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离朱踩着一众工造司学徒的脑袋冲向百冶大炼的比赛场地,应星被她拽得整个人差点横倒起飞。
堵在后面的学徒见事不妙纷纷向两旁撤退,不打算再给离小朱提供垫脚脑袋了。
眼看前面出现一道两三米的空隙,离小朱脚下发力先把应师傅甩出去抛到半空中,自己就像雨后的金腰燕那样轻巧掠过缝隙跃上高台。
等她站定应星也木着脸落下来,刚好被小朋友横着接住。
青年举起工具箱挡着脸,恍惚间恨不得能把脑袋藏进去——哪有这样的公主抱啊!被抱着的人脚都拖到地上了好吗!
应师傅:都别拦我!我今儿非得用脚趾抠出个完整的罗浮仙舟不可!
小不点持明“端”着青年把他放到报道点,非常体贴的撕下这位一直堵在脸前面的工具箱给裁判和评委们验明正身。
“应星,朱明人,短生种……”她这是连装都不装了,直接替本人报到。应星取出贴身的证件拍在桌上,负责记录的工作人员动动手指想要去摸桌面一角的油墨,“咣当”一声之后通体纯白的刀柄贴着他的手“入木三分”敲出一道凹痕:“我持明,不讲道理。”
工作人员:“……”好的,我尽力了,剩下管他娘呢。
成功登记上名字,应星得到了属于他的号码牌。“医士离朱”离场,被一群老弱病残挤得头盔都快掉了的士卒小哥一手扶着脑袋一手拎着武器跑上来:“跟我走跟我走,你几号?”
看他只是浑身上下有些狼狈并没有受伤,应星松了口气。
“十九号。”这会儿他才意识到今日光源灿烂,团雀们成群结队高高低低的拍着翅膀划过天空。那片虚拟的天幕透亮的蓝,很像丰饶民未曾到来前的故乡。
云骑士卒点着头领路:“这个位置好哦,不是偏僻角落,但也没有太多‘邻居’。”
已经上了比赛场地,他不好再聊与比赛有关的事,浅浅提了一嘴就把应星领到地方。
“请认真核对号码牌和桌子上的是否一致,比赛开始前不可以离开现在的位置,但可以整理‘资料’。”
他留下最后一句提示,提着枪站到守卫的位置上去。
应星果然擦了把桌面上贴的号码,又把得到的牌子正面向上放在旁边。他没有碰工造司提供的空间钮而是转头查看小型熔炉的温度,掏干净炉渣后又去检查能量输送通道有没有断点,确认一切正常才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工具箱把已经调好的工具按照习惯排列整齐。
他抵达赛场的时间正正好,检查结束司砧便走到最前面,面相所有直播镜头宣布百冶大炼开幕。
“第一场,古法锻造,请各位操作桌面上的玉兆抽取题目。”
深吸一口气,应星点了下平日早就习惯的玉兆光屏,一件又一件武器形象滚动漂浮,最终停下来的是把似枪非枪没有耳但有四道血槽和颀长尖端的长柄兵器。
步槊。
这玩意儿……相当少见。
它过长的柄就像龙牙长到让人侧目的刀身一样,不是对身手非常自信的人绝对不会用它。沉重,累赘,与此相对的是力量强横,击出后能直接穿透甲胄。
二十秒后,玉兆光屏上的步槊化作彩带和烟花炸开,工造司给出的帮助就这些了。
应星打开空白文件抬手画出步槊的结构图,与方才见到的图形分毫不差。他着重标记下各处数值,另一只手打开空间钮寻找合适的材料。
“……”
很好,工造司没有提供木料,就说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要用金属打造枪身吗?
稍微有点能力的人这会儿也都已经做好图纸标号数值准备动手了,但也有几位梦游一样不知道自己来干嘛的。有人把空间钮里的材料一股脑全倒出来通过直播设备向观众逐一展示,有人解开扣子赤膊上阵开始带货(?),总之不是折腾些声音,就是整出点花活儿,临近他们的人个个满脸灰暗苦大仇深。
等应师傅这边举起大锤开始敲击金属块,今天的第一场意外发生了——斜对角线上隔了几个位置的工匠一时粗心事先没有检查熔炉的情况,他添加的材料中有一种和熔炉里没清干净的残渣发生了异常反应,“砰”的一声后金花四溅,应急小队和丹鼎司的支援匆忙上场控制事态。
“锻造是门精细的工作,容不得马虎大意,我们专门在每一位选手的身边都设置了些许小小阻碍,只有真正达到要求的工匠才能成功完成任务目标,否则的话稍有不慎就会是这种结果。”
司砧就跟没事儿人一样拍掉飞到肩头的火星子,背后是应急小队正在用防爆容器收纳不停向外“喷火”的熔炉,丹鼎司抬走的担架上躺着炸得满脸黢黑的倒霉蛋。
直播弹幕飘过一片【白切黑】,场上大多数砧木上响起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师傅们敲金属块没什么可看的,但是帅气的师傅们鼓着肌肉敲金属块就比较有看头了。罗浮上真能长得天怒人怨的人不多,火光映衬下专注工作的人无论男女都多加了一层正面增益效果。冷酷锋利的武器在他们手中逐渐成型,烙上强烈的个人印记,刹那间观众的心好像也被塞进模具里重新锻造了一遍。
众所周知,打造武器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儿,这个时候每位选手身后的云骑守卫就派上用场了。工匠们需要休息或是去做其他事的时候士卒们就会帮忙看着位置上的东西——真的只是“看着”,确保没有其他人或物跑过来乱碰,除此以外什么都不会去做。
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人离开比赛场地,哪怕规则允许。
正午时分一个矮墩墩的蓝褂医士领了支小队上来分发午餐,直播间里暂停直播做了波广告,也给工匠们留下吃饭上厕所的时间。
离小朱把一直提在手上的盒饭放在应星桌子上,看也不看他就往下一张桌子旁走。
短暂休息了一个系统时后,直播恢复比赛继续。
长生种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足足给了三天完成锻造,这个时长也是绝了。
应星敲了会儿金属块又好像后悔似的把它扔回熔炉,他没有选择使用模具以节省时间,反复数次后红色的金属液变成金色,汩汩流动犹如奔腾的海浪。
不少退休的老工匠以及锻造爱好者聚集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议论着这个短生种的操作步骤。他实在是太特殊了,优秀得出类拔萃,很难不被注意到。
“反复融化打到一半的金属并不是后悔,比赛还在进行不好评价太多,只能说如果我的话也会这么干,只是不一定能有这位师傅果断。”
“捶打的发力方式绝赞,当初我整整花了十年功夫才学会,这孩子真的是个短生种吗?他看上去年纪不大啊!”
“这个颜色说明各种材料的混合配比非常完美,他桌子上好像没有量具?如果我的学生能在做实验时有这么利索的手脚,我情愿天天自费花钱请他们喝奶茶。”
“等等!你们都是来看锻造的吗?有没有人和我一样专门来看这位师傅的脸?”
整活儿的人还在继续整活儿,搞爆破的人也在继续搞爆破,对于应星来说这里的嘈杂甚至不及从前做学徒时的百分之一。
甚至不需要堵耳朵就能无视。
他全神贯注的打量着小型熔炉中那汪金灿灿的金属液,飞快向其中投入最后的材料——比赛中打造出来的兵器工匠们是可以带走的,把它当做粗胚再精细加工一番,他有预感这把步槊将会是他的得意之作。
不一定是代表作,但一定是同类型武器中不可逾越的巅峰。
捶打,不停的捶打,反复弯折反复捶打,捶打出脊梁捶打出獠牙和利爪,汗水砸在地面,溅开一朵又一朵晶莹剔透的小花。
中途时不时有选手退出比赛,丹鼎司支援小队忙得马不停蹄。
那个矮墩墩的蓝褂丫头每隔几小时就会出现,送食物,送水,准时准点堪比计时器。
等到第二天傍晚,应星锤下的步槊已经有了几分样子。站在他身后的云骑守卫看上去眼馋极了,没事儿就踮起脚尖瞄两眼。他手里的长枪要是会说话,这会儿高低得甩他一棍骂上几句——昨天还抱着人喊小甜甜,今天可就成牛夫人了?
到第三天上午,还继续坚持的师傅们陆陆续续进入收尾环节。武器的外观和装饰也是一大加分点,门板杀伤力也强谁见过人扛着门板打架!
持明姑娘再一次带领小队上台送饮用水,不少干脆拿她当闹钟用的工匠忍不住露出和善的微笑——这小姑娘拿捏时间拿捏得太准了,无形中给大家行了不少方便。眼看这场比赛即将接近尾声,大家都愿意和她搞好关系,说不定还能给自己发展个甲方。
她可是个持明!
打造武器这件事上,持明一向出手大方。
第142章
工造司系统时的第四天上午,要求工匠们徒手锻造古代冷兵器的比赛时间终于用尽。
没有及时按照要求将成品摆放在指定位置的匠人们视同未完成比赛,这会儿没什么淘汰不淘汰一说,只是分数会比别人低上一大截罢了。
但凡善于发现规律的人就都没有在这一步上栽坑,因为离小朱准点送了早饭,大家一看就知道时间差不多了,不管多挑剔也得先交了作品再说。
应星顺利完成了步槊的打造,然而眼下这把金光灿灿的“长枪”在他心里其实就是个半成品。
这么炸眼的颜色只有持明幼崽会喜欢,但凡是个成年人都得绕着走。
裁判带领工作人员将没来得及完成作品的参赛者先行请走,然后就按照事先定好的流程抽取幸运观众。
真就是现场随机抽取,抽到谁算谁。
等待观众赶到工造司的空闲里矮墩墩的持明姑娘上台送了圈茶水点心,工匠们都是鳞渊冰泉,裁判和司砧面前摆着不夜侯特典星宇波波。
对,就是被评为“刚健朴实的难喝”的那款饮料。
司砧没想那么多,星宇波波的卖相看上去很可爱,她拿在手里欣赏了一圈渐变的浅紫色,撕开吸管毫无防备的吸了一口。
恰在此时直播间滚动的ID停了下来,镜头精准冲着司砧等她公布幸运观众。
司砧:“……”想说话,说不出来,张嘴就会吐。
坐在她身边的武备工正见情况不太好,及时结果话题没让直播开天窗:“请被抽中的观众及时联系我们,星槎马上出发去接您,联系不上的话我们会重新抽取,直到满员。”
司砧:点头,微笑。
yue!
运营上一秒移开镜头,下一秒司砧直奔垃圾桶。可是平日里工匠们都已经习惯随手将融毁或是边角材料扔进去,可怜的灰色桶子早就已经满到冒尖,她不得不捂着嘴转头暂时离开比赛场地。
不走不行,马上就要吐出来了,总不能当着所有罗浮人的面再咽回去吧!
“……”工正们面面相觑。载具工正拿起自己面前的星宇波波也喝了一口,他可没有司砧那样秀气,直接吸了一大口在嘴里,那古怪的味道顺着鼻腔游走于眼耳口鼻,整个脑子都嗡嗡的:“……”
他实在没能忍住,当场喷了一桌子。
漫天都是淡紫色的星宇泥,星宇波波的味道登时炸裂。
yue!
救命!
评委席上瞬间少了一半人。
幸亏这会儿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幸运观众身上,不然工造司上层妥妥帖帖一块社死。
两个系统时后帮忙试用武器的观众到齐,司砧绿着脸读了一长串稀奇古怪的网名,每读一个直播间就会泛起一片弹幕热潮,各种调侃成就不少经典公式。
最后一位幸运观众的ID是串无规律数字,一看就知道时自动生成从来没有修改过的初始号码。司砧磕磕绊绊一个字一个字读到头,台边矮墩墩的蓝褂持明姑娘冒出头:“欸?”
持明的运气,不用怀疑。
距离她最近的云骑士卒表情不忍直视:不是,你就在现场为什么还要看直播?
人都到齐了,武备工正一边擦脸一边宣布接下来的环节:“请诸位试用工匠们打造的武器,草人标靶都已经准备好了。”
没有指定,完全凭幸运观众的主观选择,这样一来势必出现有的武器被人争抢试用,有的无人问津。工造司想要的效果也正是这个,越受欢迎亮相的机会就越多,投票的结果就越好。
离朱想也不想直奔应星,他面前的步槊长度比两个离小朱摞起来还长些,小家伙再现了“肉丸子上插牙签”的名场面。
直播间里尽是“哈哈哈哈”的笑声,只有持明们才知道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
离朱会不会用枪?她当然会,因为丹枫会,基本上所有的持明都会。
“选好武器的幸运观众请逐一走进镜头试用。”武备工正话音刚落,四个云骑士卒上前领路——不是所有人都能正确使用这些古老的兵器,为了不让大家伤到自己,必须有专业人员从旁辅助。
第一位幸运观众自信满满握着他选好的弓走上试验场。
云骑士卒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支去掉箭头的白羽箭,箭头被替换成沾了颜色的海绵,只要碰到靶子就会留下色点,万一脱靶旁边的人也不会遇到危险。
“请!”士卒们快速后退,这位狐人族的幸运观众弯弓搭箭,熟练瞄准,手一松标靶上靠近圆心的位置留下一个红色圆点。
【好!!!】
直播间内一片欢呼,现场也有不少观众鼓掌。这人带着弓快步离开镜头,很快有人上前与他交接。
离小朱百无聊赖的站在后面看热闹,她个子矮,前面还有不少人有意无意的挤来挤去堵路,这笔账少不得也要记下来回去告诉景小元……放他出去收拾那些天人族的世家。
什么世家,呸!
再长的队伍也有排到底的时候,离朱单手倒提着金灿灿的步槊迈步走进镜头,这几天早就对她非常熟悉的直播间观众们哄堂大笑——小小的女孩子拎着长长的步槊,厉不厉害不知道,可爱是一定有的。
套上甲胄的稻草人准备好了,离朱一点也不着急。小家伙并指御水,头角初具的幼龙围着她绕圈圈,然后欢快的缠在步槊枪身上。
【卧槽!持明!活的!】
【持明云吟术,是龙啊!】
【只为了这个,今天这趟也算是来着了。】
【这武器到底是啥?看上去有点像枪。】
【步槊,古早时期专门针对步兵的长柄武器,你就当成加长的枪看吧。】
【好帅啊!小孩姐!】
已经审美疲劳的观众们瞪大眼睛盯着那条幼龙不错眼的看。
废话!仙舟人谁不喜欢龙?
镜头中身形稚嫩的少女冷着脸双手握枪,脚下一跺下巴一抬,那股清冷肃杀的感觉扑面而来。众人欢笑声中,沉重的步槊“嗡”的一声划破空气,直播间迅速安静——长度是她身高两倍的“长枪”被耍得虎虎生风,哪怕隔着镜头与屏幕也有寒凉的错觉。
【差点被小孩姐一枪削掉天灵盖。】
【上次看到持明还是在军中演武,这位用枪的小孩姐和用长刀的那个宝宝,哪个更厉害?】
【哪个更厉害我不知道,反正都比我厉害。】
【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开玉兆。】
【我问妈妈为什么我不是持明。】
青碧色幼龙环绕着离朱和金灿灿的步槊,她转身横倒一枪,赛场地面上赫然多出一道印着龙形凹槽。紧接着离朱没有收势,借势一脚蹬在枪身上原地腾空后转体投出枪身,龙影消失之处试验场尽头的草人应声被纵向劈做两段,连甲胄带头盔包括裹在内部的稻草,叮叮当当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赛场内外一片死寂。
这样的武器,强到可怕!
应师傅背着人直撇嘴,对这把步槊的表现不是那么满意。之所以能有现下的效果,靠得全是离朱本人的能力,在场随便哪把武器都能在她手里大放异彩,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最终结果。
应该改进哪里呢?
试用武器的时间有限,所有幸运观众都试过一遍后马上被请离赛场,场内评委打分,场外观众投票,所有结果当场公布以避免暗箱操作。
除去那些来整活的和未能完成锻造的人,真正有实力竞争的作品一共加起来只有三十来件。看热闹的仙舟民众们不觉有异,一直关注着这件事的腾骁将军脸都青了。
百十来人参赛,能端上来评价的一共三十多人,这个比例低到让人害怕。倘若真有一天丰饶民大举入侵,就这三十多位师傅怕是根本忙不过来。
累死也忙不过来。
投票和评分同时进行,场上数位评委,最高分十分,只要完成作品就有六分。直播间的投票相对自由散漫些,大家还是会选更有眼缘的武器投下唯一的一票。
等到屏幕上的柱状图停稳,司砧起身公布结果。
“百冶大炼第一场成绩如下。”
屏幕上做出撒花的特效,加上红色效果后又土又囧,嘲讽的弹幕密密麻麻,运营立刻切出分数排名。
第一名位置上是个一看就知普通出身的名字,司砧顿了顿,到底还是念出来:“应星。”
镜头移向垂着眼睛有条不紊整理工作台的青年,直播间彻底炸掉。
【短生种吧!】
【是个短生种啊!】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八年前有个老铁和人打赌,要是短生种能在一府六司熬出头他就倒立直播吃玉兆。】
【我记得我记得,@#(¥&(&¥&##)),老铁快来整活儿!】
【今儿真是开了眼界了,持明露脸,还有个短生种的工匠!】
有人质疑有人哀嚎,有人欢喜有人愤怒。不过这些都和应星没有关系,他现在满心想的都是等到百冶大炼结束后该如何修改那把金灿灿的步槊。
太闪了,离小朱拿它耍枪花时差点闪瞎他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三次元的麻烦事要处理,更新晚了请见谅,等下还有一章。
第143章
“应星哥嗷嗷嗷嗷嗷!我的剑!求你!哥你是我亲哥,唯一的哥!”
离开赛场应星差点被景小元的玉兆攻击震聋,少年嗷嗷叫着表达内心激动。
他是长生种,是天人族,也是地衡司世家出身,但这些都不能阻止他为应星的胜利感到骄傲。
应星把他那复古形象的玉兆支开,胳膊有多长距离就有多远。
景小元在那边哇啦哇啦哇啦高兴了一会儿,神神秘秘的表示接下来给他准备了一场惊喜。
想到这家伙军中演武单人赛时自己在观众席上都干了些什么,应星突然就对这份“惊喜”一点也提不起期待了。
“师父和丹枫哥他们都很高兴,白珩还说将来也要请你打武器呢。不过你可不能把我排得太靠后哈,明明我先来的!”
景元兀自说了一长串挂断电话,跟在应星身边的春霆卫士卒偷笑。
景骁卫,怪可爱捏。
赛事期间工匠们都要留在工造司内,云骑小哥跟着他来到分配好的宿舍……楼下就是丹鼎司医士们与云骑军的住所,离朱站在门口抬着头和杜仲说话。
“我想打一把随身携带的袖刀。裁纸啊,临时切下药材饮片啊,遇到医闹防身,主要就是这些用途了。”
杜仲想请小师妹帮忙牵下线,两人说话都挺直接,没几句就聊到订单需求和具体尺寸上。
离朱只说可以帮忙问,工匠具体有没有空愿不愿意接她是不打包票的。杜仲觉得没问题,大家都想请有本事的内行人办事,可越是名匠手头越腾不出空,这很正常。
应星和守卫走到宿舍楼梯口,离朱看到他就问:“应师傅,你手里排了多少单子?”
“除去工造司的任务,眼下还有四把武器要打。”应星紫色的眼睛里漾过一抹浅笑,杜仲忙不迭朝他拱拱手:“劳驾,麻烦您。”
长刀他用不了,枪也不能随身带着去丹鼎司上班,尺把长的袖刀刚刚好。
“我先回去看一下,就算接也得等百冶大炼结束。”
应星纯纯看着离小朱的脸面才没有拒绝杜仲,真要他说袖刀哪里需要请人专门打呢?长短合适就行了,没有太多差异。
“好的呢,谢谢您!”
别说楼上天人族和狐人族的工匠们,就连同一层的云骑都忍不住侧目——谁见过持明和人说话这么客气过啊?
但是人没本事,别说祖上怎样,哪怕亲爹是将军在持明面前也得不着正眼,反倒是有本事的人就算命比别人短上八分之七,一样能被青眼相待。
杜仲美滋滋的回房间数钱去了,离朱让开路放应星和云骑往楼上去。
等两人走到一楼与二楼之间的拐角,她突然靠在楼梯扶手上大声道:“应师傅,你手艺是极好的,别为小事伤着手。万一遇着不讲道理的傻逼就喊一声,我虽不太会讲道理,还好比较懂拳脚。”
楼上探头探脑往外看的影子们瞬间消失,走廊里慢悠悠飘过半片纸屑。
这家伙横过来一枪身能把地面劈道印子,急眼了打在人身上不得直接打成两截?
应星洒然一笑,朝她挥挥手就慢吞吞上楼去临时宿舍了。
今日从垃圾桶里淘来的材料足够攒个小机关,往门口一扔不用管,谁手贱谁倒霉,怨不得别个。
这一歇就是两天,等到第三天头上就是第二场比赛。
第二场司砧给出的题目实际上是两道——现场画工图,并且要根据工图将设计具现化。这一场的要求也是固定的,成品可以由云骑士卒单人携带,稳定,低费,杀伤性强。
就是这道题让本次百冶大炼在业内饱受质疑,上次比赛挑明了要求参赛者设计并制作“手持型单兵武器”,这回只是换了种说法,要求更模糊,其他一概照旧。
这回再去赛场,应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顺利得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主要是他已经成功进入比赛,已经没必要再额外安排人手去埋伏妨碍了。
埋头捣鼓了三天后他成功做出符合条件的武器,连同工图一起提交。
真正是来参加这次百冶大炼的工匠一共也就大概只有第一场按时完成锻造的那三十几个人,因此第二场比赛还是三十几个人顺利交上作品,其他人或是整活或是陪跑。不过这回司砧没有再抽取幸运观众,而是直接从云骑军中请来两支小队现场演练。
鉴于交上来的武器一共三十来件,来帮忙的小队一边二十人总共四十人,没分到新武器的就用制式长枪凑数顺便当个对照组,工造司迅速腾出一片场地给他们对战用。
这一场应星交上去的物件中规中矩,不是说他不想发挥,而是这种能够自行展开的单兵武器非常容易踩到罗浮的律法——士卒们使用它时极度依赖玉兆核心的算力,算力越高越能合理应对各种突发状况,这就牵涉到ai与智械间的细微差异。
万一不小心让它“活”过来,大概只有帝弓司命才知道“反有机方程”控制下这东西能干出些什么。
工造司在这方面做了硬性要求,那就是但凡自行动起来的机巧都必须第一时间妥善“清除”,绝不能让死灰复燃导致第三次帝皇战争。
哪怕会因此影响到各部门的工作进度也在所不惜。
所以应星宁可在这一场保守些,也不想事后被十王司请去喝茶。
来帮忙展示武器的云骑小队迅速就位,其中一边里混着个白发少年,猫儿似的金瞳笑眯眯的。
“惊喜~”景小元朝应星用力摆动胳膊,“刷啦”撤开外套露出里面霓虹灯一样闪闪发亮的软磁贴以及各种颜色的应援棒。
应星:“……”
不详的预感成真了!
“应星哥你放心,我会发遍整个小队,外队和守卫也有,人手一个一块给你加油助威!”
应星:“……”
我真是谢谢你了!
然而不等他婉拒,白发少年就已经取出只应援棒挥起来。凡是从他手上获得这件“神兵利器”的士卒们也笑嘻嘻跟着有样学样,一时间工造司内群魔乱舞,乱射的各色光柱宛如污染源。
景元本着“不能只有我一人经历过社死”的心理带头胡闹,应星忍无可忍之下恶向胆边生,拎起小朋友就是好一通rua,直揉得景小元脸颊红红嗷嗷求饶。
“救命!应星哥你先松手嗷嗷嗷!”
青年双手握拳压在他毛茸茸的额角两侧来回捻,景骁卫跟着一阵一阵选择性求饶。
玩闹片刻后他拿起应星造的“球”,头上汗湿了一片:“这就是应星哥你第二场比赛的作品?”
“单发,带瞄准,自动展开,没毛病。”
应星推开他就往后走,司砧过来问过两边可以开始了直播的镜头就跟着转过来。
【开打开打,外卖已经叫好了!】
【春霆卫和毕方卫打?这不是妥妥的欺负春霆卫么。】
【前几天才看过持明族的小孩姐,今天怎么又来个天人族的小孩哥?】
【说!你们是不是都偷偷进化去了,独独不告诉我!】
【这小孩哥上回带着三人小队拿了军中演武的团体赛第一呀,他,应师傅,还有持明宝宝三个人。】
【宝宝宝宝的,谁知道团体赛里那位持明叫什么名字啊?没别的意思,就想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持明幼崽偏好的麻袋颜色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家龙师就连十王司也难顶,请及时做好心理准备。】
弹幕又是一乱,景元站在前面与毕方卫骁卫友好握手。简单一番的客气礼貌后两支队伍迅速拉开距离,分到新武器的士卒们立刻打作一团。
幸好为了测试不曾荷枪实弹,这一打起来才发现有些设计只是外面看着光鲜精致,内里半点不实用。三两下就卡壳的有,打着打着自动解体的有,不打对手专瞄自己人的更有。
用的人满肚子糟心,看的人肺泡都快笑炸了,台下观战的离小朱目瞪口呆满脸惊恐——帝弓司命在上!还好测试没动真格,不然敌人咋地没咋地,自己先受个重伤,工匠师傅们是不残血就不会打输出的流派吗?
景小元挥剑带队冲在最前面。别看他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没个正行,这会儿却跟睡醒了似的气势如虹。趁着对面毕方卫哑了几个点位,春霆卫分三股应敌。
右“军”快速穿插切割,左“军”绕背包围偷袭,中“军”如同碾碎岩石的车轮,毫不留情从对手脸上压过去。
该怎么评价呢?
双方手里的新武器并没有什么卵用,唯一真正派上用场的还是应星做的那个“球”。景元冲进毕方卫战阵之后它就落在地面上,伸出三根短短支架撑稳,空壳弹不要钱一样三百六十度飞溅,扔完就炸。
刨除自损八百的可能性,这玩意儿改一改还是能用的,也就多延迟一会儿的事儿。
“笑果”大于“效果”的第二场比赛在观众们的欢声笑语中结束,应星再次凭借“全场唯一真正造成有效杀伤”的评价再次拿到第一。
接下来就是百冶大炼的重中之重,第三场“自由锻造”赛。
第144章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剑首大人掌下银剪翻飞,地面迅速堆积了一层毛茸茸的焦黄发尾。
“噗噗,嗯,咳咳咳咳咳咳,噗……”白珩低头,肩头颤抖,耳朵尖粉粉嫩嫩,样子很像个可靠的前辈。桌面下双拳紧握满脸通红,为了忍笑差点没把牙咬碎。
好可怜呐,元儿啊,马尾巴都被烤糊了呢。
景元乖乖坐在高脚凳上,两只手撑着膝盖,一动不动老老实实任由镜流给他剪头发。
应星设计的个球也不知道哪里有问题,炸起来不分敌我还不给反应时间。他离得最近,饶是反应迅速即刻就往远跑也没能完全逃过。
一头蓬松的白色头发烤糊了好几撮,他怕就这么回去让父母看到了心焦,索性拜托师父帮忙剪一剪。
“你就笑吧,憋久了憋进丹鼎司才叫热闹。”景小元哼哼唧唧的不高兴,他人小不代表他不要脸面呀,要是换了离小朱就不信白珩还能笑成这幅德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珩放声大笑,景小元气红了脸。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工匠啊!设计出来的武器连自己人都炸!哈哈哈哈哈哈!”白珩还不至于缺德到抓着小朋友欺负,她笑话的是应星,景元不过捎带。
三日内全凭想象设计一件能够放在战场上使用的武器,对于所有工匠来说都是种挑战。工造司的匠人从来都是藏身幕后,有能力没能力,无论天才还是庸才都对真正的战场不甚了解,应星也一样。别人是没能造成有效杀伤,他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有效果,但是效果一般。只不过比起其他人过于保守的设计,激进派显得比较让人耳目一新。
景元举起玉兆晃晃:“消息已发送。”
白珩:“!”
不好!被这小子坑了!
“哎呀,只有三天时间嘛,独自连画图带制造出点问题很正常。”她假假的添了一句描补,睁大眼睛瞪了眼一肚子坏水儿的熊孩子。
刚接通玉兆就听到这句话的应星半晌没出声。
白珩尴尬的用胳膊肘捅丹枫向他寻求帮助,可怜兮兮双手合十拜拜,丹枫浅浅翻了个白眼:“景元无事,你不必挂心。”
“……”放心不下专门打玉兆询问的应星停顿许久才闷闷哼了一声:“嗯。”
比烂的话他确实算矮子里挑出来的将军了,但是一个精益求精的工匠不能用最低标准要求自己。应师傅郁闷得一晚上睡不着,反反复复起身把图纸看了一遍又一遍。
“应星哥你给我把剑打帅点哈!”景小元精神十足的声音透过玉兆传到匠人耳中,青年嘴角勾了勾,情绪慢慢变得和缓:“好。”
仙舟人身体强健,又以颀长健壮为美,可以想见这孩子将来个头不会矮。若与镜流一样练剑,等他长大后趁手的剑可不短,但是“剑”这种东西和刀不一样,它双面开刃器身单薄,越长越容易断。
这不是推脱,而是实际情况。
应星总觉得没法子把景元和短剑想象到同一个构图中。他现在年龄还小,尚未长成,抱着把短剑勉强还能看。都不用过上十年,五年后再看就辣眼睛了。
但是这小子心心念念于“剑”,他也不好凭空往孩子头上浇凉水,反正等他自己长大了就知道不合适。
“行啦,我已经替别人笑话过你一顿啦,别灰心,哪有人从没办过挫事儿呢。我上回出门去了个星球,一不小心把人家供养的神树给当成柴火烧了,让人追着打了老远,哈哈哈哈哈哈,我好蠢啊!”
白珩爽朗的笑声极富感染力,就连丹枫也弯起嘴角:“不要欺负年轻人。”
只有亲近的朋友才会被白珩“欺负”,为了不让新队友误会,不爱张嘴的龙尊也少不得和一回稀泥。
“你很好,我们都很看好你,不要气馁。”镜流放下剪刀,重获自由的景小元吃吃笑:“应星哥你听见了没?后天要加油哦!”
“我知道了。”玉兆另一头的青年轻轻笑了几声:“好。”
坐在窗户上给他送玉兆的离小朱下巴一抬:“看吧!都说你想多了,景元粘上毛比猴儿还精,他能吃这个亏?”
“不管他会不会受伤,终究是我设计的东西有问题。”应星挂断通话将玉兆交给她,小家伙耸肩摊手:“就问题就改呗,谁不犯错?我还被涤青打过屁股呢,她难道是我对手?”
涤青哪里是离朱的对手,也就离朱刚睁开眼睛那几天她还能夹起小豆丁抽几下。
“那我现在……”应星扭头看向屋里的木桌,离朱把玉兆塞进外套口袋:“不,你不能,你赶紧去睡觉吧,不然回头都分不清花园里摘果子的滚滚机巧和你有什么区别了。”
应星失望的看着她跳下窗框把图纸一扫而空全部兜走,连张演草纸也没留。
不过他也确实该暂且放下第二场比赛的遗憾,专心准备最后一场自由锻造。
神策府。
“将军,玉阙传信。”策士手捧卷轴疾步走进议事厅,腾骁刚见过司舵,后者见状起身告辞离去,将军这才看向部下:“何事?”
“玉阙传信,航道前方有丰饶民活动的痕迹。”策士将卷轴奉上,,腾骁将军展开一目十行看完,坐在座位上用力揉捏眉心:“太卜司没有消息?”
“额……”策士顿了一下,没说话。
也就是说罗浮的太卜司算了个寂寞。
“府内加紧备战,另外还要安排人组织已经退役的士卒在各洞天内做好演练。”将军揉捏眉心的力道更猛了些。
越是紧要关头,腾骁就越能体会到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他看到了罗浮内部的各种弊端,但又不知该从何处着手,不管哪个地方都牵一发而动全身。神策将军的命令只能在神策府内通畅无阻,出了神策府也就六御当回事,再往下传……传不下去。
“是!”策士接下命令转身去忙,行至廊下与另一位同事错身而过。
才走进来的这各策士走到将军身边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腾骁明显愣了一下,左右看看无人才正色问道:“可是确认过了?”
“千真万确,工造司内有人暗地威逼利诱参赛者罢赛,工匠们舍不得这次机会,但也确实都受了些影响。”
某个瞬间腾骁甚至有种提刀出门的冲动,到底这百十来年的养气功夫还在只是握拳把桌案锤得咚咚响。
“愚蠢至极!”他深吸一口气:“你去请判官……不,先不,先把景骁卫找来。”
春霆卫骁卫景元出身地衡司世家,该怎么对付世家也只有世家子弟才知道。
一个半系统时后景元握拳向将军行礼,腾骁一字不少把策士带来的消息告诉他:“此事或可说与神策府无关,但工造司乃是军工重地,总不能一直养着这些硕鼠。司砧大人常年出差在外,如今这是百冶大炼她才从朱明赶回来,硬要她下手整治恐怕也无处落子。”
聪明人听到这里哪还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愿为将军分忧!”景元一口应下,抬头看看,顺手从桌上摸走一张空卷轴:“要是动静大了您可得护我一护,不然家老非得追进神策府揍我不可!”
世家之间多有联姻,景家也不例外,当然这也是腾骁将军难以破局的地方。他现在说要动某家,过不上半天说情的就能把神策府大门给堵死。
“唉……交给你了,不管别人怎么问就说都是我授意的。”腾骁也是下了狠心,非要杀鸡儆猴一回不可。
“定不负将军所托!”景元抱拳作揖,揣着卷轴就走了。
神策府不能直接把手伸进工造司,但是想抓哪一家的小辫子作典型却很容易——那玩意儿简直比秃子头上的虱子还多还显眼,随便抓,一抓一大把。
刚好嘛,明日便是百冶大炼的最后一场比赛。
第二天天亮后工匠们便在云骑守卫的陪伴下第三次登上赛场,仔细看有不少人眉宇间罩着股郁色,应星周围更是总有参赛者闪烁着频繁交换眼神。
司砧神色恹恹,宣布过比赛内容后就匆忙回到评委席坐下,赛场上莫名多了股诡异的气氛。
“你去传话,谁今天敢给我闹事,我就把他的工作证撕了赶出工造司!别以为世家就是可靠的,那些高高在上的公卿们不要起脸来是一点脸也不要的,当心到时候被扔沟里坐蜡,两边不讨好!”她招来心腹咬牙切齿交代了几句,心腹反过来还要劝她:“要我说您不如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司砧冷冷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您何苦顶在最前面被世家为难呢?咱们司内多少师傅受了供奉,别人不知道您还能不知道?有句话说叫做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单凭每月那些死任务领工资能有几个人在罗浮轻松生活,好歹师傅们过得都挺好,到底听谁的有那么重要吗?反正工造司也不是您自家的产业,管多了家中族老又有话说,平白气闷。”
心腹伸手比了数:“那位大人让我传话,这事儿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长泽弯那边可以让这个数出来!”
“哦……”司砧放缓了表情:“你还挺知道替我着想。”
对方弯着腰笑得殷勤,就听司砧又道:“你来我身边有多少久了?恍惚两百多年过去,物是人非呐……”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有点冷,心腹还是笑,只是腰明显直了起来:“时光如流水,流得快嘛!”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出去办事不该喝加冰的蜜雪冰城……今天大姨妈来了……
第145章
百冶大炼的最后一场比赛,登上赛场的工匠突然少了许多。
那些心知自己没啥本事的人也不整活了,带货的也不带了,干脆脸都不露,就好像在抗议什么。准点出现的工匠们也像是心里存了什么事,时不时看向四周。
没有观众,他们看的是直播镜头。
大家都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只瞒着一个人。
“第三场比赛,自由锻造。”司砧恹恹报过比赛内容就走了,台上静了一会儿,众人窸窸窣窣开始动手。
应星没想太多,按照习惯清理熔炉打扫桌面安排工具,最后查看工造司提供的空间钮。
嗯……
空间钮是空的,里面什么也没有。
他看了眼放出题目的玉兆光屏,明明白白写着“使用工造司提供的材料自由制作一件机巧”。因为这个所有人登台前都将自己的空间钮交给云骑守卫保管,确保无人私自夹带才开始比赛。
现在的问题是空间钮里空空如也,难道工造司是想要工匠们把空气当成材料?
这不是能不能做到的问题,眼下这种情况从头到尾就没有合理的地方好吧!
他身后的士卒有点好奇,应师傅怎么突然停下来了?他是在思考吗?
应星确实在思考,他抬头看向四周。注意到他的打量,有的匠人侧过身去躲避这道目光,有的幸灾乐祸表情激动。
好的,没必要上报了,上报也解决不了问题。
拿走参赛者的锻造材料,这事儿一个人办不来,全是工匠没有保护伞也同样办不来。对方既然敢这么干就说明已经安排好了后手,他就算上报也无法得到锻造材料。
该怎么说呢?
挺聪明,可惜聪明的不是地方。
现在的问题是他该从哪儿攒出足够的材料完成任务。比赛时间有限,不可能从零开始锻造零件,适合的标准零件也……
他把视线转向身边的垃圾桶,陷入沉思。
【那个短生种的师傅怎么不动了呀?】
【他好像在发呆。】
【不知道该干嘛?】
【好奇怪啊……】
弹幕上什么猜测都有,好的坏的,合理的离谱的,大家都很好奇。
应星想了一会儿,收起洁白的工图用纸,那些提前削好的炭笔也夹在耳后,他看上去神色凝重,就好像刚刚做了个什么不得了的决定。四方览镜与玉兆光屏前的观众们和现场各怀心事的工匠们同时注意到短生种青年他……他一头扎进赛场一角的垃圾桶。
垃圾桶这种东西,在罗浮的大街小巷上不太常见。比起处处都堆着等待清运的外卖盒,垃圾桶更像是种怀古的装饰品——有专门处理垃圾的机巧在,桶子也寂寞了许多。
应星从赛场上那差点被撑吐的几个垃圾桶找出一件又一件稍加改动就能使用的零件,他成竹在胸,几乎只是看上一眼就可以确定手里的东西能不能用得上。
他身边堆积的废弃零件越来越多,四周的哄笑声也越来越大。
参加过百冶大炼的工匠不可以再次报名,久而久之这项赛事有了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参赛的都是“年轻人”。年轻人性子急躁,看到大出风头的同行现下满身狼狈,自然是要痛打落水狗嘲笑一下子的。
不过他们还没忘这是比赛现场,嘲笑也比较有度,至少没到“小人得志”的地步。
应星对那些笑声充耳不闻,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通过什么途径是用什么方法才能做到,这些要点里没有任何一句话与周围那些蠢货相关。
找好足够零件后他打开熔炉,并没有直接将这些废料投进去融化重新加工,而是烧软某一部分后实用工具凭借积累的经验进行修正。
类似的事儿过去数年他在工造司从早到晚都在干,如今坐起来也是轻车熟路心中有数。
“距离比赛结束还有一系统时——”
废寝忘食的忙了整整一天,应星手下的动作就没停过。沉重的各种金属工具在他手中显得举重若轻,笑嘻嘻看了两天热闹的直播间此刻异常安静。
只要不是瞎子,看看其他工匠满桌的零件再看看应师傅掏垃圾桶的英姿,谁都知道这是百冶大炼的现场出了幺蛾子。再联想到他短生种的身份,无数关注比赛的仙舟人都悄悄红了脸。
就这么输不起吗?哪怕整点合法但有病的活儿出来大家也能当成节目效果一笑而过,现在这种妥妥的霸凌行为可以说是贴脸开大,只要良知尚存的人心下都自有评判。
今日欺负到一个短生种身上,明日是不是就要欺负寿只有三百多四百年的狐人身上?持明平均寿命六百岁,排在第三,那么接下来呢?
“我完成了。”
赶在比赛结束的前一刻,应星停下手里的动作,一头栩栩如生的机巧狮子站在桌子上。
它往左看看又往右看看,一屁股坐下抬起后脚瘙痒,大脑袋摇来晃去很有种憨态可掬的喜感。虽然神态动作有点猫里猫气,这件机巧却是完全符合比赛要求的。
不需要额外动力源,能根据人声指令做出一定的动作,关键是用时。所有工匠的时长都一样,别人有零件可以直接使用,应星则额外花了好一会儿翻垃圾桶。
他这是边找边修边组装,如果不缺材料和零件估计比赛早就结束了,这个时间点大概正和朋友们坐在一起休息。
评委们挑不出毛病,直播间投票数也水涨船高。
“司砧大人!”一个站在角落里的中年工匠走出来,指着应星道:“我要举报这个短生种,他没有按照规则要求使用空间钮里的材料!”
载具工正马上看向这边:“你有证据吗!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说人家作弊!”
司砧还没发话,他这就已经贷款上了。
“你怎么说?”武备工正看着应星:“大点声!”
既然载具工正不给他看好的年轻工匠脸面,那么他也不打算再给对方留余地了,刚好借着全罗浮人视线都聚焦在工造司的此刻好好扯一扯究竟怎么回事。
应星慢条斯理朝狮子机巧发出“嘬嘬嘬”的声音,它仰倒在地亮出金属肚皮,蜷起四条小短腿儿。
全方位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成果,青年不疾不徐道:“规则只说要使用工造司提供的材料,没说必须是空间钮里的材料。”
退上一万步讲,就算他能获得工造司给的零件,说不定还要撇嘴嫌弃。
——杂质多、质量差、误差大。
他每个零件都准备了替换件,每一件都经过修改,这个工作量不能说不大……从这一点也能说明为什么掏了那么久垃圾桶。
“这赛场上有什么东西不是工造司提供的?”应星放下逗弄机巧狮子的手,一句话就把举报者堵回去。
——就说这种昧良心的事儿不能干!
恶意举报的人哑了火,司砧看看时间差不多,本着能少事尽量少事的原则直接公布分数。
“我宣布,本次百冶大炼的名次如下——”
只有排名不讲胜负,综合下来应星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一位。
比起没有太多新意的□□、路灯、机巧蘑菇类“老生常谈”,应师傅手下这只小狮子可以说是罗浮仙舟独一份儿的新鲜造型。
读完名次,司砧加快语速想要赶紧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应星背后有朱明的怀炎将军与罗浮的持明龙尊饮月君,她惹不起。但是保持着司内各处重要职位的世家她就能得罪的起了吗?
话说回来司砧自己也出自冶锻世家,她不可能彻底背离家族的意愿与利益。
然而有句话叫做“树欲静而风不止”,腐朽没落而不自知的陈旧势力只想把眼前这一点自留地紧紧抱在怀里,他们固步自封了太久,久到连脖子带眼睛都变得异常僵硬,委实学不会平和的向下看。
“……夺得百冶大炼头名的工匠,按照工造司晋升体系……”
司砧的语速越来越快,眼看即将说到重点,五六个工匠聚在一处推搡起四周镇守着的云骑士卒:“司砧大人,工造司内从来没有过短生种担任要职的先例!”
司砧:“……”
果然还是来了啊!
有人领头,自然就会有人跟上,又有六七个工匠聚过来大声道:“我们不能接受短生种的管理,频繁的人事变动很麻烦,很可能一项工程还没做完这人就老死了,到时候耽误的事儿可就太多了!”
“就是就是!”响应的人越来越多,台上所有参赛工匠都卷了进来。
直播还没来得及关,这一幕被如实放出去给所有人看。
弹幕卡了一下,从零星数条瞬间爆满,密密麻麻充斥着整个屏幕。
【年龄确实是个问题……】
【没办法,长生种短生种,考验的是投胎技巧。】
【虽然很欺负人,但是有道理。】
【只能说有点可惜。】
“你自己觉得呢?”
司砧索性直接把问题抛给应星自行解决,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一家之言,总之与她无关就是了。
垂眸逗弄机巧狮子的青年淡淡道:“说得谁愿意把精力花在一群废物身上似的。”
他笑着又在火上倒了点油:“既然如此,不如我从工造司辞出去,咱们彼此都省事。”
弹幕一静,闹哄哄的现场同样一静,司砧头痛欲裂。
百冶大炼的头名从工造司辞出去,明儿她这个司砧也辞出去算了!
第146章
百冶大炼在最后一站的最后一分钟爆出大雷,原本会因为某个工作人员“不当心”而断开的直播因为运气收尾们的尽职尽责此刻还好端端连着,整场闹剧从头到尾不说公之于众吧至少也被所有罗浮人看得清清楚楚。
弹幕中固然有部分相对激烈的观点,但更多人还是比较正常的——假设应师傅这辈子能活一百岁,他现在才二十左右的样子,还有七八十年时间,算下来也不能说短到无所作为了。
再者人家短生种只是活的短又不是犯法,值得这样被针对被欺凌吗?有才之人尚且如此,若是稍显平庸些岂有活路!
民众之间的广泛讨论尚在酝酿之中,一时半会儿看不出风向,现下工造司之内司砧却是真的焦头烂额左右为难。短短数分钟内她想了很多,总之最关键的一点便是绝对不能放百冶大炼的头名辞职。
应星前脚迈出工造司后脚她这个司砧就会腹背受敌,不仅世家发难,外面的声讨也必须有个交代。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谁会成为替罪羊。
而那些抗议的工匠也必须想法子安抚镇压,再往下闹局势彻底僵持就遭了。世家之间搞党争曾经搞出些多大的祸事历史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只要她还是司砧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工造司内部出现为了反对而反对的声浪。
她将视线移向镇守赛场各处的云骑士卒。
背后的家族只会催她一忍再忍,好歹也是六御之一被人欺辱至此她要是还忍今后更别想拥有地位与话语权。
这个时候能支持她的还有谁……
正如那位骁卫所问,权力在自己手里,还是在父兄手里,结果会一样吗?
“放肆!”从昨晚起就表现得异常安静的司砧迈开脚步走向聚在一处抗议的工匠:“你们是在抱怨百冶大炼不公平吗,哪里不公平,站出来说清楚!你?还是你?”
如果她质问为何歧视短生种,这些人或许还能讲出些歪理,可要是说百冶大炼公平不公平……这话世家安排的人谁也不敢说,当着全罗浮人的面实名举报,十王司是一定会介入的,到时候真要查出点什么这事儿可就彻底失控了。
但是现场还有些纯纯被鼓动的炮灰跳出来:“肯定有猫腻,不然一个短生种,怎么可能比我们强!我们要求彻查!必须查!给大家一个交代!”
“……”
“蠢货!”隐于幕后通过直播关注现场的人气得随手拿起桌面上的物件砸出去,“赶紧派人去把这几个搞掉,不管怎么查,私事公事,这种没脑子的货色弱点多得是,让他们反口!”
“可是家主,”躬身等候的仆人面露难色:“时间上恐怕来不及。”
多少人盯着百冶大炼呢,直播上出事……恐怕判官已经到了。
“进了十王司也一样,只要他们自己认下诬告之名,事情到此就结束了。”这人接连砸了两三件文玩出去,心头那口气仍旧不顺:“真是世风日下,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妄图翻身做工造司的主,不知死活。”
那些废物什么事都做不好,让他们把人逼死,他们倒好,小打小闹泼点垃圾把人给恶心走了。也不知道短生种交了什么好运得饮月君庇护,从那之后身边总是跟着个持明小丫头片子,再想下手极难找到机会。
若是早些准备,今日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行了,下去做事。”他烦躁挥手赶走仆人,想起数年之前招揽不成,心头那股邪火更加旺盛。
“可恶!”
仆人低头溜到后门,拉开不起眼儿的黑漆门板左右看看,背街的暗巷里人迹罕至。
呼……
他急忙钻出来,反身小心阖上门,揣着袖子低头迈开两步忽听头顶风声骤大,不等反应过来嘴巴被人一把捂住,紧接着眼前一黑。
几个从树上跳下来的云骑互相打着手势,收拾好痕迹后在一个白发少年的带领下迅速离开这条小巷。
工造司内,司砧终于下定决心,直播关闭后她对守在赛场上的云骑士卒道:“烦请各位助我一臂之力,时候再向将军负荆请罪。”
走出这一步,她日后就只能背靠神策府了,可是比起被族中父兄家老左右,还不如找腾骁这个合作伙伴。狐人将军不是那么精明,但他身边的策士和骁卫着实厉害,明明身形还是个孩子,说起话实在让人无法拒绝。
春霆卫士卒早已领了骁卫命令,司舵一旦求助他们立刻依令亮出武器,吵吵嚷嚷抗议的工匠们立刻消音。
“谁躲在后面说工造司中有应星就没你们?站出来,我现在就可以开劝退文件。凡在司内拿到任何证书的证书也交出来,有才无德,不堪大用!”
刚刚群情激奋赌咒发誓的人一个个缩着脖子一声不吭,毕竟他们是真的有一份人人羡慕的工作,也有千辛万苦熬出来的证书。
“要点脸吧你们,但凡有谁觉得自己更有能力的我现在就做主允许你们加赛一场,谁技不如人谁就给我滚出工造司,有吗?”
有云骑军压阵,司砧心里底气越来越足,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大。
“别以为我不知道有人破着被赶出去的风险动了应星的空间钮。这事儿本可以私下解决,现在想也别想,等着十王判官来断案吧!”
长生种歧视短生种这事儿报给十王司是没用的,按理应归地衡司管,可是地衡司也最多把涉事双方“请”到公廨里调节一下就算了事。
赔礼道歉,不行加点钱,然后不了了之。
但是恶意干扰仙舟的重大活动,请动十王司就显得合情合理。
没错,报案人持明离朱,举报有人恶意操纵企图破坏仙舟的和平。
实名举报,十王司来得飞快。
为了避免司砧心存侥幸首鼠两端,景元直接堵死她的退路,让她彻底无法再继续保持中立。
万万没想到只是替资助者做点小事,居然就引来了十王司,工匠们这会儿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司砧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后续展开,她只是以十王司之名震慑工匠罢了,人要是真的全部被带走,那么多订单到哪儿去找人干?
这些人或许不能像老师傅们那样夺天地之造化,但打打螺丝敲些零件还是可以的,去蹲幽囚狱便宜他们了!
她果然有些犹豫,此时忽然又从外面进来一位判官,直奔司砧面前抬手示意:“请您随我们一起走一趟。”
司砧:“……”
好的,不用担心工期了。
“烦请容我片刻。”她转身看向应星,“百冶大炼之首便是百冶,恭喜应师傅。这件事工造司必然给您一个交代,这几日就先回去休息吧……”
新来的判官催了一句,说是十王司派了星舰过来。司砧急忙将司内事务托付给武备工正,又反复交代他务必要将应星稳住。
——这乐子留在罗浮给大家看看热闹就得了,别再往外传,丢人!
应星除了开始说得那句“不如辞了去”就再也没机会张嘴,离小朱站在他背后,只要看他想说话就伸指头戳一下,她专挑戳了就疼的地方下手,两三次之后应师傅就明白这必然又是景元所交代。
“高冷而沉默”被春霆卫驻舰医师领走,应师傅看到停在工造司码头上的除了十王司来拉人的星舰还有白珩的星槎。
大白狐狸半个人伸出舷窗,用力摆动胳膊:“往这儿看!这边!”
“走了,回去换换衣服个澡,你都快要臭掉了!”离小朱皱起鼻子,脸上的嫌弃真实有效。
星槎里坐着驾驶员白珩,还有一个傻乐的景小元。
“恭喜应星哥~”要不是考虑到安全问题,他高低要点个炮仗庆祝一下,应星上下看看白发少年,确认他果真完好无损才放下心:“没受伤?”
“没有哦!”景元反手摸摸短了也薄了的头发,嘿嘿一笑转移话题:“师父打了酒叫了外卖,还请人做了些好吃的,走,赶紧的,我快饿死了!”
一天之内解决掉工造司的麻烦还挺累人的,嗯,等会儿他一定要多吃些。
其实现在的时间已经很晚了,再熬上不多时地衡司就要换光源……天都快亮了。但是激动的心情不会因为夜深而平息,应星成为百冶,景元比他自己军中演武拿到团体第一还高兴。
“吃虾!”离小朱认真提出要求。她这几日看似住在应星楼下,实则几乎全天都守在他窗外,好不容易完事儿了自然得“讨债”。
白珩笑着启动星槎,嘴里一点也不走心的应答:“好好好,行行行,鱼虾蟹都有,辛苦我们小军医了哈!”
虽然但是……离朱半点军医的活儿也没干。
“咳咳,”景元双手枕在脑后,白珩闻弦音识雅意:“咱们元儿也辛苦。神策府与十王司联合行动,工造司内这股糟烂风气总算能改改。”
这还差不多,景小元心满意足,开始期待起晚上的大餐。
第147章
光阴荏苒,白驹过隙。
应星成为百冶的那一年,工造司巨变。被十王司带走的工匠大多数七八天内完成问询被放回家,经过这一遭这些心浮气躁的年轻人总算学会什么叫做夹起尾巴做人,老师傅们纷纷表示耳根清净了许多,干起活儿心情也好了不少。
至于留在十王司超过十天的人……应星不太清楚他们最后如何。反正他是没有再在工造司里见过这些面孔,其中就包括载具工正,还有不少曾经活跃在关键岗位上的人。
司砧抓住这次机会大力提拔技术官员。
这件事让她看清不少手下的品行,不少有能力但欠缺机会、不得不按部就班熬资历的匠人终于守到云开雾散,此后工造司就像被人里外洗刷一新那样突然变得高产起来。
各种便民机巧犹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神策府需要的军需也安排得有条不紊,事情一顺腾骁将军头上白头发都少了许多,至于说幽囚狱暂住人口出现“小”波动这种小事嘛……
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
“……”
“你快一点成不成,好了没有?”
时光匆匆,对于长生种来说,十年二十年就跟排了个队似的,没什么太多感觉。转眼离朱就在学宫老老实实熬了二十年,成功集满绩点提前通过成年考试,成为一个合格的“成年人”。
虽然她只有一米四,虽然她距离能欣赏幻戏的年龄还很遥远,但仙舟律法就是这样,只要通过考试就算成年。
同年给自己拿了个联盟级别资格证的还有景元,这家伙就跟吃了酵母一样说长就长,现在已经比应星个子还猛,乍一看完完全全就是个柔和俊俏的大小伙子。
青年咬着发带对着镜子举起手扎马尾,双手抱着胳膊靠在外面门框上的青衫少女极不耐烦:“景姑娘你还没收拾妥当?再拖拉就要迟到了!”
她一烦嘴里就胡乱跑火车,景元的外号都快比腾骁将军偷偷推给他的卷轴还要多了。
今日要去学宫领“毕业证”,然后离朱要回鳞渊境听龙尊差遣……丹枫在龙师议会找了个位置把她塞进去,总要时不时露个脸刷刷存在感。
“不要急~急什么嘛~”青年把发带束好,照着镜子左右看看,低头扯扯衣襟与袖笼,“山长说要留影纪念的,怎可衣冠不整?”
他收拾好自己,转身走到离朱面前左右端详——她穿着持明传统的青衫,不同于丹鼎司那代表新生的黄绿色,反而是种很是沉稳的墨绿。
为了方便打架衣衫肩袖与下摆都比较宽松,当离朱安静站在那儿的时候风一吹过衣袖当风浮动,仿佛金鳞悠然自得。
但是现在,“金鳞”的耐心即将告罄。
“持明就这么喜欢墨绿色?”景元略有些嫌弃的看着离朱数十年如一日的绿衫,后者挑眉冷笑,“要你管!”
她衣橱里所有的衣服全都一个样,就像买袜子最好买相同花色款式似的,不仅不用头疼搭配问题,而且省了织补的麻烦。
“我不管,但是今天日子特殊,你就没有任何准备吗?”
景元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衫,盘算着回去重新换衣服得花多长时间……太久了离朱会甩手先走。
“准备什么?拿了证还不能走,山长请吃饭?”
虽然年龄甚至还不够普通人从低龄层升到中领层,但离朱实在对学宫中的活动不感兴趣。
她肯在学宫待满二十年就已经是看在丹枫面子上了,不能要求更多。
“万一有其他……持明想和你留影呢?”景元还是不死心想要努力一把,离朱耐心耗尽,甩手就向外走,“回头见。”
二十年过去她的海拔变化不大,还好体重有了喜人的增长,从让人怀疑会不会被风吹走的纤细发展成如今健康结实气血充足的模样,那些被吃掉的各种事食物终于得以含笑九泉。
“诶诶!你等等我!这就来了!”顾不上换衣服,景元忙追上去跟在她身后。
景家大门外坐在星槎里等着的人是应星,特别行动小队刚从外星系返回,白珩昨晚喝高了不能碰方向盘,只能由稳重又可靠的应师傅代劳。
“丹枫和镜流他们叫了星槎直接去学宫,怎么这么久?”
他也就是一问,离朱乱没形象的伸手一指景元:“问他。”
“嘿嘿!”景骁卫眼睛一眯,眼角下的小痣乱飘。
应星开着星槎直叹气,稳稳当当进了学宫洞天。
“你们长生种,过了这个考试就是成年人,既然成年将来有什么打算?”
镜流也好丹枫也好白珩也好,没一个靠谱的,最后还得芳龄小四十的应师傅操心,“工作、学习、生活……之类的,有规划没?”
“有啊,应星哥想知道具体哪方面?”景元笑得春光灿烂看向离朱,年轻的龙师掸掸身上的袍子,“当好一颗墙头草。”
她的回答永远另辟蹊径出乎众人意料。
“上回你还说看大门来着,这次怎么就变成当墙头草了?”别说景元,就连应星脸上也露出八卦的表情,“门儿让人卸跑了么?”
离朱翻着白眼哼哼:“巫凡开始逐渐将司鼎一职转给杜仲了,为了尽量把水端平他给了我一个龙师的席位。”
丹枫专门“提醒”他别忘了一碗水端平,还有个小弟子两手空空呢。他替离朱要的自然不是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既然张一回嘴,那就得要个值钱的。
“行吧。”
应星无语,今天也是被贫穷限制想象的一天。
进入学宫后星槎都要停在统一的位置上,下了星槎登上星舰,很快就来到一处飘拂在半空中的小广场。
同一批毕业的人数不多不少,不多是广场上挤挤都能站下,不少是放眼过去一堆堆后脑勺让人略有点生理上的不适。
“这边这边!你们总算来了,怎么这么慢!”
白珩打了个招呼喊人,离朱走到丹枫身边站好:“昨天太晚没来得及说,印章我已经放回书桌原位了哦。”
龙尊时不时出去浪,他一走持明族务就都归离朱。天可怜见离小朱说话火气越来越重,很难说是不是熬夜熬的。
“多谢。”丹枫目光柔软的看着她:“今后你可以有自己的印章了。”
他指的是“成年”这件事,如今她也是龙师议会的成员了,龙尊在不在调遣小股持明都不在话下。
“需要印章?我给你刻两方,花样和石头自己选。”
应星加进来一句——时光无情,他头上已经开始出现白头发了,持明却连个子都还没长开。
“嗯……好,谢谢……”离朱答得有气无力,回想起那些堆得山高一样的文件,她终于意识到“成年”这件事并非全都是好处。
门儿还没出就要面临社会的毒打了啊!
景元乐颠颠伸手也要蹭两方印章:“应星哥~”
“滚滚滚!”应星赶什么似的赶他:“你不要上台了吗?”
山长已经来了,吉时一到就要挨个发纪念册。除去某两个笑喷的年轻人,一切都有条不紊绝无意外发生的可能。
“哦,那我们先上去了。”离朱率先松开抱着胳膊的手,转身迈步朝台子走去。景元悠闲跟在她后面,始终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排队从山长手中接过代表已经成年的证件,离朱把这张纸举起来冲着太阳看。
久远的将来这张纸空白的另一半将会是十王司出具的“死亡通知书”。
山长不在学宫中任教,离朱在这里混了二十年也没见过他,如今也就只将其视作普通老人。
“呵呵呵呵,拿好,拿好。”他笑着看着每一个学生,满心欢喜送他们奔向未来。
证书就是一张纸,除此以外还有一个绿色的本本——学宫的毕业证。然后离朱比别人还多几张证,她的医师从业资格证与行医许可也考下来了。
理论上来说她现在完全可以进丹鼎司混份儿闲差,奈何云吟术治疗的昏迷Buff异常坚挺,无论如何也去除不掉。
她夹着一沓子证书从台子上跳下来回到丹枫身边,看似拱卫龙尊实则就是在发带走神。
好困……
“一份辛苦一份回报,恭喜。”丹枫知道她百忙之中抽出缝隙念书有多不容易,因此只要她有证就好,全不似对待杜仲那样还要求分数。
“可算是把书念到头了……”离朱难以想象那些在学宫待了一两百年还出不去的人得是何种状态,反正这会儿台上那些终于通过考试的高龄层学生们就差原地滚一个给大家助兴了。
——我明明只想过吃着蜜饯看着画本子看看大门就算过完一天的惬意生活,为什么不知不觉间成了卷王的形状?
打从明天起就不用再去学宫啦!能省下来好多时间呢。先睡个懒觉,然后无所事事沿着街遛上半天……持明龙师怎么了,持明龙师又没犯天条,难道就不配过个休息日吗!
她在心底盘算得好,为了保证这辈子的生活质量,能不加班绝不加班,能不熬夜绝不熬夜。
我的床!我来啦!
第148章
成功毕业选择离开学宫的学生在走之前是要拍集体照的,也不知道是从何时留下的习惯,反正每年都要有。
离朱没心没肺,完全不认为这么做有什么必要性,但是在少数服从多数的大环境下她的意见显然一点也不重要。
“为什么拍照?有什么念可留的,我到现在还没认全教室里的所有人。”她嘟嘟囔囔被景元推着站在第一排,脸上的暴躁肉眼可见。
同一年没有其他持明毕业,某人只能站在前排正中间气鼓鼓的充当吉祥物。
根号二怎么了?根号二做错什么了?
——我只是还没有进入生长期而已,迟早有一天会长高的!
能和持明一起拍大合照大家都很激动,每个人都想贴着离朱站但又不敢惹到她,周围窸窸窣窣的小动作就没停过。
景元站在后排劝她:“忍一忍嘛,一辈子就这一回。马上就好,你只管站着不动就是了。”
“是啊是啊,我们排,你累不累?累了坐会儿也行。”旁边的狐人族青年看着离朱满脸慈爱——小小只的持明姑娘,很可爱啊!
“……”离朱翻了个白眼,“……”
景元估摸着她这是想撂挑子了,赶忙打断她正在酝酿中的不满,出列按照身高手动把同学们排整齐。
“可以了,就这样吧。”
排来排去都有意见,别说持明了他也挺烦的。
青年挤回队伍,鹤立鸡群一样把站在前面的离朱衬得越发“小巧玲珑”,留影机瞬间连拍,后续会直接发到毕业生的玉兆上。
闪光灯关闭的瞬间离朱立刻闪现到百米之外,白珩手里拍照的玉兆甚至没能来得及收好。
“这个给你,恭喜。”
她递过来一枚向日葵胸针,金灿灿的花瓣就是黄金。
离朱接过胸针低头别在衣襟上,心满意足。
要鲜花干嘛?我就要金花!
半个系统时后完成今日份社交的景元慢悠悠走回来,白珩同样也给了他一枚胸针:“别人有花,咱也有。”
“多谢。”
这东西可比鲜花要贵多了,青年笑眯眯收下揣兜里。
“哈哈哈哈哈,走,”她挤眉弄眼满脸坏笑,“既然都是大人了,带你们去见识些不一样的世界。”
幻戏R200是死规定,但其他的娱乐可以浅浅尝试一下。孩子小时候单纯些是好事,心性纯澈有益学业,但将来还单纯就不是单纯了,那是蠢。
应星颇有微词的把星槎开进一处灯火璀璨的洞天,各种丝竹管弦之乐遥遥仿佛从水波另一端凭风而来,咿咿呀呀的软语轻歌就像是滑溜溜的小手直往人耳朵眼儿里掏。
“您好,您请这边儿,星槎停稳,当心脚下~”
泊点上站着的伙计嗓子都哑了,额头上汗津津的,扯着脖子声嘶力竭。他身边涂装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星槎有序停泊,来找乐子的年轻人把路走得歪歪扭扭,估计已经喝过一轮,这是换地方续摊。
应星停好星槎,回头一看离朱正趴在窗户上盯着外面来回看,心里不由直叹气。
果然是小孩子,会对这些灯红酒绿格外感兴趣。
“走了。”他打开门站到平台上招呼景元,离朱根本不用催,跳下来仰着头看看这边看看那边。
一副怪没有见识的样子。
她确实没有太多这方面的“见识”,时间不够用呐!
“丹枫订了位置,喝茶听曲……”他皱眉烦烦的扫了眼离朱,叹气:“这种勾栏里都是堆出来的假象,看着个个光鲜亮丽,转身卸了妆也就路人模样。”
他说得是路两边楼上唱曲的伶人,离朱看的却是远处宽背细腰大长腿穿着黑色紧身衣扛着红漆大鼓的男子。舞者踩在鼓面上载歌载舞,红袖像蛇一样在风中蜿蜒。
“哦。”她依依不舍的收回视线,脸好不好看仰赖天生,身材好不好可全是自己练出来的。
好看!爱看!
另一边景元脸都黑了:这都什么擦边的风化之地?回去就想法子提醒将军赶紧整顿掉!
应师傅显然对这地方比较了解,轻车驾熟领着两个小朋友找到丹枫定了位置的酒楼。
二层依窗的姑娘戴着花向楼下张望,睁大眼睛惊喜不已:“呀!”
景元还没反应过来兜头让人照脸扔来一方又一方绢帕。
“我去!这是什么暗器?”恍惚中他看到还有个核桃夹在软飘飘的手帕里。幸好骁卫大人身手敏捷躲得够快,那核桃落地硬把地面砸了个坑来着,打到脸上怕是得叫丹鼎司派人急救。
看看嵌在青石板里的核桃,景元转身捞上离朱就想逃。
这地方实在是太可怕了!救命!我要回家!放我出去!
“傻站着干嘛?快点进去啊!”白珩他们慢了一步,此时刚好堵在后面。
“师父!”
景骁卫眼巴巴看向剑首,镜流绕开他径直走向仿古木梯:“丹枫专门订的位置,很难得哦。”
若不是托饮月君的名号,这地方哪是你想来就有空包厢可用的呢。
“不是,诶?”他还想说什么,被顺手捞上的离朱不愿意了,轻松挣开三两步闪到丹枫袖子后面,“挺好看。”
白珩挑眉,很是赞赏的点头:“对吧!是那边的鼓上舞吗?我也觉得很好,有品味!”
景元:“……”
就没人管管了吗!
“小小年纪这么保守干嘛?快来,有小姐姐唱曲哦!”
白珩催了一句,扭捏了十分钟后景骁卫出现在包厢门口,离朱已经坐在丹枫身边侧头欣赏起抱着古典乐器翩翩起舞的美人了。
一身褚红墨绿扮演仙佛的舞者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手中乐器随着舞姿不时淙淙作响,没有个百十年的功力决计做不到如此举重若轻。
这边一舞渐渐到了尾声,舞者缓缓退向幕后,另一边三个广袖深衣的红衫姑娘或手持牙板或拿着撞铃,第三人手里掌着掐金缠玉的团扇,半掩着脸轻轻唱起来。
曲中如泣如诉,演唱的姑娘眉目含情,就好像她正望着情人伤心倾诉。
这个离朱就不太能欣赏了。要是换做她自己,谁敢让她不痛快她能马上掀桌让人这辈子再也痛快不起来,着实无法理解这股子伤怀惆怅之意。
不过丹枫就在旁边坐着,她不好搞事,走着神忽然眼角扫到对面楼子里差不多的台上站了一排五个外星系的人……罗浮上没谁只戴个领结就当自己穿了衣服的,只有外面来淘金赚钱的人敢这样。
这几位热舞的小哥身材比刚才扛鼓那些还好些,裤子倒是好好穿着,让人又想看又害羞,越害羞越想看。
白珩听了半首曲子也有点腻了,不是唱的不好,而是你听了几百年唱得再好也会腻。她要了壶果酒给众人满上,顺着离朱视线往对面一看,咂咂嘴根本移不动眼珠子。
很刺激,很有冲击力,现在的年轻人越吃越好。
有好看的不叫上好朋友怎么能行?
她用胳膊肘戳戳镜流,剑首慢吞吞抬头:“?”
啥事儿?
白毛狐狸用下巴示意,镜流先是惊愕,紧接着眯眼,然后专注欣赏表演。
“要吃什……”丹枫在曲声间隙低头问离朱,不成想这小家伙认认真真盯着对面猛瞧,白珩和镜流也在看。他没想那么多,眼风一扫……
“咳咳咳咳咳!”龙尊好悬没让半口甜丝丝的果酒给呛过去:“喜欢那样的?”
太直白了些,没有半分含蓄之美。
“省脑子嘛。”离朱收回目光等他继续说,眼底清澈还真就是纯纯欣赏歌舞。
挺好的,虽然不像白珩说的那样“见多了不稀罕就不会被人轻易骗去”,能始终保持赤子之心也不错。
罗浮仙舟上踩到底线的正规娱乐场也就到这个地步了,至于说不正规的么……好孩子不能去,会被地衡司抓走教育。
重新坐回来,唱歌的姑娘已经走了,新上台的是个穿着单薄衣裳舞剑的青年。离朱大喜,正正坐姿专注的看,那边被白珩和镜流隔开的景元任劳任怨提着壶给前辈们斟酒。
真就逮着他一个人使劲欺负呗?
“也就那样吧,你在神策府没见过吗!”他提起白玉酒壶和白珩换了个位置移到离朱身边坐下,目光扫过方才她盯着看的位置。
戴领结齐舞的帅哥们下去休息了,现在是个戴帽子的异乡人表演眩术戏法。
这个神策府还真没有!
异乡人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伸手进去一掏就掏出几只活团雀,指尖一抖弹出朵花,再一抖花变成了蛋,手掌一拢蛋又变成团雀。
景元敢肯定那确实是团雀不是机巧。
离朱看人舞剑看得入神,摸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还挺甜?她回神满桌子找,景元早把酒壶的事儿给忘了,专注研究眩术艺人的手法,根本没注意驻舰医师吨吨吨干掉了大半壶果酒。
这玩意甜归甜,谁也没说过它度数低啊!
应星直摇头,丹枫有点手抖。
不管怎么说,还好他们带了镜流来,就算离小朱喝高了耍酒疯也没关系,剑首的身手值得信任!
第149章
大半壶果酒灌下去,离朱懒洋洋的用右手撑着下巴,眼睛一眯晕开的浅红就像朝起的云霞。
房门被人轻轻敲响,来送果盘的年轻侍者看了一眼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瞄……那不是人间可以期望的殊色。
至少到现在,离朱还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没有发出声响,看上去似乎不像是会闹的样子。丹枫浅浅松了半口气,在她面前放了盘去壳的水果:“吃一点。”
那果肉白皙晶莹剔透仿佛玉石,气味芬芳滋味甘美,看着挺讨人喜欢。
“头晕吗?”每个喝醉的人反应都不一样,丹枫现在只希望这孩子是个默默坐在那儿只在心里闹腾的类型。
离朱撑着下巴侧头瞟了他一眼,绿色眼珠子里含着春水似的又轻又软,好像下一秒就要流出来。
龙尊语塞:“……”
得了,为了别人的命考虑,她不能喝,量深量浅都别喝。
换个人她这一眼能把人魂儿都给看出来。
“哼哼哼!”离朱哼笑着挪回去,窗沿上为了遮光而半垂的红绸忽而扬起忽而垂下,窗下的光影也跟着忽明忽暗。
头晕是一点也不头晕的,脑子里轻飘飘什么都不去想,躺在云端上一般平白有股喜悦盘踞在胸口。丝竹悠扬的曲调一会儿远一会儿近,持明姑娘半阖着眼指节轻敲,慵懒娇憨可亲可喜。
“还是叫壶茶来解解酒吧。”应星愁得不行,早先还会觉得龙尊犹如天边朗月……到现在这都认识了二十年了,什么滤镜全都碎得稀烂。
丹枫这人啊,也就是看上去稳重,实际上也挺难评的,你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搞出点吓死人的幺蛾子来。
属于是会冷着脸说虎狼之词的类型,你都弄不清楚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真有某种意思。
譬如今日,白珩稍微一撺掇他就刷卡订位置,钱多钱少不论,哪有监护人亲自带着孩子逛花街的?就算是素的也不行啊!
“我去看看,”景元认命起身推门去叫些茶水点心,来听曲不慎喝醉的客人不是一个两个,勾栏里自是备得有冰水毛巾,只是需要自行去取用。
他出去了有没有十几分钟也不知道,包厢门忽然被人从外间大力推开,同样醉熏熏的三个陌生年轻人拎着酒瓶挤在门口勾肩搭背傻笑。
“呀!姐姐你……你,你真好看!咱们……喝一杯怎么样,交个朋友……”
“噗!”白珩把嘴里的水果喷出去,着急忙慌四处找手巾擦,镜流直揉太阳穴——喝多了吗?怎么听不懂这几个孩子说话什么意思?
不请自来的三个陌生人将酒瓶顿在丹枫面前。
持明龙尊:“……”
他今日是隐去本相的,没有角冠,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长发持明青年,分明英气勃发,怎么想也不应该像女子模样。
三人顿酒瓶的声音大了些,晕晕乎乎的离朱被人从那股冯虚御风飘飘然无极之游的玄妙之境中猛然拽出来,抬眼就见不知道三坨什么玩意儿往龙尊脸上挤。
这还能忍?*持明粗口*!
隔着白珩的镜流都没能拦住她出刀,刺眼的金光一闪而逝,桌面上的酒瓶连同桌子本身同时一分为二。三位不速之客浑身一凉,杀意紧贴着脊梁擦过去,浑身冷汗如浆,那酒瞬间就醒了。
“对对对对不起!救命!”
三人夹紧屁股转身就跑,离朱拍案而起,被一分为二的圆桌向中间一倒她跟着栽进去:“哇啊!”
“别跑!给我站住受死!”到底还是喝多了,她摇摇摆摆爬起来拖着刀追,白珩目瞪口呆,应星痛苦掩面:“还不赶紧追回来!”
他不去完全是因为打不过,现场唯二能控制局面的人为什么也没动,是没想到吗!
景元左手茶壶右手端着铜盆冰水泡毛巾,正往回走就见三个浑身酒气的陌生人在前面跑,后面追着一道金光。
嗯?
虽然但是,离朱一般不会主动攻击别人,肯定是逃跑那三个人惹了她。
身为罗浮居民,见义勇为是件非常值得做的小事。
镜流才追出包厢门就见到自己那宝货徒弟伸出一只脚把拼命奔逃的人拌了个大马趴,离朱想也不想一刀直直往下剁。
这要是剁实了她少说要进幽囚狱蹲个五年八年。剑首立刻从身边折了根凳子腿儿瞄准龙牙刀身直射而去,离朱虚晃一刀躲过“暗器”换了个角度再斩,这次镜流长剑出鞘推开刀刃,不料离朱锲而不舍,又换角度第三次再再斩。
地上滚成一团的三个人抱在一起大声哭喊,帝弓司命啊太奶啊有什么喊什么。
“咦?”
镜流眼前一亮。
能当她一剑之人,现在的仙舟联盟中已经非常罕见了,没想到小离朱在过去百忙的二十年中居然还能精进武艺。
武痴之所以是武痴……意思就是眼中只能看到“武”字,镜流侧头向外瞄了一眼,第四次救下那三个从嚎啕大哭转为嘤嘤哭泣的青年,飞起一脚把他们踹到花楼外的大街上。
在楼子里打有什么意思?出去打才能施展得开嘛!
离朱果然甩出刀花转身变招,镜流追上去一剑卷起千堆雪,龙牙凛然如凶兽张嘴,狠狠咬碎清冽剑波。
她明明喝醉了,步履蹒跚、身姿摇晃,握刀的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柔软……不,是更加坚毅果断,绝不放过任何机会。
一斩、再斩、三斩,镜流也只能逼迫刀锋偏开而无法击退。
艰难困苦百折不挠,背后脊梁骨硬得很呐。
刀光剑影眼看越来越激烈,道路两旁的建筑物怕是经不住这肆意纵横的剑气与刀意,丹枫看着差不多了果断御水成牢,“网兜”撒下去扣住醉猫似的新晋龙师。
“呼……谢您出手相救,谢谢谢谢!”
花楼老板擦着汗作揖道谢,景元背着手站在一侧,看上去还挺开心——就离朱这酒品,这辈子她也别想再踏进娱乐场所半步。
引发这场冲突的三个醉汉早就醒了,不光醒了酒还尿了裤子,这会儿看着长长的账单更是欲哭无泪。
要不是他们喝醉了把男人看成女人还试图调戏,哪里会有后面这么多事儿啊!好在小命没搭进去,今后再也不喝酒了!
离朱在水牢里也不老实,刀光时不时从碧波中透出几缕异彩,锋刃更是这儿露个角那儿露个角,真就跟里面套了个猢狲似的。
这会儿丹枫多少也带了几分醉意,既不忍心下狠手,又隐约有几分遇到对手的技痒。好在他人还算清醒,知道不能在这个洞天动手开大,勉强控制着离朱叫人开星槎送自己回鳞渊境。
花楼老板正头疼要怎么送客,一听他主动提出要走,忙不迭弄来艘大型星槎,又安排专人驾驶,一股脑将六位贵客尽数送走换个清净。
至于说账单?只要这些活祖宗不拆了他的楼,果盘酒水和点心就当是他请客了!
好容易送几位“真神”走人,他急急忙忙的喊来伙计收拾残局——还好几位打得足够好看,手上功夫也利索,断口一处比一处光滑平整,请工造司的师傅过来很快就能修好。
专门定制的彩色大型星槎刚进鳞渊境,离朱就从丹枫的水牢里挣脱。景元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拦住傻笑的白珩和应星尽量躲远。
海面上很快冰封千里怒涛如山,淡金色刀影一刀斩断龙尊召来的青龙,水波浮沉见隐约能听到刀剑相击的声音。
“咱们先找个地方坐会儿,打累了他们自己就会停下。”
景骁卫木着脸拉人去了显龙大雩殿,白珩哼着歌看远方海面上的热闹动静,应星则盯着龙尊雨别的雕像发愣。
雕像中的人与丹枫活脱脱的相似,手持一把模样古怪的长枪直指建木封印之地。
他想他大概知道该把二十年前打造出的毛坯锻造成什么样了,那必然是一把能够穿透龙鳞的好枪。
乒乒乓乓打了近三个系统时,镜流抱着剑,丹枫拎着呼呼大睡的离朱从海面上回来。护珠人早就冒头看过,发现这三人打归打并未波及水下的持明卵就懒得管了,毕竟其中之一正是龙尊……
他们不好管的。
镜流这一场打得心满意足酣畅淋漓,对于武道的见解又有了些新突破。丹枫袖子上的鹤纹破破烂烂撕得跟抹布似的,脸上却明显带着喜色。
既然到了鳞渊境,他自然要尽地主之谊,等在岸上远远旁观的曼兑嘴巴里直发苦。
尊上要他安排一下带回来的朋友,当着外人的面他不可能下龙尊的面子,但心里多少还是有几分不舒服。
鳞渊境是你们外族人能随便进来来过招演武的地方吗?!
他垮着脸让涛然去鳞渊境庭院里找来几个上年纪的族人帮忙,安置好客人回头就想找前去更衣的饮月君说道几句。
——您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把异族人领进鳞渊境!
他一连找了几个地方都没找到丹枫,倒是从帮忙的族人嘴里得知离朱喝醉了,尊上也不是太清醒。
曼兑:“……”
合着尊上这是在耍酒疯?
第150章
结结实实睡了一觉,离朱神清气爽睁开眼,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海水特有的味道让她不必起身向外看也知道这是在鳞渊境。
嗯……所以……为什会在鳞渊境?
外间隐约能听到巫凡说话的声音,她忽然想起来下午要回鳞渊境……等等,拟造光源的角度明显不是下午啊!
“你们不是一直埋怨罗浮高层中持明占比太少吗?现在龙师都进了春霆卫执掌驻舰医师之职,这个起点怎么想也不低吧。啧啧啧,这还看不上?”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司鼎大人的嘴几十年来一直甜如蜜。
“让你们家孩子出去递一圈简历试试呗~”
“那孩子少说还有五百多年呢,五百多年还混不到高位也太废了……话说你们都是死的,不知道帮忙吗!”
巫凡火力全开,一人怒喷一圈,罕有谁能匹敌。
紧接着是日支乐颠颠的浮夸声线:“我看不如这样算了,今后但凡哪家的年轻人闯出名堂就自动从长辈手里接过龙师一职……”
你还真别说,这个提议听上去是有点疯,仔细想想又觉得还挺好——年轻人一代接一代比长辈有出息,持明就算退化又怎样?
离朱不清楚其他龙师怎么看,但她知道丹枫一定会心动。
“那就开启议会公开辩论。”
果然,龙尊清冷的声线一锤定音。
她掀开身上的薄被走去洗漱,等再回来外间只剩巫凡抓着杜仲劈头盖脸“教育”。
“抢东西的时候怂,事后就别羡慕人家吃肉!抢资源怎么了?哪儿不抢资源?你不抢你手底下的人吃什么喝什么?张着嘴等风来啊?”
有时候他真想把大弟子的脑壳打开看看,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满脑子迂腐毒液。“和睦友善”是你获得胜利后站在制高点上安慰手下败将用的场面话,哪能放在挽袖子准备上的时候讲究。
“……”杜仲低低回了一句听不清楚的话,紧接着巫凡长叹一声。
离朱走出房间,巫凡后面的话也不好说了。
“醒了?跟我来。”他看了眼小弟子,起身负手先行,杜仲咧嘴笑得难看,抬手示意她一块走:“头疼不?往后能少喝就少喝吧,喝酒误事。”
“嗯嗯嗯,”已经回想起自己昨天断片儿后都干了什么的离朱敷衍回应:“知道了知道了。”
差点砸了鳞渊境的熊孩子这会儿异常乖巧,她也知道她闯了大祸,一路上老实得很。虽然但是……能和剑首与龙尊过招,这场祸闯得就算挨揍也值了。
龙尊在陆地上的宫殿时隔多年再次开启,鳞渊境封闭,客人们趴在窗户上向外张望着看热闹,持明们黑压压的聚了一片。
饮月君问罗浮持明——龙师该如何更迭。
龙尊的传承毋庸置疑,从还是个蛋起他就和别人不太一样,但是龙师的变化……持明们还真没细想过。
原来“龙师”不是个能一直做到回归波月古海的职位?
“如果你是我,看了四百多年的各种奇葩生物大赏也会对丹鼎司深恶痛绝。知道那些神经病都投诉过我什么?”
巫凡翻着白眼欲呕又止:“有问我为什么不给他开长生不死药的,有问我为什么不接受追求的,有问我为什么不笑的……”
“我天生不爱笑,可不可以?!”他把栏杆拍得啪啪响:“今日就明说了,趁我还能再活个百十来年,就想赶紧把位置转手给年轻人。现在他们要是遇上有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事儿还能找我问,等我两脚一蹬回了波月古海,让他们问谁去?”
这也是龙师们千百年来总抱着一个调调不放的原因之一。年老的龙师占着位置直到死才松手,年轻人熬走了前辈转头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
“你愿意你自己转啊,干嘛把我们都捎上?”有巫凡这样看清现状愿意急流勇退的人,当然也有恨不得把权柄带到蛋里去的,“此乃个例,不必所有人都跟着仿照吧!”
这个龙师一边大声反驳一边伸头四处看,想要找到同盟。可是有些事不上秤轻飘飘,上了秤千斤打不住。
——只要有这个提法,年轻人的心就活了。
是老老实实跟着师父亦步亦趋,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摸索?从前就算与师父意见相左年轻的持明们也没有表达渠道,一是有养育之恩在,除非痛下狠心否则实在做不出忤逆之事,二是等待的时间太久,久到锐意进取被磨成暮气沉沉。
如今有龙师巫凡珠玉在前,愿意早早腾出位置的才是真心疼爱徒弟,直把其他霸着位置不走的老东西衬得面目可憎。
巫凡其实也不是那么愿意主动交出权柄,但是他昨天下午亲眼看到了离朱一人一刀如何与剑首龙尊战成一团。虽说三人各打各的都没有下死手,这种水平却也不是普通持明能够奢望的了。
他与离朱有师徒之名并无师徒之份,严格来讲那孩子师承龙尊饮月君,大家都是持明龙裔的情况下她的起点已经比不少族人的终点还高。
甚至可以这么说,龙师议会中唯一能对离朱地位产生威胁的就只有曼兑,饮月君转生后她就是持明一族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
这么一想,巫凡心里平衡了不知多少。今天他给小弟子垫回脚,明天可以预见的回馈只会更多——司鼎这个位置有多烫屁股,只有坐过的人才知道。早早把神烦的庶务全甩给杜仲他也清净不少,此外手里的权力还能再稳稳当当抓上个大几十年,何乐而不为?
“司鼎”并不只是一个喊起来听着怪响亮的称号,也不是说被人喊一声“司鼎”医术就能突飞猛进到活死人肉白骨的程度。
存在一个有序的承接时期对丹鼎司乃至整个罗浮仙舟都是件好事。
但这不是能说服其他龙师的理由,人都有私心,龙师也不例外。
“少在这里大放厥词,这提议目无尊长,怎可得用!巫凡你不要任性了,持明自有不同在此,没必要顺应外面的看法。”
曼兑身后一位保守派龙师忍不住高声驳斥,巫凡眼前一亮,搭台的这不就来了嘛!
“呦!你还在呢?看我干嘛,看我我就怕你啊?徒弟教咋样了?前几天我好像还见你被摇过去满头大汗的给病人缝合呢,谁也别笑话谁!”
“还有你,你徒弟都四百多岁了还和狐人族不到二百岁的小姑娘耍朋友,让人识破了上门砸臭鸟蛋,门板刷干净了吗?”
“是谁不事生产专门养孩子赚钱?我就纳了闷儿了,别人养孩子都是花钱,偏你两口子还能挣钱,怎么养的啊?说说让我也学学这样的好事呗!”
“啊啊啊啊啊啊!你给我闭嘴!闭嘴!!”
破防来得急促,巫凡也没料到自己还没放猛料就有同事遭不住。
“看看看看,都这样了还是先去洗洗自己身上的屎吧,何苦占着位置无心做事?”这要是不火上浇油就不是司鼎了,他抱着胳膊来一个斩一个,相当凶猛。
丹枫站在上首等龙师们自行吵出个结果,目光不经意扫过身前低头打瞌睡的离小朱,忍不住抬手揉揉她鸦羽一样的黑发。
“你可有何想法?”
龙师们怒气一滞,想想昨日波月古海上空纵横四溢的刀意,眼神立刻清澈了不少——宁可给龙尊穿小鞋,也不要和同事闹别扭。毕竟龙尊不会动手殴打龙师,但龙师是真的有可能痛殴别的龙师。
他们加起来也不一定是龙师离朱的对手。
所以这一切,都是在饮月君的算计之中对吗!
不愧是尊上,早在二十年前就开始布局,这一次龙师议会又双叒叕甘拜下风。
离朱被丹枫问及想法,她抬头向下看了一圈:“有谁没听懂?别都挂墙上成老壁灯了还不想挪屁股,我解释得够清楚了么?”
她这就不是讨论想法,属于直接给了众龙师个“告知”。
关于这孩子的遣词造句,丹枫已经懒得去纠正了,就这么着吧。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谁还不明白饮月君已经拿定主意要动龙师的传承之路。
“别介啊,都哭丧着脸干嘛?谁的弟子不是自己亲手从小带到大的?我这儿要不是人命关天的丹鼎司我能马上就退休回去养老,你们有什么不能信任的?还是说要闹到像工造司那样,让年轻人把彼此脸皮彻底撕下来扔了才好看……”
巫凡这是豁出去了,总不能他一个人被尊上坑。
二十年前的工造司那可真是个大笑话,心高气傲的持明哪能受得了。况且在场所有龙师都清楚,消息是瞒不住的,如果强硬拒绝那就相当于站在自己养子与弟子们的对立面上,真要走眼遇到心机深沉主儿恐怕神不知鬼不觉就能送他们回归波月古海。
曼兑倒是想找个理由义正辞严驳斥,但这事儿也不知道究竟怎么了突然拐弯跑到没人料想到的跑道上狂奔,他准备的不是这个。
他本来打算规劝龙尊忌酒忌享乐的,光腹稿就打了不下三个版本。谁承想巫凡早上一来就扔下两个炸弹——他要把司鼎与龙师的位置都让出去,一个给杜仲,一个给离朱。
而离朱则是毋庸置疑的龙尊铁杆,她甚至在神策府担任要职。
这样一来跟着饮月君与龙师议会对着干的人也会从一个变成两个,对手的数量增加了!
反观己方……除去龙师一职外并没有罗浮机要部门的权力在手,吵起来腰杆子都没人硬。
嘴到用时方恨笨啊!
第151章
关于龙师的更迭办法,鳞渊境内外的持明们热热闹闹讨论了一年多才尘埃落定。
但是眼下不管别人是兴奋还是失落,议会结束鳞渊境开启的瞬间离朱默默跟着丹枫去找留在持明祖宅里暂时过夜的几位“访客”。
“哦,丹枫你忙完了?”白珩笑眯眯的递给龙尊一盏热茶,他温和的舒了口气:“是啊,总算是忙完了一件大事。”
他看上去心情相当好,喝茶的动作里都带着股得意。长袖上的白鹤纹随着摆动活灵活现,几乎要展翅直入云霄。
景元扔给离朱一瓶葡萄味的饮料:“恭喜呐,最年轻的龙师。”
她确实是最年轻的龙师,才只有二十多岁。绝大多数这个年龄的长生种还处于向家长闹着要这要那的熊孩子阶段,离朱已经在持明一族中说话很有分量了。
“……”少女伸胳膊平平接住饮料,拧开喝了一口,比平日更加安静。
“你们先回神策府,我还有些事要交代。”丹枫露出柔软的笑容,镜流和白珩转身就走:“好的,你先忙,咱们等会神策府见!”
景元和应星愣了一下,被拐回来的白珩一手一个拽走。
“我认识丹枫两百多年了,帝弓司命!上回他这么笑接下来就把一个丰饶民碾成了丰饶酱,不是伊须磨洲卖萌的某某酱,而是真的‘那种’,酱!”
龙是一种残暴的生物,持明是龙裔,身上多少也带了点暴躁的脾气。
“那离朱怎么办?我去把她带出来?”景元回头的动作被镜流打断,她冷淡且坚定地示意弟子赶紧跟上:“持明内务,龙师怎可缺席。”
“安了!你别忘记小梨子也是持明,而且说不来谁朝谁发脾气。”景元和应星还是太年轻,只有她们这种寿命达到一定长度的人才能体会到丹枫的快乐——他已经找到满意的继承人,随时可以卸下重担阖眼休息。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房间里很快就只剩下两个人,离朱坐在原位安静喝饮料,丹枫在她旁边喝茶。
酒这种东西……从昨天起就禁止出现在龙师离朱三米范围内了。
饮料喝完,茶水也失了风味,两人还保持着之前的动作,就像赌气的孩子较劲看谁先投降。
凉风带着水腥味儿扑了离朱一脸,她叹了口气,垮下肩膀抹了把脸:“你还有多长时间?”
如果不是时日无多,丹枫没必要逼迫巫凡这么着急让位,包括他因势利导放出要对龙师换代之法动手的信号,一切都是在为她在龙师议会中的权重做努力。
他就像个急切想要赶着下班的人,一股脑把手里攥着的东西统统推给来交接的倒霉蛋。
“最长不过百年。”他豁达的弯起嘴角,甚至有心开玩笑:“不知道我和应星谁活的更长,哈!不过我会尽量撑久些。”
最近十年丰饶民隔三差五袭扰罗浮,丹枫还没放心到能彻底撒手不管的地步。
“……”离朱的脸越来越冷,眼神也越发凶狠,一看就知道身上背了好几条鼠命的那种凶残:“烦死了!老东西,赶紧退休回家养老去吧,巫凡都比你能想得开。”
“哈哈哈哈哈……”丹枫很少能像此刻这样开怀大笑,青年秀丽的眉眼舒展开来,眼下两道红痕透出一股盛放到即将衰颓的艳丽:“借你吉言,不好意思啊,到了现在我也没有回忆起有关于你的任何信息。”
离朱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冷又凶,丹枫又笑了两声:“小离朱是个心软的好姑娘,让让我这上年龄的老糊涂吧。”
“哼!”她恶形恶状喷着气抱怨:“你太过分了!欺负人!再这样我就把持明打包卖给神策府,一个也不留!”
小姑娘翘起鼻子一皱一皱的,绿眼睛里水波潋滟,她龇牙咧嘴的发狠,活像冲无良路人发狠的毛绒动物。在丹枫看来这幅小模样着实可爱,叫人忍不住就想竖起手指逗弄。
“好孩子,”他真的竖起手指,“我教你些有趣的小法术可好?别生我的气了呀!”
相依为命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今生有缘相距,来生还能不能见面这事儿谁也说不准。他是希望自己来世还能和这孩子在一起的,但……没办法,只能寄希望于概率。
水球在他指尖随意变换形状,变成星槎变成金人,变成团雀变成雪花,最后变成一条活泼游动的青色小龙。
“我有个变化之术教给你,平日里可以隐去持明的本相,必要时也可以在理论上让其他物种变成龙裔,很有趣哦。”
变化的水球引起了离朱的兴趣,她欠身过去摸着下巴左右观察:“这不就是云吟术的进阶进阶又进阶之终极版本么?”
“其实不太一样,不过你也可以这么理解。”丹枫笑了笑,挥散水球后用蘸着水渍的手指轻点少女眉心,“有些难,慢慢学。”
离朱心性坚毅,万一他的转世也出现退化现象,届时就得仰赖她帮忙传承了。
“唔,好凉!”小姑娘抬起手捂住脑门儿,丹枫难得放下包袱,斜倚着桌沿笑着端起茶杯抿了口冷茶:“走吧,一起去神策府,麻烦你替我保密好吗?”
“晚上我要吃烤鱼。”肯提条件,这就是答应了的意思。
“自己选,自己下订单,刷我的卡。”他大方得很,龙尊没有遗产可言,将来丹枫能留给离朱的只有他这么多年在丹鼎司工作攒下的工资。
该说不说,达到一定级别的医士工资还挺高。
离朱叮叮咣咣起身朝外走,一不当心带倒了手边的饮料瓶。她停下来将那只瓶子捡在手里,皱着眉侧头斜过眼睛瞥了丹枫一眼:“撑不住就算了,少给我找麻烦,少让自己遭罪。”
这会儿真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生得再好看也架不住这种苦大仇深的表情。
“放心吧,”看着她把瓶子放在桌面上走出去,丹枫自言自语似的小声道:“我还撑得住。”
没问题的。
等两人一前一后进入神策府,守在码头上的策士行了个礼急道:“离朱医士,景骁卫着急找你呢,还请尽快赶去春霆卫。”
她看上去真的很着急,离朱看了眼丹枫,象征性的懒懒散散行礼道别,然后快速赶去春霆卫驻地。
是哪个士卒又不当心摔断骨头了吗?
孩子长大了,该有自己的事业。丹枫原地感慨了几句,迈开腿径直去找腾骁将军。
离朱赶到春霆卫驻地,景元正忙着和几个士卒说话,路两边的人看到驻舰医师出现纷纷和她问好,持明姑娘冷着脸点点头。
“你们看上去好像很兴奋?”有种压抑不住的躁动,和平时不太一样。
士卒们笑得嗓子眼儿都亮出来了:“可不是嘛!咱们中队终于领到活儿了,等了整整几十年,春霆卫终于抢着人头,还得是景骁卫啊!”
这几位已经贷款畅想未来了,离朱摇摇头,走到景元身边站定。
“星舰检查一定要全面完善,‘差不多’和‘还可以’都不行,必须是百分之百。另外你们近期做好准备重力场训练馆我已经约好了,都去习惯一下,外面不比罗浮,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多训练多准备肯定没错……”
他好声好气事无巨细的交代,那士卒高高兴兴领命下去传话。
景元这才腾出空看离朱:“方才将军命我和你随中队出罗浮执行任务,你提前去星舰治疗室看一下。”
腾骁将军按照许诺的那样一直捱到景骁卫成年才允许他随军出去见见世面,景家的家老来了也没话说。
已经完全是个青年模样的景元对于出征一事没有丝毫犹豫,颇有些跃跃欲试——这倒也能理解,二十年间磨一剑,也确实到了试试这“剑”到底利不利的时候。
“好,我去看看,有需要补充的物资回头写成报告发给你。”
能在地面上完成的工作这么多年早就做熟了,此行的目的虽然是出门打架,离朱还是多了几分期待。
“行,也可以去其他舰队问问他们的驻舰医师都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离朱办事景元是放心的,每次丹枫和特别行动小队出去时都是离朱替他处理持明族务,偌大一个持明族她都管得过来,没道理被小小的治疗室为难住。
仙舟联盟的战舰有统一停泊保养的专用洞天,方便四支舰队交替轮换为母舰护航。拿了骁卫手令进入洞天,遮天蔽日的战舰让人很有种心理上的安全感。
春霆卫战舰通体承深蓝色,离朱站在主舰码头上就像一条小鱼游在蓝鲸面前。
守在舰上值班的士卒看到驻舰医师过来纷纷朝她挥手,打过招呼就各自去忙——接下来的护航任务轮到春霆卫承担,而这其中又夹杂着若干清理航线的小任务,之前神策府内的士卒说得就是这个。
虽然离朱履行医师职责的机会极少,士卒们还是很喜欢她——持明是龙裔嘛,坊间传闻这个族裔很有些玄学上的加成,传来传去矮墩墩的持明姑娘就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吉祥物”。
有人家里的吉祥物是易碎品,需要轻拿轻放小心对待,有人家里……你们最好别让“吉祥物”动手,不然管杀不管埋。
第152章
十日后离朱登上春霆卫舰队的主舰,随舰执行护航任务。星舰她不是进去一回两回,以这种正规途径离开罗浮仙舟还是头一次。
蓝黑色星舰帅得人头晕眼花,别说士卒和舵手,医师也忍不住想趴上去贴贴。
景元虽然是骁卫,成年前也没有离开过罗浮,此刻他老老实实坐在驾驶舱的座位上旁观舵手与领航员协同操作。“地面”塔台发来允许升空的信号,眼花缭乱的指示灯亮了一圈,胸口一虚眼前一花,舷窗外的景色便换了个角度。
花了五秒钟适应新速度,等领航员表示已经进入自由航行的轨道后他才解开安全带凑到探测器扫出的屏幕前查看周围情况。
附近的行星与小行星带一览无余,罗浮仙舟在光屏上就是个长圆形的绿点,春霆卫主舰就像罗浮的卫星,飘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上伴飞。
“您可以去观景窗看看,难得站在太空中细看仙舟,景色很好哦。”
景元踌躇片刻,还是先行确定航线正常飞行正常星舰各处都正常才走出主控室。星舰腹舱内来来回回都是待命中的云骑士卒,头一回参与护航任务的新兵守着观景窗舍不得离开,已经习惯的老兵们各自找了地方坐下,悠闲些的还点了食物和饮料慢慢用。
腹舱内的公共区域里三分之一是餐饮区,三分之一安排了许多军用训练器械,还有三分之一被各种通道占据。
这会儿窗户都被人给占满了,景元不去和士卒们抢地方,转了半圈沿着通道四处逛。他本来打算去驻舰医师的治疗室看看,都快走到地方了脚下一转顺路拐进植物舱——这地方是给士卒们放松压力用的,舱内弯弯曲曲的路两边安排着各种植物。小到花草大到树木,可以看可以摸可以蹭,就是不可以摘花折叶子,违者扣战术分,扣多了写检查,通报批评,或者扣工资。
不过有时候太空中的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了,大家宁可损失一笔钱也非得手欠,因此隔上几步花槽里就竖着“禁止折损”的告示牌。
星舰刚刚进入航线,护航任务也才刚开始,这会儿花园里还没有人。
他看了一圈就走,动力室里值班的士卒每隔两系统时换一班,值守时不能看书不能玩玉兆,水也不能喝太多。
过去动力室后面就是士卒们的宿舍,重型武器和悬挂的辅助设备都在上一层,腹舱里没有。
骁卫的房间和普通士卒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普通士卒四人一间,骁卫和领航员还有舵手共用一间……对了,还有个床位属于驻舰医师。
眼下领航员和舵手都在控制室忙,驻舰医师很可能正躲在治疗室里生气,四人间里空空荡荡。站在门口扫了一眼,景元退出房间打算再往后走走看。
他向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到拿着一沓纸质文件匆匆往房间里赶的士卒。
“啊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青年好脾气的边道歉边让开路,走路不看路的士卒低头不语,微微鞠了一躬后跌跌撞撞闯进房间,房门丝滑闭合的瞬间景元听到了伤心的哭声。
他抬头看看那人的房门编号,拿出玉兆通知他所属的小队队长来一趟,十分钟后小队长就出现在骁卫面前:“景骁卫好。”
景元扫过这会儿空荡荡的走廊,领着人拐去方才看过的植物园:“那个……怎么了?什么情况?”
士卒们的情绪很重要,天人族的魔阴身就跟个不定时炸弹一样需要小心监控。万一谁犯病了没及时发现,无论是带得其他人无辜入魔还是伤到前来控制的纠察队,绝对会是整个春霆卫都头疼欲裂的坏消息。
“您说他啊,唉!”小队长叹了口气擦擦额头,“刚进轨道那边就有机巧追上来送文件。”
他扭捏了一下补充道:“离婚文件。”
按年龄算景骁卫还是个半大孩子,“离婚文件”的威力他大概并不明白。
景元:“……”
这个事儿,就算是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给他三天假平复心情,回头让他请替班的人吃饭。”餐饮区的吧台提供酒水,不过仅限于非工作时段才可以饮用。一旦探测器上出现可疑目标就不能碰了,没人愿意醉醺醺的执行任务,会被全军通报批评!
“谢谢景骁卫网开一面,那什么,我去看看他,能劝就劝劝。”小队长苦笑不已。
士卒们在太空中执行任务遇到什么怪事的都有,收到离婚文件反而是最普通的一种,一般来说收到文件的人只好灰溜溜独自躲回房间哭喊发泄了,幸亏星舰上的隔音做得非常到位,再怎么狼狈也不会被邻居听到。
目送小队长去敲门安慰倒霉蛋,景元转身大步走向治疗室。
治疗室开着门,里面有三个新人不轻不重挂了点彩,被老兵拎过来乖乖接受治疗仪爱抚。医师轻易是不会动手的,没人敢让吉祥物动手,她只管坐在桌子后面翻白眼嫌弃添乱的菜鸡。
“你,还有你,分别扣掉一个战术分。至于你,两个。”离朱飞速在光屏上点点点,士卒们哀哀切切请求宽恕:“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在跃迁倒计时最后一秒解开安全带了!”
“我就是想挑战一下跃迁时的重力变化,尾巴被夹的好痛!呜呜呜!”
被扣两分的士卒哭得尤其惨痛,医师铁面无私:“你当军令是闹着玩儿呢?我一持明在这儿都得老老实实听话,你怎么想的非要去作死?尾巴不愿意要了赶紧去丹鼎司切掉,可以勉为其难打玉兆帮你约整形医士。”
她果断点击提交然后关闭光屏,冷笑:“少在我面前哭,没用!”
“嘤!”士卒也就是心存侥幸试试看能不能求饶成功,眼看医师郎心似铁,他也只能耷拉着耳朵认了:“嗯,对不起。”
只能后面努力把这两分再赚回来。
另外两个受伤的士卒也是不按照战术规定来,非要别出心裁的结果就是把自己作进治疗室,免费得到医师的“甜言蜜语”大礼包。
送他们过来接受治疗的老兵们幸灾乐祸笑个不停,每次执行护航任务都会遇到很有想法的云骑新人,还真别说,看他们出糗挺有意思。
只是不同位置骨折骨裂的小问题,治疗仪裹一会儿就治好了,离朱没好气的赶人,看到靠在门边的景元心情更加糟糕。
这个人看上去好闲啊!好欠打!
“明天咱们要跟随二号中队离开主舰哦,玉阙传信罗浮,航线两侧的行星上疑似有丰饶民行踪。”
景元提醒了她一句,离朱拿东西的手停顿:“不是,罗浮的太卜司呢?这么多年我好像就没听说罗浮太卜司发挥过勘测航线的作用。”
“大概……额,是学艺不精吧。”景骁卫的表情有点难以言喻。
玉阙仙舟是仙舟联盟的观测哨,是眼睛,这没错,但每艘仙舟都有自己的太卜司专用于各项卜测,只不过罗浮这边显得尤其废物。
“行吧,就这么着吧,明儿什么时候开溜?”她继续动作收拾桌子。
治疗室里有治疗仪,士卒们都会用,离朱这甩手掌柜当的心安理得——她进神策府本就不是来干军医的,只是披个皮而已。
从前春霆卫既没有骁卫也没有驻舰医师不也这么凑合着过了,现在照旧。
“凌晨两点走,趁着交接班的时候好做记录。”景元咂咂嘴,已经过去二十年,这人居然是个【存护】命途还是让他觉得诡异。
离朱把头一点,紧接着赶人:“还有事儿吗?没事儿别堵门,你挡着光了!”
岂止挡光,景元站在治疗室门口比半边门板还占地方,要不是天人族平均身高在那里摆着迫使工造司不得不加高门框,这家伙走哪儿都得低头弯腰。
因为身高问题频频被小伙伴嫌弃的景骁卫不由苦笑:“行行行,我去控制室待着,有事儿就去那边找我。”
为仙舟护航是四大舰队早就做熟的任务,老实讲他这个骁卫派不上太大用场,腾骁将军主要还是希望景元能尽快熟悉军队一线的状态,为将来做准备。
不能说不感激将军的庇护……该怎么讲呢?
太慢了啊,有些浪费时间。但提出要求的是自家家老,景元也没办法埋怨长辈的爱护之情。所以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无忧无虑的云骑新人阶段对于他来说大概就只有成年之前的那二十年了。
“哼!”离小朱从椅子上站起来,别人穿着也就稍长一些的医师外套在她身上就跟袍子似的,从脖子一路罩到脚脖子,怎么看怎么滑稽。
她一把就将救死扶伤的外套脱下来团吧团吧扔桌子底下,抬起胳膊来回绕着甩甩,活动好各处关节就往外挪:“我要去吃东西,你吃不吃?”
对小伙伴突然崛起的海拔不满归不满,饭搭子还是要的。
“哦,吃!”景骁卫立刻换了主意,吃过饭再去控制室,顺便还能替换领航员和舵手休息,刚刚好。
第153章
系统时凌晨二时整,春霆卫主舰前后左右随行的小型侦查星舰换班,一艘中型星舰跟着默默飞出主舰进入太空。
别看它的个头比主舰小了三分之一,速度可一点也不慢。调整好姿势这艘星际瞬间从人们的视网膜上消失……它自由跃迁了。
脱出跃迁点的瞬间,一颗海蓝色星球出现在监测器投放的光屏上。领航员向前伸着脖子眯起眼睛,百思不得其解的抓抓后脑勺。
“不对劲儿啊!”他把星图翻出来上上下下核对,坐标是这个坐标但行星的地表与观测数据不符。
没法相符,玉阙仙舟给的图像是山岩,而下方的星球完全被海洋覆盖,零零星星凸出海面的陆地也有,但绝对不是图像中的模样。
“真是的,不管哪儿的太卜司就没有靠谱的时候。”领航员气得直敲桌面,他回头看向舵手:“你那边怎么样?”
狐人专注盯着操作台:“不太好,我不建议直接着陆在海面上。天艟有这个功能但这颗星球的引力数值偏高已经超出正常范围上限,你们懂我意思吧!”
领航员试图通过军用频道联系玉阙仙舟,得到的只有一片杂音。
“……”他转回头试着联系主舰,扬声器里出现奇怪的“咕嘟咕嘟”声,就好像有人不断拉扯堵住下水管道口的抹布。
星际航行最怕的就是失联,你都不知道自己飘到哪儿去了。领航员和舵手面面相觑,一同看向控制室内的第三人:“景骁卫,天艟是否返航?”
这艘星舰上满载着十支小队外加乘务,里里外外百十来号人。按照云骑军中的惯例舵手通常都会直接掉头,回去多加观测搞清楚情况再来。但是现在春霆卫有了骁卫,虽然还是个头一回执行任务的新人,舵手和领航员也会问问他的意见。
执行不执行先不说,至少该有的尊重必须给到。
“返航。”景元回答得异常干脆,前方明摆着情况不妙,都这样了还送上门去这不是找死吗?又不是话本子,主人公不作死就无法推动情节向前发展。
还好还好,景骁卫是个正常人,真是件喜大普奔的事。不怕新人没经验,就怕新人不听劝,没经验可以积累,不听劝很可能就没有下次再来的机会了。
舵手松了口气立马操作,拉满舵转向……星舰纹丝不动。
领航员把一头短发挠成了鸟窝,整个人都处于忙乱状态:“我确定所有参数都是按照玉阙给的坐标计算,不可能算错啊?”
景元走到他身边弯腰一起从头验算,乱糟糟的数据飞快滚过光屏,青年拍拍领航员的肩膀安慰他:“你确实没有算错,出错的应该是玉阙。”
“转向系统好像失灵了,我现在只能控制天艟不在引力作用下继续靠近那颗星球。”舵手满头大汗,她的从军生涯算来也有一百多年,见过的意外数不胜数,眼前这种安静的危险属实罕见。
“不要降落,保持距离,派出斥候小队靠近探查。”既然退无可退,那就向前看看。能让玉阙出错,这颗星球上的情况恐怕相当复杂。
斥候小队满员十人,集合地点却有十一个,多了个驻舰医师。离朱抱着龙牙皱眉看向下方的星球,其他人则疑惑的互相交换眼神。
持明当先锋?这鬼地方离波月古海不知道有多远,万一要是有啥闪失谁担得起这个责任啊!
但是骁卫的决定斥候们除了服从也只有服从,阵中上下阶层分明,士卒听令行事,不是发挥个性的时候。
“下面是颗海洋星球,实际情况与玉阙传来的信息基本对不上,此去务必小心谨慎。”景元把离朱留在最后和她交底:“天艟无法返航,坐标是错的,猫腻肯定藏在脚下。”
“没带重型武器?”离朱的第一反应是炸了这颗星球不就什么都能解决掉了吗?
我解决不了星舰的机械问题,我还不能解决掉引发机械问题的问题么!
景元两手一摊:“这艘天艟带不了哇,主舰还要留着重武器扫除航线上的阻碍物呢。”
也就是说必须派人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这种时候一个可以自主在水下呼吸的持明相当专业对口。
“我知道了。”她把龙牙收起来,随身物资统统塞进应星赞助的空间钮,“准备好了。”
高危岗位补贴不是那么好拿的,拿了好处就得出力。
大型星槎在传动运输下慢慢移动到星舰顶部,斥候小队外加军医一名陆续就位,他们沉默着坐在座位上固定好身体,驶向未知的星球。
星槎一动,离朱马上意识到景元所说的“猫腻”。
只要稍微具备些粗浅物理知识的人都知道,“重力”是个常数,每颗星球因其自身质量不同重力的系数也存在差异,但在同一颗星球上重力是不应该发生剧烈变化的,不可能上一秒九点八下一秒四点五,这里面必然有蹊跷之处。
不光她察觉到,星槎内的斥候们也察觉到了,大家安静做好迫降准备,等待迎接星槎冲入水中的压力变化。
冲进大气层的瞬间,离朱仿佛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轻笑,那笑声中充满无尽的恶意。就像是有密密麻麻的眼睛藏在空气中,垂涎欲滴的窥探着误入此间的旅人。
很快笑声就消失了,一切仿佛幻想,星槎外表与空气摩擦的尖啸刺得持明耳朵疼。
“准备迫降!倒数十秒后脱离星槎!”
驾驶员断断续续传话,舱内斥候们深吸气的深吸气,握紧拳的握紧拳。
湛蓝的海水越来越近,星槎切入水中的瞬间舱门开启,训练有素的斥候立刻离开载具——它能自主上浮,用不着操心。直到驾驶员也成功脱离,离朱这才慢吞吞游出船舱。她不需要携带供氧系统,打开另一部军用玉兆试试,还好能联系到轨道上的星舰。
“平安抵达。”
离朱发送第一条消息时星槎已经开启上浮程序,她绕着它游了一圈查看有没有本地生物钻进去……看上去没有的样子。
军用玉兆里传来斥候们分散探查的信号,离朱想了想,既然大家东南西北各处都安排了人手,她不如直接向下深入海底去看看情况。
深海的密度与压力哪怕天人族也扛不住,但持明可以。
她翻身向下,谨慎的一点一点深入,游了半个系统时玉兆内风平浪静。海中没有生物也没有光源,干干净净就像一块晶莹剔透的宝石。
继续向下,昏暗的海底沙滩软得一点也没有沙子的质感,碰触到海底后离朱沿着海床向前游,隐隐约约能看到有圆形的黑色物体随着海水流动的方向漂浮。
遇事不决先御水给自己续上盾。
嗯?
这里的水……很“沉重”。
随着距离逐渐缩短,离朱慢慢看清漂浮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一团团缠在废弃建筑物顶端的海藻。
“发现海底废墟。”她按照要求报出点位和发现的异常,突然意识到玉兆里过于安静了些。
斥候大多都是比她经验丰富得多的老兵,怎么可能这么久了还什么也没发现?就算什么都没发现,斥候的素质也不会让他们无话可说……
“103/104/105/106/109/111/112/113/114/115,请回话,是否安全,是否需要医疗支援?”
哪怕她的云吟术治疗自带DEBUFF,关键时刻该用也得用。
一阵“咕噜叽咕”的声音后,斥候们纷纷回应平安无事。
没事儿就好,离朱关闭玉兆小心翼翼靠近废墟,水里不方便挥舞龙牙,她手中捏着云吟术以防万一。
“110停下动作,检测器报告你前方有大量不明生物。”星舰上的通话频道一直处于畅通状态,景元的声音突然蹦出来。
离朱想也不想就把手里的云吟术拍出去,看似柔软的海藻被拍得东倒西歪,好几个瘪下去活像个漏气的球。
刺耳尖啸声立刻在海水中炸开,轨道上的星舰设备都跟着受到影响,频道里异常嘈杂。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的卵被她拍扁了,离朱转身就跑,一点也不纠缠。
向上游到光线正常的海域,刺耳的声音消失了,看来那些东西惧怕恒星放出的光线。离朱找到随着海流移动了一段距离的星槎,愕然发现斥候们居然都已经整整齐齐坐在座位上等着她了。
“你们收队了?”她攀着金属扶手脱离海面,御水抽干头发和衣服上的水渍,“下回提前收队通知一声。”
斥候们先是安静,然后纷纷笑着点头表示记住了,下次一定。
持明姑娘嘴角抿起一个浅浅的微笑,看上去又温和又柔软。
熟悉她的人这会儿只怕吓得口歪眼斜,星槎里气氛一片祥和。
“这颗星球上只有水呢,什么都没有,咱们还是早些回星舰吧。”坐在前面的人扭头征求离朱的意见,她的姿势略有些古怪,就好像不太适应自己长了个脑袋似的。
离朱抽抽嘴角假笑:“呵呵,那就回了。”
一个个才一会儿不见就人不人鬼不鬼的,这是闹哪样呢?!
第154章
星槎跌跌撞撞起飞,很快就将波光粼粼的海面抛在身后,急不可待飞向中转星舰。它的目标停留在轨道上宛如浮空的堡垒,黑洞洞的炮口瞄准底下的行星。
仙舟人习惯将这种星舰称为“天艟”,专用于往返主舰与地面,流云渡和迴星港的空港码头最为常见。用于民用的天艟经常被喷涂上各种吉庆花纹,色彩艳丽仿佛穿着花裙子的活泼姑娘,但是在这儿,这位“姑娘”亮出了真理。
星槎在它面前就像只胖乎乎的团雀,摇摇摆摆扑向接驳口。
星舰上的领航员反反复复发送矫正信息,起初驾驶星槎的斥候报点还有些生涩,等待过程中很快就变得对答如流。
离朱挑起眉梢,想要发送消息的手停了下来。
这些人身上发生了未知的意外,这是肯定的。早在通话频道过于安静时她就察觉到异常,但“斥候们”被提醒后立刻反应过来主动给出回应,这就有些让人毛骨悚然了。
他们、它们、也许是祂们……能弄明白人类交流的信息,而且短时间内就可以根据情况做出正确应对。如果再通过星舰自带的军用公共频道联络,那不就相当于贴脸开大,凑到别人耳朵边上大声密谋了么?
她想了一会儿,决定做件蠢事。
离朱确定此刻自己的神志与思考路径仍处于自主状态,但她无法甄别是什么导致斥候们群体反常,也不清楚这种反常会不会传染或是扩散,更不能保证持明一定可以免疫这种情况。
也许她只是变得比别人慢一些,也许此刻的种种念头已经受到影响。
从那些未知之物急于回到星舰的态度就能看出其来者不善。
她相信景元已经察觉到这份异常,不过这与要不要努力想法子另行提醒是两码事。简简单单的接驳手续磨蹭了这么久,星舰上大约正在讨论要不要放弃这艘星槎。
考虑到持明的身价,这事儿最后很有可能变成一口扣在景小元头上的大黑锅。
为了减少比此间的麻烦……还是随便浅浅挣扎一下吧。
烦!
“……”
“准备好隔离,所有人不得擅自靠近接驳口。”
星舰上的云骑进入紧急状态,餐饮区不少桌子上还扔着没吃完的食物与饮料,士卒们要么在岗位上待命要么进入上层夹板,总之先把隔离的空间让出来。
短暂的商讨结束后景骁卫拍板允许星槎回归星舰,但是过程中要做若干防范。
舵手和领航员等他离开控制室后交换了一个眼神,狠狠松口气。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景骁卫没有随意放弃可能已经团灭的斥候小队。今日他努力营救别人,明日被救的就可能是自己,因此全队上下无人抱怨,个个埋头做事。
“撤离完成,准备接驳。”领航员紧张得手指颤抖。
过去他也不是没见过疑似感染了宇宙生物的士卒被舍弃——毕竟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是否会让整支队伍遭遇灭顶之灾。两害相权取其轻,及时“处置”掉可能的潜在威胁不是错误决策。
但是啊,人心都是肉长的,谁都舍不得坐视朝夕相处的同袍绝望死去,骁卫能体谅大家的情绪实在是太好了!
星舰的接驳口缓慢开启,星槎急急忙忙飞进去停在平台上。
十个斥候外加一个军医全须全尾从舱中走出来,星舰自带的AI语音指导机械而冷漠的发布命令。
“请尽快抵达一号仓库。重复一遍,请小队所有成员尽快抵达一号仓库。”
一号仓库是样品备用库,有温控设备,也可以做冷库用,多半时候都是空的。
斥候们站在原地踌躇,离朱叹了口气,认命出列走在前面领路。
他奶奶个腿儿的,亏了!
十一人排成一列,由医师领路按照语音引导进入一号仓库,最后一个人穿过门洞的瞬间卷闸门当头落下,结结实实将人扣在仓库里。
同时星槎内部启动了消杀模式,虽然使用了应对丰饶孽物袭扰的药物,但反过来想想连丰饶孽物都能杀死,杀点别的东西也不在话下。
那艘出门沾了点水就跑回来的星槎尤其被重点关照,被机械臂夹着小喷枪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喷了一个遍,连外观自带的边角缝隙也没错过,生怕带了不受欢迎的本地特产趁虚而入。
“噫——!这到底是什么?”
浓厚的白色烟雾散去,星槎外壳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卵圆形生物。个头不大,也就巡镝大小,它们挤在一起,尾部不断排出一粒又一粒椭圆形的卵。
很多低等生物都会这样,遇到生存危机时会提前将卵排出体外,母体死亡并不会影响幼体孵化。
守在执行层的士卒们也可以通过监控看到接驳舱发生的事,一只耳朵黑一只耳朵白的狐人士卒乌白差点把午饭吐在四方览镜上。
作为一个标准的毛茸茸,她对一切可能导致毛发打结的东西都深恶痛绝,这种黏糊糊滑溜溜表面疑似裹了层黏液的生物堪称一生之敌。
她的天人族朋友玄鱼也没好到哪里去,看了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仔细看的话……有点像某种软体海洋生物?”
脚下的星球几乎完全被海洋覆盖,问题出在海洋生物上很正常。
同样的想法离朱也有。
一号仓库的金属门封闭后身后那十个斥候立刻手脚扭曲倒退着四处乱爬,“阴暗爬行”从想象变成现实,活像一群抽风的小龙虾满地寻找生路企图逃出汤锅。
仓库内温度骤降,她敏锐察觉到后颈处有块皮肤异常濡湿,整个人从头到脚炸毛似的连蹦带跳反复扒拉,被踩到尾巴的猫也不会比她反应更激烈。
持明姑娘应激似的把水牢用在自己身上,反向剥离出一只四分之一手掌大的怪东西。
它有一个圆滚滚滑溜溜的无骨囊腔,前端乱七八糟支岔着短短的触手,就像海象的胡子那样。触手与囊腔的连接处一边有一个眼点,翻过来再看,触手中间环卫着一张圆嘴。
是……头足类的某种蛸?
离朱将它黏在一号仓库冷冰冰的金属门上,又把自己刮了一遍确定没有漏网之鱼。骤降的温度让金属能够粘住一切柔软的活物,无论是海洋软体动物还是熊孩子总也管不住的舌头。
很好,看来出门就给自己裹一层盾是个好习惯,此时此刻,赞美补天司命。
斥候们全都安静的趴在地上规规矩矩缩成一团,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才死了两三天的新鲜青灰色。离朱抬头瞄了眼黏在金属门上的“标本”,这些人与被冻僵的小怪物展现出极为相似的姿态。
噫!总觉得继续向下联想会一不小心想到什么很邪门儿的场景。
她用云吟术把这十个人逐一刮了一遍,叮叮当当砸了一地小海鲜。但是斥候们的脸色并没有好转,考虑到他们不受控的行为以及方才自己濡湿的后脖颈,离朱黑着张脸在手上裹了层水戳上去。
面前这个斥候的颈椎二三节皮下无端膨大,一个大的在前面,后面有几个椭圆形的软软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钻进去了她不想详细描述。
yue!
救命!
“101,101在不在,在了喘个气儿。”离朱打开之前被自己关闭的军用通讯器喊了两句,景元的声音传进来:“在,110说话。”
“下方星球上估计已经全是这种能操纵意识的蛸了,某些头足类会使用比较传统的经典捕食方式……嗯,像是现在这样等海水把倒霉蛋送到嘴边。”
所以星舰就是被水流带来的一条“大鱼”,海里的生物馋到眼睛冒火。
“我看到了它们的水下卵床,下去点把火试试。”
目前只有持明顺利去顺利回,其他十个斥候已经变成速冻海鲜了,希望送回丹鼎司后还能救一下。
但是想把伤员转运走,要么恢复通讯摇人,要么搞点动静让聚拢在一起的小怪物无暇再对游过的大鱼垂涎欲滴。
这种束手束脚的感觉难受极了,就像牙根又痒又麻又找不到解决办法。
离朱给自己找了个相对好捏的软柿子,毕竟她作为军医不好随意殴打自己的病人……以及潜在病人。
通讯器另一头沉默了十几分钟,景元回来了。他并没有同意或是否决离朱的提议,而是以问答的形式让离朱做了份“试卷”。
身上背负着百十来条人命,不管是谁他都不会盲目信任。只是这家伙有点缺德,问的全是离朱踩线及格的那些科目,但凡她擅长一点,他就一点也不问。
来来回回一直问答到离朱脸上出现玫瑰红斑块,景骁卫才同意开启一号仓库门把她放出来。
睫毛上都凝结上一层白霜的离朱在冷库门开启瞬间就搓着胳膊跳出去:“冻死我了!地上那些白的东西谁都别碰!”
她跺跺脚,就守在外面等着的景元打开自热保温毯从头到脚把她裹起来。
“你感觉怎么样?喝不喝热可可?”
通过监控和图灵测试,控制室内三人确认驻舰医师离朱一切正常,想起她用云吟术从自己颈椎处抓下来一个小东西的画面,景元忽然有了个新想法:“能治疗吗?”
离朱的治疗自带麻醉DEBUFF,重点就在这里,剂量合适那叫麻醉,剂量不合适……被毒死的兔子们就是前车之鉴。
人能承受的麻醉剂量巡镝大小的生物多半受不了,反正眼下的情况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相较之下那点DEBUFF根本不算个事儿。
“我不想喝腻乎乎的甜东西,牙齿会坏掉。”
离朱翻了个白眼:“至于你的提议……倒也可以试试。不过那东西钻进皮下了,急冻过程中由于感知到危险甚至还了产卵。yue!”
她苦着脸摊手:“你不会是指望我动手术给他们拔寄生虫吧?那和给他们做头部切除术有什么区别?”
颈椎是能乱碰的地方么?当然不是!
第155章
虽然没法子直接动手术,离朱还是给每位陷入低温昏迷的斥候又挂了个治疗。效果立竿见影,蜷缩成一团的人立刻肌肉松弛,怎么摆弄都很听话,领航员和舵手同时用“很刑”的目光看过来。
“人才啊!”
持明真好用!
“昏迷也只是先让他们吊着口气,海蛸卵取出来了,但是成体我不敢动。”几位斥候相当于一下水就被这玩意儿给盯上了,现在再去看部分小怪物的头足已经渗透进伤员的颈椎内,与其中的神经束纠缠在一起。理论上可以动手术剥离,只是离朱没这个技术。
别说她没有这个技术,百分之九十的医士都做不到,最后最可能还是丹士出手,一剂丹药下去彻底融化掉这玩意儿。
“增殖,入侵,还会转移,yue!妥妥的丰饶孽物。”领航员恶心了一小下,实在不太理解这东西的审美——虽然轴对称,但还是看上去长得太过随心所欲。
判断一个物种到底是天然形成还是受到寿瘟祸祖影响,主要还是看它们对专用药物的反应。这些看似人畜无害的海洋生物实则凶险万分,接驳舱里死了一地,确定为丰饶孽物无误。
“可以寄生在智慧生物身上,操纵个体主动归巢大面积寄生繁衍构建巢穴,具有模仿和学习的能力。形体小,在水中几乎透明,难以察觉……还有需要补充的地方吗?”
标本瓶里漂浮着从一号仓库大门上铲下来的小怪物,充满液氮的瓶子里它死得很安详。
“干扰通讯设备?”领航员抬起头想了想。
“干扰的不止通讯设备,玉阙的观测、还有船上的部分仪器也收到干扰,甚至无法判断那些数据室真的,那些是假的。”
“致幻。”离朱抱着胳膊总结:“我没被寄生到,但也没有察觉贴在后颈处的危险,它骗过了持明的感官。”
头一回探知到的危险生物总要仔细记录下来,等回到主舰立刻向联盟提交。幸亏星球上只有这种海蛸没有别的丰饶孽物,但凡再搭配上任何一种,出任务的这支中队就得有来无回。
留好标本,接下来要讨论的就是怎么离开。专门针对海洋星球的武器并不多,星舰上配备的火力不够,既不能点燃脚下覆盖整颗星球的海水,也无法彻底击碎这颗星球……智库中收录的案例并不支持他们这样干。
万一这玩意儿跟蟑螂一样爆浆后会把卵鞘喷出去可怎么办?岂不是全宇宙四处扬得都是了!
“还是我下去,要么背着液氮,要么带着液体燃料,一块都带下去也行,先冻上再放火,一把烧光!”离朱摸摸后脖颈,恨得牙痒痒。
斩草不除根,那是对自己的残忍。
“也不是不行,但我们没办法保证你的人身安全……”舵手提醒道:“如果发生意外,这地方距离波月古海也太远了,星舰经停高危地区又不可能不经严格消杀就直接闯入鳞渊境,你可得想好。”
“先轰上半个基数试试吧?”领航员也觉得太危险了,“寄生在斥候小队身上的海蛸未能建功,他们等在下面的同类只怕正是躁动不安的时候,这一去不就跟羊入虎口一样?别说你,换了其他人也不能下去,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
景元从头到尾没出声,他压根就不想讨论该不该让离朱独自潜入深海这个问题。
全舰一百多号人,总能找出更好的办法。
现在四个人,一票同意三票否决,离小朱鼓起腮帮子生闷气。景骁卫看也不看她,点头同意领航员的建议:“试探性的打一下看看。”
说完又对舵手道:“随时做好返航准备,只要有一点可能咱们能撤远就撤远些。”
舵手点头,动手将动力拉到上限,耀眼的光束射向星舰下方的星球。遍布此间的丰饶孽物似乎意识到猎物要跑,嘈杂尖啸顿时大作。
第二道光束正中一座露出海面的小山包,持续了十分钟后,光芒之中黑亮黑亮的玄武岩融化成黑红色的浆液奔流入海,海水就像开了锅一样滋滋作响,不多时翻上来一片白花花的熟“海鲜”。
“不行!测不出星舰眼下的真实坐标,我没办法确定到底有没有发生位移。”舵手将能量输出降低到僵持状态:“不确定何时能成功返航,我建议暂时先保留能源。”
总不能为了一时之气把能源全部耗尽吧,那样的话星舰很快就会被拉下去。
控制室内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星舰能源有限,这附近显然没有补给站。
“所以还是我下去一趟。你们不要总把事情往坏处想,第一趟没有太多防备时海蛸就没能成功寄生,这回有了防备难道成功的概率不会更高?”
离朱抱着胳膊向后倒,椅子两条前腿翘起来,整个人的分量只压在两条后腿上来回晃,一刻也不闲:“一味躲在星舰上没有用,耗到最后咱们肯定耗不过本地物种,到时候更憋屈。”
“唉……”景元抹了把脸,不得不承认离朱有点道理。
一百多条人命,由不得他任性。
“去归去,怎么下手得听我的。”他深吸一口气,调出检测器上留存的记录,“这是理论上你在海底留的最后一个坐标,具体描述一下情况。”
生物探测器本是一片漆黑,当代表离朱的绿点抵达某个位置时,光屏上突然亮起密密麻麻的红点。饶是离朱自己现在看到了也有些头皮发麻。
“那是一处水下遗迹,没有看到本土智慧生物的遗骸,只有残破的建筑物,以及黏在上面的大号海藻团。”她侧头想了一下,皱起脸一副十足的反胃表情:“估计是海蛸的卵团,我一靠近激发了这些沉睡中的卵,所以才会突然活化被生物探测器捕捉到。”
想想曾经在一堆看不见的黏糊糊头足类动物中游过,马上又要再来一遍,离朱把脸皱成个包子:“yue!关了吧,再看我怕吐!”
这玩意儿看多了掉san。
“炮口瞄准这个地方。”景元想了一会儿,点点红色最重的区域:“离朱你带上液体燃料,尽快靠近这个地点,完成操作全速撤离。巢穴里被人放了把火,海蛸也会迅速集结,然后最大功率输出一个基数。”
这么干就算还走不了至少被干扰的通讯将会有一瞬间的恢复,呼叫主舰摇人吧,不能怕蟑螂爆浆就眼看着它在头上飞来飞去。
如果不是多加一个人会给离朱增添太多不必要的麻烦与风险,景元更愿意和她一块下去冒这个险。
“根据你上次消耗的时间,这次我给你一个系统时,往返全算上,不要在危险的地方多做逗留,明白吗?”
他扁扁嘴拉出丹枫这面大旗:“我可不想被饮月君揍!”
“……知道了……”
离朱有气无力的把视线从光屏上挪开,满脸菜色:“护航任务结束回去罗浮后我一定要去金人巷吃一整盘油爆飞天葵!”
就算长得不像甚至都不是同一科,只要都是海洋生物就约等于报仇雪恨了吧,这玩意儿正常人实在遭不住。
“那你还真是……好胃口!”领航员忍不住吐槽,看向持明姑娘的视线中充满敬仰。
吃克家菜,没有勇气是万万不能滴。
商量好作战计划,接下来就是筹办装备。后勤送来装满液体燃料的空间钮,现场告诉离朱如何安装设备让它变成一颗颇有实力的高爆炸弹。
“这样就可以了,请您一定要算好距离再引爆,另外还有这个。”后勤又递过来一个空间纽,里面是专门针对丰饶孽物的新型毒饵,“对人毒性不大,您要是觉得不对劲就把它打开撒身上。”
离朱:“……这玩意儿,有点眼熟。”
“啊?”
“没,没什么。”
味道有点像她交给巫凡的某次“课堂作业”,原本是要炼一味治疗小儿积食的成药,结果也不知怎么就……
当时司鼎被气得含了颗速效救心丸来着。
收好空间钮和它的附加设备,离朱问起接驳舱里的倒霉星槎:“一事不烦二主,就是它了。我设个自动驾驶把它扔海面上嘛,你们做好往返的消杀准备。”
“如果星槎正常,你就开回来,如果不正常你千万留在原地不要动,我给你投放逃生舱。”那艘大型星槎型号新,系统稳定,新手友好值满星,不过景元还是不放心的又加了一句。
逃生舱能自动返回星舰,然而一旦启动关在里面的人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因此不到紧急情况没人会想到要用它。
离朱从椅子上跳起来,隔着桌子垫脚伸长上半身,很是信赖的用力在他肩上拍拍:“成,那我可就靠你了。”
景元:“……”笑不出来。
舵手已经将炮口瞄准检测器上给出的位置,离朱带上空间钮和起爆设备,结结实实给自己套了个盾后挥挥手迈入仍然处于半隔离状态的接驳舱。
液氮是个好东西,能直接让这些新品种丰饶孽物迅速滚回去见寿瘟祸祖,景元决定回去提醒所有舰队多多储备。
冻脆它们!
第156章
谢天谢地!赞美补天司命!赞美白珩!
离朱还没来得及去考星槎驾照,眼下只能硬着头皮“无证驾驶”。头一回开这玩意儿出门,环境复杂就不说了,还是个军用大型款,有些按钮她都分不清楚功能……总之必须感谢白珩传授的应急驾驶经验!
从里到外散发着一股奇怪药草味道的星槎歪歪扭扭再次出航,向着脚下的蓝色星球俯冲,带出“嗡嗡”轰鸣,不绝于耳。
舵手盯着监控器看了一会儿,直到看着它平安入水才放松肩膀摸摸下巴:“这驾驶风格真够硬核的,新手就是胆子大!行!”
领航员不停计算参数,咧嘴笑笑没回话,至于景元,他每隔二十秒就发一条消息,生怕离朱撒手没。
在这种地方“撒手没”,很有可能人就真没了。
绿色的小圆点成功脱离星槎,然后……面前活像起疹子一样,从无到有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红得发黑。紧接着小绿点周围相当面积的光屏被清空,露出正常的黑色,她前方的道路上裂开一条路。
于绝境之中斩出一条生路,持明就是这样的种族。
另一张光屏上可以看到海面翻出大片白色斑块——头足类生物一旦死亡体内色素细胞就会立刻失控,呈现出死寂的灰白色。
离朱依照指示找准方向开路前行。
景元推测的没错,海里的小怪物们正处于被扰动后的惊惧状态,某些尤其敏感的已经在周身亮起警戒色。海水里都是鱼会让人惊喜,海水里都是头足类……那就是惊恐。
云吟术冲开成群结队的海蛸,她找准机会一个猛子扎下去。在波月古海里都没游这么快过,属实有点抱头鼠窜落荒而逃的架势。
此前游了半个系统时的路程现在只花了十几分钟,水压骤然增加让离朱有点不太舒服。好在持明本就喜水,远古的记忆仍旧留存于血脉之中,短暂的头昏耳鸣后她迅速适应了海底的压力,沿着海床加速向前。
黑压压的水下遗迹此时几乎完全变了个样子。
被扰动后不少卵鞘主动孵化,引来许多大型海蛸环游。这颗星球上的生态被这种生物破坏殆尽,资源严重不足之下同类相食一点也不奇怪。每头大型海蛸都在试图吞吃别人的卵和幼体,同时尽量保护自己的卵,场面看上去相当混乱。
四处都是扭曲缠绕的腕足,黑色的建筑物表面沾满头足类幼体,随着海流经过统一翕动,这幅画面实在是刺激。
离朱天灵盖都是麻的,她一连给自己刷了好几个盾,忍住呕吐的欲望咬牙冲入废墟。耳麦里景元的话就没停过,她只管四处找,终于在中心区域的巨大卵囊“垫子”里找到个好地方。
巨型海蛸们正忙着混战,一时没有注意这边有条看上去不太一样的“鱼”。
龙牙已然出鞘,无光的海底偶尔闪过一缕金色就是它在舞动。离朱在众多卵鞘中挖出一个洞,把背了一路的液体燃料从空间钮里取出来埋好。海水轻柔的抚弄下那个洞很快就被重新掩盖,再也看不出异常。
布置好辅助设备,离朱回了耳麦一句,脚下一蹬溜出这片混乱的海底。挡在面前的海蛸无论大小统统一刀两断,其他家伙似乎承认了这条怪“鱼”有点凶,开始主动绕着她走。
——这些丰饶影响下孽生的生物有智但无慧,对于云骑来说是个好消息。
找到临时充当浮漂的星槎后离朱不着急引爆,她把后勤赞助的药水取出来撒在星槎内外,扑通扑通又是一片白花花的海蛸落入水中。这会儿再引爆临时改造的液体炸弹,海底像是开了锅一样咕嘟咕嘟往上冒出好几股热流——燃料不烧尽,海底的“火”就不会熄灭。
星槎的动力被拉到最大,音爆震死一片蜂拥而至的海蛸,拖着海水与尾焰腾空而起。可怕的耀眼光柱从天而降,耳麦里传来景元紧张兮兮的催促。
“有效果了!”舵手大喜过望,在这场胶着的拉扯之中星舰终于占了上风得以缓缓后撤。
海底巢穴火势蔓延,吸引了大量成体与巨型海蛸聚集,漂浮在轨道上的星舰趁势而起又给了对方一击,超规格的引力减弱,仪表不断跳动的数字趋于稳定。
“110号,110号回话。”景骁卫带着通讯器原地转圈好悬没走出个印子来,耳麦中传出离朱的回应:“在在在,别催了!”
催命一样的催!
“直接开接驳舱,不能停下,让星槎自行动态接驳。”景元停下脚步,舵手边应声边操作:“接驳舱开了,星舰内部封闭隔离,喷淋就位药物就位,一号仓库就位。”
星舰一旦停顿就很难再次启动,就算骁卫下令舵手也不会听他的。不过也多亏景骁卫脑子赚得快,一般人真的很难想到用低温去控制丰饶孽物。
团雀一样的星槎摇摇摆摆,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从海绵冲过来,星舰刚好转过身亮出敞开的接驳口,小家伙“嗖”的钻进去,闸门关闭,白色浓烟瞬间弥漫整个舱室。
“耶!”
被隔离在执行层的云骑们举手欢呼,换上隔离服准备进行全舰清扫。可不能把那些危险的生物活体带回到主舰上去,必须就地全部歼灭!
乌白把耳朵压平套上帽兜,玄鱼笑嘻嘻的递了把喷枪给她:“真没想到啊,二十多年前咱们还亲眼见过离朱医师刚进神策府时的样子呢。小小只一点点大,额……虽然她现在个头也不大……”
“我觉得吧,”乌白穿好隔离服,透过可视窗口嫌弃玄鱼:“你多少该管管自己的嘴巴了,当心回头被医师吊起来打,别怪我笑话你。”
持明们很在意身高这个话题的!
玄鱼吐了下舌头,背起药匣去找小队长。危险的任务别人都已经做完了,剩下就是全舰官兵的活儿。
谁说用杀虫剂杀死丰饶孽物不是杀了?!
被喷了一头一脸的“杀虫剂”,离朱觉得自己就像只可怜兮兮的落汤猫,因为掉进脏水潭而额外被人用药水再洗一遍才能放进家门。
星槎升空后同样遭遇阻碍,也就是她跑得够快够突然,随便挣扎了一下就挣脱那股可怕的吸力,跌跌撞撞一头扎进星舰。
眼下星舰也在不停远离那颗星球,接下来该考虑的就是消杀问题。
为了避免这些不断喷出的卵鞘里存在产生抗药性的海蛸,接驳舱估计是不会再开启了,她只能蹲在全是机械与钢构的舱室内回等待跃迁完成。
头一回出门执行任务的经历实在刺激,希望下回能来个不那么掉san的物种。
“抵达自由跃迁区域。”领航员输入坐标,舵手心情愉快的与老搭档默契合作。
星舰越退速度越快,成功摆脱异常吸力后迅速做好准备头也不回的钻进跃迁点,面前的星海眨眼换了模样。
“我先找了个空旷区域,停着打扫下卫生再回去。”
领航员重启通讯网,一条又一条留言冲进来差点卡死系统。
主舰那边快急死了,出个门还没回神儿就把骁卫给弄丢了,相当于云骑出征将军自己迷路。
离了大谱了。
“霍闪号重新出现,连接正常可以通话!”
“霍闪号在……”
景元苦哈哈拿着通讯器,一边回答主舰询问一边时不时继续给离朱发消息。此番霍闪号星舰仅以轻微代价便逃离危险,多亏她奋不顾身独自潜入深海。
小梨子才只有二十一岁呀,放在罗浮上这都不是压榨童工,得算压榨“婴幼儿”。
而且最大的功臣在返航途中还要受委屈被关在接驳舱里,属实是吃了苦头。
在新的坐标点位上滞留五个系统时后,霍闪号全舰完成消杀,就连蓝黑色的外皮也用机巧认认真真刷了几遍。反复用生物探测器扫描确认不存在未知生物,景元才向主舰申请返航。
这份申请很快得到批准,又一次跃迁后星舰回到主舰控制区域的最远端。
别看那些海蛸还没来得及施展手段就被冻成海鲜标本显得很废,实际上如果没有离朱在第一批登陆的海蛸很可能渗透成功。无声无息的入侵与控制下很快整艘霍闪号就会沦为它们的全新巢穴,对于景元而言控制十个斥候与从一百多号士卒里分辨谁是敌人,难度差距简直就是指数变化。
不是做不到,没必要的损耗和可以避免的苦,能不吃还是尽量不吃为好。
离朱在接驳舱找了个平缓的小台子坐着睡了一觉,再睁眼就是接驳舱准备开启的时候。
黑漆漆的冰冷铁闸无声缓慢上升,搭载着生命探测器的机巧来来回回绕着她走了好几圈,光屏上“biu”的冒出一个绿色小圈圈。
毫无波澜的机械指示音也有了几分雀跃与起伏。
离朱直接返回主控室,主舰那边更进一步的详细报告还需要她给出补充,这些都做完了才算完事儿。
这段时间霍闪号星舰已经悬浮在春霆卫主舰上方等待停泊了,除去被严密隔离的那十名斥候全员平安返航。
通道两侧穿着隔离服的士卒来来回回做最后的检查,景元话痨似的在耳麦里细数都给她准备了什么热饮。
从热浮羊奶到某个冰雪星球上盛行的辣味热汤应有尽有,持明姑娘勾了勾嘴角。
回头买一星槎的喉糖送这家伙吧,话也忒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哈,这会儿带我猫去打个疫苗!
第157章
霍闪号平安归来,春霆卫上下全都跟着欣喜不已。没有什么比同袍一出门就失联更可怕的事儿了,尤其失联的名单里还包含了骁卫。
好在没发生什么大乱子,全员返航不管放在哪儿都值得庆贺。
离朱老老实实按照云骑军中规定完成一系列检测,光屏中显示结果均为绿色才得以回到治疗室。顾不上休息,她第一时间把通讯器接进丹鼎司——摇人。
“司鼎在吗?司鼎不在?杜仲在?那就找杜仲……”
隔离舱里还躺着十个生死不明的斥候,总不能扔在那儿不管。
重复说明伤员具体情况,杜仲表示这个活儿他能接是能接,但不保证手术成功。
“毕竟是异物入侵,按照你说的甚至能直接控制伤员的语言和行为,入侵得相当深了,我总不能把伤员脑袋取下来给人换根脊髓对吧……你要讲点道理……”
“……好好好,我知道了,全程一级隔离,低温环境,你那边打包吧。”
丹鼎司乐于接受挑战,越难的手术才能越展现出医士的技术不是?持明就是这么自信。
被丰饶孽物寄生并不是罕见病例,但是极短时间内能完全控制宿主甚至还能模仿学习的情况就比较稀有了,不光杜仲想看看,丹士们也很好奇。
“行吧,我现在去走手续。”为了避免被拒绝,离朱报告都没写就先行把通道给开了。
职位上她是春霆卫驻舰医师,做手术这事儿理应归她来,但是吧……离朱医师只能给人上个麻醉然后让伤口愈合,别说巫凡,丹枫都不敢放她摸手术刀。
龙牙有什么不好吗?龙牙好得很,所以你还是别碰其他刀了吧!
医疗界摇人不丢份儿,为了不让徒子徒孙闯下大祸医士们能不辞劳苦赶到宇宙任何一个角落收拾烂摊子。这次还是从星舰“发货”打包送回来,连跑都不用跑,没人会有怨言。
挂断通讯,离朱打开系统光屏开始绞尽脑汁写报告——好麻烦啊!所以当年究竟是怎么被腾骁将军给忽悠了呢?她明明只想看大门的……
替丹枫处理持明内务都没这么麻烦!
忙了三个系统时搞定各种报告和申请——提交新型丰饶孽物的情报,准备好要上交的灭活标本,报告高危外域生物风险,要求丹鼎司给予医疗援助。这些都完成后,离朱通知骁卫景元把那仍旧处于昏迷状态的十个斥候塞进逃生舱发回罗浮。
眼睛里的高光都熄灭了。
主舰的救生舱比霍闪号配备的更大更舒适,目送自动程序成功启动,离朱通知到丹鼎司,放下通讯器垂头丧气一步三晃朝治疗室挪——太累,累到吃不下东西。
至于该怎么和玉阙掰扯观测失误的责任,那都是景元的事,离朱现在只想找个软和的地方躺下来摆烂。
不管什么事,不要再来找我!
好在之后的一路风平浪静,没有再出现什么幺蛾子。玉阙面对数据不得不承认卜算失误,而那十个斥候最终也传来好消息。
未知海蛸,现在被命名为【傀儡蛸】,这玩意儿对人类神经的伤害比想象中严重得多。杜仲到底还是摇来了巫凡和丹枫,甚至连龙师也去了几个会诊。手术不能说不成功,但是被入侵过脊髓后这些斥候或多或少都出现了濒死症状。就算之后去除异物,受损的神经也没那么容易复原,不过比起丢掉性命,提前退役似乎也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结果。
五个月后,罗浮仙舟行经某颗贸易星,天舶司希望能暂留几日做点买卖,护航的舰队刚好也可以趁机补充物资。
“离朱,你要不要下去转转?听去过的士卒们说很有趣哦!”
借着“补给”的理由暂时登上其他星球领略外星风光,这也算是云骑军内的隐形小福利了。逾期不归会被视作逃兵,军法处置可比地衡司那不疼不痒的警告罚款要伤筋动骨,不怕士卒们赖着不回。
放士卒们分批下去“押送”补给,最后几日景元敲响治疗室大门,小心翼翼邀请窝在这里的“恶龙”出去玩。
离朱医师讨厌治疗,不管什么伤员病患统统打发去找治疗仪自助,治疗仪不管用还有治疗舱,还不行她就开申请直送丹鼎司,主打一个摸鱼摸到飞起。
每天只有三顿饭的时间士卒们才偶尔能在餐饮休闲区看到她坐在角落里认真吃东西,表情阴沉性格孤僻,只有景骁卫敢坐过去和她说话。
“不是伊须磨洲,不过不需要做太多申请,只要四十八小时内回到星舰上就行。天舶司的商队也在星球上,也许他们会需要帮助?”
她实在宅得厉害,关上门不是处理持明内务就是睡觉,景元觉得这样下去恐怕不太行。
“走吧走吧,我问过了,这颗贸易星隶属于星际和平公司,开放了巡镝与信用点的兑换,汇率很不错哦。第一次出远门,你不想给丹枫哥带些礼物么?”
他是会说服人的,离朱犹豫片刻放下笔:“好,下去看看。”
龙师们屁话有那么多,今天看完明天还要继续看,明天看完保不齐后天还有,所以干脆放在一天看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太好了~等会儿就有一批下去休假的士卒返回主舰,咱们一起开星槎去瞧瞧新鲜。”
景骁卫背着手,笑眯眯留下出发时间与集合地点,决定再去找几个人问问“度假地”有什么值得一去的名胜。
嘿嘿嘿,出去玩儿呀!
一个系统时后霍闪号载人返航,景骁卫从治疗室拖出一只医师,几乎用赶的把她赶进星舰。
“我问过了,这颗贸易星本土盛产一种发酵茶,喝起来还不错,据说有股麦香味。加工过的贵金属首饰也是一大亮点,手工艺品……看上去很划算。”
他兴高采烈的不停自己给自己建议,然后又自己推翻自己的建议,最终自己肯定自己的建议。
离朱实在不能理解这家伙为何能精力充沛到如此地步,她只是看完龙师们递交的文件就累得只想躺下喘气儿了,也不知道过去几百年丹枫是怎么熬的。
“嗯,嗯嗯,嗯……”她心不在焉的不时回应两声,景元一点也不觉得被怠慢,只要离朱还应声就已经很好了,非必要时她半个字都懒得说。
哪怕只是敷衍,至少她还敷衍了,其他人想被敷衍也没机会。
霍闪号平稳落在空港码头上,离朱垮着脸被景元推上驳船,十分钟后又停,这才是到了地面。
“因为是贸易星,天南海北的商人连同他们的信仰也带到这颗星球上……”
景元看上去很是老练的叫了辆飞车,隔着玻璃向离朱讲解窗外闪过的各式高大建筑。
“两位是来观光还是进货呀?”飞车司机好奇搭话,景骁卫伸开胳膊拦住离朱医师的肩膀:“当然是观光呀,有佳人在侧,谁想去数那些俗不可耐的阿堵物。”
“佳人”凉嗖嗖的瞥了眼过来,警告他最好收敛点。
“哦哦,观光啊……那就爬爬山,赏赏景,逛逛街,轻松一些。”
司机不疑有他,那位尖耳朵姑娘生得实在好看,就算脸色臭臭的也自有一股动人的无情。换他是那个白发青年,这样的姑娘坐在身边怕是做梦都能笑醒。
被她瞪一眼怎么了?她都不去瞪别人呢!
飞车直接把客人送到当地最有名的景区,一片弯月形的沙滩。
“这地方生长着一种发光的藻类,夜间一遇到扰动就会发出莹蓝色光芒,加上条件得天独厚,偶尔能看到两轮满月共照一片海湾的奇景,很多人专程慕名从外星飞来拍照哦。”
司机先生笑得意味深长,小情侣嘛,晚上灯光昏暗的地方才好继续发展。
现在的时间还未到黄昏,景元看看下面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白沙滩,果断请司机再开一段先找个地方吃饭。
看月亮这种事离朱才不会干,她只会沐浴在朦胧的月光下呼呼大睡,唯有美食还能唤醒些许兴趣。
“好嘞!那我带二位去这附近本地人最喜欢的海鲜餐厅怎么样?”
注意到客人对沙滩不是那么感兴趣,司机试图给自己挽尊:“相信我绝不会后悔。”
“好的好的,麻烦您了。”景元决定给他一次机会。
飞车拐了个弯将客人送到目的地,离朱迷迷糊糊跟着景元往前走,就听到服务员热情高亢的招呼声:“您可以在这边挑选喜欢的食材哦。”
睁眼一看,整整一堵墙那么高的平面上嵌满大小不一的鱼缸,海水在水泵的努力下循环往复,带来浓浓的水腥味。面前的鱼缸里全是些滑溜溜的海鱼,其中一只特别大的缸里游来游去锥桶状的小鱿鱼。
离朱:“……”
吃不下,冒犯了,告辞。
她转身就走,满脸晦气就像出门觅食打牙祭好死不死遇上催债的。
yue!
死去的记忆突然复活并穷追猛打,离小朱回想起那些又软又滑还裹着海藻的卵鞘,忍不住就是一阵猫猫甩爪。
救命!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158章
“好点没有,要不要去喝点提神饮料?”
从小到大,景元认识离朱已经二十年了,从来没见她如此狼狈过。
持明姑娘抱着棕榈树恶心反胃却什么都吐不出来的样子活像只吐毛球的猫,谁能想到水中霸主的罗浮持明居然败在小小的鱿鱼身上。
“还行,yue!之前不觉得怎样,现在味儿返上来了……yue!”
她扶着树干伸出手,景元很有眼色的递上水瓶,离朱吨吨吨一口气喝下去半瓶然后继续吐。
海边是不能再待了,路人纷纷用祝福调侃加暧昧的眼神看着站在路边的青年,景骁卫茫然不知所措,看不懂但总觉得自己有点被抓进地衡司的危险。
“哎呀,吐这么厉害,去那边市集上买些酸味的水果试试?要么去医馆抓点药,这么小的姑娘,这罪遭得呦!”陌生大妈一脸同情的看着哇哇吐水的离朱,很是好心的给他们指了个方向。她不大认同的瞪了眼景元,后者只觉今儿不下雪属实不该:“又不是我……”
又不是我长得獐头鼠目把她给恶心吐了!
“不是你是谁啊?”大妈双手叉腰,战斗力爆表:“你该不是不想认账吧!”
眼看要被好心人翘起的食指戳在脑门儿上,景元只好往后躲:“我,我认什么账啊我?”
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和离朱都穿着军中的蓝色衣装,就好像两人刻意穿同一个颜色似的,自然也错过了旁人的脑洞。
不对……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有几分自己的锅。
离朱为什么两次潜入深海近距离接触傀儡蛸?难道不是看在他这骁卫的面子上才主动请缨的么!否则一个龙尊教养出来的持明龙师,什么都不做干等着也肯定会有人来救,根本不必拼命。
“yue!”离朱把刚喝下去的水吐干净,胃里空荡荡,感觉好了不少。她擦了把嘴角推着树干站好,景元担忧的大脸凑到面前:“吃水果还是去医馆?”
“吃水果!”去什么医馆,她自己就是个医……等等,离朱捏着鼻根浅浅思考了一下,对自己治疗室吉祥物的定位很有自知之明。
别作,别试着给自己开药,会变成持明族内的反面教材。
“唉……”
景元大大叹了口气,接过水瓶不给她再灌,小心翼翼绕过怒目而视的大妈拎起离朱飞奔——两个人的身高差在这里摆着,用拎的比较顺手。再说了持明体重偏轻,单手拎着还能空出另一只手警戒。
虽然他不认为贸易星上会遇到要动手的麻烦,但是未雨绸缪是个好习惯……比如说现在。跑出一段距离后离朱一胳膊肘直击景元左侧肋下,为了肋骨的完整与安全他立刻撒手、诚恳解释:“咱总不能和手无寸铁的人计较对吧?还是你能眼睁睁看着我被治安官抓走?所以我以最快速度带上你一块跑,没毛病吧!”
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恳与清白,青年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下次绝不拎着你,抱歉!”
“哼,”离朱终于收回“死亡视线”,双手往裙褂的口袋里一塞,迈开腿向前走:“我自己能跑,下回再碰我后领子就翻脸,懂?”
“懂懂懂,火气不要这么大嘛!”看她状态比方才好了许多,两人顺着那位好心大妈指出的方向行走,“有岔路耶,走哪边?”
“……右边!”
果然很快来到一处市集。
和罗浮上的市集不同,此地绝大多数人席地而坐,面前展开一方破布,待售的商品往上一摆就算是开门迎客,让两个“仙舟土包子”连连惊叹。
这样也可以!市场监管部门死了吗?
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有压低音量的小声私语,不管买家还是卖家都力求把自己裹严实,就好像被人看到脸会犯法一样。
“我怎么觉得……这地方看着不太合法的样子?”离朱拽着景元的外套袖子踮起脚和他咬耳朵,景元斜侧着身子弯腰好让她能够得到:“是不太对劲儿,不过来都来了,看看本地特色也好。”
每一个摊子上售卖的东西都不一样,甚至摊主看上去也不太清楚自己卖的到底都是什么。反正一样一件卖完就走,是亏是盈买卖双方只能自行负责。
“额……东西好像还挺全乎?”满地都是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些离朱认识,有些看上去就像垃圾,“应星哥会喜欢这些,他能住在这儿不走。”
“但是这里没有能辅助画图的机巧。”人流里景元得硬往前挤才能让离朱停留在视线范围内,他借着高度朝四周看看,不由感叹这世上古老的职业还真多。
走在他不远处的离朱突然停下脚步,于汹涌人潮之中捏出一条细瘦的胳膊。
“说吧,你想挑个什么样的死法,我今天心情不好,可以满足你的要求。”行人迅速避让,很快就清出一个圈,方便她把那条胳膊的主人拖出来。
——都敢伸手往人身上掏兜了,对于挨揍这件事应该早就做好心理准备。
“来,你告诉我这兜里都有些什么?”离朱拖着扒手就跟拖条狗似的,轻轻松松,“我找了一早上也没能从这兜里掏出之前的东西,原来是被你小子给顺了。”
持明身体密度大,力气比同龄的天人族还猛,云骑里有不少士卒哭喊着不公平,对练时又抢着想和龙裔成为队友。
扒手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晕晕乎乎想了几秒钟才瞪大眼睛——不是,咱们两个到底谁是受害者?
景元礼貌的转身把脸藏起来,停顿片刻才重新正色站直:“咳咳,咳咳咳!”
四角走出几个手持木棍的男子,对于离朱来说他们算得上“彪形大汉”,但是和真正个子高的人一比又显得十分矮小。成群结队在市集上挑肥羊下手是这些人的谋生手段,出手的人被一个瘦小姑娘揪住,其他人就会站出来威胁恐吓。本地人怕被他们找上门寻仇,外地人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一来二去的也就站稳了脚跟。
可惜今天他们装上了个执拗倔强且较真的主。
离朱惊喜的看着送上门的沙包,被她捏住的扒手扯直了嗓子喊:“你说什么啊我听不懂!赶紧撒手!不然我可就要不客气了!”
太好了!这出气筒还是个自助的。
“走!咱们找个地方讲道理去!”围拢上来的扒手团伙驱散吃瓜路人,拥着发生纠纷的两人往僻静处走。这些人很是忌惮景元,方才他们就想把这两人分开呢,结果那个白头发的男人力气很大挤不走,有点棘手。
算了,反正外面来的人都怕闯祸,随便吓唬几下多半没事儿。
还上去很好欺负的小姑娘又天真又单纯,听到人说“讲道理”就真的以为是要去讲道理,跟着扒手团伙就往背阴小巷走。混迹在这种违法地带的人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吃瓜路人目送他们远去,垂下眼睛该干什么干什么。
走到暗巷口景元就不往里去了,他抱着胳膊往墙上一靠,由衷感谢及时送上门的“捏捏乐外卖”。离朱正不高兴呢,牺牲一个盗窃团伙造福其他人,善哉善哉。
巷子里传来凄惨的呼痛求饶声,过了半个系统时,离朱揉着手腕走出来,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的表情:“太弱了,没揍几下就撑不住,还得糊几个云吟术免得不小心把人弄死。”
承担望风重任的景骁卫抬头望天:“啊?你说水果不新鲜?那就不买了,去看点别的。”
“哼哼哼!”离朱甩甩手里多出来的袋子,当先走在前面:“我刚才看见一块好香料,还有一颗不错的石头,你去讲价买下来!”
她不会讲价,一般来说只要垮着张讨债脸往摊子前一站,各位老板就会瑟瑟发抖将被看中的东西双手奉上。虽然但是……云骑的军医肯定不能做疑似打劫的事儿,所以遇到需要和人谈价格买东西的时候只好关门放人,白珩、应星或者景元,谁都可以。不能放丹枫是因为龙尊大人根本不讲价,镜流和他一样。
“我去就我去,见面分一半!”景元随手一捞就接到离朱抛过来的袋子,别说沉甸甸的还挺坠手。
看来这个星球上行窃的行当收入颇为可观,也怪不得那些人抱团行事,被抓到后不但不跑还敢威胁。
重新回到市集中,离朱明显察觉到行人都避着自己走,顿时对这份清静大感满意。窃贼们不见了,一起离开的两个人完好无损,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谁才是胜利者。
“就是那里,前方八点钟方向和两点钟方向的两个地摊儿,左边的黑色瘤子,右边的棕色狗屎,啊不是,香料。”
景元:“……”你这个形容委实让我很难评价。
也不知道今天叹了多少回气,他走到地摊前蹲下,不等张嘴旁边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老板这东西多少钱?”
截胡的?
青年抬头一看,穿着罗浮传统长袍的金发男子笑容和煦,他甚至还拱手摇了两下以示友好。
景元:“……呵呵,巧了不是?”
忘了这家伙硬是凭借油滑的手段在天舶司钻出个职位挤进去,是有可能在这里遇上的。
地摊儿老板掀起眼皮看了眼面前这个莫名其妙有些僵硬的场景,视线最终停在问价的人身上:“统统两千信用点,本地货币后面加两个零,要是你出信用点,我还能再送个东西。”
这颗贸易星被星际和平公司盘了有些年头,信用点比本地货币吃香得多,做生意的都愿意收信用点而不是本地货币。
金发男子一边笑着对景元说“承让”,一边结账,除了他一开始看的石头外又得了件工艺摆件做搭头。这人左手接过脑袋大小的黑色石头,右手就将其送到离朱面前:“难得在这里遇到您,这段时间您还好吗?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请您一定一定收下,不然我会彻夜不安的。”
两千信用点的东西对于罗浮人来说也就一顿简单早餐,确实称不上贵重。加上彼此间的渊源,离朱到底还是收了他的礼物:“下次别这样了阿尔敏,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们赚钱也不容易。”
“是啊是啊,我听说你和巴拉特打算筹钱买退役星舰改装成民用设备,该省还是要省嘛。”景元挪到离朱身后,表情莫名有些臭。
第159章
那个茨冈尼亚的埃维金人已经快五十岁了,他的眼角夹着几道细纹,他金灿灿的头发里掺着银丝,他瑰丽的眼睛不再清澈如同小溪。
景元安静的走在后面看着那个人略微弯下背与离朱说话。
再过十年他就会满头白发,逐渐看不清近前的东西也听不清远处的声音,牙齿摇晃,脊背佝偻……然后慢慢的,他的手和脸上会爬满无法抗拒的老年斑。
衰老是件可怕但又无可奈何的事,无论短生种还是长生种,埃维金人还是天人,全都一样。
时间拿走了他的青春与精力,却又回馈给他一股安闲沉稳的气质。他温和的笑着,用来恫吓他人的气势收敛得干干净净,给自己披上温文尔雅的外衣,一点也看不出精明狡诈到令人心惊的手腕。
这个曾经被人践踏进尘埃的奴隶凭借一己之力,领着另外八个奴隶硬生生撬开了罗浮的大门。
“这里还有您看得上眼的东西吗?别急着拒绝,主要是我有求于您,总不好空着手说事儿。”阿尔敏微笑着走在离朱身边,为了配合她的高度故意垮下肩膀含胸驼背。
某些时候持明实在是轴得迟钝,离朱站住脚,皱眉:“你先说说什么事儿。”
唉……好吧,这家伙就是这么好拐。景元偷偷在心里翻白眼撇嘴,脸上还是一本正经:“违法的事儿不行哦,她现在可是云骑军一员。”
阿尔敏宽和的垂下眼睛边点头边笑:“是的,我听说了这件事。离朱小姐为了持明一族毅然身着戎装,实在是我辈楷模。可惜我等寿命太短无法追随在小姐左右,只能在其他地方略尽绵薄之力。”
比如说多赚钱多交税。
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怪,离朱想不明白。
“你说呗?”她皱眉看了景元一眼,上上下下不管怎么看这家伙都笑得阳光灿烂没有什么异常。
阿尔敏注意到她的视线,嘴角弧度又深了几分。
年轻人呐!
“事情是这样的,”他忽略掉年轻骁卫不爽的小眼神,说起更重要的那件事:“我们埃维金氏族的生存环境不太好,这么多年时有从各处贸易星上听到埃维金奴隶的传闻。”
他挑起眉,笑意变得阴狠:“这颗星球上也一样。”
“你要把人买回来?也不是不行。可是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事儿你自己做不了吗,对方想使诈?”
离朱神色凝重,眉头微微皱起。仙舟联盟是禁止奴隶贸易的,遇到不幸被拐卖的同胞应及时通知天舶司。但是阿尔敏他们身份模糊暧昧,想要解救的埃维金奴隶又非联盟籍,不太好动用云骑军。
她下意识看向景元,后者抱着胳膊笑得跟戴了张面具似的。
装,继续装,罗浮天舶司的商队可不是没有武力配备。明面上他们是精明的商人,实际上每支商队首领手里流过的情报都足以馋死专门干这行的家伙。
“我就是埃维金人,大喇喇上门买人肯定会被对方当成肥羊痛宰一顿。虽然有心解救族人,但我也不打算喂大那些奴隶贩子的胃口。所以最好请一位值得信任的好朋友出面帮衬一下……唉,也是我思虑不周,小姐既然是位军人,肯定忍不了这种不义之事,唐突了。”
阿尔敏当着景元的面把“欲擒故纵”和“激将法”演绎了一个遍,他忧郁的漂亮眸子雾蒙蒙的,持明姑娘沉思片刻点点头。
“可以,但我不能用云骑军医的身份做这件事,你明白?”
阿尔敏愉快的眯起眼睛:“我明白,不能让人有攻讦云骑军的把柄。作为感谢请您一定要再挑件东西,不然我这心里实在不安。”
于是离朱就顺手指了指那堆长得跟狗屎一样的上等香料原料,帮忙提袋子的景元无语:“……”
好像学会了新技能。
买好要带回罗浮送人的礼物,阿尔敏把离朱和景元请到他们这支商队的临时落脚点。刚巧巴拉特也在,他惊喜的张开胳膊虚虚抱了持明姑娘一下:“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我今天实在是太幸运了!”
“巴拉特我的朋友,小姐答应帮我们那个忙,你不用焦虑了。”阿尔敏把商量好的事情告诉他,猫亚科人收回双手捂住嘴,圆圆的眼睛里迅速酝酿出一层晶莹剔透的水珠:“您难道是好心的神明吗?”
“……够了,巴拉特,你收敛点!”离朱搓掉一胳膊的鸡皮疙瘩,脚指头偷偷扣地。
五十多岁的猫大叔了,萌不起来的。
巴拉特果然就把那副肉麻模样收起来,笑嘻嘻的上下打量打量离朱,转身找出一条缀满珍珠和宝石的蓬蓬裙。
不是黑风衣黑墨镜烈焰红唇不够酷,而是离朱小姐这一米四的身高……穿上黑色马球大衣也很难有道上大佬的气质。
还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怎么华丽怎么来。
“麻烦您换上这个临时充当一下购买奴隶的主家,我们扮演您的仆人,方便挑人讲价结账。不会引人疑窦,也没有危险。”
巴拉特把需要离朱做的事告诉她,如果她不愿意他们也不会强求。商队里还有其他人可以请托,不是非要麻烦离朱不可。
不过离朱自忖收了人家的好处,总要给人出份力气才行,拿起衣裙就进了更衣室。
只需要演一个骄纵任性的大小姐嘛……把平日里尽量收敛的熊孩子气息放出来就足够了。
她三下五除二穿上约莫能有七八斤的蓬蓬裙,趿拉着鞋子走出去给三位男士看:“这样行不行?”
持明天生的冷脸下巴一抬就很有噎死人的气质了,此刻少女身穿乳白色缎面短裙,层层叠叠的绉纱下伸出双笔直雪白的小腿,反倒把珍珠和宝石的光泽压下去几分。
“行行行,您再换上这双鞋。”巴拉特又去翻出一双同样乳白色缎面的鞋子,侧扣上是一朵贝母雕琢的花朵。
然后他的视线在景元和阿尔敏之间来回游移,最终选定了年轻人扮演“保镖”:“麻烦景骁卫?”
“欸?这里面还有我的戏呢?”
景元笑着指指自己,心里暗道这位猫亚科人实在太会察言观色。他这样明着问出来,不管怎样自己都得给个答复——一块干这一票当然好,无形中消灭掉可能泄密的源头,意见相左也无所谓,人家本来就是为了哄离小朱玩儿才琢磨这么一出。
反正事后他都不能有意见,更不能心怀不满,不然就是小心眼!
巴拉特笑得那叫一个无辜:“别人跟在离朱小姐身后您也不放心呀!”
景元摸摸下巴,决定把这个技能学起来。别说直肠子的持明了,随便哪个人碰上不都是手到擒来?
主打一个拿捏。
夜幕降临,一辆当地风格的豪华飞车停在拍卖场入口,侍应躬身一路小跑着上前开门。先下来一个看上去不太年轻的男仆,紧接着是金发已经花白的管家,最后下来个白头发的保镖,由保镖从加长的车厢里抱出一位身材娇小纤细的贵族小姐。
那当然是位含着钻石汤勺出生的千金,她穿着缀满珍珠宝石如同星辰的裙子,同样璀璨的鞋子甚至经不住地毯的摩擦。
“就是这儿吗?”大小姐嫌恶的用兽牙扇遮住口鼻,语气中有种不自知的高高在上,“要是让兄长知道我擅自来这种地方,你们谁都别想逃脱责罚,所以都给我把嘴巴闭紧,听明白了吗?”
她的声线清脆悦耳,可惜那股子娇纵的味道让人听了就想躲。
男仆和管家弯腰呐呐,保镖面露难色:“可是小姐,万一族长大人问起来,我该怎么回答呢?”
他的工作属性决定了他不能对给自己发工资的人说谎,但是忤逆大小姐的后果也一样糟糕。
“哼,”贵族千金抬起下巴,她白皙颀长的颈子线条优雅动人,奈何说话实在不讨喜,“我不管,总之什么都不许说!”
发完脾气她才注意到弯着腰汗水直滴的侍应,连忙摆手看向管家。
“劳烦这位小哥带我们去八号场,小姐心血来潮想挑几个身强力壮的奴隶。”
管家垂着眼睛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侍应,从头到尾连句感谢的话也没有。
这种天生就踩在别人头上的姑娘就是这样的,指望她懂得尊重别人……呵呵,泥腿子在她眼里根本就不算人,更别提啥尊重不尊重。
侍应肚子里骂了一长串加密通话,脸上带着殷勤的微笑直起腰:“好的,请各位跟我来。”
这句话惹了大小姐不高兴,她白眼翻得满天都是,撇着嘴不肯挪地方:“让他说‘公主请随小的来’,不然不许走!”
景元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看着作精上身的离朱:你要不要这么敬业啊?差不多就得了啊!等会儿万一人家要打你可别说我没提醒。
阿尔敏上前面不改色的轻轻抬起眼皮,那个侍应打着哆嗦苦笑:“公主,公主请随小的来。”
“嗯哼。”终于满意的千金小姐终于点头,服务生赶紧转身擦汗领路。
她应该不打人吧?要是打人今天这份薪水可就亏了,还得倒贴钱给医生治伤。
阿尔敏和巴拉特在后面换了个眼神,一人狭促一人老练,完全就是费尽心思哄孩子高兴的嘴脸。
第160章
拍卖会向来允许有关系的客人提前进入后台挑选心仪“商品”,反正都要卖掉,只要价格合适卖给谁能有什么区别?满足高层次顾客的需求不但可以尽量避□□拍,而且还能巩固与合作伙伴之间的关系,生意人何乐而不为呢!
侍应小心翼翼的弯着腰将大小姐一行请进后台,容貌娇美的侍女上前殷勤伺候,端茶倒水好不忙碌。
“几位稍坐,小的去通知经理出来拜见。”他及时告退,把不好招待的客人扔给同事去头疼。
闪身溜进“仓库”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金发管家十分不满拍卖会的服务,正在指挥众人重新装饰餐桌更换茶具和茶叶。
品质还不错的新鲜茶水在他嘴里就跟刷锅水似的臭不可闻,用金粉装饰的桌布也没能让那老东西的眉头稍微松开些。在侍应看来已经毫奢到极致的布置原来根本进不了上流人物的眼,连一个管家也嗤之以鼻。听说有些传世的大家族里少爷小姐们出门嫌脏都不愿意用外面的东西,原本不理解的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了。
要是我生下来就躺在用丝绸装裹的摇篮里,我也一样事儿多。反正这份麻烦的成本有其他人承担,找麻烦的人自然可以吹毛求疵什么都要最好的。
“劳伦斯先生,外面有位带着家仆的小姐来买奴隶,额……看上去很不一般。”他把手里的邀请函露出一个角给经理看看,后者立刻接过去瞪大眼睛翻开鉴定:“什么样的小姐?你给我好好说一遍!”
侍应就把离朱一行的模样夸张了十倍描述给经理听,后者听完双手直搓:“咱们的好运道来了!这肯定是公司派来的高管,偷偷查看咱们有没有好好工作。认真表现,肯定升职在望,运气好些也许能去个更好的地方。”
前段日子还是半人马座那边的部门遇到这种好事儿,他眼睛都快羡慕红了,没想到不经意间幸运悄然来临。
“不是,劳伦斯先生,公司高管怎么可能让人抱着走?这几天罗浮仙舟停在附近,会不会是从那上面下来的贵女?”
这个年轻人也不是什么见识都没有,他还是不太相信经理的盲目乐观。如果公司真要来人,上面不说下面也会流传些小道消息,总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高管空降吧!
“仙舟联盟严禁人口买卖,什么人这么大胆高调的上门直说要买奴隶啊?而且他们用的请帖就是送给罗浮天舶司的,换了你,你干违法事儿的时候报自己的名字?”
那肯定不能,最差最差也得是“我有一个朋友”。
经理好笑的看看侍应:“你别那么紧张,仙舟人很讲道理,做买卖也诚信,他们不吃人也不随便打人,不要太相信星网和光脑里的内容。”
“哈哈哈哈,是哈!”侍应抓抓后脑勺,笑得有些心虚——星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关于仙舟联盟的□□,那样一个庞大的组织,每个人都能活上好几百甚至上千年,他们说自己不扩张谁敢相信?
那可是巡猎的信徒,记仇得很,一句话不对付就能从宇宙的边缘地带杀过来报复!
“行了行了,少想那么多有的没的,还是生意要紧,我出去看看。”经理就知道这小子口服心不服,也不和他多话,手上准备着送给客人的小礼物,心里盘算着“仓库”里的各种货色、整理好自己的头发和衣服才在脸上堆满笑容,快步开门迎上去做生意。
尚且隔着一段距离他就认出了侍应嘴里描述的“高门千金”,那姑娘正坐在椅子上皱眉冲自己的仆人发脾气,内容听上去似乎是抱怨他推荐了个让她受到怠慢的拍卖会。
“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我来迟了,没能在门口恭迎公主殿下,实在是该打!”经理取出准备好的红丝绒盒子打开献给离朱看:“小小赔礼,不成敬意!”
景元偷偷抖掉鸡皮疙瘩,费了老大的劲才勉强维持他“冷面保镖”的人设。
那是枚龙凤图案的纯金吊坠,克重还行,主要贵在人工。不过这里可是星际和平公司的场子,来自低文明维度星域的人工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这枚吊坠只要是仙舟人一定会爱不释手,经理保持笑脸偷偷观察,那位黑发如瀑的小姐只是瞄了一眼就扭开脸。
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意。
看来她确实不是仙舟联盟的人。
离小朱没眼看的扭开脸——这都什么啊,怎么能把一条光着的龙放在吊坠上?谁好意思在脖子上挂个果体的同族出门招摇啊,还要不要脸了!
“咳咳,”阿尔敏及时上前:“心领了,您还是把这件俗物收好吧,它怕是入不得大小姐的眼。”
他说话越不客气,经理的心就越稳。
“不好意思,是我献丑了,此等粗陋的装饰品确实不该扰到公主殿下。不如这样,等会儿公主殿下挑好奴隶后我做主附赠些小玩意儿聊表歉意,还请您务必收下。”
离朱全程扭着脸以免穿帮露馅,巴拉特趁没人注意朝她挤挤眼——看吧,他还得求着咱们收好处。
大小姐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挑选奴隶这种粗鄙的事情自然归男仆和管家去干。但是就像突然心血来潮想买几个奴隶玩一样,她示意保镖靠近些说了几句话,俊俏的白发青年表示小姐有些好奇想要一起去看看。
也……不是不行,贵人们的爱好总是奇奇怪怪难以捉摸,至少这位小姐的任性还处于人类范畴内。
“这……”经理面露难色,然后“狠心点头”,“好的,请公主殿下稍等,我先让人把仓库弄干净些,免得那些脏兮兮的奴隶坏了您的好心情。”
反正她也看不懂好坏,伺候好了却能决定今天的交易额,看在信用点的份儿上这位小姐可以暂时成为全宇宙最可爱的姑娘——截止她付清账单的那一刻。
“哼,这种贫瘠的地方能有什么好心情,吃都吃不好,烦死了。”
大小姐面色郁郁,一副怨气十足的样子。她的“保镖”动了下手,心虚的移开视线。
看来她十年内都没法子直视头足类的任何动物了,今后点外卖一定要特别小心。
经理笑着让人去传话,盛情邀请大小姐留下用餐。他细数了一遍贸易星上近来流行的餐点,好不容易才说动客人勉为其难多留一会儿。
“……您也知道最近仙舟联盟的旗舰就停在附近,不少美食从那边传过来,如果感兴趣……”
大家正就美食展开安全的闲聊,侍应弯着背低头跑上来报告:“仓库那边已经清理过一遍了,随时欢迎公主殿下赏玩。”
管家谨慎的清了清嗓子,保镖立刻起身充当大小姐的人形座驾。
“劳伦斯经理,在商言商,请。”金发中年人终于挤出个大概可以视作“友善”的表情,经理急忙起身小跑着赶在前面开门领路。
拍卖场“仓库”里的环境比想象中要好得多,也许是星际和平公司还想披着人皮,也许是因为已经到了销售终端,没有转手的下一个环节所以“商品”需要保持比较好的状态。
这里至少给奴隶们提供了一个能够满足人类基本需要的空间,按照价格高低与特性,他们被分做几类。
观赏型、功能型、以及其他。
埃维金人和猫亚科人基本上都不在功能型之列,但这并不耽误大家做出个挑剔的样子。离朱坐在景元胳膊上由他“端着”从头看到尾,这里居然有只在教科书上出现过照片的火魔?
不是,这家伙是怎么被抓到的?能买一个带回罗浮送给应星哥吗?
“公主殿下在看这个火魔奴隶?它是被家族流放的叛徒,说老实话我不建议您这样高贵优雅的女士购买它充做奴仆。”
经理很负责任的为顾客考虑,管家也不赞成大小姐买太过危险的“玩具”。
“不如看看天环族?他们生得就像传说中的天使,很漂亮哦,有些天环族还会唱歌。”
最重要的是天环族也属于观赏类奴隶,顺便可以看看有没有埃维金人或是猫亚科人。
离朱依依不舍看了那只被关在冰层中的火魔好几眼,景元用眼神警告她绝对不可以把这玩意儿带上罗浮。
想都别想!它会把仙舟舰体烧坏的!
“天环族啊,有的。在这边,请诸位注意脚下。”
经理领着他们走过一个又一个安装了单向玻璃的房间,阿尔敏和巴拉特都不着急,耐心的默默寻找。最后他们来到一处精致的鸟笼形屋子,一个拢着翅膀的少女坐在秋千上。
这不是他们的目标,离朱看了一眼不高兴道:“我不喜欢她!”
那天环族姑娘生得倾国倾城,特殊的种族让她看上去柔弱可人,宛如垂下翅膀任人揉捏的小鸟。
“我讨厌比我生得好看的女孩子。”大小姐不高兴了,垮着脸表情阴暗凶恶,“去给我买下来,我要拔掉她翅膀上的毛做帽子。”
外域有种缝着羽毛的高帽,一般都是用漂亮的鸟羽做装饰,拔了天人族的飞羽……听上去相当血腥残忍。
经理祈求的看了眼管家,虽然是要卖出去的“商品”,这样美好的姑娘惨遭欺凌也实在令人于心不忍。
“大小姐,不如再往后看看?等您挑好了我们一起结账。”
金发管家显然是个有地位的仆人,这一路上他好几次改变了大小姐的念头,经理就知道等会儿也会是这个人出面讲价买单。
“行吧,那就往后再看看。”也许是即将到来的刺激游戏让大小姐心情好转,总之她很好说话的放了那天环姑娘一个死缓。
一行人继续向后走,经理开始介绍一些被消耗掉也不可惜的“商品”。
价格低,看上去柔弱可欺,样子不能太丑。
——几经倒手的野生奴隶和从小豢养的饲养奴隶是不一样的。前者便宜皮实,后者昂贵精致,如果是比较偏门儿的爱好……还是前者玩起来更有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