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望断前尘[四]
望星归听得咂舌,摇头道:“那可别用了,迦陵大师要是不能说话了,谁来骂我们?”
孔雀佛子一声冷哼。
姬肃卿沉吟片刻,问:“佛祖为何赐你这眼睛?”
“不知,明王眼是佛光传来赐我,我也未能亲眼见佛祖一面。”孔雀佛子眉心微蹙,“僧众中早有一种说法,认为佛祖早随众神远去,只留佛光在此。我去西天,也是想看个究竟。不知是我着相了,佛不愿见我,还是佛确实已不在这方天地。”
他这样佛法高深的佛修都拿不准,更不要说望星归和姬肃卿这两个外道,何况他俩对佛祖也无甚兴趣。
姬肃卿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竟就起身告辞:“我先走,过几日再来。”
望星归奇道:“刚来就走?忙成这样?”
姬肃卿却道:“我们听他说了明王眼,出了寺就什么都不记得,也就是说,现下我们与他说什么都白说,叙旧都叙不成,留在这白费功夫?”
众离魂听到这,有修士反应过来:“咱们是不是也会转头就忘?那孔雀佛子的冤屈可怎么办?”
众离魂纷纷看向如今的孔雀佛子,见他神色不惊不动,黑白无常也无解释之意,必然是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有备而来。
有妖修猜测:“我等是通过望乡台得知,或许其中规则不同?”
也有猜测:“也许真相与明王眼干系不大,就算忘了明王眼,记得其他,也能证明佛子清白?”
大家得不出个结论,只得继续往下看。
“道理倒是这么个道理,”望星归笑了笑,“你大忙人先走,我闲人一个,留下跟迦陵多说几句闲话。”
姬肃卿告辞,就剩二人闲聊。
孔雀佛子问:“他在忙什么?还在筹备他那儒门?”
“正是,”望星归点了点头,还替姬肃卿解释了一句,“倒不怪他。你这两年不在九州,不知世家行事是越发离谱。世家把持朝政五百多年,早成毒瘤烂疮,你也知道,他少时失怙,就是因世家倾轧,推翻世家是他夙愿,眼下有了时机,自然心急。”
孔雀佛子直言道:“我何曾说过怪他,只是,他这般执着,只怕于修为有碍。”
望星归摇头道:“那也无法,他毕竟与你我不同,儒修走的不是出家路,而是功德桥。他是想在乱局中争民望。”
孔雀佛子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他向来是有野心的。”
望星归这时又说回前题,看着孔雀佛子多出来的眼睛问:“这眼睛真那么邪乎?万一我跟他都忘了,只你一个记得,你可别灰心,与我们多说几次,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找出了办法。”
孔雀佛子一瞬动容,却只道:“本不该让你们知道。忘了就忘了。”
望星归嬉笑道:“那可不成,万一哪日要靠大师金眼济世救人呢?呀,对了。”
不等孔雀佛子说话,他从袖袍里掏出几个梨子来,招呼道:“南海的瀚海灵梨,可甜。”
他二人吃起了梨,众离魂仍在庭院中,忽然,眼前光影逐渐模糊起来,场景再度变幻。
这一次却并不是简单地换了地方,而是不停地变幻,像是从漫长时光中挑选出的浮光掠影。
他们看着孔雀佛子意识到两位好友都忘了明王眼,此后再未提起;看着儒门被姬肃卿一手建起,取代世家,发展壮大;看着星归道长四处游荡,到处捡崽子,性情越发豁然随和;看着孔雀佛子讲经论学,成为九州佛修的代表人物;看着三位好友之间越来越融洽的相处氛围,比先前更为唏嘘。
一幕幕浮光掠影,概览数百年的人事变迁,姬肃卿与望星归一年年老去,众离魂忽然鲜明地意识到他们三个之间是近千年的交情,比王朝存续还久,比他们寿数还长。
孔雀佛子紧盯着眼前的浮光掠影,仿佛要看清每个瞬间中每个人的变化。认真程度,简直像是一个拼命想找出哪个齿轮、哪个步骤出了错的机术师。
众离魂也想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才让这样融洽的三位好友分崩离析。
却在此时,场景在变幻中固定下来,竟到了孔雀佛子在云之南的隐居小庙。
小庙后院,是与如今相差无几的儒门之主和孔雀佛子二人。
孔雀佛子问道:“你怎么来了?”
儒门之主笑了笑:“我来找你帮忙。”
“堂堂儒门之主,找我一个隐居闲僧帮忙?”孔雀佛子直言问,“什么忙?”
儒门之主绕弯子道:“再过百日就是星归生辰,我得了一样稀罕物,想与你合送。”
孔雀佛子狐疑道:“你准备好的礼,为何还要找我合送?”
“却是不得不找你合送,它是份还未完成的礼,而天底下,只有你最适合帮我把这份礼完成,”儒门之主郑重道,“你若愿意按我说的帮我,当年命债,就一笔勾销。”
孔雀佛子更加狐疑道:“你装模作样拿捏了几百年,怎么今日愿意松口?”
儒门之主却不禁失笑:“我什么没有?我有什么真需你偿还的?难道你不清楚那命债本就是赌气玩笑?我准备的这礼,倒是真的稀罕到九州难得一见,等星归收全了你我这份礼,我跟你担保,他再不好意思对你我唠叨。”
孔雀佛子被引出了好奇,直言道:“自卖自夸。让我看看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礼。”
二人进了禅房,儒门之主拿出的,只是一块椭圆巨石,若要说特别,就是特别大,几乎有半个禅房那么大。
孔雀佛子皱眉:“这是什么?”
儒门之主揭露道:“这是儒门无意从仙人墓中发掘的龙蛋!”
第42章 望断前尘[五]
这平平无奇的椭圆巨石竟是龙蛋?
毕竟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兽之蛋,数千年不曾现世,连孔雀佛子这样高深佛修,都忍不住好奇,走近了仔细查看。
众离魂自然也是万分好奇,然而解春风本人就在他们身边站着,这时凑上前去仔细看他出生的蛋,总觉得怪怪,因此倒都不好意思上前。
解春风本人倒是拉上了裴牧云一起,围着椭圆巨石仔细看了一圈,还笑道:“我竟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从外观确实分辨不出,”裴牧云严谨道。他忘了身为离魂,下意识伸手去摸那巨石,想用灵力弄清其内部构造,眼看着自己的手没入石中,才发觉自己是在摸师兄的、的蛋壳?赶紧把手收回来,心底有些不好意思。
外人只看到天疏阁主不变的沉静冰容,解春风却看出师弟神色变化,只觉万分可爱。
纸人们忍不住蹦蹦跳跳地畅谈起来:“哼哼,原来主人师兄是大石头生的!”“龙龙竟是石头生的!”“那石头是什么生的?”“汝真是笨,龙龙是石头生的,石头自然是大龙龙生的!”“那等主人师兄长大,就能生小石头?”“哇!给主人猫猫生小石头?”
解春风一个不提防就在纸人们的狂想中怀了石头,哭笑不得,赶紧制止它们:“打住,打住,快打住。你们主人师兄我生不了石头。”
纸人们失望地跺脚直呜呜,“怎会如此!”“呜呜呜主人猫猫竟不能有小石头!”“恨呐!”“贼老天!”
裴牧云也被这帮小东西的清奇思路震惊,此时回过神来,也道:“……别闹。”
众离魂听着这些小纸人的纸言纸语,心里笑得要打滚,只是照顾着春风剑侠和天疏阁主的颜面,没笑出声。
却见当时的孔雀佛子用佛力检视了椭圆巨石,惊讶道:“还真是龙蛋。”
儒门之主轻笑:“我还骗你不成?”
孔雀佛子转过身看他,目光带着一丝审视:“你待星归倒是用心。既然是你为他准备的生辰贺礼,你直说,我会不帮?何须牵扯命债?”
“嗯?佛子这是舍不得跟我两清?”儒门之主还戏谑的调侃起来。
孔雀佛子剜他一眼。
儒门之主笑了笑,才解释道:“你也说了,这龙蛋,我虽是偶然得之,却也算是用心准备的贺礼了,你俩更常见面,你又不是个善说谎的人,难免跟他说漏了嘴,坏我一番布置。”
孔雀佛子看样子已经信了六分,儒门之主又调侃道:“再说了,我还不知道你?你虽朴素,却是个爱干净、爱好的,孵蛋这种事,我还真拿不准你会不会帮。”
闻言,孔雀佛子摸着椭圆巨石的外壳,不高兴地反驳:“这幼龙困在蛋中,生息微弱,你都摆我面前了,我再如何,怎会不帮。”
儒门之主低笑道:“真是我佛慈悲。”
他顿了顿,忽又感慨,调侃道:“你们两个世上少有的干净人,衬得我一个大俗人汲汲营营,云泥之别,实在叫我惭愧。”
“相识几百年,你说什么怪话?”孔雀佛子闻言皱眉,不悦地叱道。
儒门之主自嘲笑笑,却是摆摆手不再提,转而问道:“你这是答应帮我了?”
思绪被他带回,孔雀佛子却有些迟疑:“你说它是从仙人墓中掘出,那少说也困了有数千年,我化为绿孔雀孵它,倒不算什么,只是我毕竟非龙……”
儒门之主打断道:“勉力而为吧,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
随后,他就用手扯起袍袖,翻过掌,露出掌心红字来,字句清晰道:“你帮我将幼龙孵出,期间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半点风声,等我将白龙交给星归,告诉他白龙来历,你就能告知他前情。到那时,你我命债,一笔勾销。怎样?不难吧?”
孔雀佛子想了想,干脆应道:“好。”
他话音刚落,在姬肃卿掌心近千年的三个血色小字,释迦陵,忽地闪过血色微光,复又沉寂。
偿还命债的条件,这就是定下了。
众离魂不禁发自内心地后怕,即使他们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乍一听这番条件,都说不出哪里不对,不怪孔雀佛子被骗。
看看儒门之主这番戏谑交托,演得实在是真,既不失态,也不殷切。谁能提前料到,这个人竟会把设计成牺牲品的白龙假称将门遗孤交给好友去养,直到意欲逼死白龙当日,好友对峙,才不情愿地告知实情?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两位相识千年的好友都不放过,众离魂看着甚至此刻还一脸笑意的儒门之主,心底都止不住地胆寒。
儒门之主借口有事要忙,孔雀佛子送人出庙,忽然想起问:“你们儒门,怎么无端去掘仙人墓?”
众离魂明知无用,但都难免盼着儒门之主露出马脚,然而儒门之主却是应对如流,只见他黯然一叹:“……是白蛟生前提起,她。”
他话都说不完,像是悲伤难语。
孔雀佛子反被他引起愧疚,只道:“我不问了。你……节哀。”
儒门之主黯然点头,对他一拱手,径自踏云去了。
众离魂却是面面相觑,甚至有人忍不住去偷觑那敖昆的脸色。
儒门之主跟白蛟敖碧霞的流言,那可是由来已久,二位男俊女美,都是修为高强的豪杰,又走得颇近,难免就有了桃花传闻,似乎也在一起过,后来白蛟另嫁他人,江湖上都颇为惊讶。但事实如何,毕竟外人不知。
然而,儒门之主此时拿白蛟出来当挡箭牌,足证他二人有些首尾,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合最开始黑无常所说的话,敖碧霞之死,几乎板上钉钉跟儒门之主有关,众离魂心底惊疑不提,那白蛟之子敖昆已是气得握拳手抖,教人看得都不忍心。
此时,景色忽地一变,到了佛堂大殿之中。
庞大的绿孔雀,正将椭圆巨石严严实实遮在腹下,不停地以灵力去滋养龙蛋。
还真在孵蛋。
绿孔雀似乎是觉得无聊,将神魂离体,留着禽身孵蛋,人形神魂活动活动手脚,竟走到佛像前,坐蒲团上念起经来。他还露出了满足神色。
念经难道不也无聊?众离魂微微腹诽。不过,孔雀佛子这番略接地气的表现,让众离魂意识到他也不是外表那样高冷不可亲,顿觉亲切了不少。
眼前的孔雀佛子念着经,解春风却是走到如今的孔雀佛子跟前,一撩衣袍,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
孔雀佛子一怔,他口不能言,立刻伸手去拉解春风,不料裴牧云跟师兄同进退,随在师兄身侧,竟也跪了下来!
解春风道:“迦陵叔,孵育之恩,春风谨记在心,请受我迟来一拜。”
说完,他恭恭敬敬地俯身拜下,行了大礼。
裴牧云也是想感谢孔雀佛子孵育师兄之恩,既然师兄说了,他也不重复,不言不语地跟着师兄行了大礼。
两人拜过,不再抵抗孔雀佛子拉他二人起来的努力,他眼神百感交集,却碍于不能说话,裴牧云与解春风不知他想表达什么。
最终,孔雀佛子摇头一叹,指了指眼前,意思让他们继续看。
于是裴牧云与解春风对视一眼,就站在孔雀佛子身边,继续观看。
纸人们见主人猫猫和主人师兄都不回来,就蹦蹦跳跳地涌过来,边跳边小声七嘴八舌:“主人师兄又是大孔雀生的呐~”“大孔雀是主人师兄娘亲?”“是爹亲呐!”“原来孔雀也能生龙龙!”“那主人猫猫能生龙龙么?”
“安静。”裴牧云立刻制止它们的疯狂联想。
纸人们赶紧用小纸手捂紧嘴巴,圆墨大眼睛闪烁着忠心耿耿的乖巧光芒。
裴牧云头痛。
再萌,都改变不了它们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说的山大王本质。
而眼前,孔雀佛子分出神魂,心无旁顾地念着经,却传来了敲门声。
准确来说,是一下漫不经心的喊门声和直接落地开门的声音。
裴牧云和解春风立刻就认出了喊门声。
孔雀佛子也认出了喊门声,立刻走出大殿,以灵力锁住殿门,这才往前殿去。
来人果然是师父。
孔雀佛子冷哼道:“我还以为进了贼,谁许你进门了?”
星归道长怀里抱着一只三腿老黄猫,已经自来熟地坐在前殿茶桌旁,笑眯眯地回:“我与三腿出来玩,一不留神到了你这,就进来喝杯茶。”
望着眼前场景,众离魂不禁叹腕。观看的最开始,他们三人都还是年轻修士,浑然一番是少年意气。到此刻,刚才儒门之主已是暮年枭雄模样,眼前的星归道长已是大家熟悉的白眉老道模样,而孔雀佛子却一直是这副不老的年轻容貌。
从年轻看到衰老,直观感受到灵兽与人寿命的巨大差别,真叫人忍不住心惊。
流光容易把人抛。
纵能上天入地,逃不过岁月匆匆。
孔雀佛子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灵力一挥,茶桌上就有了一壶热茶,还有一碟灵果。
星归道长识趣地倒了两杯茶,递到孔雀佛子身前,然后才捧起自己那杯咂着舌品了品,舒爽一叹:“到底是你跟肃卿有好茶叶,滋味不错呢。”
孔雀佛子不理会他,抱过那只三腿老黄猫,忽地一愣,问:“寿数到了?”
“是啊,”星归道长眼里有些心疼,却也还淡然,“不愿在家待着,闹着要出来。没办法。”
有些猫不愿意死在家中,临死前会出走,走得远远的躲起来。
“喵呜,”三腿老黄猫像是认出了孔雀佛子,对他招呼一声,气息已是极虚弱了。
孔雀佛子轻柔地给它顺毛。
星归道长给自己剥灵果吃,一边絮絮地说起他近日走南闯北的见闻,一时说山一时讲海,说到东海之主白蛟亡故,孔雀佛子才出声问:“她是怎么回事?”
“唉,不清楚,”星归道长摇头道,“我跟她也算相识一场,听闻噩耗,自然去了东海,那黑蛟一见着我,就让虾兵蟹将把我轰出东海,我连灵堂都没进呢。也不能怪他,毕竟……”
孔雀佛子没听明白:“那黑蛟是谁?”
星归道长犹豫了会儿,才叹道:“这事我也憋了许久了,是你我才说,我也不用嘱咐你,你不是爱传话的人,只是你记着不能让人知道。那黑蛟,是白蛟敖碧霞的丈夫。
“他们是青梅竹马父母之媒,黑蛟早对白蛟心存爱慕,白蛟却没动心,她出海上江湖闯荡,遇了姬肃卿那小子,两人一见钟情。后来的事,你也知道,本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结果东海龙宫说什么都不让白蛟嫁人,白蛟最终还是与黑蛟成亲。
“咱们当时还唏嘘过肃卿这短命姻缘,结果,有次我去东海,突然见着他俩出双入对,给我吓一跳。据白蛟说,那黑蛟是自愿给他俩做个挡箭牌,不干涉他们来往。他俩让我保密,我一个出家道士,这种情海纠葛,本也不关我事,我哪会跟人说。
“后来,有时我路过东海,遇见白蛟,她总爱跟我闲聊两句,或许是找不着其他人说。肃卿不一定知道我知情,唉,其实我也不怎么想听,他俩的处事做派,当真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有时听得我浑身难受。
“他俩有个孩子,是个女儿,因为是人非蛟,就送到儒门手下人家养了,小时候我悄悄去瞧过,长得跟白蛟一个模样,说话做事却跟肃卿一个模子,如今大了,就在儒门,肃卿一直没认,白蛟更是一次也没看过她。
“白蛟忽然走了,我听说事有蹊跷,就去看看情况,那黑蛟知我是肃卿好友,一见了我就勃然大怒,连灵堂都不让我进,他伤心过度到满面病容,我哪敢惹他生气,只得作罢。
“我出了东海,左思右想,毕竟那白蛟与肃卿关系匪浅,她死因蹊跷,我帮不上忙,儒门之主总有办法,我就去儒门找他说了,结果他全无反应,还要我别管。他们那女儿,至今不知母亲是谁,我估摸着肃卿也不会告诉她她母亲走了。”
说到这,星归道长深深皱眉,感慨道:“许是师父祭日临近,我这些日子总在想,咱们早已是元婴修为,如今渐渐老衰,最多还有几百年的寿数,所以,此时此刻,是该反哺后人,准备好好收个徒弟了。你是灵禽,与我们寿数不同,大约还没生出岁月催人老的感慨,我本是想问问肃卿,但白蛟一事看来……也不是说他怎样,只是他在情字这上面,对爱人子嗣,似乎都颇为无情呢?他倒像个出家修无情道的。”
孔雀佛子越听越是皱眉,最后重复道:“他全无反应,还要你别管?”
“嗯呐,”星归道长点头道,“可不是。”
这八卦听得众离魂目瞪口呆。
秦无霜紧盯着眼前场景,只当不知道有许多人正看向自己,不动声色地咬紧了牙。姒晴担忧地看向师妹,却碍着人多不好说什么。
眼前的孔雀佛子却是沉默不语了好一阵,随后,忽地抱着那三腿老黄猫站起来,一声不吭地往外走。
星归道长也不惊讶,跟着孔雀佛子走到殿外竹园里。
孔雀佛子将已无生息的三腿老黄猫放在竹下,低声念诵着往生咒,点点金色佛光从他合十的掌中飘出,将其度化。
又是片刻沉默,孔雀佛子忽地开口:“星归,……”
他换了好几次说辞,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星归道长奇怪地看着他:“你嘴巴抽筋?”
孔雀佛子闭目摇头,借口道:“没事,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他俩还说了些话,众离魂却听不见了,眼前场景又是一变,却是回到了佛堂大殿之中。
椭圆巨石不知何时裂成了无数碎块,溅了一地,婴孩啼哭声声可闻。
满殿烛火中,孔雀佛子怀里抱着一个男婴,与儒门之主成对峙之势。
“姬肃卿,你究竟想做什么!”
第43章 望断前尘[六]
面对好友质问,儒门之主却是不慌不忙,反问:“哦?我是哪里露了马脚,竟让你怀疑我?”
孔雀佛子并不答他,冷面逼问:“怎么,你敢做不敢认?”
儒门之主竟轻笑道:“这话问得我好生糊涂,你不明说,我怎知我哪里犯了佛子忌讳?”
见他还在搪塞,孔雀佛子怒道:“我再傻,见这龙蛋孵育出的幼龙不是龙身而是人身,思及你精心设计的命债条件,还不知其中有诈?姬肃卿,龙随神去,数千年来,九州徒留传说,你是如何确切得知幼龙出世是为人婴?一心把他送到星归手中又是打算做什么?!”
“原来如此。”儒门之主沉吟片刻,像是在反省骗局疏漏一般,那无动于衷的神色,看得众离魂心底发寒。
耳听着夹在这好友对峙背景中的男婴啼哭,裴牧云心里难过,抬头去看师兄,解春风却对他勾勾嘴角,反而受了师兄安慰,裴牧云碧眸一软,靠近一步,与师兄挨着肩。
眼看着自己作为一个阴谋道具出生的真实身世,解春风心中千百般思绪,都在师弟这一挨肩中消解平复,神色恢复了清朗温润,只觉得无论如何,能与师父、师弟于人世中相逢结缘,已是万幸。其余种种,他既有勇气直面,就不必积萦于心,这才是不辜负师父教诲。
白发剑修与黑发剑修并肩而立,他们身后众离魂看着这对师兄弟,不禁感慨星归道长教出了一对好徒弟,真真是兄弟情深。
孔雀佛子咬牙道:“你说话!”
儒门之主却摇头笑起来:“事已至此,你竟还猜不出来?也是了,你怎么会知道凡人修仙之苦!你是地位仅次于神兽的灵禽绿孔雀,就算不修行,都有三千年的寿命,更何况你还是个高深佛修,寿命就更久。你如今正值壮年,又已是元婴高修,你还能活个几千年,我和星归与你一样修为,我们却只剩三四百年的寿命,这还不算天柱崩裂、灵气枯竭的影响,你要我答什么?你根本不会懂!”
众离魂听得直道无耻,这儒门之主话术当真了得,明明是他算计孔雀佛子,却三言两语就说得一派凛然,反倒像是孔雀佛子不体恤他、对不起他似的。
孔雀佛子怒视好友:“姬肃卿,你满口堂皇之言,却是要拿这无辜幼龙去补天柱!”
儒门之主却神色不动:“你看,我说了,你不会懂得。”
孔雀佛子被他气得双目更寒:“灵禽寿数更久,不是我能更改,你也说你和星归一样寿数,我们三个千载相伴,难道我不想你们活得更久?你拿这一点来指摘我,算我的不是?我不与你争辩,我只问你,你既要用幼龙补天柱,算计我孵育龙蛋就罢了,又为何还牵扯星归?!”
儒门之主淡然道:“牵扯他,自然是因为他真是好,他们玄真派,哪一个不是高洁无双,哪一个不是为民而死?这孩子若待在儒门,只能养出跟我一样的东西,将这孩子交给他养,却能养出个心系天下的侠客。”
众离魂听到此处,都被此人厚颜无耻的程度惊到说不出话,那秦无霜身躯一震,齿间咬出腥甜来。
“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把孩子交给他,养到成年化龙,再以大义逼龙补天柱?”孔雀佛子勃然大怒,“你这是要逼星归去死!”
儒门之主却在这时皱了眉头,反驳道:“我设计的是白龙,到时他再伤心,难道能恨我一世?只要天柱安好,再往后,我筹谋于乱世之中,少不了功德,你与星归自然会在乱世中救苦救难,也少不了功德,到时,修至半步成仙并非难事,或许能得道成仙也未可知。”
这番话更是把众离魂听得目瞪口呆,若儒门之主还在说谎,这谎可说得太不高明,听他前番养孩子的言论,明明是对望星归了解甚深,但听到这里,又让人觉得难道他其实并不了解好友性情?望星归再和气,骨子里也是玄真派典型的烈性人物,儒门之主此时就设计要逼死星归道长养大的孩子,怎还会有星归道长到时不会恨他入骨的侥幸错觉?
又或者,观儒门之主对待自己女儿的无情态度,难道他自己无法体会到舐犊情深,以己推人,就以为将一个孩子从小养大也不过如此?
孔雀佛子也难以置信地看着好友,一时说不出话,忽地又皱眉:“乱世?你不是自豪你那儒门,说只要儒门在,即使在位的是昏君庸王,也能坐稳江山?”
儒门之主冷漠道:“我要乱世,就有乱世,我要太平,就有太平。没了我,天下哪有这数百年的太平?儒门已朽,我不便革新,只能徐徐图之。这也是为何天柱必须补起,江山社稷之事,你就不要多想了。”
“你还没回答我,”孔雀佛子已经是一副不愿跟他多言的模样,“你究竟是如何确定,从龙蛋生出的幼龙,一定会是男婴。星归搜罗了那么多古籍,他都不敢笃定,但你若不笃定,绝不会跟我立下那样的命债条件。”
儒门之主平淡道:“我知道这个,是因蛟与龙似,我与那白蛟之子,生下来便是人身。”
众离魂哗然。
第44章 恩断义绝
孔雀佛子一时愕然,脱口而出:“你为算计,竟做到此等地步?”
先前不慌不忙的儒门之主,听了这话,竟是轻怒:“笑话!我姬肃卿何须如此!只是因此恰好得知,为我所用。”
“恰好得知?为你所用?”孔雀佛子大睁着眼睛,像在看个陌生人,“你这个人,当真无情!”
儒门之主不悦道:“我与那白蛟两厢情愿,她身为东海之主,被龙宫众臣所逼,不得不生个继任,对那注定要与她争权的小蛟,她也是不耐烦的。怎么到佛子口中,又成了我的错?”
孔雀佛子冷笑道:“若你所言不假,贤伉俪真是天造地设。只是不知你们的孩子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摊上你们这对煞星!”
闻言,儒门之主并不生气,反而沉静下来,慢慢道:“你气话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把白龙交给我。”
众离魂听到这,深觉此人可怖。他似乎也没说什么过于惊世骇俗的话,可他言语中的处事态度简直叫人不可思议,牵涉己身名誉,他立即就要发怒,但牵涉他人,即使是亲生儿女,他都反应冷漠,实在异于常人。
尤其是那小小男婴的不安啼哭越来越响亮,哭得众离魂都恨不得冲进去抱抱那孩子,儒门之主却是心冷如铁,从头到尾只以白龙呼之,根本没把他当人。
孔雀佛子棕眸如刀:“你就算定了我会把孩子给你?”
儒门之主淡然道:“你违抗命债,就只有死路一条,你一死,我照样会把白龙带走,你虽天真些,却又不蠢。”
孔雀佛子抱紧了怀中婴孩,终于怒不可遏:“白龙、白龙、姬肃卿!这是个孩子!是一条命!”
儒门之主竟凛然道:“牺牲白龙一条命,补了天柱,能让更多人的命活得更好!”
孔雀佛子怒问:“你是个元婴,补天柱既如此紧要,你怎不去?”
似乎被孔雀佛子的质问激怒,儒门之主面色一沉,傲慢道:“我能算计白龙去补天柱,何须牺牲自己?我本就是个尘世俗人,为天下谋,自然要用手段,统治之术自古以来便是外儒内法,真正办事的人,谁是个无暇圣贤?我也不屑当个纸上装相的圣贤!倒是你,你拿什么质问我?你跟望星归,一个不问世事的灵禽修佛,一个万不得已不肯杀人的剑修,你们又为天下做了什么?”
孔雀佛子怒斥道:“我不自辩,可你现在想来指摘星归,是忘了先前也是你自己将玄真为民挂在嘴边?当年前任玄真掌门差一步就为守关牺牲,是你我亲眼所见,后来她也是为除魔而死。星归承她遗志,四处救善惩恶,就算玄真剑修不轻易杀生,哪一个不是为天下为民?你真是自打嘴巴!姬肃卿,你说的一切话,全是为达到目的,无论锦绣大义还是精巧诳语,没一句能信!”
儒门之主似要辩驳,孔雀佛子却不给他开口的时机,一声冷笑,继续道:“你不想死,你想成仙,没人强求你做个圣人。你却为这些,去算计一条无辜性命,还将我与星归也算计在内。你要真那么自信,笃定星归最终能原谅你这番所作所为,何必非要拖我下水?”
“你竟想明白了,”儒门之主微微点头,竟还跟安慰似的说,“你放心,你是被我所逼,等他知晓前因后果,他不会太怪你。”
如此伪善言辞,孔雀佛子闻之怒极:“姬肃卿,你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
儒门之主神色一厉,谨慎道:“哦?愿闻其详。”
“你说我不问世事,今日,我就来问一回世事,”孔雀佛子紧盯着儒门之主的眼睛,话语坚决,“你算计白龙,要开乱世,要谋你的天下大略,你说我不懂,我乃世尊座下出家之士,确实是不懂,我也不想懂。可我知道,我看够了千年人世,看够了争权夺势,兴亡百姓皆苦,谁做皇帝都没什么不同,你的儒门跟灭你满门的世家,也没什么不同!”
触及旧疮疤,儒门之主勃然大怒:“释迦陵!你过分了!”
孔雀佛子却决绝恨声道:“我与星归误与你这种人诚心论交、江湖齐名,才真是过分!姬肃卿!千载挚友,从未相知,你我今日,恩断义绝!”
众离魂心中早有预料,对儒门之主也无甚同情,听了孔雀佛子一针见血之论,甚至想给他叫好,但亲眼看到这千年挚友决裂的场面,仍是嗟叹不已。
而如今的孔雀佛子,再看眼前场面,心中却十分平静。此刻他回想起了诸多旧事,他与望星归为姬肃卿劫过法场、姬肃卿与望星归为他避过权劫、他与姬肃卿为望星归抗过邪魔……诸般种种,真要算账,谁都数不清。三人落到这个下场,更是谁都料不到。
或许当日不论是他自己还是姬肃卿,都气到口不择言。又或许千年前的初相识,他与星归认识的那个姬肃卿就只是一张假面,一个为姬家复仇的亡魂。或许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认识过姬肃卿。但事已至此,姬肃卿逼死了星归,那前尘种种,都不再重要了。
众离魂却惊愕地看到儒门之主在此时做出了激烈反应。
儒门之主怒到浑身颤抖,竟像是遭遇了莫大背叛一般,深恶痛绝道:“好,好一个孔雀佛子,释迦陵,这一次我是算计了你们,可这是变局所迫,我待你们毕竟与别个不同!你为一条白龙,就要将我们千载交情一笔勾销,与我反目成仇?!好,我倒要看看,你能如何破解这命债约束!”
说到最后,他已将失态怒容收敛得体,一派倨傲神色,似乎笃定了孔雀佛子无法破解命债束缚。
这份倨傲,却迅速在孔雀佛子前额那只竖着张开的金色禽眼眼前分崩离析。
“孔雀明王眼?”儒门之主愕然失色,忽然明白过来,指责道,“你从西天回来那日,那日我什么都不记得,是你!释迦陵,你要做什么?”
“就算我告诉你又如何?你不会记得。何况,我偏不告诉你!”孔雀佛子绝然一笑,咬着牙道,“姬肃卿,你什么都要算到,你也确实什么都算到了,唯一漏算的,就是佛祖赐我的这只眼睛。今日,我无法阻止你带走这孩子,也无法阻止你算计星归,但我要你提心吊胆三百年,惶惶不可终日!”
话音刚落,孔雀佛子怀抱那男婴,以飘云缓势升入半空,呈趺坐之姿,双目紧闭,住慈悲相,浑身都被佛光包裹,他身上僧袍被佛光化为白缯轻衣,配耳珰臂钏,佛光又在他身下化出洁白莲花座,座内有三枝华丽孔雀尾羽。此乃孔雀明王法相。
儒门之主目光一厉,竟是丝毫都不迟疑地连发狠招,招招夺命,深紫灵力在佛堂大殿肆虐,将原本朴素宏洁的大殿打得物飞地裂,连佛像都倒塌横卧在地,却因着佛光阻挡,根本打不到孔雀佛子,更无法靠近半步。
孔雀佛子显露法相,大慈悲心与孔雀明王大愿相合,低声念诵起孔雀明王咒:唵|摩愉啰|讫兰帝|娑嚩诃,唵|摩愉啰|讫兰帝|娑嚩诃,唵|摩愉啰|讫兰帝|娑嚩诃。
在场佛修悉数盘坐在地,与场景中的佛子一起低声念诵。
随着经文念诵,孔雀佛子额前第三眼中佛光大盛,佛光中,竟有无数世界轮转,皆为灰白。
众离魂沉浸在眼前妙法仙幻的场景中,都凝神去仔细看那佛光中的诸多世界,但立刻感觉到不对,他们虽能清晰看到那佛光中的无数世界,竟无法理解,在场的修鬼精怪都算是有识之士,但看着这佛光中的无数世界,感觉却像是不识字的幼童在看古籍天书,明明一笔一划都看得清清楚楚,却不懂得组合起来是什么意思。
他们登时心中一警,明白这是不可知的天机,不敢再细看,纷纷松懈修为,只用肉眼感受那妙□□转的浮光掠影。
佛光中轮转着的无数灰白世界忽然凝滞,停留在一个眼熟无比的世界,那个世界,正是佛光外孔雀佛子与儒门之主对峙的此情此景!
这是?!不等众离魂惊诧出声,那世界中的情景就向前推动流转起来,一瞬数年,肉眼来不及捕捉,已是匆匆三四百年流过,只见白龙陨落,乱世纷起,九州各地生灵涂炭,青城山山崩地裂,玄真观断壁残垣,不周山空悬冷月,东莱城遍地残骸。
有百姓吓得脸色发白,指着画面失声惊叫:“那不是我家孙女?!她怎么了!是谁害了我的乖孙!”
不止百姓惊心,在场修鬼精怪比百姓看到得多些,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都知道,眼前所见,就是未来之景,虽然心里清楚孔雀佛子定然已经做了什么,未来应已改变,可毕竟不能安心,如此惨烈的未来,那孔雀明王眼真能寻出一线生机?!
再看那儒门之主,他似乎无法看到佛光中的世界变换,未来惨景当前,他仍在试图攻击孔雀佛子,一丝异样反应也无。
众离魂眼睁睁见孔雀佛子落下泪来,望天求道:“世尊,世尊慈悲,未来乱世劫起,白龙无辜,苍生受难,迦陵愿以一身承担逆天改命之罪,若有报应,报应于我,若有劫难,施加于我。只求世尊为白龙与九州百姓指点生途,示我一线生机。\"
他语罢,忽地万物凝滞,人不动,风不动,大殿中肆掠的儒门紫息不动,佛光中惨烈的未来之景不动。
下一瞬,只听孔雀佛子闷声痛呼,一道血线从他心口抽出,没入佛光之中,佛光中惨烈的未来之景竟然倒放后退,血线不断抽出,情景不断后退,直到退回先前孔雀佛子与儒门之主对峙情景,孔雀佛子已是面白如纸,一额冷汗,但那佛光并未停下,而是重新出现了无数轮转的灰白世界。
众离魂再心焦,见孔雀佛子以心头血推动轮转、求一线生机,都目露不忍,真想让那佛光停下,却无计于施。
不知多少个灰白世界轮转闪过,众离魂都以为孔雀佛子要支撑不住时,轮转冷不丁停止,一个闪烁着金光的世界出现在眼前。
孔雀佛子神色一喜,却见那世界被金光蒙照,竟是看不清晰,金光中有一行梵文金字,最后一位正在不停变幻。
有修士急道:“不是一线生机么?这金字是什么意思?”
有佛修答道:“此乃梵文数字。”
有修士涉猎术数,推测道:“我眼睛慢,看清时已是五亿四百五十七万三千四百五十七,下一瞬是五亿四百五十七万三千四百五十六,再下一瞬是五亿四百五十七万三千四百五十五,难不成,这是个倒计时数?”
有修士点头:“许是如此,那不是还有十六年?”
裴牧云与解春风心底影影绰绰有所猜测,听闻此言,皆是一愣。
眼前场景中,孔雀佛子喜色全空,虽不迷茫,只是忧心难解,众离魂都与他感同身受,耗费那么多心头血,只是知道了有一线生机,生机究竟是如何,竟然还要等十六年才能真正揭示,这是何等的折磨?
然而,孔雀佛子忧心过后,却是破颜一笑,他单手持拈花印,垂首注视怀中男婴,汗水如泪滑落,慈悲美相,恰若当年迦叶尊者了然佛祖拈花之意。
众离魂见此笑颜,都觉明灯照彻,浮尘皆去,神魂一清。
在场佛修合掌大拜:“我佛慈悲,佛子慈悲,南无阿弥陀佛!”
下一瞬,佛光褪去,法相成空,莲座消隐,恢复一身僧袍的孔雀佛子神色虚弱,他单手成掌,掌中佛意罡风,对上儒门之主袭来的杀招,却是旗鼓相当。
不少修士不禁在心底戏谑,儒修战力真是拉胯至极,到了元婴,都打不过同等级的重伤佛修,但转念一想,儒门之主明招打不过,阴谋却坑死了星归道长,又是一阵唏嘘。
儒门之主也知打不过,片刻后率先收手,质问道:“释迦陵,你做了什么?!”
孔雀佛子站在那不言不语,似是视他于无物。
儒门之主面色几变,终是专注眼前,用命债逼道:“释迦陵,不想死,就把白龙交给我。”
孔雀佛子神色轻蔑,却是微微抬手,一副看儒门之主敢不敢来拿的意思。
儒门之主眯起眼睛,边谨慎上前,边拿捏道:“你向来自持清高,佛像当前,可不要趁人之危。”
众离魂听得好笑,刚才把佛像打倒在地的是他,现在拿佛像说事的也是他。
孔雀佛子并不理睬,只是低头看着哭累睡去的男婴。
儒门之主谨慎走近,终是伸手欲将男婴抱过,孔雀佛子也没有紧抱不放。
就在儒门之主将男婴别扭地抱入怀中之时,孔雀佛子神色不改,竟是一掌拍上儒门之主心口,儒门之主被打得飞出殿外,一口血喷出,染上包裹男婴的袈裟,如点点红梅。
“释迦陵!你偷袭!”
儒门之主气得要进殿理论,那殿门却无风自动,合而禁闭,门上现出一个金光闪闪的“滚”字。
有修士不禁拊掌大笑,叫了个好字。
也有佛修叹息,此刻孔雀佛子还能以金字传言,那日天柱山下,他已是连辩白都不能,想必是十六年后,真正得知生机之时,就要完全付出代价,连金字传言都不能了,那其后两百多年,孔雀佛子过得是什么日子?
却见眼前的孔雀佛子立在黑暗无光的大殿之中,几乎被儒门紫息打成废墟的大殿,简直是满目疮痍,孔雀佛子呆立片刻,慢步走向倒在地上的佛祖塑像,化为庞大的绿孔雀,伏在石像怀中,禽眼一闭,月光隐约映出一道泪痕。
殿外有个人影,被月光映在窗棂上,盘桓片刻,终究是踏云而去。
至此,这挚友决裂的场景终于落下帷幕,眼前景色逐渐雾散,正要变化,众离魂心底都暗道来了!想必下个场景就是十六年后揭露生机的时刻,却听得一声:“且慢!”
众离魂眉头一皱,循声看去,竟是那儒门高修,也就是儒门之主传说中的私生女,秦无霜。
见是她,众离魂都将不耐烦收敛起来,他们刚才才听了儒门之主的言论,对这不幸摊上无情父母的姑娘,心里是有些怜惜的。
却见秦无霜款步走到东海之主敖昆面前,竟是俯身一拜:“哥哥。”
敖昆本是被儒门之主透露的身世弄得又疑又怒,满心杂绪,他既想问个明白,又怕问个明白,拳头都攥出血来,秦无霜忽然走到他眼前,他才注意到此女当真与记忆中的母亲有几分相似,再听这一声娇呼,顿时心头剧震,怒不可遏:“你认错了,我没有兄弟姐妹!”
秦无霜一抬首,竟是双眸含泪,哀声道:“哥哥不认我,无霜无话可说,可无霜自幼不曾见过娘亲,更不知娘亲无端横死,求您答应我,让我看一看无常大人所说的轮回台记忆,无霜无意攀附东海之主,只是想知道娘亲惨死真相。请东海之主成全。”
说道最后,她竟是双膝一折,如断线风筝般跪倒在地,花容弱姿,好不可怜。
敖昆也不是不想知道详细,他丧母时还是条小蛟,灵兽幼时比人蒙昧,母亲如何,他其实早已记不清晰,只是难免在记忆中不断美化,将母亲奉若神明,刚才听姬肃卿说母亲不耐烦自己,正如垂头棒喝,心中早就惊疑不定,只是拿不定主意。
此刻秦无霜哀哀跪在他面前求情,他向来不近女色,此时实在不知如何面对,又见众离魂都露出可怜神色,情势如此,他最终看向黑无常,苦声道:“无常大人,能否公示一观?”
黑无常阴着脸应道:“可。”
语罢,眼前场景一变,就到了东海龙宫。
有修士心急着想看那真正的一线生机,但亲眼见到这外人难进的海底龙宫,都还是被海底奇幻的蓝绿美景吸引,一时忘了心焦。
仔细一看,却见那儒门之主在海水中穿行而过,从龙宫后门长驱直入,一路进了寝宫。
众离魂不敢说话,但看他这么熟练,哪里还不明白他与白蛟的传言比真金还真。
东海之主的寝宫珠光宝气、蜃景烟霞,其豪奢奇幻,凡人根本想象不出,言语也无法尽述,白蛟敖碧霞正在龙床之上安睡,海水中的睡颜美如明珠,那容貌,竟是与此时的秦无霜一模一样,母女血缘无法抵赖。
姬肃卿来时,寝宫中竟半个侍女护卫也无,要么是定期幽会,侍女不敢打搅,要么就是被敖碧霞提前支走了。
美人当前,姬肃卿却径直走到桌边,笑道:“莫要装睡,有要事相商。”
敖碧霞这才慵懒睁眼,也笑道:“哦?我倒看你有什么要事相商。”
她款款起身,扯过鲛纱外袍随意披上,一举一动无不极尽妍媚,让一些百姓儒修看直了眼睛,纷纷动心。
却此时,一个小小少年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疑惑找人:“母亲?你在哪里?我怎么睡、”
敖碧霞不等他说完,一道蛟力如游蛇飞去,将那小少年重新击倒在地,一根灵草飞落在他鼻唇之间,不过顷刻之间,少年就重陷沉眠。
众离魂都认出那小小少年就是幼时的敖昆,因此见了白蛟此举,都不禁惊愕,这是做什么?!
姬肃卿这才抬头看她,竟是挑眉笑问:“眠龙草?你倒是舍得。”
敖碧霞无所谓地一笑,走近姬肃卿,靠在他肩上道:“有什么法子?他缠人得很,我哪有那许多功夫理他。你有什么要事,可不要也是浪费我功夫?”
得知那灵草竟是眠龙草,众离魂都不知说什么好,眠龙草是举世罕见的灵草,长在深海,非水族不能采到,据说海底大片的眠龙草能引得巨龙陷入不设防的深眠,蛟算是龙弱化千百倍的版本,一根眠龙草,足以让小蛟睡得人事不知,可不过是孩子想与母亲相处,不耐烦,让他自己玩去就是,何必动用眠龙草来打发?
敖昆直愣愣地看着眼前场景,做不出反应,秦无霜心底冷笑,面上仍是一派哀戚。
姬肃卿傲然道:“我何时浪费过你的功夫?你也知道,现任阎王曾是我得力属下,我向他借来了轮回台,需你借我一臂之力,找龙。”
“找龙?!”敖碧霞忍不住露出蛟族对龙的天然向往神色,随后才笑问,“你忽然找龙做什么?总不是为了我们星归道长?”
第45章 小小师兄
姬肃卿扬眉问:“你倒是爱把他挂在嘴边,逗他就那么好玩?”
敖碧霞掩嘴笑答:“他们玄真派剑修,各个大义凛然,死得前仆后继,从万万人中专门挑出这样的人来收徒,居然直至今日都没断了传承,我一见星归道长,就觉万物清新,怎么不好玩?”
姬肃卿一笑,转而认真道:“好了,说正事。你这般聪明,难道想不出我为何要找龙?”
敖碧霞站直了身子,转过头来看他,莞尔一笑:“补天柱?官人什么时候这般把天下大事放在心上?莫不是跟你那两位好友相处太久,染上了坏毛病?”
姬肃卿却道:“天柱若断,灵气枯竭,天下无人再可修真,现存的修士也会修为倒退。灵兽虽得天独厚,但没了灵气,想更进一步,却也是不可能了,只会和修士一样耗着修为走向老衰。到那时,就算掀起乱世,也搅不起多大风云,我们从中能揽到的功德也不会太多。
“以你我心性,想要修为更进一步,只有功德一条路。我要找龙,以龙设局去补天柱,确保灵气不枯,那时,即使我不出手也必生乱象,只要再活动活动棋子,必能掀起搅动九州风云的乱世,从中能揽到的功德,才有可能助你我平步青云。
“到时你修为大成,就算这小蛟长大,又岂能夺了你的位置?”
说到最后,姬肃卿神色间,竟显露出一分似是而非的柔情。
众离魂听姬肃卿居然在孩子生母面前如此谈论孩子,已是愕然,却在此时,听那敖碧霞朗然一笑:“哈哈哈,好!若官人筹谋能成,搅得九州大乱,这一注,我敖碧霞舍命奉陪!”
这一句更是叫众离魂听得目瞪口呆,他两个倒应了孔雀佛子先前的气话,真是天造地设一双人。
“却是此处叫我踌躇,”姬肃卿提醒道,“轮回台在地府中,是由鬼差的阴力操作,活人阳力难以驱使,你的蛟力属水,比人修为灵力是靠阴一些,却也会极为耗费,更不要说是往上一直看到数千年前,说不定会有危险。”
敖碧霞嫣然道:“我堂堂东海之主,难道法力比不过地府鬼差?”
姬肃卿竟也不多劝,一挥手,现出了轮回台真身。
众离魂都想看看传说中的神物,却只见一团黑雾将轮回台笼罩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出它比望乡台矮小,约三丈方圆。
黑无常凉声解释道:“轮回台不该现世,其运转方法与真身,尔等皆不可见。”
众离魂一听他说话就觉阴风嗖嗖,虽有些遗憾,都点头诺诺。
那白无常却忽然鬼哭起来:“呜呜,哥哥,都怪这台子,咱们不肯借,就被关了两百多年,两百多年对着你这张冷冰冰不理人的死人脸,我好恨啊呜呜呜呜!”
黑无常阴沉道:“你我同一张脸,我是死人脸,你不是?”
听黑无常搭理他,白无常瞬间变脸嘻笑起来:“哥哥,你我都是死人,自然都是死人脸。”
黑无常怒斥:“我听了你两百多年废话,再不闭嘴,我拔了你的舌头!”
白无常瘪了嘴不再说话,众离魂却是心惊,原来此事其中还有这两位无常兄弟的冤屈,黑白无常不愿借出轮回台,这才是秉公执法,居然被关了两百多年?难怪那前任阎王沉下弱水溺死,真是活该。
眼前,姬肃卿与敖碧霞讲解如何运转轮回台的场景无声快过,再听他二人开口,却是敖碧霞在上轮回台之前,忽然停步,转身笑问:“官人,你是从何时开始筹划找龙大计的?”
姬肃卿平淡道:“许久前,你告诉我敖家祖上曾有龙女下嫁,我就记在心里,真正开始筹划,却是在修成元婴之后。”
敖碧霞感叹道:“相识那时,我是备受欺凌的妾生小蛟,你是饭都吃不上的将门遗孤,而今,我主东海,你主儒门。官人,你可还记得你答应我的话?”
“我记得。”姬肃卿闭目,“不敢或忘。”
敖碧霞看他一眼,道了声好,直接站上了轮回台。
场景复又无声快过,众离魂看不见轮回台,只看到那张桃花般的脸逐渐苍白,沁出冷汗,不多时竟像站不住似的趴伏在台上,敖碧霞是法力高深的白蛟,修为等同结丹后期修士,她都是这般艰难,运转轮回台果然难度极高。
灵兽得天独厚,不会转世为人或普通兽禽,转世仍是灵兽。轮回台展示出的白蛟轮回前世,虽无声快过,也能看出画面中白蛟前世仍是灵蛟,灵蛟能活千年,一条条灵蛟生平往前翻动,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龙随众神而去的上古之时。
轮回台展示出的场面,群龙集结,翱翔九天,实在是震撼人心,而姬肃卿看得比谁都要谨慎仔细,终于得到龙蛋下落。
姬肃卿边看,边这样告诉敖碧霞:
他说,正如敖碧霞所言,她家祖上蛟王,曾荣幸娶得龙女,众神命令神兽跟随他们离开九州时,龙女想要留下,却不被允许,只能与蛟王泪别。
而这条龙女的姐姐青龙,却因此起了疑心,怀疑众神一定要带神兽离开的目的。青龙当时已与丈夫白龙孕有龙蛋,还未孵育,起了疑心的她不愿将龙蛋带走,而是将龙蛋悄悄藏在了能够隔绝神息的仙人墓中。
青龙白龙夫妻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妹夫,托蛟王看顾幼侄龙蛋,叮嘱他等到众神完全离开,最好是百年之后,再将龙蛋带出仙人墓,另找灵兽将龙蛋孵育,以免被众神发现,触怒上神。
他们盘算周密,却没想到蛟王十年后就意外亡故,从此无人知晓龙蛋所在,蛟族中虽有一些龙蛋存在的流言,却仅止于流言,没有根据,更没有实际地名,无从寻觅。
通过轮回台这么清楚地一看,那颗龙蛋应该仍在仙人墓中。
看到此处,众离魂虽不知真假,但即使再觉得儒门之主阴险,此刻也不得不佩服他敢想敢干,一般人就算听了这流言,最多向灵蛟打探问问,哪里会想到去地府借轮回台看个究竟,就算想得到,也借不来。
姬肃卿神色竟是明显一喜,几乎有些失态道:“找到了!快停下!”
众离魂这才想起那趴伏在轮回台上的白蛟,只见她扬手断开与轮回台的连接,后退数步,等她终于站稳,抬起头来,竟是一张皱纹满面、无比苍老的脸,显露了临死的五衰之象!
那衰老容颜实在叫人心惊,不少百姓错愕退步,下意识想要远离她。姬肃卿却上前揽过白蛟,一声长叹。
只见姬肃卿运气修为,为她施了个变化术,重现她美人容姿,敖碧霞低声笑道:“官人疼我。”
变化术无法遮掩她衰老的声音,她看向不远处仍在深眠的小少年敖昆,两眼顿时一红。
众离魂唏嘘不已,还想着果然是人之将死,做母亲毕竟舍不得孩子。
却听敖碧霞哭道:“官人,要不是这个冤孽生来分走我二成法力,我今日不会死在这里,要不是那些看不起我的贼臣逼我生子,你我不必生下两个冤孽,他们害我,官人,是他们害死我……”
众离魂听得瞠目结舌,姬肃卿却是低声安慰:“我知你委屈。”
“官人,我是活不成了,”敖碧霞摸索到姬肃卿的手,抖着手将姬肃卿的手拉到唇边一吻,随后,将一样物事放入姬肃卿掌中,“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姬肃卿:“你说。”
敖碧霞恨声道:“我要东海之上燃起焚天烈火,我要九州众生卷入杀伐乱世,为我,杀龙补天开乱世,让我在天之灵,看到洪水滔天!”
“我答应你。”姬肃卿闭目,“我不会忘。”
敖碧霞闻言,神色温软起来,用苍老的声音撒娇道:“官人,你再陪我一会儿,等我死了,你再走,好不好?”
“好。”
姬肃卿将她抱回龙床上,在她身旁躺下。
不消片刻,白蛟就没了声息。
姬肃卿摊开手掌,只见掌心一枚白玉般的鳞甲,众离魂中有修士惊呼:“是护心铠!”
其他人闻言错愕,灵蛟的护心铠,是护住心脏的那片鳞甲,比其他鳞甲更坚硬,而且蕴藏护身法力。通常,灵蛟会将自己的护心铠交给儿女,给幼蛟最好的贴身防护。
得了此等防身利器,姬肃卿神色竟无波澜,只是袖手收了,起身就要离开,经过地上少年时,他忽地脚步一顿,指尖竟运起深紫灵气。
众离魂见他神色如常,猜不到他想对亲生儿子做什么,都悬起了心。
但姬肃卿停步一瞬,竟大步离去了。
秦无霜垂眸不语,姒晴担忧师妹,转身去看,见秦无霜一脸哀容,眼底却是平静无波,心底一叹,正要回身站好,秦无霜却是往前一冲,靠在她肩头,语气十分伤心地低唤:“师姐。”
姒晴只得任她靠着。
众离魂见秦无霜伤心至此,都为这姑娘又掬了一把同情泪,儒门之主跟东海之主实在太异于常人,对儿女竟没半分爱护之心。有修士想起去看敖昆,却见他从衣领拉出一根黑绳,正望着黑绳上缀着的饰物发呆。
仔细一看,发现那是一枚黑玉般的鳞甲,只怕是那黑蛟的护心铠,那黑蛟竟爱慕白蛟至此,对不是亲生儿子的敖昆悉心对待,连护心铠都给了他,听说白蛟死后黑蛟不久也伤心过度早逝,不禁更是唏嘘。
忽然,敖昆收起黑绳,气冲冲地转向黑无常,指着他怒道:“你设计我!我母亲根本不是、不是……”
他说不出口,黑无常却毫无负担地接口:“不是遭人害死,而是自愿?我觉得她是遭人害死,你觉得不是,众口纷纭,皆非定论,姬肃卿还没死,等他下了地府,阎王自有公断。”
众离魂听了黑无常的赖皮之论,既觉无奈,又觉解气。
秦无霜此时微微抬起头来,软声劝道:“哥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不等敖昆回答,白无常仿佛故意学舌一般,略显兴奋地笑嘻嘻道:“哥哥,事已至此,快给他们看下一段!”
说这话时,白无常看着裴牧云,还对他扭头摆腰地开心挥手。
裴牧云心中杂绪纷呈,抬头去看师兄,正对着那双深金眼眸。
“师兄。”
解春风自己也是杂绪纷呈,但与裴牧云视线相交,就自然温柔了眉眼:“师兄在这。”
听了这话,明明也不是什么答案,裴牧云却觉得心里一安,点了点头。
只听黑无常冷哼一声,运转起望乡台,眼前场景一变,从海底龙宫回到孔雀之子的隐居山庙中。
裴牧云定睛一看,不禁一愣。
纸人们终于又见着了熟人,立刻蹦蹦跳跳起来:“是主人师兄!”“是小小师兄!”“小小的小气师兄!”
只见夏日晴空,庙前小院花树繁茂,竹影下站着三个人。
星归道长正絮絮说道:“……好容易才建好呢,明日我跟春风乔迁新观,特来跟你知会一声,哪日去坐坐?”
孔雀佛子身旁现出两个金字:没空。
星归道长笑眯眯道:“没空就寻个空嘛,你哪都不去怎么行,虽说佛道两分,可我瞧着,闭门造车也悟不来禅呐?青城山凉快,风景也好,我特意选的清净地界,你哪天来看看,顺道瞧瞧那只病东鸫,它现今可精神了,每日一大早就跟老黄吵嘴,把老黄气得够呛。”
孔雀佛子没答话,他俩身旁的小少年一本正经道:“师父,你唠叨完没有?要是没完,我一旁练剑去。”
那少年约莫十六岁,世上少有的英俊潇洒,依稀已能看出日后的侠客风姿,只是眉目间尚有三分傲气,偏偏生了一双桃花眼,挑着眼皮看人也不令人觉得傲慢,反是平空生出一丝多情的风流意,配合他那剑痴话语,真叫人哭笑不得。
而且他似乎极为珍惜他的剑,不背在背上,也不挂在腰间,而是把剑抗在肩上,匪里匪气,一副难以管教的少年活猴模样。要不是本人在场,恐怕许多人要失笑。
裴牧云望着少年师兄,无意识唇角微勾,神魂一刺。
却听星归道长吹胡子瞪眼子地教训道:“练什么练!大半夜偷偷起来练到大早上,你还练,不许练!安静站着!”
少年扛着剑,一脸傲气地据理力争:“练剑就该勤奋,怎可偷懒松懈!等我出师,定是天下第一剑侠,到时候,我就和天下第一美人一起闯荡江湖。今日不练,明日不练,我何日能出师?何时能闯荡江湖?”
众离魂哪知道如沐春风的春风剑侠少年时也是这般鬼见愁的模样,听到这里再忍不住,都笑出声来。
星归道长气得反手给他一栗凿。
第46章 太极金刚
回顾少年时的自己被师父敲脑门,解春风心中再怀念万千,看到这也有些小尴尬,对裴牧云解释:“那时年纪小,不懂事,胡言乱语。”
裴牧云却认真道:“师兄如今正是天下第一剑侠。”
其实解春风解释的是天下第一美人那句,但被师弟夸了,还是不禁微笑。
纸人们却在此时兴奋地演了起来。
一个纸人做旁白,大喊一声:“天下第一剑侠!主人师兄!”
在围成一个圈的纸人们欢呼声中,一个纸人扛着纸剑,一脸不服地走到中央。
旁白纸人又大喊一声:“天下第一美人!主人猫猫!”
一个纸人腾跃飞起,在扛剑纸人身边帅气落地,不言不语地潇洒一背手。
然后两个纸人忽然牵起纸手,手牵手跑了起来,边跑边自己解说道:“吾们闯荡江湖去咯~~”
纸人们欢呼起来:“闯荡江湖!”“师兄猫猫!闯荡江湖!”“还有吾等相随!”“对呐对呐,还有吾等相随!”
众离魂笑得打跌,竟连孔雀佛子都勾起了嘴角。解春风哭笑不得,半是高兴半是心虚,竟是拿这帮小东西完全没办法。
裴牧云头痛:“胡闹。”
而场景中的星归道长,也正对着少年解春风头痛。
白眉老道对满脸不服的徒弟教训道:“狂得没边!你先把刚柔并济、张弛有度的道理记紧了。还天下第一剑侠,道修重在修心养性,拳脚刀剑只是惩恶救民之用,岂可一心逞强斗勇?哎哟,混小子,狂得我脑壳痛。还天下第一美人,你记不记得你是个道士?”
少年解春风满脸不服,星归道长见他这副模样,有意作弄他,忽然促狭一笑:“哎,你迦陵叔当年就是江湖上评出的天下第一美人,要不这么着,师父给你打个化缘的铁钵儿,你跟着你迦陵叔出门云游去,也算是跟天下第一美人闯荡江湖了。”
听了这话,少年解春风顿时满脸的一言难尽,正要说什么,却听唉哟一声,原来是星归道长被孔雀佛子一脚踹上小腿,正疼得抱着腿直蹦,少年解春风立即失笑,指着师父,专用师父刚才的话促狭回去:“师父,道修重在修心养性,你竟打趣老友色相,你还记不记得你是个道士?”
他说完就跑,星归道长已箭步追去,师徒两个在竹林中追逃一番,终究是星归道长技高一筹,揪住了少年解春风的后领子,把他拉回院中,好气又好笑道:“你站那,打太极拳,快去!明日开始,你每日练剑之前,都得先打一遍太极拳,好好收收你那傲气,记着!”
师父真下了命令,少年解春风虽不高兴,倒也不恼,依依不舍地把剑挂在竹梢,然后站在星归道长指定的地点,沉声呼吸,随即双手下垂,做出太极拳的起手式来。
星归道长与孔雀佛子一时都没再继续谈天,而是望着那少年轻灵的拳脚,星归道长忍不住露出自豪神色,显然是对这个徒弟满意至极,他转过头,似乎是想跟老友显摆一二,却见孔雀佛子面露轻愁。
白眉老道微微皱眉,又拿出和缓面容来,诚心劝解道:“你又愁什么呢?有时候我真觉得,你这静修,不如不修,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与其独自愁闷,不如摊开来与大家商量?虽说灵兽与人岁数不同,你毕竟也是千岁老鸟了,你我都不再是热血年少,不说服不服老,你看看江湖上的年轻后生,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说到这,星归道长又望向徒弟,那眼神慈爱中藏着无限期许,半是劝解好友半是自语道:“修真求长生,人心却易老,该放下时就退一步,否则就像他们儒家骂的老而不死是为贼,多少贤王明君晚年贪权昏聩?我这例子不恰当,但意思是那个意思,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情,有难题遗憾无法完成,也只能挣出机会,交给下一代去拼搏。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你莫把难题都往自己身上揽。”
孔雀佛子垂眸不语。
一时间,清风徐来,竹梢摇曳,花树草木沙沙轻响。
众离魂中有年长者,不禁感慨道:“星归道长虽不知情,此话说得实在有理,两位前辈真是高山流水,可惜遭小人设计,阴谋误会天人两隔,唉!”
也有年轻者说:“晚辈年纪不大,尚不能体会星归道长这番慈爱心境,但听他一席话,思及门中师父长辈,也是感触颇多。反观那儒门之主与白蛟的自私言行,当真是一个天一个地,倒也不强求他们做些好事,可怎的连亲生儿女都视如仇寇?”
不少人点头称是,连百姓精怪都忍不住两相对比,正在众口纷纭之时,眼前的孔雀佛子忽然一掌拍墙,借力后移数丈,站定后,对星归道长伸出一只手来,竟是邀战之意。
众离魂一愣,星归道长却开怀一笑,跃跃欲试道:“我就用太极拳,你用什么接招?”
孔雀佛子双掌一合,身旁现出三个金字:金刚掌。
好武的修士都是眼前一亮,这两套功夫正是凡间佛道武学巅峰,金刚掌乃是少林绝学,太极拳则是武当绝技,两位佛道巅峰的修士要以此过招,必然是玄妙无比,他们今日竟有幸得见,就算此刻体悟不出妙意,单是感受高修过招氛围,都是一大增益!
打着太极拳的少年解春风显然是不专心,顺风听到师父的话,立刻停了手,和此刻的好武修士一样,炯炯有神地等着看。
“好!”
星归道长朗然一笑,孔雀佛子掌风已至,佛意罡风如高山大河一般汹涌而来,星归道长不慌不忙,以静打动,双手成圆,用意不用力,连消带打,将那掌风尽数化去,随后依然是拳拳太极圆转,招不变力却变,一下下道力柔劲如连绵海浪,滔滔不绝,层层推递。
转眼间,两□□脚已对过数十招,只见孔雀佛子又出一掌,此掌虚实相济,星归道长一拳打出,只觉气力如泥牛入海,消影无踪,险些失去身势,但他却不急,立时双手一围如抱太极,稳住身形后,随即巧劲还力推出,这下反让孔雀佛子险些失去身势,不得不收招稳住。
星归道长还有闲心打趣道:“你看看,我早说了,你出招跟你这人似的,不是金刚怒目全劲全力,就是菩萨低眉万劲皆空,极端得很,要不你借鉴借鉴我们道家之理,看看什么叫上善若水、和光同尘?”
孔雀佛子冷哼一声,拳脚不停,身旁现出十六个金字:善也是水,恶也是水,你就是尘,同什么尘
星归道长看了这四竖行金字,边架着回招,边哈哈大笑:“唉哟,你这不是悟透了么?”
孔雀佛子一掌击出,身旁换了两个金字:啰嗦!
“好,你我今日,拳脚说话,”星归道长说着,眉宇间忽现锋芒,“正好看看,贫道拳风能不能扫破了你这心魔!”
众离魂只见星归道长屈膝折步,拳风疏而不漏,孔雀佛子闪避不得,一咬牙正要硬接,星归道长却又变招,捺收易手,将孔雀佛子掌力推开,劲力似松似展,意连劲断,再一变招,双手圆转,接下来连连数招,行云流水,万分潇洒。
孔雀佛子只能随他拳招而动,简直不像是对招,反似教导太极时的推手对练。随拳招递进,众人仿佛看见海阔天空的道意乾坤,高山巍巍,江河飞渡,豪气顿生,一襟朗照。
别说众离魂与少年解春风看得如痴如醉,连纸人们都看得激动不已,两两结对,仿照场景中的对招学习起来。
到孔雀佛子抽身停手时,大家都意犹未尽,恨不得他们继续练下去。
孔雀佛子愁容已解,身旁却现出两个金字:送客。
星归道长半点不恼,磨着让他点头答应了改日去玄真观看看,然后按头少年解春风好生行礼道别。
师徒临走时,孔雀佛子才现出一行金字:我将修闭口禅
星归道长登时皱眉,担忧道:“你静修还嫌不够,又修什么闭口禅?”
空中一些佛力散成金粉,孔雀佛子最终现出的金字是:佛门之事
既是佛门之事,星归道长是个道士,佛道虽谈不上两立,毕竟是两分,他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最终只能担忧道:“那我倒不好说话,你多珍重。”
想了想,他又嘴上没个忌讳地打趣起来:“你不比我跟肃卿,正值壮年,可不要把自己闷死了,到时候我们白发人送绿发人、唉哟!”
孔雀佛子给了他一下狠的。
“春风,走了走了,咱不讨人嫌,”星归道长笑嘻嘻地告辞,还在絮絮叮嘱,“记得来观里做客啊!在青城后山,不是前山,别走错了。”
他师徒二人乘云而去,孔雀佛子在竹林里站到日落,又回到早已修好的佛堂大殿中,对着佛像无声念了一夜经。
直到黎明时分,他才忽然一动,三眼齐睁。
众离魂心道:终于来了!
孔雀佛子再次以飘云缓势升入半空趺坐,浑身被佛光包裹,显露孔雀明王法相,白缯轻衣,耳珰臂钏,坐洁白莲花座。
他低声念诵起孔雀明王咒,在场佛修也再次盘坐,随他一起念诵。
随着经文念诵,孔雀佛子额前第三眼中佛光大盛,佛光中,那个承载着一线生机的,闪烁着金光的世界,再次出现在众离魂眼前。
金光中的那行梵文金字,已经只剩两位,仍在不停变幻,迅速从两位走到一位,最终归零,停在上。
随后,金光亮极一闪,梵文和金光都消影无踪,那个世界终于呈现在众离魂眼前,却是无比奇异。
立刻有百姓修士惊道:“这是何方?!”
裴牧云望着画面中熟悉的高楼大厦,无意识答道:“是我家乡。”
此时才将十六年与星归道长的第二个徒弟联系起来,众离魂恍然惊悟。
第47章 一线生机[上]
佛光中,是裴牧云熟悉的世界。
这是现代城市中的某个普通街角。
此时华灯初上,玻璃幕墙反映着街灯车灯,大屏幕上播放着附近电影院的影片预告,不远处的地铁口有大量人流来来往往,人行道旁有电动车飞驰而过。
离众离魂最近的是一家便利店。此刻有三五顾客从里面走出,一位提着便利晚餐匆匆赶向地铁口的白领女性,一个背着书包的近视高中生,一个对着手机打游戏的青年男子,还有和闺蜜互换饮品的两个年轻姑娘。
已经在修真世界生活了两百多年,突然再看到这样熟悉的日常场景,即使认不出这究竟是哪个城市,裴牧云都被勾起了浓重的乡愁。
对裴牧云来说,眼前场景日常到不具有特殊性,但对众离魂来说,光是参天高楼、比皇宫大道还要宽敞数倍的街道,就已令他们震惊无比,而来往车流、会动会响的大屏幕、奇装异服的人群尤其是短裙嬉笑的年轻女子,更令他们无所适从。
此地莫非仙境?但仙境为何如此古怪离奇?这就是天疏阁主的家乡?
有儒修忍不住问:“天疏阁主,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这些人为何,为何都如此奇装异服、衣不蔽体?!”
这一问,裴牧云倒不知该怎么答,毕竟是时代思想差异,他想了想,只能道:“惭愧,九州各地都有这样的城市一角,我也认不出这究竟是哪个城市。你们眼前这些都是普通百姓,这么穿……因为天热?更方便日常工作?审美变化?”
这答案比眼前奇装异服还让众离魂吃惊,有百姓失口惊呼:“这样的参天高楼、宽大街道,你说,九州各地都有?!眼前这些人,还都是普通百姓?!可这些机械快车、各种奇幻灵器,也是普通百姓能住能用的?”
秦无霜与姒晴和在场其他修鬼精怪都紧盯着裴牧云,等他回答。
裴牧云不愿卖弄也不愿藏私,尽量客观解释道:“是九州各地都有,不过,并不是每个城市都这般繁华,也有乡镇村里,也有穷人富人之分,这是目前甚至还有很长时间都不能消除的差距。眼前这两种,两轮小车就比四轮大车便宜,也就更普及,但极为贫穷的地方,或许也还不是人人能买得起。
“每个人手中的那个,并不是灵器,你们应当感觉到这个世界没有灵气,也就没有修真,我们靠科技进步发展,可以理解为,是从不依赖灵力的蒸汽机械,一步步发展到这个网络时代。这叫手机,是百姓中非常普及的联络娱乐工具,靠它可与九州各地的熟人联系,还可以进行游戏等娱乐。
“抱歉,我并非专工,没法解释得简单明白。或许能用你们接触过的术法来解释,那边那两个姑娘,她们正用手机跟远方朋友视频通话,我用的水镜术,其实就是受此启发造出,用灵力和水脉中灵气的感应关系,替换了基站和移动网络。”
裴牧云已尽量解释,但在众离魂听来,若不是亲眼所见,真真是天方夜谭,一时间都思绪万千,有些百姓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现代生活,有些精于术数的修士若有所思,有些好奇的修士想去看那两个姑娘的手机屏幕,但是又顾忌她们穿着清凉,不愿唐突佳人,只能隔着半米跟在她们身后运起修为观望,场面颇为好笑。
而东莱城天疏阁的总领法士当机立断,立刻让其他法士也都拿出水镜卷轴,从各个角度将眼前场景仔细记录,想等出去之后,交到云之南的众多机术师手中,想必对他们大有启发。
秦无霜扫了一眼年轻女子的短裙,忍不住问:“这些女子,也是普通百姓?”
裴牧云先以那位即将走进地铁站的白领女士为例,解释道:“当然是。那位女士应该是在附近高楼工作,此时下班赶着回家。那两位姑娘是上大学或高中的年纪,大概是晚上没课,约着出来玩。学生和工作者,是百姓最普遍的身份。”
“上学,工作,”姒晴若有所思,“你说的,竟都是真的?”
裴牧云想了想,诚实道:“规定上是男女应有平等的入学工作机会,不过,歧视现象依然存在,大部分女孩不会没有上学的机会,但在择业婚姻上,还是会受传统糟粕的制约。就和贫富一样,即使有了进步,现有阶段并不能完全解决差距。
“我想,没有任何问题是能够轻易解决的,仅是让大部分人意识到问题存在,都需要时间,即使取得了进步,也可能受阻甚至倒退。但回顾历史,人类文明总是在往前走的。我相信我的信仰是正确的道路,只要不偏离人民的道路,那么一半的人民——女性的诉求是绝不可被忽视或抵赖的。”
姒晴沉思,秦无霜正要说什么,一直紧盯着影院大屏幕的白牡丹再也忍不住,指着大屏幕,跃跃欲试问:“恩公,那是何妖?我愿与其一战!”
大屏幕上播放的是一部经典大片的高清重制预告,一辆酷炫可爱的黄色超跑,在高速行驶过程中突然变化成一个酷炫可爱的大机器人。
“那不是妖,是幻想出的机器人,”裴牧云一时想不出该怎么解释电影,“就像是会动的传奇画本?那上面播放的是创作出的故事,不是真实,目前应该还没有这么大的智能机器人存在。”
白牡丹目露遗憾,她抚摸自己的机械臂,望着画面上精妙流畅的机械动作、强大迅猛的火力压制,竟是移不开眼睛。
众离魂还有许多问题想问,但目前得到的答案已经够让他们沉思,一时无人说话。
裴牧云才松了口气,忽又忐忑,抬头去看一直没出声的师兄。
解春风带着孩童般的好奇神色,正运着修为仔细研究着附近的银行大楼,透过外墙去看内部构造,他身前竟是用灵力线条画出的建筑透视图,正在旁边标注出各种建筑材料猜测。
不愧是师兄。
而纸人们已经如脱缰哈士奇一般满大街撒欢,有跳到路人头上去看手机的,有跑到车底去爬轮子的,还有钻进便利店门口的自动售卖机当迷宫玩的,若不是它们无法离开望乡台范围,裴牧云真不知该怎么回收。
说实话,自从现代街景出现在他眼前,裴牧云就深陷在似真似幻的魔幻感中。
与仙侠世界的修鬼精怪百姓一起看现代城市街景……确实,他是和众离魂一起眼睁睁看着事情一步步发展到这,可他此刻体会到的不真实感,竟比刚穿书时更严重,网文也没这么写的吧?但是或许……
裴牧云将目光寻找纸人那收回,重新看向师兄,发现师兄已经把灵力画的建筑构造图拍在了空白卷轴上收好,然而师兄依然运着修为,深金眼眸紧盯着银行大楼,似乎是要画新画。
师兄又看到了什么?裴牧云不禁好奇,只见师兄一笔画出轮廓,是一个长杆形状,然后补充细节。
随着师兄认真地补充上细节,裴牧云眼神越来越愣。
枪。
他师兄在画枪。
他的剑修白龙师兄,正在用修为透视银行大楼外的运钞车,用灵力线条画出□□的构造透视图。
“师兄。”裴牧云无意识地喊。
解春风高兴应道:“哎,牧云,正想问你,这是什么?”
裴牧云张了张口,还没回答,忽然大屏幕上传来一阵激烈的枪战扫射声,解春风循声一看,恍然大悟:“原来是这般武器。”
……不愧是师兄。
看到解春风的行动,其他修士也受到启发,纷纷运起修为,记录下一些构造透视图,尤其是法士们。
众离魂看到的眼前种种,等他们出去后,若能记得,或许能够改变一些东西,或许能改变很多东西。
裴牧云望着争分夺秒学习、绘图的修鬼精怪,第无数次从骨子里感到亲切。
此时。
场景中呆望着现代街景的孔雀佛子,有了动作。
他法力轮转,佛光大盛,一道血线从他心口抽出,没入佛光之中,佛光中现代街景瞬间远去,引起众离魂一阵惊呼。
孔雀佛子在无限升空,而现代街景在无限缩小,直到一个熟悉的地图轮廓出现在众离魂眼前。
众离魂七嘴八舌道:“这不就是九州?”“怎与我华夏地图相似?”“这图上数个金点是何意?”“或许是那一线生机?”“那这何止一线生机?至少十八线生机。”
裴牧云并不奇怪地图一致,但他也疑惑这些金点代表着什么。
却见面白如纸的孔雀佛子面露踟躇,对着地图上的十几个金点思忖片刻,指尖选择一个金点,刚一触碰,场景又一次瞬间改变。
嘀、嘀、嘀……
有修士望着白色为主的房间,皱着鼻子问:“这是何地?”
裴牧云回过神来解释:“这是病房。医馆,给重症病人住的房间。”
病床上的人,是一个瘦削的青年男子,从床头挂着的病历卡可以看出,这是位癌症晚期病人。
和裴牧云没有半点关系。
裴牧云忽然明白过来,那十几个金点,是一线生机可选择的人选。
那为什么没有选择这位病人?
第48章 一线生机[中]
突然鸣起的警报声,打断了裴牧云的思绪。
众离魂也都被吓了一跳,只见床边那个方才一直滴滴着的奇怪机械变了声音,急促响亮,重复数秒,一阵匆匆脚步冲进房间,是一些白衣男女。
这些白衣男女步速极快,不少离魂来不及闪避,被他们一穿而过,纷纷惊呼。
有修士跳到墙边还心有余悸,转眼看见这些白衣男女推来更奇怪机械,还连接到了那个青年喉部的管子上,惊问:“天疏阁主,他们这是做什么?!”
裴牧云仔细看了监护仪屏幕上的警报英文,才答道:“从仪器上看,大概是病人太过虚弱,不能够自行呼吸,所以仪器发出了抢救警报,医护人员在给他上呼吸机,帮他呼吸。”
有百姓啧啧称奇:“气都透不过来了,还能活?这么些大夫伺候着,家里必定是泼天富贵吧?”
“这倒不一定。”裴牧云本想解释,但那监护仪警报又变,屏幕上的数据也急剧变化,心中难过,无意识道,“他活不成了……”
竟要见证一条生命逝去,众离魂也在心底不住唏嘘。
却在此时,眼前场景完全凝滞,不放弃抢救的医护人员僵在原地,监护仪上的数据也停在归零之前。而孔雀佛子额前的明王眼佛光大盛,从他心口抽出的血线,绕上将死男青年的手腕。
血线一绕,孔雀佛子伸手凭空一引,场景忽然变幻。
众离魂一愣。
佛光中的异世病房场景,瞬间就换成了他们熟悉的九州修真界。
而刚才那个将死的男青年,已没了病容,正奔跑在山林间。
男青年跑到河边,以水为镜,摸索着自己恢复健康的身体,欣喜若狂地大哭大叫:“操!操他妈的!老子穿越了!哈哈哈哈老子没死!”
他言语粗鄙,令不少修士眉头微皱,但念及此人年轻轻轻又是死里逃生,想来也是人之常情,也无人忍心开口苛责。
倒是有道修难舍老本行,观望其气,掐指一算,惊道:“不妙!此子气运之强,贫道这辈子都没见过,连天道法网都叫他的气运压过了!若他有心为善还好,若有心为恶,岂不是九州遭殃?”
闻言,在场修鬼精怪立刻各显神通,都去看男青年的气运,这一观之下,发现道修所言竟是真的,男青年身上的气运天下无敌,连天道法网都要退一射之地,令所有人都惊愕不已。
不少修士联想到天疏阁主,心痒想看他气运,但却不敢。
有佛修心疼面白如纸的孔雀佛子,试图反驳道:“此人是异世而来的一线生机,气运再强,又有何奇怪?既然明王眼以金点指示,就是说他能救白龙、救百姓,怎还凭空臆测他会作恶了?”
也有佛修想和个稀泥,正好佛光中的世界又开始快速轮转,忙呼吁:“佛子自有选择,咱都仔细看着吧。”
众离魂仔细看去,片刻就看明白了,佛光中快速轮转出的景象,就是这个青年来到修真界后的未来。景象正中央一直有不停变化的金色梵文数字,是从一开始数到三十一亿五千三百六十万秒,正是一百年。
但众离魂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男青年穿到修真界的这前一百年,他仗着强大气运,先是拜入修真大派,短短三十年就修到筑基,博得一个天才的名号,然后下山闯荡,不知是不是病怕了,他一下山就用变形术改头换面,用假身份四处搜罗天材地宝。
可天材地宝哪会没有守护者?这男青年并不是有紧要救命的用处,也不是爱好灵植投贴拜访,而是贸然上门抢夺,那自然会遭到了护宝者的劝阻。
这男青年遇到劝阻他的人修,眼看打得过,他必定重伤对方夺宝,不顾对方死活,而且无法全部抢走的灵植,他连根都拔掉,竟是绝不留下半点给后人,眼看打不过,他才会假装是误会,美言粉饰,趁机逃走。
遇到劝阻他的本地精妖,这男青年二话不说就赶尽杀绝,甚至还对濒死女妖肆意轻薄。
就这种货色,竟仗着压过天道法网的气运,在一百年内修成了结丹修士!
有妖修气道:“为一己之私,霸占毁坏那么多救命灵植,真是个畜生!”
也有道修气道:“这种邪门歪道的渣滓能修成结丹,咱不如都堕魔去!”
还有修士疑惑:“此人对苍生毫无怜悯,心术不正,若不是有气运加身,哪能跨入修真门槛?早被天雷劈死了!这种人,怎么会救白龙和百姓?”
就在此时,佛光中,场景中央那一行停在三十一亿五千三百六十万秒的金色梵文数字忽然消散,场景也随之改变,原本显示金色梵文数字的地方换成了四个金字:七月初三。
今日?为什么直接跳到了今日?为什么不是儒门之谋发生的前日?众离魂疑惑又生,但佛光中出现的场景,把他们气得把疑惑都忘了。
那男青年竟已是元婴修为,他打着为白龙复仇的旗号,正在儒门大杀特杀。众离魂惊见儒门流血漂橹,连做杂活的女侍、杂工都横尸道中。
男青年气运在身,他与儒门之主对招,他的杀招必打中儒门之主,儒门之主的杀招却时不时迷失准头,最终,儒门之主的保命底牌护心铠被这青年打破,死在青年刀下。
杀完人,他还搜检尸体捡宝,众离魂随他翻遍儒门,才惊觉他屠了儒门满门!
众离魂惊愕不已,有法士忍不住道:“儒门之主阴谋逼死星归道长,其罪大矣,待天疏阁理清案情,自会将他送上天道法网审判,但怎么能滥用私刑?此人既是与阁主同个家乡,怎么道德败坏至此,动辄出手打杀,还做出屠灭儒门的恶事?”
闻言,就有修士摇头道:“这位法士小哥还是太年轻,你家阁主创立天疏阁之前,修士纠纷常无人管,私刑难道还少么?只是咱们修士都受天道法网的约束,有心作恶的必然堕魔,真正作恶满盈的也必有天雷劈他,能闹起来的纠纷,无心之失和阴差阳错多少要占一个,因此,即使那时也有私刑报复,也不会这般狠戾。”
也有修士赞同道:“是了,有天道法网在,本不该如此。就是咱现下瞧不起的儒门之主,他至今可都还拿捏着大义,逼死人毕竟不是杀人,没到天打雷劈的地步,未来他若真搅得天下大乱,才必遭五雷轰顶。这个异世青年,坏就坏在有气运护体,不然,早被天雷劈死了!”
裴牧云已震惊到失语,这个男青年的所作所为,其实是无数修真网文中杀人夺宝、称霸天下的幻想,这种幻想甚至已是最俗套的套路,但裴牧云万万没想到,现代法治社会的同胞,竟会在穿越异世后真的那样去做,甚至连屠杀都做得出来。
正在这时,眼前场景中,儒门上空忽然风云巨变。
先前那个道修又是及时一观望,惊喜道:“此人气运全没了!”
只见遍地血尸的儒门上空,短短数息就乌云密布,厚厚乌云中蔓延出无数紫黑电光,惊魂雷声炸响,刹那过后,一道紫黑电光如飞龙之下,打在刚才在狂笑着的男青年身上,一道过后又是一道,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整整九道天雷,直将男青年劈得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九道天雷过后,乌云散去,天光重现,那男青年连骨灰都没剩下。
众离魂一边乐见恶人伏诛,一边心有余悸。有不少修士疑惑:怎么他的逆天气运此时才忽然没了?
佛光中的场景却没有随众离魂思绪停止转动,甚至转动得更快了,场景中日期随之变化,从七月初三到又一年的七月初三,转眼间转过百年。
又是一百年过去,没了那男青年,也没了儒门,修真界恢复了往日宁静,凡间在长公主夺权继位时短暂动荡,但最终恢复了太平。
九州太平无事,天地悠悠,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有道修看了一眼裴牧云,复又看着佛光中的场景,感慨道:“天长地久。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有佛修叹息总结道:“此人没救白龙,却杀了儒门之主,通过此举,算是救了百姓,比起孔雀佛子先前看到的生灵涂炭,眼前的太平人间便是明证。众生高于白龙,高于冤死在他手中的数百性命,明王眼将此人列为一线生机之一,倒也不算差错。”
立刻有妖修怒道:“哦?这位大师这样说,意思是那些无辜惨死在这人手里的精怪妖修,全都活该了?”
那佛修连忙垂首解释:“贫僧绝无此意!何况,佛子也并未选择此人。”
妖修冷哼,不再多话。
另有修士小结道:“从此例可看出,异世的一线生机,来到九州后,拥有强过天道法网的气运,幸而,孔雀佛子能看到这些人来到九州的前一百年,和儒门之谋发生后、从今日七月初三往后的后一百年,这两个一百年,足够让孔雀佛子选出最佳人选了吧?”
有信佛的百姓看着一额冷汗的孔雀佛子,心疼担忧道:“可佛子看这些,耗费的可是心头血,他能撑到选出最佳人选么?”
立刻有道修失笑:“最佳人选不都已经站在这了?”
闻言,众离魂在先前剧烈的愤怒震惊之后猛地心神一松,不少人也失笑出声。
裴牧云顿觉难承盛赞,又听到师兄与有荣焉的轻笑,耳尖一红,神魂冰刺,只得将碧眸认真望向眼前场景,全当作没听见。
此时,场景回到病房之中,血线从男青年的手腕落下,凝滞的场景重新活动起来,孔雀佛子犹豫一瞬,拈指成诀,往男青年病体中打入一道佛光,监护仪屏幕上的数字立刻产生变化,医护人员惊喜道:“救回来了!”
众离魂皆感慨佛子慈悲。
随后,场景回到闪烁着十几个金点的地图上空,孔雀佛子刚才触碰的那个金点黯淡消逝,不再是选项之一。
孔雀佛子这次没有迟疑,迅速选择一个金点,以指尖轻触。
场景再次瞬间变化,这次是夜晚。
一个不算繁忙的十字路口,中年男子低头玩着手机,在交通灯还未转绿时就走上了斑马线,被一辆疾驰而来的大货车撞飞。
这次死亡来得太快,众离魂都被惊得一愣,有修士看出交通灯的变化规则,皱眉道:“这人行于险道却只顾低头,而且他连此界规则都不遵守,到了我们九州,只怕又是一个祸害?”
其他离魂闻言都担忧起来。
此时场景凝滞,血线绕上中年男子的手腕,孔雀佛子伸手凭空一引,场景又瞬间变化。
回到的九州修真界,血肉模糊的中年男子躺在山林间,车祸重伤正被佛光一点点治愈。
“先前那青年的病体,想必也是佛子以佛光治愈!”有修士惊呼发现,随即皱眉,“这也太耗费己身!若是撑不到……”
立刻有佛修反驳:“此言差矣,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有道修顿时想起千年前星归道长老用这一句逗孔雀佛子,叹气道:“唉,和尚,换一句吧,这一句让人想起星归道长,实在感伤。”
不等佛修回答,眼前金色梵文数字开始跳动,景象也开始转动,正是中年男子来到修真界的前一百年。
中年男子仗着气运,混入官场,惯用各种阴招祸害对手、坑陷同僚,在朝廷步步高升,是儒修中少有的快速修成结丹的奇才,随后他成功进入儒门,成为姬肃卿的得力下属,并且强娶了秦无霜。
若说这前一百年还只有秦无霜气到发抖,那儒门之谋发生后、从今日七月初三往后的后一百年,是把众离魂都看得破口大骂。
中年男子似乎是在儒门之谋中当众反水,没让白龙牺牲,所以七月初三,他在儒门召开了英雄大会。众离魂看到的,就是他登台痛斥儒门之主摆弄阴谋、祸断天柱并且自夸弃暗投明的场面。
紧接着,中年男子把不知为何失去修为的姬肃卿和秦无霜推上高台,将岳父妻子当众斩首,宣布自己接任儒门之主。
听此人阴阳怪气地指责玄真师徒不来参加英雄大会是不讲大义,众离魂都情不自禁地期待天雷劈他。但一直等到场景加速轮转,都没有等到。
忽然有修士意识到:“此处天柱已断,天柱一断,天道法网就和九州天地断了联系,就算他失了气运,也再无天道法网约束了!”
众离魂也才反应过来,提心吊胆地看着眼前发展。
果然,没了天道法网约束,中年男子借着儒门之势,先是干涉凡间朝政,不久后直接称霸登基,他自称汉始皇,称帝后立刻搜刮民财大兴土木,过上奢淫的生活,同时任用酷吏,集权专政,九州百姓民不聊生。
最终,百姓修士妖鬼精怪都不堪忍受,奋起反抗,玄真师徒等高修都在反抗军中,却没料到,中年男子的朝廷军队有秘密武器,是一种奇异的投掷弹药,从高空投下后燃油爆烈,燃起巨大的火焰,遭遇袭击的百姓和修鬼精怪,都死得惨不忍睹。
众离魂被哀嚎声吓得心惊胆战,眼见连星归道长都死于此弹,有道修厉声问:“这是何邪物?”
是凝固□□。
裴牧云看着惨死的师父和百姓,神魂一阵痛过一阵,定了定神,才沉声答道:“是过于残忍,被禁止使用的武器。我家乡从没有使用过这种武器。对外没有,对内更没有。”
解春风伸手握住师弟肩膀,不让他过怒伤心。
但这后一百年的最终,还是反抗军获得了胜利。
反抗军首领白龙解春风再三辞让,无果,不得不在百姓拥戴下开朝称帝。其后二十年,新帝重建九州,天下太平。
众离魂见天下恢复太平,还有了个好皇帝,仔细想想,虽然过程艰难,但百姓和白龙都得救了,还是稍稍安下心来。
解春风却看得一愣,摇头道:“幸亏迦陵叔没选,我宁可补天柱去。”
此时场景回到十字路口,血线从中年男子的手腕落下,凝滞的场景重新活动起来,孔雀佛子往中年男子体内打入一道佛光,护住他心脉。
随后,场景又回到闪烁着金点的地图上空。
有修士忍不住抱怨:“一个比一个自私残酷,我若是佛子,只怕已是灰心了。”
“那幸好你不是佛子,”有佛修反驳,“救世哪有那么容易?”
孔雀佛子迟迟没有选择金点,而是垂眸凝思了许久,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佛光世界中金光大盛,竟凭空化出一本书。
裴牧云一愣,那不就是?
众离魂见孔雀佛子用法力翻动书页,写的是上古众神时期的九州历史。有修士猜测:“许是给后来人选一些参照、准备?”
其他离魂都觉这猜测有道理。
孔雀佛子似乎就是这个意思,没再继续翻看下去,而是迅速选择了一个金点。
裴牧云心道不妙,孔雀佛子竟不知这本书写了未来?他欲出声提醒,才想起眼前只是记忆,要提醒也晚了,只得暗自担忧。
眼前场景再次瞬间变化,这次是一栋教学楼的楼顶。
一个少年跨过栏杆,正激动地大喊大叫,孔雀佛子费心化出的那本书落在地上,他根本没注意到。
众离魂都觉可惜。
猜出他想干什么,孔雀佛子直接凝滞了场景,将血线绕上少年手腕。
场景本该瞬间跳回九州修真界,但众离魂这才发觉,这次佛子没等到少年死亡就绕上红线,场景变化速度竟慢了很多倍。
也是这样,大家才看清,佛子竟是运着法力,拼命用血线将这些异世人拽到九州修真界的。
难怪他面色越来越苍白。
待场景回到九州修真界,安然无恙的少年站在山林间,先是害怕,随后狂喜:“哈哈,我就是拯救反派魔君的男主!”
裴牧云忽然有不详的预感。
金色梵文数字开始跳动,景象也开始转动,是少年来到修真界的前一百年。
众离魂看得目瞪口呆。
那少年竟和魔尊混到了一起。
魔尊,是天地污秽恶念之集合,是万魔之首,它变幻多端无定体,但最擅用变幻迷惑人心,少年想象中的魔尊是什么样,眼里见到的魔尊就是什么样,因此,少年与他那邪魅俊美的魔尊卿卿我我,好不甜蜜。
但众离魂是站在神物望乡台上,并没有直接接触魔尊,连没有修为的百姓此刻都没受魔气迷惑,所以,他们看到的是魔尊本来的面貌——一个无皮的血肉怪物,它有千头千手千足,这些头手足在不断地从无皮血肉中涌出,又不断地收缩回无皮血肉之中。就像是把一千个人肢解扒皮剁散然后揉成了一个大肉球。
众离魂眼睁睁看着这怪物与少年亲密恩爱,恶心得直欲作呕。
从那时起,魔尊仗着少年的无敌气运横行九州,儒门之谋都没实施,就已经是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为对抗万魔,凡间朝廷和九州修鬼精怪们团结起来,组建成一支伏魔军,玄真师徒等众多好手全在伏魔军中,奈何少年气运无敌,魔尊不死,则万魔永生,杀之不尽,除之不绝,修妖精怪却是死伤惨重,星归道长与白龙竟都先后战死。
直到七月初三少年气运消失后,魔尊将其弃如敝履,但魔尊也失去了气运保护,伏魔军终于成功斩杀魔尊,往后的后一百年,伏魔军反败为胜,凯歌高奏,逐渐将万魔消灭干净,天下重归太平。
看到最后,有道修难以置信:“这叫什么救白龙、救百姓?白龙死了,百姓死了不老少,修鬼精怪也死了不老少,总不能说最后天下太平,就算救了百姓吧?”
却有儒修有条理地反驳道:“你可真是太平日子过惯了,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可知往年一个水灾一个雪灾就要死多少人?死得比这伏魔之战还多!是有了救灾机械、运粮飞舟后,凡遇灾情,百姓伤亡数才有了大转变。但机械何来?那是星归道长为首的机术师带动的。我看这些未来中,星归道长都没做机术师,所以,要救世,关键还是在那个人,那人至今,已救了许多人了!”
众离魂都清楚这儒修指的是谁,思及天疏阁与机械狂潮给九州带来的种种改变,不觉精神一震,纷纷看向裴牧云。
深觉受之有愧,裴牧云后撤一步,用师兄给自己挡着。
解春风开心外人夸赞师弟,但见师弟不自在,立时会意,主动为师弟挡住视线,对众离魂笑得如沐春风。
众离魂赶紧收回视线。
此时场景回到教学楼顶,血线从少年手腕落下,凝滞的场景重新活动起来,孔雀佛子想了想,朝少年推搡一把,让他跌回栏杆内。
然后,挥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眼见少年吓得跑下楼去,众离魂不禁失笑。但一想到这少年善恶不分,主动与魔尊勾结,修士规劝他从善就是虚伪,他痴迷的魔尊才是正道,他要天下人将他和魔尊两个奉若神明日日叩拜,却对九州众生没半分仁爱,要打就打,说杀便杀,又不禁脊骨生寒。
场景回到闪烁着金点的地图上空。
孔雀佛子心口抽出的那道血线,最开始是如绳粗细,到此时,竟已细如发丝!
即使明知身旁就站着那个正确人选,众离魂还是忍不住担忧,只盼下一个金点就点中裴牧云。
孔雀佛子选择了一个金点,场景瞬间变化。
众离魂失望叹息,眼前场景中没有裴牧云,而是一位埋首在奇怪屏幕前的青年女子。
望着灯火通明的大厅,有修士好奇问:“裴前辈,这又是什么地方?”
青年女子身前的电脑屏幕,最显眼是一行行代码,右下角时间显示已是凌晨两点,再环顾仍有不少人加班的大厅,裴牧云尽量解释道:“这是一家工坊,此时本该放工休息,她还在赶工,许是催着进度。”
却在此时,孔雀佛子做出了与前三次都不一样的举动。
他运起佛光,让眼前场景倒退,黑夜退回白天,白天退回前一日黑夜,一直倒退了两日,青年女子早晨来上班前,孔雀佛子才将先前费心化出的书,放在她的办公桌上。
青年女子走近办公桌,发现桌上的书,大概好奇是谁的,她在电脑上操作一阵,居然调出了大厅的监控录像!
当她看到这本书凭空出现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当时就吓得跳了起来。
众离魂听完裴牧云解释才明白她为何受惊,却见青年女子迅速镇定下来,她取出一支红笔,在办公桌前坐下,摊开书仔细翻阅,甚至还勾画起了她认为的重点。
不少修士都佩服道:“此女堪成大事!”
裴牧云也佩服点头,奇怪为何她没被选择。
两日过去,回到最开始那个凌晨,青年女子昨日就已把书仔细读完,此刻正在加班。
忽然,她捂着心口倒地昏厥,大厅中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原来是过劳死亡。
孔雀佛子凝滞了场景,血线绕上青年女子手腕。
这一次,场景瞬间就跳回了九州修真界,青年女子已恢复健康,她站在山林间,竟是毫不迟疑,直接往女修大派婆娑派的方向赶去。
金色梵文数字开始跳动,景象也开始转动,是青年女子来到修真界的前一百年。
她拜入婆娑派,努力修炼,又有气运加身,短短百年就修成了结丹修士,行为正派,惩恶扬善,江湖上侠名远扬。
终于来了一个即便没有气运也足够跨入修真门槛的好人,众离魂几乎要感动得落下泪来。
场景一转,儒门之谋后的七月初三,青年女子已是元婴修为。
她似乎在儒门之谋中,为帮助玄真师徒解开困局,直接打断了天柱,所以七月初三,她邀请玄真师徒陪她一起来到儒门,当众说出儒门阴谋,并怒斥儒门散布谣言,要在众目睽睽下与儒门之主一战。在气运消失前,她成功重伤姬肃卿,江湖名头更响。
众离魂又忍不住大赞了一个好字。
其后,她用了二十年,步步走上登基称帝的道路,又用了二十年集权九州。
紧接着,她要求所有修鬼精怪都需登记造册,严格监管,凡不登记者,查出既杀。
之后,她以各种借口,甚至不惜以当地百姓为质,陆续逼死其他元婴修士,玄真师徒也不曾幸免。
元婴修士死绝后,她立刻开始清除结丹修士和修为相当的妖鬼精怪,举报者奖励,包庇者杀,窝藏者杀,聚集反抗者诛十族。这场清除运动延续十年,到百年将近时,九州只剩下忠心的低阶修士。
至此,女帝成为九州唯一一个高阶修士,再无人能够反抗她的统治。
这后一百年急转直下,看得众离魂目瞪口呆。
白龙救了,但又逼死了,百姓太平了,但……?
不等众离魂反应,场景已经回到了办公大厅。
孔雀佛子犹豫一瞬,血线仍系在那青年女子手腕上,最终血线还是落下,凝滞的场景重新活动起来,孔雀佛子此刻已是咬牙苦撑,却还是往青年女子体内打入一道佛光,护住她生息。
场景再一次回到闪烁着金点的地图上空。
有儒修道:“我若是佛子,或许就选了她了。”
有道修反驳:“佛子先前说,皇帝换了谁来做,都没什么不同。这一个使得是顶级手腕,往后天下独她是元婴修士,无人能反抗,百姓苦日子更在后头。”
有佛修低叹:“兴亡百姓苦。”
孔雀佛子却并不灰心踌躇,他迅速选择了一个金点,场景再次瞬间变化,众离魂登时精神一震。
前面走来的那个少年,不是裴牧云又是哪个?
解春风凝视着那个少年,纸人们却没有这般隐晦,兴奋地涌向场景中的少年,不住蹦跶腾跃简直要起飞,沸反盈天地熙熙攘攘起来:“是小小的主人猫猫!”“呜呜呜呜得见小小猫猫,吾死而无憾!”“漂亮的小小猫猫!”“主人猫猫好小呐!”“看呐看呐,是小猫猫!”
第49章 一线生机[下]
纸人们虽吵闹,形容却不差,众离魂眼前的裴牧云还是个少年,看上去约十六岁,黑色短发,俊容白肤,个子颇高,衣着在众离魂看来奇怪,但这条路上与他年纪相当的少年少女都是同样打扮。
不过,都是同样的衣服,偏他穿起来不同,鹤立鸡群似的,不少路人都在看他,他却不注意四周只顾走路。
少年时的自己塞上耳机谁都不理,裴牧云看着怀念,又觉恍若隔世。
纸人们簇拥在少年裴牧云脚边,胆子大的蹦到了他书包上、肩上,亲亲热热地喊着“小小主人猫猫”,圆墨大眼睛闪闪发亮。
有修士问:“裴前辈,这是往何处去?”
裴牧云解释道:“前方有两所学堂,离得近的是一所幼童启蒙的学堂,再远些是我念书的学堂。”
原来这些都是上学的学生。
众离魂忽然想起,一线生机的人选都是将死之人,眼前的天疏阁主还如此年轻就要……?大家顿时悬起心,机警地左右打量,但一时都没看见有什么危险。
解春风自然更悬着心,忽见一个短裙男孩一直隔着街追着少年师弟跑,还对着那个叫手机的机械做出各种古怪动作,怕有危险,立刻皱眉过去看。
师兄忽然有了动作,像是有何紧急要事,裴牧云下意识就跟随过去,却见师兄好奇看着一个陌生男孩的手机屏幕,问:“牧云,这是?”
那短裙男孩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短视频的编辑界面。原来,这男孩是借着距离差,借位对街对面走过的裴牧云做出亲吻动作,一直追着跑是拍了好几段素材,此时,他从素材中选择出借位效果最好的,开始挑选滤镜伴奏等效果。
就在裴牧云看愣的数秒间,男孩已经熟练地打上#x中校草裴牧云##沉迷牧云哥哥的第一百天##小0挑1#等等一大堆标签,把短视频发了出去。
裴牧云:“……我,也不是很清楚。”
解春风却大概看明白了,这男孩是倾慕师弟,并不存在危险,也就一笑而过。
这时,孔雀佛子运起佛光,让眼前场景倒退,却没能像上次那样倒退两日,而是只倒退了一两个时辰。众离魂都觉奇怪,看向孔雀佛子,却见他面色苍白异常,应是佛力消耗太过,才无法倒退更多时间。
而眼前场景跟随裴牧云的活动倒退,来到清晨的地铁站口。
众离魂虽不知道这地方是作何用处,却都看出这里大量人流来来往往,少年裴牧云又脚步匆匆,又从上一个青年女子的场景中知道了这里有个类似水镜、叫做监控的物事,不禁担忧佛子要如何把书给他?
却见孔雀佛子咬牙决断,打出一道佛光,将一个背着布袋传播佛法的老人控制住,等少年裴牧云经过时,老人猛地抓住他不放,将那本书塞入少年裴牧云手中,少年裴牧云摇头把书还给老人,老人坚决不收,少年裴牧云只能扫码付了钱。
裴牧云此刻站在旁观视角,重新回顾这段强买强卖,才发现这位老人其实从头到尾都没问他要钱,二维码卡纸上写的也是捐助功德。
……就当献爱心了。
之后,众离魂跟随少年裴牧云进了地铁站,对这地下空间和无比迅速的飞车啧啧称奇。
少年裴牧云上了地铁,一手拉着扶手,单手翻起了书。
裴牧云许久没坐地铁,有些怀念地环顾车厢,却见满车厢飘着道修、佛修、儒修、城隍爷、土地爷、各种妖修精怪、鲛人、东海之主……
“怎么了?”解春风的深金眼眸写满了关切。
还有白龙。
一个道修想看清轨道墙壁上的广告,把脑袋从车壁探出去,被强风吹得哇哇大叫。
“没事,”裴牧云忽觉虚弱,“许是离家太久。”
解春风点头,有乘客下车,虽然触碰不到,他还是微微侧过身把师弟完全护住。
一个多时辰后,少年裴牧云把翻了一半的书塞进书包,从站台下车,出了地铁站,就走到了开始那条街。
刚才在裴牧云的解释下,众离魂已明白这些穿着同样衣服的少年少女都是学生,姒晴好奇地走到一些女生身边,听她们说话,内容是听不大懂,却能感受到她们与九州平民女子不同的精神风貌,秦无霜跟在她身旁,也细听着。
白牡丹似乎对那个短裙男生颇为好奇,伸手想掀他裙子,虽然离魂碰不到现世人,裴牧云还是赶忙制止。
纸人们依然簇拥着少年裴牧云,抢占了有利地形的纸人也依然在他书包上和肩上蹦蹦跳跳,一副痴迷模样。
忽然,一声惨叫撕裂了晨光!
众离魂一惊,却见少年裴牧云与逃散人群相逆,直往惨叫声源冲去!
幼儿园前院当中站着一个持刀男子,刀上沾满了血,两个保安正与他争夺砍刀,数名幼童和老师浑身是血倒在地上,伤员多到积血流了一路。保安身后有张长椅,椅后还躲着两个吓得直哭的幼童。
眼见持刀男子又砍倒一个保安,少年裴牧云立刻冲进园中,想将两个幼童抱出来,却没能来得及,剩下那个保安也被砍倒,少年裴牧云一个人护不住两个孩童,只得冲上去徒手扛着持刀男子,大喊着让那两个幼童快跑。
两个幼童似乎被这大喊回过神来,拉着手往外跑,持刀男子被少年裴牧云拦住无法追上,顿时凶相更凶,一边叫骂一边挥刀向少年裴牧云砍去,似乎裴牧云的长相刺激了他,持刀男子几刀将少年砍倒,却还不住手,用脚狠狠地踢头踩脸,随后起了虐杀之心,双手握刀跟日本武士一般狠狠下劈。
伴随一声龙吼,众多法力先后向持刀男子袭去,法力属性不同,却全是倾力大招,然而一一落空,无法制止持刀男子行凶。
出招落空的众离魂心中一急,忽见场景凝滞,一道血线绕上少年裴牧云的手腕,反应过来少年早已得救,才纷纷长舒了一口气。
场景瞬间跳回九州修真界,众离魂眼见少年裴牧云依旧浑身是血,还正从九霄高空往下坠落,霎时又纷纷变色,全都焦急惊呼:“怎会如此!”“这是怎么回事!”“怎的未曾得救?!”
眼前的孔雀佛子也极为震惊,众离魂见佛子居然也面露惊色,更是惊慌。
却在此时,忽闻一声少年大喝:“师父!快救人!”
众离魂凝神一看,才发现底下站在山道上的,不是星归道长和少年解春风又是哪个?
星归道长丝毫不迟疑,将肩上老猴扔给徒弟,就已踏云飞上,飞身将那浑身是血的少年接在怀中,一试脉息,立刻云头疾走,把少年带回玄真观急救。
解春风和裴牧云此时都注意到,当时,师父接住少年裴牧云时,背上的掌门之剑灵光微动,自行发出一道玄真剑气,正是玄真派收徒的关键。而师父神色一动,已是察觉了掌门之剑的提醒。
是命中注定,还是佛子牵缘?他们看向彼此,一时说不出话。
众离魂眼见着少年裴牧云被星归道长救回一条命,又见少年伤好之后,星归道长就收其为徒。
有修士回想方才少年舍身救人的惨烈场景,心有余悸地摇头道:“这可不是得收徒么,天底下再哪儿去找这么适合玄真收徒的好材料?可把我吓够呛。”
也有修士思忖着此番差异:“为何佛子无法对裴前辈施以救援?难道是明王眼冥冥中要成全这段师徒情谊?”
却也有百姓瞧着场景中的师兄弟相处直乐:“家里来了个小的,大的脾气倒变好了。”
众离魂闻言都笑了起来。确实,孔雀佛子前日送走玄真师徒时,少年解春风还是一身傲气,第二天捡了个师弟,少年解春风就换了个人似的,整日绕着病床体贴照顾,端饭喂水,俨然成了个温柔师兄。
场景里星归道长也在揶揄大徒弟:“哟,什么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天上掉下块白玉豆腐,你这傲气就不药而愈了,无量我的个天尊,你啊,赶紧去山道上拜拜,谢老天爷掉豆腐。”
众离魂听了更乐,解春风望着师父与少年时的自己,不禁怀念轻笑,裴牧云垂眸看着场景,耳尖又红了些。
此时,金色梵文数字开始跳动,景象也开始转动,是少年裴牧云来到修真界的前一百年。
众离魂多少都知天疏阁主经历,见他努力修炼,一边炼剑一边练剑,而且还启发了星归道长走上研究机术的不归路,后来出门闯荡江湖,不多久就有了护民无私的名声,而九州各地机械发明狂潮也正在逐步兴起,众离魂将眼前生机勃勃的变化与先前所有的人选对比,心中都是止不住激动。
眼前的一个场景,是因那毁田丹修不肯磕头认错,初出茅庐的裴牧云答应越阶与结丹剑修对战,清正的玄真剑意令众离魂佩服不已,却有修士注意到底下观战人群中,远离众人的空地上,站着一个巨大的虚影,仔细去看,顿时失声惊叫:“你们看!”
众离魂顺着她指示望去,纷纷变色。
那个巨大的虚影,正是裴牧云在不周山重披法网时,从深青天幕中跑出的獬豸神兽。而神兽虚影的背上,斜坐着一个长发蛇尾的人影,她正注视着半空中越阶对战的裴牧云。
“女娲大神?!”不少修士认了出来。
有法士拊掌道:“这就说得通了!天道法网对阁主的承认,与一线生机的无敌气运无关,是女娲娘娘早就注意到了阁主,认可阁主护民执法的作为,才会让天道法网与阁主感应。先前的一线生机,哪一个被天道法网承认了?都没有。”
其他离魂纷纷称是。
裴牧云亦是十分惊讶,他望着那个端坐神兽背上的神明虚影,或许是玄真派向来尊拜女娲大神的缘故,没来由地觉得亲切。
场景不断变化,前一百年匆匆展示而过,众离魂在好几个场景中都找到了那虚影,越发笃定天疏阁主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此时,场景一转,儒门之谋后的七月初三,正是此时此地,星归道长的坟前。
众离魂忽又见到今日之景,均是一愣。
而眼前的孔雀佛子却是双目一怔,身子摇晃不稳,落下泪来。
众离魂想想也都理解,大家都经历了儒门之谋,或是亲眼见到或是通过水镜卷轴看到了星归道长的牺牲,而眼前的孔雀佛子却还不知情,他一心想给无辜的白龙和百姓寻找一线生机,经历了前番人选的种种失望,此时终于等来了一个裴牧云,却还是没能保住好友,怎的不难过。
裴牧云看着师父新坟,神魂痛极,几乎要被满心歉疚压垮,若他早知道自己穿书原是佛子安排,是为救白龙救百姓而来,那前日他一定抢在师父之前主动去补天柱,绝不会让师父牺牲。
忽然,师兄掌心护在他背后,运着神魂之力,为他稳住心神。
“牧云,”解春风同样神色哀伤,低声温柔道,“记着师父教诲,别让师父看了难过。”
裴牧云深陷哀伤之中,深青眼眸茫然洇泪,下意识喊:“师兄……”
解春风再靠近一步,臂膀给裴牧云做支撑,心疼提醒:“凝神。”
无论当时佛子与此刻众人如何哀思,场景却不停歇地运转起来,然而,众离魂发现他们看不清这后一百年的景象,佛光似屏障一般遮住了场景,只能看到孔雀佛子的反应。
有道修可惜地感叹:“毕竟是天机不可泄露。”
有儒修点头道:“理应如此,若咱们都得知了未来,但凡有个坏心的蓄意破败,岂不是浪费佛子这般苦心?”
众离魂无不赞同。
不多久,孔雀佛子不知看到了什么,竟然目露惊喜,展颜一笑,无声地喊了一声:“星归!”
这两个字的音并不难认,众离魂惊愕不已,星归道长为补天柱可是神魂俱灭,怎么孔雀佛子竟能在未来中看到?他是真看到了什么,又或是思念好友生了幻觉?
有百姓惊吓道:“难道星归道长未来会显灵不成?”
师父?!裴牧云与解春风目光一亮,眼神中都是期盼,也都有害怕失望的怀疑。
有佛修思忖道:“许是转世?”
有道修心急想知道星归前辈究竟如何,却明白无法得到答案,本就心头焦躁,听了这不靠谱的猜测,不高兴地厉声反驳道:“神魂俱灭,转什么世?拿什么转世?”
两个修士险些要吵起来,却见眼前的孔雀佛子越看面容越喜,到最后,竟然无声大笑,让众离魂好奇得不得了,心中如有蚂蚁乱爬。
估计着这后一百年的场景就要看过,却见孔雀佛子白着脸低头沉思,忽地咬牙,他身形一晃,竟是拼命再运法力,众离魂不知他做什么,只能紧张地盯视,却有修士忽地指着佛光中的世界失声惊叫:“啊!”
刚才被佛光完全遮蔽着的未来世界,竟露出了清晰的一景!
众离魂惊鸿一瞥,只见某座大城的街角,夜枭栖树形状的两排街灯将街道照得通明,各类修鬼精怪都在街上悠闲来去,他们服装与今日有许多不同,酒楼商店热闹林立,离得最近的酒楼门口挂着小型水镜卷轴,是各种菜肴商品的诱人展示,街角悬飞着一个海水戏台,有位鲛人在台上轻歌曼舞。
时不时有丹顶鹤形状的机械鸟驮着食盒或储物盒徐徐飞过,天上飞着一艘精致的载人金鱼船,烟花炸响时,船上船下的人们都不住欢呼。
可惜,只得匆匆一瞥,就已消隐不见。
有百姓欣喜若狂:“这是东莱!你们看转角那个石狮!那是我亲戚家!这是东莱城!”
于是更多离魂惊喜失声:“这是未来的东莱城?!”
不论修鬼精怪,都对场景中的未来世界生出了无限向往,连城隍爷都激动地手抖:“好!好!若东莱城未来真有这般和谐富饶,那该多好!”
众离魂不禁看向天疏阁主,看向未来的希望。
却在此时!
场景回到现世,孔雀佛子却面露惊惶,他周身佛光忽闪忽隐,从他心口抽出的血线已经比丝线还细,他心急伸手,却无法触碰到地上浑身是血的少年,佛光世界逐渐转为灰白,眼看着就要消失!
有修士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纸人们急得直跳:“呜呜呜救救主人猫猫!”
却见孔雀佛子撕破僧袍,以金刚指力在心口剖开一个小口,从中引出数道血线,直直射入佛光世界中,将那染血少年牢牢捆住,竟是要用血线直接将人破世绑来!
众离魂看着浑身是血的少年,又看着面色越发苍白的佛子,紧紧揪着一颗心。
却见那少年在数道血线的捆绑下,脱离佛光世界,落入深青天幕,在血线的牵引下,穿过无垠的天海星幕,落入九霄。
孔雀佛子闷声一咳,血线一松,重伤染血的少年从九霄坠落,此时一个少年声音大喝:“师父!快救人!”
佛光世界熄灭,众离魂震惊失语。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因果注定,难怪先前佛子无法救治裴牧云,前因是应在此刻!
解春风低头看着裴牧云,心中后怕,险些就无法与师弟相遇,忽见裴牧云抬起头来,目光奇异地坚定,自言自语般道:“我原是为师兄来的。”
第50章 青莲魂灯
解春风闻言,心头一震,万般爱怜涌上心头。
可解春风还记得他是做师兄的,他定了定神,牵起裴牧云的手,两人牵着手走到孔雀佛子面前,又是一跪。
解春风诚恳道:“迦陵叔待我有孵育之恩,又为我和天下百姓求一线生机耗尽心神,大恩大德,春风此生结草衔环难报。迦陵叔还救了牧云,为我和师父从异世带来这个师弟,其中恩情,更难偿还,迦陵叔大恩,请受我与牧云三拜。”
语罢,解春风深深三叩首,裴牧云随之。
见他们师兄弟给孔雀佛子再叩首,众离魂都觉应当,不少人望着这长辈晚辈间的尊重情谊,不住赞同颔首。
孔雀佛子伸手拉他二人起身,他二人将将站起,佛子却忽然动手,他左掌一拍推走解春风,右掌一道金刚掌气袭向裴牧云!
众离魂皆是一惊。
只见孔雀佛子掌风连连袭去,佛意罡风猛如金刚,用的还是那金刚掌,裴牧云仓促之下接招应对,竟是见招拆招,连打带消,用的正是那太极拳。
有修士猜测道:“还是金刚掌对太极拳,佛子是想以武明心?”
解春风也是如此猜测,一时却想不通为何。师弟修成元婴后,顾虑着不愿伤人,就已极少出剑,实在必须与人对战,也常是以修为压制了事。师弟至今没修出心剑的根源就在于此,纵使剑意卓绝,一个不愿出剑的剑修,如何能修出心剑?
师弟这么个回避动手的善性,迦陵叔想在拳掌对招中以武明心,只怕不容易。
果然,转眼间,两□□脚已对过数十招,孔雀佛子招招紧逼刚猛至极,裴牧云却是不攻只守,见招拆招柔劲若水。
两人打得赏心悦目,却有道修看出些门道,摇头叹道:“虽说刚极易折,过善过柔亦是不好,不合我道家境界……”
闻言,另有儒修赞同道:“修为天下无敌,却不爱出手,许也不是好事。”
却有百姓鼓起勇气反驳:“天下爱出手的修士那么多,有个不爱出手的,有什么不好?”
百姓毕竟不懂武学,又往往害怕修士神威,在场修士都只在心底摇头,并不出声反驳他。
却此时,孔雀佛子忽地掌风变向猛下杀招,一掌全劲浩瀚打出,竟又直杀解春风!
裴牧云霎那变色,抢身挡上一拳化去杀势,随即以攻代守,柔劲化刚阴阳相济,拳招行云流水,道力如连连拍下的滔天巨浪,直打得孔雀佛子步步后退,险些立足不稳。
一见佛子立足不稳,裴牧云即刻收势,孔雀佛子却又是一掌杀向解春风,裴牧云只得再次攻上。
如此反复两回,裴牧云吃得教训,不再收势,而是太极化圆、圆转不断,以连绵柔劲制住孔雀佛子,不让他有脱身之机。
孔雀佛子这才露出满意神色,裴牧云分心思忖其中深意,解春风看出孔雀佛子又要出杀招,预判其掌势,这次竟是直冲裴牧云,赶忙抢入二人当中,温和道:“迦陵叔,牧云宁可承您一掌,也绝不会以杀招相回。他已受教,不如就此收手?”
众离魂闻言都是哭笑不得,又不禁深思。
孔雀佛子摇头笑笑,也就抽身停手。
裴牧云也已预判出佛孔雀子掌势变化,原本两难,正想着不如受佛子一掌,幸好有师兄解围,此时是松了口气。
唯独白无常和纸人们看得十分开心,纸人们蹦蹦跳跳地学着太极拳,还大喊“主人猫猫帅帅!”,白无常也跟黑无常手舞足蹈“哥!我学得像不像?”,被黑无常嫌弃地拎着领子扔了出去。
裴牧云与解春风对视一眼,明白彼此意思,裴牧云走上前,想对孔雀佛子出言相请:“迦陵叔,天……”
孔雀佛子却抢先一步拉过裴牧云的手,将一样东西放在他掌心里。
看清掌中物,裴牧云与解春风均是一凛。
孔雀佛子放入裴牧云掌中的,竟是他们刚才在望乡台上看到过的金色禽眼。
孔雀明王眼!
不等变色的师兄弟二人说什么,裴牧云掌中的孔雀明王眼忽然佛光大作,浮在半空,逐渐变化作一盏三寸高的小小青莲灯!
青莲灯重新落回裴牧云掌中,只见灯中佛光明亮,葳蕤莹莹。
孔雀明王眼竟化作了佛家神话中的青莲魂灯,众离魂皆是惊愕,本以为是佛子安排,他们看向佛子,却见佛子也是一脸讶异!
但佛子随即释然一笑,双掌合十,对青莲魂灯颔首一拜。
在场众佛修随之一拜,嗟咏道:“救世魂灯,重现法华,我佛慈悲,长明不灭!”
如此重要的佛家宝物,裴牧云自然不能收,正要退回给佛子,却感应到魂灯中一丝熟悉的神魂气息,当下心神一乱,下意识喊了声师兄。
“怎么了?”
解春风任师弟着急地将他的手拉过去放在魂灯上,感应到魂灯中的熟悉神魂气息,同样心神一乱,失口道:“师父?”
听到师兄低语,证明师兄也感应到了师父的气息,裴牧云与解春风看向彼此,眼中都是说不出的希冀,却在此时,两人同时感到神魂归体的那一刹那变化,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众人已被逐下望乡台。
陆续有修士感叹“哎哟,终于出来了!离魂真难受。”“还真是台上百年、台下一瞬?还不到午时呢。”“日后下了地府,我才不上这望乡台。”
突然有佛修惊慌问:“佛子呢?我们佛子去了哪里?”
众人一惊,不觉看向黑白无常,却见两位鬼差竟齐齐跪地,跪的却不是对着星归道长的坟,而是朝向西北。
裴牧云心下一空,将纸人与青莲魂灯收入袖中,立刻踏云而起,叫道:“师兄!”
众人只听一声龙吼,小白龙载着天疏阁主,一人一龙瞬间远去,晴空了无痕,阳光下,空余青山新坟。
在场百姓修鬼精怪皆是面面相觑,黑白无常却自顾自起身,走到星归道长的坟前拜别,随后,白无常不声不响地背上望乡台,黑无常跳上台,如来时般,伴随着阴风阵阵和魂铃鬼哭渐渐远走。
忽有人猜测:“佛子,该不会早就在不周山,所以是神魂离体而来,现在神魂归位……他不会是要?”
这推测令众人大慌,但想到刚才黑白无常的突然一跪,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神魂归位只需一霎,”有修士叹息,“白龙飞得再快,只怕,也追不上了。”
佛修们齐齐悲声一怮:“南无阿弥陀佛。”
其他百姓修鬼精怪也都悲伤起来。
无需呼吁,众人不由自主面朝西北,纷纷跪地。
此刻,银杏树上晴空万里,风从海上来,吹得叶影飘摇。
新坟前,佛修们木鱼声响,低声唱诵起般若心经: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
小白龙风驰电掣,背载裴牧云,片刻就飞到了不周山。
却只见不周山巍然而立,白云蓝天幽幽,清风吹过一望无际的草地。
天柱缺口仍在,并无半个人影。
但先前龙尾打出的无数裂缝,星归道长神魂没能补全的剩下那半数,此刻已恢复如初。
没有任何痕迹。
就像两日前的儒门之谋根本不曾发生。
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建造天柱支架,给天下争取三十年的缓和时机寻找其他补缺之法。
不!不————!
西域柱州的法士出现,与师兄说着什么,裴牧云一个字都听不见。
不该是孔雀佛子。
该死的是他,他是佛子为救师兄和百姓耗费心血拉来的,却什么都没做。
是他没有及时补天柱,都是他的错。
全是他的错。外公是为救他而死的,他害外婆失去了外公,外婆也郁郁而终。师父是为给他们挡住儒门大义非难而死的,他害师兄失去了师父,如今,又没能阻止佛子牺牲。
或许他早该死在那个持刀男子的刀下。
裴牧云望着天柱缺口,双目失神,不住颤抖。
他该去补天柱,他该……
“牧云!牧云!”
忽然被温暖的怀抱拥住,裴牧云回过神来,抬头看到师兄悲伤的深金眼眸,忍不住挣扎道:“师兄,我不想再被救,不想再被一个人留下,本该是我救别人,该去补天柱的是我,我该去……”
却听解春风低声哑问:“你去补天柱,留下师兄独个儿活在世上?”
裴牧云心头巨震,此刻才意识到,他与师兄两个孤儿,若是再失去彼此,剩下的那个,就又是孤零零的。
紧抓住前生此世唯一至亲,裴牧云终于掉下泪来:“师兄……”
解春风将浑身颤抖的师弟紧紧按在怀里,温柔道:“师兄在。师兄陪着牧云,不怕。”
裴牧云无声悲泣。
解春风亦然。
他看着眼前巍峨的不周山,它高耸入云,灵气雾绕,九州唯一一座上达仙界下抵凡土的至高神山,偌大缺口不影响其通天之威。
此刻看着,却只觉天道无情。
*
在师兄弟无法看到的九霄云外,深青天幕的星海中,一只獬豸神兽猫猫祟祟地用鼻尖顶着一颗金色魂珠,偷偷凑到一盏魂灯边,小心地把金色魂珠顶进去。金色魂珠与先前在灯内那颗深橙魂珠一碰,争吵追逃似的在灯内不停滚动,女娲大神闭着眼,只当不知道。
*
不知过了多久。
裴牧云凝神敛意,坚定道:“师兄,我们还有事要做。”
现在不是沉溺悲伤的时候,儒门之仇未报,佛子还对他有拯救无辜百姓的期许,使命在身,他怎能让佛子失望,即使豁出性命,也要实现那匆匆一瞥的未来之景。
解春风又是心疼又是骄傲,应声却同样坚定。
裴牧云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青莲魂灯,感应之下,惊喜道:“师兄。”
青莲魂灯中,多出了一道神魂气息,是孔雀佛子!
解春风亦是惊喜,却正色道:“权作安慰,我们该专注眼前。”
确实,人死不能复生,是天道循环之理,紧抓逝者不放并非正道正念,即使师父与佛子有未知奇遇,他们眼下也只能做好自己刚做的事,努力让佛子看到的未来实现。
裴牧云自警道:“师兄说得是。”
师兄弟二人面向天柱,再度叩拜。
“师兄,佛子与我对招的用意,我明白了。”
“哦?”
“我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