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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1章 鸿蒙时代见女娲

    这一走,踏着满地的地苔绿植,都是风云从未见过的品类,从坡前隐约传来了惊涛拍岸之声,原来前方竟是一处海边断崖。

    女娲大神走在前头,风云跟在后头,跟的不紧,远远瞧见一个少女抱膝坐于崖边,二人顿时心下困惑:不是说此时尚无人类?

    再定睛一看,裴牧云与解春风同时注意到了这少女的违和之处,他们能明显意识到眼前所见的“少女”形象并非真身,却也不像是寻常精鬼神怪的化身、变身之类的存在。以他们的实力,竟看不穿其真身究竟为何。

    这就足够风云心生警惕了,更不要说,他们越走越近,又发现那少女抱着一只如绵羊大小的小异兽,那异兽还正好奇地探头望着他们,它全身长着浓密卷曲的深青绒毛,双目明亮有神,额上长有一个凸起的小尖角。像只深青色的羊毛猫。

    裴牧云莫名觉得这小异兽长得有几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与困惑警惕的风云不同,那少女转过头来,刚一见到女娲大神,就像是立刻知道了女娲大神的身份,原本神情忧伤的她当即转悲为喜,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她立刻将怀里的小异兽放到一边,一咕噜站起来急急跑上前去与女娲大神拥抱。

    紧紧的拥抱过后,少女又退开半步,满眼惊喜地望着女娲身形上下仔细打量,兴奋拍手:“你真好!未来的我竟能成长为这样!我太高兴了!”

    风云心下齐齐一震!

    这少女竟是此时的女娲!

    他们已经顾不得探究为什么小女娲说的明显是一方独特的语言、传入他们耳中就径自转化为了汉语,眼前大小女娲相谈甚欢的景象,让裴牧云想起似乎曾经有谁对他说过这样四个字:因果已定。他却想不起究竟是谁在什么情形下对他说的。

    二人一直通过神魂交流,解春风也记得有这么一件事,他很肯定牧云对他说起过,他们还对此进行过讨论,但解春风竟也想不来究竟是谁在什么情形下对裴牧云说了这四个字。

    正困惑,无人看管的小异兽已走到了他们身边,它竟丝毫不见外,慢悠悠张口就嚼起了裴牧云的衣摆,离这么近,裴牧云终于认出来,这绵羊大小,看上去像只深青色羊毛猫的异兽,应该是女娲豢养的獬豸幼崽。他只见过獬豸们成年的模样,额上凸起的尖角比幼崽时期大得多,所以一时没能认出。

    “啊——!”

    一声惊喜的尖叫打断了他们对獬豸幼崽的观察。

    吓了一跳的风云抬头,发现小女娲一手还恋恋不舍地挽着大女娲,另一手竟兴奋地正指着他们:“他们好漂亮——!”

    “他们是你造的吗?!”

    “我未来竟能造出这样美丽的造物?!”

    小女娲连珠炮似的发问展现出了她纯粹的喜悦,她的快乐,是那样纯粹地因未来造人技术进步而自内心涌现出的欢喜。

    大女娲莞尔一笑,安抚小女娲道:“是的,是的。他们是由我造的人类发展繁衍而生,自然也就是你造的。”

    小女娲开心到情不自禁地雀跃起来。

    解春风裴牧云从这对话中鲜明意识到他们在这两位神的眼中是实打实的造物,根本就不在一个可能平等对话的境界。

    但解春风却有一点不理解,女娲造人是九州这片土地上人之历史的起点,如果大女娲不愿意也不能改变重要历史节点,为什么要带着他们两个来见还没有开始造人的小女娲?

    他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小女娲忽然又由晴转阴,神情又陷入了悲伤,向大女娲难过倾诉:“可是我现在,根本造不出这样漂亮的造物……我造出来的人,我走时,他们还活得好好的,可等我现在回来看他们,才发现,他们不久前都灭绝了……呜呜呜。”

    解春风震惊过后品出了女娲大神说话的艺术,她刚才对他们说的此时还没有人,原来竟是前人都已经灭绝的意思。

    裴牧云也有些震惊,因为女娲所说的造人灭绝之说竟然能与考古研究对应上,原始直立人确实几经灭绝,最终由智人开启了人类文明历史。

    小女娲越说越伤心,絮絮地向大女娲描述:“这里的人,他们都好聪明,我去到他们生活的岩洞,才发现他们竟已发展出了石制工具,他们会打猎、会捕鱼,还会用石料磨出的颜色染料在岩壁上绘画,记录下会攻击他们的异兽……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他们因为总是遭遇异兽围捕,生存艰难,没有繁衍出很多后代,一场火山爆发彻底带走了剩下的人。我明知道应该清除异兽,它们本就是死星废土中遗存的已灭绝生物信息,被清气复活转化为异兽,因为我一时心软放过,它们才能够伤害我造的人,只是,只是我不忍心……”

    解春风听着听着听见一串乱码,不禁看向裴牧云,以神魂询问,裴牧云听到的是DNA三个字母,于是尽力给师兄解释,那串乱码大概是生物遗传信息的意思。解春风点了点头,并不纠缠细节,明白了小女娲的大体意思,其实大女娲与姬肃卿在不周山下的对话就已提到过奇的由来,其他异兽大抵如是。

    裴牧云倒是因此想到一个问题,抛开女娲养的獬豸不谈,虽然他们还没亲眼见到鸿蒙时代的异兽,但以奇的白翼老虎为例,这些异兽显然非常奇异,而且灭绝先民已有岩壁绘画记录,难不成,在这个九州《山海经》竟是部纪实作品?

    解春风则更好奇已灭绝的先民到底长什么样,为什么小女娲哭得这么伤心了,还时不时瞥他俩一眼,那眼神既有羡慕更有探究,跟他们师父看锻造师傅用家传手艺打出的精巧机械零件恨不得立马拜师学艺的眼神是一样一样的。

    感知到师兄的好奇,裴牧云却假装自己没有感知到。他毕竟是上过历史课的人,对北京人复原头像和古人类活动场景想象图记忆犹新。

    此时小女娲在大女娲的安抚下稍微镇静了情绪,继续倾诉道:“还有西边,一场大洪水,就将那里的人都淹死了……”

    这短短一句话将裴牧云彻底镇住。

    西方。大洪水。

    裴牧云甚至无法控制神色,他迷茫地瞪着眼,仿佛此时才看到眼前的两位大神。

    女娲和那位是同一个……那么,全世界拥有同一个造物主……那么……

    前世有理论认为,人是以自身形象塑造神的。假如他此刻听到的才是真实,那么显然恰恰相反,并不是人以自身形象塑造神,而是人对神的认知受限于人的认知,人无法认知超出人认知以外的存在,因此在人的眼中,神就是以人的形象出现的。

    造物主的形象受到造物的认知局限限制。

    造物不具备真正认知造物主存在的能力。

    这甚至能够解答了他与师兄在初见小女娲时察觉到的违和感。因为如此一来,女娲很可能并不是眼前的人身蛇尾的女神,上帝也很可能并不是一个大胡子中东男性。

    裴牧云不禁联想到前世接触到的有关于神的传说,无论是东方的佛还是西方的上帝,在凡间行走时,都留下过相似的谏言:不可立像,立像即是崇拜伪神。

    这句谏言竟可能是唯一的真经——人类越对造物主的形象创造出一个固有认识印象,大肆塑造圣像、圣画,他们就越无法真正认识到造物主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人类或许永远无法认识到造物主的真正存在。推演出的结论如重锤一样砸在裴牧云心上,假如人类与所谓造物主之间真的存在天渊一般的认知差距,那这也就是说,无论人类再如何飞速发展,仍旧存在着一条实实在在无法逾越的认知鸿沟。

    这是真相吗?抑或只是这个有灵气有神仙的平行世界的真实?此时的裴牧云无法判断。

    他只庆幸自己在刚才为了向师兄屏蔽原始人复原图,一时阻隔了与师兄神魂的无障碍传递,才没有将这番堪称绝望的推演立刻暴露给师兄。这里面涉及到的前世信息太多了,还是留给日后慢慢谈,师兄或许会有不同的视角。女娲大神说他们需要很长时间来消灭浊气,那他和师兄有的是时间慢慢谈。

    而解春风琢磨了半天,终于向小女娲提出心底的疑问:“女娲大神,您造出的东方先民,他们是什么模样呢?我很遗憾未能一见。”

    裴牧云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女娲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大女娲,得到大女娲鼓励的微笑,才像是得到家长鼓励捧出手工作业的孩子一般,在掌中复现出了一个迷你的原始直立人。

    解春风忍住了笑,但他忍得十分艰难,忍得过于明显,以至于小女娲难为情地扑到了大女娲怀里。

    迎着大女娲眯起的眼神,裴牧云果断狠狠给了师兄一个肘击。

    自己给师兄一下固然心疼,但总比造物主动手强。

    遭到师弟亲自制裁的解春风清清嗓子,尽力找补:“还是怪别致的,长得,秀气,还很有几分可爱。”

    “真的?!”小女娲开心地探出了头。

    “真的。”解春风点头如捣蒜。

    小女娲开心地望向大女娲,大女娲笑得云淡风轻:“练习带来进步,从以往的造物过程中学习,你会做得越来越好的。因为我就是你,所以你不必悲伤。来吧,我来帮助你。”

    说着,背负掌门剑的大女娲手拉着小女娲就要走,临走时仿佛才想起当场还有两个人,于是她对解春风和裴牧云说:“你们的任务已经交给你们了,你们径自去吧,一千年后再来此地相见。”

    话音刚罢,两个女娲就已消失不见。

    一千年后?

    裴牧云和解春风面面相觑,难道清理核心浊气藏身的异兽刚好需要一千年?

    要这么长时间?

    猜也猜不出个结果,风云二人只能踏云而起,边飞边感应核心浊气的存在。

    刚飞出去没多远,裴牧云忽而皱眉:“师兄,我好像忘了什么事没有问。”

    解春风想了想:“我也有这种感觉。”

    裴牧云敏锐指出:“自从我们来到鸿蒙时代,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解春风想了想,豁达道:“先做我们能做的。徐徐图之吧。”

    果然还得是师兄在身边。裴牧云心下一暖,这时又想起了不久前差一步就与师兄天人相隔的恐惧,一时情不自禁,化身为大白猫,跳进了师兄怀里,还投师兄所好,软呼呼地喵了一声。

    这一下可把解春风美得了不得,他也不仙风道骨踏云而飞了,直接就盘腿坐在了灵云上,抱着大白猫可劲稀罕,直到云下忽然跑过一群五六头半座山大小的异兽,身形既想老虎又像狮子,头却像是鳄鱼,长得丑倒也罢了,关键是一看就是凶猛之兽,还巧了,其中一只就藏有微弱核心浊气。

    解春风抱着大白猫从云头探出来仔细观察,发现这异兽一脚就能踏平巨树,终于忍不住感叹:“师弟,先民和这样的异兽一起存活,才刚灭绝,已是很不容易了。”

    “喵。”裴牧云认同。

    师弟真可爱,解春风忍不住揉捏师弟的猫爪爪。

    “师弟,你说,”解春风一手抱猫,一手抽出了剑,“女娲大神会怪我们打浊气的时候一不小心多打死了几只异兽吗?刀剑无眼,难免的嘛。”

    大白猫甩了甩毛绒绒的大尾巴。

    “喵。”

    准了。

    解春风大笑一声,抱猫持剑,数道剑气开路直向异兽群冲去。

    第202章 在鸿蒙九百余年

    一晃眼,风云已在鸿蒙九百余年。

    清晨。

    青要山迎来了晨曦。

    日光照入山腰的山洞,裴牧云在灵云床上醒来,照常闻到了师兄用石盆移栽的荀草清香。

    他习惯性将修为灵力运转一周,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既没被压着也没被抱着,而是独自个儿睡着。

    这就有些奇怪了。

    裴牧云睁开眼,发现睡前霸道盘住自己的巨大白虎已经睡成了四足朝天、缩爪在胸前的可爱状态。

    他不禁失笑,趁师兄此时还没醒,转身靠上,双手拥住白虎的脖子,满足地蹭了蹭白虎颈侧柔软浓密的虎毛。

    自从女娲大神禁止解春风化龙并补偿给他化为鹿、马、鹰、蛇、虎的能力,解春风就像是解锁到限时特技必须用个够本,一脚踏上了了化形卖萌之路,把白鹿、白马、白鹰、白虎和白蛇五种化形玩了个明明白白。

    ……有那么一回,约是两百年前的事了,他们感应到核心浊气,去东边寻找被浑沌藏入了浊气的异兽,打完异兽归来的路上,他们漫游散心,无意间发现一片与荀草极为相似的香草。

    荀草方茎,通体生香,在青要山长得漫山遍野都是,每到花期,开出浅色黄花,更是香气盈人。这株异草也是方茎,香气也与荀草相似,唯独花骨朵是紫色。

    他们两个都以为只是变色的异种荀草,师兄就地捡岩石削了个石盆,移栽了一株带回他们居住的青要山山洞。数日后,这株异草的花骨朵忽然开花,裴牧云刚进山洞,闻到一股与寻常荀草清香截然不同的甜腻异香,刚想提醒身后的师兄小心,眼前一黑,人竟已经昏睡了过去。

    据师兄交待,他当时着实被突然昏厥的裴牧云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把人接住,幸亏师兄是神龙之体,虽闻到异香后也是昏昏沉沉,却没被放倒。师兄当时立刻一道剑风将那盆异草处理了,拿修为检查裴牧云身体,发现只是昏睡才放下心来,缓过了昏劲后就将裴牧云抱起放到灵云床上,等裴牧云醒来。

    却不料,裴牧云这一睡就是三日。

    还是据师兄交待,他试了很多方式想叫醒裴牧云,只是都不奏效,因为知道裴牧云只是沉睡,并非身体出问题,就想着还是让裴牧云自然睡掉异草效果比较好。师兄说,因为一个人在山洞里很无聊,于是就很自然地开始欣赏沉睡的师弟,赏着赏着,因为都已经是万般熟稔的爱人了,于是又很自然地情不自禁。

    裴牧云醒来时又凉又热,凉是因为正被师兄化作的大白蛇浑身缠住,热是因为大白蛇蛇信灵活,蛇尾更是灵活,甚至……大白蛇撩拨到极致,师兄才化回人身,情深意重地在他耳边胡言乱语,听得裴牧云情心摇曳,却实在没师兄那张巧嘴和厚面皮,只能将师兄以吻封缄……结果二人没天没夜得缠绵到次日天光大亮……

    回想起旧事,裴牧云轻轻揪了把虎须,准备起床。

    刚撑起身子却被一双劲臂捞回怀中,听身后师兄笑问:“怎么不多躺会儿,是老虎抱着不舒服?还是师兄的虎须揪着不好玩?”

    裴牧云在师兄怀里转过身去,含着笑意的碧眸对上师兄的沉金眸子,答得实事求是:“睡多了人惫懒,都什么时辰了,若是师父在,早把咱们赶起来练剑了。”

    九百余年,他们逗留鸿蒙时代的年月,已经比他们刚来时的岁数还要长了。在这漫长岁月中,除了彼此再无他人,除了诛灭浊气异兽再无他事,仿佛上天赐予了他们一段相互依偎的冒险时光,由此而来的心境的成长,使得他们痛失师父的心中伤疤多少平复了一些。

    他们仍会为师父的亡故痛心伤怀,却不再触思则哀,如今能够寻常地在言谈中怀念起师父,足证他们较往昔成熟许多的心境态度。相信这也是生性豁达的师父对弟子的期待。

    解春风回想起少年时光,龙眸笑意更添一份怀念,但还是将怀里人揉了揉:“可天这么好,左右无事,起来干些什么?”

    这倒也是真的。浑沌可以说是将少量多次的原则奉行到了极致,他们遇到的每只浊气异兽体内的核心浊气都少得可怜。

    解春风和裴牧云本以为女娲立下千年之期是暗示他们能在一千年内消灭干净浑沌藏在异兽体内的核心浊气,但他们至今已在鸿蒙度过了九百多年,陆续发现浊气异兽391只,通过这些异兽消灭掉的核心浊气只怕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按照当初裴牧云与浑沌对拼根基时探到的修为底细估算,如果浊气异兽一直都是这样小量分布,也许再给他们一万年都打不完!

    因此,距离千年之期越近,风云都越好奇这次会面究竟是为了何事,核心浊气还远没有消灭干净,大概率不会是就这样送他们回去。女娲大神立下的这个千年之期,究竟是会指点他们藏有关键核心浊气的异兽出现,还是另有重要指示,他们目前还猜不到。

    而随着女娲新造出的原始人类的发展,他们两个的活动越来越需要注意隐蔽。

    一开始,他们并没有这样的意识。

    鸿蒙时代不止有异兽凶猛,此时大陆总体上温暖湿润,万物在不同地形自由进化生长,各地原始动植物生态极具多样性,还有局部极寒极暑地区,地形地貌与动植物生态都是万分的奇异复杂,原始人类还处在在探索世界的初期,往往一点好奇心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解春风和裴牧云本性正直,都是不可能见死不救的,但每一次他们出手去帮助原始人类,无论大事小事,都会被突然出现的小闪电无声追着他们打个不停,那个小闪电打在身上没多疼,却会强迫他们变成兽形,造成他们无法帮助原始人的局面。

    最开始那一次,他们眼见着三个胆大的原始人往沼泽里走,不忍心看他们淹死,想帮助他们渡过沼泽,他们刚走出苇丛,就被突然出现的小闪电击中,正一头雾水,解春风嗷呜一声,他们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迫变成了白虎和白猫。

    那三个胆大原始人回头一看,竟惊见一只异兽,像是虎兽脑袋上又长了只小虎兽,有一大一小两张脸四个眼睛两个鼻子两张嘴!这三个胆大原始人不愧是胆大,立刻手握石矛跃跃欲试上前挑战,解春风赶忙顶着心爱大白猫落荒而逃。多年后他们又经过此地,在岩洞壁画上流传的异兽图谱中发现了这个“沼泽双头虎兽”,实在是哭笑不得。

    这样的事又发生了几次,直到一次他们没能阻止一群原始人葬生兽腹,愧疚感几乎要将他们压垮,解春风和裴牧云决定提前前往海边断崖询问神意,却没有见到两个女娲,事实上,他们放出灵力感应了整片鸿蒙大陆都没有感知到大小女娲的存在。

    风云只得回头自行摸索观察,最终他们发现,他们只能通过非常间接的手段给予原始人类帮助,比如在除浊气异兽时“一不小心”杀掉附近的食人异兽时就是被允许的,就算将食人异兽杀到灭绝,也不会被小闪电阻止。

    但直接出手帮助原始人类解决问题是绝对禁止的,更不能现身在原始人类面前,他们甚至不能让原始人类意识到他们的存在。比如在原始人类已经遭遇到危险的时候,无论他们想出多么间接的手段帮助都不被允许,那会让原始人类察觉有超出人类的奇怪力量帮助了他们。

    得出结论后,解春风和裴牧云虽然无奈,却终于有了除慢慢寻找浊气异兽之外的事做。

    此时原始人类繁衍生息了两三百年,一些食人异兽已经进化出了声如婴儿哭的捕猎技巧。

    《山海经》中有记录食人的异兽仅十七种,但根据解春风和裴牧云的实际观察,鸿蒙大陆上的食人异兽远不止此数。凡是《山海经》无记载的食人异兽,解春风和裴牧云就直接打到种群灭绝,至于符合《山海经》记载的,他们也没打算放过,只要没出现小闪电阻止,那一律都是打到灭族才罢休。

    有一次,他们遇见了一种与穷奇重名的异兽,它们身形似牛,却有象那么大,浑身还长满了刺猬般的硬质长毛,解春风初见时还调侃若是让那位心高气傲爱面子儒门之主见了这群“穷奇”不得气个半死。

    裴牧云听了没笑,他承认姬肃卿有其可怜之处,腐朽的天庭众神、癫狂的白碧霞与黑蛟都在铸就其悲剧的过程中负有不可推卸的罪责,但毕竟是姬肃卿亲手做出了算计师兄、逼死师父的不周山陷阱,虽其以一死补天柱殉罪殉友,解春风如今能打趣那是他师兄心性豁达,裴牧云可还记着仇。

    然而不消片刻,他们两个就都笑不出来了,因为他们发现这种牛身刺猬毛的“穷奇”异兽不仅是群居,而且还是群体出动捕猎,它们冲进原始人聚居的岩洞,在惊慌失措的原始人群中打滚,每只扎上两三个原始人就跑,带回聚集地集体享用。

    在被带回聚集地的奔跑过程中,这些被硬质长刺扎穿的原始人受尽折磨却大多还未丧命,等待他们的是更为残忍的撕咬啃食,解春风和裴牧云无法解救,心情沉重。次日,他们就将这些牛身刺猬毛的“穷奇”异兽灭了族。

    有了灭族穷奇异兽的成功经验,他们不免又动了心思,将一些寻找浊气异兽过程中发现的身形过于巨大导致整片区域没有其他生物可以生存的异兽也动手消灭掉。比如大蟹。

    这个大蟹可不是后世美味的淡水蟹和海蟹,它看上去就像直径千里的一整片黄岩,连风云二人一开始都没察觉它是蛰伏的巨型异兽,《山海经》对它的记载仅有“方圆千里”四个字,尽管记载将直径夸张成了半径,但直径千里已经是大到离谱的异兽。

    而且大蟹的特征不仅仅是大,它足足有一千条柔软修长如章鱼触手、唯独顶端有锋利蟹钳的蟹足,平时这些蟹足都蜷缩隐藏在黄岩般厚重的蟹壳之下,但只要出现生物活动,就会在生物放松警惕时,飞速伸出蟹足来捕捉,塞入大蟹的口中。

    这是一只十足的杂食动物,什么来了吃什么,动植物根本无法在这里生长,更不要说原始人类。这样的异兽,如果他们不出手铲除,迟早会阻碍原始人类的发展,解春风和裴牧云也正好拿它测试不受限制节节攀升的修为。

    风云二人倾尽全力各出一剑,大蟹被激荡的双层剑气碾成齑粉,就地化为一片直径千里的沙漠,从根本上改变了此地地形。

    打到改变地形的还有一次,那次是《山海经》有记载的食人异兽纂雕,纂雕是一种两人高的半雕半鳄异兽,头上长有一对骨枝尖角,它上半身是羽毛雕翅,下半身却是从羽毛逐渐过渡到鳞片,尾与爪都如巨鳄。

    纂雕聚居在《山海经·南山经》记载的鹿吴之山中,鹿吴之山没有任何草木,而是泽更水域源头的一大片金石石林,石林根根耸立,如天降金石巨阵,看上去美轮美奂,却不料暗藏杀机,这些纂雕也进化出了以婴儿之音捕食原始人类的技巧,而且它们的智慧远远高于风云此前见过的任何异兽,不仅懂得配合战术,甚至会借助石林地形掩护进攻、躲避袭击,风云自然不能不除。

    经过一番恶战,风云将纂雕彻底灭绝,金石石林的鹿吴之山也消失在了南山地图上,被打碎的金石石林坠入泽更水域,短短数年就被泥沙完全掩埋,成为水底的金石矿藏,等待人类未来的发掘。

    但最近既没有发现食人异兽,也没有发现巨型异兽,更没有发现浊气异兽,裴牧云一时也想不到要做什么,竟回答不了师兄的提问。

    解春风把脸埋在裴牧云颈侧闷笑:“既然牧云答不出,那不如陪师兄多躺一时半刻,可好?”

    裴牧云也笑了,他忽然伸手,五指抓住师兄脑后发根,将人向后轻提,先欣赏了一瞬师兄俊朗的脸,才对上眼睛,直截了当地问爱人:“既要一时半刻,不如做些什么?”

    解春风一愣,心神激荡。

    他早知裴牧云对他的爱坦坦荡荡,从不屑于隐藏伪装,却仍然会被师弟赤诚的直抒胸臆撞得神魂颠倒,情海情天。

    “阁主有令——师兄岂敢不从?”

    解春风眼神与师弟相交灼,手却伸向后,抓过裴牧云的手,拉回到自己唇边,献上一吻。

    “师兄定当,尽心竭力,倾毕生之所能。”

    裴牧云向来敌不过他师兄的胡言情话,轻声笑他:“什么能?口舌之能?”

    解春风却如闻仙令:“遵命。”

    “喂、——嗯……”

    与爱人做乐事,说是一时半刻,终是不知今夕何夕。

    又是一日天明。

    第203章 千年之期未解惑

    再一晃眼,已到千年之期。

    环顾山洞,解春风裴牧云心有不舍。

    选择青要山落脚仿佛就在昨天,转眼竟在此住了近千年。

    他们仍然猜不出女娲大神此次千年见面是为了什么,只是从核心浊气远未处理干净这一点判断不可能是直接将他们送回九州战场,除此之外,神意难测。说不准这一去还能不能回到青要山。

    风云来得仓促,没什么随身行李,这山洞中的床桌椅柜皆是灵云所化,一挥手即可云散,考虑到万一还能回来,也就没有处理,反正如果他们离开鸿蒙,这些灵云也会自行重归天地。

    山洞中的摆设,有解春风玩心大起凿出的石浴池、方石花盆,还有就是解春风移栽在大大小小的方石盆中的荀草等喜阴植物,此外再无他物,细数来全都是青要山土生土长的东西,一件都不需要带走。

    能带走的,唯有与彼此休憩相随的千年回忆。

    风云相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了他们初次踏足青要山时。

    在《山海经》记载中,青要山是座美丽的山,长满了“方茎黄华赤实”的香草——荀草,吃了它可以使人变美;青要山下的墠渚河州水泽钟聚,多蛤、螺,还栖息着一种“青身朱目赤尾”的似鸳鸟类——鴢鸟,吃了它可以使人怀孕。

    他们初次踏足这座山时,立刻就见到了漫山遍野都长着符合荀草描述的方茎香草。而山下的水域清澈明透,连水底的泥土都是银白之色,净水中长着漂亮的蛤贝和纹螺,水中央还有片美丽的水中洲渚,州渚上栖息着符合鴢鸟描述的水禽,这些都符合山海经对墠渚河州的描述。

    但这三样不足以成为确定这座山就是青要山的关键依据。

    因为各种香草在鸿蒙大陆非常常见,水禽贝螺也非常常见,在山海经光怪陆离的种种怪山异兽中,青要山这些植物生物对比之下显得是那么平平无奇,虽效用奇特,但就算道家不重形骸,解春风和裴牧云也不可能乱吃香草观察能否变美,更不可能乱吃水禽观察能否受孕。

    ——他们当时甚至还半开玩笑地就吃鴢鸟的问题站在墠渚河州边探讨了好一阵,风云早就无需如凡人般进食,不过偶尔吃些俗物也无妨,解春风对《山海经》中记载的能吃的“食材”总有些好奇,裴牧云倒不介意陪师兄吃些怪东西,总归天底下已没什么东西能弄死他们,但问题就在于鴢的记载原文仅是“食之宜子”四个字,没有主语,只有吃和结果。谁吃了能生子?吃了之后怎样能生子?都没说。万一吃了就……那怎么办?

    就在两个烦人小情侣并肩观赏着水禽乱扯闲篇时,青要山唯一的神异之物,款款走出了长满香草的墠渚河州。

    并向他们投来略带好奇的目光。

    当时,解春风裴牧云一眼惊讶之后,就跟被天雷劈了般立马躲闪起了视线,随后又反省如此是不是不大礼貌,两人在神魂中交流片刻,终是硬着头皮迎上了对方的目光。

    《山海经》记载,青要山有山神,名为“武罗”,或称“武罗神”“神武罗”,这位武罗神的外貌记载是“其状人面而豹文,小腰而白齿,而穿耳以鐻,其鸣如鸣玉”。

    出现在解春风裴牧云面前的,就是这样一位能让后世福瑞控直呼狂喜的雪豹纹兽人——他有着大圆兽瞳、纤细腰身、洁白牙齿,容貌清丽,神色天真,肢体如人类,四肢修长、直立行走,身肤却如雪豹,通体豹纹,还有豹耳和一条长尾。他的兽耳上还穿戴着一对金石圆环。

    这位山神乍一看当真是可爱无匹,连见惯了彼此容貌的风云都不禁赞叹这份野性之美,但让他俩慌忙躲开视线的原因是,这位武罗神的豹纹也和雪豹一样分布,他的前胸腹部皆是过渡了豹纹的白绒毛,在这样白绒毛的衬托下,直立行走的武罗神那两套粉嫩的器官就不那么隐藏地出现在了风云欣赏的视线里。

    风云来自数千年后的人类文明时代,自然对赤身果体很不适应。

    但互相看得见彼此,就在对面,就这么视而不见更是不礼貌,风云通过神魂交流反省,原始人也不是一开始就懂得兽皮做衣的,人类原本也是赤条条行于天地间,武罗神的不知遮蔽,恰恰是天然,反而是他们的不能直视,有强加己身价值判断给天然生物的意思,不仅不应该,还会让武罗神感到奇怪。

    果然,武罗神疑惑地看着他们,对他俩张了口:“一嗷呜?”

    是大猫啊。

    解春风裴牧云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将山神视为大猫,风云一下子卸掉了心理障碍,同时对武罗神亲切微笑起来,仿佛眼前不过是一只直立行走的大雪豹。

    武罗神对他俩好奇但也没有太大兴趣,趟水而来,对他俩的脸和手好奇戳了戳,回头送了他俩一人一株荀草,就自顾自回墠渚河州中央去了。

    据风云观察,这位山神的生活颇为自娱自乐,大多数时间都躺在荀草上睡觉,平时喜欢在水中游泳,虽然它与风云语言不通,但与青要山中的禽鸟兽类都交流无阻,常见到山神与鴢鸟嬉戏,他们有一次甚至见到武罗神与一只老纹螺呜呜聊天。

    武罗神对风云态度颇为友好,尽管依然无法交流。风云几次尝试学习武罗神的语言,但竟丝毫无法摸索出规律,仿佛冥冥中让他们无法交流是早已注定的事情,最多互相用手比划表达简单的意思。

    熟悉之后,武罗神时常在他们的山洞外留下荀草,有一次发大水淹了墠渚河州的年份,山神还大喇喇跑到山洞借住了一阵,就窝睡在还没移栽荀草的大型方石盆里,不愿睡风云在山洞侧面挖出空间给它做的灵云小床,大水退去它就自顾自离开。

    后来解春风裴牧云专门做了两只方石盆给它,一只放在墠渚河州中央,一只捆在山下的古老高树上,都垫上了厚厚的晒干的香草,山神非常喜欢,发大水的年份也不来了,直接跑树上石盆睡。解春风和裴牧云每隔一段时间会给方石盆换上新晒干的各类香草,慢慢发现山神喜欢方石盆还有爱拿石面磨爪子的原因。

    像是放养了一只自由的大猫,解春风曾这样总结。

    现在他们或许要走了,也不知山神会否想念。

    走出山洞,放眼望去,漫山遍野仍是荀草依依,正是开花的时节,整座山清香宜人,山下河州亦是香草明媚,鴢鸟成双成对徜徉在水面上,时不时会有一只钻入水底,风云经过长期观察,已经知道那是鴢鸟在啄食水底的银白泥沙,这种银白泥沙大概是有帮助消化的作用,偶尔会看到一种山猫似的灵兽长途跋涉来青要山专门吃它。

    山海经对青要山的动植物效用描述具有统一性,尤其山神雌雄同体还能懂得山中兽言,风云猜测这块区域是源自于同一颗死星,所以都带有那颗死星的生物特征。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山神如此才影响了山中动植物。很遗憾,两种猜测都还没能找到切实的证据,他们或许没时间继续证实了。

    “走吧?”

    “嗯。”

    风云二人踏云而起,向海边断崖飞去,赴千年之约。

    这一次,他们没有扑空。

    但眼前之景,却是让他们心中一凛。

    大女娲正在教小女娲练剑。

    大女娲手执树枝,小女娲手中那把,却是玄真掌门剑。

    她们所练的,正是玄真剑法!

    解春风裴牧云双双想起他们刚来鸿蒙时不知为何“忘记”了询问的,正是女娲大神为什么要借走掌门剑、又为什么带着掌门剑来到鸿蒙时代。

    此时此刻,真相已不言自明,玄真派在传说中就是女娲大神创建,如果说女娲本人就是玄真祖师,那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风云一时失语,不知能否打断祖师爷教徒,虽然这个徒弟就是祖师爷自己。

    大女娲注意到他们,向小女娲低语两句,随后便向风云走来,也不知她施了什么法术,等她走到他们眼前时,身后练剑的小女娲就莫名消失在了风云视线中。

    “想必你们有许多疑惑。”大女娲像是猜中他们的心思一般,直截了当地铺陈开来,“你们一定在想,我带你们来这儿究竟是有什么目的,还有,你们还要在这儿待多久,浊气异兽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消灭完,还有,我为何要带玄真掌门剑来这儿,以及,我为什么在你们想要越界帮助原始人时避而不见。”

    风云微皱眉头,不约而同露出了同样神色。

    大女娲的话证实了他们的猜测,她对他们的困惑心知肚明。但这究竟是因为大女娲能“看穿”他们的所思所想,还是天地间发生的一切就没有她不知道的?这两个答案的区别在于造物主究竟是多么强大多么可怕的一种存在,若是前者,还不到可怕的地步,若是后者,那简直令人胆寒。

    “我并非全知全能,”大女娲直接回答了他们通过神魂交换的思绪,“我只是非常清楚我带你们来是为了什么。你们所产生的一切疑惑,我亲身体会过、也看人体会过,很可惜,但你们必须自己去寻找答案。这就是我的回答。”

    什么?

    大女娲并不理会他二人的反应,淡然继续道:“我定下千年之期,让你们来此见面,是为了告诉你们,两万九千年后,我将彻底离开这里,到那时,我会送你们回去。到那时,你们已经清除所有浊气异兽,并且,也找到了你们自己的答案。”

    再过两万九千年?!

    风云震悚。

    他们猜到了浊气异兽或许一万年都打不完,却怎么也料想不到需要三万年!

    且不说如何度过这三万年漫长岁月,解春风和裴牧云的修为本就在伯仲之间,这千年来暴打异兽,他们两个的修为都在疯涨,再过两万九千年,他俩回去就得立地飞升,战场怎么办?

    解春风还没开口,大女娲就看向他道:“放心,只要你们依然确定不愿飞升成仙,我就有办法帮助你们拖延飞升。”

    这话又说的极具艺术性,解春风微微皱眉,却没再问,因为裴牧云开口直接提出:“您可以完全操纵时空。战场一个月,鸿蒙三万年,以您这样的能力,消灭浑沌也不过需要动用一念。如师兄所言,从一开始,您就将除掉浊气异兽说得像是附带的任务。您究竟要我们在这个鸿蒙时代做到什么?我们甚至不能够直接帮助人类!”

    裴牧云说到最后,想起那些他们不能帮助而眼睁睁看着惨死的原始人,语气不禁重了起来。

    大女娲却只是悲悯地看他一眼,消失在了空气中。

    她竟然就这么走了。

    裴牧云只觉一口气闷在心口,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解春风原也想提那次避而不见的事,不料牧云竟先他一步急了,此刻反倒为了宽慰师弟、也是宽慰自己,努力找寻原因来:“大神如此,原始人类是大神所造,她这个造主总不会故意见死不救,必有什么限制。其用意,或许就是她要我们自行寻找的答案。”

    裴牧云闻言默不作声,只是依偎进师兄怀里,他一边欣慰有师兄在真好,一边顺着师兄思路想下去,想到一个可能性,忽然透骨生凉。

    他能想到,师兄必也快想到了。

    能拖一刻是一刻。

    “师兄,”裴牧云依偎在解春风怀里左右看看,“我想试试那个果子。”

    “怎么,忽然嘴馋了?”解春风好笑,却麻利地甩出一道剑风,从断崖附近的树上割了一个果子下来。

    解春风本就对山海经中的各类“食材”产生了兴趣,如今有个怪模怪样的果子在手,自然就琢磨起了这玩意就近要怎么吃,一时把其他问题丢到脑后。

    这种树果,看上去有些像棕色的硬皮芒果,解春风微操着剑风三两下削去了上半部分的皮,尝了一口,不甜,嚼了嚼还有些辣喉咙,对裴牧云哄道:“实在不好吃,不吃它吧。”

    裴牧云向来是师兄敢尝的他也要陪一口,更何况这次还是自己提出来的,于是嗯嗯了两声,却将解春风的手拉过来,低头也咬了一口尝,评价:“确实不好吃。”

    都说了不好吃了,解春风摇头笑笑,正要说话,忽然从海崖外刮起了狂风,一时竟是如刮龙卷风般风浪大作,石走树飞!

    若不是修为高深,他俩都已被吹飞了,二人立刻向海面看去,发现竟是一群比成年虎鲸还大的文鳐鱼从海中拔天飞起,要往东海方向飞去,狂风暴雨只是它们有力而透明泛白的羽翼出海时顺便带起的,但这一顺便就让附近的海崖遭了殃,不仅刮崩了一角崖石,还刮倒了一片林木,刚被他们摘了一颗果子还评价不好吃的那棵树也在其中。

    《山海经·西山经》记载,文鳐鱼“状如鲤鱼,鱼身而鸟翼,苍文而白首,赤喙,常行西海,游于东海。见则五谷丰登。”

    解春风唏嘘道:“若记载中的吉兆可信,先人今年倒是能有个好收成,只是可怜了这些树。”

    “那我们把这果子种了吧,”裴牧云带着师兄思路往劳动上走,“反正不好吃。”

    “好。”

    解春风听师弟这么说,立刻就动用剑风开始挖坑,把果子埋进去种了。

    种完了,解春风才又握住师弟的手,叫了声牧云,打断还在思索怎么带跑师兄思路的裴牧云。

    “师兄已经想到了。”

    解春风把难得有些呆住的裴牧云往怀里稍揽了揽,对师弟为自己着想的小心思爱得不行。

    “不怕。你我爱人同道,总归是在一起。”

    说出这话的师兄笑得温柔至极,裴牧云却是眼眶微热。

    上穷碧落下黄泉,不曾与君别。纵来日,天命难违,仙格加身。顽心共守,胜负未明。此赤心双诚,爱不能弃,道不能改,人不能离。与君并肩携手,风云何惧?

    “师兄背我。”

    裴牧云这样说着,却已跳到了师兄背上。

    解春风接得熟练利落,嘴里还是那个好字。从练剑的少年时代到眼前的鸿蒙大陆,只要是师弟说出来的要求,解春风的回答永远都是这同一个字。裴牧云亦然。

    他背着他的爱人。

    他在他爱人的背上。

    共同踏入漫漫两万九千年的茫茫未知。

    第204章 再闹师兄不饶你

    日夜轮换,光阴轮转,漫漫一万五千年。

    在此期间,鸿蒙大陆始终保持着整体温暖的气候,各种生物都在自由发展,原始人类也不例外,一些地区的原始人类掌握了集体狩猎的技巧,尽管还奈何不了巨型异兽,却已能够围猎像锯齿虎这样的肉食猛兽。原始人类从此时就展现出了星球未来霸主的端倪。

    原始人类越发展,裴牧云解春风的活动就越受限制,他们必须时刻小心不被发现,外出时已习惯用法术隐蔽伪装。

    尽管外出需要法术隐蔽伪装,裴牧云解春风还是会尽量多外出走动,除了女娲定下的消灭浊气异兽的任务和他们自己定下的消灭食人异兽的任务之外,他们还很爱观察鸿蒙大陆万事万物的发展。

    他俩的其中一份好奇心,就是当原始人类发展扩张的轨迹终于与山海经记载的那些奇异“食材”产生交集时,原始人类究竟会不会吃,吃了又会怎么样。比如青要山山下墠渚河州中的鴢鸟,他们在最近百年来还真的观察到了原始人类捕食它们。

    让风云无比震惊的是,第一个吃下鴢鸟的那个原始人真的怀孕了!

    那个原始人类还是个男性!

    裴牧云和解春风无比震惊地围观了那个原始人氏族从震惊害怕到膜拜鴢鸟的全过程,那个原始男性在受孕十个月后产下婴儿,这时隐藏在现场的风云才发现他有了两套器官所以能自然分娩。那个原始氏族不久后就集体搬迁到了青要山附近,堵住了其他氏族通往青要山的路,将鴢鸟当作氏族守护神崇拜,并且每年都会选出自告奋勇者吃鴢鸟受孕,为氏族增添更多人口劳动力。

    等到那个原始氏族大张旗鼓地搬迁过来,裴牧云和解春风都依然沉浸在震惊之中。除了震惊,还有一丝幸亏当初没因为好奇去吃它的后知后觉,不然……

    “难道鴢鸟后来是被吃灭绝的?”解春风如此推理。

    裴牧云则想起了他们先前对青要山的观察推测,山海经对青要山的动植物效用描述具有统一性,这种一致性究竟是因为它们源自于同一颗死星所以都带有那颗死星的生物特征,还是因为青要山山神武罗神是雌雄同体于是它的特征影响了青要山中的动植物?

    眼前的证据,似乎能证明吃了鴢鸟就会变成像青要山山神武罗神一样的雌雄同体状态,但与此同时,武罗神也可以说是一种异兽,它的存在本身可能就受到了来源死星的影响。

    所以依然是无法得出结论。

    但随着这个原始氏族搬迁到附近,还时不时来青要山膜拜鴢鸟,武罗神显然并不高兴受到这种打扰,它从不在这个原始氏族面前现身,甚至会在他们跳起奇怪的舞蹈大喊大叫膜拜鴢鸟时跑到青要山外去。

    裴牧云解春风在青要山住了一万多年,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位成年累月宅在方石盆里睡觉的山神离开青要山,而原因竟然是讨厌原始人类吵闹,真是猫性十足。

    风云二人虽然没有武罗神那么宅,但因为浑沌还真是将少量多次贯彻到底,他们时常会遇到很久都没有浊气异兽出现的情况,难免长期待在青要山山洞中,不过他们两个在一起并不无聊,一来,修炼心境也是修真中重要的一环,二来,他们两个有情人在一起有许多快乐事可做。

    在漫长的岁月里,回忆往昔也成了一件颇有趣味的事,尤其是心意未明之时隐约呷了又不好言说的小盐小醋。

    这天,二人闲来无事,裴牧云忽然想起当年师兄先他一步出师时的事。

    那时候的师兄真真是少年英雄意气风发,四处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不多时便名声鹊起,打下“春风剑侠”的名头。解春风虽还记挂着观里的师弟,奈何那时还没水镜术,只能日日用灵力信笺传书,但每次师兄说好要回来,总会出点儿什么意外,不是这个剑士有请,就是那位朋友相约,裴牧云每每期待落空,自己也不知为何不高兴,只冷个脸练剑,搞不懂师父为何发笑。

    今时不同往昔,虽说过去许久了,但该吃的旧醋还是可以翻出来再吃一吃的,裴牧云给解春风打埋伏,慢条斯理地从师兄当年出师时是如何潇洒俊朗说起,把解春风夸得春光旖旎,不料说着说着,话锋就转到了慨叹师兄当真是朋友遍天下。

    此时青要山正值盛夏,山下传来鴢鸟寻偶的声声悠鸣。

    风云都已算是仙骨无寒暑,却还是习惯顺应时节穿衣。

    ——师父给他们做的那套衣物,腰带上都有一枚齿轮装饰的机术坠子,里头其实是个储物空间,他们原本舍不得用,而且天南地北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瞬可至,还有心境这种境界空间,哪还需要随身带许多东西?所以解春风只放了梳猫毛的梳子,裴牧云只放了一套重要文书。还是开战前猴叔不断唠叨督促,他俩才不得不往里头装了许多物资,包括他们完全能用灵力幻化的四季衣物,只当是安猴叔的心。结果来鸿蒙大陆之后就用上了,让二人感叹果然还是得听老人言。

    今日无需外出,他二人都只穿了雪白的单衣,裴牧云是枕着解春风的腿躺着,此时解春风低下头,就见他一双碧眼儿正浅笑看着自己:“……那时候,师兄出了门,就跟丢了似的。每回传书说好了回来,总又不回来,教我好等。”

    解春风立马就品出了师弟这个眼神的味道。

    这是醋了。

    晋阳老陈醋都没这味酸。

    原来传说中的老伴儿翻旧账就是如此。

    解春风头一回体验,有点新鲜,有点可乐,同时还有点委屈。

    新鲜么好理解,解春风这是头一回见师弟吃醋。

    可乐么也好理解,师弟这么个天仙似的人竟也会吃醋,而且是那么早就吃起了自己的醋,要不是还得琢磨怎么应对,解春风都要忍不住得意大笑了,原来他和师弟那么早就两情相悦,人生怎么就这么美呢。

    委屈么其实也好理解,后来裴牧云出师其实也一样,他们玄真派从上到下除了猴叔都是出了门就跟丢了似的,其实都是随了师父望星归,哪能怪他?

    而且师弟出师没多久就创立了天疏阁,很快就吸引了一群忠心耿耿的阁员围着,那什么离贰离伍一大长串人至今都团结在阁主周围呢,他解春风难道少吃醋了吗?没有,一点都没有。

    解春风笑得春暖花开,争取先用帅脸将师弟迷惑:“那是师兄不对。可师兄也是归心似箭,奈何总有旁人横生枝节,师弟创办天疏阁时不也一样?天下有醋一石,你若吃了两斗,师兄可是独占八斗。”

    见师兄笑得万般俊朗,话却说得十足委屈,裴牧云本就不是真要兴师问罪,这下更是被逗笑了,他故意闭了眼,只轻笑道:“不调查没有发言权,师兄从哪知道我只吃了两斗了?何况,师兄发言之前还仗着脸长得好看意图迷惑于我,可见是有预谋的信口雌黄。”

    裴牧云闭眼轻笑,修长手指却还绕玩着师兄系腰的深青衣带。这衣带,看颜色就知本是裴牧云的,裴牧云腰上那根莹白衣带才是解春风的。日子久了,这些小东西哪里还分得清你我。

    有风徐徐吹入山洞,却是热风,反而给本来凉爽的山洞吹入了一分暑气。

    解春风本就被师弟笑言挑起了意动,被热风一吹,当即伸手握住了裴牧云玩弄衣带的手指,如中暑般喑哑了声:“牧云既这么说,那告诉师兄,师兄的意图是成了,还是不成?”

    裴牧云听声音变化就知师兄此刻已然情牵意动,而师兄意动时是怎样一番风情天底下他裴牧云最了解也只有他了解,故不睁眼:“成了如何,不成又如何?”

    “成了,是牧云疼我。”解春风哑着声咬着字回,“不成,是阁主英明。”

    这口醋还没完了。

    裴牧云好笑地睁眼看他,却果然被师兄情深意浓的俊容摄了一瞬心魂,不由浅笑:“师兄,那我只能疼你了。”

    解春风朗声大笑,毫不费力地抬手就直接将美人师弟抱起站起身,走向灵云踊跃搬运山泉的石浴池,他轻吻裴牧云的眉间,打趣道:“天底下谁有你好看,倒拿师兄寻开心。”

    “谁准你拿我师兄开玩笑?”裴牧云懒洋洋道,“我师兄天下第一好看。”

    解春风摇头直乐。

    解春风忽然想起当年刚出师时,奈何那时还没水镜术,只能日日用灵力信笺传书,他既忍不住孔雀开屏,控制不住将自己的英雄事迹大书特书,告诉牧云师兄在外面打出了名声,却又不想显得那么刻意显摆那么浮夸。

    因此每一封信都写得绞尽脑汁,他既怕师弟看了觉得师兄也没那么厉害,又怕师弟看了嫌弃师兄一点不谦虚。因为写信如此折磨,他有时希望师弟赶快出师,陪自己一起闯荡江湖,了却少年时携手天下第一美人的夙愿,但更多时候,他又不希望师弟赶快出师,虽然尚不知心中煎熬是相思,却已经生出了贪恋霸占之心,不愿心底明珠被世人所见。

    那时两个人都这般懵懵懂懂的,怎么也想不到会携手走到如今。

    “师兄笑什么?”裴牧云任师兄将自己慢慢浸入泉水中,只好奇问。

    解春风将当年写信的一颗纠结心和盘托出,如今看来不过是年少可笑的烦恼,他甘愿拿来搏美人一笑。

    裴牧云确实笑了,可笑时碧眸竟掉下一滴泪来。

    “牧云?”解春风立时担心唤道。

    满池山泉水,不及一片心。

    裴牧云双手抱住师兄,埋首颈间,半晌只道:“师兄爱我。”

    解春风听得窝心,揽住牧云,在水中轻抚他的脊背,帮他平复情绪。

    片刻后,解春风忽然一声闷哼。

    不是正感动吗?怎么动手动脚。解春风有些无奈,警告道:“再闹?再闹师兄可不饶你。”

    “谁要你饶了?”

    裴牧云向后一仰,沉入水中。

    解春风龙眸一暗,瞬间化作大白蛇,缠身上去。

    ……

    闹了大半日。

    最后整个石洞到处都是水,有些是溅的,有些是拍的,还有些是长发滴落的。

    亏得他们有灵力,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收拾。

    两情长久,携手万年,仍需体会在朝朝暮暮。

    裴牧云被师兄照顾得干爽舒服,趴在柔软的灵云床上,看师兄打扫山洞。

    “我爱师兄。”裴牧云忽然说,像是给自己先前的话做个对应。

    做的中途被师弟刺激得险些化龙,此时卷起袖子拖地发泄多余力气的解春风头也不回,长叹一声:“牧云,师兄爱你,最爱你,只爱你。但你要是再招我,师兄可就要控制不住化龙了。”

    他说的化龙倒不是完全化回龙形,准确来说应是“龙人本体”,是龙族的龙人状态。其实经历过成年传承后,解春风这副人身才是靠灵力幻化保持着的,而龙人状态才是他的本体。成年后的神龙一族化形在陆地上行走,也是一看就知有别于人的龙人。面容还是那副面容,但身体毕竟不是人类,具体细节不为外人道,只能说显形出的不止是龙瞳与龙角。

    裴牧云想说那就化回龙人本体又如何,但考虑到师兄一心要压制住做时化龙的心意,就没这么说。

    师兄有时候还是过于顾虑小心了,虽然师兄也是为了裴牧云着想。

    难道飞升之体还扛不住龙人本体?

    但最后,裴牧云还是忍住了,只对特意出去找材料做了根拖把才回来拖地的解春风乖巧道:“师兄加油。”

    解春风明显加重了拖地的力道。那力道,仿佛恨不能用拖把给师弟表演一套帅气的玄真剑法。

    师兄真可爱。师兄最可爱了。

    师兄爱我,我爱师兄。

    裴牧云在心底欣赏地叹息。

    第205章 算一笔千秋账[上]

    风云在鸿蒙大陆一万五千年,另一头,九州战场才过半个月。

    然而这短短半月的变化让世家大族们措手不及。

    自风云被女娲大神从舟山岛带走那一场惊世剧变,这半月以来,天疏阁军的战场表现并没有受到影响,朝廷军反而依然节节败退,朝廷明明可以趁风云不在大举反攻,在这个真正占据了优势的时间点,浑沌明樑帝竟紧闭宫门不出,甚至没有从宫中递出任何圣旨。

    京城已是人心惶惶,浑沌或许重伤濒死的传言在民间酝酿,却碍于浑沌凶威,还有便装藏身于百姓中虎视眈眈的游吏太监,没有人敢进行议论,哪怕自家人关起门来夜半私语,也提心吊胆。

    与此同时,世家大族们陆陆续续收到门生故吏从全国各地传来的消息,经过汇集对比,他们才发现浑沌竟已失去了对地方武装和军阀势力的掌控!这似乎证实了浑沌受了重伤的猜测,不然的话,浑沌凶兽怎么会撤回控制各级军事将领性命的浊气?这随时能掐掉性命的浊气一撤,地方上那些人哪还有忠诚可言?

    果然,根据后续消息,一些地方的朝廷军队和小军阀已直接投降了天疏阁,更多地方的小军阀斩断了与朝廷的联系,撤回自己地盘高挂免战牌,自立为王盘剥百姓纵情享乐,似乎是打算能当多久的土皇帝就当多久的土皇帝,今朝有酒今朝醉,为子女家眷大封官爵,天下一时又多出无数皇子公主贵人。

    而几个势力最大的地方军阀,灵敏察觉了浑沌的重伤衰弱,并且似乎都做出了风云将会一去不回的判断,已经或正计划打出不同的旗号宣战,各个都义正言辞地要为百姓争天下,但任谁都看得出他们是想趁乱争皇位,赢了就是鸡犬升天皇袍加身,下重注赌一把大的。

    这样群龙无首、分崩离析的惨淡局面,与天疏阁军的照常运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天疏阁军不仅没有因为风云的突然离去方寸大乱,从上到下都运转如常,还有越打越多的趋势——踊跃加入天疏阁军的不止有战区百姓、投降士兵,甚至还有隐居山林数百年数千年不问世事的老妖老修。

    面对如此局面,又被大大落后于时局的消息传递速度影响了决策效率,世家大族完全陷入了被动。世家们都认为这全怪明樑帝打压机术师,才使得顶尖机术师都被天疏阁捡漏纳入囊中,不然的话,世家大族即使不会重视机术这等不上台面的巧技,原本普遍也会尊养一两个机术师闲差,哪至于至今都无法破解天疏阁的水镜技术。

    但现在也没有后悔药可吃了,世家大族的延续才是摆在他们面前最要紧的问题,局面已危急到了五大世家必须站出来主导世家联手的地步。

    可由哪个世家来主导,这又是一个要紧的问题。

    等到世家大族经过那一套谨慎磨蹭的机锋试探就快达成合作时,浑沌明樑帝偏偏就在这时开了宫门,派太监向文武百官与各世家大族都下了旨,说明日要开早朝。

    明樑帝下了圣旨,那是谁都不敢不去。

    毕竟名义上浑沌凶兽就是明樑帝,若帝有诏而臣不奉,那是掉脑袋的忤逆之罪。于法理上,这些臣子没有不遵旨意的理由,更没有不遵旨意的底气,因为没有人清楚浑沌凶兽这次究竟受了多重的伤。

    天下人都见证了浑沌凶兽天疏阁主的根基互斗,而听说若不是女娲大神打断、天疏阁主在舟山岛已经飞升了,两相对比可以说是互相印证,天疏阁主早已经强得不像人了,那么浑沌凶兽有多强是不言自明,谁敢赌它是不是重伤到了不能动的地步?

    既然浑沌还能下旨,那么百官与世家只能遵旨去上朝,去了不一定会死。但若不去,浑沌就算真重伤濒死,拉整个京城一起陪葬也是绰绰有余。

    因此,堂堂正月十五,元宵佳节的大好日子,文武百官与各世家族长在冬日寒风中如丧考妣地上了马车,进宫面圣。

    今时不同往日,明樑帝并没有故意让百官世家苦苦等待,而是特意整齐穿戴了龙袍冕旒,高高端于在龙椅之上。

    浑沌凶兽的确遭遇了重创,被女娲暗算,它的核心浊气近乎消耗殆尽,更糟的是,三大魔的诅咒也正在逐渐起效,混乱他的思维与心绪,甚至加剧了饕餮传染给它的未知饿疾。

    这说来更气,浑沌刚开始察觉不对劲却找不出原因,还是养伤中强行抽出一缕浊气去京城附近城池看天疏阁挂出的水镜卷轴才发现原来是三大魔死前竟然还诅咒了自己。

    这三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大魔诅咒在华夏凡人数千年的神话传说中从未提及,因为魔行诡道,从来只玩阴的,它们根本不会当面诅咒凡人,那些受诅咒的凡人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大魔咒死的。但浑沌作为浊气化身,见证了人类从被创造到初次覆灭到被二次创造再到不断发展的全过程,它深知魔咒之可怕,所以必须趁自己此刻还算清醒,做出有关于战局的重要安排。

    他今日特异召集这一场朝会,还强行撑出身体正常的模样出现在群臣世家面前,已是费劲了所剩气力。

    但浑沌知道,这一场朝会,它不会输。

    整个九州都将因这场朝会陷入彻底的浑沌。

    文武百官与世家大族在大太监的指引下鱼贯入殿,一见到高坐龙椅看似安然无恙的浑沌明樑帝,心底都是咯噔一下。

    再一看,大殿正中央有三条拼起的长桌,仿佛用长桌在大殿中画出了一条楚河汉界,每条桌上都摆满了紫檀木匣,每个木匣约七寸长、五寸宽、三寸高,像是世家百官家中再寻常不过的给人赏首饰金玉的匣子。

    木匣里头装的是什么?浑沌当真没有受伤?那他为何闭门不出?今日又为何特意戴了冕旒让他们看不清脸?

    百官世家一肚子疑问,但仍按流程恭谨拜下,山呼万岁。

    “好啊,这满殿,衮衮诸公,大族君子,朕看了欢喜,好啊,诸位,请起吧。”

    浑沌明樑帝一开口就是熟悉的阴阳怪气,百官世家慌忙谢罪,哪一个敢起来。

    “怎么,朕的话也不听了?朕让你们说话。”

    还在磕头的百官世家又赶紧站了起来,生怕站晚了扎眼。

    浑沌阴恻恻地笑了。

    大殿顿时安静得针落可闻,大家都等着明樑帝开口。

    与以往不同,这一次,浑沌明樑帝竟然一开口就先揭露了谜底:“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想知道这桌上匣子里装的是什么,朕就正大光明地告诉你们,这桌上每个木匣都装满了血珠子,多则六颗,少则四颗。

    “你们也不用装作不知道血珠子的用处,朕将这些血珠子全部赏给你们,等早朝开完了,由魏爱卿监督着,百官从高到低,世族从强到弱,你们依次上前拿取。魏爱卿有监督之功,就由他最先拿。

    “你们拿不拿、拿几盒、拿去之后给谁做什么,朕都不管,全凭你们自己高兴,唯有一点,不许插队。”

    满殿皆惊,明樑帝难道不怕他们拿了之后当作筹码投奔天疏阁?

    还是说这又是一次明樑帝典型的忠诚测试?

    百官世家又慌忙跪倒,纷纷说些无功不受禄的惶恐之词。

    浑沌明樑帝却只当作耳旁风,自顾自说道:“闲事说完了,那就该说正事了。朕闭门了十数日,既是想看看诸位肱骨之臣、国之栋梁在国难当头之时是如何作为,也是在思量,究竟该如何与诸位开诚布公地谈上一谈。”

    毫无作为的百官惶恐至极,世家心里有鬼更是心虚,于是又纷纷磕头谢罪。

    浑沌明樑帝视而不见,继续道:“最后朕也想明白了,倒是天疏阁那句口号说的有两分道理:实事求是。那朕今日,就与诸位实事求是,咱们来好好算一笔账。”

    一听到明樑帝要跟他们算帐,百官登时吓得面色如土,世家大族们则是直接在心底走马灯般回忆了昨日接旨后就排好了的后事,自家直系旁系后代、门生徒弟徒孙在各地的分布,往后姻亲要如何合纵连横等等。

    他们都认为浑沌是又要发癫杀人了。

    因此,谁都没有料到浑沌说出的下一句话是如何的石破天惊。

    浑沌明樑帝似讽似讥地环视大殿,缓缓道:“这笔帐,是一笔千秋之账。它是这数千年来,历朝历代的帝王将相、王孙公主、世家门阀、地方官绅们是如何将愚民万众敲骨吸髓的分赃账。”

    满殿怔悚,彻骨寒凉。

    这哪是能放在明面上说的话!

    史官更不敢记,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可是要激发民变的!

    每一个站上过朝堂的人心里都会算这笔账,但他们明面上不认账,不仅不认账,还要倒债主为债奴,粉饰仁义,编制一个个明君梦贤臣梦,骗得愚民万众感恩戴德。

    这笔账直接说破了,以后谁还会信?

    何况这话难道不正合了天疏阁的意思?这浑沌怕不是疯了?!

    闻人世家家主老迈的头颅砰的一磕,大声道:“圣上此言,非君论民应有的仁义之道!臣,恳请圣上收回!”

    浑沌明樑帝冷哼一声,它就是要彻底撕下千古圣王贤臣君臣父子的虚伪脸面,与他这些各打算盘的“臣子”,将这笔千秋之账摆在明面上好好说一说。

    不然,这些狗还以为能改认天疏阁为主呢。

    第206章 算一笔千秋账[下]

    浑沌明樑帝缓缓站了起来。

    他没有给依然拜倒在地的闻人家主半个眼神。

    事实上浑沌此刻的内心极其愤怒。它是浊气化身,清浊二气脱胎自先天之气,世上万物皆由其造,自然也都受其影响,连浑沌自身也不例外。浑沌自身就是浊气所化,终日与浊气为伍,它注定受浊气影响而浑浑沌沌。

    它越强大,思维越浑沌,它越衰弱,思维越清晰。这就是浑沌要在不同时空隐藏核心浊气的另一个原因,它不止是在保命,也是想在不虚弱的前提下尽可能摆脱浊气的影响。

    这是浑沌数千年来最虚弱的一刻,却也是浑沌数千年来最清醒的一刻。

    凭什么!凭什么它天生要受到这样的束缚?!

    浑沌明樑帝缓缓步下玉阶,每一步都得都来者不善,口中却是徐徐道来:“朕乃先天浑沌,见闻,比你们人要略多一些,约要多出个数万年。眼下,既然已经到了你们与朕危急存亡的关头,朕就索性与诸位赃友好好说一番实话。诸君尽可以不信,但朕先告诉你们,不信的后果,你们担不起。”

    说到这里,明樑帝已步下玉阶,脚下一转,先往文官集团走去,口中一声长叹:“数万年呐……朕冷眼旁观,比你们清楚,你们人,并不是女娲唯一的造物,不不,你们甚至不是女娲造出的第一批人。你们之前的那批人死了,她才新造了一批,就这么简单。你们于她,不过就是一批新造物,仅此而已。”

    几句话就让满殿人都变了脸色,浑沌明樑帝缓步于文官集团之中却视若无睹,用一种毫不顾忌百官世家死活的轻松态度继续道:

    “今日能站在这金殿之上的诸位都是聪明人。你们略微想一想就能明白,你们人在这位造物之神的心里是没什么特殊地位的,否则,在你们贬折她神格、写演义污蔑她派九尾狐亡商时,她不早就应该下凡来指教你们、引你们走上正途?为什么纵容你们闹到天上建朝廷、集权数千年的荒唐地步?

    “她什么都没做,美其名曰不干涉你们人的发展,其实只是因为你们人在她心里什么都不是。你们人,不过是她无数造物中的一类。朕可以明白告诉你们,就算这方九州万物死绝、天地覆灭,于她而言,也不过是再造天地重头再来而已。

    “也许你们中不那么聪明的会想到,女娲近来不是再三下凡了吗,但她下凡为的是谁?她为的,可不是你们。诸君在这九州或许还是个贵人,但在她眼里,你们可与那些愚民万众并没有什么两样,蝼蚁造物而已。她再三下凡,为的都是那两个与你们截然不同的异体。而那两个异体,究其本质,和你们人都没什么关系。

    “解春风就不用说了,他是一条龙,连天地灵气都偏爱他的神龙。而那个所谓由释迦陵从异世九州带来的裴牧云,还造出了给天下人看的‘证据’,你们就当真相信他就是个普通人?哪怕他真就是个天赋异禀的普通人,但他不是一个正统的汉人,他自己说过,其祖上有北方蛮族血统,观其行事之霸道蛮横、铁血手腕,难道还不足令各位胆寒?”

    浑沌明樑帝从拜服于地的文官中央穿过,缓缓走向武官集团:

    “朕今日与你们说这些,并不是要打压你们,诸位都是朕的臣子,女娲不在意你们,朕却在意你们,女娲看不起你们,朕却看得起。朕也是不得不在意,你们当中,绝大部分都是世家贵子,寒门出身的大臣十中无一。有道是,一家天下一家臣,世家代代做朝臣。朕,着实是佩服。”

    世家大族们纷纷磕头请罪,有些甚至吓得打起了哆嗦:“圣上饶命!臣等绝无二心!”

    明樑帝恍若未闻,接着说:“了不起啊,世家大族,国之栋梁也!家天下,家天下,一家哪可治天下?这天下从来不止是皇帝一家的天下,也是垄断了地方文化教育经济的世家大族的天下。不管谁来当这个圣上,都得与你们分权共治天下。

    “这偌大个九州,从上到下大大小小无数地方官员,有多少是你们的门生?有多少是你们的故吏?笔,握在你们手里。人,握在你们手里。权,自然也握在你们手里。

    “自汉儒独尊后,你们更是变本加厉,哪怕是朕这样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只要敢分你们的权、想分你们的权,死后都被你们徒子徒孙写的演义传奇踩在脚底,尊荣你们为正统的、与你们分权共治的,才被你们冠上仁义道德圣君之名代代称颂。

    “但凡是个不蠢的,抛开演义新语,翻翻史记史籍,就知道所谓春秋战国三国魏晋,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姻亲亲戚争权乱斗,这权,跟皇家有关系,跟世家有关系,唯独与寻常百姓家没有半分关系,而这,都亏了诸位徒子徒孙撰写演义贩卖仁义,是你们训得好啊!

    “你们骗了读书人,读书人再去骗百姓,骗出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下太平,唯心明眼利的聪明人才能看穿迷雾,真正踏上这朝堂,而这些聪明人又会通过姻亲成为你们世家的一部分。妙!高!纵横四海,放眼望去,单论驭人之术,无族能出诸君其右,难为你们如何想来?

    “那今日,朕就问问你们这些聪明人,你们承董家之改后玩了数千年的这一套东西,是孔老夫子他当年讲的儒学吗?是孟夫子当年讲的儒学吗?是荀夫子当年讲的儒学吗?孔孟荀先秦儒家三子,有哪一个教了你们矫饰门面、装神弄鬼、虚与委蛇、仗势欺人、媚上笞下?”

    满殿文武垂头闭口,没有一个答话。

    浑沌明樑帝毫不掩饰地一声嗤笑:“朕谅你们也不敢回答!你们口口声声的仁义道德君臣父子,那是欺上瞒下时用的,你们自己那是一点都不讲。君不见那帝国暮年,又或是眼前这争霸乱世,你们世家哪有什么忠诚仁义?惯来是两头下注、三头下注、四头下注……一家子弟各去不同主子帐下演一出忠诚仁义,演出了得意之时繁花似锦,演出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妙啊。”

    这一番话,漫步于武将间的明樑帝说时,一字一句都紧盯着大殿另一头的闻人家主,仿佛要将他盯穿一个洞。

    闻人老头子心底却是苦不堪言,他闻人家是出了一个逃家去天疏阁的小子,但却并非出自他的授意,若是他这样的世家家主谋划,闻人琅的离家出走怎会走得那么粗糙?但这话他现在解释也不会有用,明樑帝不会信。更何况,他此时更庆幸家族中还有后生做出了明智的决断,正如明樑帝所说,世家只要保住了一线血脉,就能期待未来东山再起。

    但接下来,浑沌明樑帝说出的话,给他和在场所有人敲响了警钟。

    又或者,是丧钟。

    “可你们这一回,却是下不了注了。换句话说,你们这一回,就算还想分家下注,也没有用。为什么?因为法网。”

    浑沌明樑帝打量着那些不够老成的臣子的惊愕神色,饶有趣味地继续道:“诸君都是聪明人,可同时,各位也都是玩老一套玩了太久的腐朽人,你们究竟有没有想过,那裴牧云的法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那天疏阁若是真赢了,将意味着什么?

    “诸位爱卿不必冥思苦想,朕此刻就将答案告诉你们。裴牧云在九州天地之上编织出法网,代表这一片九州天地乃至清气灵气见证过的无数先贤,都已经认可了他定下的规则,就算他回来了就立地飞升,法网也不会消失,反而会随着他的仙格彻底稳固。

    “而裴牧云的规则,就是连天庭众神都逃不过惩戒的法网。不光天庭众神逃不过,过去每一位天疏阁员,现在每一位天疏阁员,还有未来的每一位天疏阁员,都逃不过。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假如天疏阁获得了胜利,首先,盘剥分食民禄的诸位与朕,都逃不过法网的制裁;其次,诸位玩了数千年的老办法行不通了,哪怕诸位今日出了宫门,立刻叫你们的儿孙子侄、徒子徒孙、门生故吏脱光了送上门去改嫁天疏阁,而且他们中还有人经得起考验真进了天疏阁,你们也无法通过蛰伏联姻子嗣再起的老办法重续权门旧梦。

    “为什么?你们对照着天疏阁的纲要规则看一看,法网监督着每一个为百姓服务的天疏阁员,天疏阁员不允许贪赃枉法,不允许共谋私利,不允许说情徇私。朕再说一遍,过去每一位天疏阁员,现在每一位天疏阁员,还有未来的每一位天疏阁员,都逃不过裴牧云的法网监督。”

    满意自己看到的一切,浑沌明樑帝随手拿起一个紫檀木盒,又缓缓走回玉阶,他拾级向上:“你们趁朕养伤期间,畏首畏尾,观望渎职,不愿尽心尽力,朕都知道,朕不怪你们。今日出了宫,你们要是直奔天疏阁,朕也不怪你们。但你们要知道,一旦天疏阁赢了,整个九州都没有了后悔药,你们每一个,都不会有后悔药。

    “此刻良药在案,朕也给你们指出了明路。”浑沌明樑帝如抛饵一般,轻蔑地将手中木盒掷像跪在文官那侧为首的魏慈庵身前,魏慈庵山呼谢恩磕头如捣蒜也没耽误手疾眼快将木盒揣入怀中,浑沌明樑帝见状一哂,又冷眼看向满殿的百官世家贵人,恶意口出呼哨:“嗟!来食!”

    第207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

    正月十五,浑沌明樑帝分血珠子于百官世家。

    同时,他派人分别送给了与朝廷决裂的各大地方势力血珠子数盒,誓要搅混九州这池子水。

    紫檀木盒迅速流向了九州各地,伴随着争夺血珠子的腥风血雨,主动或被迫吃下血珠子的敌方高修让天疏阁军压力陡增。

    紧闭鎏金黑城城门的茉尔根看出乱局,虽收下了五盒血珠子,却斩杀了浑沌明樑帝特派的来使,于正月十八日宣布自立为王。

    在公告天下的诏榜中,茉尔根称长公主不幸遭到天疏阁逆贼的偷袭重伤而亡故,临终前,长公主苦心劝服她接受禅让,茉尔根才不得已接受了延续正统的重担,另立国号大阮,尊奉草原传统,自封“至尊可汗”,又称“大阮女皇”。

    为纪念遭刺杀身亡的无辜长公主,同时也是批判天疏阁违逆正统刺杀长公主还妄图推出一个无耻女修来冒名顶替的恶意行为,至尊可汗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将她为长公主亲手建立的鎏金黑城封为陪都。

    立国第一日,茉尔根女皇打出“为长公主复仇”的旗号,派大阮铁骑杀出鎏金黑城,抢地盘拓展大阮版图。

    这些将中原人视为两脚羊的骑兵继承了同族先祖成吉思汗麾下铁骑的烧杀传统,为避免腹背受敌,这支大阮铁骑会在攻破村庄后就以最快的速度抢走值钱物资,放火烧掉中原人的房屋和取暖用的柴火堆,然后就可以直接奔向下一个村庄,不必浪费时间杀死他们,这些非死即伤的中原人当晚就会冻死。

    自天童鬼王屠村恐惧潮后,东北百姓再一次兴起了逃难荒。这次风波甚至蔓延到了中原,尤其是曾遭上一个“鞑子朝代”大肆屠戮的长江以南地区,众多百姓人心惶惶。

    正月十九日,姒晴秦无霜挥师北上,目标直指反动皇权霸占的鎏金黑城。

    正月二十日,收到消息的浑沌在皇宫疯狂大笑:“如我所料!如我所料!人心浊气永存!

    “女娲!你看见了吗!只需小小挑唆,人自己就会让浑沌笼罩九州!

    “人永远愿意沉浸在自以为比另一类人更高贵的幻觉里!这种名为人的恶心东西就是你亲手造出的腌臜玩意!

    “你和你的蝼蚁杀不死我!

    “你永远杀不死我!”

    *

    而鸿蒙大陆又是五千年过去。

    风云已在这里度过了两万年,终于熬过了三分之二。

    原始人类取得了长足的发展,比如华北地区的原始人类,他们以渔猎和采集为生,不仅会缝制皮毛衣服御寒,还将贝壳穿孔挂在身上作为装饰,有了审美上的追求。

    与此相对应的,裴牧云解春风的活动范围则受到了进一步的限制。他们并没有放弃对原始人类的观察或者说守望,不过,他们确实有越来越多的时间长居在青要山,感应到了浊气异兽出现才会出去。

    这样的决定,或许也是因为他们隐已找到了造物神要他们思考的问题和答案。

    解春风曾感叹:“吾修道已千万年矣,直至身处如此境地,才真正体会了这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难为太上老君他老人家是如何想来?诸子百家真如皎皎星汉,照亮了万古长夜。”

    裴牧云也曾感叹:“‘道法自然’,何其难也。”

    在修心过程中,他们也更多地观察到了青要山的四季风貌,不知不觉中,青要山已经给了他们另一个家的感觉,却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他们放养的大猫,不是,青要山山神竟在外出时爱上了一位原始汉子,要跟那个汉子走了。

    武罗神的比比划划,风云两个依然没怎么看懂,但对面那位高大魁梧皮肤黝黑的汉子那看待假想敌的不悦眼神,风云两个都实实在在的看懂了。

    这位汉子还穿戴一些金质的耳环,像是记载中古羌族的男子风格。好么,品味爱好也相同。

    看来山神喜欢和自己一样具有野性异族风味的。

    或许是担心思念故土,武罗神将风云给它凿来睡觉的两个方石盆都装满了墠渚水土,上半层是清澈的墠水,下半层是银白的底泥。

    那汉子比风云还高一个头,身长近两米,浑身都是常年捕猎锻炼出的肌肉,也当真是力大无匹,当着风云二人的面大喝一声,一肩一个扛起方石盆,似乎走路都不带喘气的。

    裴牧云还是略施小术让方石盆轻如鸟羽,那汉子眼神顿时友善起来,对他们点头道谢,如此直来直去的性子,倒也可爱,让风云不禁失笑。

    目送着武罗神跟着异族汉子远去,裴牧云解春风都感到了一丝惆怅,毕竟两万多年的邻居,虽不常来往也无法交流,却是活生生存在于他们生活中的一个生灵,骤然相隔千里了,惆怅是难免的。

    至于为什么知道是相隔千里,那当然是他们隐了身一路跟到了那个汉子族人聚居的那座山。

    那山却与青要山截然不同,整座山没有任何草木,只有岩石和岩石间的水流,明流暗流不计其数,一般人很难登上,那个汉子的族人就居住在一道瀑流后的山洞中。

    那山洞与风云开凿出的青要山山洞也截然不同,初进时,洞内纵向狭长、上下低矮,但再往里走百步,竟别有洞天,是一处宽大干燥的开阔空间,那汉子的族人们在里头凿出了不同的生活空间,再往里不知通向何处。

    武罗神受到了好奇的欢迎,显然那汉子是族中地位不低的领头人物。

    风云便也放下心来,出了山洞,正讨论这座山与《山海经》中的哪一座描写相近,解春风率先眼尖瞧到一只敏捷窜过的灵猫,咦了一声,叫牧云也看,裴牧云望去,发现正是那种常去青要山下的墠渚吃水底银白泥沙的山猫似的灵兽。

    《山海经·南山经》有记载:又东四百里,曰亶爰之山,多水,无草木,不可以上。有兽焉,其状如狸而有髦,其名曰类,自为牝牡,食者不妒。

    看来这座山就是亶爰之山,这种山猫似的灵兽叫做类。

    而类又是一种雌雄同体的异兽,与武罗神特征相似。

    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冥冥中自有定数?

    “类为什么千里迢迢去墠渚吃水底的泥?”解春风联系前情重提旧问,他们原本认为鴢鸟和这种灵猫吃墠渚水底的银白泥沙,是因为这种银白泥沙有助于消化,如今看,恐怕不止如此。

    联系到吃鴢鸟后变成雌雄同体的原始人,裴牧云和解春风不得不做出大胆假设,难道事实上能让生灵变成雌雄同体的不是鴢鸟,而是鴢鸟体内留存的银白泥沙,墠渚水底的银白泥沙才是真正起效的物质?

    如此神奇的物质,为什么《山海经》没有单独描述?

    解春风想起自己在古书中看过有一种神奇的泥土,但并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治水的。

    裴牧云很务实:“我们可以抓一只对人类有威胁的凶猛肉食异兽,喂泥给它,做个实验。反正,应该不会死。”

    退而求其次,是因为确定食人的异兽已被他俩灭绝了。

    “这主意好。”解春风不光捧场,还说干就干,拉着师弟就去找猛兽。

    尽管风云二人并不自知,事实上,他们两个的身影已在大多数异兽的心里埋下了恐惧两脚兽的种子。

    一日后,风云对着吃了银白泥沙后突变雌雄同体而发懵的洞狮发懵。

    洞狮发懵是因为它搞不清状况,洞狮不像体型小得多的普通狮子那样大群而居,洞狮本身就是小群群居,极端情况甚至独自生活,这头雄狮就属于只想自己一个狮过日子的离群洞狮。不料它昨天出洞捕猎,竟反被小小的两脚兽给捕了,还给强行喂了难吃的泥,然后今天它一醒来就从自己身上闻到了母狮的味道,这怎么回事?难道它被面都没见过的母狮给睡了?

    风云发懵,不仅仅是因为眼前的洞狮真在吃了银白泥沙后成了雌雄同体。

    还因为他们昨天喂洞狮吃泥时,不小心落了几粒银白泥沙在他们给洞狮准备的水碗里,银白泥沙虽被风云惯性称为泥沙,却并不是像九州泥土那样的污浊质地,更像是彻底打碎的微小银粒,原也不脏,而水碗里装的是他们顺手从这头洞狮生活的洞穴附近水源取来的水,一次没取多,就想着等今早再更换新水。

    不料今早醒来一看,那几粒银沙竟无端增殖出了大量银沙,将绑着洞狮那一角山洞淹了大半,足足堆出有三四米高,洞狮刨了刨,大概觉得脚感不错,还拉了顿大的埋了。

    洞狮的量让两位养过众多伤残猫猫的两位玄真弟子瞬间飞出了山洞,看向对方时还瞳孔地震。

    “息壤?”解春风确认师弟是不是和自己想到了一起去。

    裴牧云点头:“息壤。”

    《山海经·内经》原文记载: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侍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腹生禹,帝乃命禹率布土以定九州。

    字面意思是:天下发大洪水时,有个叫做鲧的人。鲧没有等待尧帝下旨命令,就去偷取了尧帝的宝物息壤来堙灭洪水,于是尧帝命令祝融将鲧在羽郊这个地方处决了。鲧死后,从他的肚子里生出了禹。尧帝就命令大禹带领着人们挖土铺填平治洪水来安定九州。

    那么这个鲧是谁呢?鲧又被后世称为崇伯、崇伯鲧,因为他建造城池有功,尧帝就将崇这个地方封赏给了他,让他负责治理那里的土地和人民。

    而在《山海经》之外的上古传说中,还有鲧死后三年尸体仍然完好只是肚子像怀孕一样日渐膨胀的版本记载。

    在这个版本中,尧帝因害怕异象不敢处理鲧的尸体,最终是天帝派了一个天神下凡用刀剖开了鲧的肚子,结果竟从鲧的肚子中飞出了一条虬龙。此时已死三年的鲧突然起身,变化为异兽跳入旁边的羽渊。而这条虬龙飞落下地,成为了一个叫禹的少年。

    这两个版本互相印证,至少证明了曾经有鲧偷息壤和鲧生大禹这两个传说的存在。但后世经过儒家礼教教育的书生认为这是怪力乱神之言,在儒术独尊后就将山海经记载中的“腹”字改为了“复”字,认定治水英雄大禹只是鲧的旁支亲戚,而不是鲧一个男人生出来的怪物。

    并且,因为鲧的死因不利于千古塑造出的尧帝圣君形象,历朝历代都在不断淡化鲧的存在。

    但风云眼前所见,显然打破了这个礼教认知。

    如果他们眼前这种遇到墠渚之外的水就会无限增殖的银白泥沙就是息壤,那么鲧偷它去治洪水,是一种完全可行的治水方案。

    而鲧如果生下了大禹,那他就很可能在偷到息壤后吃了一点息壤,成了雌雄同体。

    一切都通顺了,问题只剩下一个。

    “不会是尧吧,”解春风呼吸着山风中的荀草清香,却无端打了个抖,仿佛背生冷汗,“那也太……”

    最是无情帝王家,父子相杀,手足挞伐,偏要把仁义高挂。

    裴牧云提出另一个可能:“舜让位于禹。”

    解春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片刻后对牧云挑眉:“师弟也信禅让?”

    “我信不信无所谓,真相如何早已不得而知。”裴牧云回答得干脆,“我并不期盼明君、圣君,所以我永远警惕兜售明君梦的故事载体。”

    “说得好!”

    “别好了,走,一起回去清洗山洞。”

    “还是小纸人们好养活啊……”

    “嗯?那我让它们出来溜溜?”

    “不了不了!”

    第208章 三万年归期已至

    这是他们在鸿蒙大陆的第三万年。

    那是一个黄昏日落时分,伴随着一只浊气异兽生命的终结,裴牧云与解春风突然收到了来自造物主的传音:任务圆满,归期已至,次日来海崖相见。

    他们愣在兽尸旁面面相觑,意识到刚从这头异兽体内消灭的就是最后一份核心浊气。

    或许三万年实在是太过漫长了,他们等待了太久,以至于归期真正到来时并没有狂喜,反而感觉到了一阵恍惚。

    这次,他们是真的可以回去了吗?

    在鸿蒙大陆的最后一夜,裴牧云与解春风并没有回青要山的山洞休息,不仅是因为他们早已不需要睡眠,更是想在剩下不多的时间里再看一眼此时大陆。

    经过风云的清剿,凡是以人为主要食物的食人异兽都遭到了灭族之灾,但同时,因为整体气候从暖到冷的变化,鸿蒙大陆的多样生态受到了严重影响,许多高度依赖温暖气候的动植物走向了灭绝或族群锐减,当然,这其中也有通过大迁徙或变异进化适应了新气候的幸存者。

    而正因为一些动植物的灭绝,以这些动植物为主要食物的巨型异兽也走向了灭亡。比如在一些草原被严寒褪去的高纬度地区,小型食草动物的灭绝和越来越严重的暴雪天气就导致了洞狮等巨型猛兽的彻底绝种。

    而这个时期的原始人类已进入了类似裴牧云家乡历史中的新石器时代。普遍都开始饲养家畜,主要以猪和狗为主,在一些地区还饲养了牛和羊。而且对作物有了最初的选择性培护,开启了农业的雏形。

    在黄河中下游、辽河和海河流域等地区,先民们已经认识到粟、黍等作物应该有更多才可以预防饥饿;而在长江中下游地区,尽管渔猎采集仍占有更重要的地位,但先民们也意识到了泽地的水稻可以是更稳定的果腹来源。而东北大部与蒙疆藏等地区的先民们,受地形气候限制,仍主要以狩猎为生,因此细石器特别发达。

    有一只獒犬似乎感应到什么不对,冲着云上隐身的二人汪汪大叫,解春风拉高了云头,还不忘打趣师弟:“显然在这个人自己都吃不饱、家里没余粮的时代,还没有发展出养猫这种奢侈行为。”

    裴牧云侧眼看向师兄:“后世人家养猫是为了捉偷吃粮食的老鼠,那师兄养猫是为了?”

    解春风答得一本正经:“师兄养猫还能有什么目的?不过是纯粹喜欢,爱猫而已。”

    真会说话。

    裴牧云一声轻笑,如猫般凑过去飞速亲了一口师兄侧脸。

    这就是养爱猫的乐趣啊,解春风春风四溢地荡漾了。

    飞飞停停走走看看,不知何时,天就快亮了。

    回到青要山山洞,熹微晨光中,装饰在岩壁上那一束光华四照的迷穀树枝仍如月光般柔美。

    《山海经·南山经》有载:有木焉,其状如榖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

    约三千年前,某个秋日的夜晚,风云在路过一座满是古老巨桂的山时,发现了这些藏在开满桂花的树群中的迷穀黑树,它们与山海经中描述一致,整株树都发出如月光般的华光照亮四周,难怪带在身上可以让人不迷路。

    那座山上还有一种名为狌狌的白耳猩猩,猩猴虽不是同类,风云见之还是难免思念起了猴叔,裴牧云破天荒提出要不要入他幻境住两日,自从师父离世,裴牧云就不再提起他的幻境,解春风也知其心,二人默契地将幻境默认为解春风的幻境,只因裴牧云的幻境就是青城后山与藏身其中的玄真观。

    不止如此,幻境是修士突破金丹后练习的静修术法,裴牧云幻境中的玄真观就保持着裴牧云刚突破金丹那一年的样子——一切都是旧时模样,怎可能不思故人?

    但最终他们共同决定还是不要这样做,幻境或许能够带来暂时的安慰,从长远来看却无甚益处。他们必须坚持与现状作斗争。

    而今日,他们的奋斗终于迎来了归期,回去加入另一场尚未完成的斗争。

    山洞中依然没有需要带走的东西,裴牧云一挥手将灵云都解散回天地间,解春风从岩壁上摘下这把迷穀树枝,放入机术坠子里,仅以此留作纪念。

    “走吧。”

    他们携手踏云而起,希望是最后一次飞向那个熟悉的海崖。

    造物主信守了诺言,风云还未落地,就看到大女娲临风立于海边,似乎正在欣赏波澜壮阔的海景。

    小女娲不在附近,不过,前两次见面大女娲就没有要让小女娲牵涉其中的意思,因此风云也不太奇怪,齐声向这位兼任本门派祖师的造物主问好:“见过女娲大神。”

    大女娲微笑点头,却道:“辛苦你们了。我们略等一等,她还没到。”

    造物主显然是指小女娲。

    这回竟让小女娲参与其中?风云对视一眼,解春风好奇提问:“另一位去了哪里?”

    大女娲的眼中忽然流露出了复杂的情感:“她去犯一个我曾经犯下的错误,等会儿就来。”

    风云的第一反应是既然是错误那为何不制止,然后才想起大小女娲本就是不同时间的同一个“人”。

    在裴牧云接触过的人类科幻作品中大多数存在一个时间线的概念,一个人没有办法阻止过去的自己犯下错误,如果阻止了,那就将造成时间线的改变,这种改变甚至不一定是线性的,也有可能是投石涟漪般的改变。

    这样的理论是基于人类乃至于全地球生物都具有的随时间流逝而成长衰老的特点,人是由其度过时间中的经历所造就的,未来的你是怎样的,取决于你在这段时间中做出的选择与选择带来的经历,如果未来的你去到过去改变了其中一个选择,那么原本的“未来的你”将不复存在,因为经历产生了改变。

    但女娲并不是人这样的存在,准确来说,他们甚至还没有能力认识到造物主究竟是怎样一个存在,一个能够操控时间的造物主,难道也会受到人类科幻想象中的限制?

    大女娲笑了:“这与限制没什么关系,若有,那也是自我意义上的一种约束。我能够与她分享我精进的造物技艺,甚至于造物的某种精巧造物,却不应当干涉她的行为和想法。事实上,我并不认为分享心得帮她跳过犯错的经验有任何益处。

    “每一个拥有创造能力的存在都具有着一定的自负心,哪怕我们的选择是自己,在每一次相遇中,我们也更相信我们当下的这个自己,而不是未来的那个自己,我们并不会轻易受未来的自己改变。

    “这有些像你们人类中天赋异禀的年轻人,无论这个年轻人有多么早慧,真正的事实是,还没有经历过的,就不会懂得。而在经历之后,这个人很可能与其年轻时候截然不同。当然,人在这方面无法避免身体衰朽的影响,但仍然。”

    裴牧云和解春风都感觉到大女娲这段话中影响了一句重大问题,但下一秒他们就遗忘了这分怀疑,只发现大女娲看向了他们,并且对他们提问般道:“而且我认为,我们都必须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你们同意吗?”

    解春风与裴牧云异口同声做出了回答。

    裴牧云答道:“我理论上同意,但依的什么法?法官是谁?”

    解春风答道:“道理是不错,可由谁来评判对错?”

    大女娲满意的笑了。

    片刻后,她微笑点头:“辛苦你们了。我们等一等,她还没到。”

    造物主显然是指小女娲。

    这回竟让小女娲参与其中?风云对视一眼,解春风好奇提问:“另一位去了哪里?”

    大女娲笑了笑:“谁知道?待会就来了,稍等。”

    *

    短短数日,因为血珠子的泛滥流通,九州战场又生变局。

    如浑沌预料,那些主动或被迫吞下血珠子的邪修不会甘于屈居人下,各大地方军阀势力都迎来了换帅潮,然而无论正修还是邪修,修真与当官挂帅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这些靠血珠子提升修为上位的新领头,大多数都没有领导经验,加上血珠子的狂性副作用,军阀占领区变得越发民不聊生。

    而在那些被小股地方势力圈住盘踞的地区,情况甚至可以更加糟糕,这些小势力本就已经抱着能爽多久爽多久的末代皇帝心态,惨无人道的压榨与迫害使得人命贱如草芥,已有两地因堆尸无人处理而引发了瘟疫。

    瘟疫迅速开始了传播,从整个九州来看,不得不背井离乡逃往天疏阁根据地的百姓不计其数,这些百姓遇上疫区逃出的幸存者合流,瘟疫就会随着他们的前进而传播,不少老弱难民死在了路上,天疏阁军后方要养起这些百姓又要治疗疫民和部署隔离防疫,压力顿时陡增。

    而天疏阁军前方尽管仍未失势,然而朝廷军和地方军阀都不断指使低阶邪修吞血珠子发动自爆式袭击,这给天疏阁军带来了久违的伤亡提升,尽管有阁主剑侠留下的舟山岛治疗阵,受再重的伤送入阵中都能治愈,可爆炸最前线当场死亡的士兵却无法靠这阵法起死回生。

    好消息是,云之南天疏阁机术院首席机术师阿藕通过日夜不休的加紧研究,终于研发出了应对自爆式袭击的瞬发灵力护甲。

    时间来到正月二十九日,这是姒晴与秦无霜率领天疏阁第一师北上,将烧杀东北百姓的大阮铁骑一路打退回鎏金黑城,逼得所谓的大阮王朝紧闭鎏金黑城城门做缩头乌龟的第二日。

    姒晴与秦无霜兵临城下,大阮皇帝茉尔根终于在层层法阵护卫下出现在鎏金黑城城头。

    旧日师徒相见,茉尔根气得两眼发红,指着姒晴,厉声咬牙质问:“我的先祖被汉人称为北夷!但我先祖们雄心壮志,他们的铁蹄曾踏碎汉人河山!师父,你的先祖被汉人称为南蛮,也曾有雄心建国封疆!你为何就这么自甘下贱,拜于人下,不愿助我?

    “若你今日幡然醒悟,朕不会不顾念你我往日师徒情谊,莫说封王封爵,就是师父要与我划江而治,将南北汉人分而奴之,又有何不可!”

    姒晴淡然道:“无论是哪一个民族哪一个人来做帝王,这个帝王本身就是本民族与其他民族的最大压迫者。

    “我身后这支军队,这支打退了你所谓铁骑的军队,是集合了各民族百姓各种生灵的反抗军,他们中的每一个加入天疏阁军都是为了推翻压在他们身上的不公与压迫,而不是为了成为新一代的权主。

    “大阮皇帝,我与你无话可说,要么战,要么降。”

    秦无霜莞尔一笑,她看着茉尔根权欲熏心的疯样,再想到以前她还总是害怕姐姐更偏爱这个徒弟,她就忍不住想笑。

    听完姒晴之言,茉尔根的反应却哈哈大笑:“这种愚民之言,你竟然真的信?!师父啊师父,你与那裴牧云做狗腿子若是说好换个王爵之位,朕还能敬你三分,没想到你竟然和你身后那些蠢猪一样信了他的鬼话!”

    茉尔根笑出了眼泪,拍手称快:“天可汗在上,朕竟从没看出你这个所谓的师父竟是这么蠢!好好好,既然你不认这份师徒情谊,朕与你这南蛮贱民也无话可说!你不仁在先,休怪朕不义!”

    说着,茉尔根背在身后的手做出了一个手势。

    若干个不明物突然从鎏金黑城的城内呈抛物线射出,落在天疏阁军列阵中。

    姒晴与秦无霜以修为运目仔细一看,同时神色一凛。

    自从天疏阁军配备上了应对自爆式袭击的瞬发灵力护甲,一些地区军阀就换了招数——投射疫尸。

    幸亏天疏阁军已有应对流程,姒晴和秦无霜立即下令:“是疫尸!按方案撤退!”

    此时,鎏金黑城放下了城门,城门内马嘶不停,显然是骑兵待阵。

    姒晴、秦无霜、参谋长帕夏汗、三位指导员、各班班长同时策马向前冲去,并大声指挥道:“天疏阁阁员跟我冲锋!掩护战士们撤退!”

    *

    小女娲满意地审视着自己用大女娲分享的技艺捏出的两个新造物。

    她承认这两个造物的眉眼与大女娲带来的两个漂亮人类有一点相似之处,但容貌特征与气质都不一样,而且在本质上就有极大的不同。

    这两个新造物没有性别,从根本上就不是人那样的造物,他们是肩负着神之使命的奇异恩典。

    天使。

    是的,他们是上天的使者。

    小女娲点头,决定将天使赐予这个新种族为名。

    第209章 在地上如在天上

    有了天使这个新种族,西边的重建事务就可以教给天使去行动,她就能有更多时间与未来的自己在一起。

    小女娲畅想着能在大女娲陪伴中度过的未来时光,不禁微笑起来。

    为着这个目的,小女娲赋予了新种族她所能赐予的最完美的禀赋,这显然是正确的选择,因为她面前的这两个造物是多么的完美啊!

    两位美丽的天使散发着圣洁的光芒,黑色的长发,湛蓝的眼睛,六支洁白的羽翼。身穿美丽的紫色长袍,长袍装饰有两根深金饰带。

    小女娲欣赏着天使的美丽,忍不住给两位天使打扮上各种金质宝石首饰,十字长链、臂环、发饰等等不一而足。经过妆点的天使更美丽了,这一刻,没有词语能够描述小女娲内心的激动。

    那么,就到了命名的时候了。

    来自造物主的命名承载着期许与祝福。

    她为佩着青剑的天使赐名米加勒,作为上帝,她给予米加勒的祝福是“剑行神职”。

    她为佩着白矛的天使赐名路西法,作为上帝,她给予路西法的祝福是“光耀晨星”。

    天使这新种族的最先的两名造物,在神给予赐名后,接受了神赐予的禀赋,睁开了眼,第一眼就见到了天主。

    智慧的六翼天使们立刻就知道,这是造物主,是万物的创造者,是赐予天使神圣使命的天主。

    天主对天使们微笑,她说:“你们是我的使者,是我最完美的造物,我的天使们,我赐予了你们最完美的禀赋,是要你们去西边代行着我的旨意,叫我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在天上*,这就是你们的使命了。”

    两个美丽的造物注意到了彼此的美丽与智慧,情不自禁地牵起手来,同样圣洁的灵魂立刻惺惺相惜了。

    这样的表现让小女娲想到了大女娲带来的两个美丽的人类,自己的造物与未来的自己的造物有差不多的表现,这带来了一种仿佛默契般的微妙欣喜,小女娲更开心了。

    天主对两位天使叮嘱道:“你们要彼此帮助,彼此信任,就像是兄弟、夫妻一样。”

    两位天使自然向天主做出了允诺。

    与大女娲约好的时间快到了,不知未来的自己今天会教导自己什么,去海崖,难道是继续学习剑法?小女娲满怀期待。

    天主对两位天使做出了告别:“你们这就去吧,出发去帮助西边的人们,你们不必有任何的后顾之忧,我的圣光在你们的身上,他们见到了你们,就如同见到了我一样。”

    路西法握紧了米加勒的手,在充满不圣洁灵魂的世间,只有这位天使同伴令路西法欢喜,而天主已经下了旨意,米加勒与路西法既是兄弟也是夫妻,那么米加勒自然是属于路西法的。路西法忍不住向天主提问:“但我们为什么要去帮助,人?”

    说出人这个词仿佛都让路西法感到不愉快,停顿一瞬,才继续道:“我们为什么不能创造更多的天使?像我和米加勒一样?”

    小女娲沉下了脸来,她要迟到了,大女娲正等待着她。

    天主不悦地拿走了路西法的怀疑。

    两位完美的造物又美丽地微笑起来,怀着感恩之心接受了天主的旨意,挥动圣光六翼飞翔起来,向西方飞去。

    短暂目送了两位天使的离开,小女娲就急匆匆向海崖赶去。

    “我来了!”

    大女娲稍等的话音刚落,风云就听到了小女娲的到来。

    终于到齐了。

    小女娲看了一眼两个美丽人类,开心地问大女娲:“他们也在?我们今天做什么?”

    大女娲流露出了不忍的神色:“今天,我要与他们,和你,告别。我将离开这里,去往一个需要我前去的所在。”

    “不,不,”小女娲摇着头,落下了眼泪,“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要离开我了?”

    大女娲轻轻拂去她的泪水:“我必须,因为你就是我,在我的记忆中我就是这样离开的。等你成为我时,你就会明白,有时候不忍心的拖延反而是更大的伤害。但是,我亲爱的,不要难过,你和我,仍然会在未来与过去无数次地重逢。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当你需要我时,我一直都在那。这只是一次短暂的离别。”

    “你保证?”小女娲窝在大女娲怀中,仰头问道。

    “我保证,”大女娲慈爱地顺着她说,“事实上,来吧,我会给你留下一个凭证,一个指引。”

    大女娲牵着小女娲,用余光示意尽力缩小自身存在感的风云跟上,解春风和裴牧云对视一眼,默默跟上造物主的脚步,尽管他们压根不知道这两位大神要去哪。

    但大女娲要去的地方并不远,事实上,他们跟着走了一小会儿,就发现大女娲带着小女娲停在了一株果实眼熟的大树前,这株树的果实,看上去有些像棕色的硬皮芒果。

    “我们尝过这种树果,”解春风想起来,“但那棵树没有这么巨大,而且被从海里飞出的文鳐鱼卷起的风暴拍倒了……我们种下了那颗树果……牧云,这是!”

    裴牧云端详着眼前的大树,一段记忆在风云的脑海中同时复苏,他们想起了是谁对裴牧云说出了因果已定四个字,也想起了那一株不惜自焚唤醒陷于心魔的众人的老蕉木。

    两个人类的追忆与感伤没有影响大小女娲的教学。

    大女娲一抬指,大树的一截树皮就像硬质书籍的封面般刷机敞开了一截树皮。

    大女娲以指为笔,写下三个字:玄真子

    “这是什么?”小女娲好奇地问,“这并不是我们的名字。”

    大女娲笑答:“这是你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类将来发明的文字——汉字,这种文字会随着这片土地上的文明不断演化,它的影响力将辐射到天地的每一个角落。它的字体也会随着文明的发展不断演化,我在此书写的就是其中的一种字体,受我偏爱。”

    解春风和裴牧云立即认出了这种字体——小篆。

    大小女娲谈笑教学,寥寥数语,就跨越了整一个华夏文明的起源史。

    再过不久,这片土地上将出现一位“火祖”,燧人氏钻木取火,结束了远古人类茹毛饮血的历史,这一朵自力更生的火苗将点燃整个华夏文明的起点。

    随后,神农氏研究出刀耕火种之法,并教授给广大人民,不惜中毒也要遍尝百草,为人们找出能够治病的药草。而伏羲造出了先天八卦,奠定了华夏文明对命运、星空、宇宙万物的初始思考。在此过程中,先民们创造出了用于记录的文字,从龟谷契刻符号,发展到陶文,再发展到甲骨文。

    造物神的一转眼间,黄帝就会联合炎帝打败了蚩尤,从此统一部落。同时,也将统一这个愿景深深植入了华夏各族人民的血脉之中。而黄帝的文官仓颉会将先民们长期累积发展创造的文字进行整理编纂,在汉字发展中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作为集大成者,甚至流传下了仓颉造字的传说。

    而汉字,将在不断的记录、发展与革新中,始终陪伴这个不曾间断的文明。伴随着数个大一统封建帝国的文化影响力强辐射,会有众多周边小国纷纷因倾慕而前往华夏学习,这些小国从此深深打上了华夏文化的烙印。

    三皇五帝后是夏商西周,再之后,就是春秋战国那个诸子百家群星闪耀的哲学时代。

    造物神再一转眼,公元前221年,秦始皇嬴政统一天下,作为华夏文明第一个登场的大一统帝国,嬴政将宣布推行“书同文,车同轨”,由丞相李斯负责在秦国大篆籀文的基础上进行简化,创制出统一文字的汉字书写形式——小篆。

    大女娲对小女娲叮嘱道:“当人类创造出这种字体的那一刻,一段辉煌的时期将展开,但再过不久,对你我来说的‘不久’,你就将面临一个选择,当你感到困惑的时候,记得回来,看看我写下的这个身份,想起我,或许能给你一些启发。”

    小女娲听得半懂不懂,但点头表示明白。

    风云却听懂了,原来小女娲才是未来的玄真祖师,这就是为什么大女娲要借掌门剑、要教授小女娲玄真剑法,因为在未来,当小女娲不满于天上朝廷的建立,当她寻求一个办法遏制压迫时,她会回到这株老蕉木前,她会看明白玄真子三个字,她会创立玄真派。

    一切都对上了。

    像一个严丝合缝的圆。

    大女娲笑道:“至于我们的名字,我教你怎么写,你来写,好不好?”

    小女娲立即答应了,大女娲捡起地上一根枯枝,握着小女娲的手,教她写起了小篆的女娲二字。不多久,小女娲就用稚嫩的字迹在玄真子的旁边描画上了女娲二字。

    这时,大女娲才向风云看了一眼。

    解春风非常识趣地变身为了白鹿,裴牧云抱起师兄,握着师兄的蹄子,在两个名字的下方戳了个鹿蹄印。

    一切都对上了。

    眼前这株焦木还会继续生长,终将长成风云在那一日仰望的古老巨木,而当它自焚救民后,那颗受损的树种将落入青莲魂灯中休养生息,等待着再被栽种的那一天。

    大女娲封回树皮,瞬间就愈合得看不出痕迹。

    但随后,大女娲在蕉木树前的空气中画出一串神秘符号,风云对视,都看不懂。

    大女娲悲悯地轻抚焦木,对它道:“汝已知天命,勿得复语*。”

    裴牧云解春风的注意力都在焦木上,还在思考着女娲这句话的深意,再一抬头,才发觉小女娲的身影竟不见了。

    “她呢?”解春风好奇地问。

    大女娲淡然道:“我带你们离开了。”

    解春风裴牧云陡然一凛,这不合逻辑,他们明明站在原地,脚下还是那片海崖,面前也仍是那棵焦木。

    大女娲并不解释,摆摆手道:“你们无需深思。”

    裴牧云这时想起:“那么在她看来,是你带着我们突然不见了……为什么?”

    大女娲庄严道:“因为本该如此,我告诉过你,因果已定。”

    风云心中一震,这还是大女娲第一次明着承认她的多种化身。

    但不等风云提问,大女娲就转移话题道:“告诉我,你们是否仍不愿意飞升成仙?还是已然改变了心意?”

    风云不假思索同时答道:“我们不愿成仙。”

    “那么,我有两种办法帮助你们。但这两种办法的其中一种,你们不都能选择。”

    大女娲看向裴牧云:“你两种办法都可以选择。”

    大女娲看向解春风:“但你,你只能选择选择其中一种。”

    第210章 接受严格的试炼

    怎么还有选项差别?

    裴牧云皱眉问:“为什么师兄只能选一种?”

    解春风怕了这位造物神语言的艺术,细心问:“这两种各是什么办法?”

    大女娲先回答了裴牧云的问题:“他只能选一种,是因为他已是神兽白龙之身。”

    她紧接着做出了解释:“神兽天生受灵气青睐,修真起点就比凡人高了几个阶梯,而神兽的体内灵脉普遍能比人类多容纳十几倍乃至数十倍的灵气,对灵气的吸收效率也比凡人更强。因此,神兽进阶的判定会比凡人更为严格,神龙作为最顶级的神兽,自然也会受到最严格的判定,这很公平,不是吗?”

    这解释确实很有道理,神兽有诸多先天优势,要求更严格也是在情理之中,裴牧云与解春风细思后都不禁点头认同。

    但解春风想到一个问题,急忙问道:“晚辈对标准并无异议,可按这么说,假若飞升无可避免,我与牧云有可能相距甚远?”

    “那倒不会,”大女娲这次回答得很直接,“来此之前,你们修为相近,你师弟功德更高,所以他先飞升,你的功德也不小,差距不会超出四五个月。更何况,来此三万年之后,你们的心境修为功德都累积到了古往今来无人能及的地步。”

    风云双双皱眉,他们隐约猜到了造物神的意思。

    大女娲果然道:“若你们两个选择都不选,回到九州的瞬间,你们就会一同飞升。”

    这不就是必须得选吗。

    解春风笑得如沐春风,又问了一遍:“那么,这两个选择分别是?”

    大女娲对他淡然一笑,丝毫没有介意造物的小龇牙,介绍道:“我不能够改变飞升的判定,你们能够飞升,是因为你们发自本心为百姓所做的一切得到了九州天地人神的共同认可。我也不能够改变你们的修为功德,那是你们脚踏实地修炼行善得来的,即便是我也无法篡改。我唯一能做的,是让你们进入更严格的判定标准组。

    “你们不必误会,我能够给你们提供两个选项,是因为你们本身的条件足以进入这两个更严格判定的标准组。也就是说,你们拖延飞升的唯一办法,是成为与凡人有区别的存在,接受更为严格的试炼。

    “所以这两条选择是这样:第一个选择,也就是你们都可以选择的一项,是你们同意接受试炼,跨入一个全新的门槛,这个门槛与修真合而不同,它非常漫长,也不是修真那种具有进阶、飞升这样外显进步的小打小闹,你们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可能产生至关重大的影响,而你们不会得到任何提示。”

    感觉造物神漏掉了关键信息,裴牧云追问:“我们并不畏惧严格的试炼,但这个试炼究竟是什么试炼,它的目的是什么?”

    大女娲看向他,敛容回答:“成为像我这样的存在。”

    “可我们并没有这样的,”解春风斟酌了一下用词,抬了一手,“奢念。”

    大女娲笑了:“这正是我选择你们的原因。”

    裴牧云想了想,问:“您曾为九州上其他生灵提供过这项选择吗?”

    “是的,我曾提供过,事实上,你们知道他是谁,”大女娲的视线落到了远处,看向那蔚蓝大海的滚滚潮汐,“你们同我一起见证了他的牺牲,他的牺牲换回了一个凡人的复活。”

    风云立刻意识到了她指的是谁。

    天庭众神中唯一令他们钦佩的,让九州百姓都感佩不舍的,水神共工。

    大女娲怀想地遥望着海水:“寻找符合条件的候选非常困难,有时,即便我已驻足观察了数万年,仍无法找到一个合格的候选。他当时也不愿意接受这个试炼,但接受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他做得很好,然而,因为对神界人间权贵轮流粉墨登场的失望,他不惜陷入沉眠……

    “你们大可放心,进入候选并不意味着你们一定能够成为我这样的存在,进入候选只代表你们刚刚跨入了门槛。我说过,你们选择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这个试炼并不会指导或束缚你们的选择,不,恰恰相反,这个试炼只会审视、绝不会插手。而这个试炼的评判标准远比修真飞升要严格的多。”

    这样严格的规定反而令风云放心了一些,既然答应试炼只是跨入一个门槛,而且不会束缚他们的选择,那他们大可以跨入门槛之后再不管它。他们连成仙都不愿意,更不想要成为女娲这样的至高存在。

    为了确认,解春风追问道:“如果我们答应试炼,我们也要像共工那样成为你的……?”

    倒不是说造物神有什么不好,但他们两个都是孤儿,唯一的长辈就是师父和猴叔,虽然鸿蒙大陆过去了三万年,他们也逐渐接受了师父的离去,但要突然认一个不太熟的神为长辈,总觉得怪怪的。

    大女娲轻快地否认:“这倒不必,拿九州的科举举例,答应试炼就有些像是得到了参加科举的资格,而我既不是你们的主考官,也不是你们的监考,假如你们能够通过科举,大家以后同朝为官,是个平级的同僚关系,不会有凡人朝廷的上下级之分。”

    解春风松了口气。

    但大女娲看向了裴牧云,继续道:“至于共工,他是火神祝融之子,却非常抗拒生为神子的宿命,他不愿顺父意成神,宁可断绝体内灵脉沦为凡胎,然而天地灵气因为九州海河万水的哀哭救治了他,反而让他比先前还要亲水还要强大,他只能求助于我。

    “同样的处境,我并不能为他改变飞升的标准,只能让他进入更严格的判定标准组。但他本身是天生具有水力的火神之子,自然神在那个时代比上古人神还要强大,龙以下的任何神兽都无法与他相提并论,而神龙并不是我的造物,龙是华夏民族融合的精神图腾,我无法造出龙,也无法将他变成龙。

    “于是我想到了唯一一种能比肩神龙的不存在的造物——女娲后裔。”大女娲仿佛没看到风云讶异的神色,她伸出左手,一个蛇尾共工的虚拟形象出现在她掌心,“凡人的想象力令我惊喜,在我所有的形象中,这是我最喜欢的之一。在当时,我仍然被广泛认知为创世神,那么成为我的后裔就足以与神龙匹敌,接受最严格的评判。”

    在当时。

    风云立刻注意到了这个词。

    “您为什么不澄清他们对您的降格?”解春风明显缓和了语气,正直的本质让他不能够接受对传说的明确指向性篡改。

    大女娲忍不住大笑起来:“可爱的孩子,你们人类对传说的修改,的确能够改变那些乐于接受或懒于查证的人们对于我的认知,但在实质上,你们人类无法对我的存在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从广义而言,你们人类一直在修改神话,从未停止。

    “事实上,由南到北,从东到西,你们人类如何认知我,照映出的是你们自身的样子。他们为什么修改神话?他们想要掩盖什么?他们违逆神意塑造神像是否只为将神从心中驱逐?他们想用什么取代神?他们想要宣扬什么?他们所宣扬的又是否真是他们所践行的?……这一切的一切,都对我毫无影响,却与凡人自身的命运息息相关。

    “自欺欺人的生命永远无法看清我,更无法走到我的面前。”大女娲告诫地对他们说,“如果你们相信天疏阁是正确的道路,就永远别再陷入你们凡人同胞的恶习里。”

    风云若有所思,随后,双双坚定地向造物神点了点头。

    裴牧云问:“那么,您是要给我与共工一样的选择了,成为传说中的女娲族人,是吗?只有这种办法,我才能拖延到与师兄一样的时间。”

    大女娲点了点头:“你接受这种脱胎换骨吗?我必须提醒你,脱胎换骨并不容易。”

    “我喜欢我的凡人身份,我并不想要变成更‘高等’的生物,”裴牧云不假思索道,“但我更不想离开师兄。所以我接受。”

    风云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

    大女娲又点了点头:“那么,你们也愿意答应试炼?”

    “我们答应。”风云异口同声道。

    大女娲安抚性地对他们微笑:“那么,在开始之前,你们还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想一想,我将再回答你们各一个问题。”

    通过神魂交流,裴牧云先问:“在未来,无论是九州还是我的家乡,人类有没有可能真正认识到你是怎样的存在,去到你的面前?”

    “一个好问题,但恐怕我并不能做出确定的回答。人类还在成长,还在发展,而这个九州的未来已经因为你们的出现而改变,未来有无限可能。”大女娲带有明显的鼓励语气,“或许在遥远、遥远的未来,人类能够成长到看清我的存在,又或许,他们还是会在那之前灭绝。谁知道呢?”

    还是会在那之前灭绝?也就是说,这个九州原本会在未来走向人类灭绝?

    风云原以为会是一个不甚乐观的答案,却没有想到答案并不比他们预料的悲观,反而是造物神无意中揭露的原本未来吓了他们一跳。

    定了定神,解春风提出由他来问的问题,提这个问题,一半是因为裴牧云也想问,一半是因为解春风对这位造物神的语言艺术已怀有高度警惕:“答应试炼后,还会出现什么别的问题或者必须做出的选择吗?”

    “哦!”大女娲像是被提醒到了,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就知道。解春风在神魂中无声地对裴牧云说。

    裴牧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位造物神颇有一些“顽皮”的习惯,隐约能看出那位小女娲的影子。

    “提前告诉你们也没关系,”大女娲用一种虚幻一枪的哄骗感真真假假地说,“当你们自发做出的行为第一次得到试炼的认可时,它会给予你们一个选择,与其说是选择,更像是一种能力的赐予。”

    “你们可以像我一样选择自己,我可以不断回到过去,陪伴过去的我,向过去的我传授我学会的技艺。也可以选择一个他者作为同伴,比如你们就可以选择彼此,你们可以一路同行,有一个同伴去面对无限的未知。”

    在风云开口说话之前,大女娲打断了他们:“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现在的你们一定会选择彼此,但你们还不知道成为我这样的存在意味着什么,所以先听我说完。我愿意与你们分享我选择的理由。

    “我之所以选择我,一是我的生命形态与人类大为不同,我们并没有这样的‘社会’‘关系’;二是基于我对于我自己的充分信任——成为我这样的存在,意味着你们将会得知被人类称为‘世界’‘生命’‘宇宙’等等名词背后代表的真相,

    “请注意,人类有一句话非常有道理,那就是越有知识的人越能够察觉自己究竟有多无知、而越是无知的人越会自信地以为自己掌握了所有真理,你们接触到更多的‘宇宙’真相也就意味着你们会面对更多的未知,在无限可能的未知中行走,保持理智是非常重要的,这也是试炼赐予能力的根本原因。

    “我信任我不会陷入疯狂,我可以引导过去的我不陷入疯狂,我能够回访过去就意味着我不会在漫长的时光中迷失自我。而他者,在无限的时间中是永远的未知数。其实最可怕的并不是遗忘过去,而是遗忘自己。”

    裴牧云不认同地摇头:“有师兄在,我就不会遗忘过去,不会失去理智,更不会遗忘自己。我们不会忘了玄真观,不会忘了师父猴叔,不会忘了天疏阁的万万同道,我们就有勇气面对未知的一切。”

    解春风温柔道:“唯有牧云能让我保持理智,我并不能充分信任我自己。”

    听不得师兄说他自己坏话,裴牧云往师兄小腿踢了一脚以示生气。

    解春风只是装疼卖乖,却不愿收回他说的话。白龙成年那日,若不是有牧云在场,恐怕他已铸下大错。

    客观而言,风云二人骨子里都有一定程度上的狂傲。虽然解春风并不觉得他师弟有任何缺点。

    大女娲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我必须再次提醒你们成为我这样的存在意味着什么,你们应当还清楚记得重塑天童鬼王时感受到的震惊,你们认为这不是凡人应当掌握的能力,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们,重塑天童鬼王只是你们答应接受试炼之前的能力极限,而当你们答应接受试炼后,你们的能力极限还会提升一个台阶。

    “也就是说,等你们答应接受试炼回到九州,虽然你们还不能真正创造出生灵,不过,假如你们愿意,你们已经能够重新凝回共工的生命,这也是普遍意义上的复活,比共工牺牲换命那样的复活难度要小得多,我说过了,他并没有死。”

    转换的话题方向引起了解春风的注意,他提出:“倒不是我们不愿意,共工前辈是一个好神,既然他没有死,像您说的,只需重新凝回他的生命,您为什么不自己去做?”

    大女娲如实道:“我无法亲手复活我的造物,无论以什么方式。人类及其后代都是我的造物,我可以治疗他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他们,但无法复活他们。你们可以复活我的造物。但等你们成为我这样可以创造出生命的存在,你们也无法复活你们的造物。”

    这就是女娲不让他们帮助原始人类的原因吗?

    提前让他们体会这种只能袖手旁观的感受?

    大女娲像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般微微点头,怅惘道:“我们只能创造、观察、从头再来。在久远的未来,你们或许能体会到这其中的悲哀与欣喜。”

    解春风问:“您说您要离开这里,为什么?”

    大女娲笑了笑:“并没有特别的原因,有太多想法可以去创造,有太多空白可以去施展,有太多的造物可以去观察。我拥有无限的可能去探索无限的未知。”

    她抬头看向天空:“有时我会回来,有时我一去不回,有时我只是纯粹遗忘了那一角的存在,而有时则是因为,我太过偏爱那里的造物,反而不愿回去看到物是人非。不断目睹造物死去,造物者也是会伤心的。不是吗?”

    风云沉思良久。

    裴牧云打破了沉默:“共工前辈的复活会影响阿藕的生命吗?听上去,您很希望我们复活他。如果我们要执行,我想知道原因。”

    “跨入试炼门槛后的每一次选择都会增加或减少通过试炼的可能,”大女娲从大处着眼缓缓讲述,“选择经年沉眠的共工,他的可能在持续不断地减少,但为了复活藕夜舒荷而牺牲也是他的选择,这反而让他寻回了无限可能。因此,尽管他以命换回了藕夜舒荷,他并没有如人理解的那般死去。”

    大女娲看向裴牧云:“事实上,如果没有你的存在,当他选择为藕夜舒荷牺牲时,踏过了一次关键门槛的他,本可以当场复活,成为那个九州当下时代的正式候选。但这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悖论。

    “因为如果没有你的存在,藕夜舒荷只会被视为一个沉迷不实用机术的异类,一生郁郁不得志,走向不被庸人理解的疯狂,连他的死亡都会成为一个异想天开的疯子如何作死害死了自己的流传笑话。而选择经年沉眠的共工永远不会知道世界上存在着这样一个能让他重燃希望的凡人,一个让他愿意付出一切去换回的凡人。

    “所以是的,我很希望你们能够复活他。不仅因为他选择成为我的后裔,与你将成为名义上的同族兄弟,更因为他值得。复活他只需要动用你们的本能,不会对藕夜舒荷产生危害。

    “我认为,听到我说出你有能力复活他之后,回到九州的你们有极大的概率复活他,因为你们也知道共工是一个好神,而且他已然认同了你们的理念。复活的他可以选择重新回到试炼中,但他大概只会选择与藕夜舒荷相伴一生。我想,你们会认同他的选择。”

    通过神魂交流,风云并未就造物神信息量巨大的发言做出更多探索,由裴牧云简洁回答:“我明白了。”

    大女娲严肃了神情,看向裴牧云:“你准备好了吗?”

    解春风对语言艺术的警惕性又上来了:“不能先做答应试炼的选择吗?”

    大女娲仍紧盯着裴牧云,只对解春风摆摆手:“你们同意随我穿过阵法来到这里时,就已经算是答应接受试炼了。”

    什么?!

    解春风震惊之中仍注意到了大女娲像是与裴牧云在无声交流着什么:“牧云,你们在说什么?”

    “你想要他在场吗?”大女娲出声问。

    解春风电光火石中明白了什么,立刻对裴牧云道:“牧云!我不会离开!”

    裴牧云虽然不忍,但依然明白师兄的心意,沉重道:“让师兄留下。”

    大女娲自言自语:“那我得做一些预防措施。”

    什么?

    她话音刚落,解春风就感觉到自己被透明的墙完全包围住,移动不得。

    解春风顿时更担心了:“牧云?怎——”

    “啊————”

    解春风一声狂吼,只因他那个身承法网都不曾喊过一声痛的师弟,无法自控地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就是,脱胎换骨?

    真正意义上的脱胎换骨。

    不!

    不————!

    解春风疯狂捶打着透明墙,却全没有用。

    他只能看着。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师弟、他的爱人,脱胎换骨。

    他的心他的神魂都痛得要疯了。

    那牧云呢?牧云有多痛?

    他感觉他要疯了。

    龙有逆鳞!

    一声龙吼震彻天地,白龙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