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大唐如今有四个港口,分别是广州港口,交州港口,明州港口和扬州港口。
李令月从系统重兑换出来的那艘战舰,就停靠在扬州港口。
李令月想着,她可以想借此机会出去考察一下沿途的民情,顺带着散散心。到了港口处,她还可以实地考察一下港口的状况,并筹划一下海军的扩建。
陆上的军权,李令月和武皇如今通过拉拢或是撤换将领等方式,掌握了大半。海军军权却完完全全掌握在李令月和武皇的手中,她们自然重视。
不过,武皇还是不大赞成李令月亲自去扬州。
扬州距离长安,足足有两千七百多里,若是快马加鞭,可日行五百里,倒是用不了几日功夫,便能从长安奔袭至扬州。但武皇与李令月出行,显然是不可能采用这种方式的。
李令月如今还怀着身孕,即使有系统相护,她也不可能采用如此激烈的赶路方式,这是在拿腹中的胎儿开玩笑。
而若是利用普通的快马来赶路,或是走水路去扬州,这速度就要慢上许多——日行至多不超过二百里。如此一来,没个月把功夫,是没办法赶到扬州的。再加上一路上不可能光是赶路,总得走走停停,这时间起码得上调一倍。
这一来一回,可就是数个月时间了。
武皇问李令月:“难不成,你想把孩子生在路上吗?”
“若是一切顺利,自然可以在生产之前赶回长安。便是赶不回来,当真在路上生了,也无妨。阿娘出行,定是要将半个朝廷带去的,终归会有太医随行。”
最终,武皇拗不过她,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武皇与李令月最终决定走水路出行,船是经过改良的船只,速度比寻常的船只要快上许多。在顺水中,这船的速度可以达到将近两百里一天。
从古至今,天子出行,排场总是少不了的。
尽管武皇已经吩咐手低下的人,尽可能一切从简,但前期准备工作仍然免不了一番折腾。
武皇要出行,朝中的重臣自然也要随行,此外,还要留一些人下来看家。
这时候,何人伴随圣驾,何人看家,自然又有一番讲究。
等众人掰扯完,外加做完前期准备工作之后,大半个月时间便过去了。
当李令月一行人坐上前往扬州的船只时,李显和李旦兄弟也被打发去了封地。他们兄弟俩本也是想要随行的,可武皇不许。他们想要留在京中,武皇也不许。
即使他们兄弟俩去了封地,武皇仍然派心腹秘密看守他们,以免他们二人趁着她与李令月不在京城中时作乱。
船上,众人看着李令月隆起的腹部,感到很是惊讶。
“殿下……怀孕了?”
这朝会虽然不是日日都要举行,却每隔几日便要举行一次。
他们怎么就没发现太女大了肚子呢?总不能太女忽然间就怀上了吧?
这些朝臣们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太女回归之后,她身边,也没听说有什么内宠啊。
其实,太女怀孕了,不是他们最关心的是——太女这年龄,在大唐,早几年便该议婚成婚了。
搁现在才怀孕生子,已经比寻常小娘子要晚上好几年了。
太女有后,一些支持太女或者支持武皇者,自然是高兴的。
但太女腹中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时候怀上的,又是谁的?太女会不会因为腹中孩子的缘故,给孩子的爹一个名分?
面对众人的疑惑,李令月只说了句:“孤这是吞风有孕,孩子没有阿耶,唯有孤这个阿娘。至于孩子究竟是何时怀上的——孤也不知。”
好不容易又攒了些积分的嬴政,恰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顿时有些想吐血。
那明明是他的孩子,怎会没有生父?!
尽管嬴政多少能够猜到一些李令月说这话的原因,但当他听到这些话时,心中仍然极为不痛快。
什么时候,身为孩子阿父的他,成了见不得光的存在了?
“王上?”刚刚从宫殿门口走进来,准备向嬴政汇报工作的李斯,在看清嬴政的脸色后,心中不由“咯噔”了一声。
不会是他在奏疏中用词不当,触怒了秦王吧?他还从来没见秦王的脸色这般可怕过。
嬴政的注意力并未放在李斯身上,此时他正盯着眼前的系统界面。
可用积分很快又耗尽了,那些数额巨大,嬴政却不可以动用的积分也被花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很少一部分了。
现在,嬴政基本已经可以肯定,那些积分是让令月给花了。
也不知,令月骤然用掉这么多积分,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嬴政回想起李令月在大秦时,总是能够拿出一些神奇的东西,眼中便不由闪过炙热的光芒。
作为一名帝王,他当然知道那些东西的价值。
若是他与李令月联系上了,他能不能用积分兑换一些有用的东西呢?
不过,嬴政很快就会发现,他实在是想多了。系统商城只有宿主才能开启,系统里的这些好东西,也只有宿主本人才能够兑换。他作为宿主的“绑定者”,能做的只有为系统提供积分,然后利用这积分来跟李令月“打电话”……
如果嬴政想要从系统商城中获得什么东西,他也只能让李令月买给他。
因为每个系统只能绑定一个宿主,且唯有宿主才拥有最高权限的缘故,嬴政若是想要从系统处获得好处,变得麻烦了许多。
不过,有这么个系统,终归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强。
至少,嬴政可以探查到李令月的近况,他还知道他要做阿父了。
……
靠岸下船之时,李令月冷不丁回过头,朝着身后瞥了一眼。
“令月,你这是怎么了?”武皇不解。
“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兴许是我的错觉吧。”说到这里,李令月摇了摇头。
迟来的怀孕反应,终究作用到了她的身上,她都开始变得疑神疑鬼了。
“若是不舒服,要及时告诉……”武皇看了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流,将没有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要及时告诉阿娘,千万莫要逞强。”
“阿娘,放心吧,船速并不快,我并未觉得身上有什么不适。”
此时,她们本应和文武百官一起接受地方官的参拜,然后在地方官的引领下,查探一下当地的民情。
但现实是,武皇让早已准备好的替身代替她和李令月去跟地方官一道参观。她们自身却乔装打扮,扮作寻常富户,带着同样扮作家丁的侍卫,在街头游荡。
她们身边虽只跟了十几号人,实际上,暗中负责护卫她们周全的侍卫,却远远不止这个数儿。
一些侍卫或是乔装打扮成周围的小商贩、路人,或是隐匿在暗处,远远地缀在武皇和李令月的身后。若有人想对她们不利,这些人能够第一时间冲出来。
武皇和李令月在周围逛了一圈,发现沿岸处较为繁华富庶,而越是这座城镇的深处走,便越显荒凉。
这座城镇好似被分割成了两块儿,一块地界干净整洁,繁华热闹,另一块地界则破旧脏乱,让人难以下脚。
武皇和李令月就在此时都在后一处地界上走着。她们发现,周围的乞丐、流民的数量超过了她们的预期。
即使武皇和李令月已经换上了寻常的衣裳,可她们这般衣衫整洁,色泽鲜亮,在这样一群人中仍然十分惹眼。
不少人纷纷抬头看了她们一眼,在目光触及武皇和李令月身边高大健壮的护卫时,又匆匆将视线挪开。
这时,三三两两的盐民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回走。
他们身上穿着打了补丁的短衫,手指缝间净是泥渍。
两名路过的官差恰好与这些盐民迎面相遇。
这些盐民似乎破坏了他们的好心情,他们当即便开始赶人:“去,去,咱们城中今儿个有贵人要来。你们这些人既然提前下工了,便赶紧回家去,莫要让贵人瞧见你们,污了贵人的眼!”
盐民们见状,茫然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城中的贵人都知道他们这里治安混乱,环境极差。
他们这地界,当真会有贵人来吗?
武皇见状,皱起了眉,李令月的眸子中闪过了一丝怒意。但她们都没有说什么。
其实,早在她们来之前,就预料到可能会有这种状况发生了。
当地的官员为了让皇帝和皇储看到当地最好的一面,也为了显示自己治理有方,他们定会想方设法将不好的一面遮掩起来。
若真实情况与表面情况大差不差,也就罢了。可眼下看来,实情分明与表象相去甚远,这便有粉饰太平之嫌了。
她们如今自己走走逛逛,还能够看到这样的一幕,不知被地方官带着逛的替身,看到的又是何等河清海晏,盛世安稳的情形。
李令月凑近武皇,用只有母女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道:“阿娘,我想起来了。此地有盐井三十眼,是盛产井盐之地。按理说,此地应该颇为富庶才是,怎会如此混乱?此地的百姓又怎会过得如此穷苦?”
食盐对于一国百姓的重要性,自然不需多说。历来,盐业都是一项极为暴利的行业。
李令月刚刚来到大唐之时,大唐并未将盐业收归官营,而是由着盐民自行开采,而后在民间售卖。这售盐所得的钱银,官方也只象征性地收取一些微薄的赋税。
然而,大唐盐业乱象丛生。根据距离产盐之地的远近,各地盐价参差不齐。
有一些地头蛇极为霸道,仗着家族势力,垄断了当地的盐池、盐井,不许百姓随意开采,他们则大量囤积食盐,将食盐运送到别的地方去贩卖,转手就赚取了成倍的利润。
他们倒是获得了莫大的好处,一些老百姓却一年到头嘴里沾不上什么咸味儿
得知这样的情况后,在李令月的建议下,武皇便将下旨将食盐收归国营。食盐的买进卖出,都由朝廷来进行统一定价,食盐在生产和运输的过程中,也需由朝廷来进行监管。这样一来,民间这些无良商家自然不好再随意哄抬盐价。
当然,朝廷出人出力,在盐业方面,朝廷自然要抽取比之前更多的赋税。但李令月觉得,反正就算放开盐池和盐井的开采,这好处也落不到百姓的身上。
与其肥了某些人的腰包,倒不如这个钱由朝廷来赚。至少他们还能够根据收上来的盐,进行分配,并以相对低廉的价格,将这些食盐卖给百姓。
不过,眼见着这本该富庶的产盐之地贫富差距如此之大,李令月便知道,多半是管理的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
第102章 第 102 章
当李令月与武皇微服私访之际,武皇为自己和李令月准备的替身正享受着当地太守的热情款待。
太守虽然知道武皇和皇储近日要出行,可武皇并未提前告知过底下的人,她打算在哪里落脚。船只中途会在哪里靠岸,都是随机的,全凭武皇的心意而定。
这名太守原先并不敢指望武皇会在他治下之地下船,毕竟他所管辖的这片地区,实在有些不上不下。
要说穷困吧,到底还有那么些个盐井撑着,食盐的贩卖和转运行业尚算发达,且此地又背靠运河,可以走水路来经商。
可要说此地富庶吧,贩盐得来的钱财,大部分掌握在当地豪强手中,并未在市面上流通起来。
本地的水上商路又没怎么发展好,虽说水上商路也为本地增加了一些钱财,但与周边其他发展得较好的地区相比,就差远了。
当这名太守得知武皇决定在他所在的州县下船时,他既惊喜又慌张。
喜的是,武皇一行人路过了那么多地方,都没有下船,如今却专程在他们这里下船,可见对他们这里颇为看重。若是他能在武皇和皇储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指不定就能得到贵人们的赏识,自此之后平步青云。
只是,武皇一行人到来时,这名太守还未做好准备。万一惹得武皇对他不满,更有甚者,发现了售盐方面的猫腻,他非但不能加官进爵,只怕还要倒大霉!
太守一面小心谨慎地应付着面前威仪甚重的贵人,一面派人去给那些参与贩卖私盐的豪强们传递信息,让他们近日消停些,免得让朝廷来的这些人精们发现了端倪。
武皇和李令月要微服出巡一事,一早便知会过她们身边的一些重臣。此时,这些重臣们又簇拥在“皇帝”和“太女”周围,他们自然知道眼前的“皇帝”和“太女”是假的。
只是,他们装作对此一无所知的样子,配合这两位替身,必要的时候还会为她们打些掩护,一时之间,倒也将这场戏给唱了下去。
至于一些未能提前得到消息的官员,在察觉到“皇帝”和“太女”的不对劲之后,看着她们周围那些重臣们的反应,也不敢多嘴。
能跟随武皇出行的官员,哪一个不是人精?他们又岂会主动去破坏武皇的安排呢?这不是等着武皇来削他们吗?
说起来,当地太守还算是有些本事。这才收到消息没多久,他便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武皇和皇储一路走来,所见到的皆是盛世安稳之景。偶尔见到的些许瑕疵,反而让这盛景显得更为真实。
“早些年,太女殿下找到了高产稻种,圣人命人大力推广这些稻种。我们这儿的地虽算不得十分肥沃,谷物产量却也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如今啊,我们这里的百姓已经鲜少会有吃不饱肚子的时候了。”
太守带着“武皇”、“太女”和朝中官员们走过了一片片农田。
恰逢秋收时节,风吹拂在麦浪上,此起彼伏的金黄之色,令周围的人见之心喜。
狄仁杰看了一眼“武皇”和“李令月”,见这二人面带微笑,只端着架子,并不肯轻易开口,便出声赞扬了太守一句,夸他将此地治理得很好。
麦田长势自然极好,可这些田,究竟是公家的田,还是私人的田呢?
“圣人和殿下对本地的商业和盐业十分感兴趣。此地临近运河,想必这商业应该发展得不错吧?你们有井盐,将这些井盐运去别的地方售卖,再从别的地方采买些东西运回来,日子应当颇为富足。”
“那是,那是……”这名太守在听到狄仁杰的话后,脑门儿上开始冒汗了。
也不知,他派去的人,准备得怎么样了。待会儿他带着女皇和朝中的人过去,可千万别让他们看见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啊!
正当太守绞尽脑汁地应付“武皇”、“李令月”和文武百官时,真正的武皇和李令月已经被方才那两名斥责过盐民的官差拦下盘问了。
武皇和李令月在下船时,打扮成了寻常富户。在她们看来,她们的穿着打扮极为普通,身后跟着十几名侍卫,也能说是两名女眷出行,担心路上有劫匪,这才派些“家丁”来保护她们的安全。
可在这两名官差看来,她们的出现,就有些诡异了。
本地稍有权势的人家,都不愿意往这里钻。这两名商户打扮的女子,又为何会带着家丁,出现在这里?
除非——她们是外地人,来这里经商的,那么她们的确有可能不知道本地的情况。
这么想着,两名官差走上前去,对武皇和李令月进行了一通盘问。
“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到我们这里做什么?”
武皇身居高位多年,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这般放肆了。
李令月见武皇面色不虞,借着袖子的掩盖,悄悄握住了武皇的手,示意她莫要轻举妄动。
而后笑着上前道:“回两位官爷的话,我们是京城附近的商户,听说京中的布匹和茶叶在这一带很受欢迎,我们便专程过来碰碰运气。”
那两名官差闻言,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而且,听这年轻小娘子的话,她们还是头一回来这里的新手。
这样的人,应该好欺负得很。
两名官差瞅着李令月和武皇,露出了见到肥羊的欣喜之色:“我们本地有一些规矩,不知你们这些外地人可听说过?”
“回官爷,我们初来乍到,并不知晓。”李令月面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两名官差的目光放在了她们身后拿来做伪装的“货物”上:“你们既是从京城来的,应该带了不少好东西来吧?也不知这些货物的品质是否合格,我们该好生检测检测……”
听到这里,李令月总算是明白了。合着她们这是被敲诈勒索了?
这可真是新鲜!
不过,想起两名官差方才对那些穷苦的盐民是什么态度后,李令月又觉得这不算什么新奇的事了。这二人的秉性就是欺软怕硬,拜高踩低。
明霏在为李令月办事时,常与那些三教九流的人打招呼,再加上她本就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小娘子,对于底层的这些规则自然更加熟稔。只见她笑着上前,给两名官差递上了银馃子,那两名官差捏在手中掂量了一下,这才满意地放过了她们。
走之前,他们还“好心”提醒道:“这里是我们治安最差的地方,住的都是些低贱之人。你们最好尽快离开这里。”
这枚银馃子对于他们来说可是意外之喜,他们上下抛着这枚银馃子,准备拿去喝酒。
而他们身后的武皇眼中的怒意已经几乎要实质化了。
“那二人真是岂有此理!”武皇怒道。
“阿娘,不气不气,气坏身体无人替。”李令月赶忙安抚道:“无论到了哪儿,这种小人都不会少的。咱们只当是出来体验生活来了。方才,我已记下了他们的特征。阿娘若是实在气不过,等咱们公布身份之后,再派人去好生收拾他们一顿好了!”
她们当然可以轻松收拾了那两名官差,但李令月还记着她们现在的“人设”呢,作为普通的商户人家,她们在面对官差时,不应表现得太过硬气。
如若她们在这里收拾了这两名官差,难免要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骚动,这种骚动对她们的微服私访计划无疑是极为不利的。
“阿娘,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之后再论。对于咱们来说,当务之急是找个合适的地方歇脚,然后去调查一下本地的盐业是不是出了问题。”李令月压低声音道。
武皇显然也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闻言,她点了点头。当晚,她们宿在了一家符合她们商人身份的客栈中。
翌日,她们起了个大早,将身边的人派了出去调查当地的情况。
昨日见到的那些盐民,始终让她们有些在意。
这时,盐民们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上工”了,他们拖着疲惫的步伐,朝着自己所负责的盐井走去。
武皇与李令月派出的人扮作盐民的模样,混入了那些盐民之中,也跟着那些盐民一起往盐井的方向走去。
“你是新来的吧?看着有些脸生。”一名老盐民道。
“那是,从前家中做些小生意,日子还过得去,我自然不必来制盐。最近,家里生意做不下去了,我总得出来为家里找一条活路。”那名探子一面愁眉苦脸地说着这话,一面观察着盐民们的脸色。
盐民们听了这话,纷纷露出了理解的表情:“有那些豪强在上面压着,我们的生意自然越来越难做咯。”
第103章 第 103 章
若不是家中日子过不下去,谁愿意来帮这些豪强做这些活计?辛苦不说,最终还只能得些微薄的钱银。
在探子抛砖引玉之后,这些盐民们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三三两两地说出了他们的遭遇。
“从前,我也是自己制盐拿去卖的,虽说我体力有限,每个月制不了多少盐,但总算还能有些赚头。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本地的卖盐大户张家和王家就霸占了盐井,不许我们再采盐了。”
一名脸上满是沟壑的老盐民道:“张家要雇我帮他们制盐,可他们给的工钱还抵不上我从前一半儿的收入,我当然不愿意……不愿意也没法子,我大半辈子都与盐打交道,除了制盐的手艺之外,没有别的法子营生……”
另一名盐民接口道:“自从张家和王家霸占了盐井之后,城中盐价翻了数倍。我本来是做卤肉生意的,可盐价突然提升这么多,我哪里还用得起盐?没了盐,我的卤肉味道不好,生意当然也就一落千丈……这时候,王家找上了我,说只要我把我的卤肉方子给他们,他们还以从前的价格为我提供盐。到时候,我照样做我的生意,他们拿了我的方子,去府城做生意,不会与我相争……”
一旁有人犹豫着道:“他们的话,你信吗?”
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在地方豪强面前太过弱势,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豪强如果不肯信守承诺,他们拿这些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自然是不信的。可他们就是冲着卤肉方子来的,我不给,他们便不依不饶。后来我想着,就算我将方子捏在手里,盐价这么高,我也制不出卤肉来养家糊口了……嗬,嗬,就当是破财消灾吧。”
“可我没有想到,我把方子给了他们,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他们欺负我不识字,诓着我和我儿子签了为他们制盐的契……他们给的工钱又低,根本养不活我一家老小……我年幼的大孙子,原本养得白白胖胖的,后来饿得出去挖野菜吃。野菜挖完了,就去路边乞讨……那孩子很懂事,有一回,人家给了他一块糙米制成的饼子,他都肚子饿得咕咕叫了,也没吃,拿回来让我们这些大人吃……”
那盐民原本正值壮年,可他佝偻着背,两鬓花白。在提到大孙子时,他眼中泛起了亮光。然而,没多久,这光芒就变成了悲伤。
“去年,有富家子弟在街头纵马。我这大孙子,饿得头昏眼花,没能及时避开,让那马给撞了个正着,脑袋正好磕在一块石头上,血流不止……那富家子弟扔下一块银锭便离开了。可这有什么用呢?等大夫赶到的时候,我那大孙子已经不中用了……”
在那名盐民看来,那块银锭,像是他孙子的买命钱。那名富家子弟扔下银锭的动作十分轻贱,便是撞了人,也不值得他低下头来,瞅上一眼。他们这些底层穷苦之人,在那些达官贵人们眼中,兴许当真如草芥一般不值钱吧!
这钱实在烫手,盐民不想接,却不得不接。大孙子已经离开了,他们要为他准备后事,活着的人,也要接着活下去……
“在为大孙子置办完丧事后,那银锭还没有花完。我拿着余下的银锭去找王家的人,想要跟王家解除合约,王家却不肯。说我和我儿子想要不再去盐井为他们做工,就得付出十倍的价码来……”
说到这里,这盐民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的悲惨经历,引起了周围一些人的共鸣,其他人也开始诉说起了他们自身的遭遇。
有被张家和王家提供的“优渥报酬”所吸引,主动过来打工,却在签订完合同之后发现是一场骗局的人,也有原本的生意被挤垮之后不得不另谋出路的人……
但不管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选择来到了制盐厂,他们既然来了,张家和王家就不会允许他们随便离开。
探子默默将这番对话中的关键信息记录了下来。制盐厂就要到了,再跟下去,他肯定会被人发现。
这名探子左右看了看,寻了个机会悄悄遁了出去。
制盐厂内部,他也会亲自去查探。不过,这得等他的同伴们为他制作好了假身份再说,到时候,他就能够以新盐民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进入盐场……
收到探子的奏报后,李令月愤怒地对武皇道:“阿娘,这些人还真是不把朝廷的命令放在眼里啊。”
将食盐收归国营的命令,是三年前发布的。
当地盐商若想制盐,需拿到盐引,相当于“经营许可证”,而后在官府制定的盐井或者盐场中采盐。在制盐的过程中,盐商需接受官府的监督,以免他们将品质低劣的食盐流入市场。
制盐完成后,官府会向这些盐商们收购一部分食盐,一部分拿来售卖,另一部分则存储起来做应急物资。拿到了盐引的盐商们也可以直接售卖食盐,但必须按照官府定下的价格来售卖。
李令月做好了有人会贩卖私盐的准备,毕竟财帛动人心,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就会有人铤而走险。但在她看来,至少大面儿上,各地还是得按照朝廷的指示行事。
李令月没有料到,此地的盐商竟敢堂而皇之地跟朝廷的指示对着干,在没有盐引的情况下制盐,且还敢以高出朝廷定价数倍的价格出售食盐!
若不是盐价突然暴涨,许多老百姓的日子本不至于这样艰难。
比方说那名开卤肉店养家的店主,他家中日子过得富足,大孙子就不会因为上街乞讨而被马撞死,其他人的生意没有因为盐价而受到波及,他们也不至于破产的破产,负债的负债,最后因为各种理由,不得不拿着低廉的工钱,去制盐厂打工。
“本地豪族如此嚣张,本地的太守和县令绝不会不知情。既然他们知情,却默许了这种行为,只能证明他们与这些人沆瀣一气!”
难怪一直安静的爱民如子系统在抵达此地之后,突然开始向李令月示警。
如果她没来到这里,也就罢了。既然她来了,要是她不能解决这个问题,重新将当地百姓的幸福感拉上去,可是要被系统扣掉很多积分的。
当然,即使没有系统敦促,李令月在知道真实情况后,也绝对不会姑息!
武皇看着自家爱女气鼓鼓的样子,开口安慰她道:“这等阳奉阴违之人,是永远不会少的。若你每遇到一个都要生气,只怕你气不过来。再者,如今你还怀着身子呢,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腹中的孩子着想。”
“知道了,我才不会为那些人生气呢。”李令月挽着武皇的胳膊道:“阿娘,我想再派人去查上一查,争取能尽快拿到本地豪族和本地官员勾结的证据。”
能混上太守之位的人也不是傻子,不知什么时候,只怕那名太守就会发现武皇和李令月用了替身来应付他。一旦他发现端倪,就会立刻警觉起来。
到时候,李令月和武皇的人想要在有限的时间内拿到他们的把柄,可就难了。李令月和武皇只是临时在此地落脚,她们又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只要太守、县令和本地豪强能够拖到她们离开,然后把尾巴扫干净,即使是她们,也没法轻易将这些人治罪了。
武皇在得知李令月的担心之后,颇有些不以为意:“急什么?便是咱们什么都查不出来,待咱们一走,他们自然会放松警惕。到时候,朕派人暗中潜伏着,杀他们一个回马枪就是。”
“之后,朕会派钦差在全国境内来回巡视,看看还有没有这等欺上瞒下之事发生。一旦发现,便直接将那人斩了!”
“待朕杀鸡儆猴过后,便是还有人想要再犯,也得掂量掂量他是否付得起这个代价!”
武皇和李令月没有料到的是,本地县令和豪强比她们想象中更加机敏。
他们很快便通过蛛丝马迹,意识到了事有不对。
晚间,县令约着张、王两家见了一次面。
人到齐之后,县令也不多费唇舌,直接开门见山地道:“最近似乎还有人在调查咱们的关系,不知是谁派来的人。总之,你们小心着些吧。圣人和皇太女还在咱们这里,若是消息传到了她们耳中,只怕咱们都要倒大霉。”
武皇和太女,可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儿啊。
王家家主眼中闪过一丝凶光:“甭管是谁派来的,咱们尽快将那些人处理了吧!”
如果不是朝廷派来的人,当然要趁着消息还没传开,将消息死死摁住。
万一不幸是朝廷派来的……既然朝廷都派人来调查他们了,定是对他们起了疑心,他们自然更不能让人捉住把柄!
张家家主对他的话表示认同。
县令看了他们一眼,叹了口气,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他们的提议。
如果还有别的选择,他当然想先弄清楚那些人的身份,再做下一步打算。可是,武皇和太女都在此处……他冒不得险。他们做下的事,一旦被朝廷知晓,他们断无活路。
当晚,一队人在摸清了武皇和李令月的居所之后,悄悄潜伏到了她们所在的客栈附近。
半夜,当所有人都酣然入梦的时候,那些人朝着客栈放了一把火。
风助火势,大火很快便蔓延了开来。
恰好透过荧幕看到这一幕的秦王,失手打翻了手边砚台……
第104章 第 104 章
程武发现,秦王不知因何缘故,突然变得急躁了起来。
他突然毫无征兆地下令,将宫中的侍卫们都召集了起来。
程武本以为,秦王这是有什么要事要交代他们去办,未曾想到,秦王在看了他们一眼之后,又颓然地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程武什么都没说,但默默地记下了这个细节。
这些日子以来,秦王的情绪常有异变,但每一次异变,似乎都是在他独处之后……也不知,在秦王独处之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秦王的情绪产生这样大的波动。
此时,大唐
当武皇和李令月所居住的客栈失火的消息传来时,无论是负责假扮武皇和李令月的两名女兵,还是狄仁杰等人,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现在陛下和殿下的情况如何?”两名女兵问。
这两名女兵一人名唤阿瑶,一人名唤阿桃,二人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
她们原本都是弃婴,吃百家饭长大。为了好好活下去,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她们都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并扮作男儿。
也亏得她们二人身体素质不错,才能安然长大。
后来,她们听闻武皇幼女太平公主招收女兵的消息,她们才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走到了李令月的面前。
虽然她们不明白,金尊玉贵的公主为何要亲自上前线杀敌,但这不是她们需要操心的事。她们能够看到的是,公主招收女兵,给出的待遇很好,管饭不说,每个月还发放军饷——她们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钱呢。
至于立了战功就可升官加爵,对于当时的阿瑶和阿桃来说,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最初,她们选择主动报名参军,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
随着她们年岁渐长,再继续假扮男儿在街上讨饭,终究不像个样子。
阿瑶与阿桃身体素质不错,如愿通过了考核。但在进入军营中后,她们才发现,她们的身体素质在一众女兵中只能算下等。
在训练方面,不管她们有多么努力,她们始终很难跟上其他人。而在她们中一名出身富贵人家的小娘子,却可轻松碾压她们之中最强的人。
那小娘子与她们同吃同住,同卧同宿,闲暇时分,还会指导她们功夫,并跟她们分享自己的训练经验。久而久之,周边的女兵们自然都对她心生好感。
阿瑶和阿桃自然也不例外。军中是个慕强的地方,那小娘子不仅如此强大,还温和可亲,赏罚分明,自然得到了一批人的追捧和崇拜。许多女兵甚至暗暗效仿那名小娘子,就盼着自己日后也能拥有这样的飒爽英姿。
原本她们这批女兵是没有首领的,但在后来,那名小娘子成为了她们当之无愧的首领。
她们这支女军是太平公主亲手创建的,是为了拱卫公主而存在。
后来,在一次极为偶然的经历中,阿瑶、阿桃和其他人这才得知,原来,被她们视为首领的小娘子,竟然就是公主本人!
在震惊之余,女兵中的所有人对公主的忠心程度和崇拜程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她们听到公主对她们说:“我创建这支队伍的目的,想必你们也听说过。我要率军与突厥、吐蕃人作战,还要防备随时可能反叛的一些地区。你们可愿成为我手中的利刃,助我一臂之力?”
“愿意!愿意!愿意!”
阿瑶和阿桃听到震耳欲聋的应和声在耳边响起。
她们的声音也混杂在这震天的声音之中。
毋庸置疑,她们都愿意为公主而战,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她们都认可了公主作为她们的主将。她们盼望着为公主贡献一份力量。
所有人在训练的时候都比从前更加卖力了。
可惜,阿瑶和阿桃即使拼尽全力,她们的进步仍然十分有限。
好在公主殿下并没有放弃她们,也没有对她们失望。相反,公主殿下对她们说,并不只是正面战场才算是战场,背面战场也同样重要。
在殿下的鼓励下,她们开始和其他垫底的女兵一起接受特殊训练,并挖掘自己的长处。
最终,有的女兵成了斥候,有的女兵成为了情报人员,有的女兵则转行做了军医。
阿瑶和阿桃就转行做了情报人员,因为她们在乞讨的过程中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她们极善于模仿和伪装。
她们虽然没有再踏上正面战场,但她们发挥的作用,却丝毫不比那些正面与敌人作战的战士小。
也是因为,李令月十分倚重她们。这次,在李令月需要为她自己和武皇分别寻个“替身”时,她也是第一时间想到了姐妹俩。
言归正传,阿瑶与阿桃作为情报人员,她们原本有一套与李令月联络的法子,可她们如今正扮演武皇和李令月,备受众人关注,为了不暴露身份,她们也不好主动去联络李令月。
这也导致她们的消息还不如狄仁杰等人灵通。
狄仁杰忧心忡忡地道:“客栈失火,有人刻意阻挠救援……大火足足烧了两个时辰,才被扑灭,圣人和太女殿下如今下落不明……”
闻得此言,两名女兵松了口气。
“没有消息,那便是最好的消息。圣人福禄深厚,殿下又得天眷顾,她们定能化险为夷。”
阿瑶与阿桃姊妹二人是跟着李令月去战国时代晃悠过的女兵,只要一想到当初天降暴雪之时,李令月是如何带着她们脱离险境的,她们就完全紧张不起来了。
太女殿下既然有着如此神奇的本事,她和圣人定然无虞。别说她们了,就连客栈中与她们同住的那些客人,也多半不会有事。
有事的只会是那些胆敢对圣人和太女殿下动手之人!
两名女兵的镇定也感染了狄仁杰,他不由自嘲一笑,枉他贵为宰相,关键时刻,还不如两名年轻的小娘子有用。
不过,这两名小娘子心性绝非一般的人,难怪能被武皇和李令月选中做她们的替身。
“太女殿下曾告诉我们姐妹,若是遇到紧急情况,可事从权宜。已知圣人和殿下安然无恙,若是她们选择不主动露面,定是她们想要借此机会试探一下其他人……”
阿瑶垂眸道:“我们姊妹驽钝,只能想到这么多,具体要怎么做,就看狄相的手段吧。”
狄仁杰沉思片刻,道:“既然圣人和殿下想要引蛇出洞,那么,她们二人遇刺的消息,便不必再瞒着众人了。”
……
陪同“武皇”和“太女”巡游的太守发现,周围的氛围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可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正当他暗自疑惑之际,走在前方的“武皇”和“太女”忽然一把掀开了繁琐的礼服,一左一右制住了太守。
太守:“!!!”
他口中一声“刺客”刚要脱口而出,便忽然被“太女”抵住了咽喉。
这时,在场的其他地方官也都被狄仁杰带来的玄甲军控制了起来。这支玄甲军的职责便是保护武皇和李令月的安全。
当太守看到玄甲军将他们包围起来的时候,忍不住开口质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何要突然对我们动手?”
阿桃冷笑一声:“我们为什么对你动手,你心里难道没数吗?恐怕你早就知道我与阿姊只是圣人和太女的替身,于是,你表面上与我们虚与委蛇,暗地里却派人去行刺圣人和太女!”
太守:“……”
数日相处下来,他的确对眼前的“圣人”和“太女”有所怀疑,但他也只是怀疑自己是否有什么怠慢之处,导致“圣人”和“太女”兴致不高,鲜少开口说话。他是真不知道“圣人”和“太女”竟然是假的啊!
圣人和太女为何要撇下诸多朝臣独自出巡,她们遇刺又是怎么回事?
太守越是细想,便越觉得恐怖。
与他同样茫然的,还有他的下属们。
然而,因为他们被卷入了皇帝和皇储行刺案,他们还什么都来不及搞懂,就被玄甲军给带走了。他们将要面临的,是严峻的审问。
这时,其他官员也终于回过神来。他们三三两两地凑上前,开始向狄仁杰等知情者打探事情的真相。
他们与武皇及李令月相处的时间更长,其实,在此前,他们也隐隐察觉到了“圣人”和“太女”的不对劲之处。
不过,他们中大部分都是聪明人,在看到狄仁杰等人主动为“圣人”和“太女”打掩护之后,他们便猜到这是武皇和李令月的安排,他们自然不能破坏了母女二人的计划。
于是,他们选择装聋作哑。
但现在,既然狄仁杰和两位“替身”主动选择披露此事,他们也能够满足一下自身的好奇心了吧?
更何况,皇帝和皇储同时遇刺,此事非同小可,一个弄不好,可是要动摇国本的。
他们实在没法对此事不关注。
狄仁杰等少数知情者将周围环视了一圈,而后他们示意官员们跟他们入内说话。
……
“狄相说得可是真的?圣人和太女一早便得到了上苍示警,知晓此地官员对朝廷的命令阳奉阴违,所以才特意甩开我们,微服私访?”
“自然是真的,难不成,狄某有骗你们的必要么?”狄仁杰指着阿瑶与阿桃道:“这两位是太女麾下的精兵,她们二人便是奉圣人和太女之命在此敷衍太守等人的。你们若是不信,便只管问她们。”
阿瑶与阿桃早有准备,她们拿出了能够证明她们是李令月麾下亲兵的信物,又将武皇赐予她们的令牌拿了出来,朝臣们这才不得不信了她们的话。
“看样子,上苍的预警果然是有道理的。如果本地的官员没有问题,他们又怎会对圣人和太女痛下杀手?”
“据你们所言,圣人和太女离开之时,身边并未带多少人,实在叫人忧心呐。”
狄仁杰听完周围同僚们似真似假的感叹之后,没有说什么,只是跟着叹息。
待这批官员们离开之后,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究竟谁是真正忧心圣人的安危,谁是心怀鬼胎,很快便见分晓了。”
太守毕竟是一方大员,在朝中也有些人脉。
很快,便有人悄悄将消息递给了身处牢狱中的他。
“没想到,竟是贩卖私盐一事东窗事发了么?”太守叹了口气。
本朝才开始将盐业转为官营,对于贩卖私盐之事打击力度不如后世那般狠。
仅仅只是贩卖私盐,还要不了他们的性命。不过,他们贩卖私盐所获利润巨大,再加上,他们在这过程中不仅撬了朝廷墙角,还盘剥百姓,以至民不聊生。
这罪过就严重了。
一旦让圣人和太女得知真相,他们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
现在,两名贵人在调查私盐的过程中,又遭人行刺。他们这群地方官,是无论如何都讨不到什么好处了。
此时,太守也只能盼着武皇和李令月遭逢不测。如果新继位的是李显或者李旦,那么,他兴许还有一番运作空间。
武皇那样对待自己手底下的几个儿子,皇太女又横空出世,夺了本属于她兄长的皇储之位,想必李显和李旦也不会对她抱有什么好感吧?
这名太守显然对武皇的狠辣手段有所耳闻,他根本不指望武皇会因为他并未参与此次的行刺而对他网开一面。
他深知,若是武皇安然无恙,在武皇的盛怒之下,他们这些人,最后只怕都难逃一死……
……
“废物,当真是废物!”
接到消息的王家家主和张家家主面露狰狞之色。
“不是让你们提早堵住那间客栈所有的出口和入口了吗?你们居然还能让人给跑了!”
“家,家主,最诡异的是,不止我们的目标凭空消失了,就连客栈中住着的其他人,也都消失不见了!”
前来回禀之人声音中还带着些许颤抖:“指不定是有神仙在暗中襄助他们!”
否则,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好好的大活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
王家家主和张家家主却听不得这种话,他们觉得,他们手底下的人办事不利,还欲逃脱罪责。
他们正欲再训斥这些人一番,却忽然看见县令面色铁青地走了进来。
“你们可知,你们先前派人去刺杀的,究竟是谁?是当今圣人和皇太女!”
“什么?”
王家家主和张家家主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那对母女不过从外地来的商贾,她们怎么会是圣人和皇太女?”
他们嘴上说着否认的话,心中却不得不承认,县令说的兴许是真的。
外地来的商贾,且又恰好是一对母女……如今看来,竟是处处充满了巧合。
如果那对母女当真是圣人和皇太女,他们都做了些什么啊!
若不是武皇母女在此出巡,县令也不会决定心狠手辣一把。他若是不心狠手辣这么一把,也不会犯下“行刺”这样大逆不道的罪过!
现在细想下来,一切都是命。
县令一咬牙,对张家家主和王家家主道:“本官已经安排家人出逃了,你们也快快安排家人去避难吧。咱们这些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派人去暗杀圣人和太女,已是罪无可恕。若是不尽快安排家人出去避难,只怕家人也难逃一死!”
但凡与谋逆或是行刺沾边,都是要诛族的,再不济,也要满门抄斩,没有任何心存侥幸的余地。
县令将家中老母、妻子和儿女都安排着隐姓埋名,逃往了外地。如果没有意外,他们此生都不会再用原本的名字过活。
张家家主和王家家主则因为准备时间不充分,只来得及给自家“留个根儿”,安排心腹仆从护送家中的小儿子逃命。
他们在做这个安排的时候,并未料到,他们会因此而被家中妻子给记恨上。
尤其是张夫人,她膝下只有两个女儿。丈夫为家中惹来了灭顶的灾祸,在为家中安排后路之时,却只顾着心爱的妾室给他生的小儿子,全然不顾两个女儿的死活……
一想到此处,张夫人便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阿娘,不如咱们去告发阿耶的罪行吧!”张家大娘子向来主意极大,只听她对张夫人道:“横竖都是一死,咱们若是向圣人告发阿耶,至少可以出一口恶气!阿娘你手中不是还握有阿耶贩卖私盐的罪证吗?若是运气好,咱们指不定还可以凭此将功赎罪呢……”
“反正阿耶都不顾咱们的死活了,咱们何必要管他的死活?”
在张大娘子说这番话的时候,张二娘子就怯生生地跟在姐姐身后,拉着姐姐的袖子,低着头不说话。
第105章 第 105 章
“可是,那毕竟是你阿耶……”张夫人犹豫着说道。
她倒不是担心张家家主的前程,这些年以来,她与张家家主之间早就没什么夫妻情分了。不过是因为张家家主还用得上她,对着她,还能有一分面子情罢了。可这份面子情在关键时刻,简直一文不值。
眼下,张家家主又犯下了死罪,张夫人恨不得尽快带着两个女儿与他撇清关系,自然不会主动去关心他。
张夫人无非是担心女儿状告阿耶,会让自家爱女落下个忤逆不孝的罪名。
张大娘子在与张夫人交谈过后,终于明白了张夫人的想法。她对张夫人道:“阿娘,名声固然重要,性命却更加重要。眼下我状告阿耶,兴许会没了名声,但没了名声总比没了性命强。”
“且让我试试吧。若是失败了,大不了就是一死。若是成功了,兴许还能为咱们三人争取到一条生路……”
听着张大娘子的这番话,张夫人终于不说话了。她的长女才十五岁,就已经懂得为自己,为妹妹,也为她这个阿娘筹谋了。
这让张夫人既感到欣慰,又感到心酸。
“阿娘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于是,张大娘子派人将信件送了出去。只是,她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张家家主便带着那封书信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好啊,我这么都没有想到,有一日,我千娇万宠的女儿,会跟我的妻子一起蒙蔽我。”
张家家主道:“旁人都说女生外向,我从来还不信,如今却是不得不信了。”
他看向张大娘子的目光素来是宠溺的,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么骇人的眼神看着张大娘子。
张大娘子心中怎么想的不得而知,明面上,她却很快向自家阿耶低头认错了。
“我也就是与阿娘说说气话罢了,哪里能真的去告发阿耶呢……阿耶只关心弟弟,不关心我和妹妹,我这心里头,自然不舒坦。要知道,我最是崇拜阿耶了。”
她这番吹捧,以及她孺慕的眼神,终于打消了张家家主的部分顾虑。可为了以防万一,张家家主还是命张夫人将那些要命的账单交了出来。在这方面,他向来只相信自己,而不相信别人。
账单到手后,张家家主冷冷地对自己的妻女道:“老实点,别再让我发现你们背着我搞什么小动作!否则,休怪我不念夫妻之情和父女之情!”
在送走了张家家主后,张夫人将两个女儿揽在了怀中。
“阿娘,那账本……”
“是假的。既然我明知道他不可靠,我又怎么可能把真的账本交给他?只是,你阿耶是个人精,他定然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咱们得尽快从这府邸中逃出去!”
……
狄仁杰在将本地上上下下的官员缉拿过后,便开始发动地方兵,全面搜索武皇和李令月的下落。
只是,任他如何努力,都找不到半点儿蛛丝马迹。
一日、两日、三日、四日过去了……武皇和李令月,连带着那座客栈中的所有人,始终下落不明,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下子,就连最为拥戴武皇和李令月的一些官员,也不免心下惴惴——在党争之中,他们可是将李显派和李旦派给得罪惨了。
倘若这二人上位了,他们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啊。
支持李显和李旦的人才不管这些,他们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要求朝臣们拱卫李显或是李旦上位。
双方一时陷入了僵持之中。
这时,阿瑶和阿桃站出来道:“殿下绝不会有事,你们别忘了,殿下可是几个月前才从异界归来!陛下与殿下在一起,也绝不会有事!”
见众人面上的神色有所动摇,阿瑶与阿桃再接再厉道:“殿下才是真正受到上苍青睐之人,你们现在拥立他人,你们可考虑过,待陛下和殿下回来了,事情要如何收场吗?”
一些人闻言,果然有所迟疑。
一旁以张柬之为首的人却坚定地道:“陛下和殿下能否回来还是未知数,国不可一日无君。暂且先从两位殿下中择一位登基。若有一日,陛下和殿下当真归来了,我等自会向她们请罪!”
张柬之这番话说得敞亮,实则心中也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请罪是不可能请罪的,无论武皇和李令月能不能回来,他都会主张让李唐皇子上位,因为他本就是李唐的拥护者。李令月虽然也姓李,但她跟武皇之间的关系太过密切,且又是女子之身,在张柬之等人看来,她自然是不适合上位的。
等到李显或者李旦坐稳了皇位,便是武皇和李令月最终安然归来,一切也已尘埃落定。
张柬之这样一说,自然有不少大臣站在了他的身边,就连方才义正严词反对他的人,此时都没了声音。
狄仁杰深深看了张柬之一眼,没有说话。
张柬之是他举荐入朝的,他自认对张柬之的才干和人品都十分清楚。
然而,随着张柬之入朝时间越久,他们之间的理念分歧也就越大。到现在,他们之间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往来了。
在这次的会议中,张柬之“拥立新皇”的提议虽然没有直接通过,却也惹得人心浮动。
散会后,狄仁杰来到了张柬之的身边:“曾经,我见你品行真正,才干过人,这才将你举荐给了圣人。今日你有此提议,我只希望你是出于公心,而非私心。”
张柬之道:“下官的提议,自然是出于公心。倒是狄相莫要忘了,你该效忠的,究竟是谁。”
“谁能让天下人过上太平日子,本相便效忠谁。李显不行,李旦也不行。”说到这里,狄仁杰摇了摇头。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擦肩而过,再也没有什么交流了。
……
所有人都不知道,此时,武皇和李令月,已经到了另一个空间。
那晚,武皇在睡梦中惊醒,随后,便看到李令月弯着腰,匆匆朝她所在的屋子赶了过来。
武皇刚准备开口,便有一股呛人的味道侵入她的口鼻。
李令月赶忙掏出一方湿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示意她不要说话。
随着火势的蔓延,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烟雾也变得越来越呛人。
这时候,想要逃出去,已经来不及了。
武皇从未感觉死亡距离自己这么近过。
然而,武皇身旁的李令月却很镇定,许是她的镇定影响了武皇。渐渐的,武皇的心脏跳得不像方才那么快了。
在漫天的火光之中,李令月冲上前来,紧紧攥住了武皇的衣袖。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周围的火光消失了,清新的空气重新回到了武皇和李令月的鼻翼之间。
还没等武皇和李令月为她们的劫后余生松口气,耳边突然传来了震天的马蹄声。
不知是谁在耳边吼了一句“安禄山的军队攻过来了”,周围的人顿时吓得四散而逃。
叛军的肆虐声,百姓们绝望的哭喊声,兵戈相接的声音,交织成了一副人间炼狱般的场景。
李令月看着眼前的场景,顿时明白她们来到了哪一个时空——大唐天宝年间,而且,还是正在发生安史之乱的天宝年间。
不是每次穿越,都能那么幸运地带着大军,降落在一个相对安稳的地方的。
这一次,李令月和武皇虽然借着系统,躲过了客栈的那场火光之灾,却又落入了另一处火坑之中。
安史之乱啊……
李令月咬紧自己的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
尽管她明白,凭她一个人的力量,难以扭转整个战场的局势。但当她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百姓们,像待宰的牛羊一样,被叛军们狞笑着驱赶的时候,她没法做到无动于衷。
正当李令月想要上前之际,武皇忽然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令月,不要去,你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她看了一眼李令月隆起的小腹:“别忘了,你如今还怀着身子。”
“阿娘,放心吧,我有分寸。我不会就这么傻愣愣地冲上前,跟那些叛军将领硬碰硬的。”
这般说着,李令月掏出随身携带的火铳,朝着那冲在最前方的叛军将领开了一枪。
砰——
一声巨响之后,那名将领狠狠摔下了马,无法再行动。
跟在他身后的叛军见状,立刻提高了警觉。他们想要停下来查探一下情况,然而,在高速奔跑间,他们完全刹不住车。
只听耳边又传来了几声枪响,好几名叛军将领应声落马。
周围人见到这一幕,不由大声道:“天佑大唐!这是上天给予叛军的惩罚!”
“犯我大唐者,必将遭受天谴!”
这声音一传十十传百,原本有些萎靡的地方守军和百姓们见状,士气大盛。
而势不可挡的叛军,则陷入了迟疑之中。
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由地方守军和百姓组成的队伍虽然一时之间遏制住了叛军的进攻之势,但双方毕竟兵力悬殊。
等到叛军回过神来,重新整顿旗鼓发起攻势,这支守军定然不会是叛军的对手。
待叛军攻破城池,不知多少百姓将要死在叛军的屠戮之下。
李令月的眼眶红得像是充了血一般,可她却无能为力。
她没有守军的指挥权,以她个人的力量,纵使她能杀死十个、百个敌军将领,她也终究无法阻止这场乱局。
何况,她的身边,还有手无寸铁的阿娘需要保护,她不能不顾阿娘的安危,只顾着自己冲锋陷阵。
最终,李令月一咬牙,从叛军处抢了一匹好马,带着武皇上了马,朝着长安所在的方向一路疾驰而去。
方才她抽空用积分向系统购买了信息,她知道,眼下还处于安史之乱的初期。
想要化解这场危局,她必须朝着长安处使力。
安禄山的叛军才刚刚发兵,这时候,若是朝廷能够及时采取行动,便能使无数百姓免于浩劫。
不过,此时的李隆基,已经昏聩不堪了,该如何让他乖乖听话,对于武皇和李令月来说,是个挑战。
第106章 第 106 章
在系统的掩护下,李令月很快便带着武皇离开了安禄山叛军与守城一方交战的战场。
积分正以极快的速度离李令月而去,李令月却顾不得这些了。
她早已体验过负债累累是种什么滋味儿,如今不过是积分归零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对于现在的李令月而言,如何带着自家阿娘和肚子里的宝宝,在这乱世之中生存下去,才是重中之重。
李令月带着武皇停在了附近的一处城镇之中,她们准备稍作歇息,再继续向着长安赶路。
这座城镇虽然还没有受到战火的波及,但因为不断有流民涌入,城中的百姓们还是产生了些许紧张感。
“叛军不会攻到我们这里来吧?我们要不要也开始收拾家当?”
“收拾什么收拾,朝廷这么强大,那些叛军哪里会是朝廷的对手?等你收拾完家当,说不定朝廷派来的大军已经将战乱平定了!”
“……也是,朝廷兵强马壮,能出什么问题呢?咱们还是不要多想了,这日子从前是怎么过的,往后还是照旧吧。”
百姓们相互安慰着,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此时,正与武皇一道坐在客栈中用餐的李令月,在听到这番话后,心情却很沉重。
是啊,经过贞观、永徽和武周年间的积累,大唐终于迎来了开元盛世。
这盛世,给大唐的百姓们带来了不少信心,让他们相信,无论什么样的麻烦,朝廷都能解决。
可惜,这盛世就犹如昙花一现,在短暂地绽放过后,便在风雨飘摇之中,被剥落成一瓣一瓣,无声萎落。
恰如安史之乱结束后,支离破碎的大唐江山。
眼下,百姓们的面上犹自带着笑容。他们是如此的相信朝廷,殊不知,这份信任,马上就要被辜负了。
武皇和李令月母女二人先是经历刺杀,而后又经历了一场战乱,此时她们都没什么胃口。
纵使店家将拿手好菜一一端了上来,她们也只是勉强用了一些,就上楼准备休息了。
“呕……”回到房间之后,武皇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
对于她而言,这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残酷的战场。
叛军的长矛刺入了守城士兵的身体,将守城士兵的身体捅了个对穿,连肠子都掉出来了。
还有一些士兵,被人用铁球砸在了脑袋上,头浆迸裂……
在武皇统治时期,发生过不止一次战争,可她当真是第一次直面如此惨烈的战场。
好在武皇心理素质足够强大,缓了一会儿,终是缓了过来,对着轻拍她背脊的李令月道:“朕无碍。你都能适应战场,朕有什么不能适应的。”
李令月将一碗清水递给了武皇:“阿娘,漱漱口吧。”
待武皇调整好了状态,她这才与李令月坐在桌前,开始讨论起她们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来。
“这依旧是大唐,却不是我们所认识的大唐。”武皇率先开口道。
“不错,这是另一个与我们的发展走向截然不同的大唐。”
武皇想起她们穿越的前因后果,目光落在了李令月身上:“两年前,你率军与吐蕃交战之后,也是像这样,突然到了另一个时空吗?”
李令月点了点头:“每当我有性命之危时,……便会自动将我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点。至于这个地点是哪里,我无法掌控。”
“原来如此。”武皇道:“世间安得两全法?危急时刻,能够优先保住性命,已然很好了。”
“是啊,我原本还准备尽快将私盐之时解决,我们好继续向着扬州进发呢,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李令月感慨了一句:“对了,阿娘可知,如今在位的大唐皇帝是谁?”
她虽然这么问着,却没指望武皇回答她的问题。
毕竟她们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有的信息,都是从周围人的交谈中得到的。
周围的小老百姓们可不知道如今在位的是哪一任皇帝,也不知道围绕着那把象征至高权力的椅子,究竟展开了怎样的明争暗斗。他们只关心自己需不需要守孝,以及皇帝上位之后,打算采用什么样的策略治国。
在问完这个问题之后,李令月没有过多的停顿,就回答道:“是您的孙子,我八兄李旦的第三子,李隆基。”
“李旦的儿子么……”武皇沉思片刻,开口道:“看样子,这个世界的‘朕’已经作古。那么你呢,你可还在?”
有令月在,武皇实在想不出自己会传位给旁人的可能性。
“‘我’也已经化作一抔黄土。这个世界的‘我’,未曾得到那些奇缘,自始至终都不曾坐上过皇储之位。”李令月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将正史中发生的诸多事件讲给武皇听。
“……这个世界中,阿耶比我们那个世界中晚了十来年才过世。阿耶离世之时,兄长李弘已然身故,李贤先是被立为太子,后又因在东宫私藏甲胄之故被废为庶人。阿娘按照阿耶的遗诏,立兄长李显为帝,您则荣升监国太后……”
李显在未上位之前,倒还算得上谨慎,一朝登基为帝,便开始飘了起来。在试图提拔韦皇后之父未果后,他竟说出了让人大为恼火的话:“我将天下给韦玄贞,也没什么不可以,何况一个侍中之职?①”
很快,李显就为他愚蠢的话语付出了代价。武太后用实际行动向他证明了,他想将天下让给韦玄贞究竟可不可以——武太后废黜了李显的帝位,另立李旦为帝。
李旦倒也识趣,知道自己的帝位是自家阿娘给的,阿娘说收回就能收回。于是他老老实实地做着他的傀儡皇帝,朝中一应小事小事,都交由武太后来决断。
虽然儿子还算乖巧,但对于武太后来说,做太后,哪有亲自做皇帝来得舒坦呢?前者掌权只能算是代管国事,后者方才名正言顺。权利场中,从来就没有纯粹的亲情,既然她的儿子不行,那么自然该由她上位!
待时机成熟,武太后终于废黜李旦的帝位,将李旦降为皇嗣,她则亲自登基做了皇帝,并改名武曌。
在那之后,反对武皇的声音此起彼伏,起兵反武之事亦时常发生。
为了捍卫自己的权柄,武皇杀得血流成河,许多李唐宗室,都倒在了她的屠刀之下,唯有她的儿女得以幸免。
听到这里,武皇道:“这像是朕的手笔。”
在她的世界中,因为有令月帮着协调她与宗室的关系,拉拢武将,她没有杀那么多人。
但为了自己的权柄,她仍会在必要的时候大开杀戒。
若是心不够狠,武皇也没法以女子之身坐上皇位,成为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女皇帝。
“如今在位的既然是李旦的儿子,想来,这个世界的朕最后仍旧传位给了李旦?”武皇问。
“不,您传位给了李显阿兄,只是最后,李显阿兄死于非命。据说,李显阿兄是被韦皇后联合其女安乐公主毒死的。这个世界的‘我’,与李隆基联手发动政变,打着为李显阿兄复仇的名义,将韦皇后和安乐一脉的人诛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李旦和李隆基的对手们一个个都倒下了,接下来,自然就轮到太平公主了。
李旦在位时,对这个妹妹还算是宠爱信任。李旦退位后,李隆基这个侄子,对太平公主这位姑姑可没什么信任和感情可言。
在这名为权力的漩涡中心,若是手中无权,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是手中有权,照样会碍了旁人的眼。
正因如此,李令月才会走上与她阿娘一样的道路。
武皇在听到韦皇后和安乐公主被诛杀时,面上毫无波澜。
待她听说这个世界的太平公主被李隆基一杯毒酒赐死时,这才抬眸看向了李令月:“不够狠的人,在这皇室中,是没法生存下去的。令月,你可莫要犯蠢。”
武皇一直都在为李令月过于心慈手软而担忧。此番,她不过是借由此事来告诫李令月罢了。
“阿娘这是在为我担心吗?您就放心吧,我当然不会步了这个世界的‘我’的后尘。”
在李令月看来,这个世界的太平公主对上已经成为皇太子乃至皇帝的李隆基,是无解之局。
她手中无兵,只笼络了几个羽林卫将领,难以成功发动兵变;她没有大义的名分,她若是想要杀死李隆基,便是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相反,李隆基赐她一杯毒酒,外人便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
那个时候的太平公主,能够仰仗的,不过是皇帝对她的信任,以及麾下的些许党羽。她纵然能够做到权倾朝野一时,终究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一般。
而李令月所在的那个有别于正史的书中世界,她手握兵权,又有武皇的信任和支持。她绝不会让李显、李旦以及他们的子嗣有上位的机会,自然也不会落得那般惨淡的下场。
李令月虽然秉持着“非必要不杀人”的想法,但必要的时候,她也能狠得下心来。
仁慈的前提,是那些人不触犯到她的底线。谁若是想要与她争权夺利,甚至害她性命,她自然不会手软。
说到这里,李令月顺便也将那场逼迫武皇退位的“神龙政变”的前因后果详细告知了武皇。
虽说在她们的世界,不大可能再有什么神龙政变了,但总得防范于未然。
“张柬之、崔玄暐么?”武皇眯起了眼:“朕记下了。”
至于记下之后要怎么做,她没有告诉李令月。
武皇自认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这些上了她心中黑名单的人,日后最好是一点错都别犯,否则,只要让她抓到把柄,她绝不会轻饶了这些人!
“对了,这李隆基既然能够从李显一脉和‘你’手中夺走权柄,想来该是个有能耐的人,怎么听你的意思,他连区区一场动乱都平息不了?”
虽然这个世界的事,明显不是李令月该知道的事,但武皇并没有怀疑李令月的话。
她这个女儿身上,很有些神异之处,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若非如此,她们也无法从那场火灾中逃生,更不会跨越时空,来到这么个地方。
李令月冷笑一声,道:“他将府兵制改为了募兵制,在各地设置了十名节度使,允许各地节度使招募士兵,管理当地民众,又将收纳赋税的权利一并给了节度使。如此,用不了几年,便会形成节度使尾大不掉的局面。节度使强而中央兵力薄弱,一场恶战自然在所难免。”
“安禄山、史思明的叛乱只是一个开始,从李隆基将军、民、财三权下放给节度使开始,祸根便已经埋下了!”
武皇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李隆基难不成是傻子吗?”
否则,他怎么会将如此多的权利下放给节度使?
节度使的前身为支度使,主管军事,并兼任管理屯田的营田使②,其权力虽大,但尚在可控范围内。
武皇时期,武皇只设置了一名节度使,便是李令月曾经担任过的安西节度使。
可她也是基于对李令月的信任,才会让爱女手握大权,管理安西之地以及国家边界之事。
李令月一离开安西四镇,武皇便立刻撤销了节度使一职,仍旧让继任者做支度使。
李隆基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一口气设置这么多大权在握的节度使?他这是在拿国家的命运,赌节度使的忠心!
反正,武皇觉得,如果她是某地节度使,重兵在握,不反都对不起自己。
“是啊,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李隆基却看不透。”李令月幽幽地道:“兴许,他不是不知道这么做的危害,只是过于懒惰,且又过于自信了吧。”
募兵制的发展,与均田制的瓦解有关。
随着土地兼并日益严重,许多百姓因为无田可耕而成为了流民。朝廷没有田可以租给百姓,收不到足够的粮草拿来供应军方,府兵制自然也就维持不下去了。
李隆基让各地支度使自行募兵,可以说是一种相当偷懒的做法。这种法子短时间内似乎十分管用,可无异于饮鸩止渴。
所以,武皇和李令月宁可筹谋着利用变法等手段来遏制土地兼并,将土地重新收归国有,也绝不会向世家妥协。
偷得一时懒,后头便有无数苦头等着她们。
在了解了这个世界的弊端之后,武皇更加坚定了变更律法,抑制土地兼并的决心。
在李隆基充当完反面教材之后,武皇对李隆基,以及他治下的这个大唐的兴趣也消散了。
反正又不是她的国家,弊政再多,百姓再苦,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武皇看向了身旁的爱女,冷静地问道:“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够回到我们的世界?”
这个世界,既然是李令月带她来的,回去的关键,自然也在李令月身上。
“我们需要帮这个世界终结安史之乱。”李令月道。
准确来说,她和武皇,以及跟着她们一起来到此地的那些被困在客栈中的百姓们想要回到原本的时空,需要大量的积分。
而对于李令月和武皇来说,想要在短时间内获取大量积分的方式,就是制止安史之乱。
这样一来,无数的百姓都能够幸免于难,可以说是双赢。
武皇闻言,皱起了眉:“制止安史之乱吗?你我在这个世界都已经是作古之人了,我们能够做些什么?”
节外生枝的感觉,让武皇心中不大舒坦。可如果这便是她们逃出生天所需付出的代价,她愿意接受。
李令月朝着武皇露出了神秘的笑容:“正因为我们已是作古之人了,我们这些老祖宗忽然出现在那些‘老熟人’面前,才更有警示意义啊!”
距离武皇和李令月故去的时间还不算太久,朝中还有一些人认得她们的面孔。不知道,那些人若是见了她们,是会感到惊吓呢,还是怀念呢?
第107章 第 107 章
李令月和武皇赶路的速度并不慢,只是,叛军攻克周边城镇的速度远远超出了她们的预料。
这就导致她们看起来像是被叛军追着跑一样。
安禄山身兼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兵多将广,手底下的胡人又十分凶悍。各大城镇的守军在他们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一路上,越来越多的哀嚎声萦绕在耳边,让见惯了杀伐场面的李令月,和自诩心硬如铁的武皇都不由为之侧目。
李令月捂着有些酸软的小腹,对武皇道:“阿娘,这样下去不行。若是没个人来稍微阻挡一下安禄山叛军的攻势,不仅百姓们要遭殃,只怕我们也无法顺利赶到长安城。”
她身体素质是好,但也没法承受怀着身孕不眠不休地赶路。
武皇这些年来养尊处优惯了,突然这样逃命似的赶路,她的身子自然也吃不消。
系统只能让周围的人下意识忽略她们的存在,并不能直接让她们隐身。在赶路的过程中,她们不是毫无风险的。
“你说说该怎么办吧,我听你的。”
这时候,武皇没有再自称“朕”。
这里已经不是她们的时代,在战乱之中,如果她们还端着身为“皇帝”、“皇储”的架子,那就是主动给人当靶子。
李令月想了想,道:“我可以兑换一批火器出来,这个时空中的人还没有见识过火器的威力。我们将火器交给守城的将士们,应该可以阻拦叛军一阵子。”
兑换火器需要花费的积分,对于目前的李令月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但眼下已经不是计较积分的时候了。这些积分,是必须花的,省不得。
武皇见识过火器的威力,她思索片刻,道:“此计可行,只是,你打算如何将这些火器交给那些守城的将士?”
她没有向李令月询问李令月准备去哪里兑换火器,在她看来,李令月获取火器的法子,大抵与当初李令月凭空获得各类植物种子的法子没什么不同。
“此世之人还没有使用过火器,若你直接将火器交给他们,他们也不会用。即便你教他们如何使用,他们也未必肯信你。”
李令月神秘一笑:“我自有妙计,阿娘只管瞧着就是。只是,我的名气终究不如阿娘,若想让此计达到最好的效果,还得阿娘来配合我。”
……
深夜,某地县令仍在处理公务。
看着摆在眼前的战报,他的额头间出现了一条深深的沟壑。
安禄山的麾下,足足有十五万大军,便是先锋部队,也有数万人马。
这名县令所在的县城并不是什么军事重镇,满打满算,也只能凑出几千兵丁。
实力对比这样悬殊,待安禄山的叛军杀过来,他拿什么来阻挡对方?
投降吗?依照安禄山部众的风格,便是他主动投降了,他也讨不着什么好。况且,安禄山对待百姓十分残酷,一旦他主动投降,便等同于将城中的百姓交给安禄山叛军,任由他们凌虐。他身为父母官,于心何忍?
死战吗?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他们拿什么跟安禄山麾下的叛军硬碰硬?
他们这点兵力,在安禄山叛军面前,只怕不值一提!
与他同样忧虑的,还有附近数座县城的县令。
当然,也有那等胆小怕事的,一听说叛军打过来了,直接望风而逃,将自己治下的百姓和城池全部丢下。
还有那等狂妄自大的,认为叛军不足为虑,朝廷很快便会派大军将其剿灭。在战火蔓延到家门口时,这类人依旧醉生梦死,不知今夕何夕……
总之,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某地的县令钦点兵将,准备物资,为了防卫随时可能出现的叛军熬了大半宿。
突然,一股诡异的风,突然吹开了衙门的大门,周边有一层薄雾蔓延开来。
正在与县令议事的县丞见状,声音颤抖地说道:“不,不会是有鬼怪作祟吧?”
“休得胡言乱语,鬼怪岂敢在咱们官府门前放肆!”县令与县尉说着,就要命人将那大门关上。
然而此时,周边的雾气却越来越浓了,一股冷风吹在县令等人的身上,让他们平白生出了一层寒意。
饶是向来信奉“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县令,心中也有些犯憷。
这时,一阵悦耳动听的乐声在他们耳边响起,让人仿佛听到了仙乐一般。
两名衣着华贵的女子,踏着一层云雾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为首的那名女子瞧着是个中年美妇,身着龙袍,眉眼凌厉。
她一降临此处,便傲然道:“朕在临终之前,将这江山重新交还给了李唐中人。怎么,李显和李旦的子孙没有好好治理这片江山么?”
女帝,龙袍,还政于李唐,李显和李旦……
美妇话语中蕴含的信息量太大,让县令等人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
她的身后,一名年轻些的女子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嗤笑:“阿娘,您有所不知,如今在位的是八兄的第三子李隆基。那小子还算有点本事,却是个一有点功绩便得意忘形的主儿。我一早便说过,那小子是不成的。”
这女子与站在她身前的美妇面容有几分相似之处。
她穿着华贵的公主服,身上带着一股子富贵乡中娇养出来的雍容之气。
这名女子同样气势慑人,只是,与开头的美妇相比,她的身上少了几分常年身居高位、杀伐决断的睥睨之姿。
县令等人心中暗道,这女子称呼先前的那名女帝为“阿娘,”且丝毫不掩饰她对当今圣人的恶意,莫非,她是……
这时,他们又听那女帝道:“难怪朕在天镜中窥见大唐因这场动乱由盛转衰,江山支离破碎。朕的这些子孙,果然一个个都是不成器的东西!”
“可不是嘛!若非李隆基不像样,阿翁他们怎会大动肝火,咱们又何须再为这些凡俗之事而操心?”
这时,女子的目光往边上一瞥,似乎终于发现了县令等人的存在。
她拉了拉女帝的袖子:“阿娘,你瞧,是李隆基手底下的官儿呢。真可怜,他们如今不得不顶在前线,惹出祸端的李隆基却可以在大明宫尽享荣华。”
县令等人拘谨地上前,当他们直面两名女子时,越发能够感受到她们带来的压力。
这也在无形中佐证了她们的身份。
县令定了定神,开口问道:“敢问二位可是则天大圣皇后与镇国太平公主?”
他们这样称呼武皇,并非毫无缘由。
武皇遗诏去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并与唐高宗李治合葬于乾陵①。
武皇颔首道:“不错,正是朕与太平。”
县令等人赶忙诚惶诚恐地跪在她们面前,朝她们行了个大礼。
这既是对皇族中人的尊重,也是对已逝之人的敬畏。
“不知皇后和公主重归凡间,意欲何为?”
“自然是替李隆基那不肖子孙收拾烂摊子来了!”
还未等武皇开口,李令月便抢先答道。
逝世之后,她似乎多了几分随性,与武皇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愈发亲密,与寻常人家的母女没什么不同了。
看起来,武皇也很愿意纵着她。
“安禄山的叛军就快要打过来了。我与阿娘重归凡间的第一时间便遇到了你们,可见你们也算是有几分运道。这样吧,我赐你们一批神物,予你们抵御叛军。”
说完这番话,李令月一挥手,便有一批火铳与炸药出现在了县令等人面前。
“我会教你们如何使用这些神物。到时,你们见机行事,尽可能保住百姓,也保全自身……”
那批火铳和炸药的凭空出现,让县令等人愈发相信她们的话是真的。
他们原本对武皇和太平公主没有太多的感觉,此时却由衷对她们生出了几分感激之心。
如果这批神物当真有那么大的威力,可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他们耐心地听着李令月的解说,力求将李令月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心中。
他们不知道,如今的武皇和李令月究竟是仙还是鬼,可有这二人在,他们心中莫名多了几分安全感。
决定了,待此番事了,若他们还有命在,他们便去给则天大圣皇后和镇国太平公主上香,以感谢她们二位的庇佑。
当今圣人总说则天大圣皇后这不好那不好,又骂太平公主是乱臣贼子,可是,如今惹出乱子的是当今圣人,庇佑他们的却是被骂的两名皇室女眷,实在让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当武皇和李令月意图离开之时,县令等人看着她们的目光中含着几分不舍。
李令月对他们道:“安禄山叛军不日便要兵临城下,时局紧迫,我和阿娘还要去给周边的其他县令送神物,你们也快些准备起来吧……”
雾越来越浓,渐渐的,她们的身影隐藏在浓雾之中,变得模糊不清,李令月最后的那句话,也变得愈发缥缈,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
待到浓雾散尽,衙门门口,已经不见了武皇母女的身影。
只留下方才李令月赐予他们的御敌之物。
第108章 第 108 章
当八百里加急的信件被送到长安时,李隆基还在大殿之内与杨贵妃载歌载舞。
动听的乐声,美妙的舞姿,扑面而来的香气,都让李隆基沉醉无比。
青春靓丽的美人静静地依偎在垂垂老矣的李隆基身畔,让他感到自己像是重新回到了年轻时一般。
那时的他,还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每日都有用不完的精力。
不过,少年时代的记忆,对于李隆基来说并不都是美好的。
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都生活在武皇的高压之下,他每日都要为自家的前程甚至性命而担忧,自然没什么心思与心爱的小娘子互诉衷情。
此时,李隆基大权在握,又有美人在怀,他便想好好弥补一下从前的遗憾。
在美人的笑靥中,他可以忘记自己日益老去的事实,忘记自己不断流逝的生机……
当殿外的侍从来禀,道是宰相有要事求见之时,美妙的乐声戛然而止。
李隆基不痛快地看着从殿外走进来的人:“什么事?”
如果来人不是杨贵妃的堂兄杨国忠,只怕此时,李隆基已经将人给撵出去了。
杨国忠拿着手上的信件,对李隆基道:“圣人,安禄山反了!”
李隆基和杨贵妃闻言,满脸都是诧异之色。
“你在胡说什么?禄山是朕与贵妃的干儿子,为人憨厚老实,最是忠心耿耿,他如何会反?”
李隆基想起杨国忠在朝堂上与安禄山不睦的事实,很快便为此事下了定义。
“定是你与他又闹不痛快了,是不是?你们怎么闹,朕不管。可这次,你污蔑禄山谋逆,未免太过了。”
李隆基这般宠爱杨贵妃,因她之故,提拔她满门,按理说,他应该更加偏向身为杨贵妃兄长的杨国忠才是。可事实上,他是很懂得权术平衡之道的。
就如当初,李隆基那般宠爱武惠妃,在废黜太子李瑛之后,却未立武惠妃之子,而是立了不怎么得他宠爱的李亨为太子。
武惠妃及其子寿王与当时的宰相李林甫十分亲近,李亨却与李林甫矛盾颇深。
对于李亨与李林甫明争暗斗之事,李隆基乐见其成。
唯有身边的宠妃、宠臣与他的继承人不是一条心,他才能放心地继续宠爱他们。
否则,宠妃、宠臣与他的太子沆瀣一气了,还要他这个皇帝做什么?
李隆基这套平衡之道,放在杨国忠与安禄山身上,也同样适用。
在李隆基看来,安禄山是个没有任何根基,只能仰仗他的胡人,他可以放心地对安禄山委以重任。杨国忠则是他宠爱的贵妃的兄长,又惯会讨他喜欢,他自然也乐意重用杨国忠。
他想要重用的两名朝臣,关系又恰好这般不睦,简直太妙了。他可以利用朝臣间的种种矛盾,让各方势力达到完美的平衡。
对于安禄山和杨国忠之间的斗争,李隆基非但不加以制止,反而放任自流。
此前,杨国忠就曾向李隆基禀报过安禄山对上不忠。
李隆基只听了听,却没往心里去。
安禄山出身卑贱,没有任何根基,可以说是李隆基一手提拔起来的,怎么会对他不忠呢?他那般信任倚重安禄山,安禄山有什么背叛他的理由?
那回,杨国忠是挑着李隆基心情好的时候说的。李隆基纵然不信,也没有对杨国忠多加苛责。
但这回就不一样了,杨国忠直接打扰了李隆基欣赏歌舞的雅致,还给安禄山的罪名升了级,一副恨不得除掉安禄山的样子。
这让李隆基很不高兴。
看在宠妃杨玉环的面上,李隆基不打算重罚杨国忠。
他揽着杨贵妃,对杨国忠道:“你好生反省反省吧。说起来,那安禄山是你堂妹的干儿子,也算是你的半个外甥了。”
杨国忠:“……”
并不想要那个外忠内奸的“外甥”好吗?
那安禄山就知道奉承杨贵妃,对于杨国忠这个宰相兼国舅爷却不屑讨好,还总是与杨国忠作对。
对于那种人,杨国忠怎么可能喜欢得起来?
尤其这次,安禄山谋反打的旗号还是“讨伐逆臣杨国忠”,杨国忠纵使对国事不那么上心,但他对自己的小命还是十分上心的。
他见李隆基半点儿都不肯相信自己的话,不由有些急了,朝一旁的杨贵妃连连使眼色。
杨贵妃迟疑了片刻,却没有开口。她对前朝之事向来不关心,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李隆基。
况且,杨国忠虽然是她的堂兄,但安禄山也同样是她的干儿子,每回安禄山进京,都会在她面前卖乖讨好,把她逗得十分开心。杨贵妃也不知道,她该站在哪一边。最终,她还是决定不掺和此事。
杨国忠见李隆基准备离开了,不由急道:“圣人,这回真不是臣诬陷安禄山,他是真的反了!他的大军,已经向着关中之地打过来了!”
他说得慷慨激昂,然而,他的话语,李隆基却已不愿再听。
这时,一阵悦耳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你叫不清一个装睡的人的。你们这位好皇帝,如今是彻底只要他的干儿子,不要大唐的江山了!”
只见,不知何时,一个身着华丽宫装的女子站在了门口。
她的周边,环绕着一层云雾,她明艳的五官在云雾间若隐若现,好似神女临世。
杨贵妃和杨国忠看向女子的目光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层敬意。然而,云雾散去之后,女子的面容,却让李隆基面色苍白,汗毛直立。
“你……你怎么还活着?不,不可能……”李隆基一边说着这话,一边踉跄着后退。
最终,他一个没站稳,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李隆基异样的举动,也让杨贵妃和杨国忠倍感莫名。
什么叫做“你怎么还活着”?
看起来,圣人是认识眼前的女子的,只是,在圣人的认知中,眼前的女子应该已经死了。
这名恍若神女降世之人,究竟是谁?
很快,他们心中的种种疑惑就有了答案。
只见这女子用极为嫌弃的目光瞥了李隆基一眼:“若不是大唐江山就要因你而败落,惹得老祖宗们纷纷动了怒,你当本宫愿意来见你吗?”
“当初,你为了夺权,赐死本宫,又杀了不少皇族中人,如今,你对着你那干儿子倒是大方!”
杨国忠和杨玉环听着这话,心中有了底。
李隆基赐死的人不少,但被他亲自下旨赐死的公主却不多。
杨国忠和杨玉环知道的,唯有李隆基的姑姑镇国太平公主,以及李隆基的堂妹安乐公主。
镇国太平公主身为武皇幼女,得武皇亲自教导,酷好弄权,曾权倾朝野一时。
安乐公主则是唐中宗李显之女。这位公主虽然没在政事上展现出什么过人的才干,却将她的野心直截了当地摆在了台面上。
神龙政变后,唐中宗李显重新登上了帝位。安乐公主李裹儿仗着李显对她的宠爱,曾不止一次地提出让李显立她为皇太女,可惜未能得偿所愿。李显对她颇为纵容,虽立她为皇太女,却也未曾因此而斥责过她。
待到李显身故,韦皇后与安乐公主欲效仿武皇揽权,与太平公主和李旦等人站在了对立面。太平公主与李旦第三子李隆基联手发动唐隆政变,诛杀韦皇后和安乐公主党羽,拥立李旦为帝。
因着这份功绩,李旦对太平公主这个妹妹极为信任宠爱,朝中大事均要询问过太平公主之后,再做决定。资源是有限的,太平公主掌握的权力多了,自然就碍了太子李隆基的眼。
双方之间渐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李旦在中间左右端水,却收效甚微。
最后,李旦还是选择了自己的儿子——他不忍心直接伤害妹妹太平公主,但在姑侄二人斗法最激烈之时,他将皇位禅位给了李隆基。
李隆基上位后,占据了大义之名,自然优势大增。后来,在政治斗争中,太平公主败于李隆基之手,最终被赐自尽……
这些都是李隆基在位早年发生的事,杨国忠与杨玉环只是略有耳闻,并不清楚其中细节,更无法判断眼前这位自称“本宫”的人,究竟是太平公主还是安乐公主。
杨国忠倒更愿意相信眼前之人是太平公主,毕竟,在他们的印象中,太平公主更为善谋,而安乐公主头脑空空,仗着父母的宠爱娇纵蛮横,并未做过什么值得称道的事。
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太平公主和安乐公主,都是已经过世之人。
眼前的这位公主突然重临凡世,且又提到“老祖宗们纷纷动了怒”,究竟会给本朝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一时之间,杨国忠和杨玉环有些担忧。
这时,朝中大臣们纷纷聚集到皇宫前,求见李隆基。
他们已经得知了安禄山起兵反叛的消息,此事不仅关系到大唐的江山社稷,也关乎他们每一个人的安危,他们自然迫不及待地想要来找李隆基商量退敌之策。
若是在平时,李隆基非但不会听信他们的“谗言”,还会把那些说安禄山要谋反的人通通捆了,交给安禄山处置,以此来显示他对安禄山的信任。
可现在,李隆基经历了“活见鬼”,整个人精神状态都有些不对了。
他一听说大臣们相约求见,便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快宣!”
待李隆基麾下的大臣们踏入宫殿之后,他立刻指着李令月道:“今有乱臣贼子的鬼魂作祟,谁能为朕诛此恶鬼,朕重重有赏!”
现在,李隆基恨不得把什么和尚道士全部给安排上。
只要能将李令月“收走”,对方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诸位大臣们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莫名。
虽说这女子瞧着的确不像是凡俗中人,可她哪里像恶鬼了?
唯有一些见过武皇和太平公主的老臣,走上前将李令月的面容好生端详了一阵,而后道:“是镇国太平公主,的确是公主本人!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我竟然还能再次见到公主……”
他旁边的一位老臣亦道:“亡魂重临于世,非吉兆啊……”
“自然不是吉兆。若非江山将要败在李隆基手中,若非太宗、高宗、中宗和睿宗纷纷震怒,你们当朕与令月愿意再看到李隆基这张脸吗?”
一道充满威严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所有人都看到武皇踏着云雾看到了他们的面前,仙气十足。
无人知晓,武皇和李令月其实都是刚从挖好的地道里爬出来的。
第109章 第 109 章
“则……则天大圣皇后……”
那些老臣们看着武皇的面容,震惊得半天都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今日究竟是什么日子?继镇国太平公主之后,他们居然又见到了则天大圣皇后!
眼前的武皇,与暮年时的她相比年轻了不少,但曾经经历过武皇一朝的人,都对武皇印象深刻,他们绝不会错认这张面容!
这个女人,曾经站在权力巅峰,对他们生杀予夺,让他们人人自危!
眼见着周围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武皇丹凤眼微微上挑,凌厉的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锁定在了李隆基的身上。
其实,在她的世界中,李隆基尚未出生,她对这个孙子并没有什么概念。
不过,李隆基穿着龙袍,对她来说还是很好辨认的。
武皇回想着李隆基做过的那些混账事,面色微沉,一步步朝着李隆基逼近。
李隆基眼睁睁看着他年少时的梦魇,从他的记忆深处再度被释放了出来。
他惊慌失措,一边高声对周围人嚷嚷着“护驾”,一边退到了他的大臣们身后。
李令月看着他这副样子,不由讥诮地道:“年轻时的你,尚且有几分胆量,如今的你,只会躲在他人身后了吗?”
“从前本宫虽败在了你的手上,但本宫对你多少还有几分敬意。可如今,你瞧瞧,你还有半点儿值得人尊敬的地方吗?”
李令月冷冷地道:“李隆基,如今的你,不过是个懦夫罢了!”
惹来了安史之乱,埋下了藩镇割据的祸根,却在叛军攻到长安城时仓皇逃命,而将满城百姓留给叛军蹂躏,如此没有担当的人,居然是曾经的圣明天子,何其讽刺!
在李令月出声呵斥李隆基时,周围鸦雀无声。
看着眼前没有半分天子气度的李隆基,曾经对他怀有期待的大臣们都无比失望。
他们嘴上没说什么,心中却是赞同李令月的话的。
曾经那么英明神武的天子,怎么就变成如今这副样子了呢?
还有一些朝臣们惦记着武皇和李令月的话,他们忧心忡忡地看着二人道:“安禄山果然反了吗?”
“这是自然!”李令月说着,一挥衣袖,一块荧幕凭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当荧幕中那些凶残的叛军攻破了一座座城池,在城池中烧杀劫掠之时,不少大臣都别开了头。
浮尸百里,秃鹰在上空盘旋着,随时准备俯冲而下,享用一顿美餐。
来不及逃跑的百姓们,在哀嚎声中,被叛军击倒在地,很快便在马蹄的践踏下,成为一滩滩烂泥。
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
知道前线的伤亡情况,和前线的惨状直接被呈现在他们的面前,是截然不同的。
此时,这些倒下的百姓们不再是战报上一个个冰冷的数字,而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好好看着,尤其是你,李隆基!”李令月疾声厉色地道:“这是你的罪!你既然敢招来安禄山叛军,为何不敢直面自己的罪过!”
所有人都强忍着心中的不适,继续观看面前的这副场景。
此时,叛军的屠杀仍在继续,许多兵卒甚至在比谁杀的人更多。
那血淋淋的一幕又一幕场景,让一些从未见过这等场面的女眷和文臣开始干呕。
但很快,他们就会发现,他们还是吐早了。
接下来的潼关失守,才真正让他们反胃恶心。
高仙芝、封常清等将领奉命招募士兵与安禄山叛军相抗衡。然而,由于叛军士气正盛,新招揽的士兵又未曾经过多少训练,自然无法与安禄山大军相抗衡。
不得已之下,高仙芝、封常清退居潼关,据险而守。此时,各路援军逐渐赶到,局势开始朝着有利于大唐的一面发展。
看到这里,在场众人都不由松了口气。
他们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荧幕上的这场战役中,忘记了这对于他们的世界来说,还是未曾发生过的事。
然而,让他们倍感愤怒的是,大敌当前,居然还有人因私废公!
监军跟高仙芝与封常清不睦,竟在李隆基跟前状告高仙芝和封常清以权谋私,有拥兵自重之嫌与不臣之心。
李隆基不问青红皂白地相信了监军的谗言,派人处死了高仙芝与封常清。
在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中,高仙芝与封常清战战兢兢,为了退敌绞尽脑汁。
当他们得知朝廷派来使者之时,本以为会得到来自朝廷的支援,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为之效忠的君王,竟然从背后重重给他们来了一刀……
当高仙芝与封常清当着众将士的面被斩首时,众将士均大喊冤枉。
李隆基派来的使者,却不为所动,毫不留情地斩下了他们的头颅。
啪——
一巴掌重重扇在了李隆基的脸上,他一个趔趄,直接栽倒在地。
此时,李令月仍然站在距离李隆基颇远的地方,也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居然能够隔空扇李隆基巴掌。
众人看向李令月的目光中,不免多了些敬畏之情。
李令月对李隆基道:“这一巴掌,是替高将军与封将军扇的!他们身处军中,如果他们当真有不臣之心,你以为你的使者还能活着离开潼关吗?”
“忠心于你的人,不得善终,对你虚情假意的,却能得到你的重用。李隆基,你当真是瞎了眼!你这对眼睛若是用不上,干脆直接抠下来吧!”
紧接着,好几个巴掌又扇在了李隆基的脸上,李令月每扇李隆基一巴掌,就会报出一个县城的名字。显然,她的这些巴掌,是替那些沦陷的城池的百姓们扇的。
挨完这些巴掌之后,李隆基的脸高高肿起,看上去像个猪头。
这时,荧幕中的画面正在继续进行。
在杀死高仙芝与封常清后,李隆基立刻安排哥舒翰顶了上去。
哥舒翰是李隆基一手提拔上来的,又向来与安禄山不睦,用他来对付安禄山,李隆基很是放心。
哥舒翰原本正在养病,因为李隆基的一道命令,哥舒翰不得不带病出征。
他率军与安禄山大军相互对恃,静候着反击的最佳时机。安禄山大军远道而来,若是久攻潼关不下,必将粮草不济,军心不稳。
哥舒翰所率大军只要等待安禄山大军露出破绽,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然而,哥舒翰有耐心,李隆基却没有。李隆基不在前线,对前线的状况并不那么了解,却总喜欢瞎指挥。
在杨国忠的谗言下,李隆基催促哥舒翰主动出击。最终,哥舒翰兵败被俘,潼关失守。
看到这里,在场的许多大臣们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潼关作为易守难攻的险关,其地理位置何等重要!
失去了潼关作为屏障,关内之地便是一马平川,长安该如何抵挡来自叛军的侵袭?
果然,接下来,安禄山叛军便一路肆虐,闯进了长安城。
这时,因为不断犯蠢而导致如今这副局面的李隆基却带着杨贵妃等少数妃嫔和信臣仓皇出逃。
哪怕是沿途的老百姓竭力挽留,也未能让李隆基改变主意。
荧幕中,长安城的百姓们面上的表情是那样的绝望,他们被他们信赖的天子抛弃了啊!
天子在,镇守京师的军队便在,天子离开了,负责保护天子的军队也必定会离开,还有谁会保护他们?再也没有了!
当李隆基看到李令月不善地望过来的目光时,他便知道,自己八成又要倒霉。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躲开李令月的巴掌,却被李令月再一次凌空抽翻在地。
“你也配逃?”
“害死了那么多百姓,冤杀了那么多的重臣,你居然还有脸逃吗?在安禄山叛军打到长安时,你合该顶在最前线,以死谢罪!”
“谁都有资格逃,就你最没资格逃!”
“阿翁那般铁骨铮铮,怎么竟有你这样一个没骨气的子孙!你还配做阿翁的曾孙,配做我大唐的皇帝吗?”
在场的诸位大臣们回想起当初的唐太宗如何威名赫赫,又想到画面中那惨烈的景象,目光不由变得有些黯然。
虽然这些事尚未发生,但看着现在几乎被酒色掏空了的李隆基,他们相信李隆基绝对做得出弃城而逃之事。
难怪李家先祖这般震怒,不惜让逝者显灵,就为了好生教训教训李隆基这个不肖子孙。
诸位大臣们不知李家先祖为何不直接现身,而是委派与李隆基有过节的武皇和太平公主来,但他们不打算掺和老李家的家务事。
在看到安史之乱造成的生灵涂炭之后,在看到他们中的许多人在安史之乱中阵亡后,在看到他们的府邸被叛军大肆践踏之后,许多人恨不得李令月多扇李隆基几个耳巴子,他们根本不可能上前阻止。
“这一巴掌,是阿翁让我替他抽的!”
“这一巴掌,是阿耶让我替他抽的!”
“这一巴掌,是李显阿兄让我替他抽的!”
“这一巴掌,是李旦阿兄让我替他抽的!他让我转告你,若他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他绝不会传位给你!与其让大唐盛极而衰,他宁可让大唐平稳发展!”
“哦,对了,还有高祖也让我替他抽你一巴掌!”
虽然这皇帝之位李渊没坐几年,但这李唐江山,他也是出了些力的。
“你莫要忘了,你能开创所谓的盛世,是阿翁、阿耶、阿娘数代人努力的成果!你将江山糟蹋成这个样子,如何对得起他们?!”
“百姓们如此信赖你,简直将你视为一代圣君,你是如何回报他们的信任的?李隆基,你还是个人吗?”
李隆基被李令月扇得嗷嗷直叫,忍不住左躲右闪,以期躲开李令月的巴掌。
“现在这一切不是都还没发生吗?你为何要因为我不曾做过的事而惩罚我?这不公平!”
现在,他最多只是犯了个轻信安禄山的错误,只要他改过来不就好了?
荧幕中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不会派使臣去斩杀高仙芝和封常清,潼关不会失守,大唐江山不会支离破碎,他也不必被逼得仓皇出逃,所有人都会好好的!
“你与我讲公平,那些枉死之人,谁来给他们公平?”李令月道:“你莫要忘了,已经有许多百姓因为你的愚蠢,而惨死在叛军的铁蹄之下,你能让他们重新活过来吗?”
这时,荧幕中,李隆基的军队已经行至了马槐坡。将士们不肯再继续前行,他们扬言安史之乱,是杨国忠、杨贵妃引起的,他们绝不会拿自己的命去保护祸国殃民之人。
最终,李隆基顶不住压力,赐杨贵妃自尽。
杨贵妃看到这一幕,面色苍白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原来,被缢死在马槐坡,就是她的结局吗?
入宫本非她所愿,只是她难以违抗圣旨,不得不离开了原本的夫君寿王,去侍奉自己的公公。她本以为,好生顺着李隆基的心意,将日子过下去,也就罢了。
可杨玉环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随行的将士们竟会将安史之乱的根源归结于她。
是,与那些遭灾的百姓们相比,她的确不算无辜,毕竟她的兄长杨国忠因她而得到重用,谋反的安禄山,是她的干儿子。
可与李隆基相比,她简直太冤枉了。她并不插手朝中政务,所言所行,大部分时候都顺着李隆基的心意。
朝中大事是李隆基做的决定,奸臣是李隆基执意要信的,忠臣是李隆基下旨诛杀的。这些将士们不敢直言李隆基之过,便将一切罪名安在了她杨玉环的身上……
当杨贵妃看到荧幕中的李隆基派高力士亲自送来白绫之时,面色惨白。
她早就该知道的,在这个男人心中,永远只有他自己是最重要的。
杨贵妃低下头,掩住了眸中对李隆基的怨恨之情。
她看着李隆基逃入蜀中,太子李亨在其第三子李倓的劝说下,选择留下来与叛军抗争。
最终,李亨在灵武称帝,遥尊李隆基为太上皇。
看到这里,杨贵妃的心中充满了讽刺。
如果她该以死谢罪,那么,他呢?凭什么他还可以好端端地继续做他的太上皇,苟且偷生?
太平公主说得不错,李隆基,是最没资格讲“公平”二字的人。
与此同时,在场的其余大臣们,心情也久久难以平静。
这荧幕中的画面采用了3D技术,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
尽管这一切还未发生,但对于这些大臣们而言,好像真的亲身经历了一遍安史之乱。
在看到一幕幕惨烈的景象之后,在场的大臣们无法再用以往的态度来对待李隆基。
他们要极力克制自己,才能让自己不说出一些难听的话……
第110章 第 110 章
画面在继续进行。
在场的大臣们本以为李亨是一位明君。
他能够在危难关头挺身而出,自然比其父有担当得多。
既然李隆基不行,那么直接拥护李亨上位,也不是不可以。
大唐的祖先都气得亲自上来捶李隆基了,大臣们自然也有了正当的废帝理由。
然而,大臣们很快就发现,李亨也不是一个多么贤明的继任者。
在抗击叛军方面,李亨虽然比李隆基态度积极些,但他宠幸奸佞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其父。
李亨于灵武称帝之后,开始率领主力军队攻打叛军,试图夺回长安。
与此同时,睢阳之战爆发了。彼时,睢阳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既是叛军南下的必经之所,同时又关系着江淮之地的赋税。
睢阳一旦失守,朝廷必将再度受到又一重沉重的打击。
对于如此重要的城池,李亨等人却没有予以重视,一心只想着尽快收复长安与洛阳。
当张巡等人一次次击退叛军之后,朝廷也只是下诏封张巡为御史中丞,许远为侍御史,姚訚为吏部郎中①,而没有给予他们任何实质上的支援。
后来,雎阳被叛军围困,张巡派人一次次向周边地区的官吏求援,驻守彭城的许叔冀与驻守临淮的贺兰进明都选择隔岸观火。
雎阳在孤立无援之下,被叛军围困。很快,城中的粮草吃完了,他们开始吃草根、树皮、老鼠,吃一切能够入口的东西。
又过了一阵,这些东西也吃完了。
为了继续与叛军抗衡下去,张巡杀掉了自己的爱妾,作为将士们的军粮。
自此之后,雎阳城中出现人皆相食的惨状。
当朝堂上的官员们看着神色麻木的百姓们,一个个或主动或被动地来到屠刀之下,最终成为锅中的一滩滩碎肉之时,饶是心理素质再强的人,都忍不住扶着墙开始干呕。
3D的画面,让他们仿佛身临其境。
当画面中的那把屠刀挥舞过来的时候,他们甚至觉得将要被切成碎片的人是自己……
“太,太残忍了……”不知是谁开了口:“无论如何,也不能吃人啊。”
“是啊,太残忍了。可那些兵卒吃人,是他们自愿的吗?”
李令月锐利的目光朝着声音的来源处望了过去:“雎阳之战开始前,雎阳城中原有几万人。雎阳城破之时,却只剩下了四百多人。此战为张巡赢得了巨大的名望,却也让张巡饱受诟病。许多人都在说,他为了成就自己的忠名,置百姓的生死于不顾。若是他当时降了,城中的百姓未必会死。”
“张巡拼死为大唐守卫国土,却是毁誉参半。这一切,又是谁造成的?”
李令月的目光望向了站在后方的李亨:“真正该感到羞耻的,是当时的当权者,李亨!是你的不作为,将一心向唐的张巡等人逼到了这个份儿上!真正杀死雎阳中那些百姓的刽子手不是张巡,是你!”
“你真不愧是李隆基的儿子,一心忠于你的,没什么好下场,反倒是鼠首两端之人,能够在你手底下活得比较滋润。难怪日后,忠于你们的人越来越少,拥有私心的人越来越多。你不配得到这些有才之士的忠诚!”
李隆基在李令月调转枪口之时,赶忙躲到一边。
然而,他躲得过李令月,却躲不过武皇,也躲不过那些被他害死的人。
在众多不善的目光包围下,李隆基瑟瑟发抖。
这时候,他倒是与他的儿子李亨共患难了一把。
而被李令月炮轰的李亨,则张了张嘴,试图为“未来的自己”进行辩护。
他眼下还没做过这些事,但,就像他的父亲会因为荧幕上的一幕幕场景而人心尽失一样,一个弄不好,他也会因为在雎阳之战中的毫无作为,而惹上一滩麻烦。
李亨道:“长安和洛阳两京相继沦陷之后,夺回这两京,对于我等而言才是首要任务,朝廷一时之间顾不上雎阳……”
“是啊,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忙,顾不上雎阳。你忙到连封命令周边地区协助雎阳的旨意都没空下,你忙到连救援物资都没有办法运一些过去。”
李令月凉凉地道:“雎阳百姓的死与你无关,张巡令手底下的将士们食人与你无关。”
面对李令月的挖苦,李亨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在姑祖母这双似乎能够看透一切的眼眸中,一切的狡辩都是没有意义的。
朝廷当时真的拿不出一点力量来救济雎阳吗?并非如此。
之所以没有派一点援兵去雎阳,纯粹是因为,朝廷不够重视。
可是,雎阳就是再重要,也比不上长安和洛阳重要啊,他优先想着夺回两京有什么错?
“既然你认为雎阳不重要,那么你为何不下旨直接让张巡带着他手底下的人从雎阳撤离?”
“怎可如此!叛军若是经由雎阳来襄助攻入长安和洛阳的叛军,那我唐军主力岂不是要腹背受敌?”
“哦,原来你知道雎阳的重要性啊,我听着你方才的话,还以为你只要长安和洛阳,别的地方都不打算要了呢。”
李令月道:“你明知道雎阳的重要性,却不肯为雎阳提供一星半点儿的帮助,不就是将责任转嫁给了雎阳的守护者吗?在这方面,你也不过是个可耻的逃避者罢了。”
当初,对于是留下来与叛军做抗争,还是跟着李隆基一起逃命,李亨是犹豫过的。
若不是他的儿子李倓一力劝说他留下来与叛军做抗争,若不是对李隆基感到失望的大臣们也有这方面的意思,若不是挺身而出收复河山能够为他博一个美名,能够让他撇开李隆基坐上帝位,李亨未必会选择站出来。
他遇事之后优先考虑自身的利益,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对于大唐而言,李亨于乱世之中收复了两京,勉强稳住了大唐江山,算是有些功绩的。
可他的评价并不算多好,其根源就在于他能够平定叛乱,并不是他本人多么能耐,而是他的周围还有一批对大唐忠心耿耿的臣子。
这些臣子用他们的血肉和脊梁骨,共同稳住了大唐的江山。
在平叛的过程中,李亨甚至是在帮倒忙的。
安史之乱爆发的第三年,安禄山后院起火——他的儿子安庆绪弑父篡位,叛军经历了一阵内部动荡的时期。
这时,谋士李泌劝说李亨直捣黄龙,彻底消灭叛军的有生力量,李亨却没有听从李泌的意见,固执地选择按兵不动,导致错失良机。
安庆绪在整顿好军队之后,再度率领叛军与唐军作战。
李亨为了“吸取”安禄山做大的“教训”,对武将颇多防范。他在前线并不设置元帅,而是命令他所信任的宦官鱼朝恩监军。
鱼朝恩一介宦官,不过是凭着李亨的信任才能坐上高位。他一个在富贵乡权势场里摸爬滚打的人,能有什么军事素养?
很快,唐军便不出所料地吃了败仗。鱼朝恩将责任推到郭子仪身上,李亨又不问青红皂白地罢了郭子仪的兵权。
可以说,大唐藩镇割据之祸,自李隆基而起,宦官干政之祸,却是自李亨而起。
当初劝说李亨挺身而出重整河山的李倓为人颇为正直,向李亨直陈一些奸佞之过,李亨反而听信奸佞的谗言,下旨赐死了李倓。
看到宦官们嚣张跋扈的情形后,在场的大臣们都不由唏嘘感叹。
如今的他们,并不把宫内侍奉帝王的内侍放在眼中,他们何曾预料到,不过短短数年,十数年功夫,宦官居然就能仰仗着帝王的信任,在朝堂上跟他们平起平坐了呢?
李隆基的种种行径固然让人鄙夷不耻,李亨除了在收复两京一事上有些功劳之外,别的事也让人着实难评。
大唐的未来将何去何从?
荧幕中给出的信息量太大,周围的大臣们一时被这些信息砸得有点懵。
最终,他们看向了站在他们面前的武皇和李令月,决定请教一下这两位。
大唐的先祖都亲自还阳了,他们不抓紧时机请教武皇和李令月,更待何时?
此时,大部分人都将目光放在了武皇的身上,虽然武皇生前的种种行事手段备受诟病,但众人对于武皇的能力还是十分认可的。
“请则天大圣皇后和镇国太平公主出面,为我大唐主持平叛之事。”
当一名大臣率先站了出来后,越来越多的大臣选择应和他的话语。
这些人簇拥在武皇和李令月的周围,李隆基则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备受冷落,一时之间,竟让人分不清他们究竟是李隆基的臣子,还是武皇的臣子。
武皇本就是为平叛而来,在李隆基的朝臣们恳求她接受朝政大事后,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既如此,朕与令月就再为你们忙活一把。李隆基乃引发我大唐动乱的罪人,即日起,废黜其帝号,将其拘禁在宫中。朝中政务交由朕来处理,一应军事则交由令月来负责管理。”
“这……未曾听闻太平公主有军事方面的才能,将军政大权交予她,是否太过草率了些?”
周围的大臣们迟疑着开口。
“无妨,令月去了地下之后,曾跟随太宗皇帝学习兵法,太宗皇帝曾言,令月颇有他遗风。”
已经习惯了装神弄鬼的武皇,现在也开始学以致用了:“况且,朕与令月刚从叛军处过来,对叛军的情况最为了解。由令月来进行指挥,效率自然更高。”
听了这番话语,大臣们终于不再说什么了。
既然太宗陛下都亲自认可了太平公主的军事才能,他们对太平公主指挥的战役,应该能够抱有一定的期待吧?
两位先人专程还阳,肯定不是为了对大唐不利的。
因此,周围的大臣们很容易便相信了她们的话。
当然,在场之人并不都是忠于大唐的臣子,有些心思活络的投机者在听闻大唐即将迎来一场动乱之后,立刻便开始动起了脑筋。
只是,碍于武皇和李令月还在这里,这些人一时不敢有什么异动。
他们准备先装作大唐的忠臣,等武皇和李令月离开了,再做打算。
这些人却不知道,在他们脸上神色有异时,武皇就已经盯上了他们。
武皇掌权的那些年,她不知处置过多少对她怀有异心的大臣,她对手底下人情绪的变化最是敏锐不过,这些人并不是特别擅长伪装之人,又岂能逃过她的眼睛?
不过,愈是如此,武皇愈是感到不解。
连这种人都能当成宝,李隆基究竟什么眼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