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大魔小于等于六
小纸人成功扑到了主人猫猫臂上,虽不满黄家法士学舌,但此时哪还有心思去顾涨着大红脸的两位法士。它摇摇獬豸冠,圆墨大眼睛挤出闪闪泪光,诉委屈道:“主人猫猫,拾叁险些被大坏蛇吃掉呐!”
纸人言语特别,那陌村众人头一回见识,听了都忍不住笑,青雁公心底嫌隙尽去,同样因小纸人露了笑容,深感这小东西灵性可爱,真不知天疏阁主是用了什么神奇仙法造出来的。
解春风亦是莞尔。这些小纸人受他二人灵气滋养,越养越亲,越来越灵动有神。说话进步尤其明显,尽管还是呐来呐去、吾来吾去,叙述逻辑已连贯了许多,不用表演就能把事说明白(拦不住它们还是喜欢演)。幻化他或牧云模样作为通信员外出时,它们甚至能忍住少说话不呐呐,实属不易。
“乖了。”裴牧云用手指摸了摸小纸人的脑袋,拎起小纸人放到师兄肩上,再向准备好做报告的两位法士示意:“稍等,先治伤。”
只见天疏阁主右手一翻,大名鼎鼎的青莲魂灯就现于他掌中。
竟能亲眼一睹至尊佛宝!众人不由屏息凝神,细细观去。
此时天疏阁主尚未施展威能,灯还未明,却已法华氤氲,令人沉浸其中,一时似乎连身上蛇咬的伤痛都感觉不到了,不愧是传说中天疏阁主用来施展三救大神通的圣物。年轻人中有位心思明敏的汉子,望着这佛灯竟情不自禁落下泪来,又引惊叹。
裴牧云习惯性要去拿剑,才想到此非战场,伤员不多,就仅以指风一扫,令青莲魂灯亮起佛光,笼罩住伤员自行静静流转起来。
却见年轻人们诡异地露出遗憾神情,像是错过了什么奇景,令青雁公甚为不解,在他看来眼前所见已是万分神奇——青雁公自己并无外伤,只以身旁用蛊人的伤势为参照,亲眼见证道道伤口于弹指之间就清毒愈合,就连脚边踩坏的草叶都重生了嫩芽,一时瞠目结舌。
不等他发出感慨,忽地察觉自身内伤竟已痊愈,经脉舒畅无阻!
青雁公猛地心头一凛,为自身失察又愧又急,方才一连串奇事令人失了警醒,需知用蛊人体内多蛊毒,普通百姓修士用佛光治伤不会有妨害,但对他们用蛊人却不一定!
天疏阁主仿佛看穿了他的思虑,忽道:“前辈宽心,佛尊慈悲为怀,魂灯救死扶伤不分类派。”
青雁公这才长舒一口气,定了定神,不吝赞赏道:“阁主仁厚,此番若非剑侠阁主出手相救,我等那陌村小民怕是有来无回,老朽青雁公,代村众谢过二位高人。”
天疏阁主和春风剑侠道了客气,只说是应尽之责,更让青雁公高看一分。
不到半盏茶,众人皆已清毒伤愈,纷纷谢过天疏阁主。
裴牧云却并未着急收灯,而是将魂灯飞去连被鬼车之血污染的地方净化土地,这才又看向两位法士。
两位年轻法士抓住机遇,此时已打好腹稿,将这次意外事件的前因后果详细地汇报起来:“南海天疏阁法士黄文君、黄文乐,向阁主报告。前日,总领法士交给我们为通信员带路的任务……于是我们临时决定转道那陌村,劝说村民入阁避战,却从村民口中听说仙谷飞升的传言……”
裴牧云听到半途,就与师兄对了个眼色,彼此明白——原本他们听枝弩弦说话那似曾相识的颠倒黑白的劲道,还以为它是魔尊孝子,通过两位法士汇报才知枝弩弦竟如此看不起魔尊,自认为更高级,倒有意思,不知其他大魔是不是也有这种心态,或有用处。
至于二十四魔对玄真的仇恨,那已是老黄历了。
青雁公也从旁听着,他左耳是两位黄家后生汇报,右耳是春风剑侠教育小纸人。
“怎么又偏离任务了?”“百姓有难,吾辈玄真剑人义不容辞!”
青雁公听得有趣,以至于两位黄家后生完成汇报后开始给天疏阁主介绍在场村民,一时险些没反应过来。
但毕竟是老江湖了,他只一愣神就拱手与两位半仙见礼,以阁主剑侠呼之,两位半仙以“青雁公前辈”回敬。
随后他两位又一一与各村民相互见礼,青雁公明眼旁观,感受到这两位确实是平易近人,不端架子也不摆谱,对待用蛊人、村民都是和法士一样态度,心里更是舒服。
果然眼见为实,这四位天疏阁人的言行,确实配得上年轻人从外头打听来的众口交赞。
至于阁主剑侠不逊仙神的容貌风姿,对青雁公这个土埋眉毛的未亡人来说,只是不值得上心的表相,还把紧盯着人瞧的年轻汉子们都瞪得都低下头去,不让他们给那陌村丢脸。
解春风任小纸人在他双肩蹦跳,与师弟分析道:“你我先前讨论,这些大魔除了相通的魔之恶性,似乎还都有个‘核’,枝弩弦的情况就正好对上——他的‘核’是贪食人肉,贪食到极致以至于躯体多长出一个副头来协助食人,而这极致的贪食副头显然能够一时压倒神智,。”
裴牧云赞同分析,也道出隐忧:“贪食人肉即是食欲,若大魔确实都以极端放纵某种欲求为行动核心,只怕其余大魔危害也不会小。还有一点,姬肃卿说浑沌吃了饕餮后染上了饕餮的饿疾,二十四魔为增魔力都在以大吞小,虽然凶兽与魔不尽相同,我还是担心会不会也出现叠加效果?”
解春风点头道:“此虑有理,还需观察验证。”
一位用蛊人官话不好,听得半通不通直皱眉头,插嘴问:“这样凶的魔头,竟还有二十四只?它们都帮着浑沌昏君?”
回想双头巨蛇之可怕,村民面上都露出惧色,解春风放慢语速为他们详细解释:“大娘莫急,二十四魔只是总数,是总共有二十四只。其中多数小魔早被大魔吞噬殆尽,只是大魔的数量仍未确定。据我与牧云推断,剩余大魔不会多于六个。
“除了双头蛇,目前证实的大魔有两个:蜚和魃帝。它们倒确实都投靠了明樑帝。蜚长留京城;魃帝混迹在各地朝廷军中。北边有一个大魔不久前刚冒头,自称天童鬼王,它就不是明樑帝势力,天疏阁正在追查。另外还有两类案件,或许是更隐蔽的大魔所为,目前还不能下定论。”
这个天童鬼王是从朝廷地盘忽然冒出来的,打着要当鬼帝的旗号率众鬼蚕食村庄,所过之处一个活口都不曾留下,连鸡犬都不放过,传闻十分可怖。据朝廷眼线传回的消息,浑沌被其旗号气得心梗,却仍不肯放蜚出京城跟它斗。
说来也怪,蜚在大魔中实力当属前列,毕竟是曾提名补位四大凶兽的瘟疫大魔。眼下浑沌节节败退,朝廷一片混乱,朝廷军站力低下,投向浑沌的地方势力战力虽强,但不肯拼死,互相间还不配合,怀着小心思阳奉阴违,气得浑沌成天骂娘,然而,不论蜚如何大表衷心,浑沌就是死活不放它出京。
“大魔行踪鲜少重叠,大约是见面必有一斗,它们也不愿白白成为他魔的养料。既然双头蛇在此盘踞,短期不会有大魔到此,各位不必过分担忧。不过,警醒是好事,以防万一。”
听完春风剑侠的解释,村民们暂且安下了心,而且不约而同想到一件事,一大半眼睛都看向了青雁公。
青雁公却仍在细思二十四魔,向两个半仙提供思路道:“这自相残杀、以大吞小倒像是我们用蛊人炼蛊的路数,自古蛊毒不分家,炼毒之术多效仿天然毒虫,别的老朽不敢断言,但一些种类的蛛儿的确广吃毒虫、以将毒虫之毒纳入囊中,与阁主所虑情形相似。只不过,也有以毒消毒的情况。”
风云二人谢过青雁公提点,解春风又多说几句称赞青雁公视角独到,还兴致勃勃地请教用蛊人的传承,却此时,裴牧云袖中的机术八卦镜一热,被他立刻拿出,同时反手收了小纸人。
众人只见一枚精巧的青铜八卦镜,一面八卦,一面明镜,明镜荡起涟漪,竟从涟漪中发出声来:“呼叫指导员贰零,呼叫指导员贰壹,肆肆,贰陆,情况贰零肆,速。”
什么意思?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说什么来什么。”
解春风语罢,众人只觉云影一恍,就已见龙在天。
裴牧云看向两位法士,黄文乐和黄文君知道这小机术镜定是机术师新造的战时紧急传递短报所用的通讯器之一,不等阁主开口就拍胸脯表态:“有我们善后,请阁主放心。军情要紧,速去便是。”
听他俩这么说,其他人也立即表示:“阁主剑侠不必耽搁,要事尽可赶去。”
“诸位保重。”
天疏阁主留下一句道别,随即乘龙而去,瞬息间就不见了仙影,青空上只余白云悠悠、神榜飘飘。众人一阵恍惚,仿佛只是在深林中做了一场遇仙之梦,似幻非真。
黄文乐和黄文君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看向青雁公:“青雁公,晚辈先送你们回去?”
青雁公竟对两位黄家后生郑重一礼:“承蒙不弃,老朽愿带领那陌村全体村民入阁避难,还请二位法士引路。”
“青雁公快别如此,折煞小辈也。我二人职责所在,青雁公尽管吩咐便是。避战宜早不宜迟,咱们尽快回村,请。”
第172章 一二八八旅驻地
十一月廿二。
洛河河畔。
天疏阁第二师1288旅驻扎在此,准备攻打前方的徵城(徵:音“澄”)。
第二师是天疏阁六大主力部队之一,按编制拥有两个陆战旅。第二师的另一旅1289旅正分道攻打白水。
徵城与白水皆由地方军阀势力占据,战力说低不高,按照战前预测,两支劲旅应当在两天内攻下二城,随后前进汇合。汇合后,第二师将继续向前攻打重镇鄜城。
——根据侦察兵的数日侦察,大魔魃帝近日就盘踞于鄜城,浑沌明樑帝撤走了原本的鄜城守军,整个城池被无数飞僵占据。因此战前会议还申请了阁主剑侠的加入配合。
作为两枚半仙重棋,裴牧云和解春风在战局中保持机动,按照总指挥部的调配及时出现在最需要他们的地方。
因此,按照原计划,他们本该在明晚加入汇合后的第二师,以便提前商量战术配合。
然而,解春风裴牧云刚才收到的紧急短报,就来自第二师1288旅。
这意味着徵城的情况发生了变化,而且是战前会议不曾考虑到的特殊紧急事态。
事实也确实如此。
徵城突然发生的变故,起因不是别的,正是浑沌手下地方势力互相之间蔚然成风的倾轧内斗。
大魔魃帝盘踞在鄜城按兵不动,因此鄜城以南并未出现魔踪。占据徵城的地方势力为了能在浑沌那露脸立功,一心要给凯歌高奏的天疏阁军队好看,特意派了人低声下气去问魃帝求讨助力,没想到这大魔魃帝不仅一点脸面都不给,还把送信的丢给飞僵们生吃了。
占据徵城的地方势力再小,那也是一方土皇帝,什么时候受过这等气?就算对方是二十四魔,既然大家同在浑沌明樑帝手下做事那就是同僚,同僚么,背地使绊子也罢了,哪有明着下脸的作法?求助不成反遭大魔打脸,自然是怒发冲冠,而既然主子发了怒,就到了底下人效力的时刻。
能在一方立足,手底下必然有几个能人异士,其中最得力的,是一位罕见的驭兽修士。
这位驭兽修士自号铁鞭半仙,师承不详,来历不清。据说他曾在京畿犯了掉脑袋的大事,恰好主子回乡探亲,宴贵客时又恰好听府尹提起这桩趣案,一时兴起去死牢里探了探,也不知这一探之下看出了他何等不一般的能耐,竟花重金将他捞了出来,从此带在身边。
驭兽修士在远古曾是吃香门类,但在神兽灵兽的抵抗下逐渐没落,有良心的修士也早已不强求驭兽,甚至主动放弃了驭兽之法,讲究与灵兽合作共生,因此流传下来的反都是些害兽夺魂的邪术,也因此,后来的驭兽修士成了人人喊打的邪魔歪道。
这位铁鞭半仙修的就是害兽夺魂之法,却不曾与僵尸打过交道,奈何命门捏在主子手中,不得不硬着头皮前去一试,却不想,还真从魃帝眼皮子底下偷了十来只飞僵。
这十来只飞僵被控制后竟还无法逃脱,这大大刺激了铁鞭半仙的信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从飞僵身上提取出僵尸毒,再用夺魂之法引来方圆百里山林中的虎豹熊犀等猛兽,将这些活兽悉数毒死炼化,一夜之间造出一支飞僵尸兽军,获得重赏。
侦察兵带回的特小型水镜卷轴中,清楚地记录下这支飞僵尸兽军撕裂活牲的凶残模样,记录时间是在清晨,而据侦察兵观察,从昨夜造出后到今日日出,这支飞僵尸兽军一刻都离不得活牲血肉,徵城势力已将城内家禽牲畜搜罗殆尽,但估计撑不到明夜。
如此看来,即便只是为了己身安危,徵城也必要让这支飞僵尸兽军尽早攻出来。也就是说,要抢战机,前方之战必须提前。
1288旅旅长弓燃月立刻判断出事态紧急,这变数不仅影响攻打徵城,控制不好还会影响整个行军计划。她当机立断,示意侦察兵带上卷轴跟她前往师长营帐,路上还不耽搁地发了两道紧急短报,一道发给总指挥部,一道去请阁主剑侠。
裴牧云和解春风在岭南收到的短报就来自于她。
【呼叫指导员贰零,呼叫指导员贰壹,肆肆,贰陆,情况贰零肆,速归。】
天疏阁为每个师配备三名指导员,这三名指导员原则上以一汉一少数族类一非人生灵为标准配额。“指导员贰零”“指导员贰壹”指的就是第二师的两位指导员,编号贰零的裴牧云与编号贰壹的解春风。
“肆肆,贰陆”各做加法即得88,指的就是第二师1288旅。天疏阁军队目前共计七个师,每个师有两个旅,第一师两旅以99、98为序列,第二师两旅以89、88为序列,第三师两旅以79、78为序列……同理依次类推。
“情况贰零肆”即情况二十四,是出现二十四魔或与二十四魔强相关的紧急事件代码。
事关二十四魔,裴牧云和解春风收到短报后,不过须臾,就从南海疾飞而至。
营门就在脚下,一人一龙正要落脚,却在半空中听闻底下传来熟悉的争吵声,解春风抖抖龙耳化回人形,带笑看了一眼师弟,两人踏云慢慢儿往下落。
“要你管!我这一去死了又如何!贫道与飞僵势不两立!你放开我!我要去报仇!我是你师兄你凭什么管我!”
“你当谁愿意管你?我不管你还在老龙潭沉着呢师兄!你爱死死去!你死了我正好省心回屏山种田!”
两位老道长拉拉扯扯吵得激烈,连一瞬遮日的龙影都没注意。
镜清先生忙着劝架就更没注意,可把这位当世大儒忙坏了,拉着这个扯着那个苦口婆心:“好了好了,消消气,都消消气,师兄弟之间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净说这些气话、狠话干什么,哎呀,不要说这些伤人之语……”
镜清先生的女儿尹狂花在一旁津津有味嗑瓜子,间隙也均匀地掺合两句:“闾丘阿叔小心脚下”“玉阳阿叔莫伤了手”“爹爹喝茶也不?”
她正劝着,忽闻背后一声轻笑,不等她回身去看,只觉后领子被猛地一扯,回过神来,他们父女两个就被两位道长护在了身后。
闾丘道长与玉阳道长同时感受到生平前所未见的极其强大的用蛊人气息,电光火石间对视一眼,同时出手,一人扯一个将镜清父女护在身后,闾丘道长这才一声暴喝:“是哪位用蛊高手……阁主?!剑侠?你们怎么回事?”
解春风和裴牧云被两位老道的反应闹得一愣,听见闾丘道长的质问才反应过来赶忙撤去周身仿造出的青雁公蛊力。
镜清父女从闾丘道长和玉阳道长身后好奇探出脑袋,听解春风笑着解释起来:“误会。我与牧云刚在岭南,恰巧幸会了一位用蛊人前辈,赶来路上我一时好奇,撺掇着牧云一起试着仿造他蛊力,仿完竟就忘了,是我俩粗心大意,害大伙儿受惊。”
裴牧云听师兄三言两语把事都揽了,嘴角微勾,便不说话。
“原来如此。”镜清先生眼睛一亮,由衷感慨,“蛊力可是灵力中最刁钻冷僻的,阁主剑侠不仅一眼看透,还能效仿,对灵力本真的理解可谓是登峰造极。”
解春风仍笑:“镜清先生夸得我这厚脸皮都不好意思,牧云更不好意思。”
同出玉清观的两位道长都是孤高乖戾的怪脾气,这下,一是误会了情况,心下尴尬,二是不小心暴露了对镜清父女的回护,又生羞恼,三是意识到方才吵架必然被解春风和裴牧云两个小辈听了去,就更尴尬,再一想,马上战场上还要与这两个小辈配合,因此越想越恼,都板着脸不说话。
尹狂花看出来了只当没看出来,大声提醒镜清先生:“爹爹,方才闾丘阿叔和玉阳阿叔护着我们哩。”
此言一出,两位道长恼羞成怒拔腿就走,镜清父女赶紧追上去。
尹狂花跑出去一截还抽空回过身对他俩比了个大拇指,用口型无声道:“没事。你们忙。”
解春风裴牧云都被逗得轻笑。不过短报要紧,两人并不耽搁,快步往师长营帐走去。
见阁主剑侠到来,在营帐外严肃守卫的卫兵眼光一亮,忙探头向帐内通报,通报完恰好阁主剑侠走到眼前,卫兵沉住气,利落敬礼:“总参谋长、副总参谋长。”
这是裴牧云和解春风在天疏阁军总指挥部的正式职称,二人忙着进帐商议,只对小同道匆匆回礼、点了点头,并未多话,却已足够让小卫兵激动握拳,片刻后才自个儿咳嗽了一声,恢复严肃立正貌。
裴牧云和解春风并不知帐外卫兵的激动,他俩一进帐子,就被帐里头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在师长营帐中,除了本该出现的第二师师长离贰(林药师)、副师长闻人去病、参谋长练经纶和1288旅旅长弓燃月,竟然还有第一师师长姒晴和副师长秦无霜!
看见离贰和姒晴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裴牧云脚下一顿,难得露出震惊神色,皱眉看着他俩:“你们两个怎么都在?!”
离贰和姒晴是天疏阁主极为看重栽培的人选,这在天疏阁高层中不是秘密。
在场的都是天疏阁高层核心人物,因此无人惊讶阁主语中暗涵,但大家确实都惊讶阁主难得的失色,只是忍着保持严肃,练经纶还打趣他俩:“瞧瞧你们两个把阁主吓的。”
这下大伙儿都笑了。
练经纶是离贰派去儒门的天疏阁密探,姬肃卿毕竟不是吃素的,为了保证练经纶的安全,多年来都只由离贰一人亲自与他交接,两人关系不是单纯的上下级,早已成了老朋友,儒门之变中,练经纶于心不忍救走了重伤濒死的弓燃月,也是离贰为他隐瞒行踪善后。
受了老友打趣,离贰也和众人一起笑笑不说话,闻人去病瞧得酸不溜秋。
第173章 群英荟萃作战会
齐乐融融的笑声中,姒晴解释:“刚打了胜仗,驻扎休整。战前,我军经过天童鬼王毁掉的村子,从形迹估算,不久就要与它对上。它所到之处不留活口,无从查探,刚从总指挥部收到徵城出现飞僵的消息,我就立即带了无霜过来,吸取吸取经验。
“虽不是大魔魃帝,对付它手下飞僵也可以小推大。而且,主要是想亲眼看看作战涉及二十四魔时阁主剑侠是怎么和军队配合的,方便我提前准备。”
这一番话交待得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六大主力军中,姒晴领导的第一师被裴牧云寄予厚望,而姒晴并没有辜负天疏阁和百姓对她的信任,发挥了她超绝的军事实力,开战四个月以来未尝一败,第一师从西往北攻打居延州黑龙辽州,一路稳扎稳打,目前配合另两支主力已对京城呈包围之势。
姒晴不仅打仗在行,治军亦在行,她知人善用,手下军纪严明,暂离确实不需太过担忧。
裴牧云刚要点头认可,又听秦无霜莞尔补充:“阁主大可放心,且不说如有万一我与姐姐瞬息就能回去,就说第一师当真暂缺了我与姐姐,那也不是好欺负的。都不用派出三位指导员,姐姐悉心栽培的帕夏汗参谋长就能独当一面。这可是块不可多得的良材,我与姐姐安心前来,也是想锻炼锻炼她。”
这一腔拳拳维护之心把大伙儿听得又笑了。
裴牧云只笑着道了声好,倒是练经纶这个老相识调侃起来:“哎呀,恍惚耳朵进了飞虫似的,听不清,光听见有人满心满口不停喊姐姐。”
面对练经纶这个自己过去竟没发觉的“叛徒”,秦无霜压根懒得搭理,对他飞了个白眼,只回头与姒晴卖乖。
还是弓燃月实心眼,皱眉建议练经纶:“参谋长,说正事,不可嬉皮笑脸。”
这下子刚要收没的笑声又起了两声。
众人越是与弓燃月熟悉起来,就越疑惑这实心眼姑娘怎么能在儒门活那么久。
练经纶立马正色,清清嗓子,故作出一本正经的样来:“都听见没,别笑了,严肃点。下面就请弓旅长介绍介绍情况。”
他前半句反而惹得人更想笑,但弓燃月听令一板一眼地介绍起来,大伙儿也都收了笑容认真听讲。
在场的都是天疏阁高层高修,大多都参加了之前第二师作战计划的部署,没参加的也看过总指挥部简报,对魃帝和飞僵都有基础了解,因此弓燃月直接从徵城势力求援不成和驭兽修士的新进展说起。
实际上,飞僵并不是修真界司空见惯的妖物,关于它的传说不多,真实见闻更少,若要从源头讲起,那是因为僵尸就不多见。
僵尸也称“跳尸”,围绕僵尸民间有许多传说故事,但事实上并不多见,因为不幸成为僵尸的尸体,要么是被埋在了聚邪恶地,长期受到邪气浸染,要么是遭遇了偷尸炼僵的邪门邪修,被偷走炼化成僵。
前者少,是因为聚邪恶地本就不多;后者少,是因为僵尸炼制难度不低而用处不大,僵尸的尸毒虽然是剧毒,但它行动僵硬全靠跳跃,又没脑子,咬不到人再毒也是白搭。
而且僵尸极容易降服,就算是没有修为的凡人僧道,只要佛心道心坚定,凭借木鱼符箓之类法器都能对付它,一把火烧了火化就再无后顾之忧。
但僵尸若有奇遇,例如误饮误食了灵泉灵果,或被好心高修净灵点化,成功化妖为飞僵,实力飞涨,那情形就大为不同了。
首先要区别清楚,即使飞僵有一定神智,这并不代表着尸体原主还魂复活,人死后魂归地府,留在人间的尸体只是一具肉身死肉,意外变成僵尸也只是会跳的死肉,僵尸化妖成为飞僵,只代表这具肉身死肉自行化了妖,新生出的神智是化妖的天然赋予,与原主魂灵全无关系。
飞僵不仅实力强大,且种类不同,相对记载较多的有幻形飞僵、风雨飞僵等,有人猜测与不同的化妖奇遇有关。修炼到顶级的飞僵更是神通广大,据说不仅行走如风,还能杀龙吞云。与此相对,堕魔的飞僵大部分都退化成了吸血飞僵,实力不增反弱。
要注意,之所以说“堕魔”,是因为即使僵尸过去曾伤人吃人,无论受控邪修还是自主施为,化妖而成的飞僵都不一定就是邪魔。类似于肉食猛兽化妖,猛兽伤人吃人并非性恶,而是饥饿、天性使然,化妖后开启神智才有辨别选择的能力,只有那些依然选择滥杀无辜的才会落入邪道,甚至堕魔。
而堕魔的飞僵,另有一个称呼:魃。
盘踞鄜城的大魔自封为魃帝,正是从魃字而来。魃帝本身并不是飞僵,它与枝弩弦同出二十四魔,自然也是核心魔污的化身,而且它的实力和破坏力恐怕均在枝弩弦之上——
只要它将魔气输入一方土地,此地方圆百里内凡是没烂成白骨的尸体都会受到魔气污染,一步堕魔成魃,哪怕已肠穿肚烂,都无法阻止这些堕魔飞僵奔向它、向它效忠。
魃帝这个称呼不可谓不贴切。
自复生以来,魃帝每到一地都要制造出许多堕魔飞僵,数量节节攀升,一度逾过三万,早就引起了天疏阁注意,奈何它混迹于江南乡镇,属于势力混杂的敌占区腹地,想打也不好打,直到它向明樑帝投诚,奉旨帮助江南朝廷军抵抗天疏阁,率领飞僵流窜于江南前线,才被风云配合第三师第四师灭掉大半。
不料狗急跳墙,魃帝被打急了眼,竟就地将战场上刚阵亡的朝廷兵尸体做成堕魔飞僵,导致本就军心涣散的朝廷军一度叛逃成风,明樑帝浑沌发的训斥圣旨被它当作耳旁风,最后不得不亲自出马将它一通教训,才总算是制止了魃帝的恶劣行径。
而魃帝带着堕魔飞僵盘踞在鄜城,正是被浑沌教训后的魃帝第一次再出马。
总指挥部本已针对鄜城做了战略部署,却没想到明樑帝浑沌手下之间的内部倾轧导致出了意外。
大魔魃帝竟被徵城名不见经传的驭兽修士偷走飞僵。
这个驭兽修士不仅能控制飞僵,还能提取僵尸尸毒,还用僵尸尸毒祸害附近野兽造出了一支飞僵尸兽军。
弓燃月一五一十将意外情况说明,各种意想不到的发展令众人陷入深思。这里头随便哪一点拎出来都是奇谈,合一起更是奇闻。
练经纶第一个说出意见:“其实既然阁主剑侠赶到了,应对就不是问题,原本鄜城的计划就安排得不错,按徵城情况改一改就是。我认为,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何时进攻。”
如他所说,天疏阁不是朝廷那种临阵磨枪的军队,对鄜城的战略部署在前日开会时就已定下大局,明晚只是阵前谨慎复议,按照徵城情况修改确实可用。
闻人去病同意他的意见,站在敌方思考:“徵城养不起这支飞僵尸兽军,哪怕只是为了自身安全,他们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今日不攻出来,明日也一定会攻出来。要控制飞僵对百姓的危害,咱必须先下手为强。”
解春风也表示同意:“宜早不宜迟。此前侦察兵也报告过,徵城势力风气极差,等家禽家畜喂完了,不知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来。”
离贰想了想,幽然定道:“既然大家都这么想……此时巳时刚过,让他们最后吃一餐午饭,未时三刻,最是困倦之时,突袭他们。”
姒晴认同:“可行。”
所有人看向裴牧云,裴牧云经过思虑,轻轻一点头。
练经纶燃起精神,一拍手道:“那就这么定了!燃月,搭把手,把徵城地图测绘图和水镜卷轴通通摆出来,咱们乘热打铁改好战术,一鼓作气!对了,得把闾丘道长和玉阳道长请回来,他俩刚才……”
练经纶话说了一半才想起两位道长是吵着架出去的,顿时讪讪。
解春风也同时想到了那位玉阳道长,也就是闾丘道长的师兄,当年正是被一只堕魔幻形飞僵陷害才会怒沉老龙潭,难怪刚才吵架时说与飞僵势不两立。此时体贴接过了练经纶的话头:“我出去喊,我传音快。”
师长营帐内无法传音,解春风掀帘出去,在帐外片刻传了音,回来没一会儿,两位老道长板着脸进来了,脚后头还跟着一个镜清先生,镜清先生态度谦虚:“我来旁听,不妨事吧?”
解春风看了裴牧云一眼,笑道:“前辈待会儿也是要上场的,说什么妨碍,徵城这个情况,有您出手,咱们可省不少力气。”
镜清先生笑眯眯拱手:“剑侠客气啦,挑大梁还是阁主剑侠,我就是个辅助,听你们吩咐。”
于是一众精锐在离贰主持下开始了讨论,针对徵城情况进行战术计划的修改,大致敲定计划后,才招来1288旅三个团的团长以及机术营、骑兵营、辎重营等各大配备营营长将战略任务布置下去。
辎重营营长明显想在阁主面前露一手,跃跃欲试问:“那师长、旅长、参谋长,咱不得提前吃顿饱饭?吃饱了养精蓄锐,再干他们落花流水!”
弓燃月不置可否,离贰没说话,练经纶看了一眼离贰,摆摆手给驳了:“有阁主在这,还怕回不来吃饭?不差这一两个时辰的事儿,饿着精神,打得快,等进了徵城,有锅有灶随你怎么造,我提前批了,今晚吃顿好的。”
辎重营营长喜上眉梢,却还对着练经纶拿小眼神往阁主那瞟。
练经纶被他逗笑了:“打完了我亲自拿个绳把他俩拴着,不让他们跑,吃了饭才准走,行了吧?”
辎重营营长被大伙笑得老脸一红,鼓起勇气匆匆对阁主敬了个礼,嘿嘿一笑放了话就往外跑:“参谋长你说话算话啊!”
大伙笑得开心,早已见惯不怪,解春风背对众人对师弟挤眉弄眼,调侃师弟广受爱戴,不好意思的裴牧云白他一眼,他也只低声笑,离贰赶紧适时宣布各自去备战,裴牧云不愿再受礼,拉了成天隐晦调戏人的坏心师兄就走。
有阁主带头,弓燃月也领着众团长营长出去准备干活,练经纶负责招呼姒晴秦无霜,一时走得干干净净,只有闻人去病留了下来,绕过新机术造物投映出的徵城地图,走向离贰。
离贰为节省能源,弯腰从机关底取出再次改良的灵珠子,投映出的徵城瞬时消失。起身忽见有人在自己身侧,下意识退了半步。闻人去病眼神一黯。
离贰认出他手里拿着的东西,皱眉道:“大儒先生在阵,还有阁主剑侠在此,你去找他们岂不更好,何必寻我来改。”
“我只想哥来改。”
第174章 帐中动刃林有晴
闻人去病手里拿着的,是离贰(林药师)母亲生前的一支梅花簪。
当初闻人决定叛出儒门还特意回了儒门请罪,被儒门之主姬肃卿在额前刺了一个梅花大小的血色[逆]字。投身天疏阁后,闻人屡求离贰帮他把血字改成别的,离贰不愿被他缠上,打发他去找别人改,闻人又不愿意。
两人就这问题拉扯数次,离贰都不曾松口,恰相反,闻人越是百般纠缠,离贰就更坚定对闻人拒而远之的决心。
尤其到了近日,在闻人看来,离贰对他几乎是到了霜雪般无情的地步,除战事公事之外,平日里无论闻人如何扭缠,离贰都视若无睹,竟是丝毫不理会。急得闻人跟热锅上的蚂蚁也似,好不容易才想起当年离家出走时,他虽走得清清白白分文未取,却随身带走了几样旧物,睹物思哥,聊作慰藉。
然而,正如闻人先前所有失败的行动,离贰见了这梅花簪,却并没有表露一丝一毫地思念追忆之色,反而紧闭上了嘴,沉默得连灵力都凝重了起来。
他们兄弟二人分隔了天长日久,但闻人对他哥的脾气还是记得一清二楚,离贰这沉默可不是陷入了什么感伤之情,而是正处于绝不能再惹的暴怒,这座冰火山内部已是岩浆迸涌,因此离贰一沉默,闻人立即噤声,一句话不敢再说。
师长营帐内一时针落可闻。
不知片刻。
离贰抬眸看向闻人,丹凤微眯,毫不掩饰话语中的冷意嘲讽:“闻人大少爷,你我虽是血脉上的半个亲兄弟,我却只认我是母族林家的人,你死缠烂打,是个什么意思?”
闻人望着离贰,仿佛没听见上一辈的露骨真相,也听不出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嘲讽,只顾心疼,冲动握住离贰手腕把脑子里想的就这么说了出来:“哥忘了,这里哪有什么大少爷,我早就弃了家不要,只认你,哥嫌闻人这姓不好听,我这就改了,跟你和林姨姓林。”
离贰被这痴言怔了一瞬,夺回手腕推开他:“谁管你改什么姓!你是我什么人,跟我姓什么!”
“哥不愿意,那我自己改,”闻人去病竟不像以往那样纠缠装可怜,大声自顾自盘算起来,“百家姓里头那么多姓氏,我得好好想想……有了,东南沿海的渔民都信妈祖娘娘,妈祖娘娘名讳林默,我跟妈祖娘娘姓林也不错。”
无赖人耍无赖招,离贰滔天怒火撞了软墙,气无处发,索性夺过闻人手中梅花簪,一副要清算旧账的模样,冷笑狠声道:“你非要我改,可别怕疼。改完破了相,也别赖上我。”
他作出必要闻人破相的狠样,闻人却丝毫不怕,甚至乖觉地从袖中掏出一张美人塌,恢复了正常大小,往上面一躺,才看向离贰表忠心:“只要哥愿帮我改,破了相我也甘愿。”
离贰仍是冷笑,一弹指,桌上原来绑着水镜卷轴的青绳就窜上闻人身体将他绑得严严实实。
闻人不躲不慌,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离贰。
离贰再一弹指,一方棉帕自动折叠成长条盖住了闻人的眼睛。
闻人第一反应这方棉帕是从离贰袖子里飞出来的也就是说这是哥体己用的棉帕,然后才因为失去视野些微紧张起来,他将灵力附于体表,更鲜明地感受周身环境,同时运灵力于耳,支着耳朵听离贰的一举一动。
他听见离贰走近。感受到离贰在塌沿坐了下来。
感受到哥就在身边,闻人不禁想到这还是投身天疏阁那天之后哥第一次主动离他这么近,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疼痛就先猛烈袭来。
额前传来的疼痛让闻人更加开心。这疼痛意味着哥真的动了手为他改印,哥没有将他绑了就放置不管,没有将他丢弃在这里自顾离去。
但闻人去病没能开心太久。
他额前的疼痛持续了好一阵,却不像是烧红了簪子给他烙印,更像是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是种密密麻麻的疼痛,闻人心底万分疑惑,却不敢问,生怕哥一不高兴半路停手,只能在黑暗中耐心忍耐疼痛结束。然而,疼痛结束后,他并没有等来离贰的松绑,而是更锋利的剧痛!
这下剧痛与之前截然不同,闻人毕竟久经沙场,比起针尖更熟悉利刃,他能清晰感受到某种利器的薄刃以横片的角度切入前额,第一瞬就痛得他想挣扎。
一根青绳哪里能真正困住闻人这种高修,他只是挣扎一念,青绳就被他灵力烧化为青灰,但离贰此时一声“别动”,闻人就放弃了挣扎,任由施为。
疼痛随刃划入血肉,不知何时能停。闻人去病硬忍着疼,却因感官限制找不着寄托分心,只能生生感受薄刃划切,几乎像是前额被剜去了一片血肉,遮住视线的棉帕浸透了血,离贰才停了手。
疼痛似乎终于结束,闻人又大胆将灵力附回体表,凝神感受哥用灵力为他止了血,还用灵力为他疗了伤,然后哥取走棉帕,留下一句好了就站起来走人了。
闻人慢慢睁开眼,第一眼就去找人,发现离贰走到了桌后整理文书,人没走。
然后安了心的闻人坐起身,不紧不慢的从袖中摸出一枚刚打板的新款猫猫镜,对准额头一看,愣在当场。
前额原本血色刺字之处确实没有烙下新痕,事实上,那里也没有被新加的任何印记取代,只有一块已结痂的普通方疤。
这意味着离贰耗费灵力为他悉数拔除了侵扎在血肉中的浸润大儒之力的每一滴赤砂染料,再用薄刃剜去了刺字表层变形的皮肉,然后耗费更多灵力为他加速伤口愈合。
经过这样周到的处理,等方疤脱落后,假以时日,闻人额前将恢复如初,不会留下曾经刺字的任何痕迹,不会有染料残色,连浅淡疤印都不会有,更不会再因染料中大儒之力的惩戒而时刻头痛。
哥还是心软。闻人只敢在心底窃笑,也不敢多留,对哥看了几眼就乖乖起身收塌回袖,但脑子知道该走脚却舍不得,站那两个眼睛直望着离贰,把离贰盯得皱眉,最后忍不住骂了句滚。
这一声滚唤醒了闻人的厚脸皮,但他到底不敢惹离贰生恼,不能明言道谢,想半天腆脸道:“可惜哥没给我留个印子。”
这话多少有好赖不分的嫌疑,离贰只能冷笑:“怎么,非得上赶着找人作践你?”
闻人倒答得真情实意:“哥对我怎么作……”
话没说完,就被轰出了帐子。
好巧不巧练经纶回来报告,正好见证副师长倒退着摔出了营帐,好悬没摔个大马趴。
练经纶跟着这对兄弟打了四个月的仗,现在已是见怪不怪,反正大概率是闻人活该。但他依然对闻人佩服地翘了两个大拇指,这动作大家都是跟阁主学的,说是首屈一指的意思。
在练经纶看来,闻人对离贰那百打不悔一往兄弟情深的厚脸皮样儿确实是举世罕见的首屈一指,以前可没见过兄弟还有这种的,头一回见,新鲜呐。
闻人一见练经纶就发酸,不给练经纶眼神,跳起来假装无事发生,但却厚着脸皮跟在练经纶身后又进了帐子——副师长来听参谋长给师长报告怎么了?条例上写得清清楚楚,是职责所在,份所应当。
营帐外的卫兵目睹了全程,深感自家师长不容易,摇了摇头。
秦无霜远远瞧见了这帐前默剧,抿着嘴直乐,再一思忖,脚下忽停,这营帐里此时第二师三个领头羊整整齐齐,大概他们内部有话要说,自己与姐姐这时候拿不着急的小事巴巴地进去问,虽无不好,却也无好。
“姐姐,不过是闲杂琐碎,咱们直接问阁主去,岂不便宜?”
姒晴原被秦无霜牵着走,无需看路,闷头跟着,抓紧零碎时间调息养修,秦无霜忽然拧腰回身来这一问把姒晴都问愣了,抬眉看她:“……你也说闲杂琐碎,既是闲杂琐碎,问你我的平级不便宜,找上一级问阁主反倒便宜?”
“怎么,不许我嫌掀帐帘麻烦么?阁主剑侠就在刚来的林子里,咱往回走。没几步,就在那儿。”秦无霜随口扯理由是从来不需眨眼,言笑晏晏地指着林间来时路。
姒晴一看就知她在胡扯。
倒不是说那两位不在林里,刚才路过时她俩都有察觉,阁主剑侠没有刻意掩息避人,就算收敛了修为也无法忽视。秦无霜胡扯之处在于:既然刚才路过时秦无霜选择不问,那必然有个不问的理由,现在又转回去问,也必然是看见了什么人情世故,却偏要胡扯说掀帐帘麻烦。
姒晴转身走了两步,发现秦无霜还站那没动,回头问:“不是往回走?”
秦无霜嫣然一笑,跑了两步赶上前挽了姒晴手臂。
姒晴边走边说老实话:“待会要是见了什么不该见的,可别又忽然想回去掀帐帘。”
秦无霜会心低笑,哧哧的,姒晴低头看她,脸颊像只小松鼠。
沿着人来人往走出地林间小路,走了一会儿,远远见林间有一片空地,不仅飘满了洁白灵云,连日光都比别处温暖亮堂,明明林间处处都是寒风瑟瑟,却唯独那里和风含春。
随手就弄出这等奇景,无论看多少次都令人啧啧称奇,秦无霜啧啧两声,跟着姒晴离了小路走入山林,朝着那光源走去。
第175章 师兄的唇适合咬
裴牧云坐在解春风招来的一朵灵云上。
他倒也乐意帮忙,但师兄让他好好休息,看着师兄“大显身手”。
以他们的修为,收拾空地倒不算麻烦,但也难得如此。一般行军过夜是直接进幻境,常驻则按天疏阁军队规定拉营帐。今日是为特殊,未时三刻就要开战,他们不愿麻烦忙于备战的后勤,才来这林间空地暂休。
这空地是于林深之处,远偏行道,不见人踪,四季流转间落叶已不知堆叠了多少层,森气郁聿困滞,如今冬月严寒,愈显沉冷。
解春风用牧云创的[春风咒]吹走寒郁,又让空中灵云聚来日光,很快就让这里变得亮堂起来。
随后,他用自创的[牧云咒]将一些灵云招下云端飘浮在身边,以白龙灵力与它们耐心沟通,将这些灵云慢慢变化成他想要的样子,被他安排在合适的地方。
不过片刻,林间就飘满了洁白灵云,它们配合空中灵云为此地聚集日光,不仅更亮堂,还增添了暖意。
解春风又让一些灵云变幻为一张足够两人坐卧的大茶床,调整完高低形状,打量片刻,意识到缺了什么,又用白龙灵力告诉聚集成茶床的灵云们:牧云要看文书,中间再起一个茶桌,不用太高。
这些灵云听令而动,洁白的灵云茶床中央很快就浮出一方小茶桌,解春风指挥改进:不够放文书,再大一些。
小茶桌徐徐变大,直到解春风喊停。
解春风再又打量,继续改进:四角太方,容易磕着,边沿改弧。
小茶桌的四个方角瞬间化为了圆弧,多余的灵云自动融入茶桌四面横板,变化成为玄真字样的篆体雕花。
解春风终于满意,感谢地轻轻拍了拍桌面。
裴牧云看得有趣。师兄虽是以灵力沟通并未说话,但从灵云投射的灵气中,裴牧云能够轻易感受到它们被师兄夸奖后开心的雀跃。灵气灵云在解春风手中乖巧无比,天地灵气千古以来对龙族的偏爱由此可见一斑。裴牧云自己也深受灵云偏爱,但与华夏图腾的待遇毕竟还是差了一厘。
这样想着,因为灵气灵云对师兄的显著偏爱,裴牧云看它们也觉得更可爱了——师兄这样可爱,偏心师兄的,自然也可爱。
再给茶床上添了些软硬适中的抱枕,解春风最终满意,回身对裴牧云眨眼邀请:“过来。”
裴牧云对他勾唇,却并不起身,只是轻拍身下那朵灵云,灵云会意地载着他朝师兄飘去。
灵云飘到解春风身前一停,裴牧云仰头看他。
难得见裴牧云如此,惹得解春风打趣:“懒成这样?”
他嘴上这么说,却熟练地弯腰伸手去捞裴牧云,捞猫似的托腋要往上提,裴牧云向来不怎么喜欢这捞法,不等师兄用力上提,就伸手握住师兄双肩借力起身,不可避免地扑到了师兄怀里,感受师兄的手谙练地落到了腰间。
裴牧云任师兄揽着,靠着师兄抬眼上看,与解春风眼神相对。
一个不露笑容,碧眸却满是戏谑,以眼神点破师兄狡猾。
一个满面春风,金眸中温柔满载,用深情回应师弟拆招。
对视中靠近,越靠越近,也不知谁先开始,就吻到了一处。
忙里偷闲的轻吻,不是为了铺垫更深入的交流,没有蓄意惹火的挑动,仅是唇齿相依的温存,一呼一吸皆是热烈的不容错认的喜爱。
但尽管本心没有那个意愿,吻久难免炙热,解春风与裴牧云现在已有足够的经验,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下来缓一缓,知道什么程度再进一步就要爆燃。
他们依然相拥,半步剑仙之体的超绝耳力足以让他们听清对方的心跳与呼吸,像是一种更深层次的陪伴,倾听着对方的调整,顺迎着彼此的进退,从急促慢慢落回平常。
裴牧云喜欢静听师兄的心跳,熟悉,沉稳,可爱。
“让纸人们出来活动活动?”解春风提议。
裴牧云倒不反对,但他细听袖中,发觉拾叁正和小伙伴们热火朝天地排练新表演——风云斩蛇妖。
裴牧云叹气:“别。”
看师弟这反应,解春风一猜就知道小纸人们在干什么好事,低声笑起来,胸腔在裴牧云耳下震动,裴牧云无意识轻轻蹭了蹭,又让解春风一池春水动荡得仿佛就要冲破幻境决堤。
想到幻境。
“如果你我在那个现代世界相识,我也是个普通学生,那天你见义勇为,我能在场帮你,或许事情会大不一样,你和我因此相识,也许会有发展?”解春风突发奇想。
听师兄使用现代词汇,裴牧云一开始并不习惯,后来也习惯了,这也是自然的,师兄很聪明,他们聊得越多,师兄自然学得越多。
裴牧云顺着师兄假设想了想,只觉恍如隔世。以他当时的心理状态,就算得到师兄帮助逃出一劫,也未必有能力与师兄维持联系,朋友都不一定能做成,遑论其他。现在的他完全看清了当时自己对外界的逃避。他能走出往日阴霾,正是因为来到了异世,得到了师父师兄毫无保留的关爱。
但也正是因为来到了异世,让裴牧云并不愿轻易否定师兄假设的可能性,无论什么世界,无论什么版本,他都希望能与师兄相识相知:“也许可能。但师兄会受伤。”
这一点很不好。
“两人受伤总比一人……”解春风都不想说完,他知道牧云有多固执,也知道自己有多固执,他们都固执地不想看对方受伤,但事到临头也都固执地选择先牺牲自己。这车轱辘已经车轱辘了无数遍,无奈得很。
但四个月的恋爱毕竟不是白谈的,裴牧云在师兄下巴啄了一口:“不许生气。”
师弟说了不许生气,那解春风难道还敢生气?
“不许?人人都说阁主公平公正,怎么唯独待我倒霸道得很。”解春风眉心微挑,故作委屈。
“师兄是我的。”裴牧云答得自然而然,仿佛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解春风抱紧霸道爱猫大笑起来。
享受了温存,两人一左一右在灵云茶床上坐了,裴牧云倚着茶桌批阅文书,解春风执笔记录对蛊力的体悟,宁静安欣,一时无话。
处理了要紧事,解春风摆出昨日未下完的军棋,邀牧云续战。其实裴牧云也不太记得这童年游戏的规则,记得一些但不全,与师兄摸索着玩,不求胜负,只是玩个新鲜,还偶得灵感。
裴牧云卡在一步,低头思索。
解春风执子在指间玩绕,回顾裴牧云棋路,怎么看怎么霸道,他从这霸道中看出可爱猫性来,不由又想起爱猫谈起过的太外婆的祖籍北国,裴牧云化身的大白猫就是来自那个北境的品种,西伯利亚森林,那里是如何景象?他虽去过北境边界,却不曾深入游览,毕竟两国有别怕引争端,语言不通还无从解释。
解春风回想裴牧云的发音,复述道:“прабабушка[音类:普拉巴布希卡]?”
裴牧云点头肯定:“прабабушка”
解春风忽又想道:“如果我是北国之人呢?来自你太外婆出生的地方?”
裴牧云看着难得有闲东想西想的师兄,不禁微笑起来,再去想这个假设,却又皱眉。
绝不是对北国有所偏见,尽管那里早已不是太外婆奋斗的祖国,根本不能当作同一个国家看待,只是他一想到那个师兄有可能无法理解他所相信的一切——仅仅是这个假设的可能性就让他感到了突如其来的痛苦。
因为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与他志同道合的师兄。
他们的未来早已明确,他们无畏地坦然走向那个未来,因为他们是解春风和裴牧云,他们彻底地志同道合,并且不惧亲身付诸于实践。
尽管如此,尽管已是如此,一个无谓的空想竟然还能让他痛苦。
一个人,如果他不能够理解裴牧云所坚信的所奋斗的,那个人还是师兄吗?这是怎样无谓的空想,这又是怎样深切的痛苦,裴牧云甚至想要生起气来,并不是对师兄,而是对这空想。
与其气愤于空想,不如亲吻爱人的嘴巴。
他的爱人。
因此,代替回答问题,裴牧云命令道:“吻我。”
解春风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嗯?”
裴牧云并不害羞于重复,他指挥他的爱人如同他的军队:“我想吻你,所以你应当吻我。这样我们就能接吻了。”
语意重复,是的,但有时重复才能保证明确。
解春风倾身覆来的唇证明了裴牧云的正确。
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吻。
它惹火、热烈、不知轻重。
在某个时刻,裴牧云确信自己咬破了师兄的下唇,但他并不在意。
这并不是什么需要愧疚的事,更不是什么意外,只是师兄的唇很适合咬,所以偶尔会被咬破,仅此而已。他知道,师兄也知道。
当然他好好照顾了师兄,他重复舔舐了那里,直到破口不再流血。
等到解春风终于喘匀了气,这一次他没有忍耐得那么好,他用眼神示意心满意足的爱猫:“这怎么办呢?”
即使有衣衫的遮掩,依然凸显,并不是所有的龙族传闻都是为灵蛟背锅。
他们都知道现在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处理,不仅是战事就在眼前,林间还传来脚步声,但恋人都该懂得抓住机会讨要稍后兑现的利息。
“为我忍耐。师兄可以看着我、想着我。”裴牧云依然答得自然而然,仿佛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解春风沉眸隐现金光,喉中滚出一声低笑,远古神兽的威压使得除了裴牧云外的林中活物吓得一抖。
——包括林梢那只窥视他们已久的隐藏于阳间之外的鬼鸦。
意识到暴露,鬼鸦干脆现身阳间,张嘴凄厉:“嘎————!嘎————!”
其声如数十婴儿同时嚎哭,凄厉无比,哀转久绝。
秦无霜和姒晴刚走进空地,被鬼鸦喊声震得一愣,这什么鬼东西?
第176章 天童鬼王的玩具
冬月的九州东北,天寒地冻。
这里村落比南方密集,居住集中,与耕地距离较远。此时耕地已冻得梆硬,李家屯的乡亲们都在家猫冬,耕地一眼望去辽阔无人,唯有李三来了地里。
李三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勤快人,他隔三差五把冻硬的牛粪运到地里施肥,预备起了明春的耕种。因着朝廷与天疏阁打仗,村里人心惶惶,但李三对这些都不过分思量,只认踏实干活,不管外头乱成什么样眼前该干的活还是得干。
天色骤阴,北风越来越紧,阵阵刮得刀子也似,李三干完了活,舒展舒展隔手套都冻僵了的手指,准备这就推了空推车回屯,抬眼一瞅,侧前方小路上竟独自走着一个小孩。
这可把李三吓了一跳,那小孩不到他小腿高,估不到两岁,比他自家小闺女还小,乍一看穿得还怪单薄,就一层灰不溜丢的小棉袄小棉裤,寒风飕飕的大冷天哪能这样走外面?要冻坏的!难道是偷偷开了门出来乱走,找不回家了?
隔着两亩田也认不出是谁家孩子,李三急得呼喊起来:“小孩——!哎!小孩!你谁家的?快过来,叔叔给你送回家去!”
小孩听见呼喊,戴着羊毛帽子的脑袋转过来往李三方向张望,倒也听话,掉头下了田朝李三过来了。
李三见这小孩不管不顾往人家地里踩,也不懂走田埂上,眉心微微一皱,倒也没说什么,毕竟这么小孩子,眼下田里也没种庄稼,踩就踩了吧。
等小孩走到眼前,李三一愣,竟不眼熟,不是他们屯里的小孩,长得甚至都不像乡下孩子。他蹲下身用轻松语气问:“长得真俊呐小崽子,咋跑俺李家屯来呢?你家大人搁哪村的?叔叔给你送回去。”
小孩抿着嘴笑,往后缩了缩脑袋,小圆肚子往前一挺,害羞小模样更招人喜欢,小孩笑着对李三伸手,李三怕孩子手指冻着想也没想就握上去,触碰瞬间,李三只觉眼前一黑……
天童鬼王原不叫天童鬼王,作为二十四魔中最弱的一只,它长久以来都被凡人们称呼为“鬾”,乃是夭折婴孩怨气的化身。
鬾的魔力并不低微,凡间夭折婴孩积累的怨气都归附于它,但它从来没想过要做些什么。
每一次复生对鬾来说都是同样的经历:它醒来,得到消亡期间夭折婴孩的怨气,然后就像那些不甘死去的婴孩一样不停哭泣,直到被其他二十四魔魔遇上吞掉。
但这一次有所不同。
不同的源头要从真正的明樑帝说起。
那日明樑帝赏牡丹赏了一肚子气,又被父王鬼魂显灵吓了个半死,急急忙忙想请高人辟邪,专门摆驾去了避暑山庄,却没想到被众神私放下凡的浑沌一口咬破了肚皮。
浑沌一时没忍住被饕餮传染的饿疾,咬破明樑帝肚子才想到不能招惹地府阎王来管闲事,否则众神的偷梁换柱之计立马就要曝光。浑沌舔破皮汤圆似的慢慢舔吃哭嚎不止的明樑帝,边吃边想,竟被他想出了一条趣计。
浑沌把明樑帝的生魂扯了出来,塞进一只老鼠里,然后稍微给老鼠输了点凶兽之力,确保这老鼠数十年轻易死不了,就把它随意丢到野外,自己则变化成明樑帝模样,大摇大摆当皇帝去了。
明樑帝生魂早在浑沌吃他肚肠时就吓傻了,等被浑沌扯出肉身塞进老鼠,更是吓成了失心疯,用老鼠身子一路疯跑,跑了好几日才逐渐清醒过来,但一清醒,又被深山野岭望不到边的高树密林吓得不知所措。
从那以后,野老鼠明樑帝在林里摸爬滚打,在惊吓中勉强学会了如何做老鼠。许多次命悬一线,还是靠浑沌输的那点凶兽之力护体活了下来。
寒来暑往,年复一年,靠凶兽之力震住了附近猛兽,野老鼠明樑帝的小日子越过越舒服,有时他还会琢磨自己是不是投错了胎,或许悔不该生在帝王家,自己做老鼠可比做皇帝强得多,说不定做老鼠才是他这辈子的天命所归,从前竟是自误了。
然而好日子总有到头的一天。某日忽然出现了一个游荡哭泣的小孩,将林子里的豺狼虎豹都吓得四散奔逃,只有身倚凶兽之力的野老鼠明樑帝没跑,他都不明白,区区一个平民弃婴有何可怕?想必没两天就饿死了。
被野老鼠明樑帝误认为平民弃婴的正是复生的鬾。
鬾看见这只野老鼠,永恒沉溺于不甘痛苦的它第一次迸发了强烈的兴趣,它好奇是谁想出的主意,把人魂塞进老鼠里,竟让这只老鼠的神情动作格外的生动拟人,简直是天底下最最有趣的玩具!
它像是天底下任何一个沉迷玩具的孩子,对野老鼠明樑帝爱不释手,时刻都将其带在身边,摆弄个不停,恨不得一天多出十二个时辰来玩它。
野老鼠明樑帝被鬾玩得生不如死,他不知这小孩究竟是何方妖邪,却亲身体会了这小孩实力有多强大,他体内还剩一半的凶兽之力,在这小孩手下却是不堪一击。他逃跑了一次就被打得不敢再跑,战战兢兢任其把玩,这时才明白那些闻风丧胆的豺狼虎豹是何等敏锐,可惜没后悔药可吃。
但这小孩不仅实力高强,下手还不知轻重,喜怒更是反复无常,好时极好,坏时极坏,不顺心就对他发怒打骂拿他出气,顺心就对他千好万好摸摸亲亲。
野老鼠明樑帝毕竟只是只老鼠,哪里禁得住这般折磨,落到小孩手里没过半月就已伤痕累累,鼠毛掉得这秃一块那秃一块。小孩看玩具卖相越来越不好看,心里不高兴,对待玩具也就更不分轻重。
终于一日,野老鼠明樑帝不堪小孩的粗暴对待,实在没忍住鼠性狠狠咬了小孩一口。
玩具竟敢反抗,鬾勃然大怒,滔天的怒火让鬾遵循魔类天性而动,眨眼就将老鼠嚼碎了吞肚子里。
等鬾意识到老鼠玩具吃掉了就回不来了,才感到了后悔,又是大哭,又是拼命挖呕,对着好不容易吐出来的几块老鼠碎肉痛哭流涕,甚至哭昏了过去。
然而,醒来之后,从明樑帝的魂魄中得到明樑帝全部人生经验的鬾忽然成长了起来。虽然明樑帝算不上什么睿智人物,但他毕竟活了一定岁月,心地虽坏却并不是特别蠢笨。
得到明樑帝的人生经验,醒来的鬾至少不再只知道不甘怨恨,它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它可以像明樑帝喜欢做老鼠一样选择自己喜欢做的事,它并不是必须呆呆等着被其他魔吞掉,它也可以去吞其他魔,它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它吞掉的老鼠曾是皇帝,那为什么它不能当皇帝?老鼠是它的,老鼠的国家自然也该是它的!而且它可以把所有凡人都变成鬼,这样它再也不会孤零零了!
它可以建立一个鬼国,鬼国中的所有鬼都是它的鬼爸爸和鬼妈妈,他们所有的职责就是对它好,好好照顾它,为它奉献所有的一切。
它还可以制作更多玩具,把许多人魂塞进许多不同的动物里,就能拥有各种不同的玩具!
鬾越想越是开心,抱着肚子大笑起来。它决定了!它不再是以前的鬾,却也不是被它吃掉的明樑帝,它要给自己起一个名字,一个配得上鬼国之主的名字!
走进深林的是鬾,走出深林的是天童鬼王。
天童鬼王将经过的第一个村庄变成了鬼村。它感觉好极了,人肉比老鼠肉好吃多了,还很好地补充了它的魔力,它制作了鸡鸭鹅猪等玩具,随身还多了许多鬼爸爸鬼妈妈,他们十分听话,全心全意地为它服务,天童鬼王被照顾得十分开心,终于不再时时哭泣,脑子也清楚了很多。
当然,天童鬼王并没有把所有村鬼都留下变成鬼爸爸鬼妈妈,老人小孩的鬼魂没什么用,不吞也是浪费,除此之外,它还吞了几个经验丰富的村鬼以补充经验知识。
从村鬼的人生经验中,天童鬼王意识到了留种的必要性。村民养猪不会全都杀了吃肉,得留几头配种下崽,才能一直有猪肉吃。同理,把凡人全都变成鬼是不行的,鬼不去地府报道不出三月就会消亡,想要一直有鬼陪伴,就得一直有活人按时死去当鬼,所以必须留一些凡人配种下崽,鬼国才能鬼丁兴旺。
想通了这点的天童鬼王不再执着把路上的每一个村子都变成鬼村,而是做一放二,灭一个村,留两个村,这样既能保证魔力增长又不会杀掉太多。它愿意忍耐,但不愿意忍耐太久,它已经决定了,等它拿下九州称王时,要立刻找人算出需留多少配种,留足不能吃的,剩下的当天就吃个痛快。
就这样,天童鬼王边走边吃,按理早该进了京城,奈何它不识路,当初走出林子就是京城的反方向,被他吞掉的村民生前压根就没进过京,还有几个生前热爱吹牛讲笑话,结果全被还不懂分辨人言的天童鬼王当了真,在混乱经验的指导下越走越往西北去。
一路上陆续遇见五个小魔,都还以为它是那个不会反抗的鬾,毫不设防就被天童鬼王吞下了肚,魔力大增。
魔力越增长,天童鬼王的脑子就越清楚,各方面的理解也都有了进步,它不仅学会了分辨吹牛笑话,还理明白了朝廷里坐着的那个皇帝是浑沌凶兽,老鼠玩具是浑沌凶兽用明樑帝生魂做的。
按凡人的规矩,它似乎该为自己的第一个玩具报仇,铲除浑沌。而与浑沌朝廷打仗的天疏阁似乎更受百姓爱戴,是它建立鬼国的极大阻力,也需铲除。两厢对比,鬾从未死在玄真剑修手下都是被魔吞杀,它与浑沌才是私仇,还是应该先攻破京城,为它的老鼠玩具报仇,再来处理天疏阁。
想清楚的天童鬼王在三千鬼爸爸鬼妈妈与六个新玩具的簇拥下,终于往正确的京城方向前进。
今日,放过前两个村庄的天童鬼王,来到了李家屯。
还没进村,在地里就遇见一个活人。
天童鬼王开心地咽了口口水,顺应活人的呼唤靠近他,握住他的手,拉近嘴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吞下,两只断脚连着布鞋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落地声,在空旷的田野间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血肉骨骼很快被天童鬼王的利齿咬烂,与魂魄分离。肉泥与魂魄在嘴里反复咀嚼,两者完全不相融,混合口感十分奇妙,同时,它能在咀嚼中感受到魂魄生前的短暂思绪,又为口感增添了风味。说这是天童鬼王在吃人收鬼过程中最喜欢的一个步骤也不为过。
原来活人名叫李三,他生前的短暂思绪体现出他会是一个合适的鬼爸爸,于是天童鬼王再嚼了嚼,就将李三的魂吐了出来。
李三只觉眼前一黑,再睁开眼,发现眼前站着他的孩子天童鬼王。
霎时,一股奉献的冲动占据了李三的全部心神,他激动地蹲下,在天童鬼王吃肉时吐出的碎布烂衣中寻找,却找不出半点值钱东西,李三急得满头大汗,忽然记起媳妇在他鞋底里缝了几枚铜钱,是预备着战争打来逃荒保命用的。
布鞋中尚有两只断脚,李三开心地掏出来喂给天童鬼王,换来天童鬼王开心的笑脸。
孩子笑了,李三的心情也舒畅了些,他又蹲下拆开布鞋,将鞋底里的几枚铜钱尽数抠出来,捧在手里,献宝似的奉上。
铜钱并不是天童鬼王喜欢的玩具,等鬼国建立后铜钱也不会再有任何用处,但这毕竟是凡人说的见面礼,它还是勉强收了下来。
嘎嘣嘎嘣吃完两只断脚,天童鬼王舔了舔嘴,向李三伸出手,委屈哭道:“爸爸,我没吃饱,带我去你家!”
李三心疼得忙握住孩子的手,一迭声答应:“好!爸爸这就带你去!”
话音未落,李三就领路前行,着急带他饥肠辘辘的孩子与照顾他孩子的那些鬼爸爸鬼妈妈们一起回李家屯。
却是这时,一道暗赤蛇影不知从何处飞来,无声无息窜到天童鬼王面前,得意挑衅地一嘶,蛇嘴大张就要向天童鬼王咬下,被天童鬼王一把抓住塞进嘴里,几口嚼烂了魔力往下一咽……这是?
天童鬼王并不在乎枝弩弦想传递什么消息,吃他次数最多的大魔除了魃帝就是枝弩弦,它根本不打算仔细看蛇影中的记忆,然而实际上,从他看到与枝弩弦对战的那个玄真剑修的第一眼,就再也没能移开视线。
这是天童鬼王魔生第一次看到玄真剑修,即使只是一段记忆,都能令它感受到被阳光照耀一般。它终于明白为什么其他二十三魔都那么仇恨玄真剑修,因为魔是不能见光的脏污。
但它和其他二十三魔不一样,它愿意暴露在阳光下,只要能感受那温暖。
凡人都说父母慈爱就如阳光雨露,它是魔,哪怕行走在人间,人间的日月也照不到它身上,直到从这份记忆里见到玄真剑修,它才懂得那些村鬼人生经验中的烈日酷暑、冬日暖阳,原来这就是被阳光照耀的感觉。
天童鬼王忽然一瞥嘴,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可不得了,包括李三在内的三千鬼爸爸鬼妈妈集体惊慌失措,不少都急着上前安抚天童鬼王,却被天童鬼王尖叫震退。
它忽然就恨极了,它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温暖,这些鬼爸爸鬼妈妈立马就被对比成了次品。为什么他们从来没有给它温暖的感觉?他们为什么都是冷冰冰的?一定是他们的错,显然是他们不够真心爱它,所以才一点不温暖。
怨恨腾涌,无数夭折婴孩的怨气在它的魔核中咆哮,都是不真心爱他们的父母的错才会让他们一出生就死了!不够温暖,不够,不够!玄真剑修不应该在其他地方,玄真剑修应该在它身边照亮他,温暖他,心甘情愿地为它奉献一切。
它想要一个玄真剑修,它就必须得到一个玄真剑修。
天童鬼王一声利啸,半数鬼爸爸鬼妈妈自觉听令飞入半空,深情凝望着天童鬼王,天童鬼王视若无睹,将他们聚拢起来就点燃了魔火,魔火遇着冤魂自然猛烈地烧了起来。
在凡人听不见的撕心裂肺的鬼哭声中,魔火熊熊烧炼,不到片刻冤魂就成了魂油,再一会儿,天童鬼王就从魂油中成功炼化一只鬼鸦。
鬼鸦温驯地飞到天童鬼王掌中,它将玄真剑修的感觉输入鬼鸦脑海,鬼鸦立刻如被天雷劈了一般凄厉嘎叫,被天童鬼王一个不耐烦的冷眼止住。
天童鬼王将鬼鸦抛入空中,鬼鸦飞起张眼四望,忽地瞄准一个方向,一个振翅就如流光般消逝于天际。
听到响指,一排鬼爸爸鬼妈妈自觉四肢着地趴下,好让天童鬼王躺在他们背上。
天童鬼王与鬼鸦分享视野,望着极速飞驰的景色,焦急而又期待。
鬼鸦飞掠过京城,不重要,飞掠过天疏阁军,不重要,飞掠过魃帝,不重要……终于!终于它看到了!玄真剑修就在那里,在林云之间,而且不止一个,是有两个!两个玄真剑修!
天童鬼王通过鬼鸦痴迷地望着两个玄真剑修,像吃饱的婴儿一样开心地拍手大笑,剩余的鬼爸爸鬼妈妈听到孩子的笑声,也都心甘情愿地笑了起来。
第177章 拼凑脸与见面礼
然而天童鬼王没能开心多久,愚蠢鬼鸦竟自作主张现身于玄真剑修眼前,不出意外被杀了。
失去了凝望玄真剑修的工具,天童鬼王皱起脸,委屈得嘴唇发颤,有些想哭,但转念一想又忍住了眼泪。
没关系,它现在就可以动身去见他们。
天童鬼王利索地跳下鬼床,李三还惦记着孩子肚饿,上前哄问:“回家吧?回家吃肉肉?”
天童鬼王摇摇头。
“不了。我要走了。”
它平地飞起,忽而想起什么,停在半空中,低头看向正慈爱凝望着它的次品们。
天童鬼王好心对它们告别挥了挥手,次品们不明所以,但都欣慰地笑了起来。孩子在对他们挥手呢,多可爱啊。
见次品们笑了,天童鬼王就更安心了。
天童鬼王抛下魔火,剩余的鬼爸爸鬼妈妈瞬间被魔火烧毁,它们本就经过天童鬼王咀嚼,即使没用魔力催炼也炼出了一小滩鬼油,天童鬼王却无心思理会,任焦黑鬼油渗进地里,这片耕地顿时尸臭冲鼻。
而空中的天童鬼王已认准方向飞走了。
*
天童鬼王迫不及待飞往玄真剑修所在,压根没有隐瞒行踪的想法,掠过京城时就引起了一些注意。
有百姓抬头望见一小孩飞过,毕竟京城百姓见过世面,惊诧也就惊诧了不大工夫,很快有人裁定飞过去的不过是个身形矮小的妖精,于是懂爷们七嘴八舌猜起了究竟是个什么精,引经据典搬弄人脉,好不热闹。
也有高修察觉到那疾飞过去的身影魔气冲天,吓出一身冷汗,急忙想办法通知天疏阁,心里后怕,还好飞过去了没落下来,否则自己拦它不住,更指望不上明樑帝手下那些饭桶和邪魔,不知得祸害多少老百姓。
二十四魔同气连枝,蜚自然比人更早发现了鬾魔飞近,一时狂喜,打算将这口送上门的肥肉一口吞,却不料魔尽可欺的鬾魔竟与以往全然不同,不仅懂得避开向它冲天抓去的瘟魔触爪,还对蜚的瘟魔触爪踢了一记狠脚,借力一眨眼就掠过了京城,只留下一句不耐烦的孩语谩骂。
不仅没吞下鬾魔,还被鬾魔大胆还手,蜚气得浑身发抖,想追上那胆敢不乖乖受死的小儿魔,奈何奉命不得出京,只得忍气去向浑沌禀报。
蜚身负特权,无视太监侍卫,一路直通御书房,御书房挂的还是当年真明樑帝亲政时自题的匾,写的是:完人斋。
完人斋外的太监一见到这位动辄让人浑身长毒疮的瘟疫大魔就抖似筛糠,正要献殷勤为她通报,却被蜚抬手制止,突然停了脚步。
想到几次以女身诱惑浑沌大人都不成,蜚就地魔力一转,调换成男身,再用他以为的凡人英俊的标准修了修五官,才让太监通报。
浑沌一听通报就心生厌烦。
浑沌自认先天古神,再落寞也是千古留名的四大凶兽,凶兽声名再不好,也不是邪魔能攀比的,他自然看不上二十四魔这些魔污。哪怕当年梼杌死后,蜚差一点就在有心势力的推动下替补上四凶之位,也无法改变它只是个瘟毒魔污的事实。
浑沌不仅嫌弃蜚是瘟毒魔污,蜚还是二十四魔中唯一曾效忠于魔尊的——魔尊那么无能的玩意儿,也不知蜚是有多爱当哈巴狗才会去效忠魔尊。其他大魔显然都比蜚有脑子,可惜只有魃魔识时务投靠了浑沌,蛇魔逃遁南方,影魔与欲魔始终下落不明,让浑沌至今抱憾。
蜚爱当哈巴狗也是浑沌观察出的事实。浑沌不过是给它一点好脸色,蜚就一副感动得要死要活全心效忠的模样,还总惦记着伺候浑沌,肉麻得让当了多年皇帝见惯阿谀小人的浑沌都直起鸡皮疙瘩。
其实,蜚谄媚到出格的言行让浑沌猜忌了很久,怀疑蜚是假意投诚,背后说不定有什么阴招诡计。然而蜚将肉麻言行贯彻始终,不像演的。直到魃魔归顺浑沌,浑沌见魃魔对蜚这哈巴狗模样竟毫不惊讶,特意问过,魃魔说蜚效忠魔尊时也这样,浑沌才慢慢相信蜚天生就是这副不值钱的狗德性。
但无论心底对蜚有多嫌弃,毕竟是个有用的大魔,浑沌不得不把它留在身边,还时不时给点好脸色。
浑沌应了通报,蜚立马进了门。
浑沌本还打算敷衍几句关心,不提防一抬头就看见张新的拼凑脸,丑得突兀古怪,好悬才忍住没骂出声。
浑沌突然就怀念起了魔尊。魔尊再怎么无能阴暗,至少在识情识趣这一点上是异常出色,同样拼拼凑凑,魔尊幻化出的美人就是真的美,不同风情都能拿捏得当,调情造作更是尤胜名娼,骚摆弄姿也恰到好处。而且魔尊变人用的虽是陈年死肉,好歹是真肉。
蜚就不一样,差太远。蜚虽看得出美丑,却丝毫不懂因何为美,以为把不同美人最好看的部位拼凑起来就是最美的,总是拼个突兀畸形的模样来见浑沌,搭配蜚谄媚至极的神色眉眼,十足的倒胃口。而且蜚变人用的是魔污,比泔水都不如,浑沌宁遭饿疾饿死也不吃它。
更令浑沌恼火的是蜚还很嫉恨美人,不幸被蜚看中好看部位的美人,不论身份是宫女太监还是拘在后宫的世家男女,都被蜚故意种了浑身毒疮,重的丧命,轻的残疾,还屡教不改!好像拿走美人最美的部位再毁掉原主就真能变成美人了似的,此等恶劣行径害浑沌后宫的美人水准一降再降,气得浑沌心堵。
要不是战场局势更让浑沌心堵,不能轻易失去蜚这个魔力高强的大魔,浑沌早动手收拾它了。
因此,浑沌这冷不丁又对上一张新的拼凑丑脸,再心塞也只能装作无事,甚至挤出笑容问:“爱卿有何要事?”
换了新颜依然没能得到浑沌青眼,蜚本有些失落,但听浑沌唤一声爱卿,他又情不自禁心头小鹿乱撞,忙跪下献媚道:“至高无上的先天神大人。方才鬾魔飞过京城,蜚本想为您将它拿下,却听鬾魔大喊要去找玄真剑修,直直飞去了西北战场,想必是冲着那对玄真逆贼算账去的!”
没想到是个好消息,浑沌大喜过望:“好!鬾魔虽弱,祸水东引,也够两个逆贼喝上一壶!就算他们没事,鬾魔害死的百姓也尽可算在他们头上!好好好,好啊!”
蜚见浑沌高兴,越发沉醉,又奉承道:“先天神大人说得对,蜚也是这样想。有鬾魔搅局,再加上魃帝的飞僵,何愁天疏阁军不吃个大亏?有一场大胜,先天神大人面上也有光!”
这话无意中戳破了朝廷军节节败退的事实,把浑沌气得笑色全无。
蜚却没注意自己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他忽然想到万一魃帝运气好吞掉了鬾魔这口肥肉,魔力超过了自己,岂不是会动摇自己在浑沌大人心中的地位?这可不行!
蜚拿定主意,低眉耷眼不看浑沌,出言挑拨:“先天神大人,是不是应给魃帝传个命令?若他一时贪婪吞了鬾魔,岂不是搅坏了您针对玄真逆贼的大局?”
这种程度的挑拨浑沌一看既明,然而浑沌也不希望魃魔太强,假意中计怒道:“什么魃帝!在朕面前有它称帝的份?!哼!不过……爱卿顾虑有理,那莽夫一时嘱咐不到就要犯事,就依你,传个命令去吧。”
蜚闻言大喜,立刻以浑沌口吻炮制了一封命令,膝行呈给浑沌看过,就以魔力将书信化为一朵黑莲,破空向鄜城飞去。
自以为验证了在浑沌心中的份量,蜚又想趁机请求出京:“先天神大人,连鬾魔那白痴小儿都不再待在一个地方,蜚担心往后历练魔力都比不上其他大魔,不能好好为您分忧……”
都格外给了好脸色竟还敢顺杆子爬,浑沌心中越发不喜,却不动神色,只当没听见。
却此时,一道暗赤蛇影忽然从窗外窜入!
蜚护主心切,抢身上去一脚将其踩在鞋底。
浑沌察觉到魔气就发作了疑心,只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蜚看清脚底踩的暗赤蛇影,改了主意篡起来就往嘴里吞,片刻后又是一阵意想不到的狂喜:“先天神大人,原来吹破天的玄真剑修也不过如此!对上蛇魔都落了下风,若有机会,蜚定能为您一举拿下!”
身为瘟疫魔污,蜚与玄真派结怨极深,然而玄真剑修总选择与正派同道一起设阵将它封印,最过分的就是上一次,玄真道士望星归竟刁钻地拿佛法设阵,害蜚复生后魔力仍大不如前。在蜚看来,这就是偷袭,这就是玄真剑修不敢与自己正面对决的铁证!而暗赤蛇影中的记忆恰恰证实了蜚的自信。
听蜚复述了蛇影中的记忆,浑沌立刻明了,虽不知蛇魔放出记忆是想达到什么目的,但浑沌可以肯定蛇魔对上的并非逆贼本人。
浑沌毕竟亲自与风云交过手,甚至与裴牧云斗过根基,对风云二人的实力再清楚不过,区区一个蛇魔,真要对上他俩任何一个,只会连灰都不剩。
但浑沌并没有纠正蜚的盲目自大,反而大大夸奖了蜚的忠心,蜚被夸得五迷三道,不知不觉就被浑沌委婉赶出了完人斋。
送走瘟神,浑沌终于长舒一口气。
他不禁畅想起了魃魔鬾魔能给天疏阁军造成多少死伤,风云逆贼又将面临多大的乱摊子,越想越是浑身舒泰,对着空荡荡的御书房阴阴地笑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两道暗赤蛇影同时找到了剩余的两个大魔。
两个大魔恰好在不知名野山的山道上偶遇了。
都是拥有隐藏魔气能力的大魔,都披着人皮,一个来一个往,冷不丁打了个照面,都停了步,都不作声。
一个是仗着魔力高强懒得说话,一个是想要保命仔细斟酌该如何开口。
苍白的日头冷冷照着冬山,寒风吹落枯叶,静谧中突然袭来两道暗赤蛇影,两个大魔出手如电,几乎同时将蛇影控制住。
一道蛇影被自己的影子扑上来死死缠绞僵落在地,一道蛇影被九根情丝穿透钉在山道上动弹不得。
想保命的终于出声:“大人,您与我都不爱与魔交道,只爱害人,何必在这无人山中无聊耽搁?不如咱们一齐烧了枝弩弦的小花招,各奔西东?”
两道蛇影被魔火烧得干干净净,两个大魔各奔东西。
此时最后一道蛇影也到达了鄜城,魃帝与枝弩弦因为制作飞僵的材料积怨已久,一见到暗赤蛇影,魃帝就甩出了魔火,至此,枝弩弦以为能吃掉玄真纸人时故意放出迷惑其他大魔的五道暗赤蛇影全部抵达,却只有蜚认真看了记忆。
魃帝甚至连视线都没有从京城传来的命令上离开,因为他心中正是狂喜,鬾魔这块肥肉竟然自投罗网,魃帝哪有不吞了他的道理。
连回复都顾不上写,魃帝急急催动魔力,高高飞到鄜城上空,等待肥肉鬾魔的到来。
*
天童鬼王按鬼鸦路线极速飞行,他飞掠过不重要的京城,飞掠过不重要的战场,飞掠过不重要的城池……终于在快要到达时,天童鬼王忽然想到它没带见面礼。
它竟然忘了给他们带见面礼!
连那些次品们都知道给它见面礼,他们那么好那么温暖,它怎么可以不给他们带见面礼!
天童鬼王急得想哭,只想赶紧去找见面礼,前方却出现了魃帝。
它只想快速突破魃帝的阻拦,但在魃帝指挥飞僵扑上来的刹那,它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好主意。
它可以为他们除掉魃帝!
是的,除掉魃帝。天童鬼王越想越是点头,吞了魃帝可以增强它的魔力,也给两个玄真剑修除掉了一个大麻烦!这会是一个多么好的见面礼!他们一定会开心的!
天童鬼王终于看向魃帝。
黑眼睛看得魃帝汗毛直立,带领飞僵久攻不下的魃帝恼羞成怒,斥道:“看什么!还不乖乖送死!”
天童鬼王咯咯笑起来,学舌道:“看什么!还不乖乖送死!看什么!还不乖乖送死!看什么!还不乖乖送死!”
魃帝尸面都气红了:“你!你!”
天童鬼王笑着学他:“我!我!”
不等魃帝发作,天童鬼王就放出了无数嚎哭不止的鬼婴鬼孩,指挥道:“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杀光他们,这是我要送给玄真剑修的见面礼!”
怨气化出的鬼婴鬼孩们向飞僵扑去,各个指如利爪、齿如凶兽,身法迅疾动如灰烟,一时间灰烟窜动,不断有撕掉的飞僵头颅、躯干、四肢从空中掉落在地。
魃帝一魔应对群攻,数不清的鬼婴鬼孩将他团团围住。魃帝尚未落入下风,却难免生出一丝悔意,万万没想到鬾魔今非昔比,准备不足,但此刻后悔也来不及了,觑空逃回鄜城策动飞僵大军才是上策。
鬼婴鬼孩们攻击不停,从各个角度同时看向他,对他咯咯发笑:“看什么!还不乖乖送死!”
第178章 你没看行军手册
鬼鸦凄叫现身,风云一眼看出这是炼鬼造物。
外形显然是仿照乌鸦,会做出扇翅、啼叫等动作,看起来也栩栩如生,但体内的魔力分布非常简单,可以看出炼造目的就只是寻踪盯梢,没有更多功能,无灵无识,所以行事并不聪明,整体受炼制者操控。
也就是说,鬼鸦只是个寻踪盯梢的工具,从它身上查不到背后大魔的任何信息。
现身后的鬼鸦叫声越来越惨厉,连在场四个高修都觉魔音刺耳,一双血色巨眼仍死盯着风云不放,令旁观的秦无霜姒晴也毛骨悚然。
裴牧云碧眸微深。解春风正打算出手消灭这觊觎师弟的鬼东西,却晚了一步,一道深青剑气直冲鬼鸦,将它包裹挤压后爆燃,眨眼就除得干干净净。
解春风微有遗憾,不过既然解决了,就看向不知为何找来林间的姒晴秦无霜,眼带询问。
姒晴正要道明来意,秦无霜却罕见松了弦,似乎沉浸思索没注意到姐姐与剑侠的眼神交换,猜疑道:“操魂弄鬼,莫不是那天童鬼王派来的?我和姐姐来这是准备对付它,它倒盯上了阁主剑侠。”
“确有可能,”解春风认同她的猜测。“真冲我和牧云来倒比冲百姓去好。冒头了总有办法解决。”
既然说起来了,姒晴也猜道:“若是天童鬼王,它突然注意起你们两个,会不会与今日诛杀了蛇魔有关?”
从蛇魔言论分析,二十四魔似乎普遍看不起魔尊,但大魔彼此之间的关系却未提及,也不一定就没有关系好的,何况报仇动机也可能是为了面子,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这种内部能斗能杀外人不许打的心态倒也不罕见。
裴牧云点头:“不无可能。”
秦无霜仍觉动机不明:“大魔对阁主剑侠记仇,这倒不意外。但天童鬼王派鬼物盯梢,还暴露于二位眼前,总不会是单纯行事鲁莽。它这示威,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风云诛杀魔尊时将灵气灌遍九洲,连带消灭了绝大多数命案累累的恶鬼魔修,已是大大削弱了二十四魔的实力,否则,有那些魍魉魑魅做饲料,复生后的二十四魔会比现在还强得多。再加上历代玄真剑修的除魔之功,二十四魔盯上风云报仇也在意料之中。但这无法解释天童鬼王的行为动机。
解春风倒不纠结:“或许就是行事鲁莽也未可知?”
裴牧云道:“或许它有自己的行事之理,只是常人难以理解。就如蛇魔的食人癖好。”
简单以癖好为行事动机,而非正常的利益驱动,并不能说服秦无霜,在她看来,蛇魔食人可以增加魔力,那归根结底还是补充实力的利益驱动。虽然也不是没有大魔都思维清奇的可能。她只道:“或许。”
话题到此告了段落,解春风才问:“找我和牧云什么事?”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片刻后得到答案的秦无霜姒晴携手离去,林间复又宁静下来。
解春风和裴牧云重归短暂的休憩。
直到战时的来临。
*
天疏阁军在符箓护持下静默行军,无声集结于徵城门外。
午后本就易困倦,何况全徵城人都被飞僵尸兽的嚎叫吓唬了一晚上,此时又正值交接换岗,作战会议上离贰可不是随便挑的时辰。
但离贰也没想到徵城势力竟惫懒拖拉到这个地步,天疏阁军都到了,城楼上竟没一个站着的守门小兵,有些坐在挡风处打盹睡着了,有些位置甚至是空的,似乎接班的还没来但轮换的已经走了,直到天疏阁大军集结完毕才有人发觉不对,慌忙示警后上下乱成一锅粥。
练经纶啧啧感慨,要不是徵城势力怂到一直紧闭城门,但凡城门开着,他都已经带兵摸进了城。
望着乱窜归位的徵城守军,天疏阁军中难免有忍不住嬉笑的,但在指导员的制止下,整体保持了严肃认真的态度。
前方先锋队伍中,李大紧了紧背带,手心捏满了汗。
他背着的是一柄大刀,右肩还挂了杆火铳,都是加入先锋连时发给他的。
大刀很合李大心意,比朝廷军配发给小兵的薄刀要扎实得多,火铳更是让他爱不释手,在朝廷军里这可是上等人才能用的东西,他连摸都不配摸,那时挨白眼的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投降天疏阁后接受火铳训练,还领到了自己的火铳。其实天疏阁的火铳不叫火铳,但他只管这么叫。
是的,李大原本是朝廷从东北强抓的壮丁。
他被征兵的狗腿强行捆走那年才十六岁,直到今年九月被天疏阁俘虏,他满打满算已给朝廷当了十年兵,整整十年背井离乡,不知李家屯变化如何,也不知爹娘弟妹过得好不好。他离家时二妹三弟还十分年幼,大概早记不清他这个大哥的模样。
他只是个贫家小子,在朝廷军中的遭遇可想而知,尽管凭着做事靠谱熬出头当了个小头目,也不过是手下有十个兵的小旗,摸爬滚打几年,李大早把局面看清楚,朝廷军中凡是有点小权的位子都是留给上等人的,要么有门路要么有钱,穷小子再拼命也摸不着。
就这样李大学会了随波逐流,跟大伙一样学习上面人糊弄,彼此睁一眼闭一眼,一切以保命为紧要,得过且过,手下不出岔子就行。
然而,不周山白龙事件后,一桩接一桩揭开的真相,悄然变化的局势,结合天疏阁积年累月的好名声,李大很早就察觉到山雨欲来。他什么都不能做,以他对朝廷军的了解,没人会拿他当回事,乱说话只会得到扰乱军心的罪名。再说,虽然他很不想死,尤其不想为朝廷而死,但他其实也做不了什么。
当他不得不踏上与天疏阁军对垒的战场时,他已经预见到了最终胜负——治军废弛、上瞒下骗、官兵脱节、酒赌成风的朝廷军对上任何一支像样的军队都不会有胜算,何况对手是天疏阁。
李大没有料到的是现实竟会比他预料到的还要丢人,从开战到投降所用的时间,比开战前他们那个趾高气昂的无能指挥使对天疏阁军大放厥词所用的时间,还要短。
他至今都无法释怀当时俘虏他那个天疏阁军似笑非笑的神情和“将怂怂一窝”的大声感慨。
说不是故意的谁信!小样长得人五人六的,蔫儿坏。
说曹操曹操到。
“李大,怎么样啊,头一回,紧张不?”
李大心里头死命拿白眼翻他,面上一板一眼地答:“报告班班长,我不是新兵蛋子,我不紧张。”
班俊是先锋营班长,他看重这个转投天疏阁的朝廷军俘虏,不仅是因为李大意外射术不俗,更因为这小子的骨气和脑子在腐败懒惰泛滥的朝廷军中很有些出淤泥而不染的意思。只是得把李大这江湖气息浓厚的独狼作风扳过来。
班俊还是逗他:“班班长?不紧张你结巴什么?”
在朝廷军中被逗弄往往是挨欺负的前兆,这让李大讨厌“玩笑”,分明是仗势欺人,却不得不被动参与,哪怕不是被欺负的直接对象,也无法帮助还击,最多用不正经的玩笑消解欺凌。虽然不明白班俊的意图,但他李大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一时忘了要明哲保身沉默少言,一心要证明自己不好惹。
李大睨起眼,仗着大高个俯视班长,还故意低了头,对他压嗓戏谑:“班长,你自个儿姓班,实在怨不着我,不过,我可是准备申请入阁的好青年,很愿意帮助同道,你要是改跟我姓李,我不就不结巴了?”
话一出口,李大心里就已是大大的后悔,一来,天疏阁可是正经得要命,无论班俊怎么他,他都不该拿朝廷军里那套不正经的东西来应对,二来,这脱口之言暴露了一点他不愿与外人道的东西。万一以后就是因此申请书通不过,他的努力不就全白费了?
却听班俊爽朗一笑,还拍了拍他肩膀,竟是鼓励道:“有志气!有帮助同道这份心是好的,只怕得再琢磨琢磨方式方法。好了,不说笑了,你是头一回加入天疏阁军作战,虽然战前开会都讲解过,但毕竟没有照顾新人说那么细。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你现在有什么不明白的,抓紧时间,都可以问。”
班长的表现像是完全没听出来,李大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
调整过心情,李大还真有问题想问,犹豫一瞬,斟酌字句道:“班长你也知道,我以前是朝廷军,常年待在营地里,不花钱贿赂就出不去。我确实从百姓嘴里听说了天疏阁的名声,但阁主剑侠的战场事迹,我大多是从营地宣传里听到的……”
班俊无奈打断:“行了我懂,你直接问吧,快开战了你磨叽什么。”
被说磨叽,李大又气着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班俊一张嘴就总惹他生气,又不是他喜欢磨叽,他才不是磨叽的人!要不是摸清楚了天疏阁从上到下都对阁主剑侠崇拜得不得了他至于这么铺垫吗。
李大直接指向左右遥立于天疏阁军侧前方的风云问道:“朝廷军都说风云为求早日成仙不愿杀生不上战场不顾小兵死活,你们俘虏我的那一战,我确实没见着他俩影子,他们这次是要出战?”
李大常居兵营看不到天疏阁挂出的水镜卷轴,但上一次天幕投映大家是都看到了的,以这两位半步剑仙的恐怖实力,别说轻松拿下徵城,对战九州朝廷军也是砍瓜切菜,所以李大虽然不是很信朝廷军的宣传,但也确实一直疑惑为什么他俩不出战。而假如他俩这次要出战,还要他们这些小兵来干嘛?
听完问话,班俊都惊呆了:“发给你的行军手册你是一点没看啊?”
李大一懵:“上面写了……?”
朝廷军给小兵配发的装备少得可怜,更不会发书本,毕竟大伙都不识字,不过他们指挥使是世家庶子,近年常往兵营里发世家炮制的抹黑天疏阁的小本本,虽然小兵不识字看不懂也没人教,但世家能邀功,算协治军纪,指挥使也能邀功,算鼓舞军威,有功劳可提魏大人也高兴,哄得明樑帝高兴,皆大欢喜。
因此李大领到行军手册时,虽然指导员说内容重要、看不懂的要参加集体学习,但他下意识以为是和营里那些差不多的小本本,搪塞自己识字就领回去了,拿到手翻都没翻。
其实李大识字不多,早年还攒钱求教过富家兵,但被那圈人拿来当笑话讲,后来就全靠留心自学,看书很费劲。他不想遭人笑话,就不愿去参加集体学习,自己又没翻,确实就如班俊所说一点没看。
班俊见这小子皱眉懊悔,猜到其中有什么缘故,拍了拍李大肩膀道:“时间有限,阁主剑侠不能直接出战的问题,我就不详细说了,‘一心成仙’和‘不管小兵死活’都是朝廷炮制的老谣了,但他俩确实无法直接出战,就连间接出战都要承担后果,等会你能亲眼见到,所以战后我会再细说。
“其实手册里解释得很清楚,但这不是里面的重要内容,提到他俩不能直接出战是为了更清楚地解释阁主剑侠间接出战时的现象。避免临阵惊慌,也是指导我们更好地利用阁主剑侠间接出战的好处。
“主要是两条,一是待会儿白龙现身,那是剑侠化身,配合两位道长为我军压阵,小阵法,好看的,一点也不吓人,但万一白龙没忍住帮忙,可能会降一道小天雷打它,所以听见打雷了别慌。二是开战后,你有时候会看到从地里窜起金光,也不要惊慌,那是有自己人受伤,金光能治……”
李大越听越头昏:“不是,你停一下,我得缓缓。”
白龙帮忙要挨天雷?!
战场上受伤还能随时治?!
班俊从善如流地停下,仿佛不明白李大为什么两眼发直:“其实也说完了,就这两条。我说得太快了?”
李大都想打他,这是说得快不快的问题吗?能不能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班俊却严肃了起来:“所以行军手册,顾名思义就是帮助我们行军的,里面都是经验总结出的要紧东西,对各兵种都有很大帮助,关键时刻能救命的。战后记得带手册来找我,我带你从头捋一遍。”
虽然他这突然严肃让李大憋了半口气,但对于班长主动提供的帮助,李大不是那种不知感激的人。“谢谢班长。我会的。”
前方旗语打出动作,班俊最后拍了拍李大肩膀,笑着眨了下眼睛,头顶一双毛绒绒的耳朵一瞬即逝,跑回班长的位置上。
出身东北的李大瞪直了眼,立马就认出来了这赤狐耳朵。
班长竟是个男狐狸精?
有意思。
此时城楼上传来熟悉的朝廷军风味的叫嚣,李大精神一肃,瞬间将火铳握持在手,战斗即将开始。
他得活着回去,才有机会听狐狸精给他讲行军手册。
第179章 打头阵麒麟审判
开战在即,徵城城楼上传来熟悉的叫骂。
打了四个月,朝廷军这一套喊话离贰都已经听习惯了,翻来覆去就是那些陈年老谣,他们自己也知道天疏阁军不会信,但朝廷军就是爱走这个流程。地方势力再怎么内斗成风,把关键战机隐瞒得滴水不漏恨不得踩着同僚尸体升官,但在统一传谣口径这块确实拿捏得死死的。
练经纶打赌是浑沌亲自写了底稿发给全军背诵,闻人去病则认为纯粹是这帮人肚子里没货说不出来别的,他俩吵了几次谁也说不服谁,离贰都懒得搭理他们。
一般这个时候,练经纶已经潇洒出阵展示口才了。他自己拿机术营秒表掐算过,但凡离贰允许他出阵还击,没有一个朝廷贼子能在他精彩绝伦的口才下撑过一百一十秒,平均四十三秒就要恼羞成怒。当年他混进儒门卧底,能一路高升到十贤的位置,可不是只靠他天生难自弃的英俊外表。
不过这回不一样,练经纶满心期待再次见证阁主剑侠压阵,哪肯浪费时间跟这些胸无点墨的货色斗嘴。
练经纶左瞧剑侠右瞧阁主,等得猫爪挠心,忽见镜清先生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出了阵,似是要为阁主剑侠打头阵!
望着心中楷模,练经纶激动不已,这可是镜清先生,既通文理又晓世情、刚正不迂、知俗不媚的镜清先生,由镜清先生开场,这一局就更精彩了。作为参谋长,练经纶也肩负军事建设教育的职责,他判断这局对阵很有详细记录的必要,因此手中化出一只纸鹤,飞向后方通知增加隐蔽水镜卷轴记录。
尹镜清刚走出阵,城楼上的叫骂就霎时支吾起来低了下去。
当官多数是儒生,哪有儒生见了当世儒贤不心虚的。就算出身权贵不必考功名,读书时也学过先生的文章,何况尹镜清险遭明樑帝处决,在民间是成圣般的民望,城楼上的大官小官谁都不想被清流笔杆子记住遗臭万年,一时都噤若寒蝉。
但话分两头,尹镜清是受百姓崇拜,却也是浑沌极记恨的反贼。徵城势力之主知道城中定有浑沌的眼线,他们这么一声不出,回头也难以交差。而且,徵城势力之主自认好歹也是出生显贵,主家祖上曾封过侯爵,自家下人都尊叫他一声“小侯爷”,怎么能在一个无官无职的白板儒生面前大丢颜面?
横竖风云不能亲自对凡人动手,浑沌明樑帝曾亲笔向各方势力保证:风云出手必遭天打雷劈,风云一心成仙,绝不敢与天意抗衡,诸君不必怯战。
因此,虽今日风云亲临战场,但在城楼上的大官小官看来,顶多就是露个面给天疏阁军壮壮声威而已,没什么好怕。
徵城势力之主电光火石间就拿捏了其中利害,向手下驭兽修士使了一个眼色。
驭兽修士心领神会,运起神通,在他控制下,城内分开施术的十四个困兽笼同时解开印锁,十四只飞僵一飞冲天,在半空中飘向城楼,一字排开高悬于城楼之上,对准镜清先生尖叫嘶吼。
紧随其后,部分尸兽从一个更大的困兽笼中奔出,一路狂奔,飞扑上城楼,吓得朝廷守军落荒逃下城楼,而这些以尸虎、尸豹为主的近百头尸兽取代了守军站位,对下方的天疏阁军阵发出暴躁咆哮,腐黑利爪拍在城墙上瞬裂碎石,足见尸力凶猛。
镜清先生完全没被这些飞僵尸兽吓到,他摇了摇头,流露对无辜野兽的惋惜,向城楼上的大官小官投去一个极不赞同的眼神。
面对镜清先生的批判,城楼上的大官小官仿佛回到了犯错被教书先生抓包的孩童时期,有不少甚至缩了缩头。
那自称铁鞭半仙的驭兽修士却不在乎什么大儒批判,他又不是儒修,而且他正着急,自从成功控制飞僵后他信心满满,不料精心设计的亮相竟没能吓唬住尹镜清这糟老头,没完成给主子挣脸的任务,搞不好他的小命就要不保了。
驭兽修士试图找补两句挽回颜面,双指指向尹镜清喝道:“逃狱老贼!京城萧家小侯爷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尹镜清懒得接这嘴仗,只沉吟运功,周身紫息流转,显然是准备出手。他打头阵本来就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他年纪大了,虽说调养有方也爱锻炼活动,但不耐干站着,干站久了他膝盖疼。所以跟阁主说好了先出来,开了场就溜达回后方去等年轻人们凯旋,不在这碍事。
练经纶哪能坐视楷模被骂,扬声笑道:“萧家小侯爷?我道是谁!原是那位‘自封猴’!这位可是京城出了名的大人物,为借萧家威风,给萧家子弟当街趴地做马、戏楼台上扮猴,捧臭脚事迹从京城传到儒门,名扬南北、笑遍西东!
“萧家小猴爷,我还曾以为无缘领略您扮猴的风采,不料今日竟有缘战场相见,您可别跟兄弟们见外,给咱们演一段如何?”
练经纶喊话不仅真实扎心,还亲自学猴儿做了个勾手远眺的动作,把不少兵士逗得喷笑出声,笑完才暗地叫苦,回去要给指导员写反思了。
徵城势力之主面色紫涨如猪肝也似,极力抵赖:“信口雌黄!本官清贵世家出身,从不献媚于人。全是靠真才实干白手起家!本官以德服人,以才智任事,将徵城重任托付给我是圣上慧眼识英。本官一生光明磊落,岂是你这贼子能抹黑了的!”
此人自夸自洗的颠倒之言听得练经纶想拿出天疏阁总纲给它好好上一课,视线左前方忽然紫气翻涌,知道是镜清先生发力了,赶忙转头去看。
只见镜清先生周身紫气如汪洋恣意,他双掌向前一发,更多紫气汹涌而出,如海浪拍出,铺天盖地,眨眼间澎湃紫气就将战场覆盖,足见他对儒道驾驭之精深,简直深不可测。
镜清先生立于紫息之海,朗声诘问:“大儒令——君子问心:读圣贤书,所学何事?”
言出法随,伴随诘问,浩瀚紫气中幻化出一头麒麟瑞兽,它是紫息凝身,高一丈二尺,四蹄飞奔冲向城楼,蹄落处紫气如泼墨淋漓。
城楼上的大官小官左躲右避还是被紫麒麟横扫一片,吓得他们呜哇大叫,但他们并没有倒下,似乎并未受伤,而紫麒麟已无拘无束地穿过城楼跑入城中。
难道大儒失手了?
忽然城楼上第一声惨叫响起,紧接着就是一声又一声接连不停的惨叫。
“修为!我修为没了!”“啊——!啊、我的命根子!”“快扶我!我瘫了!我瘫了!”
四周官员倒了一地,驭兽修士胆战心惊呆若木鸡,有些官员修为尽失痛得拼命哀嚎,有些官员裆下被割了在不停飙血……连他的主子小侯爷也瘫痪在地吼叫不停,只有连他在内的四五个非儒修还站着。
徵城城内也传来声声惨叫。驭兽修士回过神来,赶忙上去慰问吼叫得声嘶力竭的主子,用内息一探之下,震惊发觉主子的整条脊椎骨消失不见了。
驭兽修士此时才想明白过来,惊出了一身冷汗——地上这些官员都是儒生,修为尽失的,都是滥用修为害过无辜百姓的;命根被割的,都是以他这样的恶人都看不下去的方式残害过百姓的……还有城内传来的不停惨叫,想必是守军差役里的儒生,他们也遭到了紫麒麟的审判。
他从未如此庆幸自己不是儒修。
与此同时,城内困兽笼旁边用以关押人牲的栅栏里,突然出现的紫气麒麟将狗兵撞倒,一位书生见狗兵倒地哀嚎,赶忙组织大伙寻机逃跑,却不料紫麒麟竟又跑回来撞他,他躲避不及,却没有像狗兵那样倒地哀嚎,而是忽然有了无穷的力气,双手一试竟就扯开了铁栅栏,顿时狂喜,立刻带领大家逃离。
麒麟是儒家推崇的德兽。儒家的德,尤其镜清先生认为的德,讲究一个“严于律己,心乎爱民”。他们既然学入儒道、自称儒生、以儒为官,那就必须受到他们挂在嘴边的道德约束。
镜清先生一出手就几乎全灭了反动势力高层,赢得旋风般的掌声,他乐呵呵地朝大伙挥手,等紫麒麟跑回来就收了功,与阁主对了个眼,就迈着平稳的步伐溜达回后方,路过两位老道长时还不忘嘱咐一句“我先回去,你们和和气气的啊?”把两位老道气得瞪他后背。
驭兽修士还在震惊中不知该如何是好,他那没了脊梁骨的主子却发起狠来,猛地揪住他衣襟,阴狠命令道:“即刻开门迎战!把飞僵尸兽全放出去!快!我要他死!我要他们死!”
“全放?我一次控不住那么许多,要是吃了自己人,或是在城内乱跑……”驭兽修士犹豫了。
“我还没死你就想反了不成?!余铁鞭,你可别忘了你的命握在谁的手、啊——!”主子话没说完,失骨之痛就忍不住了。
驭兽修士只得大声领命。
却有人阻止道:“慢着,不可自乱阵脚。”
驭兽修士抬眼看去,竟是平日一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平庸官员,虽被紫麒麟撞得修为尽失,此时已恢复镇定,而且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枚浑沌亲发的特使令。
救星来了!驭兽修士不想亲自背上飞僵尸兽乱吃百姓的黑锅,此时松了口气,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然后他就听这主心骨信心满满地指挥道:“立刻让这些飞僵尸兽攻击裴牧云和解春风!此举是为圣上解忧,是为天下除患,是为盛世开太平!”
天疏阁军严肃临阵,刚才见证了镜清先生打的头阵,只待阁主剑侠开战,却见城楼上的飞僵尸兽忽然一半向左一半向右,分别朝阁主剑侠攻去。
李大听见有人低语:“都是群傻子吧?”
李大没听懂,但很快就明白了。
甚至都不够一眨眼的时间,飞僵尸兽刚冲起来,就被灵力化成的飞剑扎了个透心凉,然后烧成了灰。
那些灵力飞剑一半深青一半莹白,显然阁主剑侠都出手了。
李大疑惑,不是不能出手吗?
却听剑侠一声朗笑:“牧云,他们还怪贴心,知道你我不能对敌军出手,只能除除魔,还特地派了魔物来对付咱们。”
哦。李大点头,倒也合理,除魔总是天经地义的。
又听阁主清冷道:“师兄,闾丘道长,玉阳道长,开阵。”
阁主话音刚落,就听得天地间一声龙吼,白龙现身!
李大精神一震,来了!
第180章 云海太极佛光球
笃定的杀手锏被风云一招化解,眼睁睁看十四只飞僵与部分尸兽被扎了个透心凉,烧化时甚至还停留在奔跑飞冲的姿势,显然是没反应过来就已被风云诛灭,城楼上的大官小官霎时一片死寂。
而驭兽修士遭到偏门操纵术法的反噬,身魂俱损,伤得不轻,想忍没忍住,吐出一大口血。
特使听见动静回过神来,厌恶地瞥了眼地上脏血,大骂驭兽修士没用。
驭兽修士嘴边尤有血污,却装出尽在掌握的模样,打包票道:“特使放心!飞僵本是魃帝手下,虽受我操控,实力毕竟不能十足发挥,还是尸兽更多更强!方才是我故意放出实力弱的飞僵试探深浅,令贼子放松防备,后方困兽笼中的三百猛兽才是十足强力,只要您一声令下,小的立马唤它们出阵!”
特使吊高了眉眼,故不作声。他平日官职低微总得看他人脸色,今日一招揭露身份得了势,自然也要给这些人脸色瞧瞧。
他越如此,已被尹镜清重创的众官就越是唯唯诺诺,不愿得罪。
此时,忽听一声龙吟清啸!
神兽白龙现身,其巨如玉山,其姿如流云,天地灵气争相化为白雾飘渺绕身,美轮美奂,威风凛然。
亲眼见真龙,众官被巨龙神姿所震慑,个个瞠目结舌说不出话。哪怕他们早知道解春风是龙,但直到这一刻亲眼见了,才暂时遗忘了名利权势,真正醒悟出一丝惧怕。没有任何一个炎黄子孙乐意成为龙的敌人。
驭兽修士更是心底凉透。他遭到反噬时就醒悟此战必输,不止是实力差距悬殊,而是“道”上的本质差距,尽管他修行走了偏门又作恶太多导致正识昏蔽,但还是能隐约察觉“势”的趋向。
白龙现身后,大势的偏向越发明显。更糟的是不止白龙,天疏阁军阵中还有一个尚未出手的存在吸引大势偏向,驭兽修士突然悔恨自小偷鸡摸狗多次犯事坐牢,出来也不曾关心过时局,只顾捞偏门取命收钱再纵情声色,以至于此刻完全猜不出天疏阁还有什么奇珍仙宝,竟比神龙更要大势所趋?
驭兽修士只能暗自庆幸主子已痛昏了过去,否则他小命难保。
特使却明显仍看不清局势,又或是真对明樑帝有那么忠诚。他先对众官喝斥:“慌什么!龙妖现身而已,不过是摆个样子,又不能对你们出手,有什么好怕!快派城内守军出战。”
又站上城楼对天疏阁军喊话挑拨:“龙妖现身露个面,就把你们这帮愚民暴徒乐成这样?蠢东西!你们替人家两个半仙拼命,死的是你们!你们睁开眼看看天上的封神榜,两个半仙什么都不干,就靠你们卖命换的血汗功劳,马上就要飞升成仙了!
“人家根本不管你们死活!也不想想,没有好处,谁会把你们这些泥腿子当回事?骗你们送死,你们还真骄傲起来了!给人骗死也是你们应得的!自古以来逆民聚集成匪打杀抢掠,就没有好下场!现在醒悟过来,立刻投降朝廷,或许还能戴罪立功,挣一条生路。不然,哼!”
天疏阁军前方阵营,先锋连连长扬声笑道:“狗眼看人低!朝廷狗贼,你听好了!老子扛这杆枪,不是为了阁主剑侠跟你们拼命,是老子要站起来革了你们这些压迫者、蛀虫的命!他们两个不能拼命,老子更要多拼一份命!”
连长的直言得到一派叫好,应者云集。
李大在这氛围中不置可否,长眼微眯。
要不是给朝廷当了十年兵,清楚朝廷是什么鸟样,他或许会信这番挑拨,人人皆知明樑帝治下一年不如一年,李大清楚,这种看不到头的年景,要人相信好人好事并不容易,要人相信好人其实不是好东西、好事背后有大阴谋却太过容易。只能说天疏阁这些年实实在在做的事并非朝廷一番诬蔑就能抹消。
但李大也不认为这番挑拨全是纯粹的谎言。
李大早已不是轻易相信的天真少年,哪怕天疏阁做了许多实事,这和风云可能想以天疏阁军的功劳飞升并不冲突,他不信世上真有全然无私的人,他也不觉得不无私就有什么错,这是他的生存经验。哪怕以后男狐狸精亲自给他上天疏阁的课,他也不会轻信,毕竟人和事都是不断变化的,不到死谁能盖棺定论?
何况,假如风云二人就像男狐狸精说的那样,不过是花里胡哨地弄个小阵法、当场治治小伤,这能有什么大用?
李大还在思索,忽见半空中飞满万千符箓!
放出符箓的布满战场上空,闾丘道长与玉阳道长踏云而飞,一左一右悬立白龙两侧。他们同时口念法诀,万千符箓以八卦为列分别亮起,顺应某种自然节奏,望之竟令人静心宁气,如卧深林。
而应和着两位老道的法诀,白龙清吟数声,天地灵气听其号令,纷纷化为白云流瀑而下,倾入战场。不过数息,灵云已铺满战场,此时两位老道的念诀声应然一提,万千符箓齐放光芒,如无数方烛,缓缓下落沉入云海,地上云海即刻开始流转起来,云海徐徐流转,转出太极之形。
太极云海流转不停,转速虽慢却灵逸静谧,没有半分滞阻之感。至此,云海太极阵阵成。天疏阁军中高修立刻察觉体内灵力更通更畅,须臾后亦有低修觉察。
阵成转守,两位道长于云上打坐,念诀声低似呢喃,在白龙的助力下全力守阵。
今日这一阵布得是天时地利人和,闾丘道长难免有丝自得,心情如同打了遍极圆满的太极般中正安舒,因有白龙支撑着灵力流转,他分心看了眼师兄,预想师兄玉阳道长也该颇为满意,却见玉阳满脸不高兴,显然还为没能杀到飞僵报仇而不快。闾丘翻了个白眼,收回神潜心守阵。
李大望着湮没战场的太极云海目瞪口呆,只能在心底感叹狐狸精说的话不能信——这万千符箓、倾天流云的大阵仗叫“小阵法”?!
却是此时,李大突然感到精神提振、神清气爽。
嗯?李大低头看向脚下,他是凡人一个没有修为,看不出云海蹊跷,只看到云海没过脚踝,似乎带有一丝凉意?
就这?
这云海太极确实阵势浩大,看上去是漂亮至极,如入仙宫,但似乎并无大用?
此时徵城城门终于打开,朝廷军在后方领军的骑马扬鞭的催赶下乌泱涌出,好几个骑马的领军都黑气绕身,肉眼凡胎都能看出这是快要堕魔的邪修。天疏阁军无人惊讶,朝廷军藏污纳垢岂止如此,邪修当下层领军算什么,朝廷军上层将领还有实打实的大魔,何况皇帝本人就是浑沌凶兽,见惯不怪了。
然而,还没等朝廷军列齐方阵,数名邪修领军忽然惊慌失措,其中三四个甚至抓过附近的朝廷小兵祭出法器直接出招,毫不顾忌对自己人打打杀杀,吓得附近小兵躲闪逃窜,又被其他领军扬鞭赶回阵中。
李大凝神远眺,发现那些不幸被抓的朝廷小兵并未受伤,那几个邪修不知为何无法驱使法器,似乎是修为出了问题?李大心底一动,再次看向脚下云海,难道是这漂亮阵法的作用?
朝廷军一阵兵荒马乱,那些邪修匆匆策马回城,留在原地等待的朝廷小兵们越来越垂头丧气,甚至不敢看向天疏阁军的方向。
过了一会,朝廷军上层将领们终于出了城门。他们各个都在身上贴了四五张红纸邪符,效用显然是贴身那一层血色气障,将他们与云海彻底隔开。
原来如此,李大不禁点头,看来这阵法还能封住敌军邪修的修为。邪修在战场上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少一个邪修就是救了多条人命,对李大这样的凡人士兵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这阵法是有实际的大用处,并不只是好看。
此时,城楼上的大官小官正听着噩耗,跑上来的小兵禀报说己方邪修领军都被白龙的阵法封住修为,不能出战了。
一个刚才被尹镜清夺了修为的大官急声怒骂:“不能出战?谁批准了他们不能出战?修为封了也给老子滚出去打!否则老子要他们狗命!”
骂完尤嫌不足,越想越气,脱口又骂:“操他老子的蛋!这是风云不能出战?这帮黑心油头!京城里的,地方上的,一个个,从上到下,把我们瞒得滴水不漏!这是骗我们送死!”
只听一声刀响,骂声既停,也已尸首落地。
特使将染血的刀扔回小兵脚下,大声道:“惑乱军心,诬蔑圣上,其罪当诛!你!你下去告诉他们,本特使可不管他们修为是封了还没了,一句话,必须出战!让他们自己掂量,临阵落跑者,圣上的浊气必诛他九族!”
刚被特使抽了刀,小兵眼睁睁看特使拿自己的刀杀了大官,吓得面色煞白,这时候回过神来,赶紧捡起刀跑下城楼传话。
而城楼下,浑身冒着血光的朝廷军上层将领开始叫阵,似乎还打算走一走流程,但裴牧云没有给他们机会。
一个几乎与巨龙等高的虚影出现在天疏阁军的另一侧。
天疏阁军中佛修纷纷向虚影合掌致礼:“我佛慈悲。”
那虚影正是一尊参天佛像。
青莲魂灯在佛首中央悬浮,佛光大显,法华氤氲。
参天佛像左手拈花,右手托着佛光凝成的光球。天疏阁主在光球中央悬空趺坐,双目被金光遮盖,腿上放着心剑化分成的深青双剑,周身又环绕着无数佛光之剑。
李大伸手把自己大张的下巴推回去,闭上嘴巴,这回是真的服气了。
他甚至在一瞬间觉得,假如天疏阁主的这漂亮阵仗不如白龙阵法有用,真就是在战场上随时给伤员治治小伤,他也绝不多说什么。这也太美了。
但开战不到半刻,李大就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
就像他爱不释手的天疏阁火铳一样,天疏阁的东西,竟是越漂亮越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