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第 61 章
眼前的冬薯和四季薯显然是刚从地里被刨出来的,一个个看起来都灰扑扑的。嬴政却毫不嫌弃地拿起面前的一枚四季薯,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
“王上……”嬴政身边近身伺候之人,看嬴政做着这极不符合他身份之事,总觉得他是被李令月给“带坏”了。毕竟,出身高贵却这般“接地气儿”的人,他们也就见过李令月这么一个。
他们心中这么想着,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李令月眼见着嬴政对红薯东瞅瞅,西看看,一副颇为好奇的模样,上前道:“陛下不如亲自来选几个红薯吧,我命人拿下去烤一烤,咱们午食就吃这个了。”
想起烤红薯那香甜软糯的口感,李令月便不由吸溜了一声。
虽说在她的不懈努力之下,如今红薯在大唐境内早已广泛种植,不算什么金贵的作物了,但秦国缺啊!自她来到这战国时代之后,已经一年没吃过烤红薯了!
李令月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在没有条件的时候,有些东西她压根儿就不会去想。
但现在,她既然有条件丰富自己的菜色了,还不许她捣鼓一番吗?
嬴政看着她面上丰富的表情,感到很有意思。他按照李令月所言,选了几个看起来个大而饱满的红薯,交予身边的近侍,而后走到了李令月的身边。
“这红薯……当真那么美味?”
李令月肯定地点了点头:“廉价而又美味。不仅可以拿来烤着吃,还可以制成红薯饼,红薯饭,红薯条。当然,最重要的是,红薯产量极高,便是普通黔首也能吃得起。红薯藤亦可拿来入药或是制菜。”
她眼神放空,似是陷入了回忆中:“在我年幼之时,有几处地方闹起了灾荒,那场灾荒持续了很久。朝廷虽就近调了赈灾粮食,却仍然如同杯水车薪。后来,还是靠着红薯,才勉强让那几处地方从灾荒中走了出来。”
嬴政闻言,对这红薯添了几分重视。他就着身边近侍递过来的铜盆净了手,而后问道:“这红薯在我秦国境内都能种植吗?”
“要看土质。”亲自栽培过红薯的李令月对此很有些心得:“这红薯适合栽种在半沙半土的土壤中,施以适量的肥料……”
嬴政一面听着她的话,一面在心中盘算着即刻便命人去勘测秦国境内究竟有多少土地适合种植红薯。
秦国如今总的来说还是人少地多,即便如李令月所言,这红薯不能连种,需要轮种,他们也不愁没地可以轮换。
对于嬴政而言,掌握这种高产作物,在接下来的“灭国战”中便掌握了更多的主动权。
年年都有自然灾害发生,不是发生在这国便是那国。
若是发生在秦国,强大的粮食储备可让秦国安稳度过这些灾害,若是发生在他国,秦国便可以粮食来牵制那些国家。
李令月曾详细为嬴政阐述过,该如何以经济的形式来牵制他国。嬴政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一向很强,自然很快便能从这方面来考虑问题了。
当然,嬴政也明白,想要做到这一点,秦国必定要有强大的粮食储备量,让其余国家逐渐依赖于从秦国进口粮食,目前秦国的粮食储备粮还远远做不到这一点。
嬴政心头一片火热。
看样子,他得想法子尽快扩大秦国的粮食生产量了。与之相比,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产业,可以渐渐移交给山东六国。
比方说,手纸与宣纸。
印刷术还需要掌握在秦国的手中,以确保秦国对“纸质出版物”的话语权,但手纸与宣纸这类日常生活用品的生产线,却可以移交给六国。
正好秦国已经因为手纸与宣纸等物,从六国国君和贵族身上狠狠捞了不止一笔了。这羊毛再继续薅下去,只怕六国国君和勋贵就要顶不住了。
在这时候,秦王若是肯将造纸厂搬到山东六国去,减少六国国君和贵族的用纸成本,他们定然是乐意的。
届时,六国出了场地,出了人,秦国赚了钱,赚了名声,还能为六国黔首提供工作岗位,以此来归拢六国之地的民心。而秦国的黔首们也不必再为来自六国的订单而赶工,自然能腾出手来种植小麦、红薯等作物。
考虑到这次,蒙恬与李信从大月氏、匈奴等部带了不少牛羊回来,这些牛羊也需要人来养……
未来的规划,在嬴政心中渐渐成型。
李令月一看到嬴政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知道他的思维肯定已经发散到秦国粮满仓之后,他该如何利用粮食的优势来攻略六国了。
嬴政虽放弃了直接对六国之地动兵,但他骨子里还是那个想要吞并天下的秦王,有任何可以削弱六国,壮大己身的机会,他都不会错过。
她也没有去干涉嬴政的思路,只等着嬴政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才对他道:“除了红薯之外,我还在试验田中种下了土豆、玉米。此二物都极为高产,只是,我手中这些东西数量不多,只够留个种。想要让这些作物在秦国境内扩散开来,还需要陛下花些功夫。”
这两样东西都是李令月从系统中兑换出来的,老贵了。
不过,一想到嬴政的各项举措源源不断地为她带来的积分进账,李令月便觉得,贵就贵一些吧。
她家阿政这么能耐,很快就能帮她把用掉的积分再赚回来。为了更大的利益,前期的投资是必不可少的。
嬴政在听了李令月的话之后,果然愈发高兴。他觉得,遇到李令月,对他而言,当真是一件幸事。
“令月,可否为我详细讲讲这土豆与玉米是如何高产,此二物有什么习性,能否在我秦国境内广泛种植?”
“自然。”李令月说着,整理了一下思路,将信息尽数告知嬴政……她只负责将这些资源交给嬴政,至于如何调配这些资源,就看嬴政的意思了。
嬴政在了解完新作物之后,又与李令月谈起了他在六国建厂的规划。
李令月一听他准备在六国之地建厂了,顿时颇为高兴,因为这意味着,她又有一批积分即将进账了。
嬴政在看到她面上的笑容时,嘴角的弧度也悄然上扬了几分。
“怎么看起来,你竟比寡人还要高兴?”
“陛下的野望即将随着咱们秦国的纸张一起遍布六国了,我自然替陛下高兴啊。”
嬴政扣住了身侧李令月的手,与她十指交握。
她这般处处为他打算,他又怎能不动容?
“与他国进行……”嬴政想了想李令月平时的用词,开口道:“贸易往来之事,并不是寡人的强项。寡人虽将此事定下,但一些细节还需令月你来帮寡人参详……”
“好说,陛下有什么拿捏不准之处,只管来问我就是。不过,陛下既准备在六国开造纸厂了,这兜售的人,也该一并寻摸起来了。”
李令月手底下倒是有这方面的能人,可她不打算把自己手底下的人推荐给嬴政。
与六国的交易是一项长期活动,等到一切真正踏上正轨的时候,只怕就是他们离开的时候了。
她若派人去协助嬴政,到时候嬴政又要重新找人,既如此,还不如她的人一开始就别插手,只让嬴政的人来呢。
李令月对嬴政道:“这造纸厂中所售之纸,以及给与六国黔首的工钱最好统一定价,以显示陛下对六国一视同仁。若是六国国君购买的量大,可以给予他们一定的优惠。”
在这个过程中,宣纸与手纸也会逐渐从奢侈品,变为日用品,尤其是手纸。
别看嬴政与李令月现在就开始讨论此事,考虑到六国的办事效率,即便嬴政立马派出人手去与六国国君商议此事,起码也得花几个月甚至更长时间,才能真正把造纸厂建成。
等到六国之地的造纸厂中产出之纸真正在市面上流通,则需要更长时间。
也就是说,纸张在一定时间内,仍将享受“奢侈品”的待遇。
王离与蒙毅缀在嬴政与李令月的身后护卫他们的安全,因距离离得颇近,王离的耳朵又十分好使,不免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一些进去。
“蒙毅,你听得懂王上与王后在说些什么吗?”
蒙毅摇了摇头,他虽听明白了秦王准备在六国之地开办工厂,但其中的用意,他仍是一知半解的,不过——
“王上与王后的意图不是你我可以揣摩的。”蒙毅一板一眼地道。
王离撇了撇嘴:“你真无趣,你哥可比你有意思多了!”
至少王离在与蒙恬聊天的时候,不会把天给聊死。而蒙毅……他现在有种话题终结者的意味了。
蒙毅眨了眨眼,对于王离的吐槽充耳不闻,他继续在嬴政与李令月周遭保持戒备的姿态。
王离看着前方两个挨得极近的身影,开口道:“王上与王后之间,似乎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王离也承认,王后的确十分有才干。只是,王上既然这般看重王后,时不时便要向王后问策,为何不让王后直接搬去咸阳宫呢?
且如今,王上虽让他们这些身边亲近之人唤李令月为王后,到底没有举行过大礼,这王后之位便显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
王离不好直接开口向嬴政询问,他与嬴政的君臣关系远没到可以随意闲聊的份儿上。他就是有再多的疑惑,也只能埋在心底。
李令月还不知道,她与嬴政之间的关系,引来了嬴政身边近臣的诸多揣测,不过,即使她知道了,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第062章 第 62 章
“六国之地人手比秦国充沛,陛下若是在六国之地建立造纸厂,可依照纸张的质量,将所造之纸分为几等。那上好的纸张,价格自然该比中等与下等纸张贵,却又比六国国君直接从陛下这里购买的纸张便宜。如此一来,既不耽误陛下继续从六国国君和贵族身上赚钱,又可满足他们高人一等的心理”
“中等纸与下等纸价格相对便宜,假以时日,便是六国境内的普通黔首,也能用得起我秦国的纸张。届时,六国黔首们自然要念陛下的好。”
“对了,陛下还可时不时推行少量‘秦王同款优质纸’,限量发行。六国那些对陛下颇为推崇之人,或是想要向陛下示好之人,自会争相购买这限量纸张。”
李令月向嬴政传授着自己兜售物品的心得。
嬴政一面听着,一面也不得不佩服李令月赚钱的本事。只是卖个纸而已,就被她玩出那么多花样来。
但他不得不承认,李令月的这种法子极为实用。
大家都用一样的东西,如何能体现出某些人尊贵的身份来?
如今秦国将纸张分为好几等,明面上价格是降下去了,可因此而受惠的却是中低层人士。
至于高层人士,他们为了显示自己与众不同,自然还是愿意花更高的价钱来购买上好的纸张,甚至是限量版纸张。
商议完在六国之地开办造纸厂的事,嬴政又开始与李令月谈论印刷术之事。
“六国国君虽糊涂,他们手底下却有一些聪明人,已然意识到了印刷术的重要性。”
随着纸张在六国之地扩散开来,印刷术也变得越来越重要。
在用过了便利轻薄的纸张之后,没人愿意再拉着数车竹简到处跑。
这时,由秦国出品的各大纸质书籍迅速在六国之中占据了高地。不过,因纸张和书籍目前都是稀罕物件儿,有价无市,这些刊印成册的纸质书籍目前倒是还没有流入市场之中。
这些纸质书籍都被摆放在六国王室的藏书馆中。只有六国王室,与王室关系匪浅的高官勋贵,以及受到这些人赏识的士人,能够出入藏书馆,借阅这些书籍。
寻常人别说是借阅了,连看都看不到一眼。
秦国在刊印这些纸质书籍的过程中,暂时没有夹带私货。但秦国官员们在刊印这些书籍的时候,用的都是秦语。
好一些的,会用秦国与目的地国双语来印刷,有些书籍,则只用秦语来印刷。
虽说现在这种情况还不明显,但一些敏锐的六国人仍然对这种现象产生了担忧之感。
他们担心,长此以往,各国的书籍中将仅有秦语流通,而原六国文字会渐渐消失。
李令月听嬴政这么说,便知是发生过一些事故了。
她拉着嬴政的手晃了晃:“别吊我胃口,快与我说说,可是六国国君派人来盗窃印刷术了?”
嬴政不屑地发出一声冷哼:“他们有那个眼界吗?”
如今山东六国在位的国君,楚王启是自己人,韩王然、赵王偃、燕王喜和齐王建一个比一个糊涂蛋,魏王增倒是比他们稍微清醒些,却是个胆小怕事的,不敢轻易招惹秦国。
这样的人,便是给他们几个胆子,他们都不敢得罪秦国。
“那究竟是谁?你这样说,肯定是六国之人无疑。既然不是六国国君派来的人,便只能是六国民间的有识之士了。”李令月道。
“说来,此人与令月你还有几分瓜葛。”嬴政道。
李令月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近日接触过的人,没有任何头绪。
自打驻扎在长安之后,与她接触的不是咸阳宫的人,就是嬴政的心腹爱将,总不可能是这些人背叛了嬴政吧?若真有自己人在背后捅嬴政刀子,只怕嬴政面上的表情也不会这么放松了。
李令月又将回忆的范围扩大到自己率军来到战国时代之后,在来秦国的路上,她曾接触过的那些人……
她挠了挠自己的脸:“莫非是廉颇?还是韩非?总不可能是小张良吧!”
廉颇在离开邯郸前往大梁之时,便已对如今这位赵王心灰意冷。如今廉颇在秦国颇得秦王赏识,奉命跟着李斯,为变法开道,他不太可能会背叛秦王。
那么,是韩非?可韩非不是跟在李斯身边操持变法之事吗?
变法之事这般繁杂,若李斯还不能榨干韩非的精力,以至于韩非有余力想东想西,那李斯也太没用了吧?
“是张良。那孩子不愧是日后的‘汉初三杰’,年龄虽小,却多智近妖。多少成人都看不透的事,却让他一介孩童给看了出来。”
在听到这个答案之后,李令月有种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感觉。
“小张良做了什么?”她一面说着这话,一面祈祷着张良别当真做出什么触及嬴政底线的事。
否则,即使他再怎么聪慧,恐怕也要半道夭折了。
嬴政对于聪明人向来都是十分欣赏的,只是,他对不能为他所用的聪明人,绝不会手下留情。
“在发现由秦国印刷成册的书籍都以秦语写就之后,张良写了一封信,向韩王然阐明弊端。”
李令月听到这里,不由放下了悬着的心:“韩王不可能听他一介稚子的话,他怕是要失望了。”
若张良仅仅只是去信提醒韩王,没有做多余的事,那么一切尚在嬴政的忍耐范围之中。
“不错,韩王然说,寡人对韩王室格外厚爱,才能让韩王室以相对低廉的价格获得纸张与纸质书籍。他让张良莫要多想,只管在咸阳好生襄助韩非,服侍寡人。”
光是听一听嬴政的转述,李令月都能想到小张良会有多郁闷。
他如今在咸阳没什么人脉,好不容易才将这消息传出去,偏那韩王还醉生梦死,错把豺狼当恩人。跟错主公,便是这般下场,但愿小张良能早点想明白。
“小张良定然大受打击吧?不过,他小小一个人,居然能顺利将消息送到韩地,只怕少不了阿政你的‘帮助’。”
张良虽聪慧,不过仅凭他如今那点手段,放到嬴政面前是当真不够看。
嬴政颔首道:“韩国上下如今值得寡人看重的,唯有韩非与张良。”
他显然也知道,目前这俩人仍然心向韩国。但这俩人无疑都是良才美玉,为了得到这俩人,他不介意费些心思。
其中,让韩非与张良对韩王室死心,便是重要的一环。
“说来,寡人虽知张良是未来的‘汉初三杰’,但因他年岁尚小,寡人并未对他有过多关注。此次,他当真是给了寡人一个‘惊喜’啊。”
嬴政感叹道:“他小小年纪就这般聪慧,非但让寡人愈发想要将他收入麾下,寡人更是对汉初另外二杰生出了好奇之心。”
李令月闻弦歌而知雅意:“那兵仙韩信如今尚未出生呢。我将与他有关的消息写给陛下,陛下到时候派人去他的家乡留意着就是。至于那萧何,只比陛下小两岁,如今尚在楚地。楚地既已落入了陛下的掌控之中,陛下正好可命人将那萧何带到咸阳来。”
“萧何十分擅长稳定后方,整顿秩序。我虽不知他如今学识如何,但想来,他这等人物即便是年少之时,也会有不俗的表现。这萧何是沛县之人,与汉高祖正是同乡。”
说到这里,李令月也不介意把话一口气说全乎:“既然陛下都准备派人去寻萧何了,不妨把汉高祖一并带来咸阳吧。汉高祖刘邦——如今应该被人唤作刘季,只比陛下小三岁,也是楚地沛县之人。”
“汉高祖,刘邦……”
嬴政曾听李令月提过不止一次,在她的世界中,大秦二世而亡后,在秦的尸骸上建立起来的王朝,正是大汉王朝。但当他从李令月的口中听到汉高祖这三个字时,感观仍然十分复杂。
当嬴政一手缔造的偌大王朝,随着他的驾崩而訇然坍塌的时候,汉高祖却起兵加入了秦末战乱之中,并成为了最终的胜者。刘邦的王朝,延续四百余年,影响深远。据李令月所说,后世许多人仍以“汉人”自居……
“是的,刘季出身不显,如今只怕还是个游手好闲的少年郎。你若要寻他,可得命手底下的人仔细着些,莫要寻错了人。”李令月认真地叮嘱嬴政。
嬴政闻言,不解地蹙起了眉:“既然他这般懒散,他是如何当上汉高祖的?”
在嬴政心中,优秀的王者都该勤政而自律。不学无术者,如何能治理好一个国家?
“兴许是因为,刘邦拥有敏锐的政治天赋,以及独特的人格魅力吧。他给人的感觉不怎么靠谱,他却能将秦末汉初的许多能人都汇聚到他的身边,为他出力。”李令月道:“乱世之中,他可为一方枭雄,至于治世之中要如何用他,就端看陛下的意思了。”
嬴政又向李令月询问了一些与刘邦有关的问题,以及秦末汉初的局势,最后,他状似不经意地道:“我记得你说过,率先带领军队进入关中,让我大秦灭亡的是刘邦,但真正将我秦军主力击溃的,却是项羽。既然这刘邦的出身已明了,那么,项羽呢?”
他可没有忘记,项羽在率兵进入咸阳之后,屠戮咸阳城,火烧咸阳宫,盗窃秦始皇陵地面陵墓①。
当时李令月以“西楚霸王未曾出生”岔开了话题,但嬴政显然不可能忘记这个名字。
“西楚霸王项羽是楚国大将项燕之孙,为人勇猛好斗,却不善文治,也不善用人。他与王翦将军那样稳扎稳打的老将不同,与韩信那样用兵如神的将领也不同。项羽之猛,在于他能率领部下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
李令月道:“陛下若是不介意另一个项羽做过的那些事儿,待项燕的孙子出生之后,陛下可将他召到跟前来为你效力。”
“再看看吧……”嬴政神色莫测地道:“寡人接到书信,如今项燕对楚王启十分不服。”
楚王启是嬴政推上去的楚王,项燕对楚王启不服,也就等于他对嬴政不服。
此人颇有几分烈性,便是嬴政,也没有收服他的把握。日后,项家会是个什么结局,嬴政也说不准。
不过,嬴政可以肯定的是,若项家定要与他作对,他定不会手下留情!
因刚才的话题有些沉重,嬴政与李令月面上的神色都不复惬意轻松。
就在这时,李令月拉了拉嬴政的袖子:“我们到肥皂生产厂了,你方才不是还说没有用过肥皂嘛,现在,你可以亲自去试用一下,看看我究竟有没有骗你。”
第063章 第 63 章
嬴政看着底下的人捧到他跟前的肥皂,面色虽未有什么变化,但李令月却从嬴政的目光中看出了几分征询之意。
这肥皂,他不曾见过,实在不会用啊。
李令月在收到嬴政发来的信号之后,眉眼含笑地上前,然后……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往他手上抹了一层灰。
“令月!”
李令月的耳边传来了嬴政低沉的声音,她怕当真把人给惹毛了,赶忙安抚道:“我可不是故意作弄你的,我这是为了让你更好地看到肥皂的功效啊。”
嬴政不说话,只用他那双幽深的眸子盯着李令月,把李令月看到有些心虚。
李令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向了嬴政身后的王离:“可否劳烦王小将军去为阿政打一盆水来?”
别以为她没听到王离刚才在他们背后的嘀咕声。
嬴政方才还在与李令月置气呢,如今,在听到李令月这般客气地跟王离说话之后,看向王离的目光顿时便有些不善:“你是我秦国王后,你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他便是。”
令月对他尚未这般客气过,王离何德何能!
在嬴政充满压迫力的目光下,王离赶忙一溜烟下去为嬴政打水去了。
他一边小跑着,一边想,他似乎没得罪过王后吧?王后到底是不是故意在整他啊!
求生欲爆表的王离动作十分迅速,不多时,他便打来了一盆水,并将那盆水递到了嬴政的跟前。
“你先将手浸湿,而后再抹上肥皂……”
在李令月的指导下,嬴政很快便用肥皂洗完了手。
晶莹的水珠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掌流下,他将洗干净的手放到跟前端详了一阵子,不得不承认,用这肥皂洗完手,的确比平时干净得多。
“肥皂不仅可拿来洗手,还可拿来洗衣服……阿政,你突然离我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为了让你看到效果,故意弄脏你的衣服!”
对于李令月的话,嬴政表示,听听就好了。他刚吃过亏,短时间内,绝不愿意再上第二次当。
私底下如何姑且不说,在人前,他定要保持住他身为秦王的形象。
“我说的是真的,你怎么就是不信呢!就你那身黑衣服,我就算往你身上抹灰,也看不出来呀!”
嬴政身边的近侍都低下了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
嗯,他们没有听到王后说要往王上身上抹灰,也没有看到王后刚才“偷袭”王上的经过,更没有看到王上失态的样子……
嬴政额角青筋直跳,他觉得,自己在人前之时,情绪已经很久没有波动这么大了。
他以手摁着自己的额头,才终于将那些情绪给压了下去。
虽然事实证明,肥皂的确有效,但嬴政这次的肥皂制造厂之行,体验还蛮糟糕的。
来时,嬴政与李令月挨得极近,离开之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与李令月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跟在他们身后的人都在猜测,他们俩人是不是闹脾气了。
这种情形相当罕见。嬴政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但他与李令月相处的时候,向来耐心十足。
眼下,嬴政板着张脸,黑瞳中带着几分阴翳之色。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周围侍奉的人就是能够察觉到他的不开心。
他们跟在嬴政身后,一举一动不由愈发小心了,生怕自己一个不慎触怒了嬴政。
在这等情况下,也唯有李令月敢主动凑到嬴政身旁。
“阿政,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李令月扯了扯他的衣袖:“你要实在生气,我就站在这里让你弄回来好了。”反正她又没有什么形象包袱。
“没有生气。”嬴政面色虽未和缓,到底配合着李令月放慢了步伐。
“还说没有,我怎么不知道,原来你也是会口是心非的?”李令月双眼一亮,伺机拦在了嬴政跟前:“你要是想证明你当真不生气了,那便笑一个给我看看。”
嬴政见李令月满脸期待的样子,回转过头,紧绷的神色再也维持不住了。
李令月见状,悄然在心中比了个“V”字。
阿政果然吃软不吃硬,形象包袱又重。每回只要她一记记直球打下去,保管他招架不来。
王离看到这一幕,对身边的蒙毅感慨道:“还是王后有办法。三言两语就将心情不悦的王上给哄好了。咱们可要好生与王后打好关系,这样一来,日后王上再对咱们动怒,咱们就可以去找王后求情了。”
蒙毅有些无语地看着他。这人也是,才受完罚,难不成就忘记自己因何而受罚了吗?
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若是想不惹王上生气,最好与王后保持足够的距离。
蒙毅虽这样想着,却没有将这些话直接说出口。他向来性子内敛,与他脾气爽直,喜欢有话直说的兄长蒙恬极为不同。
许是从事文职工作的缘故,蒙毅比王离和蒙恬这类武将多了一分细心与谨慎。
这时,走在前方的嬴政忽然停下了步伐。王离、蒙毅等人也跟着刹住了脚步。
而后,他们被面前的一幕震撼到了:“这是……”
只见眼前,一条青灰色的平整路面,向远处延伸而去。这条路十分宽敞,足可容纳嬴政的六驾马车从上面通行。
嬴政看向了身旁的李令月,静静地等待着她给自己一个答案。
李令月侧过头,朝着嬴政粲然一笑:“这是天然沥青路。年前我不是说过,我准备给你个惊喜嘛,这便是了。”
说着,她松开了与嬴政交握的手,神色自如地走到那条平整的道路上跳了跳,而后感慨道:“还是这种路面走着令人舒坦些。”
那条看似脆弱的路并没有因为李令月一番肆意的举动而变形。
“你不是说过,坐马车来我这里的时候,路上颠簸得很吗?若是能够在你的行宫与长安乡之间修上这么一条路,你的马车在路面上行驶的时候,震感便会小很多。怎么样,这份礼物,你喜欢吗?”
嬴政闻言,面上露出了动容之色。他未曾料到,他不过是随口与李令月说的一句话,竟被对方记在了心中。
面对神色诚挚的李令月,他自然说不出不喜欢的话。
“可否为我介绍一下这条路,它能承载多少力道,你是如何将这条路铺得这般平整的?”
李令月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她早知嬴政会问到这个,因此早有准备。
在大约三四百年前,巴比伦的空中花园建成之时,第一条沥青路面也应运而生。这种路面的原材料是用天然沥青、芦苇和瓦混合的①,可惜这种技术在不久之后便失传了。
世界上最大的天然沥青湖名曰彼奇湖,湖内储存着巨量的天然沥青。
秦国境内虽没有天然沥青湖,但巴蜀之地却有天然沥青矿②。
既然知道该用哪些原材料,又知道天然沥青矿的分布,李令月在与嬴政打了声招呼字后,便派手下的人前往巴蜀之地,去寻找天然沥青矿,而后将天然沥青给运回来。
这个过程,说起来简单,实则花了李令月不少功夫。
待李令月手底下的人将天然沥青运回来,研究该如何用天然沥青来合成铺路的材料,又花了不少功夫。
天然沥青路在当下是一种十分先进的路面,但其缺点也不可忽视。
夏季天气炎热之时,强度便会下降,路面也容易出现发软泛油的情况。冬日里天气寒冷之时,材料会变脆,路面可能开裂③。
若是能加入一些辅助材料,将天然沥青路变为沥青混凝土路面,就能扬长避短。
不过,李令月对于该如何修路并不清楚,她最多只能从系统中购买一份修筑方案,然后让手底下的工匠们进行反复试验。
李令月手底下的工匠:主将啊,你还记得我们是专职制造火器的匠人吗?求放过啊!
目前李令月命人修筑的这条路面,是用天然沥青铺就的。
若想对铺路材料进行改良,增加材料的稳定性,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既然有了沥青路,再修筑一条水泥路与沥青路搭配着来,也挺好。沥青路为柔性路面,水泥路为刚性路面,按照李令月的想法,就该在不同的地方根据需要,用不同材质来铺筑路面。
可惜,当李令月拿到水泥的制作配方之后,立刻放弃了让手底下的人制作水泥。无他,烧制水泥时,温度需要达到一千多度,且要保持一段时间,才能得到合格的水泥熟料④。
后世还可以通过机器来达到这种温度,在大唐,乃至生产力更为底下的大秦,想要达到这种温度,实在是太难了。
算了,有沥青路用用也不错了,李令月安慰自己。
不管怎么说,既然巴比伦王国在公元前六世纪就能铺筑天然沥青路,他们好生研究一下天然沥青路的改良方案,总能够得到比巴比伦那条沥青路性能更好的路面。
“至于它能承载多少力道,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也没在这条路上运过什么重物。”李令月收回思绪,对嬴政道:“这条路的承载上限,怕是还得由你来告诉我。”
嬴政虽听不大懂这条路是如何铺就而成的,但只听李令月诉说着这件事的经过,他都觉得颇为不容易。
他在亲自踏上这条天然沥青路走了一圈之后,对李令月道:“辛苦你了,令月。”
作为一名有着长远目光的领导者,嬴政比任何人都清楚,稳定便捷的道路,对一个国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若是他能在全国主要交通枢纽处修筑这样的路面,大秦的邮驿⑤传输将变得更为便捷,日后秦军需要出征之时,不仅路更好走,补给线也能缩短许多。
李令月潇洒一笑:“咱俩谁跟谁?说这多见外啊。你在得到这项技术之后,若是尽快让这样的道路遍布秦国,也算是没有白费我花的这些功夫。”
修路固然要花不少钱,可修完路之后,带来的好处不胜枚举。
李令月比嬴政还盼着沥青路能够早些日子修出来,好造福秦地的黔首。
第064章 第 64 章
嬴政当即便命人去将那些为秦国效力的墨家子弟唤来,让他们好生跟着李令月手底下的人学习如何铺筑沥青路。
在得知这沥青路的重要原材料——天然沥青,是出自巴蜀之地的天然沥青矿后,嬴政又大笔一挥,将天然沥青矿纳入了秦国官方的管辖之中。
秦国官员们本以为,秦王去长安是度假去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家王上在去了长安之后,他们的工作量竟成倍增长。
尤其是墨家子弟,被李令月带领手下工匠们拿出的一样样新技术,砸得晕头转向。
能够认识到新事物,学到新知识,墨家之人自然高兴。
可这事物出现的频率也太高了吧?
入秦墨家子弟拢共才多少人啊,他们便是连轴转,也没法满足秦王的需求啊!
秦国这一代的墨家钜子当即便决定给身处齐、楚之地的其余两位同行各写一封信,劝他们带着手底下的子弟一起入秦为秦王做牛马……不是,入秦来将墨家发扬光大。
虽说当初墨家是因内部理念不合,才一分为三,有了秦墨、齐墨和楚墨。
但现在,入秦墨家钜子在自己手底下的弟子们即将过劳死的时候,他愿意摒弃前嫌,力邀另外两支墨家入秦。
秦王手底下可用之人多一些,也好让他们喘口气,腾出手来培养新弟子,来为他们分担工作,同时将他们的理念传承下去。
当然,这时候的秦国的墨家子弟们还没有想到,这连轴转的生活,对他们来说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即便是他们将楚墨和齐墨都拉来秦国,也顶多是多了一群陪着他们一起加班的人罢了。
他们预想中可以喘口气的生活,是不存在的。
……
秦王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放着好端端的咸阳宫不住,偏要去长安乡住那寻常的房子。
虽说嬴政已命人尽可能将李令月的大房子给盖得气派一些了,可不到一年的功夫,能盖出什么来?
在秦国朝臣们看来,长安乡的房子,委实配不上嬴政的身份。
可惜嬴政执意如此,秦国朝臣们也只好认命地时常出入长安乡。
大量车马在长安乡往返,一些大臣们坐在轺车上,看着长安核心地带人来人往,商铺林立的景象,不由感叹道:“这长安之地与过去大为不同了。”
谁能料到,在咸阳王城中颇为荒僻的长安乡,仅仅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便有了这样的景象呢?假以时日,长安的繁华程度,怕是能赶上王城的核心区域了。
“那位大唐太女不愧是后世王储,果然有些本事。”
“这么多人来来往往,一切却井然有序,若是能将长安乡的发展模式借鉴到别处,我咸阳的规模只怕还能扩大不止一番……”
一些脑子活络的大臣们,在见到长安乡的发展进程之后,已经开始筹划着在长安乡买房子、盖房子了。
原本他们还在忧心,若是嬴政一直赖在长安不走,他们岂不是要长期在王城与长安乡之间往返?
但现在,他们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嬴政驻留在长安乡,大不了,他们也跟着在长安乡搞个临时办公场所嘛。反正按照长安的发展状况来看,他们是怎么都不会亏的。
往长安跑的频率高了,朝臣们自然也发现了自家王上与大唐太女之间的暧昧关系。
嬴政每日毫不避讳地与李令月同出同入,奏疏上偶尔可以看见来自李令月的批注。甚至近日的一次朝会,李令月竟也出现在了现场,嬴政竟然还会询问李令月的意见。
这可不是对待友邦储君的态度啊!
秦国朝臣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有了些许想头。
不多时,便有人试探着上了一封奏疏给嬴政,说秦王如今已亲政多时,当早立王后,早纳姬妾,尽快为秦国诞下继承人来。
以往在看到这类奏疏时,嬴政总是不予理睬,他心中自有打算,又岂是底下人的三言两语能够动摇的?
可眼下,嬴政在收到这封奏疏后,将这封奏疏递给了李令月。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的教习工作一直在进行着,李令月早已习惯了嬴政时不时递一本奏疏给她。他会让她先分析一番,而后再与她分享秦国的惯例,以及他本人对此的想法。
因而,当嬴政将这本奏疏递给李令月之时,李令月未曾多想,便接了过来。
当她打开这封奏疏的时候,才发现了这封奏疏与其他奏疏都不同。
李令月握着奏疏的手骤然攥紧,抬眸望向嬴政:“陛下,你这是何意?”
嬴政道:“底下的臣子们都为寡人的终身大事而担忧,寡人觉得,他们手虽伸得长了些,但说的话却不无道理。令月,你可愿成为寡人的王后?”
“王后亦有涉政之权,若你成为我秦国王后,日后你想让人做些什么,便可直接吩咐下去,而不必事事通过我来做。这样岂不更为便捷?”
“你为我大秦付出良多,可因你后世之人的身份不好大肆对外声张,这功劳大半都落在了我身上。这于你,于你手底下的将士们而言,实在有些不公。我希望能够让你堂堂正正地站在寡人的身边,将属于你的荣耀归还与你。”
“你知道,我并不在意这些。”李令月放下了手中的奏疏。若是身处大唐,该是她的,她自然不会拱手相让。
可对于大秦而言,李令月与她的部下终究只是过客。
这个大秦已然因为她的建议而有了诸多改变,她能否在日后的史书中留下自己的名字,她并不在乎。
“可我在意。唯有你,能够站在我的身侧。”嬴政看着李令月,认真地道:“令月,我心悦你,你也心悦我,你还这般记挂大秦,我想不出你拒绝的理由。”
令月回想起前几日,她对嬴政说,希望天然沥青路能够尽早遍布秦国,她觉得,嬴政八成是误会了什么。
对于这段感情,她并非不重视,可她一早便知道他们之间没有结果,因而,她待嬴政的好是真的,她不打算对嬴政负责也是真的。
李令月眼见着嬴政似乎比她还要认真,她顿时觉得,有些话不说明白是不行了。
“陛下,自孤入秦,已过去了一年。在这一年中,孤学会了秦语,孤的部下与长安周边的秦人们打成了一片。可孤始终是大唐之人,孤不会长留此地,你可明白?”
“这便是孤不得不拒绝你的理由。孤可为你出谋划策,却担不起秦国王后的重任。”
自打李令月与嬴政确立恋爱关系以来,她已经许久不在嬴政面前用这个自称了。
然而如今,她再次用上了这个自称,无形之间,也与嬴政拉开了距离。
嬴政沉默了许久,各种情绪在他的黑眸中不断交织。
不是不知道,李令月心心念念着要回到大唐。
可每当李令月因秦国的发展而欢欣之时,他心中总是忍不住生出些许妄念来。他想让她的才华永远属于大秦,想让她永远属于他……
今日,李令月的一番话,彻底打破了他的妄念。
“若连你都担不起秦国王后的身份,旁人就更担不起了。”嬴政轻声道:“你何时会离开……”
“我亦不知。”
李令月见他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心中亦有些许酸涩。
一想到接下来将要说出口的话,她这心里就更酸了。
可是,不说不行,再拖下去,对嬴政,对她自己,都不好。
李令月抬眸望向嬴政:“是我不好,明知我担不起王后之责,你让身边之人称呼我为王后之时,我便该拒绝的。眼下,你既然急着要立后,不如……我们便算了吧!”
她的话音刚落,手腕便被嬴政紧紧攥住。
“你说什么?寡人没有听清!”
嬴政的语气十分危险,李令月还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般阴鸷的表情。
他想不明白,之前还答应为他诞下继承人的李令月,为何能这么轻易便说出“算了”这二字。李令月究竟把他当什么?闲暇时分的消遣吗?
李令月见嬴政似乎气得不轻,反握住嬴政的手:“陛下,你冷静冷静。并非是我要对你始乱终弃,实在是……我既做不了你的王后,如今你要立后,我总不能再平白占着你身边的位置吧?”
待嬴政有了王后,再让李令月与他私通,李令月肯定不干。她又不是找不到男人了,何必去招惹一个有妇之夫?
所以,在嬴政考虑立后的时候,李令月立马便决定抽身。
虽然这段感情说结束就结束,的确让她有些难过,但她绝不会因为舍不得这段感情,便放下自己的骄傲。
不过,始皇帝在历史上有立王后吗?李令月有些困惑。
她明明记得,史书上既没有秦王后的记载,也没有始皇后的记载啊。难不成,是她的蝴蝶翅膀,让嬴政改变了主意?
“陛下,你放心。秦唐之间的合作,不会因为你我之间关系的改变而改变。咱们从前是怎么来的,往后还怎么来。”
李令月表示,她公私分明,绝不会因私废公!
“不过,等你立了王后,为了避嫌,我们还是控制一下见面的频率吧。有什么事,我们可以通过书信的方式来交流。”
“你身边那些人曾经唤我为王后,往后,我会忘了这事。你也让你身边的人注意着些,莫要在新王后跟前说漏了嘴……”
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李令月一时想不起来了。
说到底,她心里也正难过着呢,能够勉强维持住冷静的样子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指望她如往常那样面面俱到?
第065章 第 65 章
“说够了吗?”
李令月注意到,他手背上青筋直跳,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说够了,便听寡人来说。你以为,若不是因为你,寡人会想起立后之事吗?”
嬴政道:“寡人的王后,可不是谁都能当得的!若没有合适的人选,寡人宁愿让后位一直空悬下去!”
“那么,陛下究竟是何意?”李令月有些弄不明白,嬴政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是要继续与她谈恋爱,还是要断了?
他这般高傲,她却向他提出分手,即便他不愿接受这个结局,想必经过此事之后,也不会再与她保持关系。
然而,他的话,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日后,不许再随便说‘算了’之类的话。你若不愿为后,我便不会立后。”
第一次正式求婚就遭到了毫不留情的拒绝,嬴政的心情显然不是很美妙。
可他还是按捺住心中的情绪,尽量心平气和地与李令月进行交流。
嬴政可以不顾及旁人的想法,却不能不顾及李令月的想法。不仅因为对方身份尊贵,不容轻贱,更因为他知道,他留不住她。
眼下,李令月已经有了与嬴政分手的想法,若嬴政一味强硬,只会将她越推越远。
“那,我们还是按照原来的模式相处?”李令月试探着问道。
“若我说,我不在意你能否长久留在大秦,你可愿做我的王后?”嬴政不答反问。
李令月摇了摇头:“陛下应该明白,王后的身份,除了代表陛下的妻子之外,同样也代表着一份责任。我既明知自己担不起这样的责任,又怎能随口答应陛下?”
“你不是曾与我说过,你很赞同‘在其位,谋其政’这种说法吗?”
这还是李令月率军入秦不久,她与嬴政谈论战国名士频频跳槽现象时,说过的话。
“既如此,你不需要一直对秦国尽责,只要你驻留在秦国的这段时间,能够尽到作为王后的责任,便足够了。我虽不知你为何会这般热衷于帮我建设大秦,但不可否认的是,若你成为我秦国的王后,你想做什么,会更加便利。”
嬴政原本以为,李令月是过于在意他,爱屋及乌之下,才对大秦诸事这般上心。
可如今,他看着面前冷静对他提出分手的李令月,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过去被嬴政忽视的诸多细节,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意识到,李令月对大秦的建设与统一之事这般上心,绝不仅仅是因为替大秦的黔首着想,又或者是替他着想,她本人定然也能从这件事中获得好处。
李令月时不时能拿出一些神奇的东西来,她本人甚至在生死攸关之际,可以带着大军前往异界……兴许,这才是她这般关心秦国发展的原因。
嬴政心知,他与李令月都是理性大于感性之人。
他不会仅仅因为喜欢李令月,便在一时冲动之下立李令月为后。
李令月也同样不会因为嬴政说几句感人肺腑的话,便热血上涌,答应做秦国的王后。
想要说服李令月,他必须摆事实讲道理,以利诱之,以情动之。
不管李令月为何而强秦,在这方面,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陛下你当真愿意放权给我?不怕我把你的大秦搞得乱七八糟吗?”李令月试探着问道。
“自然。我若对你心存疑虑,便不会以王后之位相托,你尽可按照自己的意愿施为。”
在李令月思考的过程中,嬴政神色平静,垂在身侧的手却悄然攥紧。
没让他等待多久,李令月便开口道:“既然阿政你这般诚挚,我若再一味推拒,便不大像话了。”
“我答应做你的王后,直至我离开此地为止。”
“你既与我开诚布公了,我便也与你透个底吧。秦国发展得越好,统一六国的进展越快,黔首们日子过得越好,我归家之日便越是指日可待。”
李令月道:“我不会为了秦国而延缓归唐的步伐,但我在离开之前,会尽可能做一切我能做的。”
她笃定,嬴政不是那种感情用事的人,不会为了阻挠她归家,便故意延缓秦国的发展进程。所以,她没什么不敢告诉嬴政的。
“兴许,我会不告而别,陛下。若有朝一日,你发现我突然失踪了,不必派人来寻我。”
“……好。”
话是这么说,嬴政却远远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般洒脱。
他面无表情地抚摩着身后的剑,心中暗自琢磨着,该如何阻止李令月不告而别。
李令月若只是一个人,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开,很是容易,可她身后毕竟有十万大军。这十万人如今散布在各处,参与秦国的建设。
这些人是李令月带来的,她必然不可能撇下这些人,自己独自离开。
嬴政决定,派人多多留意着十万人的动向。如此一来,只要这十万人汇聚到某处,他便会第一时间接到奏报。
他不会给李令月不告而别的机会。
嬴政的想法很好,只是,这时的他还未曾料到,许多事情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对了阿政,你要让我做你的王后,对外你准备给我安排个什么身份?”
虽说现在秦国的重要官员都知道李令月的真实身份了,但总不能直接对外宣布她是后世之人吧?
李令月率军在邯郸与蓟城打响了名声,她入秦以来,她与她麾下的军队一直是山东六国关注的重点。
尤其是她“回”到咸阳之后,似乎得到了秦王的亲自招待,秦王还将原本封给弟弟嬴成蟜的封地长安转封给了她,有心人自然对她更为关注。
人多口杂,秦国方面当然也没指望能够将有关她的消息捂得严严实实,不透露一丁点儿出去。但他们懂得用虚实结合的方法,来打消山东六国的疑心。
只要他们让山东六国的探子觉得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太过离谱,六国的国君就会宁愿相信李令月是陇西李氏之人,也不会相信她是后世之人。
至于黔首们,比起李令月是后世之人这种说法,他们怕是更愿意相信李令月是仙人转世。
“你不是说,你是出自陇西李氏吗?如今,李崇、李瑶、李信祖孙三人都在我秦国境内,又何须我来为你安排什么身份?”
嬴政想了想,道:“你就做李瑶的堂妹,李信的隔房堂姑吧。”
“他们可是我的老祖宗哎,你怎么还让我做李信的长辈呢?”李令月瞪大了眼。
她看了看嬴政的脸色,旋即抿唇一笑:“我看,你想在辈分上占李信的便宜才是真的吧?你说老实话,你与我在一起之后,有没有纠结过你跟李信的辈分问题?”
嬴政:“……”
他只犹豫了一秒,就被李令月给捕捉到了。
于是,李令月笑得更肆意了。
“令月!”
带着些恼怒意味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李令月立马道:“好了好了,我不笑了。”
嬴政生怕李令月再说出什么打趣他的话,一锤定音道:“你既不愿做李信的堂姑,那你便做他的妹妹吧。”
“可以。”李令月想了想,又道:“对了,婚礼什么的就直接省了吧。”
在嬴政不善的目光下,李令月的声音渐渐变小:“我这不是……怕麻烦么?你也知道,我不在乎形式,但我好歹是大唐储君。你若让我按照秦王娶后的形式来置办婚礼,那我肯定不能答应。”
有些事,要么就干脆省去,若是一切按照旧例来,样样都要讲究形式,那可就有的好掰扯了。
比方说,这婚礼究竟是按照秦国的习俗来置办,还是按照大唐的习俗来置办呢?
再比方说,大婚之后,她成了秦国的王后,那嬴政算不算是她的皇夫呢?
李令月越想,便越觉得头疼。
她当初在招惹嬴政的时候,可完全没有考虑过会有今日啊。
李令月觑了嬴政一眼:“要不,我们还是算了吧……”
也别举办什么婚礼了,也别立什么王后了。
以情人的身份相处,多省心呐!
她的话音刚落,就被嬴政堵住了唇。
许久之后,嬴政才撩起她耳边垂落的发丝,凑到她耳边咬牙切齿地道:“不要再让寡人听到‘算了’这两个字!这已经是你今日第二次说这句话了!”
“婚礼的事,由我来负责解决,你只需等着我来接你。”
李令月见他都气成这样了,哪里还敢再招惹他?
她点了点头,看上去要多纯良有多纯良:“好,听你的,都听你的。对了,我大唐的衮冕服是大婚,加冠及拜谒太庙之时才穿的,可拿来做婚服。”
说起来,那件摆在李令月“衣帽间”中的衮冕服,至今她还没穿过一次呢。
另外几件公服、弁服她倒是上过几回身,不过穿得也很少。
毕竟要干活,穿着不大方便。
再说了,这里又没有言官随时盯着她,准备给她记上一笔。她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咯!
嬴政显然也对她那套衮冕服有几分印象:“我记得,你有一顶白玉冕冠。”
“是啊,那顶冕冠可重了。”李令月一想起冕冠上垂下的九串白玉旒珠,就不由缩了缩脖子。
她只在被立为太女之时穿戴过一次,便对那顶冕旒印象深刻。
李令月看向嬴政的目光中带了些敬畏之色:“幸好我只有极偶尔的时候,才需要佩戴冕旒。若是像陛下你一样,连上朝之时都得戴着,那也太累人了!不过,陛下你带着冕冠的样子,还挺好看的!”
尽管得了李令月的夸赞,嬴政的心情却不怎么美丽。
“迟早有一日,寡人要废了衮冕服!”
那么死沉死沉的冕冠,当他喜欢戴吗?
“那我可得趁着陛下你没废黜冕冠之前,多看你戴戴它!”
说着,李令月笑嘻嘻地凑到了嬴政跟前,隔着旒珠端详他的脸。
嬴政一直都知道,李令月颇喜欢他的容颜,第一次见面就夸他“美姿容”。只是,他一直想不明白,隔着旒珠看他的脸,难不成会比摘了冕旒直接看,更好看吗?
李令月听了嬴政的话之后,对着他摇了摇头:“你不懂,就是要这样半遮半掩的,才有味道啊。这就跟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一个道理。有时,朦胧些,会更美好。”
嬴政:“……”好吧,看样子,这冕旒一时半会儿还废不得。
要不,日后让制作冕旒的匠人想法子在材料上下下功夫,争取在不改变冕旒外面的情况下,减轻冕旒的重量?
……
秦王大婚,自然是一件大事。
当嬴政将消息放出的时候,六国王室纷纷开始筹备贺礼,准备向秦王道贺。
与此同时,许多人都在打探秦王后究竟是何许人也。
秦国既多了一个主人,那日后,六国使臣送礼之时,自然也就多了一个对象。
华阳太后与夏太后与秦王毕竟隔了一辈,对秦王的影响力有限,若是这位新王后得秦王宠信,六国使臣指不定能请她帮忙吹吹枕边风呢。
当六国国君与勋贵得知,秦王新后,便是当初那个在燕赵之地肆意横行的女将时,他们不由因秦王独特的口味而惊诧。
厉害的将领固然值得他们看重,但回到后院,他们还是更喜欢娇滴滴的美人。
像李氏女那种上战场手刃过不少人的女子,也不知秦王是有多大胆,居然刚将她放在身边。难道,秦王晚间不会做噩梦吗?
如今秦国在诸国之间地位超然,六国国君自然不敢怠慢秦王的婚事。
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开始认真地考虑要不要去咸阳观礼,顺带着向秦国展示臣服之心。
但因为秦王政不愿意自己的婚礼被无关紧要之人搅合,便派人透了些口风给六国国君身边的宠臣。
这些宠臣会意地向自家王上提及楚怀王被秦昭襄王扣留在秦国的旧事。这下子,原本有些想法的六国君王,也不敢去冒这个险了。
罢了罢了,还是自己的小命要紧。大不了,将送去的礼加重几分好了。
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秦王政只打算举行一场内部的婚礼,邀请一些宗亲与重臣参加。他不打算按照以往秦王娶后的规格,大办特办,也不许六国使臣围观婚礼的过程。
就在六国诸人心中纷纷犯嘀咕,不知秦王政是不是不看重这位新王后之时,他们又听说,新王后在秦王的支持下,步入了秦国朝堂,开始参与朝中大事的一些决策,他们顿时就不说话了。
各国王后虽有参政之权,但王后毕竟不同于太后。她们手中权力大小,其实也与君王对她们的信任程度有关。
秦王这般舍得对新王后放权,又有谁能说他不在意新王后呢?
他们虽不知这秦王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这位秦王后新上任便已成了实权王后,他们日后自然也多了一位需要重视和结交的对象。
其余诸国倒也罢了,唯有楚王启,是秦王亲自扶上位的。这般重大的日子里,楚王启自然该有所表示。
楚都寿春
已成为楚王数月的楚王启,看着面前他命人费心为秦王搜罗来的贺礼,对纲成君蔡泽道:“寡人从前承蒙秦王诸多恩惠,如今秦王大婚,寡人不能亲自赶赴咸阳观礼,心中委实遗憾。纲成君向来得秦王看重,就由纲成君来代寡人出使秦国,为秦王献上祝福吧。”
如今楚国境内还未安稳下来,楚王启与他的两个弟弟及他们背后的势力仍在明争暗斗。
这个节骨眼儿上,楚王启却将他身边的臂膀之一派回了秦国,实在由不得人不思量。
纲成君蔡泽深深看了楚王启一眼,开口道:“王上有令,岂敢不从?臣在外为王上鞠躬尽瘁,那是应该的。只是,臣不在您跟前,难免有小人向您进谗言。还望您莫要听信谗言,忘记初心呐。”
蔡泽虽一口一个王上,楚王启却知道,他这声王上,唤的定然不是自己,而是远在咸阳的秦王。
“纲成君放心,寡人会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也记着谁才是寡人真正的依仗。”
……
纲成君蔡泽作为秦王在楚地的代言人,他的一举一动自然都有人盯着。
他前脚刚离开寿春,后脚便有人找上了楚王启。
“你们是屈、景、昭三家的人,为何来找寡人?”因着之前在争夺王位之时闹出的种种不愉快,楚王启毫不掩饰他对三家家主的冷淡。
这三人专程趁着蔡泽离开之时来找他,多半没打什么好主意。
平日里三家的人见了楚王启,也没什么好脸色,然而今日却是个例外。
只见三人中年岁最长的屈家家主上前来,对楚王启恭敬地行了一礼:“见过王上。”
楚王启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奇了,真是奇了,平日里你们一见了寡人,满嘴都是寡人不是在楚国出生的,不配做楚王,今日你们怎么竟然转性了?难不成,那芈负刍把你们给惹恼了,你们终于决定放弃他了?”
在听到他这番阴阳怪气的话语之后,景家家主垂下头,面上露出了堪称古怪的表情。
屈家家主却不以为意。
他对着芈启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王上,我们考虑过了,您是先代楚王的长子,又有先代楚王的遗诏在。由您继承这王位,再无任何不妥之处。我们先前反对您,不是因为您不配做楚王,而是因为秦王啊!”
屈家家主道:“任谁都知道,您是作为秦国使者来为您的先父吊唁的。跟在您身边的副手,还是秦国的纲成君。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如何能支持您上位?我们如何能放心把楚国交到您的手中?如今,好不容易等到纲成君离楚,我们才终于寻到机会来跟您说话。”
“您跟先王,真是太像了。”说着,屈家家主不由感叹了一声:“我一见到您,就不由想起先王是如何在强秦之侧辗转求生,伺机向秦王复仇的。”
楚王启在听到这番话后,眸光一闪。
若是换做一个不知情的人站在这里,只怕还以为这屈、景、昭三家的家主,与楚考烈王情谊有多深呢。谁能料到,在楚考烈王最后的日子中,他们居然会数着日子盼着楚考烈王去死呢?
屈家家主兴许是觉得仅仅只是如此,不足以打动楚王启,于是又道:“作为先王的子嗣,理应以完成先王的夙愿为己任。更何况,您自己应该也不乐意做秦王的傀儡吧?”
“寡人没心思跟你们绕圈子。有什么话,你们就直说吧!”楚王启道。
“只要您向我们展现出您与秦国决裂的诚意来,我们便甘愿奉您为楚王。”屈家家主终于图穷匕见。
他们原本不想行事这么急躁的。横竖他们在楚地盘踞了那么多年,楚王启新来乍到,该感到急躁的应该是楚王启才对。
可楚王启还没坐稳王位,就要在他的管辖范围内颁行秦法,这让这些老氏族们如何坐得住?
要知道,按照秦法,他们一个个都只有挨削的份儿。什么世代荣华,那是想都不用想了。
虽说楚王启目前只在他的管辖范围内推行秦法,但楚地中的老氏族们还是因此而焦虑。
楚王变法,他们可以不怕,秦王变法,他们却不得不怕。
“寡人的确不喜欢秦王处处管着寡人,这楚王当的,好生没意思。”楚王启懒懒地开口:“说吧,你们想要什么诚意?要求不高,寡人或可考虑考虑。”
三家家主中,当属景家家主最沉不住气,只听他对芈启道:“我们要蔡泽的命!”
第066章 第 66 章
“你们要蔡泽的命?”楚王启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一般,笑了两声。待他笑过之后,脸色倏然沉了下来:“寡人看,你们是要寡人的命吧!”
“秦王对蔡泽何等倚重,你们又不是不知。秦王的怒火,连你们三家联手尚且无法面对,你们以为寡人是傻子吗?你们自己不敢对蔡泽动手,便撺掇寡人来做这个出头鸟,打的不就是借秦王之手除去寡人的主意吗?没了寡人,你们正好可以推你们看重的芈负刍上位!”
“与其被你们推出去平息秦王的怒火,寡人倒宁可做秦王手中的傀儡。只要寡人配合,秦王好歹还继续重用寡人!”
眼见着这场谈判就要破裂,屈家家主赶忙上前道:“倘若纲成君是在我楚国境内出的事,咱们自然脱不了干系。但,倘若纲成君是在秦国境内出的事,只要咱们手脚利落些,便是秦王,也查不到咱们身上。”
“我们已选好了几名勇士,这几名勇士剑术高超,功夫了得。若能令他们近蔡泽的身,他们必能取蔡泽性命。不过,我们几家在秦地根基不深,近日因秦王大婚,秦地戒备又格外森严。此事还得劳烦王上来运作。”
“口说无凭,你们想要寡人替你们卖命,总得拿出些诚意来吧。”
楚王启看着三家家主,阴恻恻地道:“比方说,将你们的封地,以及你们手中的军权交出一半来给寡人。”
景家家主一听这话,顿时勃然大怒。
一旁的昭家家主,面色也不大好看。当初就是屈原变法之时,也没有一下子将他们削得这么狠。楚王启怎么敢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做不到就免谈。”楚王启摆出了送客的姿态:“寡人手中若是没兵,可不敢得罪秦王。再者,如今秦王要在楚地推行秦法,该着急的可不是寡人。”
根据秦法,“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宗”,这便意味着,唯有获得军功,才能有爵位。楚地原本的老贵族若是不能立下军功,他们身上原有的爵位也将不保。
秦法中,还有一条限制老封君手中权柄的措施,“集小乡邑聚为县,置令、丞”。
原本楚国老封君封地上的一应事务,都归他们自行打理,就是楚王也插不进手来。
可现在,秦王要派秦吏到楚国来,将楚国的领土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渐渐蚕食,并向着周边的领地辐射。这边等同于瓦解了原有的势力,将这些地盘尽数纳入秦王的掌控之中。
虽然在变法初期,秦王与蔡泽只求先彻底掌握楚王所辖之地,还没打算直接将手伸到老封君们的领地上。但老封君们在见过秦国老氏族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没落之后,岂能不忧心?
他们可不认为,秦王在消化了楚王名下的土地后,会放过他们。
此外,秦国还有一些律令,同样也让这些老氏族们难以忍受。
“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
“父子兄弟同室共息者为禁”……
只看字面意思,秦法要求黔首们维持小家庭模式,不许一大群人聚族而居。
究其根本,是为了打击宗族力量,让老氏族内部无法拧成一根绳。不在同一处居住,自然就少了许多交流沟通的机会。便是家族内部有什么事需要商议,也没那么容易。
若当真按照秦法来行事,楚地这些老氏族们积累了不知多少代的家底,只怕就要飞回堙灭,他们自然无法安生在家中坐着。
于是,这些老氏族们想到了一个办法——刺杀秦王在楚地的代言人,同时也是秦法推行人,蔡泽。
虽说刺杀一个蔡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蔡泽在楚地经营许久,他起到的作用是旁人无法替代的。一旦蔡泽没了,秦王若是想要立刻寻个能够替代他的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此期间,楚国老氏族们也能缓口气,想想应对之法。
正因如此,他们才想到了与楚王启联手。
他们不断派人游说楚王启,劝说楚王启派蔡泽入秦。一旦蔡泽离开,便是他们离间秦王与楚王启的最佳时机,同样也是他们对蔡泽下手的最佳时机。
可惜,他们如愿将蔡泽送走了,却卡在了第二步上。
楚王启胃口太大,屈、景、昭三家家主根本不可能满足他的要求。
最终,他们不欢而散。
三家家主离开后,楚王启翻开楚国舆图,拿出笔来,在这舆图上勾勾画画。看着这舆图上用秦语标注的各大地名,他的思绪仿佛也随着这张舆图飞到了千里之外。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当门被推开时,楚王启看到了春申君黄歇的身影。
“你来了。”
“是,臣来了。王上似乎并不意外?”
“那三家的人既然会来找寡人,自然也会去找你。”
楚王启神色平静地道:“让寡人想想,他们会与你说什么……大概是说,秦法对老封君如此严苛,一旦在楚地实行,你这个春申君的封地也将不保吧?”
“王上英明。”黄歇苦笑一声:“他们的确是这般对臣说的。”
越是了解秦法,黄歇便越能看清秦法的诸多限制。
他本是为了自身的利益,才选择支持楚王启,当他的利益受损之时,他难免会犹豫。
黄歇问道:“王上,您究竟是怎么想的?”
若他全心全意为了楚王启考虑,他此时便该劝楚王启莫要听信三大家主的鬼话。
楚王启是仰仗秦王,才勉强坐上这楚王之位的。一旦楚王启得罪自己最大的后台,无论如何,他的下场都好不到哪儿去。
可黄歇毕竟有自己的私心,他对楚王启也说不上多么忠诚,因此,他决定来试探一下楚王启的想法。
“寡人能怎么想?”楚王启冷哼一声:“空口白牙就想让寡人替他们卖命,他们想得倒是美,寡人不信他们!”
说着,楚王启看了黄歇一眼,开口道:“寡人劝春申君最好也莫要相信他们的话。你我自跟随纲成君为推行秦法之事而奔波时,就已经得罪了那些老氏族。眼下他们对咱们说好听话,拉拢咱们,不过是为着利用咱们来对付秦王罢了,他们哪里能真心盼着咱们好?”
“秦王知晓如今是春申君在辅佐寡人行变法之事,秦国上下早已将春申君算作寡人一派的。若寡人背叛秦王,寡人在秦王面前自然讨不到好处,只怕春申君也要被秦王记恨上。”
黄歇听了这话,才终于将那些个小心思给压了下去。楚王启说得不错,在这种时候,他实在是不该再有旁的心思了。
旁人眼中,黄歇与楚王启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楚王启若犯了事,难道黄歇就能置身事外了?
黄歇摇了摇头,他可真是越老越糊涂了。这等事,居然还得靠着楚王启来提醒吧。
不过,经过这番对话,黄歇对着楚王启倒是多了几分心悦诚服。
“春申君也不必恼。虽然按照秦法,你的爵位与封地都要没有了。不过,你若能辅佐寡人在楚地推行秦法,便是大功一件。秦王从不会亏待有功之人,到了那时,你仍然是风光无限的春申君。”
在打击完黄歇之后,芈启不忘对他进行一番安抚和鼓励。
“那些老氏族执意要与秦王和秦法对着干,最终只会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春申君顺应大势,为秦王效力,便是秦国的功臣。”
“但愿如此吧。”黄歇发出了一声喟叹。他现在已经不求更进一步了,只求能够保住手中的富贵与荣耀。
黄歇见楚王启字字句句都站在秦国的立场上考虑,不由有些好奇:“王上,那屈、景、昭三家的家主来找您时,您的内心当真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吗?”
虽则黄歇也知道,三家家主的话只能信一小半,奈何他们的话语太有煽动性了。
理智如黄歇,都不由为他们的话而心动。难道,楚王启当真能够抵挡住成为实权楚王的诱惑,继续对秦王忠心耿耿?
楚王启摇了摇头:“寡人自然也动摇过。”
在见识过秦王的说一不二,风光无限之后,谁人不歆羡?
若是芈启没有机会成为楚王,兴许他会一直安安分分的在秦地做秦臣。可偏生,命运给了他这样的机会,他又怎能不动心?
可在一时头脑发热之后,楚王启想到了秦王政将他推上王位之时采取的种种手段。
他痴长秦王政二十余岁,却不得不承认,秦王政的雷霆手段与缜密思维,便连他也多有不如之处。
作为主君的嬴政,虽然严厉,却是个极为可靠之人;作为敌人的嬴政,则十分可怕。
当然,帮助楚王启下定决心的,还有他在离秦之前,与大唐太女的那次会面。
作为秦国高官,芈启自然知道大唐太女的存在,只是,自打大唐太女一头扎进了长安乡,秦国大部分人就鲜少能够见到她。
芈启对她的印象,唯有她本人强大的气场,以及她刚到秦国之时,带来的那个消息——秦灭六国,一统天下。嬴政称始皇,是为千古一帝。
平日里芈启几乎与她没有任何交集,但在即将入楚之前,不知怎的,芈启忽然想去见见她。
大唐太女很忙,即便芈启提前递了拜帖,仍然等了许久才见到她。
她不知刚从哪个工厂出来,又搞得灰扑扑的,但这无损她的美丽。
她的眼眸中,似乎总是蕴含着勃勃生机,叫人见了,心情也跟着舒朗起来。
“让昌平君久等了。”大唐太女带着些微歉意道。
明明穿着简陋的衣衫,当她站在他的面前时,却自然而然压了他半个头。
昌平君又怎敢接受大唐太女的歉意?他自然连连说无妨,他也是刚到不久。
“听闻昌平君不日便要前往楚国,不知昌平君此时来找孤,所谓何事?”
大唐太女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若是昌平君想要向孤打探楚国的情况,孤怕是无能为力。孤对楚国的了解,可远远不及你们。”
“启,想向太女请教秦灭六国之事。”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大唐太女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透过这扇门窗,“看”到了另一个战火纷飞的时代。
七国之中,最先被灭的,是最为弱小的韩国。彼时,经过秦国不知多少次侵扰,韩国早已不复往昔的威风,只剩下了很小的一块地。
接下来,她说到了秦国君臣是如何利用反间计,让赵王迁自毁长城,临阵换将的。在此战之中,秦国君臣以最小的代价拿下了赵国。
而后,秦国在攻打魏国都城大梁之时,遭到了顽强的抵抗。魏国虽然败落,但大梁仍是彼时防御体系最为完善的城池之一,易守难攻。最终,秦将王贲剑走偏锋充分利用地形,引黄河之水淹大梁城……
“说起来,山东六国之中,还是楚国抵抗最为顽强。楚王与楚国老氏族们平日里虽各有各的心思和算盘,面对亡国之危,也难得往一处使力了……自然,那楚将项燕也着实悍勇……”
芈启静静地听着她的话,眸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忽然问道:“攻灭六国是何等大事,启彼时定然不会闲着。不知那些将领在前线忙碌之时,启在做什么?”
大唐太女看着他,目光中罕见地流露出为难之色。
看到这里,再结合秦王近日以来的异动,芈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沉声道:“可是启背叛了秦王?”
“你毕竟是楚国公子……”大唐太女点到为止。
“楚地从未有人承认我是楚国公子……”昌平君显然不明白,他为何会背弃养育他的秦国,而选择楚国。哪怕是出于个人利益的角度考虑,他也不该做出这种选择。
“寻常利益,自然不能令你背叛秦王。可若是楚都被攻破,项燕以你的父系血脉劝说你担起重任,拥立你为最后的楚王呢?”
芈启陷入了沉默之中。
一直以来,他对父系那边的人情感十分复杂,如果他当真身处那样的境况中,他也不知自己会作何选择。
在芈启思考的时候,大唐太女极有耐心地等待他回国神来。
片刻后,芈启又问:“秦王当真是天命所归么?”
“秦灭六国,乃大势所趋。”大唐太女道:“自周平王东迁以来,王室衰微,诸侯争霸,战乱不休,黎民皆苦。”
说到此处,一丝叹息从她喉头溢出:“这战乱持续至今,已有五百余载。天下一统,既是大势所趋,亦是众望所归。”
“众望所归……”芈启喃喃道:“所以,秦王才会被后世称为千古一帝?”
“始皇帝的功绩不止于此,但这的确是他的重要功绩之一,是他终结了这持续五百余载的乱世。”
“所以,六国注定要走向毁灭?”芈启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大唐太女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道:“没有人能够逆着历史的轨迹前行。”
历史的轨迹么……
芈启想到后世对秦王的评价,又想到一统天下的大秦最终也被后继者所取代,终于不说话了。
而这场对话,也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的楚王启,对身旁的春申君黄歇道:“人,是无法逆着历史的轨迹前行的啊。”
纵容他曾为唾手可得的权势与富贵而心动过,待他回过神来,便会明白,在楚国老氏族与秦王之间,他该如何选择。
秦王政,注定会成为一个新时代的开拓者。
若是紧跟秦王政的步伐,即便吃不上肉,也能喝上一口汤。若是定要与秦王政对着干,只怕芈启就要沉沦在这旧时代之中,成为陈旧腐朽的陪葬者。
黄歇虽未完全听懂芈启的话,但他心中却因芈启的这番话,而生出了些许感慨。
与此同时,回到封地的屈景昭三大氏族的家主聚集在了一起。
“那楚王启既然不见兔子不撒鹰,咱们要不要给他些好处,先挑唆他对秦王动手?”昭家家主道:“横竖咱们几家在封地上经营多年,他一时半会儿,别想将咱们的势力取而代之。待他对蔡泽动了手,咱们再将封地和兵卒抢回来就是了。”
景家家主第一个反对:“楚王启胃口那般大。今日不过是杀个蔡泽,便敢开口向咱们要一半的封地和兵卒。若是咱们遂了他的意,只怕他会得寸进尺!且抽调一半兵卒,也会乱了咱们封地上的防御。”
他们三家的封地才刚被秦军造访过,现在三家都在可劲儿给自己回血。要让景家家主将自身安危交到旁人手中,他是万万不干的!
屈家家主也是这个意思,并且他指出了最关键的一点:“这封地和兵卒由谁来出?”
若是不用他出人也不用他出地,他当然乐意。如果昭家家主打的主意是一家出一些,那就算了吧。
三人商讨了半天,都没商讨出个结果来。
景家家主顿时有些着急。他们好不容易才趁着秦王娶后,找到这么好的机会,让蔡泽离开寿春。
若是等蔡泽回来,继续推行秦法,他们的日子便要不好过了。
“既然我们无法劝说芈启叛秦,那为何不从秦王处着手,离间芈启与秦王?”
景家家主越说,思路便越顺畅:“即便从前芈启与秦王君臣相得,可如今名义上两人同为一国之君,平起平坐,焉知芈启心思不改?咱们若是杀了蔡泽,嫁祸给芈启,再使人到秦王身边传些流言,秦王就是本不疑心芈启,也得疑心他了。”
“此计可行!”昭家家主眼前一亮“不过,嫁祸芈启倒是不必,若直言此事是芈启所为,未免太刻意了些。咱们只消让那蔡泽死于‘盗贼流寇’之手,再搭配后续的流言,便可让秦王对芈启生出疑心来。”
第067章 第 67 章
当秦国上下都在为秦王大婚而忙碌时,身为主角之一的秦王仍在与大臣们议事。
六国使臣不日便将抵达咸阳,也不知是否会有那等不安分的人借机生事,他们自然需得好生防范。
另外,秦国君臣也知道,他们虽在楚国的立储之事上插了一手,推了楚王启上位,但楚国境内定有许多人不服楚王启。又或者说,他们不服秦王。
此次纲成君蔡泽离楚入秦,那些人指不定就要趁机搞什么幺蛾子,在秦国君臣看来,他们正好可以借此看看楚国境内究竟有哪些人反对他们。
当蔡泽遇刺的消息传来时,“楚王启不甘居于秦王政之下”的流言一并传播了开来。
嬴政与李令月提及此事时,颇觉好笑:“难道那些人以为寡人是傻子吗?他们竟觉得寡人会被这些话迷惑。”
“这与傻不傻无关。君王的疑心病总是极重的,有些人不过是想要挑起你的疑心罢了。”李令月为嬴政斟了盏茶,而后又为自己斟了一盏。
她看着茶盏中袅袅上升的白雾,一双美目也变得幽深了起来:“楚王启的位置尤为重要,又尤为特殊。一旦阿政你对他起了疑心,他这枚棋子便算是废了大半了,你还找不到可以替代他的人。若是那些人能够挑起你对楚王启的疑心,自然最好不过。便是此事不成,他们也没什么损失。”
李令月的话音刚落,就听嬴政冷笑一声:“没什么损失?胆敢愚弄寡人之人,寡人都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阿政你还是这般爱记仇啊。”李令月看到了他的脸色,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眼眸中也染上了点点笑意:“我听说,此番刺杀蔡泽的人中,有游侠荆轲与秦舞阳?”
“此二人可是有何不对劲之处?”嬴政看着李令月不断扩大的笑容,心中生出了几分警觉来。
不过是几个宵小之辈罢了,嬴政压根儿就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他更关注的是楚国各方势力在此次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这等低贱之人,是如何入了李令月的眼?
李令月道:“陛下可知,此二人,原本是燕太子丹为陛下准备的刺客呢。我原还在想,燕太子丹提前被我结果了,荆轲与秦舞阳会何去何从。想不到,他们终究还是踏上了‘反秦’的道路,纲成君此次也算是为陛下挡灾了。”
说着,在嬴政疑惑的目光中,她将燕太子丹是如何安排荆轲与秦舞阳刺杀秦王的经过详细地叙述了一遍。
待嬴政听到“图穷匕见,秦王绕柱”时,忍不住拍案而起:“荒谬,寡人如何会做这种事?后世的史书究竟是怎么编纂的!”
“没法子,谁让陛下的大秦二世而亡呢?谁让秦亡之后,与秦有关的许多资料都被项羽一把火焚毁了呢?谁让编纂《史记》与《战国策》的皆是后世大汉之人呢?若是陛下的大秦一直延续下去,史官们在记载此事时,虽不好歪曲现实,但总能为陛下美化一二。”
李令月道:“不过,《战国策》虽是西汉刘向编纂的,其内的大部分资料却成于战国时代。若真有人黑陛下,只怕从战国时代就开始了。”
嬴政铁青着脸不说话,他当然知道自己有多不招那些士人的待见。
一统天下的他认为天下士子该为自己所用,那些士子们却依旧秉着士可傲王侯的想法,双方自然要产生冲突。战国时代有人抹黑他,实在是太正常了。
“不过,我倒宁愿相信此事是真的。”李令月笑吟吟地道:“毕竟,会‘还柱而走’的陛下,实在是太可爱了!”
“令月,莫要用‘可爱’二字来形容寡人!”嬴政觉得,自己的头在隐隐作痛。此时,他看着李令月面上那期待的神色,觉得实在是太碍眼了!
“可是,陛下真的很可爱呀。”李令月用柔和的目光看着嬴政:“会因为荆轲的行刺而情急之下绕柱躲避,会在事后说‘无且爱我,乃以药囊提轲也’……可惜,荆轲与秦舞阳已然伏诛,我是见不到陛下‘还柱而走’的一幕了。”
李令月的话语中带着深深的惋惜之情,嬴政却面无表情。
此时的他不由开始庆幸那燕太子丹自己找死,早早就蹦跶到李令月跟前,被李令月给解决了。
否则,李令月不得一直盼着他出糗?
“对了,那什劳子……王负剑可是与此事有关?”记忆力极佳的嬴政从脑海中扒拉出某一幕场景来,眯着眼问李令月。
“不愧是陛下,我只在你跟前提过一次‘王负剑’,没成想竟被你给记住了。”李令月又用欢快的语气向嬴政说起了秦国的朝臣们是如何焦急地看着秦王被荆轲追逐,提醒他“王负剑”的。最终,秦王拔出佩剑,重创了荆轲。
“阿政,你平日上朝时佩戴的是哪把剑?我可有眼福见一见这‘王负剑’?”
“没有什么王负剑。”嬴政默默决定,回去之后便将那把剑毁灭了。省得李令月每每想起此事,便一直惦记着那把剑。
“荆轲与秦舞阳原是燕国的游侠,如今燕国的地盘被秦国占据大半,燕王只余蓟城及其周边的十余座城池。这荆轲与秦舞阳若是因此而流落到他国,倒也算是正常,陛下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李令月道:“上回,陛下能够轻易地偷袭屈景昭三家的封地,是因他们各自为战,没有防备。这回,陛下若想要再用同样的招式对付他们,只怕就不奏效了。屈景昭三家虽不成气候,那楚国大将项燕却是个硬茬子。若是与他对上,只能硬碰硬。”
嬴政思索片刻,只得遗憾地放弃了直接让秦军大军逼境的想法。
“那些人既然希望离间寡人与昌平君,寡人如他们所愿就是。待纲成君归楚之时,他会带回寡人的问责信。”
有蔡泽在,嬴政自然不必担心芈启会误解他的意思,以为他当真是在问责他。
如芈启这般身负重任且又与主君相隔千里的臣子,最是无法承受主君的怀疑,嬴政当然也不能叫芈启寒了心。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已在考虑该如何离间项燕与楚地其余老封君了。
屈景昭等老氏族自矜身份,颇为傲慢,便连楚王都不一定会被他们放在眼里,他们又如何会瞧得起项燕?
这楚国新贵与老氏族之间,自有一番文章可作。
这般想着,嬴政命人去将自己的心腹们召了过来,他准备好生与底下的人商议此事。
李令月眼见着嬴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之中,也拿出了她手中的活计开始忙碌。
因她初入秦国朝堂,嬴政并没有给她指派太多的活计,只是在遇到一些重要之事时,会询问她的意见,好叫秦国大臣们知道他对新后的看重。
治栗内史在见识过李令月的新式记账方式后,时常来向李令月请教。
在熟悉了秦国的政务之后,李令月决定将修书这项工作给接过来。
这所谓的修书,便是整合汇总如今各家的书籍,择出秦国所需要的内容,摈弃秦国所不需要的内容。
在修书的同时,这简化文字的工作,也可以提上行程了。
秦国君臣参考了李令月的意见,持续不断地将印有秦语的书籍发往六国之地。
但这在李令月看来还不够。别国文字难写难读,秦语难道不就难了吗?艰难地学了一年秦语的李令月对此颇有发言权。
待到纸张的制作成本降低之后,必有更多人能够用得起纸,识得起字。
届时,这简化版文字就可以与秦语一起推广起来,好让更多的人瞧见。
在大婚之前,嬴政与李令月依旧忙忙碌碌,看上去与以往没什么不同。
只是,咸阳宫中多了个女主人,到底不一样了。
嬴政平日里常与心腹大臣为伴,与奏疏为伍。如今,他与大臣们议完事,便将他们赶到一边,他自己则带上奏疏去找李令月说话。
他的思想太过超前,便连他的心腹们,有时也跟不上他的思路。
但无论嬴政说什么,李令月都能接上话,这也让他愈发重视李令月。
有时,两人议事议得晚了,嬴政便直接留在李令月处过夜。
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的关系已然公之于众的缘故,李令月发现,嬴政比以往更加热情。
意识朦胧间,李令月觉得,自己似乎化作了窗外的一棵树。
冬日的新雪不断覆在那枝桠上,将枝桠打得乱颤。
风中传来了几声呜咽,在这寂静的夜晚,格外明显。
雪越下越大,渐渐将枝桠压出了一道不可思议的弧度。
最终,在天边将将放晴之时,新雪顺着枝桠蜿蜒而下。
翌日,嬴政与李令月起晚了。好在今日没有朝会,昨日他们已经将重要的事给处理好了,稍微躲个懒倒是不打紧。
嬴政伸手揽住了李令月的腰,颇为享受这难得的亲昵时光。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他们能够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然而,有人见不得他们这般清闲。没过多久,便有人来报,道是张良小童求见李令月。
“不见。”在李令月开口之前,嬴政便已替她作了回答。
李令月却道:“慢着,阿政你就这样派人去将小张良给打发了,你究竟还想不想让小张良为你效力了?”
说着,她将手撑在榻上,支起了身子,对底下的人道:“让小张良等上一会儿,孤收拾好了便去见他。”
“你与他关系就那般好吗?”嬴政有些不悦地道。
“他是我带回来的,我与他自然关系不错。我都入住咸阳宫大半个月了,说实话,小张良能够忍到现在才来求见我,已经让我感到很是意外。”
第068章 第 68 章
零星的吻痕散落在雪肌上,乌发凌乱地散落在李令月的腰间。许是刚从榻上起来的缘故,她眼尾泛红,整个人瞧着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慵懒之感。
看着这样的李令月,嬴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阵,只觉挪不开眼。
此时此刻,他对候在外头的小张良生出了十二分的怨念。这小童当真没有眼色,早不来,晚不来,偏要在这个时候来。
按照惯例,嬴政与李令月宿在一处时,是不会让底下的人进来服侍的。
因此,下人们只是将洗漱用具并热水放在了门口,便自行退去。
李令月背对着嬴政,就着那热水擦了身,而后便将开始洗漱更衣。
她在长安乡时,穿着打扮方面向来十分随意。可如今既住进了咸阳宫,自然得稍稍注意一下形象。
因而,李令月换上了那身红衫白裳的公服,又随手拿起放在一边的发绳将头发束好。
在这过程中,嬴政早早便挪开了目光,以免发生一些他无法掌控的尴尬之事。
待李令月将自己收拾妥当之后,她转过头对着嬴政叮嘱道:“小张良此刻定然是不愿意见到陛下的。陛下待会儿可莫要离开这间屋子。”
嬴政:“……”
他在自己的王宫中,与自己的王后亲昵,为何到头来,他却像是个见不得光的存在呢?
不等嬴政给出回应,李令月便在仆从的指引下,抵达了小张良暂时休憩之所。
她到的时候,发现小张良正在翻书。
大半年未见,这孩子明显长高了,言行举止比起刚来咸阳之时,更为成熟。
小张良毕竟是李令月带来咸阳的人,李令月偶尔想起之时,也会命人打探一下小张良的消息,好歹莫要让小张良被人欺负了去。
她听说,小张良自入秦之后,便拜了韩非为师,跟着韩非学习秦法。
后来,韩非被李斯挑中,跟李斯一起去为秦国变法而奔波,李斯又亲自为小张良举荐了一名老师。这名老师才学虽不及李斯,但为小张良讲解秦法却是绰绰有余。
得知小张良在秦国过得尚可,一应吃穿用度无人敢怠慢,李令月便渐渐不再主动打探他的消息,直到不久前,她听说小张良给韩王然去了书信,为秦国卖与韩国的书籍以秦文印刷而感到忧心。
那时,李令月才想起,小张良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孩童。他年龄虽小,主意却大着呢。
当初,李令月以“事秦,而后为韩筹谋”的理由将小张良骗入了秦国,也不知,他如今对着这番话,究竟还信多少。
小张良听到她的脚步声,放下了手中正在翻阅的书籍。
严格来说,那其实不是一本书籍,而是一册装订成册的手稿,其上的内容是李令月所书就的“关于简化文字的若干意见”。
“许久未见,你瞧着还是这般老成啊,小张良,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个孩童。”
小张良毕竟还小,不擅长控制自身的表情。在听到李令月的话后,他小小的脸颊鼓了起来:“自我入秦那刻起,我便不是孩童了,你不必把我当做孩童来对待。”
这番话,倒是难得的勾起了李令月几分愧疚之心。毕竟,若不是她,小张良如今多半还好端端在韩国呆着,与父亲与手足在一道呢。
不过,若无她在,用不了几年,秦国便要攻韩了。到了那时,小张良照样会流离失所。
也不知小张良是更愿意多享受几年属于孩童的天真时光,还是愿意多几年筹备的时间,为自己,也为张家之人谋得一个好结局。
“那么,不是孩童的小张良今日来寻我,是为了何事?”李令月问:“此事可是与你之前给韩王传递书信有关?”
“造纸术,印刷术,都是极为了不起的发明。可你为何要将这两项技术给秦王?”
小张良仰头看着李令月,神色中是满满的不解:“你不是后世之人吗?为何对秦国这般偏袒?你可知,秦王攥着印刷术,只肯用秦语来印刷书籍。长此以往,韩语……就要消失了。”
韩王然对此不以为意,小张良却看到了印刷术完全掌握在秦国手中的结果,因此,他十分忧虑。
在小张良看来,一国语言,便是这个国家存在的象征。若是连韩语都消失了,韩人如秦人一般,说着秦话,用着秦语,那韩国……当真还存在吗?
韩国给了小张良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小张良的父兄家人都在韩国。小张良便是偶尔见了王室成员,这些王室成员瞧在张家人的面子上,对他亦是十分友善。
在小张良的内心深处,韩国就是自己的家,他十分认可自己韩人的身份,他接受不了韩国有一天会被秦国悄无声息吞噬的可能。
李令月坐在了小张良的对面,认真地道:“正因我是后世之人,我必然不可能仅仅只站在某一国的角度上来考虑问题。原本所有的国家名义上都隶属周王室,然而,周失其鼎,天下兵戈不断,你们各国王室为着自己的私心不断吞并周边小国,与其余大国争霸,黔首流离失所。你问我为何要助秦,我的答案是,当今之世,只有秦有实力终结这乱世。”
“秦攻韩,你便觉得秦国暴虐,可韩国又何曾不是吞并了数国,才有了今日的规模?旁的不说,只说你们韩国都城新郑,便是当初韩哀侯灭了郑国所建。后世有人总结,春秋无义战,战国无君子——这春秋战国,便代表着周平王东迁以来,动荡不安的五百余年时光。既然大家做的都是一样的事,哪国又比哪国高贵呢?”
小张良闻言,悻悻地垂下了嘴角。
他有心想要反驳李令月的话,却不知该从何处开始反驳。在他眼里,韩国自然千好万好,可在其他国家的人眼中,只怕韩国也不是那么美好的吧。
此时,小张良仍然是张家金尊玉贵养大的孩子,尚未迈出身边之人的保护圈。他只能看见各国雄伟的都城与长城,却看不到埋在其下的累累白骨。
小张良只能从一场又一场风起云涌的战事中,看到各国君主争霸的野心,却看不到烽火连天之中,鲜血染红了万里黄沙,亦看不到战乱之中,那些朝不保夕,流离失所的黔首。故而,李令月说的话,他只能尝试着去理解,却无法拥有深刻的感受。
李令月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的你兴许无法理解我说的这些话。但假以时日,待你亲自在各国间行走,你便会明白了。方才你说的话中,有一句不对。待到天下当真一统那日,不仅六国的文字会消失,便连秦国的文字也会消失。”
秦国可以是一个边陲小国,可以仅从自身的利益出发,做出诸多选择。但秦朝,必须是一个包容的大一统帝国。
既要与其余几国真正融为一体,那便不能是“秦国吞并了诸国”,秦语取代了诸国语言。而是一种全新的,更加便与书写的语言,取代了七国之语。
始皇帝做到了后者,可他没能从文人口中得到半句好话。如今既然由李令月来辅佐操持这事,她自然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发生。
文字要统一,怀柔手段也要用。她不能肯定日后秦国与嬴政没有任何骂名,但至少,他们的功绩也该得到时人的正视与肯定。
许久之后,小张良才颤声问道:“你既然笃定了秦国会攻灭六国,那么,之前你劝我为秦王效力时说的那些话,果然都是骗我的吧?”
什么成为秦王看重的臣子,利用自身的影响力劝说秦王放弃攻打韩国……果然都是假的吧?
小张良现在回想起来,当初会相信这些话的自己,是那般的天真。
“秦王不是已经缓下进攻六国的步伐了吗?从这个层面上来说,我没有骗你。”李令月道:“只要别让秦王直接兵临城下,你入秦的目的不就达到了吗?”
小张良痛苦地摇了摇头:“可,可你们用了另一种方式来入侵韩国……”
“你大可以告诉韩王,让韩王阻止我们的‘入侵’。”李令月戳了戳小张良的额头:“你也知道,韩军不是秦军的一合之敌。劝说秦王不出兵攻韩,已是你们能做到的极限。倘若在这种情况下,韩国仍然被秦国以攻心之法攻灭了,那它还有存在的必要吗?你还有倾尽全力维护它的必要吗?”
小张良因李令月的一席话而愣住了,一时之间竟来不及躲闪。
李令月的手指正正好戳在他的额头中心,他下意识地闭上眼,伸出手揉了揉被戳中的地方。
“好好想想吧,你年龄还小,往后的路还很长。你拼尽全力学习各家学说,难不成就是为了匡扶腐朽的韩王室吗?何不低下头,看一看脚底的普通韩人,他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
小张良来时心事重重,离开的时候,依旧心事重重。看到这样的小张良,李令月不由在心中感慨韩王然不做人。
瞧瞧他们都把孩子逼成什么样了?
若不是他们这般没用,小张良何必操这些心!
在送走张良之后,李令月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彼时,嬴政已经换上了素日里穿的常服,可他眉头紧锁,一副怏怏不快的样子,与李令月刚离开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不过,他倒当真听了李令月的话,没有出去,否则,他现在就该与张良撞上了。
李令月一上前,嬴政便将头别向了一边,一副不欲搭理李令月的样子。连她伸过去的手,都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阿政,你这是,生气了?”
“寡人在你心中的地位连那张小童都不如,怎敢与你置气?”
李令月心中偷笑,嘴上却道:“陛下,你好生不讲道理。我分明是在为你招揽人才,你却对我发脾气,还要我来哄你。好吧好吧,我哄就是了,谁让我喜欢你呢?”
嬴政身子一僵:“寡人何曾对你发脾气了?又何曾要你来哄?”
“既然陛下不承认自己是在发脾气,那你可不许再躲我了。”这般说着,李令月伸出手,搭在了嬴政的肩上。
口是心非的陛下很好欺负,让人忍不住想多捉弄两把。
不过李令月也知道,嬴政性子傲得很,若是捉弄过头了,只怕不好收场。于是,她只能无奈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方才,在我出门之前,陛下是不是一直在盯着我偷看?现在,我既回来了,趁着时辰还早,我们可以继续刚才没有做完的事……”
黑色的衣袍勾勒出嬴政颀长的身形,大多数时候,他面上的神色沉静而又淡漠,唯有在特定的时候,才会变得炽烈而充满攻击性。
眼下,看着嬴政的黑瞳中满满都是自己的倒影,李令月便忍不住,想要将他这身长袍剥下,看到他露出另一副面孔……
六国派来的使臣提早赶到了秦国,他们一早便得知,秦王与王后不会当众举办婚礼。而那个即将举行的私人性质的婚礼,他们显然没有观礼资格。
秦王此举,极不符合规矩,若是放在早些年,只怕要有人骂他无礼。
可如今,秦王以极强的实力镇住了诸国,又以利益相诱。眼下秦国还在派人与诸国协商创办造纸厂一事,六国国君与贵族们都等着尽快用上便宜且足量的纸张呢,他们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与秦王唱反调。
秦王不愿让他们这些六国使臣观礼就不愿吧,一场婚宴而已,看与不看,对他们来说并不那么重要。只要秦王别禁止他们拜见秦国新后以及结交秦国大臣就好。
赵魏韩燕齐等国的使臣原本是这么想的,直到他们发现,楚王派来的使臣,居然得到了秦王的首肯,可以去旁观秦王与王后的婚礼!
凭什么啊?!大家都是六国使臣,凭什么他们不能进去观礼,楚国使臣却可以!
到底是赵王偃派来的使臣郭开脑子更活络,只见他眼珠子转了转,立马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兴许是因为,纲成君在陪伴楚王启入楚之前,曾是秦国的大臣吧。说来,那楚王启先前,也曾是秦国的大臣,他们在秦王心中的分量自然不同。”
懂了,纲成君和楚王对秦王来说是“自己人”,他们和他们的王上不是呗。
齐相后胜瘪了瘪嘴,心中暗自考虑着要不要劝自家王上也来秦王手底下做几天秦臣,而后再回齐地做齐王。否则,只怕齐王建在秦王心中的地位不保呀!
那楚王启到底在秦国做了那么多年秦臣,又在秦王政亲政过程中出了大力。齐王建要如何与他相争?
倘若秦国君臣知道齐相后胜的想法,只会说,这对君臣实在是秦国所稀缺的“人才”。
……
大婚当日,秦王与王后在诸位秦国大臣、秦国宗亲以及李令月麾下将领们的见证下,完成了简化版的仪式。仪式并不是完全按照秦国的习俗来进行的,也兼顾了一些大唐的习俗。
为了配合李令月,嬴政今日戴上了命人特意为他打造的冕旒,而他身侧的李令月则戴着一顶白玉冕冠。
作为秦王的长辈,华阳太后与夏太后自然占据着最好的位置。
只是,面对孙儿孙媳行的晚辈礼,她们还是有些局促。
说来,这还是她们第一次接受来自李令月的晚辈礼。而嬴政在成为秦王之后,也很少再向她们行晚辈礼了。
这对新婚夫妇身上都散发着极强的气势,他们身上的衮冕服,加重了这种威严感和距离感。
站在下首的蔡泽看着上方气势相当的秦王与王后,不由在心中感叹,这场婚礼,对于秦国而言,当真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婚礼。
李令月入秦这大半年以来,便令秦国有了堪称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知,这场婚礼,又会给秦国带来什么样的变数。
不过,应该可以期待一下吧?蔡泽回想起秦国与先前的不同之处,面上带上了些许笑容。
与此同时,李令月麾下的将领们也露出了如坠梦中的表情。
他们一直都知道,自家主将在与秦皇谈恋爱。秦皇那容貌与气度,完胜他们见过的贵族儿郎。自家主将会喜欢上秦皇,他们并不感到意外。
虽说秦皇对于他们而言,是史书中的人物了,他们一想到自家主将跟秦皇谈恋爱,便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但只要自家主将高兴就好。
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自家主将不仅仅与秦皇谈恋爱,还要与对方成婚!
这……日后他们究竟是继续称呼对方为秦王,还是称呼对方为“太女夫”呢?
第069章 第 69 章
“太女在出征之前,陛下为太女选夫一事,召见了不知多少儿郎。若是陛下知道太女不声不响便为自己找好了太女夫,也不知该如何作想。”陈茵道。
因她是女将,出入宫闱十分方便,武皇也曾召她入宫说过不少话。其中有那么几回,武皇便向陈茵询问过李令月镇守边关的那数年间,是否已经有了心仪的小郎君。
用武皇的话说,李令月早到了该成婚的年龄,偏生武皇为李令月精心挑选的夫婿,李令月一个也看不上。武皇便怀疑李令月是因心上人之故,才拒绝成婚。
武皇曾对陈茵道:“令月如今做了太女,这选夫一事更得慎之又慎。倘若她在边关有心仪之人,你只管告诉朕。那人适合做太女夫,朕便叫令月得偿所愿。那人不适合做太女夫,也可将他接回长安来,让他好生侍奉令月。”
面对武皇满含期待的眼神,陈茵终是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陈茵跟随在李令月身边数年,压根儿就没见李令月亲近过下属之外的人。
李令月与下属们相处之时,都是公事公办,哪有半点绮思?
陈茵很难想象,什么样的男子才能让自家主将动心。
她甚至怀疑,李令月在当上太女后不久,便领了旨意前往边关迎击吐蕃,有一层原因是想借此机会躲开那层出不穷的“相亲宴”,以及贵族子弟们的自荐枕席。
李唐贵女豢养面首之事蔚然成风,李令月身为武皇爱女,非但身份尊贵容貌明艳,还洁身自好。她会被盯上,陈茵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不说李令月了,包括陈茵在内的几个女将,也成了香饽饽。有些人见攀不上李令月本人,便将目标转向了李令月的部下。若他们能让家中子弟娶了李令月的部下,与李令月之间,也算是多了一分香火情。
对此,陈茵也十分腻歪。她一个从底层爬上来的女将,与这些富贵乡里生长的公子哥哪里能聊到一处去?莫说她眼下并无成婚的意图,便是哪日她想要成婚了,她宁愿找军中的同袍,也不愿找那些满心算计的勋贵子弟。
其余几个女将也是如此,能够被大家族求娶的女将,至少也是千夫长以上级别。她们能够拼到今日,实在不易。如今她们既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又何必嫁入高门,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李令月受封太女,驻留京中的日子里,不止李令月不自在,她麾下尚未成家的许多将领也十分不自在。
言归正传,就李令月何时会有夫婿一事,陈茵还与其余几名千夫长打过赌呢。
当时,陈茵觉得,李令月多半还能在武皇手底下拖上几年,而后才在武皇的安排下,与一名李令月不讨厌,且各方面都合适的小郎君成婚。
如今看来,是陈茵输了。
谁能料到,他们竟会去往别的时空,且在恰到好处的时机,遇到恰到好处的人呢?
秦王如今尚未横扫六合,可只看其气度,无人能出其左右。
陈茵心中也觉得,唯有秦王,配得上她家主将。
可她也知道,自家主将从未放弃过归唐的决心——她虽不知李令月打算如何带他们回去,但想来也是利用一些不为人知的神仙手段,就与他们来到战国时一样。
李令月会答应成为秦国王后,着实出乎了陈茵的意料。在秦国众人为这场婚宴而欢呼雀跃之时,陈茵心中却浮现出些许担忧之情——与此世之人牵扯过深,绝非明智之举。这一点,主将应该很清楚才是。
在听到陈茵的话后,一旁的房绰开口道:“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如何?我们归去之时,秦王终归不可能跟着我们一道离开。待我们回到大唐,主君是否与他人成过婚,还重要吗?陛下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这些事的——在陛下看来,对未来没有妨碍的,都是小事。”
“也对。”陈茵道:“今日是殿下大喜的日子,只要殿下高兴就好。至于往后的事,我们无需考虑那么多。”
虽是简化版大婚仪式,但到底融合了秦与唐的习俗,再简化,又能简化到哪里去?
待李令月与嬴政终于可以回到婚房安置之时,俩人四目相对,隔着旒珠,他们都能看到对方面上的疲惫之色。
李令月一关上房门,便赶忙摘下了头上的冕冠。
这冕旒着实沉重,她都有些后悔主动提出戴着这冕旒成礼了。为了不让冕旒滑落,或是旒珠乱动,她一路上都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幸而李令月身旁还有个嬴政陪着她,她心中才稍稍得到了些许安慰。
李令月见嬴政也要将头上的冕旒取下来,顿时制止了他。
“别动,让我来。”
嬴政虽然不解,但还是依着她的意思,乖乖坐在了原处。
李令月一点一点将冕冠从嬴政头上摘下,待俩人毫无阻隔地四目相对之时,她冲着嬴政挑了挑眉,眼中含笑地道:“阿政,我这算不算是挑起了你的红盖头?”
嬴政的眸中浮现出几分困惑之意:“红盖头是何物?”
“红盖头是后世新人成婚之时,新郎佩戴之物。”李令月面不改色地开始胡说八道:“入洞房时,需得由新娘亲手揭开。”
嬴政虽辨不出真假,却觉得李令月眼中的笑意有些古怪。
他虽想好生辨明此事,但今晚显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因而,他只是暗自将此事记在了心中。
铜人风灯下,李令月明丽的面庞上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柔和。
那象征权利的衮服,此刻正妥帖地穿在她的身上。
这并非嬴政第一次看到李令月穿衮服,但这却是他第一次亲手将这身衮服褪下。
思及数日前的缠绵,嬴政漆黑的眼瞳中燃起了些许火焰……
昏黄的灯光下,人影摇曳。
恰如波上泛舟,扰乱一池春水。
翌日,李令月早早醒了过来。
侧过头,便看见身旁那张犹自酣睡的面容。
嬴政醒着的时候,眼眸中不自觉便会带出几分凌厉来。眼下,他处于睡梦之中,倒显出几分纯良无害来。
这般想着,李令月伸出手去,将他散落于榻间的一缕黑发缠在指尖绕着玩儿。
渐渐的,她开始不满足于此,开始将手放在了他的脸上,试图拉住他左右两边的面颊,让他露出个“笑脸”来。
而后,她的手便被人狠狠扣住了。
嬴政刚睁开眼时,眼眸中还有几分警惕之色。
在看清作怪的是李令月之后,他露出了几分无奈之色。
“令月,莫要胡闹。”
“没有胡闹。”李令月满脸无辜地道:“我不过是看你一直维持着同样的表情,怕你面部僵硬,所以好心帮你换个表情罢了。”
李令月用一本正经的表情胡说八道的本事显然已经炉火纯青,嬴政不欲与她计较。
他对着外间道:“传水。”
这热水是一直备着的,以防秦王与王后要用。嬴政吩咐下去之后,没多久,便有宫人将盛着热水的水桶抬了进来。
待宫人进来之时,只看到紧闭的帏帐,以及散落一地的衮服。宫人不敢在此间多呆,将木桶与干净的衣裳放下后,便自觉地退了出去。
片刻后,一只手从帏帐中伸了出来,将帏帐拨开。
此时已接近夏日,倒是不凉。
李令月将身上的黏腻洗去之后,感到颇为惬意。如果这木桶更大一些,能够让她美美地泡个澡,就更舒服了。
这时,木桶中挤进一物。这让本就不甚宽敞的空间,变得更加狭小。
“阿政。”李令月语气不善地道:“你的寝殿后方不是有个大池子吗?你就非得跟我挤吗?”
“浴池自有浴池的好处,木桶却也有木桶之妙。”嬴政道。
俩人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蹭着蹭着,自然又蹭出了几分火气。
待他们换好衣衫,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即便忙碌如秦王,新婚燕尔之际,也有一两日假期。
近日并无大事,嬴政又提早将一些紧要的奏折给处理好了,今日,他可以好生陪陪李令月。
俩人在房间中亲昵了一会儿,李令月道:“听闻陛下甚是喜欢听音乐,不知陛下可否为我奏一曲?”
她不知道嬴政究竟是否会奏乐器,不过嬴政这般聪慧,听得多了,即便不精于此道,想来也会一点吧?
嬴政在一些小事上向来不吝于满足李令月的要求。
他听闻此言之后,当即便命人将筑搬了上来。
嬴政于筑前落座,抬手就想弹奏一曲《无衣》,这也是他素日里最常听到的曲子。
但他一抬眸,便看到眼前面露期待之色的李令月。
《无衣》虽好,但于此时弹奏,到底有些不合时宜了。
嬴政沉吟片刻,将《无衣》改成了《蒹葭》。
他到底甚少亲自弹奏乐器,且奏的又不是他熟悉的《无衣》。初时还好,到了最后,琴音滞涩。他微微蹙起了眉,艰难地将这首曲子给演奏完了。
嬴政素来有些完美主义倾向,对于自己的这次演奏,他无疑是不满的。他心中暗自想着,待他得了闲,定要好生练练击筑,至少要将几首曲子练熟。
待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李令月很给面子地鼓起了掌。一边鼓掌,她嘴上还一边道:“武周十四年春,秦王为大唐太女击筑一曲。”
嬴政:“……”
不知怎的,眼前这一幕,让他产生了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他想了想,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渑池之会中发生的事吗?
不过那时,是他的曾大父秦昭襄王与赵惠文王相会,秦昭襄王请赵惠文王当众鼓瑟一曲,而后令史官载入秦史之中,以此来羞辱赵惠文王。这性质,自然与私底下奏乐助兴不同。
嬴政看着李令月唇边促狭的笑容,放下手中的竹尺,故意板着脸:“寡人是否该说,请大唐太女为寡人奏乐一曲,否则寡人便于五步之内血溅太女?”
李令月将手搭在嬴政的肩上,以昏君的口吻道:“何尝需要陛下于五步之内血溅孤?只要陛下对着孤笑一笑,孤什么要求不能答应陛下?”
“太女这是答应了?既答应了,可不许反悔!”
这般说着,嬴政唇边绽出了一枚极轻极浅的笑容。那笑容转瞬即逝,若不是李令月眼尖,只怕就要错过了。
若换做别人,李令月定要让他重新笑一回方能过关。不过,站在她面前的是嬴政,她还能有什么要求呢?
这般想着,李令月打开系统,兑换了一架箜篌。
箜篌是在东汉之时,由波斯传入境内的一种器乐,其外形及音质与竖琴有些相似①。
汉代乐府诗作《孔雀东南飞》中记载:“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
待发展到隋唐之时,箜篌已在宫廷乐中承担着重要的角色。
李令月在大明宫中之时,也好生跟着乐师学了一阵箜篌,以此来陶冶情操。她年幼之时,有一回武皇心情不好,她还拿着她的小箜篌为武皇奏了几首欢快的乐曲,让武皇重新高兴起来呢。
箜篌虽也是如今大秦未有之物,但李令月发现,兑换这等乐器所要花费的积分,不如那些作物种子多。兑换一架箜篌,她还是负担得起的。
李令月在拿到箜篌之后,并未急着弹奏。她先试了试音,而后开始调弦。
待一应事务准备完毕,李令月沉思片刻,为嬴政奏了一曲《凤求凰》。
动听的音符自琴弦上跳跃而起,嬴政闭目凝神,倾听着这首曲子。
这首曲子曲调优美而缠绵,与嬴政素日里喜欢的曲子风格大相径庭。
若在以往,嬴政定不会听这样的曲子。但如今,许是他心中多了些柔软的牵挂,再听这样的曲子,他竟也品出了些许美好的意思来。
只要一想到这首曲子是令月为他所奏,他便恨不得将每一个音符都牢记于心。
一曲终了,奏曲之人与听曲之人还沉浸在音符的余韵之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过了约莫两刻钟时间,嬴政睁开双眼,问道:“这首曲子,是何用意,可否为我道来?”
他虽能从乐曲中听出绵绵情意来,但他仍想听李令月亲口说出。
“陛下,你错词了。这种时候,你该说……”
“秦王政五年,大唐太女为秦王奏曲一首。”嬴政像是在应付差事一般,迅速将这句话说完,而后看向李令月,欲从李令月处得到答案。
“这首曲子名为《凰求凤》,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凰飞翱翔兮,四海求凤②……”
李令月毫不客气地直接把词儿给改了拿来用。
她一边念着歌词,一边观察着嬴政的神色。在看到嬴政因“美人”一词而抚额时,她笑得十分欢畅。
“怎么,只许你称呼我为‘伊人’,不许我称呼你为‘美人’吗?”李令月道:“你这双重标准可别太明显!”
嬴政:“……”
他能说什么呢?无论他说什么,李令月后面都有十句话,百句话在等着他。
嬴政发现,比起被李令月称为“美人”更可怕的是,他居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
他与李令月相处的这一幕若是传出去,只怕会让人跌落一地下巴吧?
嬴政很快就会发现,没有最创人,只有更创人。
李令月在为嬴政念完了整首《凰求凤》之后,很快又为开始为嬴政说起这首曲子的创作背景。
司马相如是如何以一曲《凤求凰》打动卓文君,卓文君又是如何不顾父命与司马相如私奔……
“说来,咱们与他们还有些相似之处呢。”李令月感叹道。
嬴政听到此处,立马道:“你是我名正言顺的王后,你我在嬴秦宗亲与百官面前举办了婚礼。我们如何会与他们一样?”
“可在此之前,你我就已经私定……”李令月本想说私定终身,可他们二人本是露水情缘,何来终身一说?想了想,她改口道:“你我就已经搅合在一处了。更何况,你我成婚之事,并未提前知会过你我的长辈,我阿娘至今还不知道此事呢,咱们与他们,如何不同?”
“寡人在成婚之前,已提前知会过两位大母。你阿娘那边,寡人亦无可奈何。”
至于赵姬,嬴政连提也不屑提。
华阳太后亲自出面,说了句赵太后近来身患重病下不得床,婚后让秦王带着王后去雍城王宫探望她,此事就算揭过了。
亲儿子要大婚一事,赵姬怕是整个秦国最后一个知道的。
在嬴政心中,赵姬不配作为秦国太后,在他的大婚典礼中坐在上首,接受他和李令月的晚辈礼。
之后,嬴政会带着李令月去雍城看一看,却不是如华阳太后所言,专程去“探望”病重的赵姬,而是带着李令月去逛逛雍城王宫,顺道散散心。
这一年来,他未曾离开过咸阳,李令月又何尝不是如此?
秦地的风光,也该好生让李令月看一看才是。至于赵姬,嬴政觉得,自己已经与她无话可说。
若不是华阳太后与夏太后亲自出马,为嬴政勉强维持着“母慈子孝”的假象,若不是他如今需要营造出个好名声,他原本连面子功夫都不屑去做。
如今驻守在雍城王宫中的,都是嬴政的人。只要他带着李令月入了雍城王宫,又有谁能证明他不是去探望赵姬的呢?
……
秦王大婚数日之后,其余五国的使臣终于见到了新王后。
新王后穿着一身秦国宫廷服装,瞧着极美,极有气质。
容貌尚在其次,新王后那不亚于秦王的存在感,使得五国使臣纷纷对她侧目。
五国使臣听说秦国王后出自陇西李氏,原本没怎么放在心上。陇西李氏再是煊赫,也不过是个有些资历的世家,哪里能与各国王室相提并论?这陇西李氏培养出来的女子,想必也只是个寻常贵女罢了。
然而,在见到这位新王后之后,五国使臣迅速改变了对她的评价。
保不齐,这又是一个秦国宣太后与齐国君王后式的女子。当五国使者看到秦王对她的重视程度之后,他们愈发肯定了这一点。
后来,五国使者私底下来求见李令月时,给李令月送了许多礼物。
他们向李令月诉说了他们对秦国,对秦王的景仰之心,请求李令月在秦王面前多为他们说些好话。
燕王与韩王如今地小国穷,几国之中,就属他们献上的礼最寒酸。故而燕国使者与韩国使者也不敢在李令月跟前要求太多。他们都秉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态度,完成了这次私下里的拜访。
魏王对秦王态度复杂,魏国使者在李令月面前比较公事公办,既不失礼,也不过分热络。
倒是齐国使者与赵国使者,准确来说是齐相后胜与赵相郭开,到了李令月跟前,一个比一个谄媚,献上的也都是极好的宝贝。
郭开为李令月献上了一方美玉与钱银若干,后胜则为李令月献上了珍珠,水晶等物。
不得不说,这二人一个赛一个会逢迎人。
纵使一早便知道他们是史上有名的奸臣,李令月听他们说话,仍觉得十分舒服。
若是在大唐,这样的人胆敢接近李令月,只怕立刻就让武皇给轰走了。现在嘛,偶尔听人吹吹她的彩虹屁,也挺好呀。
不得不说,后胜与郭开能够把赵王偃与齐王建哄得晕头转向,实在是有两把刷子的。他们极会察言观色,面对寻常宠妃,自然夸对方容颜永驻,一直得君王喜爱。而面对李令月这样走实干路线的王后,他们又是另一套说辞了。
虽则他们的说辞与李令月心中真实的想法并不一致,但李令月发现,自己还蛮喜欢看他们表演的。
待他们离开之后,李令月拿着他们奉上的礼物来到嬴政跟前:“近些日子,那五国使者私底下来拜见我,可给我送了不少好处。托你的福,我近日可是赚得盆满钵满啊,陛下。你可真是个香饽饽。”
嬴政虽不知“饽饽”为何物,却能结合李令月的语境,猜出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就这样将寡人卖给他们了?”
“怎么能说是‘卖’呢?这话说得多难听啊。他们请我在陛下面前为他们美言,我把他们的意思带到。至于要怎么做,就看陛下的了,我可不会干预。”
嬴政看着齐国与赵国送给李令月的东西,嫌弃地道:“这等东西配不上你,待寡人一统六国,自会将最好的东西捧到你跟前。”
不过是些死物罢了,若能讨令月欢心,还算是有些价值。
实话实说,齐国与赵国奉上的东西,已经是极好了。只是,这世上既有更好的,嬴政便瞧不上次好的。
李令月唇边含着微笑,心中想的却是,她只怕等不到嬴政一统六国,便要离开了。
自她成为秦国王后以来,凡是她亲自参与的项目,都可得到更多的积分,倒也不枉她费了这么一遭功夫。
不过,眼下嬴政兴致这般高昂,李令月自也不愿在这时候扫了他的兴。因而,她只沉默地聆听着嬴政的话。
第070章 第 70 章
六国使臣在秦国境内停留了一阵子,在向秦王与王后传达了来自各国王上的敬意之后,他们便忙着与秦国的大臣们联络感情,以便在接下来的合作中得到些许便利。
尤其是近日,秦王要派遣使臣前往六国进行实地考察,看看究竟有哪些地方适合建立造纸厂。
急着用纸的六国君臣们自然都盼着秦王能先派人去自己那儿。
秦王赶紧派人将这造纸厂建起来,他们也好早一日用上纸不是?如今这纸张有多金贵暂且不说,还限量,连六国国君手里头都紧巴巴的,别说是他们手底下的大臣们了。
至于六国使臣这回在秦国见到的其他好东西,比如肥皂,六国使臣也打算带回去让自家王上好生见识一番。若得了王上的首肯,他们便可派人来与秦国商议购买之事。
从前没得用时,尚且不觉得,待六国使臣用过秦国拿出来的各式新东西后,发现这些东西还真是好使。听闻秦国还有数件新物事尚在开发中,六国使臣均眼前一亮,巴不得这些东西能立马投入使用之中。
如今是六国君臣有求于秦国,那些人精似的秦国大臣们自然不会这般容易松口。他们在与六国使臣进行了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才终于与六国使臣达成了某方面的共识。
其中,楚国使臣蔡泽尤为特殊。
他在离开之前,受到了来自秦王的召唤。
秦王政将一封问责书信递给蔡泽,而后对他道:“回去问问楚王,他是不是对寡人有什么不满?他明知你是寡人的人,为何要趁着你离开楚国境内之时,与楚国老氏族眉来眼去,又为何要派人刺杀你?”
嬴政与蔡泽相处多年,自有默契。一个眼神间,蔡泽便明白了嬴政的意思。
“王上放心,臣定然将王上的意思‘准确无误’地传达给楚王。”
嬴政点了点头,他对蔡泽的能力从不怀疑:“楚地既然有人对纲成君敌意颇深,纲成君自秦归楚之时,寡人便多指派一队人护送你回去吧,你的安危于寡人而言十分重要。”
蔡泽来秦国之时,楚王启也安排了不少人保护他。可因着路上的一番波折,待蔡泽赶到秦国之时,身边的护卫队已是损失惨重。
事关己身的安危,蔡泽自然不会拒绝秦王政的好意。
反正,他从头到脚都打满了秦国的烙印,根本无需避嫌。楚国境内,无人不知他是秦王的人。
嬴政最后那句话,更是让蔡泽心中十分熨帖。
秦王政看似手段铁血强硬,谁又能料到,私底下相处之时,他竟会这般体恤下属呢?思及秦王政先前煞费苦心,为昌平君芈启做出的种种安排。蔡泽愈发肯定,秦王政看似与秦王稷相似,实则亦有秦王稷未有的柔和手腕。
在谢过嬴政之后,蔡泽向嬴政问起了沥青之事。
自蔡泽归秦之后,便将咸阳近日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都打听了一遍。长安乡发生的事,他尤其关注。
出自长安乡的每一样新物事,蔡泽都亲自去看过,他自然不会遗漏了那条以沥青铺就的道路。
从修筑沥青路的那些工匠处,蔡泽得知,此路在修筑技术上并没有什么难点,只消知道了天然沥青该如何与其他辅料相结合,在铺筑道路之时需要注意些什么即可。而造价方面,修筑这样一条天然沥青路虽有些贵,但也并非完全不可接受。
在知晓这些之后,蔡泽便开始思考着能否在楚国境内也修筑这样一条道路。
楚国地域颇广,有些路十分难走。若能在楚国重要的城池之间修筑这样一条道路,不仅能使得政令通常些,也能让楚国的商路好走一些。
秦王既然已明确表现出了要将楚国纳入到版图中的意图,蔡泽自然也不会仅仅将楚国当做秦国的傀儡来肆意操纵,为秦国供血。相反,他将楚国的领土当做秦国的领土来小心经营着。
如何让楚国发展起来,便是蔡泽与楚王启需要操心之事。想要在楚国境内顺利推行秦国政令,总得让底下人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才是。楚国的老氏族们天然便会站在秦王的对立面,这是没法子的事,但楚国的其他人,在蔡泽看来可以拉拢。
若是蔡泽与楚王启将楚国打理好了,待楚国正式并入秦国之时,秦王派人来接管楚国之地,也能少费许多力气。
蔡泽大半生都在为秦国之事而奔走,他在秦王稷时期,便为秦国立下了赫赫功劳。本以为,这已是他作为一名秦国大臣所能达到的极致了。
他未曾料到,在他晚间时期,他竟还能为秦王政灭六国之事而奔走。秦王政居然会成为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位皇帝!若他能够追随秦王政,将六国纳入麾下,他的声望与成就定会更上一层楼!
思及此处,蔡泽心头一阵火热。
“果然还是纲成君慧眼识珠。”嬴政道:“沥青此物,寡人并未对其余几国使者隐瞒,可唯有纲成君看出了沥青的重要性。”
考虑到接手六国之后,需要将各处的主要道路联通起来,嬴政并不在意将天然沥青和筑路技术高价卖给六国国君,让他们先修建起来。
这卖出的筑路技术自然包含秦国的道路标准。让六国国君都按照这个标准来修路,待日后,六国之地尽归秦国,他们所修建的道路就可以直接拿来用了。
说来,这“空手套白狼”的主意,还是李令月给嬴政出的。花六国国君的钱袋子,为秦国修路,可谓十分符合嬴政心意。
可惜,嬴政终究还是高估了六国使臣的眼界。到头来,看出这天然沥青路大有用处的,唯有蔡泽一人。
蔡泽脑子略略一转,便明白了嬴政的想法。
他当即对嬴政道:“臣以楚国使者的身份,向王上求购这天然沥青与筑路技术。臣知道这天然沥青与筑路技术十分难得,我楚国自会给出一个公道的价格。不过,请王上看在我楚国是第一个出面购买天然沥青与筑路技术的份儿上,给我楚国一个折扣。”
秦王要宰楚国可以,但看在楚王启与楚国辅政大臣蔡泽是自己人的份上,是否可以宰得轻一些?
嬴政道:“自然可以。楚国使臣这般识货,寡人给你们一个折扣又何妨?待沥青路建成之时,莫忘了邀请其余几国的使者去看看。”
蔡泽会意:“待他国使臣来访之时,臣定会着重向他们强调这沥青路的实用性。尤其是赵国与齐国,作为大国,秦楚有的东西,他们怎么能没有呢?”
蔡泽与齐国君臣及赵国君臣打交道多年,对于他们的弱点,最清楚不过。他们或许不会因为某些东西于国有利,而购买这些东西,却会因为攀比心,而不甘落于人后。
很快,蔡泽便带着秦王给与他的护卫队,离开了咸阳。
在二三日前,其余五国的使者已经离开了秦国,蔡泽已经是留得最晚的一名使臣了。
他离开那日,天气极好。秦王带着新王后站在道旁,亲自送他离开。
马蹄声声,渐行渐远。
李令月望着再也看不见踪影的车队离去的方向,不由叹了一声:“可惜纲成君已经不记得荆轲与秦舞阳的模样了,否则,我还真想知道,这两名刺客究竟是什么样的。毕竟,这二人可是能够逼得陛下还柱而走的人物呢。”
嬴政抬眸扫向了近旁的人,他凌厉的视线,逼得周围之人纷纷低下了头。
他们什么也没有听见。他们绝对没有听见秦王还柱而走之语。
在他们心中,陛下还是那个英明神武的陛下。
“令月,眼下你我已送走了纲成君,是时候该启程前往雍城了。雍城距离咸阳可不近,若是不抓紧时间赶路,咱们今晚怕是得宿在城外了。”
在与李令月相处的过程中,嬴政也总结出了一套与她相处的规律来。
当她提及一些让他倍感尴尬之事时,他若想让这股尴尬劲儿尽快过去,便千万不可主动与她讨论此事,而要适时岔开话题。
李令月在听闻此言之后,果然不再惦记那两名未曾谋面的刺客。
她与嬴政一道返回了车驾中。
其实,就本心而言,李令月更愿意骑马。不过,如今她毕竟身份与以往不同了。
她就是再大大咧咧,也知道自己在外头骑着马,将嬴政丢在马车内十分不妥。
不过,看着眼前八辆一模一样的车驾,李令月忍不住感叹道:“阿政,你究竟是遭遇了多少次刺杀,才会搞来这么多迷惑人视线的车驾?”
要知道,这还只是秦王政五年呢。眼下就有这么多人恨嬴政,不难想象待他一统六国之后,究竟有多少人要他性命。
一旁的侍者躬着身,让秦王与王后踩着他的背上了马车。
李令月虽已命人制出了上马车时专用的矮凳,但大秦众人显然一时还用不惯那矮凳。故而在出行之时,并未使用那矮凳。
李令月微微蹙起了眉,却未多说什么,嬴政则暗自将这个细节记在了心中。
他语带深意地对李令月道:“习惯的更改,是需要时间的。不过,这个过程,不会太久。”
不仅秦国众人在面对新事物时是如此,原六国之地的众人在面对来自秦国的新事物时,也是如此。
“我信陛下。”在执行力方面,她对嬴政从不怀疑。
秦王坐的马车十分宽敞,容纳几个人绰绰有余。马车内甚至还摆放着一张桌案,可供秦王批阅奏疏。
不过,要说这马车坐起来有多舒服,可就差远了。如今这马车的防震措施做得并不到位,路又颠簸,不难想象这一路上在马车内摇摇晃晃有多难捱。
嬴政才翻开一本奏疏,就被晃得受不了。为了避免头晕,他合上了奏疏,开始与李令月聊起了天。
“这些一模一样的马车,可不是寡人命人制作出来的。说来,这还是曾大父留下的。”
曾大父……秦昭襄王吗?这个答案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李令月想起秦昭襄王做过的那些缺德事,心中暗道,原来秦昭襄王也知道他自己有多招人恨呐。
嬴政这个始皇帝在位时遇到的刺杀有史可考,也不知秦昭襄王生前又遇到过多少回刺杀?
有这么多秦王车驾在,赶路的速度自然不可能快。
两日后,嬴政与李令月终于抵达了雍城。
雍城是秦国故都,自春秋时期秦德公元年,至战国时期秦献公二年,都定都于此。共有十九代秦公曾在此执政,雍城在秦的地位,大抵相当于郢都在楚国的地位。
如今雍城虽已失去了政治中心的地位,但雍城作为秦国故都,作为秦国宗庙与历代秦王陵寝所在之地,它仍然有着特殊的意义。
一路舟车劳顿,嬴政直接带着李令月住进了雍城王宫。
他准备稍作歇息,再带着李令月去祭祖,而后参观这座古老的城池。
嬴政是个目的性极强的人,早在来此之前,他便将一切规划得明明白白。
说来,嬴秦先祖恐怕都不会想到,秦国有朝一日,竟会迎来这样一位特殊的王后吧。
嬴政眼中刚刚浮现出一丝暖意,便被几名突如其来的宫人给打断了。
“赵太后说,她想见见陛下与王后。”宫人低垂着头道。
她是秦王派来伺候赵姬之人,自然知晓秦王有多么不待见这位生母。可赵姬与嬴政到底是母子,她又未曾被废黜太后之位。赵姬有话要传给嬴政,宫人自然不敢拦着不传。
在听闻此言之后,嬴政眼中的暖意倏然散去,化作刻骨的冰寒。
“不见。”
宫人对于嬴政的回答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她又道:“赵太后说,她已是久病缠身之人,怕是没有多少年活头了。她此生最大的憾事便是与陛下势同水火。若陛下不愿见她,好歹让王后去见见她,也好让她看看让陛下中意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那名宫人尽职尽责地转述着赵姬的话。
可这些话语非但没能唤起嬴政对她的感情,反而让嬴政皱起了眉。
上回,嬴政当着赵姬的面摔死她与嫪毐所生的两名私生子时,赵姬恨不得让嬴政为她的情郎与爱子偿命。她那歇斯底里的模样,嬴政至今还历历在目。
如今,事情过去不过一年,赵姬便放下了?嬴政不信。
便是赵姬当真放下了,嬴政与她之间,也无法再回到从前了。
如今想来,大约是他亲缘浅薄,是故阿父早逝,阿母视他如仇敌,连异母弟嬴成蟜也背叛了他。
有些东西,既强求不来,便不必再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