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第 71 章
正处于沉思状态中的嬴政忽然感觉自己的咯吱窝被人挠了一下。
他先是反应迅捷地擒住了那人的手,待看清来人的脸之时,他露出了头疼的表情。
“令月……”
她就这般喜欢看他当众失态吗?
“这可不能怪我,若不是你脸上写满了不开心,我也不会特意寻了这么个法子,想让你笑一笑。阿政,这种郁郁寡欢的表情,可不适合你啊。”
说着,李令月便要将手从嬴政的手中抽出。
她会那么轻易就让嬴政捉住了她的手,也是因为她在嬴政面前没有动真格。否则,凭着她的身手,哪里会这么轻易就被对方捉住?
自然,嬴政戒备心极重,若不是已经熟悉了李令月的气息,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让她靠近。
不知不觉间,因着彼此,他们的许多小习惯都发生了变动。只是,他们自身尚未察觉。
待李令月的手即将离开嬴政的掌心之时,被对方一把握住。指腹与掌心摩擦间,让李令月产生了些微的痒意。她得艰难地控制自己的表情,才使自己不至于在下人面前失态。
“你既招惹了寡人,寡人又岂能轻易让你抽身离开?”嬴政压低声音道。
李令月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不过此时,她不想,也不愿去分析嬴政话语中的深意。
“陛下,你可真是霸道。”
李令月一面与嬴政说着话,一面悄悄用食指去刮挠嬴政的掌心。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嬴政方才害得她险些破功,她自然要还回去!
然而,让李令月倍感失望的是,无论她怎么卖力,嬴政都像是感觉不到似的,对此毫无反应。
“挠够了?”感受到李令月停下了手上的举措,嬴政垂眸看她。
嬴政的眼瞳极黑,再加上他心思莫测,因而他的目光时常给人一种冰冷且充满压迫力的感觉。
但此刻,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他的一双眼眸中,竟泛着些柔和的微光。
李令月并未注意到这一幕,她怏怏不快地道:“阿政,你身上难道就没有痒痒肉吗?”
这让她很没有成就感啊!
嬴政凑到她耳边,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廊上:“寡人究竟怕不怕痒,你难道不知道么?”
李令月可从来不是一个老实的人。二人私底下相处时,她可没少就这方面试探嬴政。
可惜,不知嬴政是当真不觉得痒,还是自控能力太强,李令月的试探,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此时,他们挨得极近,与其他任何一对依偎在一起耳鬓厮磨的情侣没什么不一样。
至于周边站着的侍者,已经被嬴政自动当成了摆设。能够出现在这座雍城王宫的,要不就是他信得过的人,要不就是李令月信得过的人。这些人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机灵,什么时候该乖乖闭嘴。
事实证明,嬴政与李令月身边的人的确已经习惯了他们之间的亲密行径。在场的人中,唯一一个对此不适的,是赵姬派来的侍女。
此刻,这名侍女正惊讶地捂着自己的嘴。
若不是亲眼看见秦王变脸的一幕,她简直难以相信,方才提及赵太后之时那般冷酷的秦王,竟也会有这般柔和的一面。
看样子,秦王并非无情。只是,大部分人,都无法调动秦王心中的情绪罢了。
兴许曾经,赵太后也是能够调动秦王情绪的人,但自从她选择支持情夫夺权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失去了这样的资格。
侍女垂眸想着,既然秦王这般看重新王后,她也得尽可能讨得新王后的欢心才是。
眼下她奉秦王之命留守在雍城王宫中,服侍赵太后,但她并不愿一直留在此处。
雍城王宫说是秦国故都,如今却已无人问津。她不愿与终日抱怨哭泣的赵太后一起,蹉跎此生。
咸阳那边,她总得有说得上话的人,日后才好提醒秦王将她调回去不是?
嬴政与李令月还不知,这短短功夫内,身边的侍女心思就转过了那么多道弯。
“阿政,你当真没有不高兴?”在插科打诨过后,他们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
“赵太后于我而言,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我如何会因她而不高兴?”嬴政道。
话是这么说,但在提及赵姬之时,嬴政的语调明显变得低沉了许多。
“是是是,赵太后对于秦王政而言,一点都不重要。这一点,我现在知道了。”李令月没去拆穿嬴政的口是心非。
倘若嬴政当真一点都不在意赵姬了,他也不会特意强调这一点。
嬴政在提及赵姬之时,既然心中还有怨恨,便说明他还未真正放下赵姬。
兴许对于未来的始皇帝而言,他的心中装着家国天下,装着大秦的万里河山,装着他的雄图霸业。被生母背叛之事,早已成为他少年时代一段不甚重要的经历,兴许那时,生母的面容于他而言都已经随着岁月流逝而变得斑驳陆离。
可对于如今的秦王政而言,曾与他相依为命的生命背叛他之事,仅仅发生在一年之前。这一年间,底下的官员们提到了赵太后多少次,就令嬴政心烦了多少次,他自然还没那么快对此释然。
“阿政,我们去见见赵太后吧。”李令月认真地道:“虽说如今你不肯认她,但她到底是大秦太后。她总不可能一直不踏出雍城王宫。往后,我在外头见了她,若是不认识她,那可就尴尬了。”
这话当然是李令月随口找的借口。
实际上,不是她需要这场会面,而是嬴政需要这场会面。他需要一个契机,来与自己达成和解,并彻底放下他对赵姬的执念。无论是爱也好,恨也罢,这些会给嬴政带来负担的感情,都该过去了。
李令月虽是劝着嬴政去见赵姬,实则这场会面与赵姬本人也没有多大的关系。这场会面中,真正的主角有且只有嬴政一人。
嬴政听了李令月的话后,面上露出了几分犹豫之色。
李令月趁机抱着他的胳膊晃了晃:“去吧去吧,那可是你的阿母,你总不能让我独自去面对她吧?自古以来,这婆媳关系最难相处。你若不去,我这可怜的小媳妇就要受她这个恶婆婆欺负了……”
嬴政被她念得头疼:“知道了,寡人随你一道去就是了!”
说完这话,他突然意识到不对:“你这般能耐,又有谁能欺负你?”
连嬴政这个秦王都时常在李令月手底下吃亏。嬴政可不信,若是赵姬打算为难李令月,李令月会乖乖由着她磋磨。
达成目的的李令月朝着嬴政摆了摆手:“这些细节不重要了,我们快点出发吧。”
待李令月拖着嬴政走出了几步路,她才发现,她刚来雍城王宫,连王宫中有哪些宫殿,都还没有搞清楚呢,别说直接杀到赵姬所居住的宫殿了。
嬴政双手环绕,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怎么不走了?不是要带寡人去找赵太后吗?”
李令月一见他这副看好戏的样子就来气,她这都是为了谁!
她伸出手轻轻推了他一把,催促道:“赶快带路,莫要浪费时间。除非,你不敢去见赵太后。”
兴许是李令月这番激将法起了效果,接下来,嬴政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带着她朝雍城王宫中为数不多有人活动的宫殿而去。
路线,还是那条熟悉的路线。
在不断靠近赵姬所在的宫殿时,过去的记忆也开始不断地在嬴政的脑海中翻腾。
他回忆起,当初赵姬怀了嫪毐的私生子,为了避人耳目将私生子产下,便谎称她身子不适,需要找一处风水宝地静养。那时,赵姬挑中了雍城王宫。
尚且年少的嬴政不知实情,还曾真心实意地为阿母的身子担忧过。
赵姬搬到雍城王宫后,嬴政特意寻了机会来雍城王宫探望赵姬,却被赵姬疾言厉色地赶走。
那时,赵姬一定觉得他十分可笑吧?
不过,他十分庆幸自己往雍城王宫跑了一次。否则,他还不会知道,他如此信任的阿母,竟也学会了欺瞒和愚弄他。
在此之前,嬴政对自己的阿母有七八分的信任,在此之后,他们之间,便多了一道无形的隔阂。
不再信任赵姬的嬴政,开始不断找机会在赵姬与嫪毐身边安插人手。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嫪毐生出异心之时,第一时间将他与赵姬的行踪纳入掌握之中。最终步步为营,利用他们对他的轻视,将他们诱入他准备好的陷阱之中……
再次来到赵姬所居住的宫殿门前,嬴政本以为,自己的心绪会起伏得十分厉害。
可他发现,许久未来,这座宫殿,于他而言都已经变得有些陌生了。
时间能够改变许多东西,很快,嬴政就会发现,不止这座宫殿对他来说变得陌生了,那个倚靠在门边发呆的女人,也同样让他感到陌生无比。
在嬴政的印象中,赵姬总是风情无限的。她似乎有花不完的精力,她将这些精力用来打扮自己,或是周旋于不同的男人之间。她尽情地享受着别人对她的吹捧,肆意挥霍着手中的权柄。
然而此刻,赵姬就这样呆呆地倚在宫殿外的廊柱旁,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都被抽走了。
与一年前相比,她看上去苍老了十岁不止。原本保养得宜的面庞开始枯败,眼角也爬上了一道又一道细纹。
在看到嬴政的身影后,赵姬甚至还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政儿……是政儿吗?”
因为激动,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
直到嬴政走到近处,才发现,赵姬的背脊已变得有些佝偻。
在这一刻,嬴政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已经无法伤害他了,他似乎,也不像自己原以为的那样恨她了。
第072章 第 72 章
年幼的嬴政曾被父亲嬴异人抛弃在赵地,待他长大之后,他的生母又在他和旁人之间选择了旁人。
每每被人放弃之时,嬴政心中并非不气愤。可如今,他却觉得,这气愤着实没有必要。
没有人规定,为父母者,必须爱自己的子女。又或许,嬴异人和赵姬对他并非没有感情,只是,这感情与旁的东西相比,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
如今,他已是大权在握的秦王,若他不再在意赵姬,赵姬自然无法再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此时,嬴政站在赵姬面前,心情十分平静。
一年前他与赵姬在雍城王宫对峙时,心中充盈的愤怒情绪,如今已荡然无存。
嬴政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赵姬:“这些年,太后一直在雍城王宫调养身子。如今看来,太后这身子还未曾养好。既如此,太后就继续在这‘风水宝地’静养吧。寡人会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太后的清净。”
赵姬本以为嬴政愿意来见她,说明嬴政已经原谅了她。她未曾料到,会从嬴政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
“政儿,政儿你还没有原谅阿母是不是?阿母知道错了,阿母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将阿母一个人留在这雍城王宫,你将阿母接回去吧!”赵姬哀声恳求道。
她在雍城王宫住了这么些年,一直获得潇洒而又肆意,她从未怀念过咸阳宫。
然而,被嬴政变相软禁在雍城王宫的这一年,赵姬当真体会到了失势地活着,究竟是一种什么滋味儿。
她精心培养的心腹被人尽数换走,身边负责伺候她的人,虽对她毕恭毕敬,不曾有分毫苛待,可他们平日里连话都不愿与她多说一句。这让她觉得,她在他们眼中,是一样尊贵的器物,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赵姬本以为,她会对嬴政杀死她心爱之人与两名幼子之事耿耿于怀,此生都不愿意再见到嬴政。可她未曾料到,仅仅过去一个月时间,她便后悔了。
与杀夫、杀子之仇相比,赵姬发现,她更无法忍受的,是被人遗忘在这座冰冷的宫殿之中。
为此,即便要让她放下心中的芥蒂,向嬴政低头,她也在所不惜。
“政儿,阿母真的知道错了,你看在咱们往昔的母子情分上,原谅阿母吧……”赵姬痛哭道。
她从前容貌姣好之时,哭起来称得上是梨花带雨,自然惹人心疼。可如今,她面容苍老衰败,便连这痛哭的姿态,似乎也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
嬴政移开目光,淡淡道:“寡人记得,一年前,你还咒骂寡人,说寡人残害手足至亲,畜生不如,早晚有一日会死于非命。怎么,如今你倒不说这话了?”
“是阿母错了。你是阿母的第一个孩子,且又是秦王之尊,那两个孩子如何与你相比?”
赵姬此时此刻,只想拼尽全力,求得嬴政的原谅。对于将曾经说过的话收回来一事,她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一年前,阿母也是伤心糊涂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政儿,你不要记恨阿母。”
看着这样的赵姬,嬴政意识到,对赵姬而言,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什么嫪毐,什么私生子,都比不上她自己活得舒坦重要。
但赵姬的身份太过特殊,她的政治敏感度又太低,极易被人利用。嬴政不打算再给她出现在人前的机会。
他们之间,在剥离了这层母子关系之后,似乎也不剩什么了。
“太后好生在雍城王宫养病吧,若有什么需求,只管吩咐底下的人。咸阳宫人来人往,环境嘈杂,不利于太后养病,日后,此事不必再提。”
“政儿,阿母都这般求你了,你就当真这般铁石心肠吗?”赵姬难以置信地看着嬴政。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有些事既已发生,便不是一句轻飘飘的‘知错’可以一笔勾销。”嬴政难得对着赵姬语重心长地说了这样一番话。
“越是身居高位之人,便越是如此。寡人身为国君,若寡人行将踏错,便会致使秦国基业毁于一旦。你是太后,你的每一个决策,也都会影响我秦国的发展。一年前,若秦国果真因你而陷入内战之中,你可曾想过会发生什么?”
嬴政不再恨赵姬,也不再对她有什么期盼。站在一名国君的角度上,他不会随意将不稳定因素放在身边。
“今日,寡人来,是为了带王后过来认认太后,以免日后,王后与太后落入相见不识的尴尬境地之中。”
这番话语,嬴政其实也只是随口说说。
他一早便看出了李令月对赵姬颇为好奇,想必在后世,赵姬也算是个“知名人物”吧。
因着没能见到活生生的荆轲和秦舞阳,李令月遗憾了许久。嬴政虽然不能让那两名刺客复生,站到李令月跟前,让她好生打量一番。但让李令月看看活生生的赵姬,他还是能做到的。
也是在这时,赵姬才注意到站在嬴政身侧的李令月。
在必要的时候,李令月可以让自己很有存在感。可今日是嬴政的主场,她自然不会这般不识趣,跳出来抢嬴政的戏份。
当嬴政主动向赵姬介绍她时,她才走到赵姬跟前,面带得体的微笑,向着赵姬打了个招呼。
赵姬许久未曾在外面走动,自然不知道李令月的身份。
她看着李令月身上穿的“奇装异服”,一时间颇有些不适应。
“政儿,你,她……”她想问,嬴政究竟为何会对这位新王后这般纵容,甚至公然将礼仪置之不理。
嬴政好似看清了她心中的想法,淡然道:“令月是我秦国王后,她可以穿她想穿的一切服饰。”
至于李令月的另一层身份,嬴政不打算让赵姬知道。
“可秦法……”
“太后在宫中养病日久,兴许不知道,秦法如今已有了极大的变动。阿政也觉得从前的秦法太过古板,所以把其中一些条例给取消了呢。”李令月道。
赵姬看着眼前这位处处透着违和感的新王后,在她儿子跟前亲昵而又随意的模样,忽然有些看不明白了。这还是她那个心肠冷硬,一心扑在国事上的儿子么?
尤其是,当赵姬发现,俩人在相处的过程中,李令月多有逾矩之处,嬴政却对她十分纵容之时,赵姬就更看不明白了。
她的目光在李令月脸上好生打量了一番,而后不得不承认,李令月容貌生得极为出挑。
只是,赵姬有些疑惑地想,她这儿子当真是个看重容色之人吗?
当初,为了更好地掌控嬴政,赵姬听从嫪毐的建议,搜罗了各式美人给嬴政送去,结果没多久,这些美人就被嬴政以各式各样的理由给处置了。
赵姬亲自去问嬴政,嬴政眉宇间含着戾气的模样,却让她这个做亲娘的都有些犯憷。
“阿母不要做多余的事。”少年秦王这般警告着自己的母亲。
也是从那时起,赵姬愈发觉得嬴政天生冷情,不若自己与嫪毐所生的两个小儿子贴心……
赵姬正在这边追忆往昔,李令月见她神色恍惚,只道她是累了。
于是,李令月轻声漫语地道:“既然太后乏了,我与阿政便不打扰太后了。过几日,我与阿政离开之时,我们再来向太后辞行。”
赵姬一听这话,立马急了。她目的还没达成,嬴政与李令月怎么就要走了?
“政儿,阿母尚未觉得疲乏。阿母已经许久未曾见到你了,你再留下来陪阿母说说话吧?”
可惜,面对她声情并茂的一番话语,嬴政无动于衷。
见状,赵姬赶忙又把目光投向了站在他身旁的李令月——说来,她只知秦国的王后出自陇西李氏,她还不知这位王后究竟唤作什么名儿呢。
嬴政铁石心肠,好在他对新娶的王后十分重视。
赵姬心中盼着她这儿媳是个心软之人。若能说动她这儿媳,指不定她这儿媳便能帮她说动她那软硬不吃的儿子。
可李令月也只是面上瞧着和气,在发现赵姬的意图之后,她不动声色地堵住了赵姬的话头。
等到赵姬还在琢磨李令月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李令月与嬴政已经携手离开,且渐行渐远。
赵姬:“……”
经过这么一遭,赵姬终于意识到,她这看上去温和而又好说话的儿媳,也是个难缠的角色。
……
当李令月与嬴政离开赵姬所在的宫殿时,日头已开始西斜。
来的时候,李令月明显能够感受到,嬴政的心中,还积攒着一股子郁气。
当他们离开那座宫殿之时,李令月却觉得嬴政的步子轻快了一些。
唔,看样子,这次他与自己进行的和解很成功呢。
李令月嘴角噙着一抹微笑,觉得自己当真帮了嬴政一个大忙。否则,凭着他那别别扭扭的样子,还不知何时才能让心头的那段阴霾彻底过去呢。
嬴政则是觉得,他带着李令月来见了赵姬一面,满足了李令月的好奇心,他可真是太体贴了。
不知是不是有令月相伴的缘故,今日,他看赵姬都顺眼了一些。
俩人十指相扣,走在雍城王宫内的道路上。
夕阳的余晖一点一点散尽,温柔的风从耳边吹拂而过。
有那么一瞬间,嬴政希望,这条路能够永远走下去。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带你去宗庙中祭拜我嬴秦先祖。”
“嗯。祭祖之时,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项?你得提前与我说清楚,免得我到时候犯了忌讳。”
李令月表示,小事怎么糊弄都随意,大事上,她万万不可出岔子。
“这是自然。令月,你陪着我去祭拜过我嬴秦先祖,便算是在先辈们面前过了明路了。”
“是啊。可惜,我李唐的宗庙,你是没有办法陪我去祭拜了。”
“……”
第073章 第 73 章
嬴政明面上是带着李令月来雍城探视患病的赵姬,并将自己大婚的好消息告知赵姬。
可实际上,他却是带着李令月回来祭祖。
平日里在咸阳,嬴政需得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份,如今到了雍城,他倒是难得放松了一把。
嬴政与李令月倍感惬意之时,远在楚国寿春的楚王启与三大氏族的人日子却不怎么好过。
只见楚王启拿着秦王派蔡泽送来的问责书信,面带忧色地道:“秦王认为刺杀纲成君的刺客是寡人派去的,寡人该如何是好?”
说完这话,他转身握住了蔡泽的手:“蔡卿如今是我楚国的栋梁。寡人倚重蔡卿还来不及,如何会派人去刺杀蔡卿?蔡卿定要相信寡人呐!”
“臣自然是相信王上的。”蔡泽道:“只是,秦王似乎对王上心生芥蒂,认为王上此举,是在昭示对秦国的不满。为让秦王消除戒心,还请王上向秦王自陈清白,并请秦王派人来楚地彻查此事。”
蔡泽此举,完全是将楚王启摆在了秦王臣属的位置上。
黄歇默默听着这番话,未曾开口。
屈景昭三家的主事者面色铁青地道:“楚王与秦王同为一国之君,便是秦王心中怀疑什么,也得拿出证据来,才能向楚王问责。楚王岂有向秦王自陈清白的道理?”
“蔡泽,纵使你过去是秦臣,可如今你到底是我楚国的臣子。你一心向着秦国,这像话吗?你居然如此折辱楚王,你究竟是何居心?!”
“不错!蔡泽你既然深受秦王看重,就该在秦王面前为我楚王陈情,打消秦王对楚王的怀疑。可你如今做了什么!”
他们三家素来同气连枝,此番一致对外,就差将蔡泽打为吃里扒外的逆臣了。
蔡泽闻言,却不为所动。他听到过的难听话,可多了去了。
今日这三家家主对他的诘问,实在算不得什么。且他们越是跳脚,便越是证明他们在心虚——蔡泽自然不会放过他们的这一弱点。
“蔡某作为此次遇刺事件的受害者,难道就没有权力知道究竟是谁想要我的命么?我虽相信王上,但楚国的其他人,我可信不过——比方说屈景昭你们三家的人,明明与我是同僚,却对我遇刺之事漠不关心,只关心该如何逃过秦王的责问——你们当真与此事没有关系么?”
一味解释,可不符合蔡泽的风格。
既然屈景昭三家的人质疑他,他便要反质疑回去!
“你休要胡言乱语,我们怎么会派人去刺杀你?这对我们有何好处?”景家家主嘴上说得硬气,蔡泽却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一分心虚来。
蔡泽对此事有了几分数。
“刺杀蔡某的好处可多了去了,比方说,阻碍蔡某在楚地变法。再比方说——以蔡某之死,嫁祸楚王。”
当蔡泽说出自己的猜测时,他能够明显感觉到景家家主身子震了震。
好在其余两家的家主及时扶住了他,这才让他没有当众失态。
楚国朝堂上,除了蔡泽一力支持楚王启邀请秦王介入此事外,其余楚臣都不赞同让秦王介入此事。
说句不好听的话,即便这刺客真是楚王派去的,在没有实证之前,秦王也只能怀疑,不能对楚王做什么。
如今蔡泽又是要楚王向秦王陈情,又是要向秦王自证清白,委实是将楚国与秦国摆在了管理者和被管理者的位置上,这也让楚国大臣们无法接受。
楚王都要比秦王矮一头,他们这些楚王的臣子又算什么呢?
可惜,他们的反对没有任何用处。
楚王启此时已打定主意,自然不会让这些人来妨碍自己。
“我楚国万万不能失去秦国的友谊,谁反对寡人,寡人就让秦王优先调查那人!哼,你们打量着寡人不知道你们心中打的那些个主意吗?”
楚王启的目光冷冷扫试着群臣:“你们不就是想着,只要此事没个结果,你们便可顺理成章地将此事推到寡人身上,让寡人来直面秦王的怒火?寡人告诉你们,你们休想!”
面对这样一个一心向秦的楚王,楚国的大臣们也无可奈何了。
朝会散去之后,三大氏族的人匆匆赶回去,嘱咐底下的人好生检查扫尾工作有没有做好,万不可露了把柄给秦王。
别看他们在楚王跟前时,态度那般硬气,又是怂恿楚王跟秦王对着干,又是让楚王在秦王面前摆谱的。真要让他们自己对上秦王,他们也怂。
当然,他们嘴上是不肯承认这话的,他们只会说,秦王虎狼之心,他们避其锋芒,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是策略,绝不是胆怯。
与此同时,得了秦王秘密传令的楚王启,也开始派人前往沛县,搜寻萧何与刘季等人。
楚王启大张旗鼓地派人出去找人,对外却直说是要搜罗珍宝来平息秦王的怒火。
私底下,他向蔡泽询问道:“秦王突然让寡人在境内搜寻几个籍籍无名之人,可是这些人日后会做出什么成就来?”
“不错,这几人,都是王后向王上推荐的人才。”蔡泽意有所指地道。
“王后么……”思及这位秦国王后的来历,楚王启顿时明悟了,他对寻人之事也愈发上心。
“这几个人可有什么特征?寡人派人好生记录下来,以免寻错了人”。
蔡泽道:“刘季此人,能说会道,十分擅长交友,为人却十分懒散。如今,他身上的才干尚未显露出来,时人都以为他是个普通的混混……”
在提及刘季之时,蔡泽免不了顺带提一提那些跟他交好的朋友。此时,他的朋友们也俱是白身。
楚王启越听,眉头便皱得越紧。
这人当真是王后向秦王举荐的大才吗?怎么听起来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呢?
若不是站在他面前,与他说着这话的人是蔡泽,他都要将人给撵出去了。
还是到了后来,蔡泽说到萧何之时,楚王启才终于松了口气。
萧何如今虽只是沛县的一名小吏,但与刘季和他那群狐朋狗友相比,他还算是个难得的正经人。
说萧何是被埋没的大才,在楚王启看来,可信度比刘季那帮子人是大才的可能性要高多了。
话说回来,刘季这名字着实普通,再加上每个地方都不缺游手好闲之人,楚王启自然要命人将此人的相关信息好生记录下来,以免寻错了人。
这时,沛县之中,才厚着脸皮跟店家赊了酒钱的刘季,以及刚刚处理完手头的政务,准备小憩一会儿的萧何,都没有料到,他们已然被人盯上了。
这日本是个极为寻常的日子,刘季家中父母对他不肯寻个正经营生之事,感到十分不满。
刘季虽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却也不愿意总是听人在自己耳边抱怨。为了躲避家中父母的念叨,他索性直接遁了出去。
他向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循规蹈矩的人,他这么做,实在是太正常了。
刘季准备像往常一样,约上几个好兄弟出去喝酒。
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他与好兄弟刚刚出现在酒肆,就被人给盯上了……
身旁一名穿着楚国官吏衣裳的人盯着他们观察了许久,突然开口道:“游手好闲,刘季,有名唤卢绾与周勃的友人……不错,上头要找的应该就是此人了,带走!”
上一刻,刘季一个升斗小民,还在高高兴兴地与兄弟们一起喝着小酒,倾诉着未来远大的志向。不料下一刻,连刘季带他的一帮子兄弟,都被楚王的官兵给打包带走了。
当刘季与他的一众兄弟们被客客气气请上轺车之时,他们还有些懵。
“这位官爷,我们方才可是有什么地方不慎,得罪了官爷们?”刘季利用他那独特的人际交往能力,嬉皮笑脸地凑上前来,向楚国官兵打探消息。
他们好端端坐在那里喝着自己的小酒,应该也没招谁惹谁吧?
刘季敢在这时候冒头,也是见着楚国官兵对他们的态度不算太差。倘若楚国官兵上来就要押他们走,他也是不敢多话的。
那楚国官兵瞥了刘季一眼,开口道:“是好事,不必着急,楚王马上就要重用你们了。”
“楚王?”刘季与他的一众小伙伴们面面相觑,不知他们怎么就入了楚王的眼。
但不管怎么说,楚王既明确表示要重用他们,他们也可以算得上一步登天了。
他们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与此同时,刚刚用完午食,正在小憩的萧何,突然被上司传唤到了身边。
萧何到时,便见一名楚国将领坐于主位,而他的上司则站在一边,满脸都是讨好之色。
萧何本是个极其聪慧之人,他如今年岁尚轻,却不失机敏。在将来人仔细打量了一遍后,他心中大致有了些数。
依照这将领身上服装的制式——他该是楚王派来的人,而不是楚地的哪位老封君。
“你就是沛县小吏萧何?”那名楚国将领问道。
第074章 第 74 章
“是,小人正是萧何。”萧何敛住了眉眼间的精光,表现得中规中矩。在不知这人前来此处的目的之前,他不愿表现得太过出挑。
“听说,你不仅精通律法,还懂兵法,擅文书?”楚国将领又问。
一旁萧何的上司听得一头雾水,他虽知萧何颇有些能耐,却不知萧何竟有这么多的能耐。
问题来了,他这个当上司的都不知道的事,这初来此地的楚国将领又是如何知道的?
萧何到底年少,在听到这番话后,一时没能掩住面上的诧异之色。
楚国将领见状,对于自己此次要找的人究竟是不是眼前之人,多了几分把握。
“既然你这般聪慧,我便来考考你吧。若你回答得好,便会受到王上的重用。”
说着,楚国将领开始向萧何问起楚地的新律法——说是新律法,其实就是楚王启刚刚在楚地推行的秦律。
秦律繁杂,并不好记。更何况,楚王启不仅仅要求楚地的官吏牢记这些秦律,还要求他们融会贯通。
楚王所辖之地内,许多官员都还在紧张地学习秦律呢,这些官员们甚至会趁着小憩的功夫相互抽背秦律。楚国将领这会儿便要随机向萧何提问秦律,着实有些为难他了。
但让楚国将领颇感惊喜的是,无论他向萧何提问什么样的律令,萧何都能对答如流。
楚国将领选了一条颇为冷门的秦律,萧何准确无误地回答上来了。
他沉吟片刻,又择了一些楚地近日发生的案子,向萧何询问按照秦律该如何审理此案。
萧何给出的答案,依旧让楚国将领颇为满意。看样子,眼前之人就是楚王要让他找的人无误了!
“跟我回走吧,你小子交好运了。接下来,楚王要重用你了。”
任务顺利完成,楚国将领满意地拍了拍萧何的肩。
萧何一听这话,忍不住问道:“萧某不过一籍籍无名之人,不知是如何入了楚王的眼?”
“这我就不清楚了。是上头的人吩咐我来沛县找你的,我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萧何闻言,低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楚地不少人都知道,这楚王启是在秦王的支持下登上楚王之位的。
自去年以来,秦王便多有异常之举,让人愈发捉摸不透。
不过,在萧何看来,这种变化倒未必是坏事。因秦人闻战则喜,热衷于对外征伐,六国之人在提及秦国之时,免不了骂一声“暴秦”,在提及秦王之时,也会说一句“暴君”。
可如今,秦王停止了对外征战的步伐,转而以其他的形式来影响和操纵六国。其所做的事虽性质不变,但不管怎么说,表面上来看,秦王总算是多了几分仁君的风范。
只不过,这种变化对其余几国的国君来说,就未必是什么好事了。他们若是因为秦王的态度和缓了下来,便放松对秦王的警惕之心,他们的国家只会被秦王蚕食得更快。
如今,究竟是楚王派人来寻他们,还是秦王派人来寻他们?
萧何虽年少,却有自己的理念和主张。
若秦国依旧是从前那副做派,萧何自然不愿为秦王所用。但现在,他却觉得未尝不可一试。
“除我之外,楚王还派将军来寻了别人吗?”萧何问。
“还有一名唤刘季之人,以及他结识的一些好友。”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们现在就要赶去跟与这些人汇合了。
“刘季……”萧何发现,自己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不过,楚王既然专程派人来接此人,想来此人也有些过人之处。萧何默默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中。
不久后,他看到与他年龄相仿,吊儿郎当的少年。
也不知为何,明明这少年看起来再普通不过,但在人群之中,萧何仍然第一眼就看见了他。
从那名少年与身边之人的对话中,萧何得知,这名少年就是刘季。
在他们那一拨人中,刘季俨然就是领头人。
刘季、卢绾、周勃等人在看到萧何之后,好奇地凑了过来。
“你也受到了楚王的传唤吗?”
见萧何点了头,刘季便热络地迎了上去与他攀谈起来。不过片刻功夫,两人便混熟了。
萧何不得不承认,这刘季果然有些过人之处。可不是谁都能像刘季似的,在短短时间内就能令人放下戒心。
至少萧何不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人,可偏偏刘季却做到了。
待人齐之后,楚国将领点了点人数,而后对他们道:“出发吧。”
刘季等人出行,乘坐的是时下颇为高级的马车。
刘季坐在车上,对身边的萧何感叹道:“我老刘如今也算是在众乡亲面前风光了一把,我还从来没坐过这么好的马车呢。”
路边不断有认识刘季的人冲着刘季招手,有让刘季赊过账的酒肆老板,有赠予刘季饭食之人,还有与刘季眉来眼去的女子……他们都在让刘季发达之后莫要忘了他们。
刘季笑嘻嘻地冲着他们招了招手:“放心吧,待我去寿春做了大官,我便把你们接过去帮我。人家大官身边都有那么些个心腹,我身边怎么能没个帮手呢?你们说,对吧?”
刘季的态度很乐观,萧何却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心不在焉的。
直到马车驶出了沛县,刘季才注意到萧何的反常。
他将手勾在了萧何的肩上,关切地问道:“萧老弟,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若是身子不舒服,你可要及时说出来。外头的将军既是要接我们去做大官,定不会为难我们。他知道你身子不舒服,会答应为你寻医问药的。”
萧何摇了摇头,对刘季道:“我并未感到不舒服。只是,这方向,似乎不是前往寿春的方向。”
刘季闻言,往外探头探脑地看了一阵,也跟着皱起了眉。
“楚王派人来接我们,这些人不送我们去寿春,准备把我们送到哪里去?”
数日后,萧何与刘季看着近在咫尺的函谷关,终于得到了答案。
“怪哉!”刘季摸摸下巴,深感不可思议:“楚王派人来接我们,结果他手底下的人要把我们送入秦国?”
此时,萧何心中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他开口道:“只怕,从一开始,想见我们的人就不是楚王,而是秦王。”
“秦王?”刘季瞪大了眼:“难不成我老刘的名气就这般大,连远在咸阳的秦王都知道了?”
他就算再自恋,也不会这样认为。
萧何叹了口气:“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等到了咸阳,就知道了。”
……
当萧何与刘季等人踏入咸阳境内时,嬴政与李令月已从雍城返回咸阳。
李令月听说嬴政要召见刘季与萧何,立马道:“你召见他们的时候,记得叫上我。”
她倒想看看,少年时期的刘邦与萧何究竟是什么样的。若是可以,她还想“欺负”一下他们,说出去,她也是戏弄过刘邦和萧何的人了。
嬴政见李令月双眼放光的样子,心中微微有些不悦。
“那刘季与萧何,就这般让你在意吗?”
“当然在意!假如阿政你某一日突然穿越到你曾大父秦昭襄王年轻之时,难道你不想去看看你曾大父长什么样吗?你不想看看武安君白起年轻之时遇到貌美女子会不会脸红吗?”
这就是名人效应啊!
嬴政仔细想了想。
好吧,他当真会好奇,想着去见识一下。
不过,令月的提议对他来说毫无意义,毕竟,他可没有如同令月一般的机缘,可以穿梭在不同的时空之中。
他正这么想着,就听李令月又道:“若是能去秦昭襄王晚期,还可以去赵都邯郸看一看陛下小时候的样子,真是让人想想就期待呢!也不知陛下小时候脸上有没有婴儿肥呢?”
嬴政:“……”不,这就不必了。
嬴政已经快要忘记在赵国那些年,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了。
不过,那时的他,长期生活在充满敌意的环境中,这也让他满身戾气,像只随时准备战斗的小刺猬。
令月若是见了那样的他,定然喜欢不起来。
为了防止李令月继续说出惊人之语,嬴政赶忙道:“寡人召见刘季与萧何之时,会叫上你的。”
……
刘季与萧何在抵达咸阳之后,没多久,便收到了秦王的传召。
秦王派来的使者贴心地为他们准备好了干净的衣裳,让他们在驿馆中沐浴更衣,直至收拾妥当了,才将他们引至咸阳宫门口。
咸阳宫巍峨雄壮,有着高台建筑特有的摄人之感。
刘季那帮子兄弟们平日里往来与市井之间,所见过的最好的建筑也不过是沛县令长的府邸。
他们何曾见过这样壮丽的宫殿?
当他们站在咸阳宫的台阶前时,他们深刻感受到了自己与这些王孙贵胄之间的差距。
起初,刘季与萧何也愣了愣,但他们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刘季对着自己身后一帮仍在愣神的兄弟们提醒道:“走吧,莫要让秦王久等。”
他们沿着台阶拾级而上,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来到了秦王召见他们的宫殿之中。
此时,他们额上都已渗出了些微的汗渍。
这座象征着王权的宫殿之中,身着衮服的秦王高坐于上首,旒珠从他面前垂下,遮住了他的表情。
他的身旁,正坐着一名容貌清丽的女子,此时正好奇地看向了他们。
能够出现在这种场合的,想必就是秦王新娶的王后了吧?
萧何这么想着,与刘季等人一起向嬴政行了礼。
“你们就是刘季与萧何?”
嬴政的目光,准确地锁定在萧何与刘季身上。
他这只是很寻常的一句提问,但他话音低沉,气势迫人,再加上周围的环境带来的压迫感,让萧何与刘季压力倍增。
第075章 第 75 章
饶是心大如刘季,头一次觐见嬴政之时,也有些发挥失常了。
毕竟此时的他还不是日后那个见过了大世面,远远对着秦始皇的车驾感叹“大丈夫当如是”的刘季。几日前,刘季还在与兄弟们在乡间喝酒,与面容姣好的女子眉来眼去呢。
他在沛县之时,连沛县令长都极少能够见到,此时,突然把他反到嬴政面前,他可不就失态了么?
好在刘季脸皮够厚,勉强能够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若是换个人站在他这位置上,只怕此刻已经无地自容了吧?
嬴政看着比他小几岁的刘季,心中暗道,这就是汉高祖么?不过如此。
若刘季一直是这个模样,嬴政实在难以想象他是怎么结束秦末乱世,成为另一个大一统王朝的开国之君的。
兴许日后的刘季经过了一定的成长,心性也好,能力手段也罢,都会让人刮目相看。
但在嬴政眼中,此刻的刘季,显然还太过青涩。若非李令月告诉他,这是未来将要取代他大秦统治之人,他怕是连看都不会多看刘季一眼。
嬴政的目光略过刘季,放在了萧何的身上。
萧何虽然也有些紧张,但应对还算得体。嬴政与他交谈了一阵,便安排他去辅佐治栗内史。
在楚汉之争中,萧何为刘邦稳定了后方的后勤线,想来对于治栗内史分内的活计,他应该得心应手。
自从嬴政这个秦王在秦国境内开设各种厂子,将产出之物卖到六国,秦国国库每年的收入就呈几何倍增长。
这对于治栗内史而言,实在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往常,治栗内史都在为国库入不敷出而发愁——打仗可是一项极烧钱的活计。如今,他也终于体会了一把“梁满仓”的快乐感。
只是,钱多了,业务多了,问题也跟着接踵而来。
治栗内史他已经忙不过来了。
按照嬴政的想法,先将萧何送去治栗内史手下,帮着治栗内史处理一些挤压的政务。他人就在嬴政眼皮子底下,也正好方便嬴政观察他的才干与品性。
正好李斯那边也派了人过来,道是如今手底下的人不够使,想让嬴政再多给他指派几个能臣过去帮帮他。
变法一事,对于如今的秦国而言,是重中之重。
待过一阵子,若是萧何可堪大用,嬴政便准备将他派去襄助李斯与韩非等人。
虽说萧何不是法家的人物,但他既然能够为汉朝建立起一套完整的政治制度与管理体系,想来,在李斯与韩非变法之时,他也能给出一些切实有效的意见来。
早在嬴政从李令月那里得知萧何的事迹时,他就已经开始盘算着要怎么用萧何了。
在他心中,萧何是块砖,哪有需要往哪搬。
比起萧何,刘季在嬴政心目中的地位就低了许多。
是,作为汉高祖的刘邦地位是比萧何要高,但这对嬴政来说有什么用呢?嬴政又不可能让刘邦来代他管理秦国。
同时抵达咸阳的两拨人中,萧何很快就得到了嬴政的重用,开始到治栗内史手底下帮着治栗内史做事,刘季则尴尬地被晾在了一边。
当刘季手底下的兄弟们都开始在秦国为官为吏之时,他还是一个吃白食的,这也让刘季有些不自在。
刘季想得开,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从前他在沛县时的做派,如今被他原样搬来了咸阳。
好在秦律中的许多较为苛刻的条款已经被废黜了,否则,刘季就要挨罚了。
当刘季在咸阳街头游荡的时候,偶尔心中也会觉得空虚。如今,他的兄弟们各有各的活计要忙,他连喝个酒,都找不到人陪他一起了。
不过,刘季交朋友的速度极快。旧的朋友没空陪他出去浪了,他就立马交上了新的朋友。其中,甚至还有一些是秦国的官家子弟。
他是跟朋友们一起出来做官的,总不能他的朋友们都在咸阳混得风生水起,他却灰溜溜地回去吧?不管怎么说,他既然大老远往咸阳跑了一趟,总不能白来。
咸阳作为秦国都城,人来人往。刘季想着,自己若能积累下一些人脉,日后也可多一些门路。
当刘季在咸阳城内四处结交人员之时,嬴政一直在暗中观察他。
初见之后,嬴政看似不再留意刘季,实则他安排了几个人,专程盯着刘季。
当他发现刘季不管在哪儿都吃得开,甚至有人愿意为他效劳之时,嬴政立马开始思考怎么将刘季的这份才能给利用起来。
萧何擅长做事,刘季擅长用人。既如此,为秦国“招贤”之事,就交给刘季来做吧。
现如今楚地的官吏就已经出现了很大的缺口。
嬴政想要完全掌控楚地,就必须培养出一批精通秦法,且心向秦国的官员,并派遣这些官员前往楚地。
他看刘季就很适合做这种事。
待他将各项要求告知刘季之后,便由着刘季忙碌去吧,若刘季顶事,日后要派往其余几国的官吏,也交由刘季来招募。若是刘季不顶事,嬴政目前也有别的人才招募渠道。
至于嬴政与李令月讨论过的科举制,眼下的实施条件尚未成熟,便未曾推出。
不过,关于启用科举制一事,嬴政已纳入了第三次变法的范畴内,他准备在秦国完全掌握六国之地后,再命李斯进行变法。
很快,刘季就收到了来自嬴政的任命。
正欣喜于秦王还没有忘记他的刘季,此时尚不知道,他即将开启身为大秦社畜的悲惨人生……
秦王的白饭,可不是轻易吃的。吃了秦王的白饭,都要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这一日,对于嬴政来说是忙碌的一天,对于刘季来说,是大喜大悲的一日,对于李令月来说,也是个忙碌的日常。
如今,李令月的手中,除了领着“简化文字”与编书等活计之外,她每天还有一定量的奏疏要批。
为了确保李令月这个王后对秦国各项大事的知情权,所有大事在嬴政跟前过了一遍之后,会同样在李令月跟前也过一遍。
“哎,真是烦人,也不知能不能跟阿政说说,让他别把这些奏疏往我跟前送了……”
李令月揪着自己的头发道。
这时,一直很少出声的系统开始提醒李令月,大部分奏疏上,都有嬴政的批阅痕迹。她正好可以跟嬴政学着处理某些她不擅长的事。
至于少部分尚未批阅的奏疏,指不定就是嬴政给她留的“作业”呢。
李令月双目无神地望向天边,幽幽地道:“在听了系统你的话之后,我觉得郁闷了怎么办?”
系统没有回答李令月。
回答她的是嬴政。
“令月,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这般愁眉苦脸的?”
李令月抬起双眸,恹恹地看了他一眼:“我为何愁眉苦脸……难道你还不知么?”
她看着桌案上摆放的一堆奏疏,磨了磨牙:“阿政,你当真不是人呐!”
“不过是些奏疏罢了,若是掌握好了诀窍,很快便能处理完。”
对于李令月的咬牙切齿,嬴政丝毫不以为意。
他走到李令月的身后,看上去,像是将她虚虚环在了怀中。
在感受到身后传来的灼热气息之时,李令月的身子,突然变得僵硬。
当嬴政的呼吸似有若无地拂过她的耳廊之际,她更是连思绪都变得混乱了起来。
偏生嬴政假作毫不知情,一般似有若无地撩拨着李令月,一边道:“你有何处不懂,只管说来,寡人教你。”
“寡人从未给人做过老师,令月,为了你,寡人可是破例了。”
“若你学得不好,便要挨罚。”
李令月勉强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奏疏上,但嬴政却不住地作怪。这也让她意识到,嬴政今日,怕是根本就没有打算好好教她。
“陛下,你假公济私!”李令月控诉道。
“寡人是真心想要教你的,奈何你今日总是走神。寡人不忍苛责你,也只好由着你去了。”
在说完这番话后,嬴政抽走了李令月手中的笔:“既然你今晚不想处理公务,便陪着寡人早些安置。”
他一手揽在她的腰间,另一手则抚上了她的小腹:“令月,给我一个继承人吧。”
李令月垂眸道:“这可不是我能控制的。不过,我倒是觉得陛下你不必着急,便是我未能给你留下继承人,在我离开之后,你也可以去找其他女子……”
她的话尚未说完,便发出了一声闷哼。
嬴政幽深的瞳眸中闪过一丝寒芒:“令月……这话,日后莫要再说了……”
分明是李令月先来招惹他的,可随时准备抽身离去的人,也是她。
这让嬴政觉得,哪怕他拥她在怀,可依然什么都没有抓住。
第076章 第 76 章
嬴政尚未立后之前,他时常独自处理政务,待他立后之后,他与李令月相处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此时,油灯下,李令月正认真地翻阅着秦国的奏疏。
有些奏疏上,嬴政已经完成了批注,有些奏疏他还没有翻阅。
李令月的手纸停留在嬴政留下的字迹上,正分析着嬴政这般处理这件事的意图。
她虽不爱批折子,却也知道,能够得到嬴政的辅导,是多么难得的机会。
当初,她阿耶指点她阿娘的时候,都不一定有这么上心。她若是不好生珍惜这个机会,未免太过暴殄天物了。
如今,李令月尚能以初等储位业务不熟为由,将奏疏赖给她家阿娘,但往后,该她承担的责任,终是要由她来承担的。
故而,她虽偶尔嘴上抱怨两句,但她在处理面前的秦国奏疏之时,终究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就当是提前练手了。
她若能在秦国学到些东西带回去,也算是不枉此行。
从面前的奏疏中,李令月得知,秦国已与六国达成了协议,并在六国境内选好了造纸厂。眼下这造纸厂已经开始动工了。想来,用不了多久,纸张就会遍布其余几国。
难怪最近系统又给了李令月一笔积分。
再加上,前不久蔡泽将利用天然沥青筑路的技术带回了楚国,如今,李令月的积分进度已经超过了60%。
积分还在持续不断地上涨。
今年秦国利用更为先进的方法进行作物种植,且又引进了一些新作物,若无天灾人祸,秦国作物的产量必是要增长的。
李令月估摸着,待到秋收时节,她又能从系统处收获大量积分。
不知过了多久,她放下手中的奏疏,揉了揉眼睛,准备起来活动活动。
处理政务自然要紧,但久坐无益,每过半个时辰,李令月便要站到窗边眺望一下远方。
此次,她这一抬头,却看到了嬴政眉头紧锁的样子。
“陛下,这是怎么了?”李令月问。
渐渐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的嬴政道:“楚地发生叛乱了。”
这对于他们而言,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
不久前,楚王启为向秦王自陈清白,主动请秦王派人介入调查纲成君遇刺一事。
尽管楚国老氏族们及时进行了收尾工作,但秦王派去的人仍然查到了蛛丝马迹,并与楚国老氏族发生了冲突。
楚国老氏族一怒之下,直说这是秦国灭亡楚国的阴谋,楚王启一心向秦,引狼入室,帮着秦王迫害楚国“忠良”,他实在不配为楚王!
也不知楚国老氏族是怎么操作的,他们联合楚地那些中小氏族,共同推举公子负刍为新任楚王。
自此,一场反抗楚王启的行动浩浩荡荡地开始了。
与此同时,在楚地三方势力之中一直处于弱势地位的公子犹,不知怎么,搭上了楚国大将项燕,竟劝得项燕支持他。
趁着公子负刍一系的人开始与楚王启斗法之时,项燕与公子犹也开始浑水摸鱼,想着为自己一方捞些好处。
为了将楚王启拉下马,公子负刍的门客全员出动,寻找各种机会刺杀楚王启。
可惜楚王启生性谨慎,日常出行之时,身边也总是跟着护卫队,没有叫公子负刍得逞。
楚王启以谋逆的名义,下旨抓捕公子负刍。公子负刍赶忙逃回自己的封地内,调集士兵对抗楚王启的军队。
可惜,自楚王启推行秦法以来,他麾下的军队变得悍勇了许多。毕竟依照秦法,他们若是在战场上立了功,既可得到爵位,又可分田!
如此一来,楚王启麾下的士兵们自然作战悍勇。他们看向公子负刍的私兵时,目光炙热,仿佛在看一个个人头。
在这样的情况下,公子负刍麾下的士兵自然不敌楚王启的军队。
他们甚至还在想,他们为什么要跟着公子负刍一起对抗楚王启的军队?
秦的军功爵制不是很好吗?若是秦法能够在楚国全境推行开来,他们这些底层的兵卒便也得到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们在这里帮着公子负刍对抗楚王的军队,便是战死了,家中也不过得到些微的赔偿金,与楚王启那边的军队相比,待遇可是差远了……
从前大家待遇都一样时,这些兵卒们还没什么想法。可这人呐,就怕对比。
楚王启麾下的将领看出了公子负刍麾下军队人心不稳,他开始蛊惑公子负刍麾下的军队向楚王投诚。
凡是楚地的士兵,都是楚人。既是楚人,向楚王效忠便是名正言顺之事。他们这些兵卒投向楚王,既没有名声方面的负担,又能得到实打实的好处,何乐而不为?
在这名将领的劝说下,本就意志不坚的兵卒们很快便倒戈了。
公子负刍见势不妙,赶忙想逃跑。
然而,他未曾料到的是,他的车夫出卖了他。
他平日里并不如何看得上自己的车夫,心情不好之时,还会拿这车夫撒气。于是,在逃命的关键时刻,这名车夫给了他致命一击,主动将他送到了敌军的手中……
公子负刍的遭遇,让楚地老氏族们愈发惶恐。
连公子负刍的私兵都可以被策反,他们麾下的军队,当真还靠谱吗?
会不会有朝一日,他们也像公子负刍一样,被他们手底下某些利欲熏心之人,拿去给楚王启做投名状?
毕竟,那名出卖公子负刍的车夫,以及带头投降的将领,可都得到了楚王启的嘉奖啊。
忧心忡忡的楚地老氏族们空前地团结了起来。
他们甚至放下与项燕的恩怨,主动与项燕联手,要拥立公子犹为新任楚王……
待李令月从嬴政处了解情况之后,不由问道:“陛下打算怎么做,继续让楚王启与老氏族们对峙,消耗老氏族们的力量吗?”
没有外力胁迫之时,这些老氏族们各有各的心思和算计。有了楚王启,或者说秦王政这个共同的敌人,他们倒是难得展现出了“一致对外”的面孔。
“只是打消耗战,效率未免也太低了。”嬴政道:“楚地大大小小二十多个老封君,可不都是一条心。屈景昭三家虽势大,其余家族联合起来的力量也不可小觑。且那项燕先前与屈景昭三家罅隙也颇深,如今虽勉强联起手来,他们彼此之间,又能有几分信任呢?”
李令月脑海中灵光一现:“陛下这是又打算使离间计了?”
嬴政笑而不语。
“这可是纲成君的拿手好戏,也是陛下的拿手好戏……”
“寡人自上位以来,何曾对他国使用过离间计?这离间计,怎么就变成寡人的拿手好戏了?”
嬴政怀疑李令月又将始皇帝做过的事安在了他的头上。
“离间计不好吗?能用离间计解决的事,为何非要靠着在战场上损兵折将来解决?”李令月问。
“不管是离间计也好,其他计策也罢,只要奏效,便是好计策。”嬴政道:“不过,寡人尚未用过的计策,你却说是寡人用惯了的,这话寡人可不敢认。”
“陛下,你何时这般较真了?”李令月奇道。
“这不叫较真,这叫严谨……”
在聊完楚地之事后,嬴政又在另一方面让李令月深刻体会了一下他究竟有多严谨,多认真。
李令月发现,虽然平时的嬴政让她甚为喜欢,但给她做老师的嬴政,她真的喜欢不起来。
“阿政,你究竟是不是喜欢挫折教育啊?”李令月捏紧自己的拳头,而后松开。再捏紧,再松开。
她眼眸中的狰狞之意,连嬴政也察觉到了。
嬴政轻咳一声,为自己方才一时的肆意发挥而暗自后悔。这下子,让令月抓住了把柄。只怕接下来几日,他又要“独守空闺”了。
“是寡人的错,令月你莫要生气……”
嬴政见李令月不肯搭理他,便悄悄伸出手,搭在李令月的手背上。
然而,他的指尖还没碰到李令月的手背,便被对方躲开了。
“今日我有些疲乏了,奏疏就批到这里吧。”说完这话,李令月便起身回了自己的寝殿。
嬴政则呆在李令月的书房之中,眼中难得出现了几分茫然。
摆放在书房中的随侯珠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嬴政看着那颗随侯珠,暗自琢磨着要不要寻一些别的宝物来,好让李令月尽快消气。
……
渐渐步入盛夏时节,楚地的局势仍未明朗。
不过,在楚王启和蔡泽的共同努力下,不断有兵卒从老氏族们手底下逃脱,投向楚王启。
蔡泽最是擅长利用老氏族们的间隙来制造矛盾。
譬如在对抗楚王启的军队之时,某些老氏族的军队损失惨重,而另一些老氏族的军队明明正面与楚王启的军队相遇,却被放过。这也让老氏族们怀疑,他们这种已经有人投向了楚王启。
虽然屈家家主当众说,他们这些老氏族同气连枝,不该相互猜疑,否则恐怕会中了楚王启的奸计。
可惜,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又岂是可以轻易解除的?
老氏族们嘴上不说,实际上内部又分裂为几个派系。便连议事之时,他们也渐渐只叫与他们一个派系的人去参加了。
见状,屈家家主叹了口气。尚未与楚王启进行正面对决,他们内部便又四分五裂。
他有种预感,他们此次的联合,怕是又成功不了了。
楚王启与秦王政不肯与他们进行正面对决,只拿钝刀子来割他们的肉,偏他们中有一部分人还一无所觉,这也让屈家家主产生了深深的忧虑感。
与此同时,萧何也结束了在治栗内史手底下的工作,准备去李斯手底下报道了。
因他极为能干,工作效率很高,嬴政要将他调走的时候,治栗内史颇为不舍。
他甚至来到嬴政的跟前,向嬴政陈述萧何对优化大秦财政系统起了多么重要的作用,希望嬴政能够将萧何留在他手底下,日后好接他的班。
然而,嬴政却摇了摇头:“萧卿有大才,只将他留在你们处,着实是屈才了。寡人打算让他在不同的职位上进行一番历练。待日后,寡人是要重要他的。”
治栗内史闻言,这才失望地离去。
与此同时,被嬴政肯定的萧何则颇为感动。
他未曾料到,高高在上的秦王竟会这般看好他的才能。
现在的秦王,在萧何心中无疑与他理想中的君主十分吻合。因此,他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最后一点芥蒂,准备好生辅佐秦王。
同僚都这么卷了,刘季又怎么能闲着呢?
一心想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的他,当即便向嬴政提出申请,要亲自带着手底下他招揽来的小团队,为秦王遍访六国,搜寻各类需要的人才。
下属主动提出要出差,嬴政自然不会不同意。
他甚至考虑着,等刘季从六国之地回来,便为他升职。
想要让刘季这头驴儿卖力奔跑,就得在他跟前栓好胡萝卜。这一点,嬴政再清楚不过。
正当秦国一片欣欣向荣之时,与秦国相邻的韩国、赵国与魏国日子却不那么好过。
他们遭遇了可怕的蝗灾。
第077章 第 77 章
蝗灾多发于盛夏之际,且常与旱灾相伴。
干旱少雨时节,湖泊河流水位降低,十分适合雌蝗产卵①。
其实一切早有预兆,今年的夏季来得比往年早,各地的温度与去岁同时间段相比要高上不少,便连降雨量也少了许多。
韩、赵、魏的君王只顾着抱怨酷暑难捱,却未曾考虑过这种温度对于农事会有什么影响。
反正他们的粮仓中堆满了粮食,饿着谁,都不会饿着他们这些国君。底下的黔首死活与他们何干?便是不幸饿死了,也只能说是他们命不好。
春日里,这三地的农人辛辛苦苦种下的秧苗,如今损失惨重。眼见着今年就要颗粒无收了,他们中不少人都跪坐在干裂的地面上,哭天抢地,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要如何熬下去。
秦国在六国之地安排了不少细作,韩赵魏遭灾的第一时间,细作就将消息传回了秦国。
对此,秦国君臣第一时间便引起了高度重视。
韩赵魏既然遭了灾,秦国会不会也有同样的灾祸?
便是秦地没有那许多蝗虫卵,他们也需谨防韩赵魏三国的蝗虫吃光了他们境内的庄稼,向着秦国而来。
朝会上,坐在上首的秦王与王后,以及秦国臣子们面上的神色颇为沉重。
司农出列道:“今岁雨水较之往年确有减少,但关中之地有郑国渠,关外之地亦修建了一些水利设施,可在旱涝之时进行一定的调节。我秦国境内虽有局部地区发现了少量蝗虫卵,但一切还在可控范围中。”
“去岁冬季,左庶长在变法之时,特意派了人到各地教导农人如何才能进行高效的耕作,其中也包含了遇到各项灾害之时,该如何进行预防和处理。这些教导,也起了重要的作用。如今,不少农人都对左庶长与朝廷感恩戴德。”
当朝廷派人去教导黔首们农事之事,黔首们自然是心存疑虑的。比起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总结出的大道理,他们显然更相信自己这么些年来在地里摸索出的经验。
若不是他们不敢不遵循秦法,只怕他们根本就不会将李斯派人来教导他们的许多话放在心中。
但事实证明了这些贵人们所说的话是对的。
黔首们对朝廷的信任度无形中增加了许多。
当他们在里长的带领下,将蝗虫卵一个个挑出来的时候,他们意识到,贵人们的教导,让他们避免了一场可怕的灾难。
嬴政并不听这些虚话,他详细地向底下的农官们询问了各地的遭灾情况。
待农官们一个个汇报得口干舌燥之际,嬴政面上的神色总算是舒缓了不少。
“李斯做得不错,你们做得也不错。待此次灾难平安度过,寡人再论功行赏。”
他的这番话,也让各地的农官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既然秦国境内的情况尚且在可控范围之中。我等需要忧虑的,便是韩赵魏之地的蝗虫是否会越过国境线,进入秦国。蝗虫来势汹汹,一旦它们大举入境,我们再做防范,只怕就晚了。”说到此处,王绾看向了李令月:“不知王后可有什么好方法?”
能够站在这个朝堂上的官员,都知王后是后世之人。故而,许多时候,他们哪怕有了自己的方案,也喜欢听一听李令月的意见,看后世之人有没有更好的方法来处理这些事。
位于官员队伍末端的萧何也抬眸望向了李令月。
这些日子萧何虽跟在李斯身边,协助李斯拟定需要变更的律令,但因他与李斯所在之地恰好也是发现了蝗虫卵的地区之一,秦王派出的官员要召他回咸阳问话,他便也跟着秦王派出的使者回到了咸阳。
无论如何,秦王肯关心底下农人的受灾情况,总是符合萧何心意的。
在与秦王相处的过程中,萧何也发现,秦王并非生来就是个仁君,他如今所做的不少堪称仁君之举,都是受到了王后的影响。
不过,对萧何而言,只要秦王愿意做个实际上的仁君,施惠于民,他心中真正的想法如何,并不那么重要。
在为秦王效劳的过程中,萧何也不免对坐在嬴政身侧的,据说来自后世的秦王后多了几分好奇心。
起初,萧何在听身边同僚说李令月是后世之人时,他是不信的。
但在与李令月接触过后,尤其是他亲自往长安乡走了一遭之后,他便不得不信了。
如今的萧何还年轻,对于如今的时局虽有些想法,但还未曾确定自己的政治主张与方向。但当他看到长安乡时,心中却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倘若他能将大部分地方都发展得如同长安乡一般,就好了。
当萧何意识到,这位秦王后才是真正关注民生之人时,他不免对秦王后多了几分好感与关注。
此时,王绾主动询问秦王后的意见,萧何便与其他人一道侧耳倾听。
李令月道:“只是在边境处派人多加关注蝗虫的动向,可起不了太大的作若。毕竟这蝗虫又不似大军,可以轻易被拦截。咱们甚至连它们会从什么方向进入秦国都不知道。要防止蝗虫从韩赵魏入秦,最好的法子是直接从源头处解决问题。”
说着,她看向了身侧不远处的嬴政:“我秦国已有一定的剿灭蝗虫经验,陛下可主动派人协助这韩赵魏之地的农人剿灭蝗虫。如此一来,我秦国不仅可直截了当地解除威胁,还可在韩赵魏三地得个好名声。”
后世应对蝗灾的法子更多,饲养鸡鸭的农人可驱赶鸡鸭捕食蝗虫。贞观二年,长安遭遇蝗灾之时,李世民甚至还带头生吞蝗虫。有他做榜样,许多被吃了庄稼,活不下去的百姓也跟着抓蝗虫烤了吃。但这两种做法只能消灭有限的蝗虫。当蝗虫大举入境的时候,还是深挖壕沟,点烟火熏蝗虫更为实用。
若是李令月积分充沛,她甚至可以利用积分来兑换一次性的“无人机喷洒农药”服务。这法子虽成本极高,但也是发生蝗灾之后,灭蝗最为高效的法子。
蝗灾若发生在秦国境内,李令月或许真的会考虑咬咬牙,来上这么一遭。毕竟积分没了可以再赚,庄稼没了,不知多少秦国黔首要因此而饿死。到时候,她直接没了积分的来源。
可惜三晋之地路途太过遥远,李令月就是花光积分,也没有办法远程灭了蝗虫大军。再者,她在这儿辛辛苦苦帮着三晋之地剿灭蝗虫,回头三晋之地的国君若是把功劳揽在了他们自个儿的身上,说他们受到上天的眷顾,所以连上天都在帮他们,那李令月可就为他人做了嫁衣。
故而,这个法子李令月连考虑都没有考虑,就直接略过了。
其实,要从根本上解决蝗灾,还是得开垦荒地,兴修水利——这正是嬴政君臣目前在做的事。等到蝗灾发生之后,再考虑怎么灭掉它们,已是亡羊补牢之举。
李令月整理了一下思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恰好春季种下的土豆近日迎来了大丰收,李令月甚至劝嬴政在统计完秦国所需土豆与红薯之后,拿出一些多余的土豆与红薯作为赈灾粮,来救济三晋之地遭了灾荒的黔首。
对于她提议让秦国直接出面助三晋之地解决蝗灾一事,秦国的一些大臣们尚且还能理解。
但此刻,他们听闻李令月竟要劝秦王拿秦国的粮食来救济韩赵魏之地的黔首,他们顿时就坐不住了。
“王后,此举不可。如今这土豆与红薯还未遍及我秦国之地,收上来的土豆自然该拿去做种子,如此一来,待下一个丰收季来临时,我秦国便会有更多的土豆。”
在秦国大臣们看来,这位秦国新王后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不合时宜的仁心。这仁心,她不止对秦国的黔首有,对着六国之地的黔首,也同样有。
可事实上,六国之地的黔首,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何必要损害自己的利益,去救助这些人?
韩赵魏三国的黔首若是在此次蝗灾之中折损过多,只能说是这三国的国君严重失职。三国的国力因此而下降,没了稳定的兵源,这对于他们秦国来说,甚至可以说是一件好事。
李令月在听到这番言论后,却皱起了眉。
她对嬴政认真地道:“若陛下只打算做偏居一隅的秦王,韩赵魏之地的黔首是死是活,的确与陛下无关。可我素知陛下志在天下,既如此,陛下便该以天下为己任。”
“如今遭了灾的六国之民,亦是未来陛下的子民。若能尽可能减小损失,于陛下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试想一下,当韩赵魏三地的黔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们的国君对他们置之不理,反倒是隔壁的秦王为他们送来了能够支持他们活下去的口粮,难道他们还会不对秦王归心么?
嬴政道:“王后说得在理,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他是秦王,需从整体角度出发。纵使要帮助三晋之地那些遭了灾的黔首,他也得先保证秦国不会受到影响。
除了考虑留下足量的粮种之外,秦国还需囤积一批粮食,以应对可能发生的紧急状况。
在此之后,秦国才能拿出一些余粮来帮助三晋之地的黔首。这些粮想要拿来赈灾,无疑是远远不够的。
嬴政敲击着大案,心中暗道,那是韩赵魏自己的子民。凭什么他这个秦王费心费力地替韩王,魏王和赵王赈济灾民,这三王却一毛不拔?
名声,嬴政自然是要,可这血,不能只由他一人来放!
大朝会结束之后,嬴政又将心腹召集到他的书房中,继续开小会。
这小会中,氛围比大朝会轻松一些。毕竟在场的都是自己人,说话也便利许多。
其中,嬴政与李令月依旧坐在上首,余下的大臣们位置则发生了一些轻微的变动。
嬴政环视了一圈,开口道:“灭蝗之事十分紧急,寡人预直接修书一封,送与韩王,魏王和赵王,与此同时,寡人欲派秦军直接进入三晋之地,接管灭蝗之事。”
他显然也知道韩王,魏王与赵王为人有多磨叽,他懒得跟这三人来回扯皮。
平日里在一些不重要的事上扯皮也就算了,必要的时候,还是直接用武力让他们闭嘴吧。
“至于赈灾一事……先让韩王,魏王和赵王开仓放粮,待我秦国的粮草准备完毕,寡人再派第二批军队将这些粮食押送到三晋之地。”
“此举甚好!”李令月赞道:“不过,直接派秦军前往三晋之地,怕是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恐慌。陛下千万记得在这三路人马之中安排好能言善道之人,以免陛下的一片善意被人误会。”
嬴政麾下善于交际的大臣并不少,姚贾、顿弱、蔡泽等人皆是其中翘楚。
如今,蔡泽在楚地辅佐楚王,抽不出身来。姚贾和顿弱自然一人带领一支使臣团,协助秦军管理一国的灭蝗事宜,并在该国大肆宣扬秦王的美德。只是,余下的一国要交给谁来管理,让嬴政有些头疼。
这时,失踪已久的纵横家蒯彻主动找上了门来。
他因在先前劝说魏王增和燕王喜与秦国对抗,嬴政对他也算是有点印象,只是这印象不怎么好。
不过,战国时期各为其主,嬴政也能理解。他虽不喜蒯彻与秦国敌对,当蒯彻亲自来秦国,求见他这个秦王时,他还是答应了。
大约语不惊人死不休就是纵横家惯来的风格,蒯彻一见了嬴政,便对嬴政道:“彻请为秦王拿下韩、燕之地!”
“你说,你要为寡人拿下韩国与燕国?”
嬴政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蒯彻。不知他究竟是在说大话,还是有真本事。纵横家中,虽有真正的大才,却也有夸夸其谈之辈。
第078章 第 78 章
若是蒯彻未曾主动出现在嬴政面前,嬴政原本是属意甘罗出使韩国的。
甘罗年纪虽小,却有大才,不费吹灰之力便让赵王偃主动割让数座城池给秦国。众人之中,虽属他资历最浅,但他的本事,嬴政是信得过的。
蒯彻的出现,并不在嬴政的意料之中。
“不错。”蒯彻开门见山道:“彻素知秦王有吞并天下之志。韩国已赢弱不堪,如今又遭遇大灾,陛下正可趁机将韩国纳入秦国版图之中。”
嬴政闻言,似笑非笑地看着蒯彻:“你的意思是,让寡人趁火打劫?”
“韩王支撑不下去,为求活命,主动将韩地奉予秦王。秦王从韩王手中接过韩地,救助韩国黔首,怎能说是趁火打劫?这分明是秦王顺势而为!”蒯彻道。
他原是没打算出山的。秦王手底下能人太多,便是他完成了秦王交办的差事,也显不出他的功劳来。
若是可以,蒯彻自然愿意等到天下大乱之时,另择一明主辅佐。
可惜,秦王近来的种种举动,让蒯彻感到事态正在与他所希望看到的局面背道而驰。
秦王先是以利相诱,让六国国君沉醉于他温和的假象之下放松警惕,而后又利用纸张、印刷术等新兴事物,来悄无声息地实现文化的垄断。后来,在楚考烈王薨逝之后,秦王甚至直接将手伸向了楚国,支持有着秦国王氏血脉的昌平君登上了楚王之位……
这也让蒯彻明白,秦王没打算以攻城作为灭亡六国的主要手段。讽刺的是,这场灭国战已悄无声息地开始了,六国之地中,却没几个人真正察觉到危机。由此可见,六国国君,不是秦王的一合之敌。
蒯彻当机立断,决定出山为秦王政效力。
既然秦灭六国已是大势所趋,既然秦王没有打算直接调派大军来攻打六国之地,说不得蒯彻可以凭借这张三寸不烂之舌,得个灭国功劳。
有利可图之时,蒯彻自然不会退缩。
嬴政听了蒯彻的话,心中暗道,此人有几分本事,拿韩地来让他试试手,倒也并无不可。
蒯彻既然有胆量来向嬴政请命,嬴政又岂会没有胆量让他试上一试?
若能成功,秦国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将韩地纳入到秦国的版图之中——且这是韩王亲自向秦王献的地,便是韩非与小张良,也没有反对的立场。
若是蒯彻失败了,于秦国而言,也没什么损失。
嬴政虽这般想着,却没有立刻答应蒯彻,而是追问道:“韩地今年遭了灾,韩王为求活命向寡人献地,倒还在情理之中。那燕王向寡人献地,又是怎么一说?”
邦交之事毕竟是大事,总不能蒯彻一提,嬴政就立马答应了。
适当地考验一下对方,既能加深嬴政对对方的了解,也能增加对方对秦国的信心。
蒯彻道:“自燕地缩水之后,燕王喜频频遭到来自外族的劫掠,早已苦不堪言。只是作为一国君主,他拉不下面子来主动向秦王献地,亦不愿背负亡国之君的名声。若有韩王然珠玉在前,燕王喜自然会明白,实惠远比名声重要。”
“寡人记得,你曾在燕地劝说燕王喜主动与我‘秦军’交战。我‘秦军’大获全胜,燕军却损失惨重,燕王喜恨不得将你生吞活剥。你若入燕,当真还能活着离开燕国吗?那燕王还会相信你的话吗?”
“彻一心为燕王考虑,燕王岂会不信我?”蒯彻将他早已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一年前那场败仗,非燕王之过,也非彻之过,而是赵国之过。赵王狼子野心,故意误导燕国,让燕王错估了秦军的实力,其心可诛。如今赵王还好端端在邯郸做他的国君,燕王在边关,却要每日担惊受怕,怎可如此?”
“于燕王而言,倒不如趁早将燕地献给秦王,他也好早些迁来咸阳过富贵安稳的日子。赵地被秦地所包围,日后反倒是那赵王过不了什么安生日子了,燕王对于这等情形想必喜闻乐见。”
这番话,蒯彻说得颇为真情实感,若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是燕王,指不定燕王就直接被他说动了。
可眼下,站在蒯彻面前的是嬴政。嬴政是个心智极为坚定的君王,他自然不会被蒯彻随口说出的几句话牵着走。
他只是在想,与擅长提前布局的蔡泽相比,与擅长跟其余几国国君宠臣打交道的姚贾相比,与善于利用舆论造势的顿弱相比,这蒯彻走的似乎是忽悠路线。
当蒯彻与人进行面对面交谈之时,他的话语极富煽动性,与他交谈之人一个不小心,还真会顺着他的思路来进行思考,而后被他带到沟里去。
他虽为嬴政描绘了一个美好的蓝图,让嬴政觉得吞并韩、燕二国指日可待,嬴政却没被喜悦冲昏头脑。
他极为冷静地道:“既然你心中已有了章程,入韩灭蝗之事,便由你来负责吧。且记住,灭蝗为主,赈济灾民为辅。若你能直接劝说韩王交出主导权,自然最好不过。倘若韩王犹豫不决,你只管先完成寡人交办的差事。”
嬴政没有忘记,将蝗虫拦截在三晋之地,才是他此次派人前往三国的主要目的。
至于劝韩王投降,那纯粹是蒯彻给自己加的戏。他想凭借这项额外的功劳,在秦国谋得官职与爵位。
……
蒯彻离开后,嬴政拿起奏疏,正欲继续批阅,却被从身后走来的李令月给抽走了。
“阿政,近日你因着灭蝗之事,又是召集群臣议事,又是命大军随时待命准备出发,已经好几日未曾好生歇息了。事情是做不完的,劳逸结合也很重要!”
“知道了。”嬴政有些无奈地道:“待我处理完这件事,我再歇息。”
嬴政是个工作狂,不是在处理政务,就是在处理政务的路上。可自打迎了李令月入宫,就时常被对方管着。
李令月为他分担了一部分政务,而后便开始限制他每日处理奏疏的时间。
她不许他睡太晚起太早,也不许他持续进行高强度的工作。
若放在从前,嬴政哪里想得到,竟有人敢给自己“立规矩”,要求自己每批阅多长时间的奏疏,便必须小憩一会儿?
尽管嬴政不觉得自己累,李令月却总觉得他累。
可面对眼中写满了诚挚关心的李令月,嬴政实在不愿拂了她的一片好意。
他站得越高,能够以诚待他的人,便越少。故而,对于这种关心,他十分珍惜。
李令月看出了嬴政眼底的不以为然,她正色道:“我跟你讲,你可别仗着年轻,便这样胡来。若是透支了精力,往后你怕是又要指望着丹药来为你提神了。”
“丹药?”嬴政挑了挑眉:“难不成日后,我会笃信这些东西?”
他还年轻,正处于斗志最旺盛之时。如今的他,满心满眼都是如何实现他的雄图壮志,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给别的物事。
不是没有方士试图往嬴政跟前凑,只是,如今的嬴政,没有多少时间召见他们。他们也没有足以蛊惑嬴政的本事。
但现在没有,不代表未来没有。
既然提到这个话题,李令月觉得,自己有必要给嬴政提个醒。
“真想把你现在说的话都记录下来,放给日后的你看。毕竟,往后的你,可是被坑得不轻。方士让你嗑丹,你就嗑丹。方士让你出钱出人,你就真的出钱出人,让他带着出海寻找仙山。方士说你需隐匿自己的行踪,你便当真开始神出鬼没,连你身边的大臣,都很难第一时间联系到你……”
说到这里,李令月不住地摇头:“谁能想到,一统天下的始皇帝竟然这么好骗呢?”
嬴政:“……”
他感觉令月又在骂他了,可他没有证据。
“总之,你现在拼命加班,日后等你上了年岁,精力不济了,你怕是又要落入保健品陷阱了。”李令月道:“那些能够给你提神的丹药……都是有毒的。”
嬴政:“…………”
“前半生你拼命加班,后半生却要花钱买命,多不值啊。还不如从现在就开始保持良好作息,劳役结合。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就别想着一口气做完,慢慢儿来吧。”
说完这话,李令月就将嬴政摁在了桌案上。随后,她的手覆上了他的双眼。
“现在是休息时间,陛下。一刻钟后,我再唤你起来。”
……
韩王然,赵王偃与魏王增在收到来自秦国的书信后,感到莫名其妙。
秦王管天管地,怎么还开始管他们的粮仓了呢?
身为君王,他们当然知道在灾荒年间粮食有多重要。这种时候,他们正该多多囤粮才是,他们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口粮分给那些底层贱民?
没有一个人把秦王政的话放在心上。相反,三国国君都觉得秦王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否则,秦王怎么会开始关注起脚下的蝼蚁来了。
当然,这话他们也只敢在心中偷偷嘀咕两句,不敢说出来。
至于秦王政在书信中提及的,秦国方面将要派人来协助三晋之地赈灾,三国国君也都只是一扫而过。
那些蝗虫驱之不走,灭之不绝,他们都已经放弃了跟那些蝗虫对抗了,秦王又能有什么法子驱逐蝗虫呢?
秦国别趁机攻打他们几国,他们就谢天谢地了。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韩王、赵王与魏王在收到来自秦王的书信后,没几日,他们便接到了秦国派出大股军队,朝着他们三国而来的消息。
三王顿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现在黔首们都在田间抢救粮食。仓促之间,他们如何能召集起一支大军来对抗秦军?
第079章 第 79 章
韩王、魏王与赵王赶忙派出使者去与秦国交涉,想看看秦国究竟怎样才会退兵。
若秦国要让他们再行割地之事,韩国是没有多余的地可以割让给秦国了,魏国和赵国还能顶上一阵子。
此时,魏王增与赵王偃只想先度过眼前的难关,也顾不得往后的事了。
然而,当他们打开舆图,开始讨论着该割让哪些城池给秦国,才能让秦国满意时,他们却从随着秦军一道出行的姚贾和顿弱处听说,秦王当真只是一片好心,派人来协助他们消灭蝗虫。
“若王上当真是要攻打赵国/魏国,又何须我等出面?”
面对赵王和魏王派来的使者,姚贾与顿弱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赵王与魏王派来的使者面上一派感激涕零之色,心中却在犯嘀咕。
秦王当真会有这般好心,愿意无偿帮助他们吗?虎狼之秦,何时变得这般仁善了?
他们正这么想着,就听姚贾与顿弱分别对他们道:“王上怜悯三晋之地遭了灾,欲与几位国君联手,共同消除蝗灾,救济黔首,以免来年无人耕种。”
“王上本是一片好心,没求什么回报。赵王与魏王倒是实在人,知道我秦国此次为了三晋之地付出良多。既然赵王与魏王不欲让我秦国蒙受损失,赵王与魏王献上的城池,我秦国便收下了。”
姚贾与顿弱得了秦王的命令,要利用此次的赈灾之举,在三晋之地为秦国博个好名声。
不过,在他们看来,名声要博,唾手可得的好处,也没有主动往外推的道理。
这回可不是他们秦国趁人之危,迫使赵王与魏王割地求和,而是赵王与魏王因秦王的义举而倍加感动,主动拿出城池来酬谢秦王。
他们秦人实在是太善良了!
赵国使者:“……”
魏国使者:“……”
这城池,他们原本竟是可以不献的吗?
罢了,原本赵王与魏王还担心秦国使者对他们献上的城池不满,与他们讨价还价呢。两国使者在出使之前,甚至还提前与赵王和魏王商议好了,如若秦军对他们献上的城池不满,他们可以接受的底线在哪里。
现在,他们不用再给秦国奉上更多的城池了,这对于他们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只是,赵国使者和魏国使者一想到他们原本可以一座城池都不献,他们心中就有种难言的憋屈感。
赵地与魏地相邻,姚贾与顿弱之间,自有一套联系方式。
没多久,他们便得知,赵王献了三座大城与六座小城给秦王,魏王献了五座大城与三座小城给秦王。
剿灭蝗灾并不是姚贾和顿弱的主责,秦王派了专人来协助魏王与赵王进行灭蝗行动。
在接下来的数日,姚贾与顿弱凭着他们高超的说话技巧,让赵王与魏王分别多加了几座城池奉予秦王。而后,他们又劝说赵王和魏王打开粮仓拿出储备粮来,准备赈济那些遭了灾的黔首。
赵国与魏国遭了蝗灾,待到秋收时节,虽不至于颗粒无收,但可以预料的是,今年粮食产量必将大幅下降。在粮食注定紧缺的情况下,秦国方面要求赵王与魏王开仓赈济黔首,真是跟拿刀子割他们的肉一样。
若不是姚贾与顿弱软硬兼施,又是向赵王与魏王保证,秦国会联合其余几国一齐向赵国与魏国兜售平价粮,又是暗中向赵王与魏王施压,赵王和魏王还真不一定会同意这么做。
按照他们惯常的做法,田间遭了灾,他们若是心情好,便给那些黔首们减些赋税,若是心情不好,往年怎么收税的,今年照旧收。至于会有多少黔首因此而活不下去,又与他们何干?只要他们的生活品质不受影响,便够了。
赵王与魏王原以为秦王该是与他们一样的想法才对,他们实在不明白,这秦王为何突然间转了性儿,关心起底层贱民来。且他还不是只关心秦国贱民,连其余国家的贱民,也一并关心。
他们身边的宠臣对他们说:“甭管秦王是关心我国黔首还是什么,只要秦王别想着攻打我国,便是一件好事,王上何必在这等小事上拂逆秦王的心意?秦王想做什么,咱们配合他就是。将秦王哄高兴了,咱们也可多些安生日子。”
赵王偃对郭开道:“你说得很是。只要我紧跟秦王的步伐,料那秦王也不会对我如何。这秦王如今是越来越妇人之仁了。对于我等而言,这说不得是一件好事。”
同一时间,身处大梁的魏王增在听了宠臣的话后,仍旧颇为忧虑。只要顺着秦王,便可高枕无忧了吗?他不这么认为。
在秦王派秦军攻占了魏国二十座城池之后,魏王增便对秦王政产生了深深的戒备心。他不认为一个充满征伐心的残暴之君,会在短时间内产生什么重大改变。
只是,身边的臣子们都觉得魏王增想多了,齐赵二国的国君也觉得魏王增想多了,魏王增便也只能当自己是想多了。孤立无援的他,便是怀疑秦王别有所图,他又能做什么呢?
……
秦军的到来,不仅引起了赵王与魏王的恐慌,也引起了赵地与魏地黔首们的恐慌。
这些年,各国之间打生打死,彼此多多少少都有些矛盾。其中,近年来国力强盛、四处征伐的秦国无疑拉到了最多的仇恨,令赵地与魏地的黔首们都闻秦军而色变。
秦魏之间的纠纷可以追溯到一百多年前的战国初期。
彼时,秦国距离上一代明主秦穆公统治的辉煌时期,已经过去了将近三百年,秦国就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面对他国的攻伐,无力自保。而刚刚从晋国之中分出来的魏国,正是最具有活力的时候。
经过魏文侯与魏武侯两代明主的发展,魏国的国力达到了巅峰。
那时的魏国,可以轻易将秦国摁在地上摩擦,以至秦孝公嬴渠梁继位之时,在《求贤令》中说:“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诸侯卑秦,丑莫大焉。①”
然而,魏国第三代君主魏惠王昏聩无能,先是在上位的过程中与兄弟相争,险些令魏国一分为二,而后对外战争也屡屡出师不利。魏惠王在桂陵之战与马陵之战两场关键战役中输给了齐威王,魏国自此国力大衰,失去了霸主地位。
彼时,秦国经过变法,国力已逐渐强盛起来。秦孝公趁着魏国尚未喘过气来之时,派商鞅攻打魏国,将魏国人驱赶至崤山以东。自此,秦国占据了崤山与黄河天险,在此战中失利的魏国则被迫割让部分河西之地给秦国。
秦孝公因病辞世的那一年,秦魏还在交战。秦惠文王嬴驷继位之后,继承秦孝公的遗志,继续与魏国作战。在此后的战役中,魏国对秦国输多赢少,再也没有哪个明主,能将持续走下坡路的魏国重新带回巅峰。
昔日魏国夺去秦国河西地,往后一百多年,魏国几乎被秦国压着打。秦魏攻守之势相易,似乎正好应了那句三十河东三十河西。
这些年来,魏国上上下下都已经习惯了他们被秦国压着打的现状了。
当魏地的黔首们得知,秦军趁着他们抢救粮食之时兵临城下,他们在绝望之中,还多了几分麻木之心。
原本遭遇大规模蝗灾,他们就很难活下去了。如今秦军又至,他们拿什么与秦军相抗衡?粮草从何而来?
这是上天要绝了他们的生路啊!
一些黔首跪伏于地,嚎啕大哭。另一些黔首则木愣愣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去驱赶蝗虫。
他们就像是一群面对狼群围剿之时,束手无策的羊羔。
这时,已逼至近前的秦军将领却没有要攻击他们的意思。
他派了一些懂得魏语,且嗓门极大的兵卒上前喊道:“我秦国兵卒奉秦王之命,前来协助你们歼灭蝗虫!”
“现在我秦国使者已前往大梁,与魏王商议放粮赈灾一事。秦王派人运来的粮食也已经在路上了。不要害怕,我们会尽可能让你们活下去!”
因为喊话的对象是目不识丁的黔首,兵卒们话语中的措辞通俗易懂,没有什么高深的内容。
然而,当他们喊完话之后,不知魏地的黔首们是不是没有听懂,他们仍然怔愣在原地。
秦军将领见状,皱起了眉。
因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要协助魏国剿灭蝗虫,而不是剿灭魏国,他麾下只带了五万人。
魏地遭了蝗虫之灾的地方又不止这一处,故而他们这五万人手一入魏地,便分散了开来。
若是当地黔首们不肯配合,他们想要剿灭蝗虫大军,可就难了。
正当秦军首领思考着要不要再派遣麾下的兵卒,向这些魏地黔首们解释他们的意图时,一名老农颤颤巍巍地上前问道:“秦国为什么要帮我们?”
这也是让他们感到最为诧异的一点。
他们本以为秦军是来取他们性命的,可秦军将领非但没有对他们动手,反而说,要帮助他们活下来?
魏地的黔首们纷纷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连他们的国君都不关心他们的死活,秦人又怎么会关心他们的死活呢?
秦军将领道:“秦王仁义,不忍你们因为这场灾祸而饿死,所以派遣我们来帮助你们!”
“这不是秦王第一次派人来帮助你们了。想想魏国正在兴建的那几个造纸厂,想想造纸厂给的工钱!秦王可是为你们中的许多人提供了赚钱的机会啊!”
那几座造纸厂,当地的农人们都有所耳闻。虽则那几座造纸厂还在兴建,尚未正式投入运营之中,但在造纸厂中做工待遇有多优渥,他们都是知道的——为了吸引他们踊跃报名,秦人派人来大肆宣扬过。
不提造纸厂承诺给的工钱,单只说造纸厂每日提供两顿饱饭,对这些黔首们来说,便足够有吸引力了。大争之世,黔首们都是在夹缝中求生。莫说是在灾荒年,便是在丰收年,他们都不敢指望能够吃上一顿饱饭。
当然,与造纸厂的优渥待遇一并传开的,还有秦王的贤名。
在此之前,魏国的黔首们可不认为“仁义”二字与秦王有一丝半毫的关系。
但秦国将领特意提到了造纸厂,又说这次秦人是来帮助他们这些魏人的,魏国的黔首对此便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无论如何,此时秦人为刀,他们为砧板上的肉。倘若秦人要对他们不利,根本就没必要编造谎言蒙骗他们,不是吗?
魏地的黔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决定听从秦人的指挥。反正他们是拿这些蝗虫束手无策了,既然这些秦人说他们有办法能够剿灭蝗虫,那就按照他们的法子来试试吧。
最坏的结果,就是今年他们种下的粮食颗粒无收。
如果秦人能够带他们消灭蝗虫,抢回一些粮食来,这对于他们而言便是意外之喜。
秦军将领一早便得了秦王的吩咐,带着农官与兵卒们开始指挥着魏国黔首们展开浩浩荡荡的灭蝗行动。
魏国黔首们本是秉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当他们发现秦人的灭蝗法子颇具成效之时,他们干活便越发卖力。
尤其是灭蝗行动的中途,姚贾还将魏王派人送的赈灾粮给运过来了。
姚贾指挥着底下的人,将那些粮食熬成粥,分发到黔首们手中。
当魏国黔首们排着队从秦人手中接过热腾腾的粥时,他们绝望的心中生出了几分希冀来。
看样子,秦军将领当真没有说错,那秦王,果然是个仁君啊。过去,是他们误解了他,以为他与前几代秦王没什么不同。
有了秦人的帮助,兴许,他们当真能够挨过这艰难的一年。
姚贾在他们喝粥时,还派人通知他们:“这只是第一波救济粮。稍后,秦王还会联合楚王,送来第二波救济粮。魏王已经说了,今岁会减免你们的赋税。你们再寻些野菜,想法子对付对付,总能把这艰难的一年熬过去。”
反正,话他是带到了。至于究竟是否会减免赋税,减免多少,那就是魏王说了算。
魏王若是说话不算话,不肯减免赋税,导致魏国黔首大规模饿死,魏国黔首的怨恨只会冲着魏王而去。
即便魏王减免了足够多的赋税,可因这消息是秦人带来的,魏国黔首们也只会记秦王的好。
毕竟,当他们遭灾之时,魏王可没有派人来关心过他们。
若不是秦王派秦国使者来到了此处,想来魏王也不会迫于秦王的压力,给他们这些底层黔首减免赋税。
此时,魏国黔首们心中产生了一个模糊的念头。
像秦王这么好的君王,怎么就不是他们的国君呢?
从前,他们总是听说秦法有多严苛,秦王有多残暴,可如今,他们亲眼见了秦王的做派,倒是有几分羡慕秦人了。
秦王对他们这些异国的黔首都这般关心,对待本国的黔首,只会更好吧?
魏国这边进展顺利,除了魏王出人出力还没讨到好处之外,再没什么不好。
赵国这边,进展就不是那么顺当了。秦魏之间的大战,毕竟已过去了一百年。
此后,秦魏之间虽然也有冲突,但这冲突远未达到会令魏国亡国的程度。
魏国黔首纵使一开始对秦人怀有些许敌意,这敌意很快就被姚贾和秦军将领设法化解了。
秦赵长平之战与邯郸之战,毕竟才过去了二十年。许多赵人,如今还没有忘记当初是秦军害得他们失去了亲人。他们对待秦军,天然便多了一层敌意。
哪怕秦人说他们是奉秦王之命来帮助他们的,哪怕赵王偃亲自下令,命赵地的农人配合秦军灭蝗,赵地的黔首们依旧对秦人冷眼相待。
顿弱见状,索性命人对这些赵人道:“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们此次的确是奉秦王之命来帮你们的。若是秦王对你们不怀好意,只需趁着你们遭逢蝗灾之际,派兵攻打你们赵国就可以了,又何必派我们过来跟你们演戏?”
“你们可以不信我们的话,但莫要阻挠我们灭蝗。否则,等到蝗虫吃完了你们的庄稼,你们照样挨不到冬日。”
许多偏见,一旦形成,便需要付出成倍的努力去化解。许多仇恨,亦需要时间,才能淡化。
顿弱相信,他们如今所做的许多努力,不会没有成效。
造成秦人与赵人相互敌对的原因,不在秦人身上,也不在赵人身上。
是这征伐不休的乱世,将他们逼到了对立面。
如今,这乱世,也该结束了。
第080章 第 80 章
顿弱在入赵之时,便率先打通了郭开的门路。
有郭开帮忙敲边鼓,再加上赵王偃本就对秦军有些犯憷,赵国高层方面对于秦人来要帮他们剿灭蝗虫一事,完全听之任之。
甭管秦王是怎么想的,只要秦王别落井下石,无论他想做什么,赵王偃都举双手支持。
身处边关的李牧在得知秦军的动向之后,十分忧虑。他亲自写了一封书信给赵王偃,提醒赵王偃要注意秦军的动向,不可放任秦军在赵地来去自如,否则秦军一旦对赵国起了歹心,赵国危矣。
赵王偃在收到李牧的书信时,起初的确有些不安,但他的这份不安,很快就被郭开给抚平了。
“此次秦王派来我赵国的秦军拢共也才五万人。这五万人一入我赵地,便散入各地。这零星的秦兵,又能对我赵国造成什么危害呢?”
“如若秦王要对我赵国不利,断然不会在此时分兵,更不会只派这么点人来我赵国。李牧为了得到王上的重用,便如此危言耸听,令王上为此悬心,实在可恨。”
在为赵王偃“排忧解难”的同时,郭开也没忘了在赵王偃面前给李牧上眼药。
李牧看不上郭开这类以谄媚君王身居高位之人,郭开自然也对李牧怀恨在心。一旦让他逮到了机会,他是肯定要给李牧找点儿不痛快的。
赵王偃在听了郭开的话后,大大松了口气,深觉郭开才是真正能为他排忧解难之人。
“郭卿说得不错,秦王这般关心我赵国的现状,对我赵国能有什么坏心?李牧为了一己之私,便危言耸听,着实可恨!”赵王偃道:“若不是代地打匈奴还用得上他,寡人一早便把他撤了!”
郭开道:“臣听那些秦将说,秦王欲派人与西域各国做生意,为此,他需要肃清前往西域各国的道路。今年开春之时,那匈奴让秦军一顿好揍,已是让秦军打得溃不成军。如果匈奴等异族对边关已构不成威胁,我赵国当真还需要李牧这样的人吗?”
见赵王偃陷入了沉思之中,郭开又道:“臣听说,李牧平日里在代地,对王上可不怎么恭敬呢。他闲来无事之时,便会与人指摘王上的过失。且代地之人对李牧十分推崇,只知有李牧,而不知有王上……”
这番话,让赵王偃狠狠皱起了眉。
赵国本就是三家分晋得来的,弑君谋国,并不是一句空话,赵王偃自然也会对手底下的人多有防备。
只是,廉颇一走,庞煖年事已高,除了李牧之外,赵王偃手底下还当真没有什么得用的将领。
尽管赵王偃因郭开的一番话,对李牧生出了疑心,却也无法说放弃李牧就放弃李牧。
最终,赵王偃只是道:“待此番事了,寡人再派人好生去调查一下那李牧吧。”
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舍不得放弃这一员将才。
“王上英明。”郭开嘴上奉承着赵王偃,眼中却闪过了一抹幽光。
他与赵王偃一道长大,对赵王偃再熟悉不过。便是赵王偃对李牧毫不怀疑,他也有法子让赵王偃与李牧离心,何况如今赵王偃已经对李牧心生芥蒂。
只要他能坐实了李牧在赵王偃心中的罪名,便能将李牧彻底驱逐出赵国的权利中心!
对于郭开而言,赵国只存在对他有用的人,和对他无用的人。像李牧这等与他格格不入之人,自然是后者。
便是没有任何好处,郭开也是要对付李牧的。更何况,秦国使者来的时候,给郭开带来了秦王后的书信。
在书信中,秦王后说,李牧身为李氏族人,却不能为秦国效忠,她感到甚是惋惜。她让郭开想法子劝说赵王将李牧驱逐出境。
事成之后,郭开不仅会得到大笔的钱财作为奖赏,秦国还会授予郭开下卿之位。
这下卿之位对郭开来说算不得什么,但他若是能够凭此事入了秦王后的眼,日后自有数不尽的好处。
毕竟,郭开作为赵使前往秦国的时候,可是亲眼目睹过秦王对这位新王后有多看重的。
对于郭开而言,对付李牧,既能让他除去一个眼中钉,又能与秦王后交好,何乐而不为呢?
唯一的难点在于,秦王后并不希望李牧死,而是希望李牧活着被赵王偃驱逐出境。这之间的度,就需要郭开好生把握把握了。
这次,郭开并不是唯一一个收到了秦王后来信的人,远在代地的李牧也收到了来自秦王后的“家书”。
当进入代地的秦国将领将那封“家书”交到李牧手中的时候,李牧感到十分困惑。
他的阿父李玑虽曾为秦太傅,与陇西郡守李崇是亲兄弟,但自打李玑离秦入赵之后,便未曾与陇西那边的本家之人联系过了。
李牧在赵地出生,在赵地长大,打心眼里把自己当做一名赵人。
他虽知道秦国那边的陇西李氏与他家有亲,但那又如何呢?
七国之间相互联姻,照样不影响他们打生打死。血缘兴许重要,但在利益面前,又不那么重要。
何况对于李牧而言,陇西李氏之人与他连面都没见过几回,说是血亲,实则比陌生人也好不了多少。
李牧在听闻秦王新娶的王后出自陇西李氏之时,只当个故事,听听便过。比起对方秦王后的身份,李牧反而更在意她之前在战场上的种种表现。
李令月曾率领大军包围邯郸,当时,急于脱困的赵王偃直接向秦国割地求和,而没有召集大军与李令月抗争到底。
这既让李牧感到遗憾,又让李牧对李令月心生警惕。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一支由十万人构成的秦军,究竟是如何隐藏住他们的踪迹,直到逼近邯郸之时,才被赵军发现的。
如果秦军当真有这等神出鬼没的本事,对于其余几国来说,这也未免太糟糕了。
李牧虽未真正见过这位秦王后,但在他心中,已隐隐将这位秦王后摆在了敌人的位置上。
他未曾料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还能收到来自这位秦王后的“家书”。
他亦不明白,秦王后这时候派人给他送来这样一封书信,究竟用意何在。
若李牧的阿父李玑尚且在世,兴许李崇还能与李玑叙叙旧。李牧与秦国那边的亲戚,却是无旧可叙。
李牧打开了这封书信,书信中,秦王后直接自来熟地对着他喊上了“堂叔”,然后开始向他安利秦国怎么怎么好。赵国眼看着就要江河日下了,李牧当真不考虑一下收拾包袱,来秦国跟着他们这帮亲戚一起帮秦王做事吗?
书信相当简短,语气却很热络。
仿佛秦王后与李牧不是未曾谋面的异国之人,而是昨日才见过面的亲戚。
李牧在看完这封书信之后,将这薄薄的纸张放到了一边。
此时,六国之地虽已有纸张开始流传,但因纸张数量太过稀少,用纸写就的书信,对于偏僻的代地来说仍是一样极为稀罕的物事。
他垂眸看着这纸书信,深深皱起了眉。
如今,秦地变化不小,且秦地的变化,似乎皆由这位秦王后而起……偏生这位秦王后的行事,还这般让人捉摸不透。
李牧实在搞不懂,她究竟意欲何为。
秦将见李牧放下了这封书信,忍不住上前道:“王后十分关心她的族人,若是她知道将军在代地一切安好,便也能放心了。”
李牧神色冷淡地道:“李某不过是赵国一名粗人罢了,怎配与秦王后攀亲?”
秦将见他有意与秦王后撇清关系,也不再多说什么。
只是,不知怎的,秦王后与李牧的亲戚关系一夕之间,传遍了整个代地。渐渐的,连远在邯郸的赵王偃也有所耳闻。
秦军最近又是帮着赵人剿灭蝗虫,又是帮着赵人运送赈灾粮,代地的黔首对秦人有所改观。再加上他们无条件相信李牧,当他们听闻秦王后与李牧有亲时,他们自然不会多想什么。
可对于身处邯郸的赵王偃来说,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只见赵王偃在宫殿内不住地来回踱步,面上满是被下属欺瞒的愤怒。最终,他一挥袖子,将桌案上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
“好个李牧,枉寡人这般相信你!你分明与秦王后有亲,却处心积虑地瞒着寡人,究竟是何居心?!”
对于赵王偃而言,李牧与谁有亲并不重要,他手底下又不是没有与他国王室有亲的臣子。
甚至就连别国宗室来赵国谋求官职,他说不定都会答应呢。
让赵王偃无法接受的是来自下属的欺瞒,尤其近些日子,他本就因为郭开的一席话,对李牧心存怀疑。如今他骤然发现李牧居然在这么重要的事上对他有所隐瞒,他对李牧的不满顿时达到了顶峰!
赵王偃发怒之时,底下的人都不敢靠近。有那机灵之人赶忙跑去赵王后所在的宫殿,将赵王后请来救火。
如今赵王宫中的人皆知道,想要平息赵王的怒火,非得由赵王后或是郭开出面不可。
不日前,郭开被赵王偃派出去为他办事了,底下的人自然只能去寻赵王后来宽慰赵王。
赵王后很快便到了,她为赵王偃斟了一杯酒,柔媚一笑。
她吐出的气息,几乎直接喷洒在赵王偃耳边:“又是谁让王上不高兴了?王上身份尊贵,万不可因那些卑贱之人而动怒啊。若是因此而伤了身子,妾身会心疼的。”
赵王后一边说着这话,一边伸出手,在赵王后背上暗示性地轻挠着。
赵王几乎顷刻间便倒在她的温柔乡中,再也想不起那些让他倍感愤怒的人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