些人都可以作为献祭的贡品,到时候等祭拜完我们就把他们全都杀了。”
“全都杀了?”林昭昭心里有些发寒,“黑戎族究竟有多少人?”
“反抗的军队几乎都剿灭了,还有不少趁乱逃散了的,被我们俘虏的大概也就五六百人吧?”
“五……六百人……全杀了?”虽然坑杀战俘的事在战争里并不稀奇,但这样惨绝人寰的事真正要在眼前上演,林昭昭没有办法平静地看着它发生。
那不是军队,那只是百姓,是五六百条活生生的性命啊。
如果这场仗旭烈格尔真是为了他而开战的,那林昭昭认为自己背不起这样沉重的罪孽。
在夜幕降临之前,帖萨尔带着林昭昭等人来到他们大获全胜的地方。
“到了,夫人。”
林昭昭下了车,隐隐听见四周都是哭喊求饶的声音。他抬起头,看见满身血污的旭烈格尔正在一片残垣断壁之中,黑色的发辫全部贴在耳后,手里拎着不知是何人的头颅。
他并没看见林昭昭,漠视地踏过地上的尸骨,就好像是这片人间地狱唯一的主人。
“首领,夫人来了!”帖萨尔大声呼喊。
林昭昭没来由地侧过身子,装出一幅刚从车上下来的模样。
远处男人听到了帖萨尔的声音跟着怔了一下,手里的东西也被他远远地丢开。
“你怎么将夫人带到这儿来!”旭烈格尔厉声斥责。
这里的战场他们还没来得及清理,旭烈格尔并不想让林昭昭瞧见这些。
“是我让帖萨尔带我来的,你别怪他。”林昭昭说。
有几日没见了旭烈格尔伸手想去触碰林昭昭,但忽然想起自己现在这一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手便又垂落了下来:“做了一路车累了吧,先去旁边的营地休憩下。”
林昭昭没说话,沉默地跟在男人身后,就好像刚刚他并没有看见什么。
“我没有想到你会到得这么快,我以为你过来至少还有两日。”旭烈格尔低声说。
但凡早知道今天会见面,他肯定会提前沐浴清洗,决定不会让林昭昭看到这样丑陋可怖的自己。
如果可以的话,这样的旭烈格尔……他永远也不想让林昭昭亲眼见到。
第39章 才华
这是从水夷族暂移过来的营地。
仗才打完没多久,几乎所有人都是灰头土脸的,这让一身白衣的林昭昭显得格外突兀。
特别是那些只听过“楚楚夫人”之名,却没有见过林昭昭真容的水夷人们,都忍不住停下手中的事,想瞧瞧这“第一美人”究竟长着怎样漂亮的容貌啊。
“那就是楚楚夫人啊,难怪赤儿思见了她,就和狗闻见肉骨头一样。”乌拉达金的儿子穆尔术望着那道白色的人影,“这样看旭烈格尔为了她灭了黑戎族也不奇怪了,换成是我,我也会冲冠一怒为红颜。”
“你可别动什么愚蠢的心思。”乌拉达金警告自己的儿子,“这个女人一看就是个不祥的人,她才嫁到草原多长时间,就害死这么多人,你看别将这灾祸再引到我们水夷族来。”
“怎么就成我引来的了?”穆尔术顶嘴道,“要不是父亲你故意向赤儿思透露了这女人的存在,我们也不会和旭烈格尔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个小混账!”乌拉达金气得想抽人,可惜他的儿子穆尔术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溜烟跑远了。
旭烈格尔掀了门帘,林昭昭进了毡包里坐下。他抬起头,发现男人站在角落里,并没有坐下说话的意思。
“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林昭昭问。
旭烈格尔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又止步不前了。
“……”林昭昭望着旭烈格尔,不知道男人是什么个意思。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堂堂血狄首领惧内……”林昭昭眉目微挑,“难不成我比你砍杀的那些个凶狠暴徒还可怕?”
“没有。”
“那就是你嫌弃我?”林昭昭眼神暗了暗。
“怎么会?我怎么可能嫌弃你?”旭烈格尔眼神转向一边,“我只是觉得自己身上污秽,靠得太近怕将你也弄脏了。”
林昭昭站了起来,一步步向男人走了过去:“如果今日我深陷泥潭,满身脏污,不堪入目,你会因为害怕脏了自己而对我视而不见,避而远之吗?”
“当然不会。”旭烈格尔皱眉。别说是深陷泥泞了,就算是面对千军万马,刀山火海,他都不会对林昭昭抛之不顾。
“你不会,我也不会。”林昭昭在旭烈格尔面前站定,白玉般的手摸向男人满是血污的面庞。
林昭昭这一举动实在是出乎意料,旭烈格尔不由愣住了。
看着男人发呆的模样,林昭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帐外伺候的人说:“阿古苏,帮忙打些水来,再拿些干净的布。”
“是,夫人。”
旭烈格尔自己拿着沾了水的布将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都用力擦了擦,深褐色的皮肤瞬间都泛起了红。
“你这是在擦猪皮吗?用这么大的劲儿。”林昭昭有些看不下去了,“给我吧,给我吧,我帮你擦吧。”
旭烈格尔只能将手里的布交到了林昭昭手里。
林昭昭虽然不算会伺候人,但也不知道下手要轻柔些。
“还说没有受伤,我都看见好几道口子了,前些日子的都还没消失,这会儿子又再上面添新的了。”看着男人身上的一道道伤痕,林昭昭心里不是滋味,“再干几场仗你这身上就连一块完好无损的皮都没有了!”
“都是划破了些皮,伤口很浅。”
“这么长一道和条长虫一样,多瘆人啊!”林昭昭气得瞪了男人一眼,“你自己瞧不见,也不想别人瞧着是什么想法。”
“吓到你了吧。”旭烈格尔轻声说。
“吓个屁。”他是看着心疼。
将布在干净的水里搓了搓,林昭昭命令旭烈格尔到榻上躺着。
“洛初,天还没有黑……”男人有些迟疑。
“想什么呢!我帮你把发辫也洗一洗!你这头发里怕是能抓住虱子来!”林昭昭没好气地说。
旭烈格尔知道不好拒绝林昭昭的意思,只能沉默地走向床榻。
他缓缓平躺在床榻上,身体略有些僵硬。
他其实不太喜欢平躺这种姿势。或许是因为会暴露太多身体要害的部位,比如脖子,如比小腹,比如左边的胸膛。
这样不安的姿势让旭烈格尔心里有些不舒服。
但好在他眼前就是洛初认真的面庞,染着一层昏黄的光色,像是天神低头赐予罪人温柔的宽恕。
旭烈格尔眼神深了深,望着那张脸上还没完全消下去的淤伤。他发现自己心里的这份怒火还是没有因为赤儿思身死而消失殆尽。
当时他应该先将那畜生的四肢全都砍下来喂狗的。旭烈格尔心里有些后悔。
林昭昭手里捏着男人的发辫,心里想着的是来时帖萨尔说的事:“听说你们这次抓住了许多战俘……”
男人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那你们打算怎么处置这些人?”林昭昭忍不住问,“不会都杀了吧。”
“这件事还没有商量好。”旭烈格尔也没有向林昭昭隐瞒什么,“人太多了看管不过来,大巫说可以把这些人作为长圣的贡品……”
“不可!”林昭昭立刻说。
“怎么了?”
“……”林昭昭顿了顿,看了眼旭烈格尔。他想但凡有些良知的人,绝对都会反对大巫的提议。
但旭烈格尔没有,他只是淡淡问了他一句“怎么了”。
林昭昭抿了抿唇。他不是想去指责男人的冷漠与残酷。
他见识过这片草原的野蛮与险恶,与表面一片安定的京城不同,这里是一个可以明目张胆人吃人的地方。
你不吃人,别人就吃你。
为了活下去,你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在这条血腥的仇恨之路上越走越远。
一出生旭烈格尔就注定了他会走上这样一条道路。林昭昭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妄议他人的命运,也知道自己没有三言两语就能改变他人的能力。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想去拉男人一把。
就算是无法将对方从命运的漩涡里拖拽出来,就算是自己一不小心也会沉溺进去,他还是想试一下。
“全都杀掉未免太可惜了些。”林昭昭斟酌了下自己的说辞,“我们现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无论是后面与科列奇部为敌,还是等春天来的时候时需要播种,我们都需要更多的人来完成这些事。比起杀死他们,我觉得将他们留下能给血狄族带来更大的好处。”
“你说的这些达日巴特也有提过,将这些战俘作为奴隶带回去。但是我们摧毁了他们的家园,他们心里已经种下了仇恨的种子,就怕放出去容易养出隐患,带回去也会给部族带来更多的麻烦。”旭烈格尔并非一味听信大巫的话,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人心复杂。”林昭昭垂下眼帘,“我有个法子,可以拔除这些人心里的恨。”
“什么法子?”
林昭昭看着旭烈格尔的眼睛,没有马上回答对方的疑问,而是提了另一个问题。
“若是我的法子灵验,那些人能不死吗?”
“若是能为我所用,当然不用杀。”
“既然如此。”林昭昭站起身,擦了擦手上的水,将干燥的布搁在男人头上,“你要是信我,就将这事交给我办。”
旭烈格尔坐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儿,纵然是林昭昭开口,他也不好一口应下。
战俘的处理到底不是一件小事,全杀也就算了,若涉及利益分割,权衡不好很容易引火上身。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林昭昭掺和进这样麻烦的事情里。
可是他看着林昭昭坚定的眼眸,忽然又想到对方曾经向自己隐隐提及过的志气。
“你打算怎么做?”
“你给我些时间,三日之内便能知晓了。”林昭昭眼神没有半点躲闪,像是已经胸有成竹的模样。
“好。”旭烈格尔松口了。
“你同意了?”林昭昭眼里亮了亮。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旭烈格尔也是释然了。他想就算真的捅出什么娄子来,自己也能给林昭昭兜着。
***
“这女人的命还真大,居然从赤儿思手里给跑出来了。”
“父亲,您说首领会不会已经知道我去找过乌拉达金了?”
“知道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
“他现在为了给这个女人复仇已经彻底杀疯了,要是让他知道是我去告诉乌拉达金叔叔……”自从看见了赤儿思死亡的惨状后,这些天嘎力巴夜夜噩梦,每次都梦到旭烈格尔这个魔鬼拿着弯刀闯了进来,要将他碎尸万段。
“不要自乱阵脚,你只是和你乌拉达金说了说家事,你又没有指示谁做什么事,你再慌张些什么!”大巫摆了摆手,示意嘎力巴安稳坐下,“再说首领并没有杀乌拉达金,这就意味着他还没有察觉到什么。”
“万一他突然又察觉到了呢!”嘎力巴还是心慌不已。
“那也是等你乌拉达金叔叔被砍死后,你才需要担心的事!”
“等乌拉达金叔叔被砍死,那一切都已经晚了啊!”见自己父亲完全不将自己生死放在心上,嘎力巴气急败坏地冲出了毡包。
“哎!要是萨日莎是我儿子,嘎力巴是我女儿就好了。”大巫对自己这个儿子很是无奈,他不知道像自己这样的人怎么会生出嘎力巴这样如此不开窍的孩子。
***
此时此刻在另一个毡包里,林昭昭正在奋笔疾书,他已经写了很多废稿了。因为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仔细琢磨下还是容易找出一些漏洞。
“写了这么久,休憩一会儿吧。”旭烈格尔将外面的事忙完回来,发现林昭昭居然还坐在桌案边,“就算晚些弄好也不碍事。”
“我睡了够久了,不用休憩。哦,对了,你今晚去别处睡吧。”
惨遭驱赶的旭烈格尔:“……”
林昭昭精神百倍,忙忙碌碌一个时辰,丝毫没有疲累的样子。
要知道他此刻正在做的事,在大夏那里,是只有皇帝和位高权重的近臣才能够做的。
估计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他的心情,即使是亲近如旭烈格尔也无法与他感同身受。
但这是林昭昭第一次施展自己的才华。
光想到这一点就足以让他激动到困意全无了。
***
“这是夫人让我送来给首领的。”阿古苏捧着厚厚的纸卷说。
“首领在里面和人商议事情呢。这是什么啊?这些都是夫人亲笔写的啊?”达日巴特十分惊讶地接过这些纸卷,“这么多!夫人到底是京城的大家闺秀啊,用笔的功夫真是厉害。”
“我也不知……你交给首领便是了。”阿古苏并不认识很多字,也不知道这纸卷上写得是什么。
“不会是夫人写给首领的爱慕之词吧。”达日巴特笑了笑,抱着好奇的心思,他瞄了瞄了这书卷的开头,玩笑的神色顿时凝固在了脸上。
“《战后军律疏议》……?”
以为自己眼睛花了,达日巴特往后翻了翻:“《战后俘虏约束》……?”
他接着往后翻了翻:“《奴隶脱籍之法》……?”
“这些当真是我们夫人写得?”
“是啊,这些天夫人一直都在忙着写这些东西,连眼都没阖多久啊。”
“我这就送进去。”达日巴特咽了咽口水,忽然感觉自己手里的这份东西格外沉重,脸上的玩笑打趣也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第40章 拯救
黑戎族象征骄傲忠诚的黄铜狗牙被旭烈格尔把玩在手里。他的目光望着两侧坐着的人。
于他而言,乌拉达金和萨满大巫是狼与狐狸,他现在需要借用两方的力量与智慧,也要随时防范着他们为了更大的利益而偷袭他的后背。
“首领,还有两日便是长圣天高吉的日子,那时献上祭品必定能保佑我们血狄族百年不衰啊,首领。”今日大巫戴着厚重的兜帽,满是褶皱的老脸隐匿于阴影下。
“大巫,祭祀的话,除了那几百条活人祭品,肯定还需要搭建祭台吧。”乌拉达金说,“这是为我儿旭烈格尔谋福祉的好事啊,我们水夷族肯定会鼎力相助的。”
乌拉达金拱了拱手满脸诚挚,而他旁边的智囊胡尔汗则是不赞同地皱起了眉头。
“乌拉达金首领真是仗义之人啊。”说完大巫望向坐在主位上的男人,“首领,祭祀之事还需要些五十件金银铜器物,五十头牛,五十头羊,以及五名流淌着纯洁之血的黑戎女人。”
“这场祭祀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啊。”旭烈格尔摩挲手里的黄铜狗牙。
“毕竟是吉日大祭,隆重些也是应该的。”乌拉达金笑着说,“只要能得到长圣天百年的庇护,这些付出实在不算些什么。”
“是啊,是啊。如今我们血狄正日益强盛,要是真能延续百年,首领您可就是草原未来的王汗啊!”
听着底下的人一唱一和地给他戴高帽。旭烈格尔面上若有所思,实则心里已经和明镜一样。
他原本想着这次打断了祭祖,将这几百个战俘让出来平复下萨满教众的情绪,也未尝不可。
但让他没有想到大巫这老狐狸的胃口远比他想得还要大。
“首领。”听到帐外达日巴特请示的声音。
“进。”旭烈格尔将黄铜狗牙轻拍在桌上。在在座人诧异的目光下,达日巴特将带来的纸卷双手呈递到旭烈格尔面前。
指腹翻动一张张纸卷,不知过了多久,旭烈格尔眼眸里的震惊才慢慢平复下来。
“是他让你送来的?”旭烈格尔轻声问。他想不出来这些东西究竟花了林昭昭多少的心思。
“是的,首领。”达日巴特回复。
底下的人一个个都探着脖子,很想知道旭烈格尔面前这些纸卷上到底写了什么。
“我有些饿了。”旭烈格尔忽然冒出了一句,“今日先议到这里吧。”
现在才过午不久,太阳也还没下山,旭烈格尔这话说出来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首领,那我们先退下了。”听到了逐客令,大巫带着嘎力巴和几个教众先行退出毡包。
“侄儿,那我也——”乌拉达金也想跟着站起来,却被旭烈格尔叫住了。
“乌拉达金叔叔,这么多年我们都没有一起用过饭。”旭烈格尔看向乌拉达金和他身边的胡尔汗,“今日您和胡尔汗留下陪我吃点吧。”
乌拉达金与胡尔汗对视一眼,心里惊疑不定,但还是应了旭烈格尔的要求,重新坐回到了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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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起来去榻上睡吧。”阿古苏拿出披风盖在林昭昭的肩上。
“我睡着了?”听到阿古苏的声音,林昭昭才发现自己居然就这样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哎,好酸。”林昭昭甩了甩自己被压麻了的手臂,“现在什么时辰了?”
“再过一会儿就要用晚饭了,夫人。”阿古苏说。
“感觉就阖上了会儿眼居然睡了这么久?”林昭昭扶着桌案站了起身,感觉有些头晕,以为是久坐落下的老毛病,于是想着在用饭前去外面走一走。
临时搭建的营地看起来多少有些乱糟糟的,林昭昭再阿古苏的陪同下到处转了转,营地外围明显是清扫过了。
虽然乌黑的血迹无法从这片土地完全洗去,但到底不是来时尸横遍野的那幅惨状了。
“阿古苏。”林昭昭轻声问,“帖萨尔说那些战俘全被关在深深的大坑里,你知道这些坑在哪里吗?”
“夫人,您不会想看那里的。”阿古苏摇了摇头。
“不,我要去看一看。”林昭昭态度坚决,阿古苏无法违背他的意思,只能领路。
然而林昭昭还是高估了自己。
还没真正走到深坑旁边,他就听到了如海潮般没有间断的哀嚎声,以及让人胃里忍不住翻涌的熏天臭味。
“这是什么气味?”还没真正走到坑口,林昭昭就捂住口鼻无法再往前。
“您真不该来这儿的,这些人现在比牲畜还要肮脏,吃喝拉撒都在坑里。”阿古苏劝说,“您受不了的,我们还是回去吧。”
林昭昭咬了下牙,还是铁了心想去看一看。然而看完这一眼后,他就实在没有去看第二眼的勇气了。
“必须要快些。”林昭昭脸色僵硬。
再在这种地方待上几天,怕是等不到献祭之日,这些人就要活不下去了。
林昭昭思绪翻涌,心里满是说不出的滋味。他想赶紧回去和旭烈格尔商讨这些俘虏的事,谁料走到半路又听见了女人们惨烈痛苦的叫声。
“不要啊!不要啊!你们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那声音实在是听着绝望,林昭昭还是闻声寻了过去,就看见几个手持弯刀的男人正隔着木栏对关押在里面的女人们上下其手。
这些女人只能蜷缩在监牢的中心,然而还是有一个女人被人拽住,身上的衣服都被扯去了大半。
“你们在做什么!”林昭昭厉声呵斥道,“是谁命令你们这么做的!”
那几个男人看见林昭昭皆是愣住了,一时间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那女人也终于得了空隙,将落下的衣服拢回自己身上。
“我是在做梦吗?这是哪冒出来的女人,真是漂亮!”其中有个被美色冲昏脑袋的,竟然妄想靠过来。
阿古苏上前一步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大胆!这位是旭烈格尔首领的夫人,我们血狄族的女主人。你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水夷人是不要命了吗!”阿古苏大声斥责道。
“夫、夫人……”一听到旭烈格尔的名字,这几人立刻吓得单膝跪在地上,低下头,不敢再看林昭昭的脸。
“这些女人都是什么人?”林昭昭深吸一口气,平复住自己的情绪。
“回夫人的话,这些女人都是赤儿思的妻子,被我们俘虏后就关押在这里。”
林昭昭望向木栏里,虽然一个个看起来都狼狈不堪,但还是依稀能分辨出这些女人都有着十分姣好的面容。
不多不少刚好十三个。林昭昭清点了一下,赤儿思那混账还真事没有说谎,他确实是已经有十三个老婆了。
“尊贵的首领夫人,请您救救我们。”
这时,木栏里有一个女人站了起来。她朝着林昭昭弯腰行礼,一双眼睛里含满了无助的泪水。
“我们虽然都是赤儿思的女人,但都是赤儿思仗着王汗的名号强要过来的。我们来自不同的部族,其中没有一个人是心甘情愿来到这里的。”说着说着,这个女人还是忍不住掩面恸哭起来,“我知道嫁给赤儿思,我们就是黑戎族的人了,说这些不是想博得您的怜悯和宽恕,但是我们这有一个人她马上就要生产了,待在这儿她会死的……”
其他的女人也跟她无声地哭泣。
“阿古苏,我现在就要把她们带回去。”林昭昭低声说,“这事我没和旭烈格尔首领商量过,但我心里已经决定了。”
“夫人。”阿古苏明白了,冲着那几个男人说,“还不快点将这木牢的门打开。”
“这、这是不行的,将军命令我们几个看守这里,说谁要是敢将这些女人抢走就要砍谁的脑袋。”看守的人跪在地上哆嗦地说。
“你们将军是谁?”
“是屠布新汉将军。”
“那请你等会儿去禀告屠布新汉将军,就说这些女人全部都被我带走了。如果他要砍我的脑袋,就来营地王帐,我会在那儿等着他。”林昭昭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冷声说,“现在我命令你把门打开!听见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