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花了一周时间，景元三人都已学会如何驾驶民用星槎，斗舰战舰以及大型星舰的原理大差不差，想学还得等他们再大点。应星的年龄倒是可以学，但他一个短生种没有学这些东西的地方，只能再等等好跟着离小朱他们蹭课。
“给你的刀。”龙牙重铸，离朱用了神策府的订单位，多花了笔小钱给应星冲业绩。光明正大利用上班时间干私活的工匠三五天就完成任务，又借着学开星槎的机会交货。
重铸后的龙牙通体呈淡金色，长度不变但吞口前无刃的刀身加了分厚度。整把刀重量变重，姿态还是宛如禾苗尖端微曲，最重要的是应星给它加了刀鞘。曾经的白纱裹在雷击木刀鞘外充做装饰，它看上去越发像是把装饰品，背在背上满大街走也不会被云骑守卫拦下询问了。
离小朱接过长刀，调返刀身右腿往上一缠，脚跟轻轻一磕便将刀鞘整个退下。
金灿灿的刀身在阳光下显得极其雍容华贵，线条简洁流畅，血槽森然，刀锋凛冽，鲛珠嵌在吞口前滴溜溜的转。
“好刀！”白珩见猎心喜，凑过来并指在刀身七寸处轻弹，嗡鸣声荡开，拟造的蝉鸣消失了一瞬。
离小朱哒哒哒跑到刀鞘旁蹲下，笨笨的横着把龙牙塞进去，开了命途收好武器谁也不给看。
“哎呀～”白毛大狐狸嘿嘿一下，视线转向应星：“手艺真俊！”
“嗯嗯，多谢夸奖。”少年不好意思的抓抓后脑勺，抬眼看看白珩的臂长，没忍住又看一眼，又看一眼。
她看上去不太像善用刀枪剑戟的样子。
“好了好了，等你们将来过了学宫的成年考试就去天舶司报名考个星槎驾照，没有驾照不能开星槎，记住了啊！”
白珩翘起鼻子为自己短暂的教学生涯感到骄傲，三个临时学生都学会了，包教包会呀！
“等我将来退役了就去开个星槎培训班，啊，不行不行，书我还没写呢。”
她简直一会儿一个主意，只觉得人生苦短，要做的事还有许多。
“你现在有甚要事么？没有的话抽空一天写一点，十年就写完了，又不用很久。”
丹枫淡淡提了一句，白珩挠着头发嘿嘿笑，“那不是懒嘛！”
镜流总是默默站在白珩身边认真听朋友们说话，表情冰冷但眼底始终温暖。
“剑首大人！”腾骁将军身边的策士快步跑过来，她脸色很不好看，见到丹枫和白珩也在立时松了口气：“几位都在就好，将军有要事，烦请随我移步。”
策士抬头看看离朱，小姑娘反应了一下，扭头找到应星：“我在这儿当军医呢，你要不要去办公室看看？”
“啊，好，走呗！”有眼睛的人都明白这是有军中机密，应星走到离小朱身边站定，“就你那医术，真的没问题？”
离朱没说话，抬起胳膊肘给了他一下。
“等会儿我去治疗室寻你们，不要乱走。”丹枫上次上上次听腾骁的策士这样说话时就不是什么好事儿，现在已经很有经验了。离朱愿意听他的话，点点头带走应星。
景元倒是想跟着一块去玩，但他是春霆卫骁卫，掌将军近卫一职，不能随心所欲。
策士勉强弯弯嘴角，带着几人去见腾骁，离朱和应星沿着路散步一样走向医务室。
“百冶大炼的时间提前了，明年这个时候办，具体内容还不知道，好在之前借了景元的光参加那什么团体赛。”应星聊起工造司的比赛，心里也是颇多感慨。
“百冶之中，肯定有我的一席。”
意气风发的少年自信满满，“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短生种不意味着成就低。”
“确实。”离朱认同他的看法，“比如说我，给神策府的治疗室看四百年大门，等睦月蜕生的时候大概能拿个‘罗浮最佳门卫’成就。”
说起这古怪的志向，应星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你为什么就跟大门过不去？”
离朱愁苦的看了他一眼：“是这样的，我想找份混吃等死的工作，最好能提前四百年过上退休躺平的生活。看来看去只有看大门能做到。这一点，毕竟熬死师父上位成为龙师还需要很久，我也不太擅长当个会和稀泥的墙头草。”
她语气里的遗憾不似作假，应星听得嘴角直抽抽。
“和稀泥与墙头草都是贬义词，一般咱也没人往自己身上用这两个词来着。”少年胆大包天的rua了把小姑娘的头毛，换来一眼瞪视。
再摸翻脸！
“那有什么关系，持明六百年的寿命，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想想就不可能。”离朱瞪完就收回视线，多一分力气也不想用的样子。
“好累啊……”她哼哼唧唧的推开医务室大门，不出意外的一个人也没有。
弗邈与苦荞这两位同事也是神人，一般都不在医务室出没，不过士卒们还可以使用治疗仓，诊室里有没有人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
应星一眼就认出哪张桌子是离朱的，别人都摆着检查用的工具和绿色盆栽，这家伙桌子上干干净净，胡乱扔着一盆鳞渊珊瑚盆景。
价值与同体积黄金相等的贵重材料就这么扔着充做装饰品，他发现那几块漂亮“鹅卵石”有的是海中金有的是宝石原石，以及珍珠、水晶和玛瑙。
大约只有持明能干出这种事吧……
“你在看这个珊瑚盆景？我自己在波月古海里捞的，好看吧！”
离朱找了张凳子让应星自己搬来坐，视线跟着落在小盆景上：“提前和护珠人打声招呼就行，他们还挺好说话。”
应星：“……护珠人好说话的前提大概与丹枫有关。”
“啊？是吗？”离小朱抓抓头发，“哦，原来如此。”
“与其等丹枫下去拆珊瑚，不如允许我去捡点渣渣，理解理解。”
不，你不理解！
应星换了个话题：“所以市面上流通的鳞渊珊瑚都是护珠人捞上来的？”
这个事儿离小朱还真知道一点。
“每个月清理海底时会把一些碍事儿的珊瑚清掉，不好看的拿出去，好看的护珠人会找个地方塞进去，假装珊瑚虫都还活着。”
这个“假装”用得很有灵性。
“护在持明卵周围的龙鳞珊瑚没人会去动，但鳞渊珊瑚海底挺多的，丹鼎司这边就有人偷偷从太真丹室废弃的排水口摸下去掰。”
她点出了黑市上鳞渊珊瑚的主要来源，同时也给出警告：“不过我不建议，被抓到会很麻烦。”
“你想要我可以帮你要一些，没必要做危险的事。可惜你们都没法潜到海底去，除非丹枫把波月古海打开。”
物理意义上的“打开”。
“额……我不太能想象那会是种什么样的场景。”
离小朱摇头，她的记忆碎片里略有几帧海底剪影，不过更多的还是丹枫带着她在波月古海中散心。
“如果不是罗浮遇到大麻烦，丹枫是不会开启波月古海的。”
往好处想，这海底不去也罢。
应星笑了笑，他刚张开嘴，治疗室大门被人撞开：“医士在吗？有人受伤了。”
闯进来的士卒第一时间锁定应星，应师傅表示自己只会修金人，不太会修活人。
“抬过来。”离朱站起来，大家这才发现医士看上去好像还没成年。
四舍五十入一下，距离成年还差一场考试。
担架在后面，伤员身上插着支白羽箭。
“我们好好走着，校场上练箭的人不知怎么搞的，等我反应过来他就躺下了。”
箭头扎的位置不太好，略有些靠近心脏。不过神策府内提供给士卒练习用的箭矢只有尖头没有倒刺，不用划开血肉取箭。
“哦，我给他把箭去了再止个血，你们谁去开治疗仓。”
这点小事对离朱来说比吃饭还容易。
她伸手握住箭杆猛然向上提，血涌了出来，云吟术及时糊上。如果伤员的生命能用柱状图表示，刚才这个倒霉蛋的血线可以说是踩在危险线上跳水蹦迪。
主打一个死不了就行。
“行了，放进去睡一天，明天这个时候你们来接他。”
话还没说完的其他士卒们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生怕惹了医士，闭紧嘴抬人的抬人开机器的开机器。
小医士给的治疗时间和其他医士不太一样。也许她比较保守吧，毕竟年龄那么小，又是个新来的，能理解小姑娘怕出错的心。
“好的好的，谢谢您哈。”士卒们七手八脚把倒霉蛋放进治疗仓盖好，留恋不舍的看看治疗舱盖，“兄弟，尽快康复啊！”
要不然我们都得因为违规操作被罚薪！
“我让你们走了吗？”士卒们还没摸到门槛，扔开箭矢洗干净手上血渍的持明“医士”阴恻恻道，“这箭谁射的？站出来。”
应星放下拿在手里欣赏的鳞渊珊瑚盆景，不自觉的动动腿坐端正些。
众人忙忙乱乱推出来个面色愁苦的年轻人，离朱看了他一眼：“你去丹鼎司挂个眼科吧，我给你开条子，现在就请假去。”
箭靶和活人你分不清楚吗？！
第122章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腾骁的表情不太好看。
丹枫、镜流、白珩等人坐在左右，景小元站在将军身后低头待命。
“垂虹卫有一队斥候失踪了。”
云骑的斥候和别人家的斥候不太一样。别人家的斥候眼睛利、脑子活、跑得快，云骑的斥候要求胆子大、贼能打。
仙舟走在航线上，要么玉阙观测到敌情，要么各舰自己的太卜司算出端倪。神策府收到消息便会传令护卫左右的斥候出击，一旦发现丰饶民就扑上去狠狠咬住，后续部队即刻跃迁赶去支援。
“兵贵神速”的信条在仙舟联盟体现得淋漓尽致。
所以说整整一队武力值放眼寰宇都很拿得出手的斥候无故失踪，问题相当严重。而且近期无论玉阙仙舟还是罗浮自己的太卜司，都没有观测到敌情。就好像那些蚂蚁蟑螂一样的丰饶民突然消失了一样，连个泡也没冒。
样样都正常反而是种不正常。药师的狂信徒对“扩张”的追求不亚于星际和平公司，以往没事儿他们还要找点事儿，突然乖乖巧巧钻进沙子藏起来，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打算憋个大的。
“无论是为了防备敌人的后手，还是考虑到军中的平均实力，这件事都不能交给普通士卒去救援加调查。所以我这次请三位来，是为了这个。”
将军从书桌抽屉最底下抽出份文件，申请日子还是前几年。
“镜流申请单独组织一支特别小队以执行特殊任务，之前我一直压着没批，因为条件不成熟。现在却是差不多了，所以问问诸位的意见……以及都需要什么样的配合。”
他把文件摊在桌上，白珩惊讶而感动的看着镜流没说话，后者侧过头冲好友抿了下嘴。
“星槎最多只能坐五个人，所以特别小队的上限五人足矣。”她的声音有点低，是一种敦厚的温和，与本人的剑术风格呈现出鲜明对比。
镜流看看白珩又看看丹枫：“目前属意的人员有三位，飞行士兼应急处理，急救兼战场支援，以及我本人。”
丹枫这个急救是挂给白珩以及未来小队成员用的，镜流不认为自己用得上……顺便找个借口让他短暂的换换环境。
作为持明龙尊，饮月君武力卓越却被束缚在鳞渊境不得擅离。罗浮上所有人都能申请外出旅游（指定地点与限期），只有他从生到死世世代代不能动，这事儿就连腾骁都觉得有点说不过去。
饮月君是犯了什么天条要在罗浮蹲大牢么？
“二位有意见和建议吗？”腾骁着重看看丹枫：“放心，你要是出门，小梨子就放我这儿，我可稀罕养闺女了！”
持明一族自有龙师管辖，龙尊缺位时龙师议会也没捅出过大篓子——他们人多嘛，百十来位呢。人越多越不成事，家里要不要统一订浮羊奶都能开上两三年会再也讨论不出个结果。
丹枫没说话，默默点了下头表示同意。
“白珩呢？”腾骁将军象征性的问了一句，白毛狐狸嘿嘿一笑，“第一项任务就是去搜寻失踪的垂虹卫斥候小队，对吧！”
这个组建特别小队的想法最早正是她向镜流提出的，以剑首的实力天天待在神策府给士卒们做训练根本就是种浪费。好刀是要保养的，一味供在那里只会让刀变钝，时不时露出锋芒才能游刃有余。
腾骁没有正面回答白珩的问题，他反手指指站在自己身后的景元。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三位都是罗浮千年难得一见的精英，在外面切记保重己身。诸位进出罗浮以及在外诸事，今后都交由景骁卫调度安排，除他外军中再无旁人介入。”
将军的意思是要对外保密，至少这支小队草创初期的行踪是必须保密的，不能给对手留下可乘之机。神策府中人多眼杂，再多措施架不住有心刺探，镜流这三人无论谁走出去都是万众瞩目的存在，低调是低调不了一点的。
“景骁卫年幼，将军还得再给张手令让我们带在身上才好。这样一来今后进出玉界门就不必专门向天舶司报备，行动起来也更便宜。”
白珩笑嘻嘻的狮子大开口要求独立行动权，腾骁没好气的白了眼这胆大包天的同族。
他抽出一份卷轴扔过去，狐人姑娘接过展开看了一眼，眉开眼笑塞进怀里：“好嘞，您放心，今儿晚上咱就动身，元儿帮忙调记录和监控，我去准备物资，丹枫接孩子交代一声，镜流……镜流你歇一会儿？”
“我和你一起去准备物资。”镜流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连景小元都忍不住把脸皱成个包子。
不是，你去准备物资，是打算把剑比在老板脖子上和他讲价吗？
“咳咳，我先走了，行动时间发我玉兆。”
丹枫按着桌角起身，与腾骁点点头，洒然转身而去。
医务室在哪里他门儿清，抄着袖子溜溜达达走到地方。屈指正打算敲门，就听见离小朱在里面阴阳怪气：“你去丹鼎司挂个眼科吧，我给你开条子，现在就请假去。”
还别说，挺有名医风范。
他直接推开门走进去，室内站着群云骑士卒，最前面的那个身上有股格外不讨医士喜欢的气质。
“怎么？有人闹事？”
“没没没，不打扰您，我们先走了哈！”
成年持明一出现，士卒们拿上纸条夹着尾巴抱头鼠窜，眼瘸到分不清活人和箭靶的家伙被队友们举起来急送丹鼎司。
谁敢和持明医士杠啊！想挨揍吗？
一群人烟尘滚滚跑远，丹枫都不知道该说他们什么好了。
怂得清新脱俗。
他挥挥手治疗室大门自动关闭，目光停留在鳞渊珊瑚小盆景上：“你进波月古海就是为了捞这个？”
“很好看。”那么多艺术鉴赏课没白上。
离小朱限定款高坚果猫猫横空出世：“哼哼！下班！”
拟造光源的角度说明下班时间已到，某人飞速卷起书袋，多一秒的班也不上。
“那就走吧。”丹枫含笑看她提起书袋DuangDuangDuang跳到面前，不忘招呼安静了好一会儿的工匠少年，“一起走？”
“啊……”应星竖起手掌来回摆动，“不了不了，我回工造司，晚上还有点事。”
开什么玩笑，他可不想夹在这两个持明之间当个别别扭扭的局外人。
“等你闲了我请你吃饭！”看在龙牙的份儿上，应星目前在离小朱的友好度排行榜与景小元并列第二。
少年咧嘴笑笑，洒了一身夕阳的暖光。
回到位于丹鼎司的小院，丹枫叫了外卖摆好，好声好气与离朱商量。
“晚间我有要事必须离开罗浮数日，此事不能让外人知晓，包括龙师也一样。”
他的意思是这几日离朱只管照顾好自己，旁的全不必理会，听在离小朱耳朵里就变了个味儿。小姑娘抬手朝他摊开掌心：“哦，知道了，龙尊印章给我。”
只要手里有这个印章她就能伪造出龙尊还在罗浮藏身的效果——人怎么可能不在呢？若饮月君不在罗浮，那么多族内族外的事儿都是谁解决的？
伪造龙尊手令，刑啊，很刑啊！
丹枫：“……”
见他不做声，离小朱摊开的手掌心上下晃晃：“印章拿来，随便你滚去哪里浪，别把自己玩死在外面就行。”
饮月君的沉默震耳欲聋。
半晌后他从袖袋中掏出只丝绸小口袋放在离朱掌心：“不可胡闹。”
有人在罗浮为他遮掩行踪自然是最稳妥的布置，可这些不应该压在离朱这个小孩子身上。但离小朱异常执着，照着书学做监护人的龙尊还是随了她的意。
拒绝压榨童工，拒绝不了童工自己竞争上岗。
离小朱把龙尊的印章抛起来又接住，开玩笑似的嘲讽道：“你这龙尊的位置，什么时候也给我坐坐呗。”
某个瞬间丹枫深刻反思了一秒，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这孩子深具法外狂徒的气质？
很快他又释然——反正肯定不是我的锅。
“印章给你，只是为了防备族内万一发生大事需要有人主持。切记平日不可拿来胡闹，也不能随意乱用。”
他殷殷交代，离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印章到手，等监护人一走……罗浮仙舟上能管得住她的人约等于没有。
丹枫絮絮叨叨念了半晚上，他也不知道此行出门需得几日才能回，又担心离朱照顾不好自己，又担心她闯祸找不到人收拾善后，简直恨不得把崽子打包一块带走算了。
外卖都吃完了他还没说完，离朱几次想打断未果，整个人透出股淡淡的生无可恋。
这也太能说了吧！都不会觉得口渴吗？
“总之，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说是我的意思，龙师们投来的书信只管扔在那里堆着等我回来。族内没人敢闯入这座院子，你不必害怕。”
“呵呵，”离小朱冷笑，害怕是啥？不知道呢。
“你累不累？”她难得勤快给丹枫倒了杯水还送到他手边，目光殷切的盼望他喝口水停一会儿。
龙尊胡乱感动了一把，喝完这杯水才突然反应过来——这臭丫头嫌他烦！
第123章
从神策府回到工造司的宿舍，还未走到门口应星先闻到一股垃圾腐烂的味道。拐过弯，他看到自己的宿舍门上黏黏糊糊挂着说不清楚来源的粘稠液体，地面上撒着各种软烂发黑的未知物体。
越向前酸臭味越明显。
想在罗浮把垃圾放到发烂发臭是件相当不容易的事。家家户户都安装得有垃圾处理器，也有家用型清洁机器人负责洒扫，大街上的垃圾桶自带分解有机物的功能——有些文明还需要人工对垃圾进行初步筛选分类，仙舟上是不需要的。有机物直接变成可以使用的肥料，剩下全是无机物，不存在腐败的可能性。
所以这就是故意的，故意把水果蔬菜肉类等厨余垃圾留下放烂放臭，然后泼在他宿舍门前。
无聊的把戏。
少年屏住呼吸走到门外弯腰仔细观察，门锁有被撬过的痕迹，但是没有撬开。
一群废物！这么简单的机械锁居然打不开，工匠的职称是灌水灌出来的吗？
空气中弥漫着让人不觉潸然泪下的可怕气味，门锁也被碰过，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也许明天也许后天，说不准哪天就会有人打开他的屋门往他床上扔垃圾。
如果只有这样倒也还罢了，怕就怕这些人顺手拿走他好不容易才收集到的材料。
应星站在宿舍门口发了会儿呆，走廊另一端传来窸窸窣窣饱含恶意的窃笑。
他轻蔑的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黑细门缝立刻禁闭。
“呵，渣渣，菜得抠脚。”
少年打开屋门飞速收拾好本就不多的个人物品，又把装有各种锻造材料的空间钮贴身放置，关上各处阀门后他大步离开宿舍。
什么？你说门板和门口的垃圾？
谁扔谁收拾，不收拾就臭着去，反正他不住了，臭也臭不到。
他都成为工匠都已经一年了，这些废物们的手段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不由令人为他们的智商感到担忧。
“嘿，应星，你打算去哪儿？”
走出这条走廊，一个天人族青年挡在他面前，“哇啊！你是掉进垃圾堆了么？好臭啊！”
他夸张的后退半步捏住鼻子，另一只手拼命在面前摇摆呼扇：“你身上的臭味儿是因为物种原因吗？”
如果这人脸上幸灾乐祸的味道不要那么明显，也许应星会相信一下他这句话最后结尾的那个句号。
“我们确实不一样，我之前一直不相信人类是从猿人乃至猴子进化来的，直到你出现后有力的证明了这一点。”
他拐着弯骂了一句，在对方转动大脑的时间里撒丫子走人。
把时间浪费在这玩意儿身上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凭着一股气走出工造司，还没上码头应星就有点后悔了。
罗浮的物价……有点高。
工匠的工资确实比学徒多但他还要收集材料，花的比赚的多。公家的订单工造司提供材料，私人单子就只能动用并不丰厚的仓库内容。应星私活接的比公派任务多得多得多，为了更多的练习沉淀手感，他几乎以成本价接收私人订单。
这就导致了自行租房的计划频频受挫，租在司内难免被人骚扰，租在外面……钱不够。
工造司前后左右紧挨着的不是丹鼎司就是流云渡和迴星港，刨除不适宜居住的地方，丹鼎司他住不起。
漏水返潮的房子会让材料和工件加速氧化，不予考虑，距离工造司太远的洞天也不考虑，上下班不方便，剩下的选项少得可怜。
不想继续坐在这里任人奚落看热闹，他很是洒脱的拍拍袖子，坐上星槎去了丹鼎司——病房里过夜的病人家属有很多，今天可以先混进去坐着熬一宿，等明天天亮了才好打听便宜房源。
丹鼎司的病房走廊里有热水有座位，外面还有食堂，如果不是不好过多占用公共资源应星能在这儿给自己支个帐篷住一辈子。
拜去年金人巷爆炸案所赐，他对病房熟悉得很，丝滑混入后很快就找了个好位置坐下，心里盘算着找房子租住的事儿。
不能离海边太近，不能脏乱，不能太多合租邻居，房东不能事儿太多……
越想越觉得希望渺茫。
时间本就不早走廊上很快就只留下几盏应急光源，本来翁嗡嗡聊天的病患家属也慢慢安静下来。应星靠在墙壁上闭目休息，很快就睡着了。
丹鼎司再吵能有工造司吵？
沉沉一夜，第二天清早他被医助们提醒查房的声音给弄醒，借用公共盥洗室洗漱后向工正请了个假。
虽然还是月初，他这个月的公派任务却早已经完成，在不在岗都不影响工资。纯粹想摸鱼的人明说要躺家里休息都行，他只是需要时间看房子租房子，工正爽快的批了一周假期。
长生种可真是悠闲呐！
混过一顿不一定丰盛但一定非常健康的早餐，少年已经想好了几天的计划。
首先最好是能找到想要招揽租户的房东本人，为了避免说不清的麻烦，转租、中介和二房东都不考虑。直接和房东谈也有个好处，价格总归还能再讲讲。
刷了一个系统时的论坛，网上全是抱怨房价的留言，偶尔几条租房信息也是中介为了吸引注意贴的图。
好不容易挑中一处靠近行医市集的阁楼，立刻打玉兆过去询问。
对方在玉兆里热情又殷勤，一口答应随时可以看房。结果等应星腿儿过去一看，好家伙，以他现在的身高坐地上，很可能伸不开四肢。
如果真的只是屋子开间面积小也就算了，二层较宽的楼梯过道上也摆着几张床用纺织品围着，就这还是环境不错的落脚地。房东骄傲的向客人展示家族兴衰史以及他昂贵的地毯，举手投足间尽是对短生种的挑剔。
不打算住在这种注定会发生冲突的地方，应星客气礼貌的敷衍了两句，冷不丁拔腿就走。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诶嘿！
照着类似流程试了两三趟，他几乎比医助们对丹鼎司的犄角旮旯还熟。看过的房子要么年久失修，要么合租者太多，要么房东太烦，要么太贵要求还多。
唉……
一无所获的逛了一天，他坐在路边石凳上开始考虑要不要换个洞天找找看。稍微远一丢丢也行，自己一个大男人也不怕去人口密集的居住型洞天和人挤。但是一个空间里只能有他一个动物在，这点要求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改变。
实在不行单独住阳台也能接受，价格还得合适。
今晚再去病房走廊凑合一夜，明天就……
“你坐在这里，捡到什么好东西了？”离小朱提着书袋站定在面前，讨债似的表情里多了抹疑惑。
应星并不想告诉她自己找房子的事，生活无忧的持明大约无法理解吧，怎么会有人为了省那几百个巡镝纠结不已。
“巧啊，我下班了出来散步……”他想也不想就胡乱找了个借口，离小朱脸上的表情越发古怪：“那你的兴趣还挺特别？”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离朱决定看在龙牙的份儿上暂且不推荐应星去神志科一日游。
“走，我请你吃食堂，不过这边比较健康，菜比肉多。”
离朱二话不说上前拉起应星就走，不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我自己也想吃外食解解馋呢，不单单只为请你。”
她这样说，应星的排斥减弱了不少，本推半就被拉进很有持明特色的食堂大厅。
找个地方坐好，周围匆匆忙忙不是准备替班的医助就是刚下班没多久的医士。
“丹枫呢？”工匠少年随口问了一句，离小朱演技精湛，不慌不忙从果盘里捞出几片甜瓜塞嘴里，“加班呢，最近他事儿比较多。”
再往下打听多少有几分不礼貌了，这张桌子恢复到没有人时的清净，没人管着离朱边吃东西边看书。
她手里拿的并不是什么教科书或漫画，而是从同学手里借（要）来的热门小说。慢吞吞的越看越长，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作者坐下就能编出一串。
“就你自己一个人？为什么没和景元一起？”虽然离朱长高了不少，但年龄上还是个需要被照顾的小朋友。应星不管持明怎么算，放他这儿就以降世时间看，怎么算怎么觉得不放心。
离朱翻过一页纸，不咸不淡的哼了两声：“长乐天和丹鼎司是两个方向好吧！”
事实上景元被腾骁将军捉去加班了，并不想额外贡献劳动力的离小朱完全没有任何队友爱，迈开腿就跑。
“……”工匠少年低头扒饭，丹鼎司的食堂口味淡，相当的健康。
他端着碗，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原来是上午见过的某位健谈房东：“小伙子，房子租好了没？做人不能太挑剔，不然事事都难如意哦。”
“租好了，不用你管，留口气儿吹稀饭去吧你。”离小朱张嘴就来，那位房东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应星想说“持明脾气不好”这个错误认知或许没那么错误，离朱如有实质的目光让他聪明的保持了金贵的沉默，继续端碗扒饭。
“你跑丹鼎司租房在干嘛？工造司又有蠢货找你麻烦？”
她垮着张脸，语气嫌恶，应星倒觉得还好：“你都说那是蠢货了，不好要求太多。”
“哦！”小姑娘翻了个也不知道冲着谁的白眼，一本正经道：“我家有空房间出租，每月租金五百巡镝，要求租户会修家具家电，你能干吗？”
应星：“……”
我想说不的，但是这个价格实在太香。
“丹枫不在家，不用问他？”倒不是说龙尊就怎么样，只是这么大的事，不和监护人商量怕是不太合适。
离小朱冷笑：“我家我说了算，别的你少管。”
“哦！”
作者有话要说：
踩线更新，我赶上了！耶！
第124章
“一楼有厨房洗手间会客厅和书房，书房你不要进去……里面比较乱。”
离小朱把“租客”领进门，家用型清洁机巧咕噜噜滚过来围着两人脚下的鞋子疯狂打转——有垃圾！快点给我清理！
被机巧“围攻”的应师傅挑眉，这小东西他上次来做客时拆过，现在看着还是改得太精细了些，反倒叫它过于敏感。
离朱在家里一向光着脚DuangDuangDuang的跑，脱了鞋袜提着书袋向应星示意：“房间在楼上，跟我来。”
少年把鞋子摆放整齐，遗憾的没能找到室内鞋，只好跟离小朱一样光脚走。
清洁机巧这会儿已经把两双鞋子都清理干净了，咕噜噜跟在人身后把脚印擦得干干净净。
穿过平日多用来充当餐厅的会客室，简朴敦实的木质楼梯衬得房屋也多了份柔和人气儿。离朱噔噔噔跑上去，等应星走上来就把空房指给他看。
“空房间有两个，你挑一个，剩下那个布置成客房。”
打开门一看，除了窗户底下的木板床屋子里空空荡荡，离小朱动动脚趾：“丹鼎司送货很方便的！”
事实上空屋子才更符合应星的心理预期，家具什么的他完全可以自己动手做。工造司里被浪费的各种材料多了去了，收拢起来稍微加工一下就是全套免费高档家具……如果他有那个耐心甚至还能雕上花。
“这边这间。”
他选了和离朱贴边，斜对着丹枫房门的房间。主要考虑到偶尔自己会搞出点声音，比起离朱显然龙尊实力更高，为了不被揍得太惨，他果断做出决定。
离小朱探头看了一眼：“行！”
时间不早，明日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小持明转身就走，撒手不管了。
少年走进房间关上门，坐在光秃秃的木板床上松了口气。
到最后还是托了别人的福。
他稍微休息了一会儿起身收拾行李，工正给的假期还有六天，足够打出一套完整的家具。应星开始计划都要攒些什么——顺便把院子里可能用得上的柜子架子全整出来。
一个月五百巡镝的房租还不够离朱一周吃零食的钱，几乎就是白住。不管对方是出于同情还是什么，等丹枫回来了他总得让小家伙有足够的理由解释。
房间里有独立的卫浴，应星换掉两天没换的大红色工作服，洗漱过后从空间钮里翻出套藏青的家常衣服套上。
他其实不太喜欢大红色，糊在身上跟个红包卷似的看着就热。可是工造司制服有示警的作用在，所以明知道就算自己掉进造化洪炉也不会有人吱声，为了减少麻烦应星还是老老实实穿着它。
至少人没了衣服还能当个线索不是吗（笑）？
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耳边既没有叮叮当当的机械运转声，也没有医助和家属们高低起伏的聊天声，如此安静的环境颇有点让人不太适应。
是了，持明的耳朵不仅外形尖尖的，内部构造与其他人类亚种也有所不同。一点点声音在他们听来都跟爆炸似的，怪不得丹鼎司内的住宅区格外安静。
不管怎么说，有块地方躺着总比靠在墙上过夜舒服许多。
等成为罗浮的百冶就回朱明看看师父去，这份师承是私下里的关系，但并不意味着明面上就要与怀炎师父产生隔阂。
东想想西想想，不知不觉间他就睡着了。
头一天没休息好，这一夜有了可以放心休息的地方就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几乎眼睛一闭一睁，院中的鸟鸣伴着晨风飘进窗棂。
这会儿离朱刀都练完了，正坐在一楼书房里面无表情盖戳。
每天都会有大量文件被龙师们用机巧送来，有的确实需要解决，有的就是些从头到尾的车轱辘废话。
翻出之前丹枫留下的文件看过，离朱决定先把废纸处理完扔回去。
书房里确实如描述的那样乱，书架上堆满卷轴，桌面全是文件，脚下那些看不见的家具缝隙里散落着被撕碎的纸屑。
可见龙尊处理族内事务时的精神状态跟上了八百年班的社畜差不多一样美丽。
扫一眼开头，扫一眼中间，扫一眼结尾，印章往上面一扣，卷轴就被扔进废纸篓等待原路返回。花了一个半系统时才把今天的“废话”理出来，离小朱怨气满满。
扣扣，扣扣
书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应星有些虚的声音传进来：“早饭你还吃不？要不要向学宫请假？”
不敢惹，书房里透出来的怨念实在太重，就跟打不满星的深渊似的。
“哦，吃，不请假。”
离小朱言简意赅——光干活不吃饭，这日子别过了！
书房门被人用力踢开，冒着黑气的持明姑娘一屁股坐在餐桌旁咬牙切齿吃早饭。
应师傅默默收好散在桌子上的锤子和扳手，以免某天被十王司提过去询问为何向人提供谋杀龙师的凶器。
我不是，我没有，你们不要乱说！
一口气吨吨吨喝光玻璃瓶里的热浮羊奶，离小朱的脸色好了许多，应星这才小心翼翼问：“下午要我去神策府接你一块回家不？叫星槎的钱我出。”
他倒是很有保姆的自觉，这就已经适应了新“身份”。
“你出就你出。”离朱半点不跟他客气，上楼提起书袋直接坐在楼梯扶手上滑下来，穿鞋出门。
果然，只要一上班就会知道读书的好，她简直迫不及待想去学宫了！
应星关上门走在她身后，暗叹还好有机巧包揽家务活，不然真是受不了。一个家用清洁机巧都不一定能忙得过来，他想着不行再攒几个，清洗衣服家纺一个，清理厨房一个，打理花园还得一个，至少三个！
也不算白回工造司一趟。
告别继续往工造司走的星槎，离朱在学宫站台上遇到了神采奕奕的景小元。眼看这家伙一笑就跟会发光似的，某个瞬间她特别想把这卷王工贼从站台上踹下去。
“早啊！”
景元完全看不出昨天被留在神策府加班的样子，高高兴兴问起离朱的暑假安排。
“中龄层夏季可以报名去伊须磨洲游学旅行，为期半个月。之前我一直想去，可惜低龄层不给报。”他总有办法比别人快一些得到消息，离朱一点也不奇怪，“那你今年可以报嘛，为啥仙舟人轻易就能去这个伊什么洲？”
“曾经有一艘仙舟在那里坠毁，启迪了当地的文明，所以它是罕见的、固定轨道的仙舟文明附庸。仙舟人想出门换换心情，首选就是伊须磨。”
他用玉兆调了段资料发给离朱，眼睛里的期待不容忽视。
“你去不？”
“不知道，看情况。”离小朱想起书房里那堆文件就生无可恋。
“诶……？”景元本打算再劝，想到如今丹枫的行踪，他闭上嘴巴点头：“哦，行吧，那就到时候再看。”
如果师父他们能赶在暑假到来前返回仙舟的话旅行计划还有达成的可能，如果他们回不来，别说离朱不会离开罗浮，他自己也不会。
进入教室坐下，离小朱今天听课的状态也很奇怪。平日里她不是趴着就是靠着，样子好看但不该出现在课堂。但是这一上午昏头昏脑的课程下来她居然认认真真做了笔记，坐姿也非常板正，就跟丹枫听龙师说话时差不多。
非常的规矩，非常的守礼。
“你怎么了？困不困？要我帮你卷个小枕头睡会儿不？”
她这会儿一反常态，说不定马上就翻脸掀桌。
能哄则哄能劝则劝，实在不行就赶紧抱头跑。
“我能怎么样？我很好，我只是发现原来在学宫里蹲着算是休闲。”离小朱身后的怨气都快变成实质了，景小元斟酌着点头：“那不然呢？”
不管地衡司还是神策府，哪里都没有学宫轻松呐！
离朱：“……”
某人过于轻松的语气引发她强烈不适。
哇！恶龙要咬人啦！
景骁卫炸毛想跑，邻座伸过来一只脚好巧不巧踩在他脚掌上——对方没有用力，但意思足够明显。
敢跑就真的使劲踩下去了！
白发少年趴在课桌上发出细弱的嘤嘤声，就跟猫崽抱头呼痛似的，哼了一会儿侧头借着课本遮挡朝离朱挤眉弄眼。
快点松开！等会儿叫讲师发现了一块出去罚站！
“呵，”离小朱冷笑，都说了这么半天小话，讲师怎么可能没发现，拿这种小事可糊弄不住她。
景元斜过去往讲台上看了一眼，刚好和盯着这边的讲师对上视线。
学宫讲师：“……”
景骁卫：“……”
那颗毛发旺盛的白脑袋一点一点缩回书本后面，每根头发丝儿都透出股心虚。彻底借用书本挡住自己前这家伙委委屈屈看了眼同桌，离朱一点情面也不留的狠踩了他一脚。
为了坑她一块下水这家伙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了属于是。本来没她什么事儿，叫他看上这一眼，讲师眼里事情立刻变了味儿。
要出去罚站你自己去！
讲师：“……”
第125章
想想上次叫了持明学生家长的后果，讲师一怒之下怒了一下，转开视线继续讲。
只要动静不大不影响其他孩子上课……就随他们去吧。
别别扭扭上了一上午课，铃声刚响离小朱扔开书本直奔食堂。也就是持明没有魔阴身，不然这会儿她怕是已经满地乱爬了。
学宫食堂考虑到来就读的孩子什么族裔都有，特意准备了多种菜色。小家伙端着盘子从头走到尾，只在最后勉勉强强添了一筷头的绿叶叶。
“离朱你在这里呀！”风浣和雪浦总是走在一起，收养他们的龙师相熟，这两个孩子也熟，显而易见的将来注定会结为同盟。
离小朱端着盘子等了他们两个几步，三人一块走到景元占好的位置旁坐下。平日里风浣对于外族人也就是冰冷，今日忽然侧过身连正对都不愿正对面前的天人族少年。
手里的筷子停顿片刻，离小朱就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提起筷子凶狠扒饭。景元的态度和她一样，并没有因为风浣的回避就露出屈辱愤怒的表情。
之前风浣对他不说热络吧，至少也算客气，突然之间态度剧变，这其中必有蹊跷。
入夏之后先前一批在神策府接受训练的持明孩童都已经成功“毕业”，如今跟着潜鹿教官嘿呦嘿呦跑步跳格子的都是新生幼崽。也就是说风浣与雪浦纯纯受了身边成年人的影响才如此，问题的关键还是在那些持明的龙师身上。
短短一两个月而已。
这里面固然有持明一族本就齐心的缘故，另一个层面上也能看出龙尊如今对全族的掌控并没有他自以为的那样深。
“你还是不回鳞渊境住吗？自己一个人住在外面，会不会遇到危险啊？”
风浣面对离朱时完完全全就是个温柔的大姐姐，她担忧的看着同年最瘦弱的孩子，生怕她出什么意外。雪浦放下筷子也一并看过来：“你的监护人好像是丹鼎司医士？那你肯定已经知道阿福的事了吧。”
“阿福？”离朱反应了一下，点头，“嗯，记得，前些日子还见过她，怎么了？”
他们说的阿福正是从荒星上救回来的花瓶姑娘，幼年时期被捉走贩卖掉的罗浮持明。
“怎么了？呵呵。”风浣剜了眼对面埋头苦吃的景元，纯纯的迁怒：“十王司的判决书昨日送到族内，已经一夜过去尊上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咱们的族人被外人处死吗！”
离朱确认她早上没有在丹枫的桌子上看到任何十王司的文件，像这种处以极刑的大事必要通知到位，如果不是丹枫把文件随身带走，那么事情的真相就只有一个——有人把这东西藏起来了，目的就是为了不让龙尊看到。
离朱：“……”
丹枫肯定不会吃饱了撑着带着族人的死刑通知书出门。且不说那个拐孩子的持明女人该不该死，问题在于到底是谁刚好卡在丹枫不在罗浮的时候搞事。
龙尊既然是秘密离开罗浮，知道的人就不会很多。离朱回忆了一下前天发生的事，她和应星离开时室内除了腾骁将军就只有景元、镜流、白珩、丹枫这几个人在。其中三人结伴出行，景元就在面前，总不可能是腾骁将军身边又双叒叕漏了消息吧！
应该不是，军中演武外加金人巷爆炸案之后将军身边的人换了好几茬，云骑军中也反复又筛查了好几遍，不排除新兵营里或许还有些许埋进来的暗装，但将军身边肯定是已经清理干净了。
不管究竟是巧合的意外还是真有人在这里捣鬼，首先饮月君必须对此事做出积极正面的回应。龙尊可以和龙师意见相左，但不能毫无表示。
毫无表示意味着他放弃了自己的族人，放弃族人的尊长也注定会被族人放弃。像持明这种聚族而居的族裔，被放弃的族长会是何种下场不言而喻。
唉……干不完的活儿接踵而来，嘴里的肉都不香了。
味同嚼蜡一般咽下嘴里的东西，离小朱浑身的丧气越发浓郁：“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三个持明不约而同的叹气，吃过午饭洗手漱口准备上下午的课。
“我先走了，今天请假不上班。”目送风浣和雪浦离开，离朱黑着脸道：“丹枫这事儿我得给他平了，不然族内要出大乱子。”
说完不等景元回应她就跑回教室拎起书袋走人，少年愣了一下，急忙赶上去：“要我帮忙吗？”
“你跟将军通个气儿就行了，别的你做不了，这是持明族内之事。”
离朱把书袋塞给他，挎着讨债脸跳上星槎直奔十王司。
事关族人生死，持明总要派人出面。
等她到了十王司设在罗浮的公廨，大摇大摆径直朝提灯守门的冥差走去。
有传言道十王司里多半都是还阳的死人，借用偃偶之身行动，究竟怎么个还阳法没人知道，大家下意识主动与这个部门保持距离。
“饮月君派我来面见判官，与幽囚狱那两个持明重犯有关。”
冥差手中青灯幽光大作，明晃晃照在离朱头上，验明正身后它才行礼道：“还请尊驾稍等。”
果然，这光只查人是不是本人，说的话是真是假它根本查不出来。
化作男童模样的冥差很快去而复返，回来时身后领着个手中握笔的年长女子。
“持明离朱，奉饮月君之命前来面见判官。幽囚狱污秽，我族尊长不便踏足，还请见谅。”
离小朱见到接引判官前来，略略点头全礼。后者侧身避开，低头又还了半礼，这是真把她当做龙尊使者了。
幸亏持明生长缓慢，偶尔也有人一辈子都是孩童模样，离小朱这才成功狐假虎威获得接引判官的信任。
“请随我来，”年长女人推开两步侧身引路，走进公廨后忽然来了一句：“尊驾来得迟了些，可是对十王判罚另有疑意？”
这已是第三重分辨，十王司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
“呵，若我能来早，来的肯定不只我一人。还是说判官觉得一个龙师分量还不够，想多来几个就地开议会？”
要是论起阴阳怪气，离小朱也算是无师自通了。她越是抬下巴看人越是有恃无恐喜怒无常，判官越不会怀疑——龙师们暗里已经闹了好几场了，就这还是有饮月君镇压的结果。现在随随便便一个小丫头跑来张嘴说一切顺利，谁会相信！
她必须极不耐烦，心底压着火气的样子，说话时不时刺人几句，才是龙尊近侍此刻应该有的状态。
离朱不能说十王司的审判有错，因为人贩子该死天经地义，再有丹枫极力促成持明与外族交流来往，全族逐渐从族内自治过渡到遵守仙舟现行法律就是底线。
她必须合法合规的把事情解决掉。
不能让人知道饮月君私自出了罗浮，不能滥用私刑，更不能拉出宗族审判的架势。
接引判官抿嘴一笑，对方没有正面给出回答，滑不留手老练得就像是天天没事儿净琢磨怎么给龙尊添堵。
龙师议会动辄上百个龙师参与，别说外族人，本族人自己也不一定能认全。看来面前这矮墩墩的持明确实是饮月君近来比较信重的红人儿。
公廨中心是尊通体乌黑的大殿，十王司代表罗浮仙舟“死亡”的那一面，亦是人类最后的尊严与体面，因此极少出现于人前。判官们进进出出，依照所掌的职责各行其事。
接引判官将客人送到大殿门外便自行退下，漆黑的门内传出沙哑阴沉的声音：“人口劫掠案情节严重后果严重，波及的受害者甚广，已交由十王判决。饮月君可有对判罚的其他意见？”
一路上交谈的内容居然早已被人听了去，估计十王司内根本没有暗探未曾覆盖到的地方。打从与冥差对话时起，访客就处于严密监控之下了。
“没有，持明龙尊向来敬重十王司，对所有公正的判罚都愿意接受。”
单薄瘦小的少女挺直脊背，嘴角露出比反派还反派的冷笑：“只不过我们龙师，对行刑的方式略有些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门内的声音卡了一下，就好像没想到居然有人事到临头又整这么一出。
“龙师有何建议？”它倒要看看持明们到底想干嘛。
离小朱反手从命途中取出长刀龙牙，甩开刀鞘细细摸过刀刃。
“你看我这把刀如何？”
暗淡褪色的大殿前，刀刃上的淡金色显得有些发白。
“这……自然是把好刀。”门内的声音上扬，听在耳中又尖又利十足难受。
离朱一脚踏飞刀鞘令其竖直，随手丢出龙牙。刀身在空中旋转后垂直落下，严丝合缝无比顺滑的插入刀鞘。
“龙师们的意思就是，死刑可以，地点在十王司也可以，行刑的人必须由持明自己来，这是底线。”
以她的刀术，受刑者还能享受把人道主义关怀——一刀就够了，绝不会受二茬罪。
十王司大殿安静了近半个系统时，那道沙哑的声音重新出现：“可。”
殿中重新飘出一份卷轴。
“时间地点已定，烦请龙师离朱届时不要误了时辰。若有事耽误……也请不要责怪十王司另行安排人手行刑。”
离朱从头到尾没说一个与“文书丢失”有关的字，成功拿到十王司派发的新文书。被藏起来的那份肯定不会有龙尊印鉴，所以从她拿到新文书时起，旧的不用管也会自动失效。
第126章
丹枫与龙师们在这件事上的分歧并不是人贩子该不该死。诱拐孩童的持明夫妇并没有把手避开同族的孩子，只这一点，持明族内就已经判了他们死刑，所以离朱根本不与十王司判官纠缠死不死的问题。
龙师们纠缠不放的点在于“持明死在天人族刀下”这件事，他们在意“内”“外”之别，重视这桩死刑案所代表的意义。
今日一个持明犯案被明正典刑，明日是不是跟着就会有意外？如果判错了呢？十王司又不是没发生过判罚失误的先例，其他族裔赔钱了事，持明一条命……是赔钱就能算清楚的吗？
再有一点令龙师们难以接受的地方正是丹枫极力要促成的事——权力的转移。
从前持明的生死由族内说了算，说白了就是龙师说了算，仗着波月古海转生的机制对外包庇对内也时常有失公允。如今这行刑的权力移交给十王司，龙师们失去了辖制族人的终极手段，能愿意就活见鬼了。
当初曼兑同意移交犯人是他本人不喜用这种手段，另外还有“大长老”这个诱饵在前面吊着，所以才会被顺利说服。
现在真正到了权力被剥离给全仙舟人看的时候，他虽然明面上不好自打嘴巴，行动上却还是默许的。
持明戒律看似森严实则处处是可钻的漏洞，持明龙师议会也一样。
像曼兑这种“同僚们的台拆不拆不要紧，我的好处必须先拿到”的情况在议会中不能说比比皆是吧，各位龙师至少也各怀肚肠。他是有能力的，人品也不坏，横向比较起来居然还真是个最适合“大长老”位置的家伙。
离小朱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她带着新文书搭星槎直接杀回鳞渊境，半路上不忘给应星发消息让他自己回丹鼎司。
下星槎之前龙尊印章在文书上留下痕迹，小家伙看看饮月君的章子直撇嘴。
明儿就让应星用萝卜再刻一个留着专门造假用。
护珠人们头一个看到下星槎的小姑娘，纷纷抬手和她打招呼，离小朱皮笑肉不笑的咧嘴糊弄了一下，转头就阴沉着脸跟被人欠了八亿巡镝似的走到龙尊位于鳞渊境的居所——丹枫成年后就没住过。
金碧辉煌层峦叠嶂的宫殿矗立在波月古海之畔，龙尊不在的时候它就象征着龙尊。
不管饮月君在不在鳞渊境，这里都是召开龙师议会的地方。附近的持明幼崽在宫殿外跑来跑去玩耍，也有大一点的孩子在这里教授小孩子术法。
风浣和雪浦也在。
离朱这个和其他幼崽都不大一样的一类垮着脸突然从外面回来，他们不会注意不到。尤其她笔直朝宫殿正门的龙形浮雕一脚踩下去，风浣手里给准备分给小孩子的糖果哗啦啦撒了一地。
那是只有龙尊才能走的路，其他龙师要入宫殿参与议会都只能走两边的台阶。持明幼崽顽皮归顽皮，真要是做了不该做的事，一通“小炒肉”也是免不了的。
“离……”
不等风浣出声提醒，青衫少女径直踩过龙形浮雕看似不慌不忙实则速度奇快的来到宫殿五彩的斗拱之下，单手握拳狠狠砸向悬在门关处的响锣。
“铛——铛——铛————”
苍凉幽远的声音从此地飞向鳞渊境各处，波月古海中的水也跟着朝岸边涨高。
各处龙师闻声无不惊异，现今这一代饮月君从不曾如此正式召集众人，突然之间毫无征兆的来这一下子……
这是怎么了？要跟仙舟联盟翻脸了吗？
一时间鳞渊境风起云涌，就连神策府也为之侧目。
“你说啥？是小梨子整的？这……”腾骁将军万万没想到自己前脚在丹枫面前夸下海口说是能替他照顾孩子，后脚这孩子就抛出一套他接不住的锅。
不是，孩儿啊，咱整活儿前能先打个招呼不能？
“离朱午饭时发现持明族内出了问题，下午就回去处理了。丹枫哥现在就算得到消息也赶不回来，我问过她可需要帮忙，她说此乃持明内务。”
腾骁：“……”
还真是，持明内务！
鳞渊境。
龙尊府邸宫门大敞，瘦瘦小小的小丫头立在丹陛之下，手中抱着两份卷轴。龙尊印信的绸袋贴身藏匿，好整以暇等待匆匆忙忙赶来此地的龙师。
最先赶到的是龙尊护卫以及目前就在鳞渊境内的龙师们，藻兼看清楚那道身影当头就是眼前一黑。
崽啊，咱闯个小点的祸成不？
矮墩墩的小家伙站在本该是龙尊站着的地方，这可不是吃一顿竹笋炒肉就能解决的问题。
“饮月君”召集龙师开启议会，这阵仗罗浮仙舟上已经几百年没见过了。响锣余韵消散，鳞渊境洞天关闭，来晚被关在外面的龙师视同不奉龙尊之令，当场褫夺龙师之名。
藻兼硬着头皮站在离小朱身后做护卫状，趁乱向同僚传消息——是，这孩子当然不是饮月君，但她由饮月君亲自教养，某种意义上确实有为龙尊代言的合法性与正统性，卡个BUG也不是不行。
龙尊护卫是龙尊身边最忠诚最顽强的最后一道防线，对饮月君的仰望绝不更改。持明就是脑子轴，想到一件事往往就非得做到不可，这也使得护卫们在得到藻兼传信后按下燥意没直接把离小朱拎起来揍一顿。
四舍五入一下，勉强爱屋及乌。
丹陛下的小广场上人影攒动，龙师们哪怕为了头上的名号也不会故意拖延，几乎瞬息之间人就到齐了。
洞天封闭的淡青色光芒冲天而起，从现起在到“龙尊”下令，整个鳞渊境完全与外界隔绝。
“……”曼兑带着涛然到得最早，他隐约意识到有什么事情正在朝失控的方向滑落。看着离小朱所站的位置，他按下弟子不做反应，只等其他人忍不住发难。
巫凡坐镇丹鼎司来得比较晚，几乎赶在洞天封闭前才勉强进到。惊讶过后，他的脸上出现了玩味的表情。
其他龙师有的不时看向曼兑，有的低声交头接耳，也有的低着头沉思。
如果说这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哈，开什么玩笑？持明幼崽胆大包天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印证，那孩子闭目养神不慌不忙，必然有所依仗。
当然了，龙师里也不是没有性子莽撞的人，站定下来就朝离朱怒斥：“你是谁家养的孩子？叫你监护人来，裹什么乱！”
一个人出声，其他人纷纷跟上：“快点下来，那是你能上去的地方吗？”
“家长呢？谁知道她家长在哪儿？”
嘈杂之中龙师巫凡清清嗓子揶揄众人：“不会吧不会吧！你们居然不知道吗？”
广场修建之初就考虑到了它日后的用处，回音交错在一起，明明只是小声嘲讽，真正听在耳朵里却跟炸雷似的——
——“你们不知道离朱这孩子正是尊上领养的吗？”
叫嚷着要让这熊孩子监护人好看的龙师们飞速闭嘴。
那什么，不愧是尊上养的，就是精神哈！
沉默蔓延之处，不少人眼神闪烁。
大家不一定清楚离朱现在长什么样，但一定都知道这个名字，在军中演武中与外族结队夺得团体第一的那个孩子。
原来是饮月君收养的孩子吗？怪不得……
这个时候曼兑才向前迈出一步站在龙师大长老的位置上。
“离朱，你在这里做什么，尊上人呢？”
巫凡眉头一皱，察觉到事情不大对劲——今天一整日他就没在丹鼎司见到过丹枫。
离小朱气定神闲的抱着两枚卷轴，掀起眼皮往下看了一眼，微微扯动嘴角。
标准得不能更标准的冷笑。
她太镇定了，不应该是这个年纪配得上的冷静。
台下的嘈杂越来越收敛，广场上慢慢安静下来。
龙师们的视线逐渐落在她怀里的卷轴上，最后一丝杂音也消失了。
宫殿外持明族人也跟着站过来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大小小携家带口就差拖个板凳再抓把瓜子。
“饮月君这会儿不想搭理你们。”眼看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离小朱张嘴就放了个大雷，“能把本族尊长气得肝疼，我敬你们全都是好汉。”
她把从十王司顺来的案情报告扔给曼兑，抬起下巴挑衅：“敢不敢念给所有人听？”
曼兑低头看了眼卷轴，立刻合上：“此事不是已经交给十王司公断？”
“哦。”小丫头哼了一声，尖酸刻薄里就差一个小人得志，“十王司不是持明的地盘吧！”
站在高台上，下面人的表情动作无一不看得清楚明白——黑压压的龙师脑袋里有个角落乱了一瞬。
她先声夺人一掌拍在身前的栏杆上：“十王司一日内发了多少传信文件你们知道吗！龙尊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尽了！”
大早上看了一个半系统时废纸的怨念翻涌出来，几乎在她身后具现化，小丫头把栏杆拍得啪啪作响：“每一个跑去十王司游说的龙师，你们以为尊上不知道？”
“饮月君给你们留脸，你们能不能给持明一族留点脸？念！让全族都知道你们想保的是个什么缺德玩意儿！”
这句呵斥照直冲着涛然去，接连几个月被人反复反锁在卧室的暗黑记忆浮上心头，青年忍不住抖了抖。
他不动还好，一动，后面的持明们看得一清二楚。
十王司下发死刑通知书这事儿暗地里不少人都有所耳闻，酝酿了一天一夜后正是火山爆发的前夕。离小朱一指头公开戳破此事，想要得知真相的滔滔民意无论如何也压不住。
——饮月君没来，不想搭理龙师，这就是态度！
第127章
关于人口劫掠案，离小朱赌那群藏匿死刑通知书又把消息删删减减偷偷放出去的人根本不敢将案情公之于众。恰好地衡司还没做好关于这个案子的防拐视频，两边打了个时间差，留在鳞渊境内的传统持明们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就给了人操作空间。
明面上看一队持明夫妇卷入人口案子被十王司判了死刑，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清楚。这点似是而非很快被大家忽略，持明们关注的重点在于仙舟要杀持明，龙尊缄默不语。
也就是风浣和雪浦不满的根源。
不管怎么样不能怂啊饮月君！今日仙舟要杀持明嫌犯，明日是不是就敢杀无辜的持明？
现在离朱逼涛然公布案情报告，就是要让所有持明都知道那两个人贩子死的不亏。
要分散龙师手里的权力，单凭龙尊独自与议会那么多人角力是不行的，也不能用斩草除根那样的必杀技……毕竟龙师也是持明族人。所以最好的法子不仅是与神策府合作，而且要把所有持明全拉进来。
人人都发钱等于不发钱，人人手里都有权力……龙师想拒绝也得看看族人们愿意不愿意。
丹枫未必想不到这一点，只不过龙尊万世系于一身，根子上的想法没那么容易改变。在饮月君的印象里族人们是要放在身后庇护的，他已经意识到作用在背后的力量不容抗衡，只不过一时还没磨过弯儿。
龙师推着龙尊，那么是谁在推龙师呢？
正是广场以外大声要求涛然诵读案情报告的持明族人。
她赌对了。
这事儿如果放在曼兑身上，说不定他能撑得住。但是离朱单单点了他身边的涛然，还是个年轻人的他面对无边无际的族人的质问，心理上情理上都没有那么强的韧性，被问了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仓皇不安看向师父。
曼兑：“……”
当初就该不择手段把这孩子拢在手里好生养熟，如今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离朱站在台上俯视着他，眼神平静无波。
刚才的愤怒只是做戏，为了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调到与“死刑通知书”密切相关的案情报告上。毕竟丹枫这会儿是真的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与其费尽力气绞尽脑汁说服持明们相信饮月君还在罗浮，不如釜底抽薪让他们根本无暇顾及这件事。
广场外的持明族人不停催促，狂风暴雨之下涛然难以支撑，曼兑叹了口气将卷轴递给他：“念吧。”
事已至此，不能再继续捂着这件事，否则被口诛笔伐身败名裂的就会是他了。
沙场之上无父子，离朱这一手釜底抽薪用得好啊，用得好！比起这孩子，涛然在他身边已经一百多年了，仍然稚嫩的可爱。
涛然感激的看了师父一眼，抖着手展开卷轴转身面相广场上的龙师，以及广场外的族人。
“……掳掠人口过千，各族皆有，伤生害命罄竹难书，有受害者名录如下……另有十王司接引遗骸……”
长长的名单一时半刻念也念不完，其中被拐卖的人有不少是被盒装回来的——里面只有件衣服。这其中也包括了持明。
他们死在异乡，无法回归波月古海，再也没有轮回与未来。
但凡还有良知与底线的人，得知这般骇人听闻的事件第一反应都是揪着心肝先去看自己的孩子是否还在视线范围内，紧接着一股怒火油然而生。
“死有余辜！”
不知哪里冒出这样的声音，紧接着变成一片声浪源源不绝。
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凡是去十王司游说过的龙师无不瑟瑟发抖。这孩子明显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性子，饮月君交代她什么，她就敢干什么。万一尊上把他们的名字透露出来，愤怒的族人怕是会让他们活不过今晚！
这会儿谁还顾得上纠结龙尊为何不出面啊，他不出面还好些，双方都能留下最后的体面。
离小朱把矛盾转移到族人与龙师之间，安然看了会儿热闹，握拳又往响锣上敲了一下。
“铛——”
巨响压住了怒涛，她拿出第二份卷轴，龙师们的视线跟着凝聚。
“十王司，昨日发来死刑通知书。饮月君一夜辗转难眠。”
丹枫昨晚上过得怎么样离小朱压根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她发挥。
“同处死刑的还有异星文明公民数人，十王司拟定公开行刑以儆效尤。”
刚才还愤怒不已的持明们瞬间哑了声音。
公开行刑……实在是丢脸，但也无话可说。
受刑的又不止这两个持明，同案达到量刑标准的人十好几个，有天人族有狐人族有异星人，持明在其中并不是最特殊的。
相反倒是在受害者里，譬如猫亚种人，那是快要灭绝的濒危物种，罗浮持明好歹还有几个亿呢！
对于族群消亡异常敏感的持明们一下子就受不了了，“感同身受”这个词不是说说，只有真切存在灭族风险的族群才能理解那种惶恐。
既痛恨那两个持明犯人丧尽天良，又出于同宗同族而为他们即将死得毫无颜面感到痛苦。
没错，没人觉得他们不该死，只是死得丢脸让大家觉得跟着一块抬不起头。
离朱注意到龙师的队伍里有些窸窸窣窣的异动，展开手中卷轴向在场所有人展示。
“尊上，也是个持明，”她说了这半句后就停下来，龙尊印鉴熠熠生辉，发出响动的那一小片龙师人人面如死灰。
一份文件有龙尊盖章，一份比脸都干净，谁站出去谁就是个被集火的活靶子。
准备好的招数彻底用不上，处心积虑冒这么大风险藏匿文书，原来全都被尊上看在眼里吗？他们与金人巷中杂耍逗乐的小丑有何区别！
离小朱慢吞吞把卷轴卷回去，冷笑：“昨日十王司先是发来死刑通知书，紧接着又是数道传信质问饮月君是否要包庇重犯，脸都被你们这些不知道好歹的玩意儿给丢到几光年以外了！”
虽然念在同族一场的份儿上大家难免有点物伤其类，可真要付诸行动去替这样的恶人说情……正常人干不住这种不要脸的事儿。
哪怕持明无父无母也有家人或者在意的人，尤其不少族人到了年龄就会去庭院收养个孩子相依为命，想想自己好不容易从一点点养到大的孩子被拐出去万般磋磨，生吃了人贩子的心都有。
在这种矛盾与纠结之中，离小朱抖抖手中卷轴。
“即便如此，尊上还是包羞忍耻与十王判官反复协商，争取到至少由持明动手结果那两个持明。”
她还是将卷轴交给曼兑，毕竟他才是这一代的龙师之首，大长老。
“但是饮月君宅心仁厚，下不去手屠戮同族，这事便交给其他持明代为执行。一番操劳下来尊上精疲力竭需要修养，希望诸位能懂点道理，早早把尊长累死对所有人都没好处，就算饮月君沐月蜕生龙尊的位置也轮不到你们当中的任何人去坐。”
现场一片死寂，此刻矮墩墩的青衫少女完全占据上风。
曼兑展开离朱才从十王司讨价还价要来的新版死刑通知书，看完之后向其他人点头确认内容与印鉴。
“离朱所言不虚。”他看过卷轴后把它交给下一个龙师，上百人悄无声息传递着看了一圈，统一默认了这个结果。
广场外的持明没看出这场龙师与龙尊的交锋再次以龙师失败告终，他们只知道饮月君已经尽力了，至少持明还是死在持明手上，不至于为外族宰割。
那对犯下累累罪行的持明夫妇自然是该死的，没人觉得他们能用血以外的途径偿还罪孽。持明受死还有转生的可能，被拐卖后客死异乡的受害者，他们的冤屈又该找谁倾诉？
如果十王司说要自行安排人手当众行刑，持明们脸上多少有些受不了，但要是换成派个持明去行刑，大家就又都觉得还好。至于饮月君的避而不见……
龙尊不要脸的吗？！想想这事儿普通族人脸上都烧得慌，还不许龙尊找个地方缓和下心情？难道真要像那孩子所说的，活活累死气死尊上才肯罢休么！
“尊上让我给诸位龙师传句话，”离小朱的脸色难看得就像面前排了十个丰饶孽物大跳热舞。
“没话说可以不说，没东西写可以不写，没活儿整可以去咬打火机，别让机巧再送废纸了行吗？纸不花钱啊？”
听懂了梗的巫凡差点笑出声，他得意的扫了眼曼兑看不出喜怒的脸，好像突然对他侧颊上抽动的皮肉很感兴趣。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没事儿就散了吧，待尊上修养过来，自会通知龙师们去见他。”
整场议会饮月君面都没露，但又处处都是他的影子。
离朱放下敲响锣的手，鳞渊境洞天的封锁随之开启——并非龙尊本人封锁洞天，不管谁站在这儿都是一样能开能关。
洞天的变化自有各种系统控制，具体操作可以询问工造司工匠。
没错，问工造司，问工匠，再老的东西那边都有记录和备案，以防有人买了私人洞天后不小心把自己锁外面。
毫无玄学成分，一切都是科学的力量呢。
第128章
鳞渊境洞天解封，不少没来得及赶上议会召开的持明族人迫不及待奔回老家找熟人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都是喜欢看热闹的，哪怕清冷如持明脸上没什么表示，但你要是在他身边讲些大家喜闻乐见的八卦，他也一定会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龙师们本不想这么快就散，但龙尊又不在，围着个他派来的小不点念有什么用？这孩子大可以往地上一躺大哭大闹——老老小小双方都是有buff在身的人，谁也拿谁没法子。
最后只有五大势力的领头人物留下，其他龙师自动去疏散族人……或者找个地方总结为何这次难都没发起来就失败了。
曼兑冷眼看了全场，确定无法从离朱这里揣测到丹枫的意图——这孩子太小，按道理讲尊上不会事无巨细都向她透露。
他不了解离朱但他了解饮月君，从前代大长老，从数百年的接触中，他深知丹枫的责任心绝不允许他自己躲起来却把重重难题推给一个小丫头顶缸……
自动送上门儿的替罪羊，换了别人都会欣喜若狂，只有饮月君不会这么做。
但是离朱拿出了有龙尊印信签押的十王司文件，前后言语亦无矛盾之处，这就又让人不得不深思。
此番尊上避而不见……究竟什么意思？
“可还有事需我转达？”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离小朱忽悠住这头又忽悠那头，半点不心虚。
她不动声色的看了面前这五位龙师一眼。曼兑师承前代大长老，是守旧派的代表人物，接下来是巫凡，丹鼎司司鼎，掌握着持明一族要害，丹鼎司一脉在族内话语权仅次于抚养了龙尊的守旧派。
剩下三位中只有日支是她曾在庭院里有过一面之缘的乐子人，另外两位面生得很。
“没有，没有，我就是有点好奇，尊上抚养的孩子……果然不同凡响。”
日支乐颠颠的上下打量离小朱，就像大狗惊喜的发现地盘上来了只崭新的小猫。小家伙直接白了他一样：“看什么看！再看收费！”
“嘿！”被幼崽呛在脸上，日支的笑意越发明显。
这位小祖宗总重八十斤，反骨九十九，她一点都不怕人的。
有意思，真有意思。
巫凡笑而不语，曼兑老谋深算，日支疯疯癫癫，只剩下那两个离朱毫无印象的龙师互看一眼，其中之一上前问道：“尊上如今何在？这通知书上的事又该如何安排？”
卷轴现下已经传回曼兑手中，五大龙师势力的首脑再次将目光齐聚到离小朱身上。
“尊上人在神策府呢，要不你们直接去腾骁面前再闹一场？”
离朱料定这群嘴比应星那大头锤还硬的家伙浑身上下也就嘴硬，底气十足得浑然天成。有恃无恐的熊孩子什么德行，她现在就是什么模样。
“要喊将军，直呼姓名不礼貌。”曼兑也是心累，这孩子逮着谁都是喊名字，你你我我的，没尊称没敬称，甚至连个职务也不带。
也就是彼此间还有那么几个月的师生之情在，离朱和他说话还算客气，至少有问必有答。
“哼。”
“……”
行吧，哼一声也算有答。
“卷轴上不是写得很清楚？兹有持明派一龙师配合行刑，只要去的是持明龙师就行，具体谁去十王司不在乎，人在乎的是咱们有没有跟人走在一条道上。明白？”
所以离朱在判官面前自称“龙师离朱”，“龙师”在前“离朱”在后，印象的重点落在前者而非后者上。判官早就被持明们闹烦想尽快解决这桩小麻烦，自然顺势只写“龙师”前来为持明犯人行刑，而没有具体指明是谁。
——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自己上，那也太奇怪了，不符合丹枫的人设。而且只留个位置不写明谁去，又恰好可以给龙师们找点事做。
这些人就是因为太闲所以才事多，都忙起来就老实了。
龙师们不是不想交出权力吗？现在族内权力下沉到族人手中，族外权力又从无数份收束成为一份，想要将它握在手中就必须顺应罗浮的主流，那……你们是顺，还是不顺？
一府六司点头，龙尊才会点头，龙师可以不愿意，只不过不愿意的人今后也就与权力的核心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大家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在“谁才能代表持明出面”这件事上。
只要有例可援，偶然就会成为惯例，谁不想独掌龙师议会的大权呢？这可是经过十王司与神策府首肯的，跟族内小打小闹的草台班子完全不一个级别。
——哪怕某天龙尊不在了，这份权力也是实打实的。
别说那两个没什么存在感的龙师，就算曼兑也无法对这块香饵视若无睹。付出的代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得到的回报却十足丰厚，谁不动心。
至于说龙尊在哪儿？呵呵，他爱在哪儿在哪儿！不插手此事的龙尊才是好龙尊！
持明族人们三五成群去聊人口劫掠案的可怕情节，龙师们刚散没多久就可以预见的又要被拉去某个地方开闭门小会。
不过这些离朱就不关心了，她只点了点具体行刑日期，告诉五位头领必须提前一天确定下来这个行刑人，紧接着挥手让他们自行散去。
“我还要去神策府一趟，不在这里继续耽误时间。”
赶紧溜，再不溜手里没筹码了容易露馅！
曼兑作为大长老，这个时候是必须要表态的。虽然离朱这丫头在庭院里是他的学生，但她现在代表着龙尊。五位龙师纷纷冲宫殿大门行礼然后退下，一直默默站在小不点身后的藻兼缓缓将悬着的心放下。
还好还好，还好熊孩子这回不是胡闹。
“我们送你去神策府？”其他护卫与离小朱不熟，但是出于对丹枫的忠诚，他们也会努力保证主君养女的安全。
离朱：“……”
强行拒绝会显得很奇怪，但也不能答应——万一这些护卫进了神策府要去见丹枫怎么办？腾骁将军去哪儿变那么大一条龙出来给他们看！
“……”她没有说话，不点头也不摇头，挺直脊背朝鳞渊境洞天的星槎停靠点走去。
折腾这么久，护珠人都要换班了，码头石板上坐了一群持明正在交头接耳评价才听到的信息——持明犯了仙舟的法，也是一样要接受仙舟刑罚的，谁也跑不掉。
“她的女儿被人抢走，就能去抢别人的孩子吗？要是抢去了好生养护也行，可她都做了什么！”
“就是就是！别人犯了大罪要以死谢罪，凭什么她就不用？这不公平！”
“明儿我非得和邻居们商量好，还是换着班接送孩子们上下学吧，太可怕了，外面坏人也太多了。”
“别说孩子，大人也得当心呐，谁知道那些疯子都在捣鼓什么？”
“……”
离朱从头到尾没提花瓶姑娘阿福的名字，知道这件事的族人自行联想，不知道的也就不用知道了。越少人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对阿福来说越是种保护。
不然总有人会提些应果报应之类让人听了就恼火的话。
走上码头，一架星槎刚好停稳，里面的人推开门跳下来，一头白毛很有辨识度。
景元飞速扫了眼码头上的气氛，又看看离朱身后这几位持明猛男猛女，微微松了口气拱手行礼然后开始自由发挥。
“云骑骁卫景元，特奉将军与饮月君之令，请离朱小姐入府一叙。”
他此行目的就是来捞人，万一离朱穿帮了先把人捞出来保住，别的再慢慢扯皮。以长生种的效率，等扯出结果了丹枫也该回来了，什么都不耽误。
不过看眼前的情况……问题似乎解决得很顺利。
离小朱也松了口气，转身用眼神示意藻兼：“行了，神策府派专人来接我，你们不用担心了，各自去忙各自的事儿，诶藻兼，你有跟艋柯说让他自己先回家吗？”
绝杀。
藻兼：“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得赶紧去学宫接孩子！回头见！”
其他护卫仔细分辨了一番景元的脸，依言解散。
坐上星槎离朱也没有放松，一直拿着架子到了腾骁面前，看看左右没有策士跟着才乱七八糟趴在长桌上哼哼。
“累死我了！你们全都得请我吃饭！一个也不能少！”
“请请请请请！一定请，想吃什么你随便挑，喝水不？我这就给你倒！”
十王司已经传信神策府，“持明遵从仙舟律法”的大前提下稍稍行点小方便照顾少数族裔心情，这么办将军觉得很好。反正他们要的结果是死刑如期执行，谁下手这个不打紧，重犯付出代价就够了。
要不是身边有景骁卫这个同样能帮忙主动摆平麻烦的小孩哥在，腾骁将军都想厚着脸皮向丹枫借人了。
他高高兴兴亲自起身给离小朱倒水喝，倒完想想又通知策士今后多准备些果汁和零食。腾骁有一种预感，这些零食饮料都不是白准备的，罗浮仙舟偌大的重担，也终于有后生们帮着分担了。
第129章
当晚离朱在神策府食堂刷腾骁将军的饭卡宰了他一顿，照旧回丹鼎司。
本来腾骁想着丹枫不在镜流也不在，不如把两个孩子都留在府内一块照顾，离小朱一句话就把他给ko掉——持明族内那么多事儿谁处理？
饮月君可不是个懒惰的性子，政务堆着迟迟没有回应，过不了几天龙师们就会起疑。
丹枫对待龙师没有偏颇，为了坚守公正的立场他主动保持距离与龙师之间没有太多私下往来，哪怕巫凡也仅限于学术上的部分合作，除此以外堂堂龙尊在自己家族里居然没有朋友！
他是这个样子，离朱自然也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临时同盟，诸如景元他们的外族人不了解持明族内行事习惯，想帮也帮不上忙。
“那好吧。我找个人送你们，这么晚了，小孩子独自搭星槎不安全。”
腾骁心疼得直叹气，小丫头耳朵都耷拉下去了，算算她从早到晚的劳动强度，竟然只有在学宫的那几个小时尚算清闲。
“要是明天没什么要紧的课就请假歇着吧，唉。”希望镜流他们早些查明真相返回罗浮，或者学宫能早点放暑假也行……
策士开星槎送两个孩子，出了神策府就是长乐天，景元下了船扒着窗户往回看：“要不你这几天来我家玩？我家地方很大，好吃的东西也很多。”
有那么一瞬离小朱确实狠狠动心了一把，不过到底还是忍住。不仅是那堆废纸的问题，她还要找应星伪造印信呢，这个事儿比较重要，得抓紧时间办好。
“不了，明早见！”
小姑娘挥爪关窗，策士笑眯眯的直飞丹鼎司。
到了码头，这个时间行医市集灯光昏暗，病房那一片也已经熄灯休息。除了来回巡逻的云骑士卒就只有站台旁挂着一点小小的烛火，隐约可见光源旁站了个身量刚刚长开的少年。
“要不要我把你送回家呀？”策士停得很稳，离小朱解开安全带开门跳下去朝他挥手：“不用，拜拜。”
她转身朝那道人影跑去，策士撮着牙花子硬是没想明白这又是哪位。
“这么晚才回家，你吃晚饭了没啊？”应星从旁边的灌木叉子上取下提灯照亮，一大一小沿着丹鼎司统一的青石板路往回走。
离小朱有气无力的哼哼：“吃了……又困又累……”
她一边说一边看看已经很有青年模样的少年，后者停下脚步抱着胳膊挑眉：“哈！懒得走路想让我背你就直说，拐这么多弯干嘛？”
应星把手里的提灯塞给离小朱，一步迈到她面前蹲下：“上来吧，我一个人走还快点。”
小姑娘嘿嘿一笑伸出手起跳，“啪”的落在他背上。
分量着实不太重。
“你还吃点不？刚好我打算煮点宵夜，晚上安静好画图，吃饱了开工干活。”
应星温和的声音被夜风送过来，离小朱扭了两下：“花生酱拌面？”
“……”这热量也是够可以的，真奇怪她怎么就吃不胖。
略高的体温透过衣衫传递，规律的摇晃就像海水的潮汐，应星走了二十分钟回到小院门口，背上的小家伙早就睡得直打小呼噜。
也不知道她这一天都忙了什么累成这个样子，少年把她放在沙发上盖好被子，去厨房小声捣鼓出两份花生酱拌面，又用花生酱拌了几筷子青菜给她摆在盘子里配色。
能吃就吃，不吃他可以留作明早的早餐自己吃。
离朱睡了半个系统时被花生酱的香味勾醒，几乎半闭着眼睛挥舞筷子往嘴里填。看来她是真的困，连菜叶子都吃得干干净净，生怕这家伙撩撂下筷子倒头又睡应星连忙上前递了杯冷饮。
“喝完了刷牙洗漱才能睡！”
“……”盘子被少年摞在一起交给咕噜过来收拾东西的厨房机巧，离小朱抱着冷饮杯看了它一眼：“你买的？”
“买这玩意儿干嘛，我攒的，这不是有手就行？”
某人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发言有多能拉仇恨，要是换个工造司的人坐在这儿指定回头蛐蛐他“眼高于顶鼻孔看人”。
离朱听说这是现做出来的，侧身多看了几眼：“还挺可爱，外形能攒成你之前说的那个狸奴不？”
这不就可爱和实用合二为一了嘛！
应星想了一下，点头：“行，我明天再看看怎么改。花园里那个机巧做成滚滚外形，厨房里这个做成狸奴，还有个专门洗衣服洗家纺的……额，那个再看再说。”
机巧在厨房里稀里哗啦洗碗打扫，离小朱端着杯子跑到门边探身往里看，看了没一会儿就被应星推去洗漱睡觉。
“小小年纪就熬夜，当心不长个！”
持明幼崽立刻怪叫着跑开，墩墩墩横冲直撞跑回房间。
接下来的几周，龙师们都把精力花在合种内部“协调”上。为了讨好龙尊早上送来的废纸数量锐减，文件的处理方式比较贴近人类习惯，离小朱心情曲线缓慢上升。
现在是只要她不在课堂上打呼噜吵到别人，讲师纯纯当做没看见，连带着景小元也跟着学会一上课就“闭目养神”。
该摸鱼的时候还是要摸一下的，只要最后能通过课程考试就行。
她一点也没有“出名”的概念，哪怕前后左右时不时挤满前来聚堆的持明幼崽也完全没啥“做个榜样”的念头。该上课上课，该打瞌睡打瞌睡，该请假请假，没有任何变化。
转眼快进到考试周，鉴于离朱这一整个学期就上了一个月的课，讲师专门问她要不要申请延迟到明年这个时候再考。
离小朱并不打算在学宫待上百十来年，婉拒了讲师的好意——修满学分才能参加成年考试，通过考试才能顺利毕业。
先不管“毕业”后能干嘛吧，反正这个学她是多一天也不想上。
“你问我将来打算干嘛？”某天午餐时雪浦问起这件事，离朱看看食堂天花板，理直气壮：“当然是回家啃老！”
她没有提神策府的事儿，把一脸正经的持明少年听得一愣一愣的。
“啊？”龙尊宫殿丹陛下的离朱和端着餐盘排队吃饭的离朱……反差太大了。
“罗浮物价这么高，我那医术烂的不能见人，丹鼎司肯定是进不去了，也没有什么别的工作可做，不啃老怎么办。”
小姑娘耸耸肩，包包头上点缀的金铃铛摇来晃去格外可爱。
雪浦忍不住没好气的笑：“你合该是个曜青持明，只需认得‘大捷’两个字就行。”
“哼哼哼！”离小朱权当他这是赞美，一口美美吃掉筷子尖上夹起的肉块。
自从上次龙师议会后族中所有人都知道了十王司的死刑通知书是怎么回事，风浣对待景小元的态度重新恢复正常——客气礼貌有些冷淡的那种正常。
少年人的世界总是非黑即白，他们还没到掌握“和光同尘”这种高端技能的时候。龙师给看什么，原初的印象就会是什么，往后悠长的岁月里除非遇到重大变故，否则这一辈子他们的观点都不会发生太大改变。
“明天就放暑假了，尊上回来学宫吗？”风浣漂亮的浅绿色眸子里充满对饮月君的向往。离小朱狠狠戳破她的美梦，小姑娘吃掉盘子里最后一口饭：“不会，没可能的，你别想了，忙得要死。”
丹枫头一回出去浪就跟撒手没似的，这都快一个月了也没传回半点消息。离朱老老实实蹲家里替他处理持明族务——哪怕龙师们不再寄废纸来每日要处理的事儿也不少，虽然都有惯例可以依循，至少文件必须要看，她现在比谁都希望监护人早点回来干活。
风浣不知道内里辛密，只当是饮月君很忙……持明龙尊当然忙，不忙才是件怪事！
“唉……你从前都不说，一点也不说！”她只是感慨并非埋怨，事实上学宫的幼崽们因为这事儿对离朱又多了层敬重的滤镜：为了给龙尊保密能嘴严到这个份儿上，这得是多铁杆的粉呐！
离小朱：……
她用肉把嘴堵上，做出不方便说话的样子，坐着静听风浣阐述族人们对饮月君粉得有多深沉。
——真可怕，背负着如此浓厚宛如诅咒般的期待，丹枫真是倒霉透了。
短暂的午休后下午还有两门课程的考试，其中之一离朱把自己攒的鳞渊珊瑚盆景交上去，任课讲师看了一眼马上给她发回来，分数栏里的“甲上”完全对得起这盆珠玉的价格。
另外一门课是针对某幅画作现场写出七百字赏析，就这点事儿居然给了整整一系统时，离小朱打着瞌睡写满一张纸交上去，自我感觉相当良好。
这两门课程考完，春下学期就结束了，成绩单会在出来后的第一时间发送到监护人玉兆上，离小朱衷心希望那个时候丹枫没有在和别人打架。
万一考砸了监护人下手太狠，总觉得被打的东西有点可怜呢。
一周后，某处遥远的星球上，丹枫和镜流同时顿了一下，一个剑气犹如金蛇狂舞，另一个平地卷起数丈巨浪劈头盖脸结束战斗。白珩护着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垂虹卫斥候纳闷不已，就见好友们很有默契的同时低头翻玉兆。
神策府传信？
第130章
面对队友们突如其来的奇怪行为，白珩好奇不已。狐人本就性子直爽好奇心强，不问个所以然出来等会儿她怕是星槎都开不稳当。
“怎么了怎么了？神策府出事了吗！”她扯着嗓子大声询问，奈何两位友人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
镜流一剑将还在不停挣扎的步离人“巢父”钉在巨石上，丹枫掀起的巨浪中隐隐有青龙游动。但这两个人注意力都在玉兆方寸光屏上，表情居然还有点紧张？
要不是身边躺了一片刚救回来的伤员，白珩高低要跑过去凑着看上一眼。
接下来就是毫无悬念的定点清理行动，只需两人就能达成包围与平推效果。巢父一死剩下的步离人不堪一击，清霜般的剑气纵横交错，海啸凭空出现，大多数丰饶民连对手长什么样都没看到就去见丰饶星神去了。
为工作收了个漂亮的结尾，丹枫和镜流收起武器并肩而立，你瞥一眼我瞥一眼，都想看对方的玉兆光屏但又不想被对方看自己这边。
“喂喂！你们两个搞什么？有人回答一下吗？”
白珩很有种被孤立的感觉，这让她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难受。还是镜流念着她，沉默片刻后据实相告：“学宫今天出期末考试成绩，景元把他的成绩单发给我看呢……”
这孩子是个实心眼，考了个好成绩也一定要让师父跟着高兴。
丹枫那边自然收到了离小朱这个月的学习成果，还好是“成果”不是“后果”。主科一水的甲上，选科么……除了“雕塑欣赏”外统统及格万岁，充斥着浑水摸鱼的慵懒感。
对于只赶上复习课的学生来说这个成绩相当出色，但旁边有景元这年年断层第一名的家伙在，作为家长丹枫就不是很想让镜流看到离小朱的期末成绩。
及格就行啊，及格怎么了？只是选科而已，孩子已经尽力了！
镜流不太清楚学宫的课程安排，她是苍城仙舟的遗民，少年时期苦修练剑，除了与剑有关的事其他都不是很懂。弟子的成绩单很少有满分以下的学科，她对“正常”小孩的成绩单有点好奇，可惜丹枫不给看。
“……学宫？帝弓司命在上！咱们都出来一个月了，元儿他们要放暑假了呐！”
白珩摇摇尾巴，加加减减该想法子返程了。
来的时候三个人一艘星槎足矣，回去可不能这么办。伤员必须轻拿轻放，不可以捆在星槎顶棚上带走，更不能挂在星槎底盘上！
“镜流，你没把步离人的战舰打烂吧？”她怀着侥幸心理看向好友，剑首大人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心虚：“嗯……”
忘记了呢，一时没控制住下手有点重，就……
此时此刻，白珩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丹枫快用你的持明科技想想办法，咱们得带着伤员的遇难士卒回罗浮，星槎装不下这么多人啊啊啊啊啊！”
“谢谢你高看我，然而罗浮持明不擅冶锻……”丹枫表示自己比较会修活人，不太会修金人。
现场三个人里对机械最了解的大概只有为了省钱而常年自行摸索着维修星槎的白珩，镜流和丹枫一起看向她：盯……
“你们看我干嘛？”大白狐狸尾巴毛都炸了，“你们不会以为我能手搓星舰吧！我又不是应星小哥！不可能啊！不可能的！做不到的！”
然而眼下的情况做不到也得做到，否则等他们赶回罗浮恐怕暑假就要结束了……
龙尊的良心在隐隐作痛。
“我去看看还有没有活的步离人，”镜流拔剑四顾，丹枫挥手准备好云吟术：“有半口气就可以，我能救活。”
救活了把星舰修好再干掉！
白珩满头黑线：“……我说姐们儿哥们儿，你们有了崽的人都这么凶残吗？”
镜流和丹枫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闻言回头给她个茫然的眼神——那要不然呢！
神策府
“我好想出去玩啊……去伊须磨洲就可以……”
景小元趴在一堆摇摇欲坠的文书卷轴中间哀嚎。他是暂且不必带队出征啦，可春霆卫的庶务还得打理，不管怎么说他作为舰队骁卫，该知道的事情总得知道才讲得过去。
自从四支舰队的骁卫终于配齐后腾骁将军长出一口气忙把手中庶务分出去塞给部下，于是景元小小年纪就开启打工生涯。鉴于他现在的职位比景父景母还高，在家里经常被“无良”爹妈拿这事儿开玩笑，一气之下带着暑假作业跑来神策府加班。
正对面离小朱已经趴在桌子上补眠去了，盖好章的卷轴只等机巧运走投递。她出现在这里没其他目的，就是为了躲龙师。丹枫跑出去浪了一个半月不见龙影，鳞渊境那边越来越难搪塞，为了避免穿帮露馅，她只能选个龙师们没有要命事绝对不会去的凉快地方待着。
至于应星，他坐在第三个角上，乱糟糟的头发里横七竖八插着各种炭笔和水笔。他会出现在这里纯粹就是为了陪着离朱给她出星槎钱，应师傅有点死心眼，一个月五百巡镝的租金他往外掏得实在烫手，非要给自己加价。
“别想了，想也没用，先想想等会儿吃什么……啊，你还欠我几十顿饭呢。”离朱脸朝下埋在胳膊里，声音闷闷的。
玉兆震了一下，她撑着胳膊坐起来看了眼光屏，立刻坐直，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动作咣咣咣动手收拾桌面，在另外两个人看蓝皮大猩猩的眼神里翻出暑假作业开始鬼画符。
“你还好吧？”景元眯着眼睛打了半个哈欠，突然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急急忙忙放下手正襟危坐一脸严肃。
老实人应星左看看又看看，就听屋外脚步声逐渐靠近。
“看，都在这里呢，可乖了！”腾骁将军擦擦心虚的冷汗，敲敲门直接拉开门板。
丹枫站在门边看了眼离小朱好端端坐着，松了口气，看向将军时眼神充满感激：“劳您费心了。”
“啊哈哈哈哈，还好，还好，小梨子帮了我不少忙，也帮了你不少忙，具体还是她自己和你说吧……”
腾骁额头的汗珠更多了。
你家姑娘能干的都快篡位了你知道吗！
景小元看了眼离朱羡慕到快要变形——龙尊归来，小伙伴的龙尊体验卡到期，她！打！卡！下！班！了！
他又低头看看自己手边的卷轴，感到一阵心塞。
同样心塞的还有应星，看饮月君这身衣服的保守程度就能推测出他是个标标准准的持明，也不知道等会儿会不会被龙尊扔出丹鼎司……
离小朱慢吞吞合上半分钟前才展开的暑假作业收拾东西。要发出去的卷轴交给等待已久的机巧，自己的书本装进书袋，收拾好后她很是期待的仰头看向丹枫：“学宫暑假有游学！我要去！”
不是“我想去”而是“我要去”，充分表达出渴望的程度之深。
“！”
景小元嫉妒到几乎要咬手绢。
“先回丹鼎司，我看看时间安排。”丹枫风尘仆仆赶来接孩子，身上还带着星舰坠毁燃烧的焦糊味儿，临时用水洗也洗不掉。
书上说家长要重视孩子提出的特别要求，这里面很可能隐藏着许多孩子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的信息……
离朱平时只对吃有要求，其他全不在意，突然迫不及待提出想要去罗浮外面玩耍，由不得龙尊不多想——是不是龙师为难孩子导致小家伙要离家出走？
“好哦！”小朋友满意了，当场下班，提起书袋走到应师傅桌前敲敲：“走喽~”
由此可见她眼下心情实在是好，说话音都带着波浪线。
应星紧张不已，莫名就有点心虚。
丹枫没想太多就点头：“嗯……嗯？”
怎么回事儿？
离小朱一点儿也不看人脸色：“应星叫工造司的几个神经病欺负了，没地方住，家里还有两件空屋子我就做主租了一间给他。”
腾骁将军倒是不擦汗了，改擦脸。
丢人丢到小孩子面前，他这云骑将军也有些汗颜。别光说人家持明心高气傲不合群夹着半拉眼角看人什么的，天人族和狐人族难道就没有这个问题吗？一样有！长生种歧视短生种这种事在罗浮仙舟上比比皆是，这都欺负到朱明人头上了，真不知道一群活了百十来年还不如个少年的废物怎么好意思。
“……”丹枫回想起炎庭君的请托，这也算是某种变相的“照顾”吧。
“知道了，不要进我书房。”主要是书房太乱不好意思让人看到持明龙尊私底下也会撕纸揉团随处乱扔。
呼……应星放松紧绷的肩膀，飞速收拾好画到一半的工图：“好的，我知道了。”
直到三人离开，景小元才突然反应过来：“不是，欸？应星哥和离朱都住丹枫哥家吗！”
突然有种被孤立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腾骁将军慈爱的看着他：“元儿啊，想去伊须磨洲玩儿是不？回头我看哪个小队去那边附近驻防，让他们直接把你捎过去。”
反正学宫的游学就暂时别想了，活儿还没干完呐！
第131章
◎补齐啦！◎
回到丹鼎司，应星很有眼色的躲回房间继续捣鼓工图，丹枫换了身衣服和离小朱一起进书房“串供”。小姑娘把这一个半月以来持明族内的各项事务按日期排得整整齐齐，又把龙尊印章放在桌子上。
在自己家里丹枫就不像在外面偶像包袱那么重了，他湿着头发穿着居家长袍坐下，一份一份卷轴挨着认真从头看到尾，赫然发现似乎有点不太认识持明的龙师们。
怎么突然都变得如此乖巧，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额，这是什么？”他把十王司的死刑通知书展开，离小朱瞄了一眼：“哦，那两个人贩子判了，死刑。我和十王司的判官商量了一下，行刑人改成持明，究竟谁去龙师们还在纠结。”
她叹了口气：“你只管盯着他们别搞出莫须有的栽赃陷害就行了，其他的别管。做那么多让龙师们都闲着干嘛？未必有人念你的好，只怕还嫌你主意大太强势。”
丹枫：“……”
他第一反应是“我剧本是不是拿错了”，紧接着一阵释然——这样也好，沐月蜕生之后下一世应该那轻松些吧。
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啃老又啃小吧。
他收起那份与众不同的卷轴继续向下看，其他文件都处理得相当赏心悦目。离小朱那些颇让人眼前一黑的手段一分也没用，她真真切切演出了饮月君一直都在罗浮的精髓。
“辛苦你了，这个月还剩两周，写完暑假作业下个月我带你出去，想去哪里？”
行就行，不行也必须行，孩子不就是想出去玩儿吗！去！
别的地方离朱也不知道，她纯是被景元给叨叨的分外向往：“去伊须磨洲玩！”
“可以。”
丹枫答应的特别干脆。
要是换个地方比如匹诺康尼之类的或许会有点小麻烦，但伊须磨洲是一点阻碍都没有。毕竟“饮月君”一直都在罗浮蹲着没有离开过，几百年了带孩子出门去最安全的景点玩一圈很合理吧！
就当庆祝她顺利完成了一学年的学习任务。
事情敲定，离朱美滋滋盘算起赶作业的事儿，丹枫开玉兆查了下从罗浮到伊须磨洲的星舰班次与票价，顺便联系巫凡旁敲侧击龙师们这一个半月以来的反应。他必须给离小朱把剩下的尾巴都抹平了，务必不能让任何人对此前发生的所有事产生任何疑惑，哪怕龙师们埋怨龙尊间歇性抽风，也绝不把小孩子推到前面去给自己背锅。
离小朱高高兴兴拿出作业龙飞凤舞的糊弄，龙尊低头抠了会儿玉兆大概弄明白眼下自己应该正在和龙师们“赌气”。
偶尔露一面就行，不用太勤快。
等过了几天，龙尊才像是慢慢消气的样子分别召见了几个龙师，说起十王司的判罚他仍心气难平。
“平日与你们说的话，你们向来当做耳旁风，在一府六司旁的地方耍威风也就罢了，十王司是什么地方？哪怕云骑将军，只要堕入魔阴或是作奸犯科也一样跑不了，是能容得人放肆的吗！若不想遵守罗浮律法，只管打包搬去其他仙舟，我绝不留人！”
饮月君一怒，曼兑等人连忙俯首请罪。不管怎么说龙尊总算是肯见人了，比之前气得丹鼎司都不去要好得多。
丹枫又拍着桌子发了几句狠，这才算是把整场戏给圆上。
龙师们被瞒得死死的，根本不知龙尊溜出罗浮在外面待了一个半月，更不知道大大小小盖过戳的龙尊手令实际出自他身边那小丫头之手。
离朱怀着对出门游学的期待，一周就把暑假作业给糊弄完了，剩下时间居然主动帮丹枫整理文件——主要是整理那些永远也不会消失的“废纸”。
不少龙师还指望这条路好让龙尊记住自己呢，“黑红”也是“红”，只要能达成目的就好。
一大一小两个持明头对头坐在桌边，小的那个打开卷轴看上一眼，不是废纸就交给大的那个处理，是废纸直接盖章扔进纸篓。
丹枫每日的工作量直接砍掉一半，坐诊时骂病人的声音都更洪亮了些。
等到暑假走过一半，神策府传出消息，令各处关口严加守备，恐有丰饶民渗透。
此前失踪的那支垂虹卫斥候小队就是在外面遇上了埋伏的步离人星舰，如果两厢没撞上，后者就是打算来偷偷摸摸跟踪罗浮的。
步离人的出现可不是个好兆头，腾骁将军下了动员令，一切在外非必要的活动全部中止，等警报解除后才能继续。在此期间任何人不得擅离罗浮，也就是说离小朱心心念念的伊须磨洲之行彻底泡了汤。
小家伙闷闷不乐了十来天，丹枫只好带她在罗浮各洞天“旅行”。还好仙舟上的洞天足够多，今天去灵囿看看，明日去麦田看看，一来二去小家伙心情才慢慢好起来。
同样没能出门或是玩到一半儿就被拉回来的孩子还有很多。别看家长们平时惯得厉害，一听说恐有丰饶民来袭，小祖宗们怎么闹都不行，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假期最后十来天离小朱被丹枫带去太真丹室监督“还神通气散”与“救苦回生丹”的制作。这两味丹药一个属于神魂部一个属于变生部，都是云骑军出征必备的军需药物等到要用了临时炼制肯定不行，必须提前准备。
还神通气散是丹鼎司与博识学会合作的产物，材料相应的也比较安全。救苦回生丹就不一样了，这玩意儿又是要用建木蘖芽的合剂，又是要用到息壤，全是管制材料，必须有专人负责。丹枫一个人忙不过来，顺手就把离小朱给提溜上。
丹士们开启丹炉，附近的海面上升腾起厚重的彩色蒸汽，波月古海的这一角就好似厚重细腻的油画。
离小朱因为云吟术的“特殊”性被禁止接触药材，但她又得留在这儿待命，愤愤不平蹲在最大的丹炉底下看火……烧火都用不上她。
太真丹室的核心就是个超级大的丹炉，它一个炉子占据了一整个平台，周围环绕着从地底蹿出的建木根须。
这东西看上去怪恶心的，明明是植物却又仿佛动物似的时而轻轻颤动。离朱看它不顺眼，趁没人注意拔出龙牙“当当”给了两刀。
“嗯？”
断是能斩断，问题的关键在于斩断旧枝马上又会有新枝从断口处生长出来，一个口子长两枝，两个口子长四枝，四个口子就变成八枝了，翻倍翻得的让人直犯恶心。
“活祖宗！别砍了，给我滚过来签字！”
关键时刻杜仲一溜烟找到巫凡告了一状，司鼎大人烟尘滚滚跑过来给不懂事的小屁孩收拾烂摊子：“建木那是能随便乱砍的东西吗！”
“哼！”离小朱把脖子一梗，模样相当气人。
╯^╰
巫凡喊来医助将被砍下的建木根须仔细称重后送去药房，又取出“管制药品及其原料使用记录”摁着熊孩子签字摁指纹。
“重量精确到零点一克，还有日期，日期要记录到分钟。”
这东西可不能出差错，错了丹鼎司就得停工，由十王司进来找，非得把数对上不可。
等事情摆平了巫凡才拐回头捏着她的耳朵扯：“不许再乱碰建木的根须，听明白没！”
这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根须虬结，跟一条条大黑蛇似的缠在一处，亏得这熊孩子也不嫌膈应。
“我就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把它切断……”
小朋友试图狡辩，被巫凡给了个暴栗，两只手举起来捂着脑门心儿：“老登你给我等着！”
“嗯，我就等着了，怎么着？等我收拾你是不？”
巫凡抬手作势要敲第二个暴栗，离小朱把头一缩，转身就跑。
耶！下班！
主打一个绝不多待一秒。
跑出太真丹室一时又没有别的事情做，离朱选择去病房逛逛。住在这里的常客们都认识这小不点，就算中间她蹿了回个子也不影响什么。
因为有步离人出没的消息，不少病人都离开丹鼎司回家修养去了，眼下除了急难重症，人力物力都铺到炼药这件事上。只有无处可去或是症状严重不能走的病人才会留下，昔日热闹的病房忽然之间安静了许多，医助们无精打采靠在岛台旁轮岗。
“小梨子来了呀？你去后面吧，阿福他们今天刚晒过太阳，状态不错。”
“嗯，我来看看阿福，等会儿还要去看看青徵。”
离朱打了个招呼就往重症病房深处去，阿福住在单独的病房里。
她身上的皮肤已经重新长出来了，之前医士就在尝试着一点一点放松压力带，好叫她的内脏与骨骼逐渐适应普通人理解下的正常状态。如今看上去治疗效果显著，她周身那些奇怪的束缚物去掉了七七八八。
“你来了呀？”阿福见到熟悉的族人很是开心，目前她还无法抬起畸形的手臂，只能让人在面前支个架子阅读。
离小朱送给她的画册已经翻得起了毛边。
“过几天我就要入神策府，不一定上战场但是不能随便请假出来。画册我送来了，还有下下册。”她把新画册放在阿福面前的架子上，瓶子姑娘开心的眯起眼睛：“谢谢你呀！”
“要快点好起来哦。”
离朱给她的吸管杯里倒了些温水。
战事将起，谁也不知会是如何走向。尽早能站起来跑，保住小命的可能就更大。阿福历经磨难眼看就能重新站起来了，怎么可以倒在这种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补齐啦，还多写了一百字！哼哼哼！
第132章
趴在阿福的病房里狠狠睡了一大觉，丹枫还没有忙完，离小朱蹑手蹑脚溜进青徵住的房间。狐人姑娘当初在擂台上几乎叫人轰烂了半边脑袋，到现在小半年过去，颅骨的再造已经完成了。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今年她也可以从预备役编入云骑的正规军，成为一名骁勇善战的狐人武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声无息的躺着。
文明间的争斗从来都不平和，这几年仙舟人只是生活在一个相对平和的环境里而已。
青徵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别说头发，耳朵上的毛也被剃得干干净净。她头皮上有很大一片色差，好在只要人还活着以丹鼎司丹士们的手段她总有痊愈的那天。
寿瘟祸祖的赐福给天人族和狐人族带来了长久的苦难，却也在其他方面造福着这两个族裔。
玉兆震了一下，想来是丹枫那边忙得差不多了。
晚间回家遇到应星，已经是个青年模样的应师傅眼睛下面挂着浓重的黑圈——非常时期工造司和丹鼎司一样忙得脚打后脑勺。云骑备战，从武器到星舰都要确保处于最佳状态，司内那些混日子的一下子就被大浪淘沙般淘出来，能干活的人满打满算也就一半，不得不连轴转的顶上。
丹枫拎着离小朱进家门，看看已经比自己还高的年轻人，再看看手里昏昏欲睡的小家伙，百思不得其解……短生种长得也太快了！
“晚上好，额……需要我煮点东西吃吗？”应星本来就打算给自己煮碗迟来的晚饭，遇上院子的主人于情于理都得问问。之前饮月君不在家时他经常和离小朱两个仓鼠似的各自抱着碗嚼，如今人家家长回来了，不问他好像不太好，问了好像也不太好。
就……持明龙尊啊！活的！他真的会吃宵夜吗？总感觉他应该是那种餐风饮露神仙一样的存在。
丹枫还在讶异于族裔之间的差别，都是人类这不一样的也太明显了，听到他的邀请下意识点头：“好，有劳。”
——明日还是让族人定期送些食材来吧，方便年轻人随时饿了都有东西吃。
不是，他还真吃啊？
应星硬着头皮进厨房煮了三碗速冻食品，由衷希望给龙尊吃这种东西的自己明天不会被龙师们套麻袋。
离小朱睡得稀里哗啦醉猫似的，丹枫把她送回卧室脱掉鞋子盖好被褥，回到客厅就发现饭桌上摆着三只热气腾腾的碗。应星正在数筷子，看到他从楼上下来闷声点点头，放下两双筷子端起碗打算带回房间。
“坐下慢慢吃，边吃东西边看书于健康无益。”
丹枫自认不是个苛刻的人，这年轻人的年龄还不一定能赶上自己的零头，何苦不分青红皂白把他赶回卧室去窝着。
“哦。”应星抄起筷子低头就吃，丹枫看看碗里冒着热气的食物，安安静静认真吃掉。
他可以很挑剔，也可以不挑剔，应星不是持明族人，甚至不是罗浮人。他就是单纯的好心，这份好意持明青年接受得毫无负担。
吃过晚了几个系统时的晚饭，丹枫也没有甩手就走，而是用云吟术裹着碗筷送进厨房。他术法比离小朱用得精准多了，人都不必动，碗橱里仿佛魔法显灵一样瞬间多了两只干净的瓷碗。
“多谢，晚安，早些休息。”饮月君尽量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些，奈何三白眼是天生的，不过分冷淡就已经是努力后的成果。
他起身颔首示意，抄着手离开会客厅。
一大一小两个持明都回房间去了，应星盯着桌面终于回神。
持明和传闻中不一样，持明的龙尊和传闻里更不一样。不管离朱还是丹枫，其实都挺好相处的。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他关灯上楼洗漱休息。第二天早上起来出门去工造司时持明们在书房里生闷气——打扫卫生的机巧片刻不停的滚来滚去，看来撕掉的文件有点多呢。
神策府的动员令持续了三个月，玉阙和罗浮太卜司都没能再次搜寻到关于步离人的蛛丝马迹。
数千亿人口一直神经紧绷也不是长久之计，腾骁将军连夜召请六御闭门会谈后决定暂时中止动员，但仙舟各处关口仍旧许进不许出，外松内紧防范敌人可能的突袭，除此以外还得举办些大型活动好转移一下民众们的注意力。
“诸君可有建议？”
军中演武才举行过，短时间内不好再来一次，腾骁期待的看着六御。
“飞行士竞赛不合适现下筹办，危险性比较大，建造赛场也是个麻烦事儿。”司舵遗憾的摇摇头，如果说是大捷之后办这个倒还行，花点力气就花点，大家热热闹闹高兴一场也好。
可眼下这份平静分明是虚的，山雨欲来之前的假象罢了，大量消耗军备力量组织活动并非明智之举。
司衡等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民众们可以放松，六御是不可以的。大家把希望与性命交托在一府六司手上，从将军到各部门首领都必须担起这份重任。
巫凡苦笑：“丹鼎司现在除了急诊和危重，所有力量全部投入到丹药的炼制上，总不能让大家看我们比赛搓药丸吧？”
关键时刻持明从不掉链子，全家大大小小能用的人手全都进了丹鼎司忙碌，不好多加打扰。再说了，搓药丸比赛也确实没什么可看。
同样的，太卜司和地衡司在这方面也帮不上太多忙，无论数术还是卜术拿出来只会让大家昏昏欲睡。
至于十王司……比赛抓犯人吗？
“哦，之前已经判罚的该行刑就提出来一总解决了吧。战事不知何时将至，司法当收紧些。”
与会的判官绞尽脑汁想出来一项活动，大家很给面子的集体无语了一下。
不愧是你啊，十王司！
“看来只能将百冶大炼提前了，其实也不算提得太前，几个月而已。一则筛选出优秀的工匠以备军需，二则这也是件比较安全的热闹事，三嘛……打造出来的作品都能用得上。”
司砧常年不见人影，工造司来开会的一般都是负责武备锻造的工正。
“唔……这是个好主意。”司衡与太卜点头，他们两个在这种事上就是负责后勤支援的。百冶大炼不需要额外开辟洞天也不用调集过多资源，不费事儿当然受欢迎。
司舵也跟着点头，比起动不动就追尾翻滚的星槎竞速塞以及星槎障碍赛，百冶大炼安全的堪比儿童级别。只要工匠们别现场搞爆破，成品还能就地拍出个好价格。
十王司的判官没参与这项讨论，不过从她身上溢出的气息看，应该是不反对的。
“看来大家达成一致，那么就决定将百冶大炼提前吧，我会通知策士配合筹备。另外太卜司与地衡司不能放松对外对内的监控，一旦有与丰饶民相关的情报务必速速来报！”
“是！”
六御起身行礼，算是为这持续了一百天的警戒期找到个“出气包”。
工正立刻返回工造司联合另几位同僚把负责班子先搭起来，这会儿是不是草台都不重要了，先有了能用着再说好不好用吧！
几位工正一合计，时间不等人，干脆拿出上次百冶大炼的流程比葫芦画瓢，各处人手自行推荐，不少人稀里糊涂走马上任。
“这次比赛，别的不说，评价环节必须公正，要晾出来给所有人看呢，手艺丑得外行人都瞒不住的就别硬抬了，这种紧要关头搞出徇私舞弊的事儿来就直接退休回家养老吧！”
武备工正意有所指的提醒同僚——工造司这一亩三分地上谁家没塞进来过几个小废物养着？关键时刻还是把他们都藏好别拿出来显眼了，这会儿丢人可是要丢到将军和全罗浮人面前。
世家也扛不住悠悠众口啊，又不是四千年前！
“知道了，谢你好意。”
事关屁股底下坐着的位置，谁也不敢造次，几位工正忙忙分好各自负责的任务后又去找自己手下的人分配详细任务。别的都不打紧，公平最重要。
开后门行方便也得看是什么时候，就比如天舶司的司舵。军中演武时玉界门跟个筛子似的一连出了好几个大洋相，要不是后备人选未定，他早就被拿下了！现在还能在职位上蹲着纯粹是将军没腾出空收拾。
转天工造司举办“百冶大炼”的消息就和解除警戒的消息一块传开。紧张了三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警戒一解除居民们皱紧的眉心逐渐松开，街头老板们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消息传播这几日，坚守急诊的持明医士们上报因魔阴迹象前来就诊的人数不说断崖式下降至少也显著好转，这么一来罗浮外松内紧之下还真的必须将这场活动给办出彩。
紧接着，工造司迎来了百年难得的大扫除。工匠们自己就能安装直播设备，这一点省了不少事。那些乱七八糟的废料和犄角旮旯堆着的破损机巧统统一扫而空，力求要让罗浮的民众们看到一个干净整洁又可靠的环境。
等势头营造的差不多了，司砧才从朱明仙舟匆匆返回，向公众宣布报名标准与比赛流程。
百冶大炼，是工匠们用智慧和技巧竞技的舞台。
第133章
“我的材料！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过分！”失去了“素材库”的应师傅整个人都变得既锋利又敏感，仿佛蜗牛失去了它的壳，蜘蛛失去了它的网，步离人失去了它的狗。
“一点边角都没留，全部铲走丢掉了！浪费啊！”如果这些材料被妥善回收他或许还不至于如此心痛，结果呢？只是换了个监控看不到的角落丢进去继续堆着，想去寻宝的人也没法子轻易靠近了！
离小朱叼着近来风靡街头的小吃嚼嚼嚼，中间不甚走心的点点头，倒是丹枫有些担忧的看着他：“你的锻造材料不够吗？”
一个屋檐底下相处久了就会知道饮月君其实是个脾气挺不错的家伙。有点持明统一的轴，但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固执，某种角度上说他其实还挺时髦的。
继家里的狸奴厨房扫地工和滚滚花园清理员外，又多了个卡通形象的机巧专门负责洗衣服洗家纺刷地板……
嗯，这个卡通形象正是出自离小朱现下最喜欢的动画片，没想到堂堂龙尊居然能放下身段陪小孩子看那些吵吵闹闹让人忍不住脚趾扣地的玩意儿。
“百冶大炼所有材料均由工造司统一出，为了保证比赛过程的公平。”在神策府挂兼职的离小朱知道这件事，她正在和景小元密谋，打算给应星准备个“惊喜”。
这就让丹枫有些难以理解了：“工造司的事我不懂，但是丹鼎司里的医疗物品是必须及时清理的。”
“边角料和废弃的机巧也是资源……”应星几乎抱头哀嚎：“重新熔炼锻造后能造出不知道多少好东西！他们怎么可以那样！”
“那……你节哀？”持明青年不知道该怎么关照脆弱的短生种，应星被他离谱又沉稳的安慰给堵得说不出话。
节哀是在这儿用的吗？
离小朱看看丹枫，默默埋头苦吃。
应星也只是平白哀嚎几句表达不满罢了，嚎完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份小吃狠咬一口。
算了，等百冶大炼结束后工造司又会迅速堆满各种做坏的零件和修不好的机巧，这次他一定抓紧时间好好回收利用。
上午丹枫就是带离朱出来吃东西散心的，这段时间小家伙在丹鼎司帮了不少忙，既然暂时解除警戒，也该让孩子们放松放松。
没能去成伊须磨洲还挺遗憾的，不如等这场仗打完试着申请一下带孩子去匹诺康尼玩。听说那边的景点都在梦中，像离朱这样喜欢吃东西的小朋友大可以放心随便吃。实际上所有食物根本就没吃进肚子，自然也不用担心撑坏。
就是他们那边的饮料不大好，糖分含量太高了。仙舟试着进口了一款根本卖不出去，天舶司只能跟那边协商要求后续饮料都得在原有配方上减糖百分之六十。
减掉足足百分之六十的糖分在仙舟人看来就已经足够甜，不知道匹诺康尼人的胰腺还好吗？
他一边盘算一边站着等离朱和应星吃东西，小吃嘛，路边摊才是灵魂。
“我去工造司上班了，晚上见！”吃完手里的小吃，应星很是洒脱的一擦嘴就叫来星槎走人，离朱慢吞吞咽下嘴里的东西：“我去神策府还是丹鼎司？”
丹枫抬手给她捉住几缕乱发塞好：“想去哪里都可以，行军丹药准备得差不多了，剩下都是些偏门药剂，量不必太多，我一人就能顾得过来。”
顾得过来是指他能顾得上抽检，具体炼药这个事儿还是持明丹士们经手。
“那我去神策府转转，如果听到不好的消息就传信告诉你，你再让龙师们通知散落在外的族人速回鳞渊境。”
离小朱有样学样，跟着丹枫一样把手抄在袖子里，看上去又小又老的。
通知已经搬走的持明撤回鳞渊境的意思就是要死守建木。天人族与狐人族都扛不住了，罗浮的最后一道防线就是持明。
“我知道了。”龙尊短寿但也活了三四百年，经历过的丰饶民战争没有一百回也有八十回。云骑士卒誓死守卫仙舟，来犯之敌却一批又一批比蟑螂还容易泛滥，这世道实在不公。
两厢作别，离小朱溜达到神策府门口，亮“腰牌”刷卡上船。
所谓“腰牌”其实是云骑的身份卡，持有者喜欢做成什么样就做成什么样，平日进出以此为身份记录，出征时若不幸埋骨他乡也是方便后来者分辨的依据。
她是春霆卫的驻舰医师，自然要去找骁卫打卡。景骁卫这几个月没白忙，终于理顺了春霆卫的少年已经能抽出空闲陪腾骁将军下棋了。
离小朱带着一股酱香味走进休息室，景元手里的马踩掉了腾骁将军的砲，他面前整整齐齐摆着一溜串棋子。
“小梨子这是吃了什么好吃的呀？分我一口呗！”
终于来了个人，腾骁将军飞速放下手里的子顺势揉乱马上就要输的棋局，看离朱的眼神别提有多和蔼。
离小朱才不吃他这一招，自己走去旁边倒水喝，喝够了才道：“持明随时准备死守鳞渊境，别忘了提前给我个消息。临时撤人不好撤，出去的持明需要时间安排家眷。”
这件事啊……
“唉，好，希望事情不要走到那一步。”腾骁将军脸上的笑意不见了，局势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样轻松。
“近十年内到不了那一步。”景元淡定收棋子，“玉阙仙舟和太卜司是卜算不出步离人的动向，但也反向说明他们准备不充分，不敢贸然动手。不然师父他们歼灭的那支步离人舰队就不会收到只是‘跟踪’罗浮的命令。”
苦中作乐的想想，还有十年时间做准备，是不是立刻觉得好多了？
离朱耸耸肩，放下手里的杯子：“我只是个传话的。”
你最好只是个传话的！
腾骁将军的休息时间结束了，他该回去继续批改文件。景骁卫微笑着提醒他还有一堆卷轴要看，笑容彻底易主。
过了一会儿景元从前面溜回来，拉着离朱就往旁边的小方桌边走——长桌子坐下离得远，坐在小方桌旁就离得很近，适合小声密谋。
“应星哥报名百冶大炼吗？”他从衣袋里摸出把父母专门买的伊须磨洲特产花生分了一半，离朱提起水壶一人倒了一杯水，“他说他报，但是不知道报名表会不会出问题。”
龙师们最近就闹出过这样的幺蛾子，天人族也好不到哪里去。
“等会儿我过去看看，就打着替将军了解活动进度的名义，还能混顿饭！”
离小朱深以为然，这点子真就只有他想得出来。
她这就打算撤去治疗室睡大觉了，景元及时伸手抓住持明少女的袖子：“别跑啊？我一个骁卫，不能孤零零光杆司令似的跑去工造司张嘴就要查进度吧！”
这家伙笑得跟个什么似的，金瞳眯成两道弧线，左眼下的痣跟着动。
“有话直说，有……”
“屁”字还没吐出来，景元笑道：“劳烦离朱医师和我一起去嘛，蹭饭哦～”
“行！”
有饭吃就行！
等到腾骁将军再次从卷轴堆旁逃开，景元心平气和的表示要为他分忧，然后趁将军还在感动的档口顺手捞上“医师”跑路，徒留他自己尔康手风中凌乱。
不是，景骁卫你就这么为我分忧的吗？自己跑出去玩不说，还把驻舰军医也给顺走了，你别是准备去打劫的吧！
“唉……小孩子，呵呵。”他放下手，宽厚的笑笑，拿起玉兆传信司砧，告诉她自己派春霆卫骁卫去查看百冶大炼的筹备进度。
另一边景元拉着离朱去了工造司，门口的值守金人刷到了一个人外加半个头顶的影像，不管怎么说总算成功放行。
他并没有一上来就要求看工匠名册之类的东西，真就一副替将军视察的态度查看安防和各种意外的处理预案。随行的离朱被当成处理行政事务的策士，理所应当的盘查物资外加“顺手”核对报名情况。
“百冶大炼对报名者有最低要求是吧？”她状似无意的拿起一摞报名表翻书似的一手捏紧另一只手从头到尾拨了一遍，工造司的职员略带不耐的答道：“是啊，最低也得是工匠，学徒就别去浪费东西了。”
“嗯，有道理。”离朱的声音很轻，好像也是这么认为。
她放下手里这沓资料，换了一沓拿起来查看。一连翻了三四沓，拨动纸页的手指忽然停下。
“这是怎么回事？”她抽出一份被划了大大红叉的报名表格，对方姓名栏与职位栏上填写的字迹被涂了个疙瘩，做这件事的人显然又气又恨，力道大的纸都被划破了。
负责管理表格的人梗了一下，强自镇定：“我不知道啊，也许是这位报名者得罪人被报复了吧！涂成这个样子谁也分不清，作废了吧。”
离朱这才挑眉看了他一眼，冷笑着将这张有问题的表格反过来，纸背上隐约可见几道纵横凸起。
她索性就把这张表格卷起来蒙在被涂黑的几栏上，炭笔尖轻轻擦过，留下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见。
“作废？别人等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等到一次的比赛，你说作废就作废？”
负责人语塞，不等他找到新理由离朱就从空白表格中拿了一页，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姓名栏里写上“应星”两个字。
“天才，下次别让我再揪住你。”重新填好的表格被放回原位，离朱抄起被涂毁的旧表格拍在傻站着的负责人身上，“我想这次应该不会再发生意外了吧！”
不远处竖起耳朵听动静的景元背手比了个大拇指。
第134章
不管应星的报名表是被人偷偷涂污还是这位负责人监守自盗，景元和离朱都没有把这件事闹大的意思。
这才哪儿到哪儿了？谁也不是一上来就把底牌全撂出去。现在就发力，等到后面上正餐了对比不够强烈，效果不好看。
不仅要强，而且要帅！
离小朱把被损毁的卷子拍在负责人身上，“嚣张跋扈”四个字简直为她量身定制。景骁卫等事情尘埃落定了才笑嘻嘻过来拱拱手不疼不痒打上几句毫无诚意的圆场。
“哎呀，这几天地衡司不是都调过气温了么？火气怎么这样大。走，我请你喝冷饮。”
这哪能让他们就走啊，工造司负责对接的几个人一看忙上前拦着，好声好气哄劝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把两位替将军来查看进度的小军爷留住。
“失误，哈哈哈哈哈，一定是失误，下不为例。两位这还没查完呢回去也不好交报告不是？今儿这天气是有点热，那个谁呀，去买几杯冷饮回来大家分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要不咱们先坐下歇会儿再继续忙？”
这话说得有水平，离朱差点抬头去看拟造光源的角度——你才干了几个系统时啊！
但是休息这事儿谁都乐意，他们两个也就随波逐流往主位上一坐。景元是为了造势，离朱从来不觉得什么地方她不能坐。龙尊面前不容放肆也放肆了不止一回两回，工造司几个专员她都懒得拿正眼看。
关键是这里面没有值得正眼相待的人。
持明什么臭脾气大家都知道，当着离朱的面儿假装大度一笑而过，背地里蛐蛐什么……她压根不在乎。
这种需要消耗脑细胞说大量话的场面一向归景元支应，离小朱走神儿的功夫他也不知道和这些负责人都说了什么，对方勉强挤出来的笑意变得特别热情真实，甚至主动介绍起几位比较被看好的工匠。
景元认真从头听到尾，偶尔眼角扫过手边就见持明少女宛如生活在另一个维度，你们说你们的，她吃她的，完全不受影响。
“……这样啊！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呗？”景骁卫的提议合情合理，围着他的几个负责人笑着点头表示同意：“能像景骁卫这样事事亲力亲为的人现在已经不多了，骁卫真乃咱们罗浮的俊杰人物，哈哈哈哈哈，来来来，请！”
然后这群人就像忘了还有离朱这个人似的拥簇着景元朝工作模块走，小姑娘端起冷茶呷了一口，起身对留守的工作人员道：“我也去转转。”
“……工位上挺乱的，油污把您的鞋沾脏了可怎么好？”工作人员正在心里嫌她事多，碍于对方手里还真有根令箭不好发作在脸上，但是行动间自然不愿意花费力气。
离朱斜着眼睛上下看了他一眼，咧咧嘴无声冷笑，翻着白眼儿随便找条路迈开腿。
这人难道以为她是在打商量？又不是不认识路，这凳子也不能把人捆着，她只是告知结果，谁还需要一个不知所谓的家伙允许才能在工造司内行走。
她个子是不高，但走得频率快，工作人员扯着嗓子“欸”了两声，眼看着神策府来的持明绕过台阶直接跳到存放物料的平台上。
眼看拦不住，他摸出玉兆想联系那些已经走到前面的负责人，光屏解锁后这人的手却迟疑下来……
联系负责人告知意外是他分内之责没错，可是这么做了说不定会被反手扣一顶“工作不力招待不周”的帽子。上面那些人为了全将军的面子一定会把板子全打在他身上，对方又是个持明，向来不讲道理，最后恐怕会以开除“临时工”作为结果。
这持明明摆着是来找茬的，一个短生种的报名表格被涂乌这种小事也值得拿出来大张旗鼓的闹，肯定是个稍不合心意就不依不饶的人。
谁也不愿意拿自己的脸皮给别人擦地，更不想丢掉工造司这份薪水尚可的工作。反正那丫头自行乱转，发生什么危险也不能怪到工作人员头上。他咬咬牙看看左右的监控，一不做二不休直奔主控室——只要监控记录丢失，他完全可以说是持明不停劝阻强行离去，话说回来他也确实是劝了的，只不过不那么努力。
持明对于构造复杂的工造司向来麻爪，好在应星工作的地方距离造化洪炉很近。离小朱照直朝着洞天深处高悬于半空中的巨大熔炉走，深刻奉行“两点之间直线段最短”的原则，首先抵达造化洪炉所在的平台。她站在平台边缘居高临下，很快就找到角落里的应师傅。
他那头胡乱挽起来的头毛还挺好认的。
“呦，还忙着呢？”一个持明从天而降，比照着工图修理工件的应星从工作中抬起头：“下班了？”
拟造的光源还很亮，距离下班还有点时间。
离朱伸头看看他手里的金属疙瘩，收回视线直摇头：“当然没有，景元替将军查看百冶大炼的进度，顺手把我拉过来壮胆。”
景小元从来都不是个需要小伙伴壮胆的家伙，应星假装自己没听见后面那半句。
“当心脚下，找个安全地方坐着去。”他把视线重新移回手里，随便叮嘱一句就继续投身工作。
工作模块的地板上有能源接口，只要踩到就有可能毫无防护接触到溢出的能量。罗浮的造化洪炉和朱明一样，都是利用岁阳的力量供能，普通人冷不丁碰到轻则生病重则受伤，就算离小朱不能用“普通”两个字去形容也不能随便碰触。
“你的报名名单被人涂黑了哦，我给你重新填了一份儿，你得谢我！估计等会儿景元会过来收尾，你究竟惹了什么人？”
离小朱绝对不是那种“为了你好这事儿就不让你知道”的人，她又不可能一天到晚贴身跟着应星，这回是名单被人损毁，谁知道下回是什么？为什么不及时提醒当事人要他自己上心防范？！
“哦，谢啦。”应星头也不抬的表示感谢，“晚上煮海鲜粥请你。”
她能不慌不忙站在这儿邀功说明事情已经解决，过去的事儿就像蒙在桌子上的灰尘抬手擦掉就好，不值得浪费心神，之后多多提防才是他该做的。
“哼哼哼！”离朱对晚上的加餐很是满意，找了个相对干净些的石墩坐下，闭上眼睛补眠。
景元在各处负责人的拥簇下逛了大半个工造司，行程末尾他要求查看造化洪炉的状态——这也是应该的，一群人有说有笑尝试了工造司眼下的最新力作，直接传送到洞天最深处的平台上。
少年私下里看了一圈，惊喜的指向某个角落：“哎呀，我的搭档提前在这儿等呢，不用回去找她了。”
众人一看，抱着胳膊坐在石墩上打瞌睡的家伙不正是那个讨债鬼一样的持明少女？
不是，她到底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谁也不能阻拦景骁卫与他的搭档汇合，各位负责人窝着一肚子埋怨跟在景元身后，走到近前一看，不远处又是那个完全不知尊重前辈为何物的无礼短生种。
工造司论资排辈乃是惯例，不管你多有本事只要前面的前辈还没轮完，再有好处的事儿也别着急往前挤。多少年都是这样子的，长生种时间多得是，没必要争抢这一时的风头。可是自从朱明来的短生种进了工造司，多少积年老工匠都被他衬得废物一样，大家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这小子从不知收敛为何物，为了争名逐利低价接私活儿，别人好心劝告他不要坏了行情，他不但不感激改正反而变本加厉。若是问上门，他居然还敢讥笑前辈们学艺不精，实在是狂傲悖逆至极。
好家伙，一个眼高于顶不知所谓的短生种，一个娇生惯养颐指气使的持明熊孩子，这两人怎么就没打起来呢！
一面遗憾没有热闹看，一面庆幸没有发生意外，大家拥着景骁卫走到短生种工匠面前。
这其实是个机会，如果短生种在摸鱼就好了。只要他做任何工作以外的事儿，哪怕打个哈欠，今天这么多人非得攒劲儿把他赶出工造司不可。
“应星！”突兀的喊声有些刺耳，应星充耳不闻，专注于手上的活计。
如果离朱或者景元喊他，或许他还能给点反应，其他人么……浪费时间！
这几个负责人接连喊了好几声，统统被认真工作的工匠无视掉，景小元抬起手制止了打算上前拍应星肩膀提醒的人。
“不要打扰这位工匠了。哎呀，工造司上下一心为战事做准备，实在让人感动，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知将军为诸位请功。”他很是好脾气的笑着看着为首之人问道：“这位工匠姓甚名谁呐？我看他好像不是长生种！”
说罢少年竖起大拇指：“近来罗浮歧视短生种的风气愈演愈烈，将军为此深感不安，没想到工造司居然是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无论何种族裔在此都能一视同仁，实在是我辈楷模！”
工造司众人：“……”他真的不是在嘲讽我们吗？
“咳咳，”领头的负责人强行咳了两声，“是，我们工造司，向来以手艺论高下，从不搞小团体。这位优秀的工匠是从朱明来的短生种，名叫应星。”
“呵呵。”全程就没往这边看过半眼的应师傅冷笑，抱着胳膊闭目养神的离小朱紧跟其后疯狂补刀：“哼。”
景小元脸上的微笑无懈可击。
除了他们三个以外，在场所有人脸上都热辣辣的疼。
第135章
考虑到不好一上来就把负责筹备百冶大炼的主要人物全都气死，景元最后还是婉拒了大家关于晚饭的邀请。他带着“那个不受欢迎的持明丫头”施施然走出工造司，两人站在门口闲聊了一会儿，卡着下班的点捉到多一秒也不加班的应师傅，搭乘星槎一块离去。
“什么？你说景骁卫与那应星相谈甚欢？”被请来主持大局的载具工正眉头紧皱，看看周围哭丧着脸告状的手下，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不知道军中演武的时候这两人就认识吗？必然是谁作弄人做得太过火了，今天景骁卫恐怕专门来给他撑腰出气。”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两个小屁孩都哄不住。态度好些能死人不成？非要弄得两边都难看才高兴吗？”
他看向“拉肚子”以至于让不听劝的持明跑到造化洪炉旁边的工作人员，怒意让五官乱窜：“废物！别以为在监控上动些手脚就能混过去。要不是你放跑了小持明，景骁卫也不好直接点到那个朱明短生种头上。”
那人顿时委屈不已，他哪能拦得住持明啊，真要有那个本事还在这儿站着受气？
“还有你！”载具工正恨不得踢负责收录保管报名表格的手下一脚：“你手里的表格出了问题，你有脸说不知道？不管谁做的手脚，你就不能早点直接把那张单子撤了吗？看不见不就什么事儿都没！”
“师傅息怒，我们现在去做这件事？”这几个人的头领端着茶碗送到他手边，工正闻言气得肋骨下面都是疼的：“蠢货！笨蛋！那个短生种早已通过军中演武在将军面前挂上号了，这回又是他的报名表损毁被抓个正着你再去撤他的报名表，眼看再出岔子你是生怕十王司查不到头上？”
“外面不是都说景家少爷花钱找应星过去帮忙的么，地衡司景家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短生种……”人群后面有人低头小小声吐槽，载具工正顺着声音抬头怒视：“谁放屁呢，给我站出来！这儿有你说话的地方？！”
事实上大家看到景骁卫都会想到不久之前的军中演武，可是那短生种凭什么？景家乃是地衡司世家，往上追溯可至三劫时期之前，老门老户的老仙舟人。这样的人家最看不起化外来的短生种了，没人相信景家的公子真会和一个短生种孤儿交好。
像他们这些小家族里出来的尚且不愿与短生种来往，由己及人，景元必然也是因为其他原因才不得不忍耐。
大家宁愿相信景大少爷是为了哄持明姑娘高兴一掷千金，也不愿意承认他有可能是被应星在冶炼锻造上的精湛技艺所折服。
对了，他带在身边的持明好像换了一个，不是过去那个丁点大的小崽子了……没挨揍吗？
“哪怕景骁卫真是花钱请人代打又怎样？你们不给他的人脸面，难道还想让他给你们脸面？如今得罪了云骑骁卫，人成事不一定行，坏事儿一坏一个准儿，弄死你们几个没眼力界儿的半点问题也没有。”
载具工正心累的叹了口气：“唉，小孩子气性大，回头道个歉赶紧把事儿糊弄过去吧。上回白珩不还是把应星带进星槎车间了吗，我说什么了？我不是一样忍着气放人进去。看完他们就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非要在这个风口上添乱。”
站在他面前的几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管心里愿意不愿意，至少脸上都做出一副“愧疚”的样子。
“都是我们连累师傅了，回头一定好好向应星道歉，反正他也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不会把这事儿闹大让您难做的。”
领头的人拱手深深作了一揖，他这才气顺：“你们能想清楚最好，应星一个短生种，他能活几年，忍一忍熬死了不就得了。过去工造司里和他一样心气儿高的短生种少过吗？现在还有谁记得呢？”
“少管别人的闲事儿，把自己手头工作做好。经验总是越积累越多的，等你们年龄上来了手艺自然也跟着纯熟，不要往邪道上走，听见没有！”
早从一开始就不该放那短生种请假去参加军中演武，奈何批假的是武备工正。两人乃是平级，谁也不能插手到对方头上，这才让他出了回风头借机拿到工匠职称。
不然今日也就不必这般有损师徒情分了。
真要说起来，短生种在冶炼锻造这件事上真的不行。他们寿命太短了，多数不过百年，理论都还没学完，路都走不稳一个个就想着要飞。基础打不牢就算再有想法也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工图上天马行空的胡乱堆砌纯纯就是浪费材料。
总之一句话，短生种还是回去把百十来年的小日子过好吧，工造司这样干系重大的地方不适合他们！
自觉好意总被辜负的中年人唉声叹气把面前的弟子与手下从头到脚嫌弃一个遍。
真是群朽木！
另一边景骁卫打着“向将军报告”的名头把星槎上的前队友与现队友统统全拉进神策府，花了半个系统时汇报任务完成情况，得到下班的许可后他毫无阻碍的丝滑混入丹枫位于丹鼎司的私宅。
“丹枫哥还在忙？”主动四处找拖鞋换的景小元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样轻松，离朱从冰箱里翻出冷饮一人分了一罐：“警戒持续期间很多病人不舒服也没法得到治疗，现在一解除大家不约而同赶在一起来看病，搞得所有医士都要加班。”
龙尊也好，龙师也罢，一个也跑不了。
“可以理解。”景元一屁股坐在丹枫家的沙发上，翘着脚喝饮料，“应星哥～我刚才在工造司说得好不好？”
应星拧开冷饮靠着门框喝了一口：“嗯，说得好，谢了。”
“嘿嘿！”景小元挠挠后脑勺，像是找补似的又添了一句，“都是跟丹枫哥学的。”
丹枫说话还真不这样，纯纯因为不在被迫而背了黑锅。
离朱仰着头喝饮料，扫过来的眼神一厉，某骁卫立刻干笑着转移话题：“话说现在太真丹室还在忙吗？能过去瞅瞅不？”
不是，这还有主动给自己加工作量的人？
应星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离小朱冷笑：“天人族无故不得接近太真丹室，炼药时和开炉时谢绝天人族参观，请不要随随便便给丹士们增加工作量，谢谢。”
一些丹药用到的半成品合剂在炼制时放出的烟雾对天人族有较大不良影响，所以一个天人族突然主动要去忙碌的太真丹室瞅瞅很难不让人想歪。
好在这里只有离朱和应星在。后者短生种，出生到现在也就这么几个年头，他不清楚不知道的事儿多了去了。至于离小朱，虽然医术愁人可她专业知识还是有的，又常年在丹鼎司见惯各种奇葩病人，本应立即上报司鼎巫凡“可疑人物”……但是因为持明护短的特性，这家伙直接把脑子里那根弦卸下来扔了。
“好吧，看来真的不能，算了。”景小元把喝空的饮料瓶扔给待命中的家用清洁机巧，“丹鼎司好忙啊，应星哥我看你在工造司还好，到点就能下班。”
应师傅笑了一声，包含的内容过于复杂。
在工造司上班是为了领工资吃饭，下班后钻研兴趣所在才是生活。
应星对工造司没有太深的归属感，对他来说这里就是个学习的地方，不光学习冶锻，也学习如何对付蠢货。
“工造司支付我的薪水只够买下我每天八小时时间，怎么了，难不成我还得自备干粮送上门给人当牛做马？”
冷饮太甜，他喝了一半就放下，另一半等会儿兑水兑稀了倒也还好。
景小元把胳膊肘压在膝盖上撑着脸开始长吁短叹：“唉……”
“有话直说，没话闭嘴。”离朱隔着沙发翻他白眼：“在别人家里叹气讨打哦！”
“我就是喘气儿声音大了一点点而已！”景骁卫据理力争，然而失去了重要盟友的他此刻看上去势单力薄，“也不知道等真正上场应星哥又会遇到哪些刁难，真搞不懂什么时候罗浮人养出一身怪毛病。自己身上的丰饶诅咒还没解开呢，倒有心思四处拉帮结派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脑子比核桃仁还小！”
所以现在回头想想，持明平等的用眼角看所有人反而是种难得的公平。
少年拖着下巴惆怅叹气：“也不知道这股风气什么时候才有机会狠狠杀一杀。”
“你想多了，不歧视寿命还可以歧视长相、出身、身高等等等等，你们就是麻烦！”
离小朱泼了他一头冷水：“还是太闲惹的祸，一个个都忙起来就没工夫琢磨这些有的没的了。”
可是仙舟联盟最主要的特色就是大家节奏都很慢，长生种嘛，一天和一年对他们来说几乎是一个时间维度。现在你说大家太闲就挥舞鞭子让人忙起来干活儿……扒皮都不是这么扒的。
第136章
为了保证应星的人身安全，确认他已经完成本月工作任务后景小元磨着非要他请假待在家里做准备，直到百冶大炼开启。
这孩子嘴上不喜欢把事儿往坏里说，但行动间往往早就做好准备，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托军中演武养成的习惯，他软磨硬泡的闹了一晚上后应星举手投降，不问原因就按照他的请求行事，直接向负责武备的工正报备休假。
义成师傅已经从别处听说了今日发生过的事，二话不说就给批了假条，又来回倒着叮嘱应星留在家中好生休息，进出也尽量不要自己一个人。
离朱全程只看不说话，她觉得景元安排的很好，不用再多话干预。
工造司是天人族的固有势力范围，那家伙对这其中的门道理解可比持明们要深刻多了——各族把持瓜分了六御中的不同部门，为了维持表现上的和谐稳定，哪怕将军也只能暂且容许这种事……留待后人的智慧。
将军是云骑军的将军，职责在于节制军队守卫仙舟。他们只对仙舟事务有监管和建议的权力，并不是主宰，真正调解管理仙舟上民生的其实是六御。这二者互成犄角之势，若能勠力同心自然战无不胜，但要是互相扯起后腿，那也绝对一扯一个不吱声。
腾骁破格提拔景元很难说有没有想要借势仪仗他背后地衡司的意思，而与饮月君的利益交换则更多看中持明以及丹鼎司的支持。
可以这么说，一府六司中只有十王司相对独立不太受外界因素干扰，其他五司各有各的诉求。毕竟十王司里面死人比活人多嘛，做事也不那么讲究人情来往，这才得以跳出“待整顿”的名单。
“好了，义成师傅批了我的假，明儿一早过去把工具收拾好我就不去了，你们两个也别疑神疑鬼一惊一乍的。”
挂断玉兆，应星转头无奈安抚两个炸毛的小家伙。离小朱炸毛是闷着炸，说不来什么时候就要亮刀，景小元炸毛是明着炸，虽然他没说，应师傅还是从种种安排里看出了少年的意思。
就跟他热得发毛还是认真坚持穿制服的想法差不多。
工造司不比其他地方，这里发生意外实在是太正常了。
“……”
景元思考片刻，抬下巴看看离小朱：“你们家能抽出个可信的人陪应星哥一块走一趟不？”
不能用天人族，谁知道谁家和谁家私底下来往甚厚呢，不放心。
他想着离小朱说不准能拉来她哪个持明师兄捏着鼻子帮忙镇镇场子，结果离朱点头，然后把玉兆打到丹枫手上。
有能力，能信任，就这个家伙了！
景元：“……”
应星：“……”
她还真敢使唤龙尊啊？重点是丹枫居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丹枫当然会答应，即是炎庭君所托，又并非什么为难事，抽空走一趟而已。
“明天一早丹枫和你一起去工造司，完事儿了再回丹鼎司。”
离小朱抬起下巴撇他：“你要是拿不下百冶之位，都对不起那么多病人排队等候的时间，哼！”
景元缩成一团吃吃吃的笑，应星满脸想恼火又恼不起来的纠结，放下饮料瓶两步抢到她旁边伸手就把小家伙头毛揉成一团鸟窝。
“工造司百冶，必然有我一席之地。”
隔天一早丹枫没有隐藏自己的持明本相，顶着角冠冷着张脸，召集护卫夹起应星一起去了工造司。
饮月君出现带来的动静可比现下流行的各种明星要大多了，不说得到消息的持明们蠢蠢欲动，附近其他族裔的人也渴望着凑回热闹。
恰好今日司砧也在，她正和各位工正交代司内各处要务，忽然听门口传信说是饮月君突然来访，一群人不由面面相觑。
持明应该不至于不讲道理到这个地步吧！只是不喜欢他们家孩子而已，用得着龙尊亲自出面讨说法吗？
这跟那些天天在朋友圈逼亲朋好友给他家小孩便便形状优美这件事点赞的糊涂家长有什么区别！
荒唐！
胡闹！
所以，茶水点心准备好了吗？
饮月君亲临工造司，司砧急忙召来昨日值守的几人，大略听了一耳朵都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工造司这边恭敬将两位云骑小祖宗好端端送出了门，心里便微微放下。
只要没人受伤，小孩子闹脾气总归比较好安抚。虽然还有些疑惑，可是时间不等人她也不好追问，挥手让人散去后司砧带领几位工正匆匆赶赴工造司洞天入口处迎接持明龙尊。
饮月君拜访工造司和“普通持明青年丹枫”来给孩子打武器绝不是一码事。皎如朗月的青年在护卫拥簇下走出仪仗，司砧诸人一路迎上前：“饮月君莅临工造司，我等有失远迎。”
丹枫脸上的表情比波月古海的水还凉，颔首便在一众人等迎接下走进工造司。
他所行之处，泠泠凉风随之拂过，水生植物的清冷香气暗藏在蹁跹的衣袖之间。被龙尊护卫带着一块走的应星整个人都昏头昏脑的，在家里翘着呆毛经常露出呆傻表情的持明青年摇身变作了高不可攀的神明。
他连个礼都没还，更不像平日里还会侧身“避虚”，完完全全一副“尔等皆为草芥”的模样。
进入工造司后司砧陪笑自说自话尬聊了几句，丹枫也不回应，径自侧头示意身后护卫，藻兼推着应星出列。
“尊上今日主要是来看看工造司是否有能力接些铸造订单，我族也不能空着手镇守鳞渊境与丹鼎司不是？”
另一位护卫同时出列与司砧应对，藻兼仰头大大咧咧戳着应星朝他的工位上走。
周围哪有人敢拦他们，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就眼睁睁看着画风严重错位的应师傅被龙尊护卫请离，脑子里浮想联翩的东西差点突破天际。
持明龙尊饮月君和朱明来的短生种，这两人就像罗浮仙舟的舰首与舰尾一样不搭界。
丹枫全程板着脸安静充当吉祥物，能干的护卫们和工造司的工正们唇枪舌剑讨价还价，还真是一副打算做交易的模样。青年望着造化洪炉的方向，长袖上的鹤纹当风飘拂，看似深不可测，实则满脑子飞得各种丹方以及药物配比。
希望藻兼动作能快点，不然丹鼎司那边怕是要大排长龙，总有性子急燥的人忍不住想闹事。
藻兼已经尽力了，应星更是知晓好歹之人。饮月君不惜兴师动众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不就是为了警告工造司众人应师傅并非背后无人撑腰？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那一句——工造司是个很容易就会发生意外的地方，各种意外。
联盟严格限制长生种外出，但并不限制短生种入境。时间的纬度让两边在“时限”问题上略有些模糊，前者的“短时间”与后者的“短时间”完全不是一回事，所以各仙舟上短生种并不罕见。
至少比智械的数量要多多了。
敢凭借一腔孤勇闯荡仙舟联盟的短生种大多都是有本事的人，无论寻医问药还是祈求长生，无不家财万贯。可是真能在联盟打出名声的短生种却少之又少，这其中固然有寿命短暂无法留下足够浓重痕迹的缘故，其他不可言说的内幕也绝不罕闻。
“尽量收拾干净，缺什么少什么或是别人借了什么，要不回来的就别要了，咱们想法子再给你攒一套。”
藻兼隐晦的提醒应星别因为啥不着四六的原因再被人骗进工造司，至少百冶大炼开幕前不能。
在苟命这方面，持明的直觉傲视整个仙舟联盟。
应星埋着头举起手冲他拱拱：“多谢。”
他一面飞快往空间钮里装东西，一面在心底咬牙切齿——将来非得把这身大红色的制服扔了不可。
这叫什么“仙舟”啊！哪里仙了？
工位上的东西全部被人肆意翻动过，不少工具也都出现人为的细微误差。每天下班前他都会专门检查确定没问题才走，工具更不会长手自己把自己磕出毛病，所以昨晚怕是不止一位不速之客造访过这张无人问津的桌子。
那些不方便随身携带的工具被他一一装入专门的箱子塞进空间钮，前前后后忙了整整一个系统时，就差把这块地方的地砖也扒下来带走。
“劳您跟着跑这一趟，东西都收拾好了，缺损的……不要了，我再重新打造就是。”
他只随身带着收藏材料的空间钮，还没想到会有人朝旁人的工具下手，今日也是小刀剌屁股开了眼了。
藻兼老脸红了一下，想到这破事儿又不是持明干的才感觉好些：“行，我持明也能提供锻造材料的，你别难过。”
工匠手里的工具就跟医士手里的药、武师手里的刀一样，相当于匠人的半身兄弟。好兄弟平白吃亏，谁心里不窝火。
他知道离朱的龙牙乃是由应星锻造，看在刀的份儿上也要对这个年轻人另眼相待。
工造司……不地道呐，这里头的浑水深不可测，持明都探不到底。
第137章
丹枫在工造司的司砧面前坐了一个半系统时，一言不发。他的护卫倒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就没停过，直把几位工正说得云里雾里。
等藻兼陪同应星出现在视线中，龙尊终于主动做出个动作——侧头看了眼讲价中的护卫。
啊！尊上不耐烦了！
这位护卫的态度立刻强势起来，大有行就行不行算拉倒的架势。
“如果今日诸位拿不定主意，我们就先奉尊上返回鳞渊境了，等有机会再合作。”飒爽高挑的姑娘脸上没什么表情，念文件一样光速吐字，转身向着丹枫微微欠身：“尊上您看？”
呼……最主要的事儿已经办完，丹枫慢慢点了下头，起身告辞。
工造司司砧：“……”连个过度都没有吗？
但是饮月君的话，不给过度好像才是正理，端坐在云中的神祇本就不用考虑凡人的心情，考虑了才是咄咄怪事。
“不如这样，暂且搁置争议，我今日闭门与几位工正商讨一番，明天亲自去鳞渊境与饮月君说明此事。毕竟如今司内还领着神策府的差事，又有百冶大炼要办，委实抽调不出更多人手开炉冶锻，还请饮月君海涵。”
修缮武备锻造武器本来就只是个借口，成不成丹枫压根不着急。龙尊护卫上前好歹拱手行了个礼，，一杆子把这事儿支到“有空再说”上。
“丹鼎司内诸事繁杂，尊上与司砧一般都不得闲。既然如此这事儿司砧且先记下，等咱们彼此都腾出手了再谈？”
两边拉扯了几句，持明这边到底没给准话，一行神仙似的飘飘然离开工造司。
司砧拐回头就把载具工正叫到面前：“昨个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从头到尾仔细给我讲讲！”
为何怀炎将军的私淑弟子会跟在持明龙尊左右？
事情到了这一步，载具工正想瞒也瞒不住，不得不一五一十讲了遍从部下哪儿听来的细节。
听完他的描述，司砧不说气急败坏吧，至少也气了个仰倒。
“亏你们好意思自称一句前辈，为难一个二十刚出头的毛孩子有意思没意思？好吧，就算要为难你们能不能仔仔细细调查一下看看这人究竟惹不惹得起么！我还奇怪饮月君断不至于为了咱们怠慢一个小持明就跑来工造司摆架子，合着人家是看在炎庭君脸面上专门给孩子撑腰来了。”
她把应星与朱明将军怀炎之间的关系悄悄漏了一点出来，载具工正目瞪口呆。
“不会吧！怀炎将军？炎庭君？饮月君？怎么可能？一个短生种！”
这话说的司砧都想拍他。
“你管人家寿数几何？工匠以技艺精湛论高下，什么时候活的时间长短也值得拿出来比拼了？我明儿买个王八放门口养着，过上几百年你们还要管那王八喊前辈喊师傅吗！”
载具工正：“……”
这话他没法儿接。
司砧原地转了几步，回到部下面前再次警告：“不要再去找应星的麻烦！”
“管好你手下那些人，我不想再听到诸如报名表格被污损之类的无聊把戏，学宫学童都比那些废物有想法。”
“是，我昨日就已经警告过他们了，请司砧放心，绝不会再出任何差错。”
工正后脑勺上划过道道汗珠，他是真没想到区区一个化外短生种居然也能掀起如此多的事端。
“但愿是真的没有下次。”司砧深深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不耐烦的赶人：“这场战事不知何时降临，你们把皮子都给我绷紧些。平时混日子也就算了，现下再混就是找死！”
“是，是是，我明白！”载具工正嘴上应得痛快，心下颇不以为然。
有云骑军在，又有剑首“飞光”，怎么想丰饶民都不至于打到工造司洞天来。世家想法子塞子弟进工造司为得不就是这份安稳惬意么，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又表了几句忠心，见司砧表情越来越不耐，这才退下去找部下们的晦气。
那总不能就他替那些废物挨骂吧！
另一边丹枫出了工造司也没收起仪仗，顶着路人赶庙会一样灼热的视线，一行人进入丹鼎司。
难得抽出空闲像这样游街“示众”，丹枫干脆物尽其用，连带着把丹鼎司也恐吓一遍算了。
应星倒是进了丹鼎司就被藻兼放开，他自己悄悄拐回院子修理工具去了。持明们不知道这年轻人“租”了龙尊家的房子住，丹方药物之事与他无关，自然不去费力气阻拦。
回到庭院，有着黑白皮毛外观的机巧咕噜噜滚到脚边卖萌，应星弯下腰把它抱起来撸毛。
曾经他只想着今日工造司好生锤炼技艺，一定要想出用机巧对付丰饶民的办法。现下看来一味守在那里坐困愁城只会浪费时间消磨意志。这次百冶大炼他必要扬名罗浮，然后就辞职不干了，好去全力钻研军用机巧。
——以人类之身操控金属，只要保护好舱室内驾驶者的安全，哪怕手无缚鸡之力的短生种也可与丰饶孽物一战，怎么就不是一条值得花费心血的路子呢？
至于支撑研究的经费……如果能拿下百冶之名，再有人找他锻造武器可就不是之前那个价了！
他取出各式工具摆了一院子，挽袖从头开始一样一样重新矫正。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段时间就留在家里好生调教这些祖宗吧！
等忙到黄昏时分，先是离小朱垮着脸从外面回来，没过多久“普通持明青年”丹枫也绕了个圈开门走进院子。
“今天的事谢谢您，您有中意的兵器类型吗？”应星赶在丹枫进屋前问了一句，后者一愣，似乎没想到会有人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饮月君需不需要武器？
应星也不催他，用目力量了一下他的身高与臂长。
工匠打造武器也是看人的，正所谓宝剑赠英雄，身手稀烂的人他也不乐意费那个功夫，好好的刀剑被买走没过几天断成两截送回来重铸，匠人也会心疼心烦！
“不知道。”丹枫尽量温和的应答，点点头进屋，“今日之事不必挂在心上。”
反正他也是受人之托，终于派上用场感觉还不错。
“……”
应星没做声，他忽然有点想进鳞渊境看看，不知道那里会不会让他产生新的灵感。
离朱跟着云骑士卒在神策府练了一天，晚上回来累得眼睛都不想动。腾骁将军为人豪爽，治军却是极严格的，哪怕“军医”也要跟士兵们一同操练。
策士们还好些只需练半日，剩下半日辅助将军工作，看得小不点好生羡慕。倒不是说她偷懒，纯粹就是小孩子总觉得别人手里活计轻——策士们还宁愿跟着训练一整天呢，半天累得要死半天绞尽脑汁，实在难扛。
她把四肢伸出来瘫在沙发上，丹枫进屋看了一眼，见孩子还活着就不管了，拉开书房门解决早上没处理完的族务。
离朱两眼直愣愣看着书房门看了一会儿，撑起来垂头丧气也跟进去——要是没人主动帮忙，光靠丹枫自己一个人他能忙到后半夜去。本来这家伙状态就说不上好，再来个积劳成疾持明这日子就别过了。
谢天谢地那些废纸早上就已经筛选过了，离朱拖过卷轴打开，丹枫口述她提笔狂记。等写完交给龙尊自行过目用印，这件事儿就算暂且了账。
“……有指定继承人，身后不必将财产尽数充公……”
一天天的各种杂事接踵而来，比鳞渊境海岸上的青苔还难铲除干净。一大一小两个持明忙到深夜才算完事儿，打着哈欠木着脸走出书房，会客厅的小饭桌上摆着两笼胖乎乎还冒着白烟的包子。
“！”
离小朱都不用人请的，主动去取碗筷。应星还在厨房里，见她近来捏起胡萝卜块就塞过去：“多吃些，还挺甜！”
块根类植物是离小朱为数不多会去主动摄取的蔬菜，胡萝卜更是大受欢迎——生的，甜的品种才行。
“嗯嗯嗯嗯嗯嗯嗯？”离朱嘴里塞满食物说不出话，只能发出些似是而非的哼哼声，偏偏应星还侧耳专心听了一段：“你说景元问我事情办的怎么样？”
“当然没问题，我就快把工造司给挖掉一块带回来了。事情很顺利，我身边跟着龙尊的护卫，谁敢不长眼凑上来找打。”
也就是说之前经常被人骚扰，不过他已经习惯了。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离朱主动又给自己续了根胡萝卜块，应星点头：“是，谢谢你，谢谢景元，更要谢谢丹枫。”
他跟着离小朱直呼龙尊大名，丹枫默默认下这桩事，并不觉得因此就被人怠慢。比起高悬于夜空的神明，他其实更想当一个普普通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持明。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离朱嚼着胡萝卜趁机讨要物件，应师傅痛快应下：“好啊好啊！你等我先琢磨琢磨。”
厨房里一大一小跨语种交流，厨房外坐着休息的丹枫百思不得其解。
就……应星你到底怎么听懂了离小朱的嗯嗯声？
第138章
工造司积极筹备百冶大炼的日子里，罗浮其他那一府五司也没有清闲到哪里去。
丹鼎司疯狂搓药丸已经成了日常，地衡司和十王司每天大街小巷神出鬼没的管控魔阴身，生怕重重心理压力之下谁再给捅个大雷出来。天舶司和太卜司眼睛都熬红了就为尽早找到敌人的踪迹，神策府更不必说，所有士卒除每天必要的巡逻镇守任务外都在新旧洞天的训练场上反复模拟对抗。
命令要如何读取，怎样互相配合，熟悉各种信号……这些内容平日里也都有训练，如今不过再强化一遍。另外老兵们也会私下告诉新手万一突然撞上丰饶民的部队该怎么办，要是不小心被敌人冲散了该到哪里寻找队友回归小队等等。
对于普通人来说，虽然警戒令已经解除但外面无事闲逛的人还是少了至少八成。不少洞天里都有退役云骑自发组织起来，下班后带领当地青壮年练练怎么带着全家逃跑，遭遇步离人的游兵散勇如何保护自己。
可以说整艘仙舟一下子变得武德充沛起来，察觉到情况不妙的化外民有能力想走的天舶司都给开了条子允许自行离去，还有一部分人或是走不了或是不想走，像是巴拉特他们，那是既走不了也不想走。
能不能回去原生文明星系两说，回去了也不会比留下日子过得更好。说不定老家那边早已经打得破破烂烂了，还不如留在仙舟上……真跑不掉他们这些短生种也不是丰饶狂信徒的目标，比落在老家敌人手里还少受点折磨。
有阿尔敏和巴拉特在天舶司的经营，虽然他们还没能成功成为商队正式成员，该知道的消息也都能第一时间及时了解到。九个抱团的异乡人团结了更多化外民，居然还拉起个足以在地衡司挂上号的团体，算是勉强借着“东风”终于成了仙舟的自己人。
就在这种看上去悠闲实则紧绷的气氛中，工造司的“百冶大炼”徐徐拉开帷幕。
工造司内当然是不能进现场观众的，这里危险的地方太多，不管谁磕着碰着都是扫兴的事，所以绝大多数人还是通过直播观看。本来工造司就处处都是摄像头，只需稍加改动就能连到玉兆服务供应商的网络上。
这小半年所有人都过得提心吊胆，但凡有个动静大点的活动都特别引人关注，“百冶大炼”名头又特别好听，一时间大街小巷的四方览镜上全是相关消息。
民间甚至有人拉了赌盘猜这“百冶”之名究竟花落谁家，热闹的气氛算是彻底烘托起来。
外面是热闹了，工造司内还没忙完。
赛事期间会有云骑在司内镇守，这不能让人一天天干站着吧？另外还得给丹鼎司派来的医士医助们准备歇脚的四方，又有调度物料储备等繁琐庶务，从上到下忙得焦头烂额。
参加此次比拼的工匠们倒是清闲了，为表流程足够公正他们不参与筹备，像应星这种提前请了假在家休息的更是不胜枚举。
大家都不傻，今儿有人去弄个短生种的工具，明儿会不会有人对狐人下手？后天年轻的天人族呢？
这事儿到最后总是受害者更吃亏，干脆早早挪出去等着还省心些。
“给，你想要的东西。”应星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枚胖乎乎的墨绿色流苏。
离小朱眼睛亮闪闪的蹦过去，取出龙牙就把流苏挂在刀鞘上。
“好看！”
别人的宝剑爱刀都有装饰，龙牙凭什么不能也有？持明可以不要，持明不能没有！
“应星哥～我的剑呢？”丝滑混入小院常驻的景元趴在桌子上，抬起头说话的样子就像一张毛茸茸的白色毯子。
应星头也不抬道：“等你身高稳定后再说。”
青春期的男孩子就跟竹笋一样，今天看着也就床头高，明天再看就已经窜上房梁了，量的数据那都不能用！
“哦！”景小元听完低头趴回去，看上去更像一张毛毯了。
离小朱美滋滋端详龙牙的新装饰，摸来摸去爱不释手，故意弄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向景骁卫炫耀——职位上她是春霆卫的驻舰医师，算做景元的下属，要强的持明半夜反应过来好几个不愿意。
他奶奶个腿儿的，被腾骁将军给忽悠了！
景元埋头动动肩膀不予理睬，耐不住金属捻丝缠出的流苏在耳边发出细碎脆响。
他不听离朱偏要他听，龙牙过长的刀身很方便欠这一下。应星低头修理工具矫正数值，耳边清净了好一会儿，突然不知什么东西簌簌急响一阵，紧接着景元和离朱两个窜到院子里动手打了起来。
也真是奇哉怪也了，明明不是离小朱的对手，景小元为何偏偏要先动爪子呢？
青年偏头疑惑片刻，见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儿只是打着玩没有动真格，他也就不往心里去，继续潜心做自己手里的事。
不动兵刃景元还可占个身高上的优势与离朱纠缠，他不开命途，离小朱就连云吟术也没用，拳脚相加打得砰砰作响，负责收拾花园的滚滚机巧滚来滚去急切不已。
——别打了！要打出去打！这里是打不死人哒！
一个系统时后景骁卫被以下犯上的军医放倒在地，不光人趴得跟个板鸭似的，背上还压着龙裔的尊臀。
“救命……救命啊……应星哥……救命……”
全神贯注伏案钻研的工匠压根没听见他叫魂儿似的喵喵声，倒是下班回家的丹枫站在自家门口愣了一会儿。
从什么时候起这院子变得如此热闹了呢？又过了一会儿镜流和白珩提着外卖的酒瓶走过来，三人一块站着欣赏了一下景骁卫欲挣扎而不能的愤懑。
镜流：“……”
即将在教育界颜面扫地了家人们。
“哈哈哈哈哈哈！元儿怎么还打不过小梨子啊？哈哈哈哈，多吃点，等你个子长起来就有优势……大概吧。”
想想持明的上限和下限，白珩把肯定句换成了疑问句。再说丹枫就要不高兴了，这家伙护犊子护得厉害！
景元趴着伸手出来拍拍地面示意自己还有气儿，丹枫停了一会儿才发话：“起来吧。”
他是让离朱起来，至于景元？大小伙子了谁还耐烦专门招呼他！
离小朱“嘿咻”从上司背上跳起来站好，高高兴兴开门请客人进屋，几分钟后景元拍干净身上的土去客房洗头洗脸换衣服。
师父面前灰头土脸的太不恭敬了。
应星根本就没注意门开了门关了进来什么人又出去什么人，废寝忘食的一次又一次测试-矫正，务必保证这些工具都能还原到他最趁手的状态。
白珩拖来凳子坐在他对面看着看着眼前就有点发黑，不知不觉头一低，镜流转身发现好友趴在桌面睡得直打呼。
她还没找到自己的射手，大约也已经不打算找了。狐人族里同样有本难念的经，他们这支小队就像是几个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异类在报团取暖，大家都是族群里找不到属于自己位置的人。
丹枫又找了张桌子出来，离朱挽袖子凑上去拼出个丑八怪，景元笑得太大声，终于吵醒了沉迷零件的应师傅和睡得七荤八素的白珩。
“嗯？”狐狸姐姐擦了把压出来的口水，眼前一花，应星单手就把离朱整出来的克系木桌还原。
“还好你不干这行，不然我远远站后面都不敢走神，谢谢了啊！”他看似诚恳实则蔫坏的哄小朋友，离小朱鼓起腮帮子怒目而视：“坏蛋！”
好吧，她听懂了。
一屋子人里只有应星一个能把食物加工到被人喜闻乐见的程度，虽然白珩她们带了外卖来，他还是忙活了一会儿帮着招待客人。
景元和离朱还小，抱着果汁互相比较，都觉得对方的杯子比自己的杯子满。应星的待遇就不一样了，他现在看着完全就是个青年的模样，失去了在聚会中喝果汁的资格。
“可以喝一点的吧！”白珩拎起酒瓶看他的杯子，丹枫摇头：“我不懂短生种的律法。”
持明想看幻戏都得二百岁以上才行呢，也就是说长生种的平均成年年龄线在二百岁。
丹鼎司里经常看到身高两米体重二百的魁梧大汉给自己挂儿科号，习惯就好。
镜流看向应星不说话，意思是让他自己做决定。
应师傅从狐狸姐姐手中接过酒瓶给自己到了半杯，还在互相计较谁比谁果汁多了半口的小朋友立刻停下动作盯着酒瓶子看。
“想都别想，律令有云，未成年人饮酒监护人受罚，同座也要受罚，少坑我们啊！”
白珩端起炸鸡拨了一半出来，专门放在小祖宗们面前，对上应星的视线便大大咧咧冲他爽朗一笑，“你可是成年了的，别搁杯子里养鱼，快喝！”
她和镜流来丹枫家借地方蹭饭，好友小聚是其一，另一件事么……是想问问应星愿不愿意加入她们的特别行动小队。
修星槎修星舰这种事，还是找个专业的人干吧！
第139章
“我们上次出去，嗨呀！一眼没看住！就那么一眼啊！这家伙就把步离人的星舰给剁了！怎么也修不好，搞得硬生生拖了半个多月才勉强赶回来，我真是服了！”
白珩好酒，但量浅。两杯下去狐人耳朵尖和脸颊一块染上层粉红色，啪啪啪拍着桌子吐槽自己的队友。
镜流抿嘴坐在她身旁，目光温柔。
应星好像有点明白今日攒的这个局究竟什么意思了，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居然觉得还不错。
他本就有心想在“百冶大炼”之后脱离工造司去研究如何用机巧击杀那些丰饶孽畜，只可惜走正常的路子短生种进不了神策府，其他的办法目前还没想到。
——神策府内没有短生种士卒这事儿倒不是腾骁将军狭隘，而是普通新兵光训练就要三十年时间，短生种不满三十年恐怕就要退役了。
只要不是战事紧张到让人难以承受的地步，谁敢把训练时长不足的士兵放上战场？世上像离朱这种天生就是块猛将料子的人堪比凤毛麟角，又哪里是人人都能效仿的呢。
长生种的五十多岁还是实打实的毛孩子，短生种的五十多岁……人生已经走完一半。
就算腾骁将军惜才，应星也没办法听过正常招考进入神策府。
不过从方才白珩醉酒絮叨的内容看，他可以推测出这个特别行动小队直属云骑将军，专门去做些普通士卒不能做或做不到的事。
这不就与他近来反复揣摩的路子不谋而合了么！
直接由将军调度意味着他可以绕开工造司的层层束缚大展拳脚，而且还能真正面对战场上的实际情况，拿到第一手的实验数据。
这可真是……太棒了！
如今不少年轻工匠设计出来的“成品”不知所谓还洋洋得意，多半与他们避战的心理息息相关。
你自己都不知道弄出来的东西是个什么效果，搪塞任务一样胡乱交上去就不管了，怎么还能指望战士们用起来如指臂使好评如潮呢？
不如早点洗洗睡吧，梦里啥都有。
而且这小队里的人都是他乐于往来的豪杰，强过天天泡在工造司那个烂泥浆里多矣。
脑补了这么多，应星心里已经有了底，他屏住呼吸安静等待。
景元侧眼看过去想张嘴调侃，冷不防被离朱横插一杠抢走筷子前面的炸鸡块。少年登时顾不上开别人玩笑，转而专心抢东西吃。
应师傅看上去好像偷偷松了口气。
白珩自觉气氛差不多烘托到位，她放下摇摇欲坠的酒杯，硬是用杯底敲出个重音：“嗨，我直说吧。我和镜流丹枫他们组了个特别行动小队，现在急需个修缮机巧的好手。这些年我冷眼把工造司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居然多数都是不堪用的庸才，只有你还如当年那般叫人眼前一亮，所以今天来问你愿不愿意入伙一起。”
“这个小队不比工造司日子清闲，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我也没法子保证每个人都能平安。它是危险的，很有可能在行程中发生危险。另外就是这个薪水的问题……嘿嘿，嘿嘿。”
说到这里白珩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又要马儿跑得好又要马儿不吃草这事儿实在不地道。
她心虚的假咳两声，眼神左右乱飘：“保证不比你现在的水准低！”
大不了自己出钱补贴，再穷不能穷军火！
应星下意识摸兜，摸到一半停下动作反复提醒自己已经是个工匠，不再是朝不保夕的学徒。
其实自从搬来丹枫这里以后他手头已经没那么紧了，每个月五百巡镝，说难听点都不够离小朱吃一星期包子。
去掉房租的支出大头后他也没啥太多花钱的地方。
很多材料都可以从垃圾桶中免费获得，工造司每个月还会向工匠提供固定数额的耗材，不考虑其他情况这里简直就是科研人员的应许之地。
那些免费的材料往往数倍多于任务所需的量，匠人们完成公账上的任务后可以自行处置剩下那部分。
不少人私下里会将剩余材料偷偷折价出售，应星还是学徒的时候就是靠着这些才能以成本价招揽订单练手。现在他已经是工匠了，有固定配额花费在收购材料上的费用更是直线下降。
这也就是说他对“工资”的期待仅限于饿不死就行，真要赚钱也靠不上那仨瓜俩枣。
青年更多还是在思考如何平衡时间与精力。他安静的坐着想了好一会儿，久到白珩心里直敲鼓，这人突然重重点头。
“好！”
“这样啊，你要不要再考……诶？”白珩叹气叹到一半顿住：“你答应啦！”
她没想着一次就能成功的。
白珩知道自己与应星的情分只在几年前曾经鼓励过他几句这件小事上，委实不能拿出来说道的。“天才工匠”之名工造司外如雷贯耳，她现在能给应星的东西太少，也是今日酒壮怂人胆才敢照直问出来，竟然还成了？
“你，你你你，你答应啦？”她怕自己喝多了听错，瞪圆眼睛追着应星问了好几遍，应师傅好声好气有问必答，大白狐狸仰天长笑，笑得丹枫开始担心自家因为扰民而被地衡司找上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珩开心的笑声宛如魔音震耳，在座的两个持明首先遭不住。丹枫给她斟了杯酒，离小朱夹了块炸鸡送到她面前。
“哈哈哈哈……嘎？”就没见过持明们如此殷勤的一面，白珩吓得直打嗝，“怎么回事儿？嗝！”
“我听说有人笑得太厉害把肺泡笑炸哦！”景小元无比真诚的提醒她，白珩看向丹枫，龙尊表示确有此事：“没错，还是当心些好。”
她马上就不笑了，举杯痛饮然后埋头吃鸡。
应星安静的笑，心里拿定主意这次百冶大炼必须胜得漂亮，如此才好方便自己人与司砧讲条件。
“我还准备了一堆条件和你讲呢，结果一个也没用上……”
这回白珩是真的有些醉了，两眼发直，完全把面前的盘子当成了应师傅。
“我们小队里，镜流可以当剑术陪练，我可以当星槎司机，丹枫可以当家庭医生，景小元……景小元是吉祥物，还有小梨子……不管怎么想都很棒，错过真的很遗憾……”
她都趴桌上了还不忘念念有词，镜流拍拍好友肩膀，白珩放心的两眼一闭。
“若是遇到麻烦，只管张嘴。”剑首淡淡对新人道，应星却是洒然一笑：“都是些土鸡瓦狗罢了，不值当放在心上。”
有人说他孤高傲慢……大概是真的吧。正常人或多或少都是有些厌蠢症的，他只是表现得明显了些。哪怕只要别蠢到不忍直视的地步他其实都可以再忍一忍的，奈何罗浮环保一向搞得可以，物种多样性保持的非常好。
白珩醉酒，镜流把她送进硕果仅存的客房休息，机巧滚来滚去做家务，因为年龄太小而被排除在危险活动外的离小朱在花园里揪银桔吃。
丹枫说这玩意儿吃着能让人心平气和，心平气和没感觉到，越吃越麻是有的。也许一开始描述功效的人就是奔着“微毒”去，把人毒过去又何尝不是一种“心平气和”？
“不是不带你玩儿，”难哄的小朋友只能交给监护人顺毛去哄，看不得小孩子失落的另外几人作鸟兽散，只剩下丹枫一人不哄也得哄，“我需要你帮我守着罗浮的持明，这里是我的家，是我最重要的地方。”
他实在不太会哄人，平时离小朱闹别扭只消买些好吃的就能蒙混过关，今日却是不行。
龙尊席地而坐，略微仰头看着小姑娘精致的眉尖：“还有大长老，也不知这一世的他何时破卵降世，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年龄小这事儿因为有景元在便算不上什么正经理由，动起手来白珩、应星、景元三人也都不是她对手，几乎可以说是无缘无故就把离小朱给排除在小队行动之外。
离朱揪下来第四个银桔，捏在手里翻来覆去把玩：“你们出去玩不带我！”
什么特别行动小队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这些人跑出罗浮不带她！甚至不是一次两次，未来更是常事！震惊！
“大战将起，出去是去探查敌情，与游玩无关。等局势真正平稳下来以后我带你去匹诺康尼玩好不好？那是个可以在梦境中玩耍的地方，又睡了又玩了，两不耽误多好！”
因为不能去伊须磨洲而各种别扭的小不点马上阴转晴：“真的吗！”
“真的，这回绝不食言。”
就算他转生了也一定做到。
后援的怒火终于消散，丹枫从她手里拿走那枚被捏软了的银桔，眼见景小元躲在纱窗后“幸灾乐祸”，他不动声色走进屋，与少年错身之时快手塞了他一嘴。
笑笑笑，就知道笑！
被无故迁怒了的景小元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他站在纱窗后愣了好一会儿，舌尖渐渐染上银桔的麻意才咬着水果去院子里找离朱玩耍。
看我闪现！哎呀，闪现失败！
第140章
罗浮仙舟在一派又轻松又紧张的古怪氛围里迎来了这一次的百冶大炼。
说老实话，工匠们敲金属块远远没有神策府盘靓条顺的帅哥帅姐们打架好看，不懂行的人很可能连个热闹都看不明白。但是眼下非年非节，前头又刚刚发生丰饶民舰队企图尾随跟踪的事儿，谁都没心思挑剔热闹的毛病，有得瞧就不错了。
“我记得上次百冶大炼好像最后是做了个那什么烟火筒？放烟花还挺好看，就是不少师傅弄着弄着现场就炸了，这次不知道又有什么惊喜……”老爷爷眯着眼睛把玉兆光屏尽量拉远，那么多花花绿绿的点点他犹犹豫豫不知道该摁那个。
眼下不方便出去逛，自然歇在家里看直播。
聊起工造司之名，大家想起的大多都是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和乒乒乓乓的爆炸声。洞天门口那两个守卫金人常年抖抖抖看着要散架一样，这么久了居然还没散，挺神奇的。
不过民众们除了买星槎时会进去，一般情况下也没谁好奇到不要命的份儿上——造化洪炉里可还关着个大岁阳燎原呢，没事儿乱跑就是作死。
“那不叫烟火筒，那叫‘手持型单兵武器’，能自动追着人打，到地方往地上一扔就不用管了。都说你老糊涂了，什么烟火筒……”老奶奶竖起眼睛嫌弃臭老头子，伸手过来一下一下点给他看，“都一辈子了怎么还怎么笨呐，年龄活哪儿去啦？”
被她抱怨了一辈子，老爷爷乐呵呵接受意见，并不打算改变。他提起壶给老伴添茶，好声好气哄她。
“是是是，我不太懂嘛，你给我讲讲呗。”
老奶奶只喝茶不说话，喝完了才斜他：“拉倒吧你，给凳子修条腿儿都费劲，不是长就是短，也不知道你是眼瘸还是手瘸。”
“看个热闹就得了。”她把毯子盖在膝头，戴上老花镜仔细阅读赛事安排，看了一会儿她咂咂嘴：“怎么还不如上次呢，冶锻冶锻，要么看手艺，要么看设计，怎么能因循守旧……这都是些啥玩意儿？”
不少退休回家养老的老工匠都和她看法一样。
工造司这攒的是啥？完全就是把上次百冶大炼的流程拿出来照原样换个皮儿继续用，毫无新意可言。
嗯……不太看好。
但是不管看好不看好，这会儿也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应星哥你放心，我安排了可信的守卫跟着你，离朱和丹鼎司的人待在一块儿，台下全都交给我们，你只管做好你的事儿。”
开赛当天一早，景元从长乐天赶过来先送应星去工造司，然后再往神策府赶。离朱已经提前一天跟杜仲进去蹲着了，这段时间她都会留在那边。
白珩带了个帽子坐在驾驶位上开星槎，一路絮叨着反复提醒大家别忘带东西：“咱可不回头的啊，忘了只能场上自己想办法！”
应星打从一周前起就每天都要检查好几遍比赛要用到的各种物品，时不时想起来就翻翻，好悬没折腾出强迫症。他再三保证连枕头都带上了后白珩一脚将油门儿踩到底，星槎尾焰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线。
事实证明，由白珩担任驾驶员的决定无比英明。今天这一路上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车祸”发生。要么就是丹鼎司接到大量求救电话派出星槎去急救，要么就是好端端的航道上突然有人昏头昏脑飞出去撞破别家屋顶。
也就白珩技术老道经验丰富，成功绕过一处又一处堵塞的路口，躲过一艘又一艘横冲直撞的星槎，乘风破浪一样甩开尾巴穿过洞天之间的壁垒最终平稳停在一处宿舍楼顶。
“不走码头了，元儿猜的没错，小梨子传信说码头上里三层外三层全部停满，人根本下不去。”
景小元揉揉鼻子“嘿嘿”一笑：“没道理路上那么多阻碍最后一关却轻轻放过的。应星哥你从这儿下去，春霆卫有人在下面接应。”
应星低头看看手里提着的工具箱和个人证件，又抬头看看舷窗外光秃秃的房顶，半晌才吐出一句话：“那些人，那些世家……至不至于啊！”
丹鼎司内持明居多可也没有排斥外来医师到这种地步，他们还与博识学会合作呢。比起传闻中“封闭守旧”的持明族，现在看来天人族骨子里的毛病也不少。
“嗨！无非是利益划分不均，谁都想多吃多占罢了。总有人把仙舟民众赋予的权力当做自家地里的菜苗，别说归还，路过的人多看一眼都不行。”
都是自己人，白珩说话就不怎么收敛。景元给应星开了门，催他赶紧下去。
“尽快赶到会场报道，路上什么都别管，哪怕出人命也都与应星哥无关。”少年正色提醒：“迟到可是会被取消参赛资格的哦。”
要不是比赛场地停不了星槎，他高低得给应星整个空投直接到位。
应星比了个“放心”的手势，提上工具箱迈出星槎，迅速下楼与守在下面的云骑士卒汇合。
“您好，景骁卫跟我说过您的事儿，请跟我来。”年轻的声音从头盔下传出，应星朝他点点头：“劳烦你了。”
“不劳烦不劳烦，昨天离朱医师带着我们把这附近的小路都摸清楚了，咱们走吧。”
士卒转身走在前面，应星紧跟其后。
这小半年来种种光怪陆离匪夷所思的怪现状一一从青年眼前闪过，这里明明是繁荣热闹人人向往的“仙舟”，却也有着让人难以评价的恶浊之面。
呵呵，总有些人仿佛生活在其他时空似的，但愿刀锋能像他们想象的那样永远落在别人身上吧。
走出这片老旧废弃的无人宿舍区，道路变得越来越熟悉。造化洪炉高悬在洞天深处沸腾，澎湃的火焰与激荡的液态金属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虽然您肯定已经知道了，但是离朱医师还是要我们再交代您一遍，比赛就三场，第一场徒手锻造冷兵器，到时候会在直播间抽取观众帮忙试用。第二场现场设计绘图，成品由云骑士卒对战展示。第三场自由发挥，使用工造司提供的材料随意制作一件机巧……”
他一面举着厚甲盾谨慎前行一面逐条说明赛事安排。
“计分规则和上一届一样，现场打分和场外投分结合。离朱医师说她已经打过招呼了，持明的票都归您。”年轻人哆嗦了一下，“我们春霆卫的票也归您！”
应星：“……”他有理由怀疑离小朱的这个“打”招呼，它是动词。
“多谢。”虽然并不需要，但是十分感动，遂收下这份好意。
继续向前走被铺成大红色的场地逐渐露出全貌，路边的人也越来越多。工造司内没有观众，鬼知道这么多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快跑！”
云骑军不能把武器朝向民众，士卒只好拦在侧面用身体堵住一波一波向前挤的“热心人”。沿途丢东西的，摔倒的，上前打招呼的，层出不穷的套路几乎上了个遍，要不是实在离谱恐怕“卖身葬父”和“一见钟情”这种传统仙人跳把戏也能被从博物馆里请出来晒晒拟造光源。
帝弓司命在上！这位名叫应星的短生种工匠得有多让世家感到害怕？如果玉界门允许，今儿说不准大家还能看到八九个不同肤色不同族裔的小孩抱着他的大腿叫爸爸。
他侧头催应星直接往前走：“别回头，不用管我！只要您上去了这些人自然就散，都是拿钱办事儿的托儿。”
年轻人被冲得只剩个头盔露在外面，为了避免手里的长枪误伤人命他束手束脚笨拙的可爱。
“放心，我走了！”青年背对着领着他走出暗巷的云骑士卒挥挥胳膊，提着工具箱，抬起头堵住耳朵只看着赛场迈开腿向前跑。
“跑快点呀应星师傅！”奋力阻拦人群的士卒答得上气不接下气。
眼看前方就是赛场入口，十分钟前还行人稀疏，短生种工匠出现后越来越多蹲在固定位置上熬年头的学徒从各种匪夷所思的角度涌出来堵死了那个只有一人多宽的通道。
大家都按照年龄顺序排队，凭什么你能走到前面？
应星平日里就不怎么把这些浪掷光阴的废物看在眼里，但是眼下去路被他们堵死，应师傅少不得挽起袖子打算用物理的方式和对方讲讲道理。
“抬头往上看！”清脆的童音从后方奔来，青年肩头一紧浑身一轻，原来是被跳上人墙踩着人头走的离小朱拉了一把：“走你~”
小姑娘矮归矮，架不住跳得高，穿着军医的蓝色裙褂，脑袋上一边一个胖鼓鼓的包包被红色鲛绡扎得整整齐齐。
她和方才那个年轻的云骑士卒一样赤手空拳，不过就算手里没有武器也不意味着好说话。黑压压的人头像地鼠一样让她踩着走，应星就是个被拽着一块向前冲的“道具”。
“哇！这个人入场的方式好新潮啊，和别人不一样耶！”
不明所以的观众们在直播间七嘴八舌讨论，都以为这是工造司为选手们准备的亮相噱头。该说不说，应师傅卖相还是很好的。单看这份热闹，没人知道他这一路走得有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