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上面打起来了?

    所有人都支棱着耳朵,还想继续偷听。

    等了好久也没听见别的动静,又过了一会儿,便看见大教宗独自一人先下来了,脚步急促,虽然看不见表情,但大家就是有那么一种感觉,他似乎在发火。

    看来最近传言说,这位新任大教宗,与厌王爷关系恶劣,竟然是真的!

    他们可都撞见正面冲突现场了。

    大教宗带着教众离开后,才看见厌王爷不紧不慢从祭坛上下来了。

    他没会那群人藏不住的八卦眼神,跟身旁的教众一边说话,一边离开。

    “他那头发是怎么回事?”厌问,“当真是从星卷长河中出来,就变成这样了?”

    “是。”教众低声回话,“当时大家都看见了,大教宗从水里出来时,头发……就是一片雪白。”

    厌有些走神,他在努力想象那一幕。

    当时没能在现场,他多少感到有些可惜。五年的时间很漫长,足以让他设想过所有重逢的场景。

    在无数个设想中,其中就有小七从星卷长河中爬出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他。

    但真正的重逢也不坏,更准确来说,现在的重逢……让他感到惊喜,和有趣。

    厌问:“教司长看过么?对身体有没有什么影响。”

    教众摇头:“倒没什么大碍。不过,由于强行拔除命相莲,导致过去被压制的旧疾生发了,大教宗现在身体确实不大好。”

    厌脚下步子一顿,停了下来。

    教众又道:“所以教司长特意嘱托王爷,一定要替大教宗好好调身子,切莫让他过于劳累,尽可能不要借用辰星之力,还有……房事也要节制。”

    厌看了他一眼,神色变得有些不快。

    “麻烦。”他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回到皇宫,戚明漆先向南赫帝回禀春祭结果,而后为他进行每日的定期诊疗。

    经过几天的治疗,南赫帝病情大有起色,不但可以将舌头收回嘴里,现在还能慢慢尝试着,控制舌头说话。

    在戚明漆为他用药时,南赫帝问起春祭上的事:“听闻大教宗宣布,今年适合为诸皇子宫里添置新人?”

    “是。”戚明漆微微躬身,“今年将会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一年,臣以为,同样是皇子们开枝散叶的好时机……”

    南赫帝似乎笑了笑:“厌那边该不会也要安排人进去吧?”

    戚明漆回答:“同样都是皇子,不存在区别对待。”

    南赫帝笑着摇摇头:“厌桀骜不驯,从不肯轻易接受他人安排,尤其是在娶妻纳妾这件事上,他有一种比其他事更坚定的固执,大教宗如此决定,他恐怕不会答应。”

    “他会答应的。”戚明漆自信道。

    “好吧……”南赫帝没再说什么,“若是大教宗能改变厌的想法,那也算是一桩奇迹了,若不能,还请大教宗多多担待他,你们二人皆是我南朝栋梁,须得相辅相成才是。”

    戚明漆点头应下。

    南赫帝闭了闭眼:“朕有些困乏了,大教宗,您且自便,朕就不多送了。”

    从南赫帝宫里出来,戚明漆一眼就看见外面等候的太子。

    怎么,这一个二个的,都迫不及待跑来拉拢他了?

    戚明漆猜测,太子估计是听见他受邀去了贵妃宫中密谈,自己也坐不住了,连忙跟着跑来,也想会会他。

    他让教众在后方等候,自己上前去跟太子见礼。

    太子恭恭敬敬行了大礼后,倒没说想邀请戚明漆去宫中坐坐,反而东拉西扯地问起了关于天极辰星教的东西。

    问天极辰星教的教义,信仰,一些常见通用的秘术,还有如何运用星命术,将辰星与人的命运关联起来……戚明漆有些摸不清他的用意,只得耐心一一解答了。

    时值清明前后,下了几场雨,天气还是比较凉快,在外面站久了,戚明漆便感到有些冷,他缩了缩肩膀,心想太子到底要跟他兜什么圈子。

    但这家伙绕来绕去,一个劲的只提问,戚明漆当真快要以为,太子只是对天极辰星教感兴趣,慢慢地放松了警惕。

    “大教宗?大教宗?”华楚山喊了几声,“您是不是……有点冷啊?看您好像在发抖……”

    都看见我发抖了,你还不放我离开……戚明漆对这位愣头愣脑的太子心生绝望。

    就这眼力劲,就这情商,厌随便发发癫,估计都能把他干下太子的位置。

    “太子殿下,”戚明漆吸了吸鼻子,打断滔滔不绝的华楚山,“您如果当真没别的什么事想问,那本座就先回去了,这些问题,我可以派一名教众来解答。”

    华楚山愣了愣,忽然露出有些腼腆的笑:“好吧,确实还有一个问题……那个,就是王爷的母亲,月言公主,大教宗知道吧?孤听闻她现在生活在濯空城,于是想跟大教宗求证一番……”

    啊?你想干嘛?

    戚明漆这会儿是真摸不着头脑了。

    不过月言公主的下落似乎并非什么重要机密,这些人就算知道,也没可能把手伸到濯空城外去祸害她,戚明漆想了片刻,点头默认。

    “孤明白了。”华楚山似乎松了口气,再次朝戚明漆行礼,“多谢大教宗告知……孤这里也有个小小的情报,大教宗兴许用得上,当做是谢礼吧。”

    他拢着袖子,凑到戚明漆耳边轻声道:“贵妃近日似乎招待了一些‘贵客’,心思又不太安分了,听说她跟另外三家通过气,准备拖延今年的粮税……但在上个月,边境就传来北军骚扰的消息,王爷提了好几次迎战,此事若是定下来,到时候粮草跟不上,出了什么事,可有他受的……”

    听见“贵客”二字,戚明漆心下一动,却还是不动声色反问:“贵妃与王爷的事情,殿下跟本座透露做什么?”

    “大教宗心中有数。”华楚山咧嘴笑了笑,用刚学到的教义回答,“辰星自会为您指引方向。”

    他似乎对今日这番交流很满意,满脸高兴地离去了。

    戚明漆盯着他的背影,心想回去得好好算一算这位太子的命数,他先前的判断,可能不怎么准确。

    还有,“贵客”是谁?

    总不能是华也庭吧?戚明漆暗自琢磨着。

    自从春祭后,厌就没有遇到一件顺心的事。

    南赫帝最近精神好了些,能自己上朝,就让先前看厌不顺眼的那些人产生错觉,他被压了一头,再也不用在朝堂上看他脸色。

    于是东南世家那几名在朝权臣,估计得了贵妃授意,天天在朝堂哭,哭上年洪涝频发,不仅导致收成不够,还影响了今年春耕,所以世家才迟迟交不上粮税。

    哭完了,又指责向来主战的厌,老是打仗亏空国力,所以年年将他们逼得这么紧,当真是要逼死他们……

    太可笑了。

    厌按着微微跳动的太阳穴,忍住想发作的暴躁心情。

    这群富得流油的世家,在南据守一方领地,对领土以外作壁上观,自己穿金戴银、吃着山珍海味,不顾外面人死活,也丝毫不担心战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现在的上北朝,早就跟五年前不一样了。

    只有真正与他们交过手的厌,才最清楚,现在的上北朝,有多难对付。

    密教大兴血饲之道,在军中投入大量经受过兵主之力改造的士兵,哪怕是厌手底下最优良的战将,在那些人面前都会落了下风。

    不打,北军就会越过边界,掳走无辜百姓,用以进行密教血饲。

    而这些人,只会呆在最安全的地方,无所谓地说着风凉话。

    哭完没粮可交,暗戳戳骂完厌老是打仗,又把大教宗的预言拿出来说事。

    按照大教宗预言,今年是泰和丰年,无需为洪涝、旱灾忧心,那就该进行沿岸一带的治水、河道疏浚、防治工程,但这些都需要耗费大量粮食,按照惯例,由临近世家出粮,中央朝廷划拨银两。

    如此一来,更让世家有了拖延粮税的借口。

    厌的怒气已经快要达到峰顶,偏偏这些人还在添油加火,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眼下,王爷最该做的,还是先听从大教宗口谕,纳几位房里人,为皇室多多开枝散叶……”

    厌放在袖子下的手,已经攥紧成拳,手背青筋毕露。

    以前,他不想跟这些人纠缠时,就拿“亡妻忌日”作借口,一句心中悲痛没法处公务,敷衍了事,丢下人转身就走,谁喊都不会。

    现在,“亡妻”回来了。

    就站在他对面,勾得他眼馋,却又抱不到人。

    这让厌更加暴躁。

    戚明漆朝厌看了一眼。

    面对着群臣的发难,厌几乎一句话都没有反驳,他料想厌这会儿应该处于极度暴躁中,甚至已经失去智,想不了什么反驳的由。

    戚明漆回头,望向先前建议厌“开枝散叶”的大臣,微微笑道:“是啊,这可是每一位皇子的职责,今日就算是四殿下在这里,同样免不了要履行职责。”

    听见他开口,厌抬起头来,眼神似乎清明了许多。

    四殿下。

    虽然分别许久,但他还是瞬间心领神会,这是小七给的暗示。

    心头的暴怒渐渐散去,厌恢复冷静,很快就想到了让这些人闭嘴的方法。

    “诸位说得对,是本王着急了。”他不紧不慢道,“打仗,有什么意思呢?拼了那么多人的命上去,还浪费世家‘宝贵的’粮食,最后可能还打不出什么结果……”

    “差点都要忘记了,上北朝如今可是四皇子‘当家作主’。”厌勾唇笑了笑,“四皇子跟贵妃娘娘可是亲生母子,到时候,拜托贵妃娘娘跟他说一声,我看,什么大事都算不了事。”

    他将周围环视一圈,很满意看见那群人难看的脸色:“各位大人,你们说是吧?”

    没人敢吭声,周围一片死寂。

    华也庭现在快成了南赫帝的一块心病,因为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但不回南朝来,还带着北军入侵下南国,要不是贵妃信誓旦旦保证,华也庭只是暂时委身密教,南赫帝真得拿此事向世家发作。

    许久之后,南赫帝才轻声呵斥道:“你看你,又发什么脾气,为皇室繁育子孙固然重要,但该打的仗,还是要打。”

    厌回了他一声冷哼。

    南赫帝拉开话题,又说了几件别的事情,朝堂上这场闹剧,就这么不轻不重地揭过。

    下了朝,戚明漆刚走出宫门,就被堵在梁柱后。

    他抬起眼,盯着身前的男人,依然隔着面纱与他对视。

    “大教宗恐怕不太适合朝堂。”趁着没人,厌没忍住低下头亲了他一口,“这么随意就将把柄递到死敌手中,让人给轻轻松松拿捏住……朝堂争斗,一点都不适合你。”

    戚明漆下意识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那王爷以为,本座适合什么?”

    厌看着他,低低地笑起来:“适合给男人做小情儿。”

    第82章

    后面全是散朝离开的大臣,戚明漆原本想将太子告诉他的消息跟厌说,但眼下这时机显然不太合适,索性住了嘴,心想着等会儿派个人过去知会一声。

    顺便让厌找人查查,拜访贵妃的“贵客”,到底是谁。

    摁住那只想摸他的手,隔着面纱,戚明漆抬头瞪了男人一眼,故意大声道:“王爷,请自重!”

    后边走过的大臣们全都伸长了耳朵,偷听。

    不过是朝堂上拌了几句嘴,这才刚下朝呢,就等不及要打起来了?

    但是,那句话完了,就没有再多的动静。

    很快大家就看见,大教宗先从柱子后走出来,怒气冲冲地走了。

    再是厌王爷跟着出来,大家看见他皱着眉,捂住嘴边,神色似乎有几分痛苦。

    立即有人关切道:“王爷,您跟大教宗……没事吧?”

    没事?没事那才怪了……厌抚摸着唇角又一次被咬出的新伤,眼神沉沉地盯着那道白色的背影。

    勾得他浑身不舒服,连亲都不给好好亲一下。

    厌满肚子邪火:“大教宗……‘牙尖嘴利’,本王可招架不住。”

    他生着气,想到“塞人”的事,忽然又翻起旧账,冷笑道:“不仅如此,大教宗还要让本王‘开枝散叶’,真是给他胆子了……”

    周围一片安静,厌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回过头一看,发现戚明漆不知道什么时候折回来了。

    “王爷这么不乐意呢?”戚明漆轻声问,“都在背后说起本座坏话了。”

    厌没说话,只盯着他看。

    “不知道为什么,看王爷不乐意,本座的心情就很好。”

    戚明漆慢慢向前走了几步,抬手放在厌肩膀处,看似在为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实则从他胸膛前不轻不重摸过:“不如这样,今晚……就把人给您送过去?”

    在厌控制不住伸手想抓他之前,戚明漆就收回手,退后两步,顺便将男人的眼神跟着牵了过去。

    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但让厌的眼睛里,瞬间升腾起两团火焰。

    这下是玩大了。戚明漆看了看面前的男人,却没有半分慌张,反而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衣袖。

    厌死死盯着他,从牙缝里一个接一个往外蹦字:“给我等着——”

    要、你、好、看。

    戚明漆笑了笑,转身离开:“王爷,好好享用吧。”

    周围所有人都低着头,又忍不住偷看,被这两位剑拔弩张的氛围吓得满头是汗。

    等到大教宗离开后,才有人抬起头来,偷眼打量厌的脸色。

    “看什么看。”厌一眼就扫到那些古怪的眼神,不耐烦道,“是不是看见本王吃瘪,觉得很有意思?”

    四下一片“不敢不敢”声,大臣们又跟鹌鹑一样,把脑袋缩了下去。

    厌将他们全部瞪了一眼,这才抬头,再次注视那道背影,语气阴沉:“可别让我逮着机会……”

    大臣们面面相觑。

    逮着机会怎么?往死里整?

    这两位之间的矛盾,是不是越来越深重了?

    戚明漆心里惦记着摸摸太子的底细,回去后就翻出星盘算了起来,连十一教司什么时候进来的,他都没察觉到。

    直到人在面前站了好一会儿,戚明漆才抬起头来。

    没等他发问,十一教司主动开口了:“我是来为上次的事情道歉……大教宗,我不该说出那番话。”

    “你还记着?”戚明漆朝他笑了笑,“我没放在心上,用不着如此介怀。”

    十一教司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那,您绘制地图的方法……”

    “什么?”戚明漆有点没听清。

    “我是说,我想学习您绘制地图的方法。”十一教司道,“虽然我掌握了一套绘制的方法,但似乎没有您用的那种方法便捷。”

    “这个啊……”戚明漆想了想,朝他道,“不用急,这些学识,以后我会慢慢教给你们的,除了绘制地图以外,你们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十一教司愣愣地看着他。

    “我以后会离开天极辰星教的。”戚明漆放下星盘,专心跟他说话,“不过,在那之前,我会把大部分学识授与你们。”

    十一教司愕然:“您……要离开?”

    他忽然变得有些慌乱:“那教中岂不是又没了大教宗,我们、我们……”

    “我只是暂时离开,但依然会是你们的大教宗。”戚明漆道,“在星卷长河中,我就看见了我的命运,辰星告诉我,我会和那个人一起,寻访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还有许多未知之处,等待着他去探索、发掘。

    所以,这也将会是他未来的命运——

    永不停歇的旅途,为沿途的风景和路线做记载;以脚步和目光为尺度,丈量这天地的宽广,这世间千山万水的壮阔。

    他也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孤独了。

    这条漫无边际的长路,从此以后,不仅有辰星作伴。

    还有那个人会在他身边。

    十一教司没说话,似乎被戚明漆突然的通知给震撼了。

    戚明漆又道:“不必担忧,这一次,就算我离开,你们也不会再次陷入迷茫了。”

    许久之后,十一教司才缓缓地点头,他看上去有几分失魂落魄,似乎很难接受这样的现实。

    “要是没别的事,你就先回去?”戚明漆重新拿起星盘,“我这儿算到一个挺关键的人物,需要去见他一面……”

    十一教司回过神来:“您要出门?需要我陪同么?”

    他看着有些担忧:“最好还是让一个人陪同,万一遇到想对您不利的人……”

    “对我不利的人?”戚明漆奇道,“谁啊?”

    “最典型的,就是那个厌王爷。”十一教司立即回道,“您可能不知道,刚我从宫外出来,就听见那些下朝的大臣都在议论,说王爷对您非常不满,准备找机会狠狠报复。”

    戚明漆:“呃……”

    这位是太过于埋头钻研学识,读书读傻了么?

    本来还以为濯空城无人不知他与厌的关系,没想到,竟然还有个这么老实的人存在。

    “我不解。”十一教司微微摇头,“您为何执着招惹王爷,非要给他府里塞人?现在他对您的怨气,应该特别大……”

    “再不给他送人,那才是真的要跟我炸了。”戚明漆失笑,“你不明白其中内情,我以后慢慢跟你解释,现在我得先出门去找人。”

    十一教司问:“找谁?”

    “先前那个三元连中的姜静。”戚明漆回答,“他就在这宫里。”

    同一时刻,贵妃正在自己宫里,听帘子外的官员摆谈朝堂上和散朝后,厌王爷跟大教宗的冲突。

    听到说“两人就差当场打起来”,贵妃忍不住挑眉:“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几十双眼睛看着呢。”那官员回道,“厌王爷不知怎么惹恼大教宗,导致大教宗当场失态,说出今晚就要把人给他送府里去的话……”

    如果姜静也在此处,他会一眼认出,这就是他那在礼部任职的同窗。

    “哦?”贵妃一下从榻上坐起身,“这要是真的……你那边安排好了么?就按大教宗说的话,今晚就把人送过去,免得夜长梦多。”

    “早已安排妥当。”礼部官员躬身道,“不过娘娘,下官有几分担心,把那姜静送到王爷身边,当真不会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贵妃冷笑道,“那个姜静……真以为自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宫里来?真是个蠢货,这么想以‘色’侍王爷,本宫就成全他。”

    “叫他去煽动王爷吧,最好能成功,让王爷对世家下手……”贵妃眼中闪过一抹狠意,“这样,本宫可就有合的由,让诸位世家孤立朝廷。”

    “到时候,前有密教连同北军压境,后有世家步步紧逼,本宫倒想看看,陛下还有什么由,不肯答应为庭儿清路。”

    礼部官员低下头去:“但,听闻王爷对他那‘亡妻’一片痴心,姜静要是没能煽动成功,反而惹恼王爷,将他杀了……”

    贵妃回过神来,依然冷冷地笑道:“那也无碍。”

    “杀了正好,替我们除掉这个烦人精。”她慢条斯道,“顺便,还能把话传出去,王爷恐‘不能人道’,难当皇储重任。”

    礼部官员暗暗咋舌:“这真是要王爷进退两难啊。”

    “那有什么办法,本宫与他势不两立。”贵妃道,“不除了他,等到庭儿回来,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她再次朝礼部官员吩咐:“你现在就回去,将人好好准备着,晚上早点送过去。”

    “是。”

    在朝堂上吵完架,又马不停蹄赶去军营,听着一封一封递回来的情报,就没一个好消息。

    厌烦躁地揉了信纸。

    密教的活动越发频繁了。先前他们只是在上北朝扩张势力,祸害自己国家百姓,如今,对南朝的试探次数变得越来越多。

    是大教宗的继位,让他们感到非常不安。

    九黎之母和九黎之子,可以预见战祸,再加上受血饲改造的士兵,所以现在局势是北军胜的次数更多。

    大教宗同样可以从辰星中预见未来的迹象。虽然无法特别精准地预测,但能看见更多的、与命运走势相关的人物、事件。

    比起打败仗,厌更担心的,还是小七的安危。

    大教宗出现在下南国,对密教来说,是极大的威胁。

    但现在早已不同往日,他再是权势滔天,也没法跟以前一样,随心所欲地将人抢回去,好好地护着。

    全天下人的眼睛,都在注视着大教宗。

    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五年前的誓言,要那人安安心心呆在他怀里,任何想动歪心思的人,都得先从他的尸体上跨过去。

    可为什么,现在想要实现这个承诺,反而变得困难了呢。

    在军中忙到深夜,厌筋疲力尽地回了王府,发现府外停着一辆陌生的马车。

    他从马上下来,注视着那辆马车片刻,并没有等来什么动静,里面似乎没有人。

    人不在里面,那就是说,大概率已经跑他府里去了。

    还真是说到做到,真叫他们“塞人”成功……厌沉着脸,踏入王府中,一边脱下外袍。

    如今已是王府大管家的黎里从里面跑出来,接过厌递过来的外袍,神色犹豫,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人在哪?”厌压着心中不快,冷声问道。

    黎里低下头,支支吾吾:“直、直接跑王爷房里去了……”

    厌很惊奇地看他一眼:“叫你们守屋,你们就是这么守的,人都能守到我床上去?”

    黎里干巴巴地笑:“您……您去看一眼吧,主要是这人……真的赶不走。”

    厌剜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按捺着怒意,踏进自己屋子。

    在那张一直以来只有他用过的床上,当真趴着一个人。手里似乎拿着一本从他书房摸来的书,正专心致志地在烛火下阅读着,非常投入,以至于厌都走进来了,他也没有反应。

    漆黑的长发并未束起,随意地散在背后,甚至垂落到床边。

    身上那件衣服看着还有些眼熟,厌仔细一想,那好像是他的衣服。

    这真是……岂有此。

    太放肆了!

    厌转过身,赶在忍不住爆发之前,扭头想叫黎里,把人给他丢出去。

    但没等他走出一步,身后那人忽然扑了上来,伸手搂着他的腰,踮脚将他紧紧抱住了。

    “王爷这是着急去哪儿?”

    温热的气息,和熟悉的莲花香气,如同一阵缥缈的轻风,抚过皮肤表面,带来阵阵酥麻。

    那人趴在他肩上,在他耳边说话,像个误入尘世的精怪:“春宵一刻值千金……王爷,怎么能不珍惜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感觉写得有点卡手,除了要交代很多新背景和人物,估计是两人换了种相处方式吧,现在都是身份地位比较强势的,而且拖了好几章,终于能真正意义上重逢了,希望大家见谅(躺平)不过下章可算是要到爬床文学了|ω` )

    第83章

    说过话后,戚明漆松了手,让厌能够转过身来,打量他。

    厌的目光落在他头发上许久,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出手,将他抱了起来。

    戚明漆很自觉地抬手,环在他颈上,双腿也勾在他腰间,任由他将自己又抱回床榻上。

    他重新趴了下来,厌坐在床边,指尖捻着他的一缕长发:“怎么变色了?”

    “用了一个法术。”戚明漆回头,发现自己几乎完全被笼罩在厌的身影下,“只要动动手指,一瞬间就可以让头发变色……”

    原来不是错觉,厌的身形比先前,确实高大了许多。

    行为举止也更加成熟、稳重。

    对于厌来说,他们已经分别五年。

    但对于戚明漆来说,最后一次见面,不过是数十日前的事情。

    所以他会对这样的厌感到陌生,甚至有些恐慌。

    听完戚明漆回答的那句,厌沉默下来,没说话。他不说话,戚明漆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知道,他以前可是个哑巴,只要听厌逼逼叨叨就好了,实在看不下去了,才用手语反驳几下。

    先前敢在厌面前各种放肆,招惹他、激怒他,那也是仗着大教宗的身份,还有那层让人看不清神色的面纱。

    真要两人坦诚相对着说话,反倒让戚明漆束手束脚。

    他走着神,厌的声音忽然响起:“怎么换进来的?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戚明漆回过神来:“没别的人,只有太子。这件事是礼部安排的,但礼部基本是太子一手把控,我找了太子,稍微贿赂了他一下,让他给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排进来……”

    听见“太子”二字,厌的脸色变了变,似乎有点不大高兴。

    “他最近似乎迷上了学习天极辰星教教法,我直接骗他说,这是辰星的指示,安排我潜伏到你身边来。”戚明漆伸手去摸了摸他的手,“放心,他不知道我是戚家人。”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厌的声音带了几分冷意,“你拿什么贿赂他的?”

    戚明漆一愣:“这个……先前他问过我一些关于娘的事情,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这次,我就主动跟他透露了一些消息,跟他说娘现在恢复正常,在濯空城帮忙照顾病患。”

    厌又一次沉默了下来,脸色似乎更难看了几分。

    戚明漆有些忐忑,心想不应该会出什么事,他还回去算过,华楚山没可能对月言公主造成威胁,所以才敢拿月言公主的消息,去跟华楚山做交易。

    “没事。”厌慢慢松了眉头,“以后少跟他打交道。”

    戚明漆奇怪道:“你该不会是想抢他的太子之位?”

    厌回答:“那倒没有……就是单纯看他不顺眼。”

    “那就不说他了吧。”戚明漆回过头,“原本在我去之前,你猜贵妃想把谁安排到你府里?”

    “谁?”厌问。

    “先前那个三元连中的姜静,找你帮忙替父申冤的世家公子。”戚明漆道,“要不是顺手算了算,差点还让我漏了这么一个关键人物。”

    “他?”厌仔细想了一下,很快想清楚贵妃用意,“原来如此,又在想方设法给我设套……”

    他冷淡地笑了笑:“成天就把心思用在这些不入流的计俩上,真是可笑至极。”

    “嗯……所以我先去见了他一面,才知道他原本就想来你这儿。”戚明漆道,“不过,我让他留在那里,他的命数,还没结束呢。”

    厌看了看他,过了一会儿,才道:“变回去我看看。”

    戚明漆愣了愣:“……啊?”

    “头发的颜色,变回去。”厌低下头,盯着他道,“我还想看看你那样子。”

    “现在不行,要回去才能用法术。”戚明漆闷闷道,“你最好是只想看看,没打别的什么主意……”

    “打别的主意?”厌松开他的发丝,手掌却按在后颈处,缓缓往下抚过,“怎么跟王爷说话的,没礼貌,谁送你来的,没教你怎么服侍人?”

    还让你演上了……戚明漆心里骂他假正经,在床上翻了个身,正面朝着厌。

    “没人教过我呀。”他乖巧地回答,“但我知道该怎么服侍王爷……”

    戚明漆伸手将衣服领子拉了下来,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拿这副半遮半掩的模样,瞬间将厌的眼神勾得变深了起来。

    “我穿着王爷的衣服,睡在王爷床上……”他直起身,趴在厌肩上,“王爷就不想尝尝,我是什么滋味么……”

    厌抬手将人拢在怀里:“王爷不喜欢遮遮掩掩的,喜欢直接的。”

    他的手探入衣领下,轻轻松松一扯,衣服就从戚明漆身上掉了下来。

    “穿着本王的衣服……”厌在他耳边低笑,“不就是为了让本王跟拆礼物一样,从你身下脱下来。”

    戚明漆默默翻了个白眼,对他无话可说,自觉在床上躺了下来。

    与其费尽心思琢磨要跟他说什么话,还不如直接大干一场,等明早起来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但他等了许久,厌还没有反应,依然坐在床边,目光在他身体上逡巡。

    这也太奇怪了吧。戚明漆内心震撼,这家伙亲眼看着他脱光,还能忍过三秒不扑上来?

    以前他只要解开腰带,厌都会跟个饿狼似的,立即往他身上扑,就算不做,也要贴着他挨挨蹭蹭。

    戚明漆忽然感到有点恐慌。

    这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他对厌没有吸引力了,还是厌真的发生了什么……

    越想越不对劲,戚明漆抬起头,试探着问:“不做么?”

    “嗯,今天不做。”厌摸到他脚踝,“冷不冷,要不要叫人把地龙烧上?”

    “你疯了吧。”戚明漆哭笑不得,“都快夏天了,谁家还烧地龙。”

    他还想问为什么不做,厌却拿毯子将他严严实实裹住,从床上抱了起来,然后转身朝门外大喊一声:“来人。”

    黎里在门外回话:“主子,有什么吩咐?”

    “拿暖席进来,铺在床上。”厌抱着人,转身走到椅子前,坐了下来。

    戚明漆缩在他怀里,倒不是很担心被人拿奇怪的眼神打量,但他纳闷的是,厌干嘛不碰他。

    黎里带了两个人,抬着厚重的绒毯进屋来,指挥他们铺在床上。碍着屋里还有外人,戚明漆暂时闭了嘴,将注意力转移到厌身上。

    他看见厌锁骨上一道陈年的伤痕,很快想了起来,那是厌为了他,去向华也庭寻仇,留下来的。

    曾经有一支利箭,从这个位置穿了过去,差一点刺破厌的气管,最后留下这道疤痕。

    戚明漆低下头,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悄悄地舔那处伤痕。

    厌瞥他一眼,戚明漆拿眼睛余光看到了,收回舌尖,稍微直起身,趴在厌耳边问:“王爷这不是能行么?干嘛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姿态,吓得我还以为,大教宗说的话成真了,王爷当真‘不能人道’……”

    “你好大的胆子。”厌咬着牙,轻声道,“就这么想试试,本王积攒了五年的欲望?”

    真要试,还能让他有力气在这儿说话?

    戚明漆暗暗笑他,到底怎么想的,人都送到嘴边来了,竟然还能忍着不下嘴,而是在这儿跟他打嘴仗。

    “为什么不想?”戚明漆完全不怕他威胁,继续卖力撩拨,“要亲自试过,才能知道王爷有几斤,唔——”

    戚明漆差点咬了自己舌头,他抬头,正对上厌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神。

    那边三人还在忙活着铺床,这边,厌已经将一只手伸进毯子下,在他腰侧抚摸着。

    “宝宝,千万别出声——”厌用气音在他耳边道,“你后面还有其他人在呢……”

    戚明漆浑身都在抖,又气恼又烦躁,又怕真发出什么奇怪声音,让别人听见脸都丢完了,只得忍无可忍地凑过去亲他,让厌替他压住声音。

    厌笑了起来,低下头,将主动权夺了过来,用力地亲吻他,将他吻到头昏脑涨,连意识都变得飘飘忽忽。

    连下人们什么时候离开的,他都不知道,还是厌大发慈悲收了手,将他抱着放回床上,陷在身下新铺的暖席长毛里。

    厌扯开有些汗湿的毯子,起身关了窗户,去一旁盆里拧帕子。

    “唔……”戚明漆歪过头,眼神朦胧地盯着男人的背影,无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想要,还想要……”

    厌刚一回头,就看见这么“活色生香”的一幕,猛地攥紧手里的帕子。

    ……真是要命。厌想,怎么感觉,还不如送个别的人过来?

    送个无关紧要的人来,他还能直接给打发了,起码不用受着想吃不能吃,只能看、不能下嘴的折磨。

    眼见着戚明漆在毯子上不安分地扭动,厌回过神来,拿着帕子走上前去,给他擦了擦脸侧和颈间的汗,戏笑道:“真是奇怪了,宫里给本王送人来,再怎么,也该送个干干净净的过来吧……”

    他俯身在戚明漆唇上亲了亲:“你这么敏感,根本不像个清白的,跟本王老实交代,以前是不是就有过男人了?”

    第84章

    戚明漆回过神来,听清他在说什么,恼怒地瞪他一眼。

    臭不要脸……戚明漆气得磨牙,不就是不要脸吗,他也不要了。

    “没别的男人,王爷哥哥,人家还是第一次……”戚明漆忍着羞耻道,“王爷哥哥,请一定要怜惜我……”

    厌发出一连串的低笑声,笑得戚明漆瞬间炸毛,跳起来就想打人。

    “你乖乖听话,本王一定会怜惜你。”厌一边笑,一边将他按回到床上,捡了干净毯子盖在他身上,“别乱动,好好躺着。”

    戚明漆压根没那心思“好好躺着”,他浑身燥热难安,甚至想自己往厌身上爬,不过厌没给他这个机会,跟着侧身躺了下来。

    他伸出手,贴在戚明漆脸上,仔仔细细地摸过好几遍。

    摸完脸,又往锁骨下摸,似乎在确认什么。

    “伤……没有了?”厌轻声问,“是真的没有了?还是用什么法术遮住了?”

    “真的没有伤痕啦。”戚明漆笑他,“你就不能赶紧进入正题嘛?我这儿既是搔首弄姿的,又是讲骚话的,折腾大半天,你怎么半点不为所动?”

    厌像是没听见他后半句似的,喃喃着重复:“真的没有了……”

    “这样,”厌似乎松了一大口气,语气中透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疲惫,“那就太好了。”

    戚明漆伸手搂着他:“是星卷长河帮了我。”

    “所以我才能见到这样的你。”厌依然在他腰身后抚摸着,“我想象过许多次,如果你的面容没能恢复,就算我再怎么护着你,再怎么宽慰你,你恐怕永远都无法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自信外放……”

    戚明漆让他说得鼻尖一酸。对他来说,那不过是不久之前的事情,但对于厌来说,那却是这五年来,反反复复、难以释怀的心魔。

    他一直都在介怀着,没能保护好所爱之人这件事。

    “今天不做。”厌又说了一次,“我就想这么摸摸你。”

    戚明漆:“……”

    “老公,你跟我交个底。”戚明漆小心翼翼道,“你是能行,还是不能行了?”

    厌挑了挑眉头:“……嗯?”

    “你知不知道,”戚明漆小声逼逼,“你现在这种行为,特别像那种阳痿了的变态,因为无法人道,所以只能从别的地方各种找补……”

    他声音中多了几分颤抖:“比如就像这样,让我躺着不动,给你摸来摸去……把我摸到不上不下的,你就满足了……”

    厌快给他气笑了,伸手将人按在怀里:“你不是验证过了么?”

    “我是验证过,感觉还比以前大了。”戚明漆犹犹豫豫道,“但并不是说,看着没问题,就一定没问题,有的人就是那种,你知道吧,他没法唔唔唔……”

    再让他继续说下去,厌怀疑自己恐怕要被气死。于是他身体力行,把人亲到眼神迷蒙,只会张着合不上的嘴喘息。

    “王爷怜惜你,所以才不急着碰你,这么不识好歹呢。”厌给他拢了拢毯子,“先前天极辰星教就跟我知会过,说你这会儿身子不好,所以我才想着,以后慢慢来。”

    戚明漆眼角含着泪,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厌说了什么。

    “呜……”他拱进厌怀里,“王爷,不用,不用疼惜我……”

    他仰头毫无章法地在厌下巴处乱亲:“让我服侍王爷吧,好不好嘛?”

    “王爷是要疼惜你,但没准备让你疼。”厌将他翻了个身,背对着自己,紧紧搂在怀里,“躺着,等会儿我帮你弄,完事了就睡。”

    “你现在说话好老成。”戚明漆闷闷不乐道,“以前你都不是这样的。”

    “老成?”厌在他耳边问,“这才进府第一个晚上,就嫌弃上你家王爷了?先前都忘记问你,你几岁了?”

    虽然先前现实中年纪已经二十好几,但戚明漆都决定不要脸了,索性将不要脸贯彻到底,继续厚着脸皮道:“十七,差一点到十八。”

    “十七。”厌的声音忽然有些低了下去,“不错,十七……你还是十七,一直都是十七,没有改变过。”

    戚明漆忽然意识到,这又是一个在戳厌心窝的话题,连忙想转过身来抱抱他。

    但厌将他压得很死,戚明漆几乎没法动弹,只能听着厌在他耳边说话。

    “你知道么?我还想过很多次……”厌吻了吻他耳侧的耳坠,“想你要是没有遇见我,是不是就被人打死在那个冬天,永远留在十七岁的时候……”

    “又或者是,我没有与你进行‘血命相连’,当华也庭抓住你时,他对你下手,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杀了你,却什么都不能做……你还是会死在十七岁的时候……”

    “但我现在回来了。”戚明漆抓住厌放在他腰间的手,不让厌继续说下去,“我不会再停留在十七岁,我会继续长大,还会跟你一起变老。”

    “我很想你的,”戚明漆转过身来,抬腿环在他腰间,“在星卷长河中,时间停止了流动,所以我无法意识到过去了多久,但我一直……都在想你。”

    “我也很想你。”厌低声道,“还想……怎样才能光明正大地把你拐回来。”

    两人都紧紧抱着对方,戚明漆想,氛围这么好,一切都很安好,他没有受伤,厌也没有发疯发癫,这正是他想要的重逢。

    “都不用你拐,我这不是自己就来了。”戚明漆心下一片甜蜜,抱着厌道,“以后我就是伺候王爷的小情儿,只要你一回来,就可以看见我。”

    厌低声笑了好一会儿:“你不是还要上朝?来得及么,叫人发现怎么办?”

    “我跟他们说好了。”戚明漆回答,“真有什么要紧事,我还没回去,先找个人,假扮成我。”

    “反正我干的那些活儿又不难,是个人都能干。”他满不在乎,“要不是为了见你,我才懒得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来,成天跟他们装腔拿调的,还要把自己伪装成仙气飘飘的世外高人……”

    “确实,”厌摸了摸他的头发,“当大教宗这么累,哪有给王爷暖床有意思。”

    “对了,还有个事,先给你说了,免得等下我忘记。”戚明漆扒着他的手臂道,“先前华楚山跟我说,贵妃私下里好像见了什么‘贵客’……我担心是华也庭派人回来了。”

    厌的神色晦暗不明,但戚明漆却隐约嗅到了一分熟悉的疯狂。

    “跟个乌龟似的,在上北朝皇宫缩着脑袋,缩了整整五年……”他冷笑起来,“如今听说大教宗入南朝,终于坐不住了。真要是他,倒也不奇怪。”

    “这段时间,你出门小心一些。”厌偏头吻了吻戚明漆,“明天我再从军营调来一百人,暗中保护你。”

    “你太紧张了吧。”戚明漆笑,“有教里人保护着我呢,我现在还会一些防身法术,不会像以前那样危险了。”

    “我不想赌,哪怕只有极低的可能性,我都不会让那种事情,再次发生。”厌抬手拍拍他,“睡吧,我心里有数。”

    戚明漆不太死心:“自从我跟你认识,没做过上千次,几百次也有吧,但今晚还是第一次,我俩能什么都不做,盖着一床被子睡觉……”

    厌把人按了下去:“快睡。”

    戚明漆又把脑袋抬起来:“要不你跟我讲讲,你这五年怎么过的?”

    “以后多的是机会。”厌翻了个身,低头将他嘴堵住,模模糊糊道,“我慢慢跟你说。”

    早些时候,在宫里等候安排的姜静,见到了一位黑发青年。

    青年看着年纪不大,模样清俊,兴许才刚成年,神态内敛乖巧,让人一眼看着就很有好感。

    手里捧着一个盘状物体,上面镂着银色的花纹,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但最惹眼的,还是他耳边坠着的赤红色耳坠。

    左右各一,都是枫叶形状。

    青年问他:“你是姜静?”

    姜静心里忽然一阵恐慌,有种被人扒光了衣服的羞耻:“我……”

    不等他回答,青年似乎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答案,语气带着几分毋庸置疑:“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姜静张着嘴,却说不出来话。

    青年垂眼在那张盘状物体上拨动着,手指白皙、修长,动作有种优雅从容的美感。

    “你想替父亲洗清冤屈,”他依然用那种笃定的语气道,“你想到的方法是,接近如今朝中权势最大的厌王爷,再次求得他的帮忙。”

    姜静看见了对方眼中流露出的怜悯。

    虽然有些恼怒,但他并不觉得那种同情让人厌恶。

    姜静低下头,小声问:“难道我不能这样做么?”

    他显然没什么底气,哪怕是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在被揭穿后,都会轻易流露出软弱:“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你伸冤无门,问题关键不在于皇帝和王爷不肯帮你。”青年停下动作,抬头看着他,“而是以贵妃为首,世家对你的阻拦。”

    姜静有些茫然:“那又怎样呢?如果皇帝和王爷愿意出手处置世家,这些问题,也算不得问题了。”

    “世家树大根深,没可能轻易被被打散。”青年道,“反倒是你,欲与世家作对,如蚍蜉撼树,为何不换一条思路,从贵妃那边下手?”

    姜静露出几分警惕:“你是贵妃的人?”

    青年笑了:“你看我像么?”

    “我看不出来。”姜静很丧气,“我只想知道,我该怎样做。”

    青年问:“如果我告诉你,我有办法帮你,只要你完全听从我的安排,你愿意接受么?”

    姜静猛地抬头,眼神中多了些光彩。

    青年起身,走到他身旁,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一些话。

    姜静的眼睛,完全亮了起来:“那我,现在先离开这儿?”

    “不必。”青年低头看着他,“你先留在这里吧……你的命星,和另一颗命星,连在了一起,你注定要去见他。”

    姜静露出不解的神色。

    但青年只是淡淡地朝他笑笑,似乎并没有为他解惑的打算。

    然后,两人就被各自带走。

    他不知道青年去了哪,但他被带入后宫,绕了很远的路,终于来到一处僻静宫殿,看见了——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这是六皇子殿下。”带姜静过来的内监尖着嗓子道,“他就是你以后要伺候的主子。”

    第85章

    一大早,天还没亮,戚明漆便感觉到身旁人起身的动静。

    他困得要死,总算明白昨晚厌为什么坚持按着他睡觉。两人真要闹腾下去,估计眼没闭上,就要起床了。

    厌站在床边穿衣服,戚明漆趴在枕头上,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清醒几分,挣扎着起身想替他整装。

    “睡你的。”厌用空出来的手将人按回床上,扯过被子罩在他身上,“我去上朝,再到军营走一趟,等会儿回来叫你起床。”

    戚明漆努力睁着沉重的眼皮:“嗯……嗯……”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过去,厌从未不在乎朝里这些事,在刑部挂了个名,也鲜少过去干活。

    现在竟然变得这么兢兢业业,凌晨四五点就起床上朝……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他昏天黑地睡了许久,直到屋内响起很轻的动静,这才猛地惊醒过来。

    厌坐在椅子上衣袖,下人们端着温水进来,放在架子上。他打整好衣服上的褶皱后,起身拧了湿帕子,走到眼神还不怎么清醒的戚明漆面前,给他擦了擦脸。

    戚明漆躺着让他伺候,又想起一些过去的记忆。

    厌不喜欢用下人,习惯了军中生活,大部分时候都是自给自足,后来两人睡在一起,连带着戚明漆也一块让他给照顾了。

    没想到,分别五年,厌做了五年的金贵王爷,伺候起人来,还是这么顺手。

    戚明漆张开手,不怎么客气地支使他:“我穿什么衣服?”

    “你穿什么衣服?”厌俯身将人抱起,“就该什么都不穿,王爷处公务的时候,你就这么躺在对面,露给王爷看,这才是小情儿该做的事……”

    他摸到戚明漆脚踝一片凉意,眼神变得不快:“刚叫了人来铺地毯,等会儿还是得把地龙烧上。”

    戚明漆没表达反对,只问他:“你真想让我就这么光着给你欣赏啊?”

    “你全身上下哪处我没看过?”厌低头道,“骨肉均匀、冰肌玉骨……可不就是让男人欣赏的?”

    他将戚明漆抱到衣柜前,后退半步:“想穿什么,自己看。”

    戚明漆回头看他一眼,伸手拉开柜门,立即被眼前一幕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快要跟墙壁一样长的衣柜里,整整齐齐堆叠着各式各样的衣服,花纹款式各不相同,但一眼看得出来,全是拿上好的名贵锦缎裁制的。

    “都、都是我的么?”戚明漆有些难以置信,伸手摸了摸面前一件衣物,“怎么会、这么多?”

    “宫里年年都在赏,你家王爷恨不得成天只穿一件衣服,后院里又没别的人,哪用得上,就拿来给你做衣裳。”厌在他耳边道,“先前走得仓促,很多东西都没带走,正好给你补上。”

    戚明漆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但这也太多了啊……”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厌搂着他,“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你很快就会回来,所以天天都去看。”

    “后来,实在等得太无望,他们都劝说我,该把心思放在南朝朝堂上,于是我就留了人,随时打听你的动静。”

    “第二年,还是没等到你回来。”厌似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就将人收了回来,我想,你总归是要回来的,老是这么盼着,跟耐心等待着,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你迟早要回来寻我。”

    戚明漆说不出来话,回身抱住他。

    “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他轻声道,“你也不可以离开我。”

    “我以前就跟你说过,时间会为我证明。”厌回答他,“如今,你也该信我了。”

    两人在衣柜前挑挑拣拣,厌拿着一件衣服在戚明漆身前比划:“我等会儿还要出门一趟,找人去探查贵妃那边,你要呆在这儿,不用等我回来吃饭,你要回去,让黎里给你安排马车,送你回去。”

    戚明漆想了想:“这几天似乎没什么事,我就留在这里画地图。”

    “随你。”厌抱着他亲了会儿,“看来,王爷今日可要早点回来了。”

    华楚山坐在贵妃宫里,无视女人盯着他快要冒火的眼神,稳如泰山,喝他的茶。

    “太子殿下。”贵妃差点拿指甲撕坏手里帕子,“您这儿茶都喝过三巡,这要传出去让别人听见,恐怕是要以为,宫里人少了殿下的茶喝……”

    华楚山立即站起身,诚惶诚恐道:“自打皇后逝去,这宫里就是贵妃娘娘为尊,孤虽然无法随时侍奉在您膝下,但多走动走动,总是好的吧……”

    贵妃看着他这副作态就厌烦,冷笑道:“太子怕是赶着来向本宫‘负荆请罪’了……正好,本宫想知道,太子昨晚将谁给厌王爷送去了?”

    “啊?”华楚山茫然道,“什么谁给厌王爷送去了,孤不是很明白娘娘在说什么……”

    贵妃猛地一拍手边垫子。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华楚山似乎被吓得厉害,哆嗦着低下头,“娘娘说的可是昨日大教宗的安排?您不知道,后来大教宗亲自来了一趟,说什么得到辰星指引,要将娘娘先前选定的人,送到六弟宫中,所以……”

    贵妃恨恨地瞪他一眼:“本宫再问你一次,到底把谁送到厌王爷府里了?”

    “是……”华楚山迟疑许久,终于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恳求地望着贵妃,“孤可以告诉娘娘,但娘娘千万不可让王爷知道,这是从孤口中说出去的。”

    贵妃不耐烦道:“快说。”

    华楚山站起身,绕到贵妃跟前,在她耳边低声道:“是戚家,戚家小七,戚国公唯一逃过一劫,活下来的孩子。”

    贵妃愣了一下,却没有显得很惊愕:“他……他不是死了么?”

    华楚山打量着她的反应,吞吐道:“孤、孤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其实,这都是王爷的安排。王爷不知从哪儿将人寻了回来,又怕说不清来历,正好借着这次,把人在宫里走一遍,光明正大地安排到他府里。”

    贵妃神色变幻,好一会儿才道:“真是便宜他了。千算万算,没算到那孩子竟然会回来……”

    “如若没有其他事情,孤就先告退了?”华楚山试探问,“娘娘,千万要跟王爷保密,别说是孤告诉您的。”

    贵妃回过神,厌烦道:“知道了,下去。”

    华楚山离开后好一会儿,她又清退宫人,独自坐在桌旁喝茶。

    没过多久,从宫殿某处角落中,走出一名黑衣士兵,脚步僵硬地走向贵妃,在她身旁桌前坐了下来。

    “母妃,”士兵同样僵硬地转动头颅,以一个扭曲的姿势面向贵妃,“我说的如何,他果然没有死,还回到了那个人身边。”

    贵妃忌惮地看他一眼,语气却还算平和:“庭儿,母妃奇怪的是,你既然记得小七未死,但为何不知道这五年里,他去了哪里?”

    士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我的记忆,太模糊了……母妃,与两万人通感,意味着不但要他们承受我的记忆、知觉和控制,我也要接纳他们的记忆。”

    “我只记得,那支箭在射中我之前,有个人告诉我,小七没有死,他逃了出来。”

    “好吧。”贵妃转开目光,“那现在该怎么办?”

    又是许久的沉默。

    贵妃等得有些不耐烦,正要说什么时,士兵又一次开口道:“他二人,构不成什么威胁,我跟您说过,我最大的威胁,是大教宗。”

    “大教宗……”贵妃想到什么,“厌王爷出身密教,与天极辰星教不对付,大教宗明确表示过,不会站在厌王爷那边,倒不必太担心。”

    士兵古怪地笑了笑:“他与我也不对付。”

    贵妃脸色一变,猛地想起如今华也庭也是密教中人。

    “大教宗那边,我自己去探查。”士兵又道,“我很好奇他的身份,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疑惑地按住额角:“总觉得,他很熟悉,但我想不起来了。”

    贵妃点头:“好吧,那这件事就交给你,正好母妃也有些好奇他的身份。”

    “还有一件事。”士兵放下手,又一次转头看向贵妃,“母妃,您要帮我。”

    贵妃问:“何事?”

    “妹妹如今不肯再以血肉饲喂我,让我流失不少力量。”士兵轻声道,“母妃,我要您……将我的亲人送往北方,向我进饲。”

    “亲人?”贵妃差点失声,“找谁,哪个亲人?”

    “要我的直系亲人。”士兵答道,“最好是我的兄弟姐妹们。”

    贵妃惴惴不安地想了一会儿:“如今你的兄弟姐妹,你妹妹华也萱,跟你在一块,你大哥……厌王爷,本宫没可能动得了他,再就是太子,依然不是本宫能动的,这上哪去给你找人?”

    士兵冷冷笑起来:“母妃,我还有一个弟弟,您怎么给忽略了?”

    他这么一说,贵妃才猛地想起,这宫里还有一位皇子,因为不受宠,叫人几乎都忽略了存在感。

    “您想到了吧。”士兵盯着她,“我的六弟,华愿……”

    “将他送到北方来,向我进饲……”

    第86章

    贵妃想起密教那血饲之法,是要食活人血肉,顿时感到一阵阵反胃。她忍着恶心,面上不动声色:“好吧,本宫试试。庭儿,你许久不回来,本宫都快忘记你的模样了,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呢?”

    “我现在……”

    士兵面容僵硬地笑起来,目光变得朦胧、深远,他的意识,仿佛从身体中飘离而出,回归到本体中。

    在遥远的上北朝皇宫,华也萱穿过长廊,走向传出争吵声的大殿。

    宫女紧随在她身后,将脑袋埋得很低,替她拎着绣有血色花纹的裙摆,亦步亦趋。

    大殿中站着一堆大臣和入京的藩王,还有几位北灵帝留下的后妃,正站在朝堂上,不顾形象地争得面红耳赤。

    华也萱停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听见后妃们在吵闹着,想见教王。

    她暗自冷笑,走入殿中,一群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同时回过头,将她看着。

    “是谁想见教王?”华也萱抬着下巴,环视四下。

    良久的沉默后,一名后妃站出来,走到华也萱面前:“九黎之母,我们只是想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您到底想做什么?教王到底如何了?”

    “这诺大的皇宫……皇帝也好,教王也罢,总归是该有个主子,也能让我们这些人,尽一份为皇室繁衍子孙的责任。”另一名后妃走出来,接过话道。

    先前那后妃点头,盯着华也萱:“九黎之母,您一直宣称教王身体有恙,不宜见人。但这都过去几年了?除了密教的人,有谁见过教王?不管是死是活,你起码得让大家看看……”

    “如果教王好好的,如今他就是这宫中的主子。就算是密教,也该考虑继承人的事情吧?”后妃走到华也萱身旁,眼神放肆打量着她,“九黎之母将教王藏得这么紧,到底是什么用意呢?独占教王?还是兄妹……哼?”

    华也萱听出她言外之意,并没有动怒,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她看看四周,大臣和藩王们虽然没有说得这样直白,但每个人心里,大抵都是同样的想法。

    想知道他们效忠的人,如今支配着上北朝的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又为何从不在众人面前露相?

    “诸位既然这么想见教王,我再拦着,岂不是很没有眼力劲?”华也萱笑道,“要见教王……没问题,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这个条件,我会等到教王露面后才说。”她看着众人,“如果诸位答应,我这就叫人去请出教王。”

    众人互相对视着,不明白华也萱在卖着什么关子。

    最后还是早先第一个出来说话的后妃答道:“可以,有什么条件,本宫应下了,九黎之母,请吧。”

    华也萱没说话,退后半步,让宫女搀扶着她站到一旁。几名密教教徒走向大殿后方,不多时,便听见后方传来沉闷的轰隆声。

    像是有什么极为沉重的东西,被人吃力地从后方推了出来。

    等到那沉重的东西完全现身,几乎所有人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有半个大殿这么高的青铜椅子上,瘫坐着体型庞大的教王,全身上下几乎每一处,都堆积着厚重的油脂,一层叠一层,像是掺了很多水、所以变得很稀的泥巴,随时都有可能往下掉。

    那如同山一般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头上。

    华也萱抿着一丝笑,打量众人的反应:“各位已经见着教王了,接下来,是不是该听听我的条件了?”

    后妃们转过头,神色惶惶地望着她。

    “姐姐们想为教王生育后代,这份心意难得可贵……”华也萱走向答应条件的那名后妃,伸手碰了碰她精致的面容,“教王平日里繁忙,难得抽出空来现一次身,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你们就在这大殿里,当场留个后?”

    后妃猛地转过头,惊恐地看她一眼。

    “不愿意?”华也萱问,“那你要是说,就为了一点小事儿,将教王惊醒,他会不会很生气呢?”

    话音刚落,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似的,那座庞然的巨山悠悠转醒,睁开藏在皮脂层下的眼睛,自上而下俯视着众人。

    华也萱走向他,走到他身旁,在他手臂上趴了下来:“哥哥,你醒了?”

    “啊……”教王发出模糊的回应。

    他盯着脚下的人群,眼睛里露出一些贪婪:“啊——”

    好多……好多的……祭品……

    妹妹,快点,将他们向我进饲。

    想吃好多,更多,再多的活人……

    华也萱笑着在他手臂上拍了拍,回头看向大殿中傻眼的大臣、藩王,和后妃。

    “别急。”她轻声呢喃,“我的……九黎之子,这就为你奉上,最新鲜的祭品。”

    戚明漆万万没想到,在厌这王府里,他竟然还能饿肚子。

    厌离开王府后,他就霸占了厌的书房,专心致志地画地图,太过于投入,以至于都忘了吃饭的点。

    要知道,以前在崇云宫,厌专门安排了厨房照料他的吃食,除了每天三餐送到房门口,他随时去厨房,都能吃到准备好的点心、零嘴。

    在天极辰星教呆的这一两个月,教中人更是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根本就不需要他费心,每天吃什么、穿什么,怎么出行,出行带几个人……

    谁能想到,到厌王府的第一天,竟然没人提醒他吃饭。

    厌大概一时间没想起要交代人准备,等到戚明漆感到肚子饿时,抬头一看天色,太阳都要落山了。

    他饿得不行,出门想找黎里给他弄吃的,结果在空荡荡的王府绕了半天,一个人都没找着,最后还是打花草的下人跟他说,黎里有事出门去了。

    戚明漆只得问了厨房的位置,打算自己去搞点吃的。

    厨房里倒是有几名厨娘在,听见戚明漆要吃的,就问他是谁。

    戚明漆想了想,回答:“我是王爷昨夜收进府里的人。”

    立即有个小厨娘认出他来:“哦!就是他,昨夜一路进了王爷屋里的人。”

    话是这么说着,厨娘们的眼神却不怎么和善。她们看着戚明漆,眼神里带着淡淡的鄙夷。

    年纪最大那名厨娘开口道:“府里的规矩,过了饭点就不能开火,你要吃饭,得等着晚上王爷回来。”

    “啊——”戚明漆崩溃,“等他回来,我不得饿死。”

    后面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声:“一个男人,靠爬床上位,还有脸要饭吃。”

    戚明漆:“……”

    好啊,虎落平阳被犬欺,他竟然也会有让人骂吃软饭的这么一天。

    戚明漆正想跟她们论,转念一想,他也不是很饿,能撑一撑,这会儿如果把厌搬出来,威胁她们,等王爷回来了自己会告状,她们可能会屈服,但内心会不满,以后说不好,会不会在背后动手脚。

    食物可是要入口的,让人动了手脚,那就是性命攸关的事情,戚明漆才不想赌。

    他转了转眼珠,想到一个好玩的。

    然后盯着厨娘们,笑了笑,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等厌晚上一回来,人就立马滚进他怀里,委委屈屈地哭。

    “肚子好饿……”戚明漆趴在厌怀里,挤了挤滴着水的眼睛,“王爷,您府里的人,连饭都不给我吃……”

    厌摸摸他眼角,勾着指尖湿意放入嘴里,尝了尝:“王爷不过出门半日,怎么委屈成这样?”

    “给王爷说说,”他俯身将人抱了起来,“谁欺负你了,嗯?”

    “厨房!”戚明漆自己都感觉他好不要脸,“我忘了饭点,让她们给我做饭,她们说府里的规矩就是过了饭点不开火……”

    厌似乎笑了笑,转头朝门外道:“来人。”

    不多时,黎里就带着厨房所有人,整整齐齐跪在厌面前。

    厌将所有人扫视了一圈,神色淡淡地问:“听说你们不给他做饭吃?”

    厨娘们不敢抬头看他,唯唯诺诺碎声说着什么“规矩”、“训导”,厌捕捉到了,看向黎里:“谁定的规矩?”

    黎里苦着脸,心想这些人可要把他害惨:“王爷,属下先前没什么管人的经验,带过来的人也少,就从外面挑了这么一些人进府,又从别家王侯府里偷师了一些经验……都怪属下,白日里出去了一趟,她们不认识人,这才……”

    戚明漆撇嘴:“你们今天敢不给我饭吃,明天呢?是不是就要让我去干下人的活儿,什么洗衣服、喂马、擦地板……后天呢?是不是看不惯我媚主,就要把我往井里投?”

    黎里差点哀嚎出声:“小七,都是熟人,你不能这么坑害我啊。”

    厌笑着拍拍戚明漆后背:“府里没井,没人敢把你往井里投。”

    等到转向那些厨娘时,他收了笑意,又恢复到熟悉的沉郁、阴冷神色:“我看你们啊,比你们王爷还厉害……”

    他勾着唇角,似笑非笑:“毕竟王爷在这人面前,都只配拿嘴叼着鞋子,给他爬过去。你们倒好,还敢不给他吃饭。”

    厨娘们被吓得变了脸色,连连磕头求饶,忙说不敢不敢。

    等到把人吓唬得差不多了,厌才缓缓道:“所有人,不管是在这里的,还是没在这里的,都给本王记清楚了。”

    “日后……本王怀里这人,就是王府最大的规矩。”

    作者有话要说:

    下人们(骂骂咧咧):祸水!

    第87章

    说过话后,厌让黎里将厨娘们连夜打发离开,吩咐他去找天极辰星教要人。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两人进了厨房煮面,戚明漆坐在一旁凳子上,看着厌煮。

    “这要让外人看见,恐怕要笑你。”戚明漆盯着他忙碌,“一国的王爷,大半夜自己在厨房做吃的,还煮面……”

    “笑,随他们笑。”厌将刚出锅的面放在他手里,“他们笑话我的事情多了去,不差这么一件。”

    “他们觉得我是个怪胎。”厌又拿过筷子递给他,“不喜欢规矩,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事、说话都很直接,有时候手段还很歹毒……”

    “那是他们根本就不懂你。”戚明漆咬着面条,含含糊糊道,“他们不明白,你明明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厌走到他面前蹲下,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恐怕就只有你会这么想了。”

    “一个人,能够让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并不是没有道的。”厌道,“如果只有很少的人讨厌他,可能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如果很多人都讨厌他,说明是有问题的。”

    戚明漆捧着碗,低下头在他脸侧黏糊糊地亲了一口:“并不是每个人都要落于世俗的,因为,人聚在一起,就会变得很愚蠢,只有你,一直都是独特的。”

    厌没答话,抬手拢着他的后颈,两个人无声地亲了一会儿。

    “……你今天去查得怎么样?”戚明漆气息不稳,侧过头问。

    厌似乎还想亲他,呼吸也变得很沉:“没查到什么,我加了人手,盯着贵妃。”

    “密教的人不会这么轻易现身。”戚明漆想了想,回答,“但我安排了计划,将他们逼出来。”

    “要是运气好,没准还能将教王引到南边来。”戚明漆眯了眯眼睛,“如今的上北朝早已被密教腐蚀掏空,只要搞定教王,等他们失去领袖,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他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等到厌发表意见,奇怪道:“你怎么不问我,计划是什么?”

    “不问。”厌起身道,“吃完了?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等等!我还有一口——”戚明漆连忙捧着碗吸溜了几口,“什么事这么重要啊……”

    厌将他手里碗拿走,随手丢在旁边,将人抱起来,扛在肩上回他屋里:“当然是收拾你。”

    刚进屋,厌将人放在铺了厚厚一层毯子的地板上,把人按在地上扒光了。

    戚明漆被按着打了好几下屁股,瞬间涨红了脸,惊惶地在厌手下挣扎起来。

    他想起一些熟悉的记忆,在遥远的北国,整个世界都冰封在白雪之下,只有崇云宫永远那么的温暖,屋内永远充盈着甜腻、暧昧的气息。

    他被另一个男人按在手里,因为惹了对方不快,所以像小孩子一样,被打了屁股。

    “竟然敢不吃饭?嗯?”厌在他身后不轻不重扇了好几下,“谁惯的你不吃饭?生病了怎么办?”

    “你……又打我!”戚明漆不服气地挣扎,“又不是我不吃饭的,明明就是你没让人给我安排,你凭什么打我?!”

    厌眯着眼,盯了他一会儿,松手:“……行。”

    他把人抱回床上放着 :“这次我也有过错,就先不打你……”

    戚明漆愤愤捶床:“你都打了,你才说这种话!”

    “……”厌问他,“那你打回来?”

    “我不——”戚明漆神色不满,缩到墙角去,“我受够在你这儿的生活了!”

    这才第一天,就受够了?

    厌揣着手,看戚明漆掰着手指,数落他的桩桩“罪行”。

    “你这里一点都不好。”戚明漆道,“进府里第一天,我拿出浑身解数,搔首弄姿,卖弄大半天,王爷一点反应都没有,就拿手敷衍人家……”

    “进府里第二天,我直接连饭都吃不上。”戚明漆继续道,“你还说是我不吃饭,上手就揍我……”

    他摇头:“我是没看出来,王爷哪里疼惜房里人了。只怕再有两天,我就要被你赏一丈白绫,直接给勒死了!”

    “那我还真是罪大恶极。”厌点评道,“所以你想怎样?”

    “我要回家!”戚明漆立即大声出口。

    “行。”厌从善如流,“明天一大早就送你回去。”

    他把人抓过来抱住:“今晚先给王爷把便宜占够……过来张嘴,亲一会儿睡觉了。”

    戚明漆却不给他亲,抱着他挨挨蹭蹭,问:“还有个事没问你呢。”

    “嗯?”厌应了一声。

    “你是不是睡不好觉?”戚明漆问,“昨晚我好像就发现了,但不太确定,后来睡着了就忘记问你了,你抱着我睡,是不是一夜都没睡?”

    “我已经很久都没闭过眼睛了。”厌摸了摸他的脑袋,“一闭上眼,好像就会看见,我站在一棵树下,你在离我很远的地方,追着我跑,一边跑,一边大声问我,为什么不等你……”

    “我想去找你,但是怎么都走不过去,你也来不了我这里。”厌道,“每天晚上,都在做着同一个梦。”

    戚明漆立即就想到了,他曾经做过的那个梦。

    “我回来了。”他抱着厌,反反复复地说着,“我不会再走了。”

    厌还是摸着他的头:“睡吧,现在你回来了,我就能慢慢恢复了。”

    戚明漆在他怀里闷声问:“那抱着睡?”

    “那就抱着睡吧。”厌也这么说,“不会吵醒你。”

    第二天大早,厌起身收拾上朝时,戚明漆也跟着爬起来,让人套马车送他回去。

    虽然让人养着吃软饭的感觉确实好,但他还得去给南赫帝做定期诊疗,顺便去朝堂上看看,再跟教众们吩咐一些事情。

    回了府邸,第四教司带上来两名年轻女孩,跟戚明漆说,她俩原先是濯空城外那座小城的普通百姓,后来入了教,这会儿赶来服侍戚明漆。

    戚明漆惊讶地打量着两人,问第四教司:“怎么突然想起给我安排人?”

    “您还不知道?”第四教司反而感到奇怪,“厌王爷王府上昨夜赶走了所有下人,大家都很奇怪,忙着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他咳嗽一声:“我们担心大教宗出事,正好黎管家跑来找我们要人,于是也跟着打听了一下。听他的意思是,就因为昨天没给您吃饭,王爷发怒把所有人赶走了。”

    他指着两名女孩:“除了派过去一批教众,担心那些人照顾不好您,所以又找了两名心细的女孩儿来,贴身服侍您……”

    戚明漆无语了一阵,抚摸着额头:“嗯……我不习惯这么多人照顾我,这样吧,让她们一个去王府,另一个留在我身边。”

    商讨一番后,第四教司让其中名叫“介芸”的女孩儿留了下来,另一名送到王府去了。

    “昨晚那事儿传得特别快。”第四教司继续向戚明漆汇报道,“不少人都觉得又抓着王爷把柄,正好这段时间陛下能自己上朝,有些人准备夸大其词,狠狠告他一状。”

    “真是有够闲的……”戚明漆快服了这些人,“我明天上朝的时候去看看。”

    他晚上没回王府睡,就留在宫里,等着第二天起早上早朝。

    上朝前,在大殿外碰见太子,对方见着他还挺高兴,似乎对前两次“交易”十分满意,特意来跟他摆谈了一番这几天的学习成果。

    戚明漆奇道:“先前还以为殿下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您真对天极辰星教的教义有兴趣?”

    “是的。”华楚山笑着回答,“因为……因为答应了一个人,要学习更多的东西,为将来做准备,我不想辜负她。”

    戚明漆:“……”

    总感觉这“一个人”,不是他该问的。

    “大教宗,不知道您听见没有。”华楚山向戚明漆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跟他道,“王爷前几天,为了一个刚入府的小情儿,把府里所有下人,包括宫里赏赐的,全部给赶走了!”

    戚明漆:“……”

    他当然知道了,他可是当事人好么。

    华楚山咋舌:“不知道这人什么魅力,把王爷迷成这样……有人觉得不对劲,准备在朝上参王爷一本。”

    戚明漆:“……”

    你们至于吗!

    事实证明,太子的情报是对的。朝会上,刚讲完了大事,就有世家大臣站出来,将厌为了一个刚进府的人,就赶走府里所有下人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

    厌揣着手,不咸不淡道:“所以呢?”

    南赫帝大概也觉得为这么个事儿,就告王爷一状,实在有些大题小做,笑笑对那些大臣道:“这王府里的事,应当是自有一套规矩,朕也不好多插手干预……”

    “陛下,这并非重点!”另一名大臣站出来,“臣还得了一个可靠消息,说那名让厌王爷百般维护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早应该在十余年前命丧刑场的戚国公幼子——”

    “厌王爷的亡妻,戚家小七!”

    朝堂上沉默了一瞬,然后炸开锅,所有朝臣都顾不得朝堂秩序,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南赫帝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盯着厌。

    戚明漆也朝厌看了一眼。

    身处疾风暴雨中心,厌却显得像个无关紧要的人,半点不为所动。

    “是的,我的亡妻没死,他还回来了。”厌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真可惜,以后不能拿‘思念亡妻’敷衍你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奇怪,现在居然没有一键感谢了(挠头

    第88章

    “谁问你这个了!”南赫帝少有的动了怒,“给朕说清楚,他怎么会出现在你府里,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的?”

    “就这么回来的。”厌揣着手,依然不急不慢地回答。

    他朝那几名世家大臣瞥了一眼:“真要说的话……也可能是有心人给本王送来的。”

    “不过那并不是重点。”厌转过头,朝南赫帝拱手,“陛下,这人都回来了,为戚国公平反之事……”

    “住嘴!”南赫帝起身怒吼,“你、你……”

    他被气得直咳嗽,咳得停不下来,戚明漆走上台阶,从袖子里摸出布囊,交给旁边伺候的内监,让他放在南赫帝鼻下。

    不多时,南赫帝止住了咳嗽。大概知道自己这身体不适合动怒,他坐在龙椅上,平息了好一会儿,这才闭了闭眼道:“散朝……厌,跟我走。”

    戚明漆转身,跟随群臣离开大殿。他从厌身旁走过,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眼,又很快分开了。

    厌跟着南赫帝去了书房,一个时辰后,厌才从书房离开,一侧脸上和嘴角挂着伤。

    虽说戚家是被前朝南威帝处决,但南赫帝从来都不认为,有什么为戚家平反的必要。

    于公来说,百姓并不知道是戚国公一手策划送走月言公主母子,只当他是引入密教的罪魁祸首,于私来说,戚国公对九黎所作所为,也算是南赫帝这二十多年来,所有不幸的开端。

    不管如何,都不适合为戚国公平反。

    他也不是不肯,他只是希望,这件事永远地被埋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永远都不要有人把它翻出来,摆到台面上来明说。

    但厌却很执着,从来到下南国的第一天,他就在反反复复提及这件事,不得到一个让他满意的答复,誓不罢休。

    戚家小七没死的消息让南赫帝感到恐慌。如果戚家全是死人,死人不会说话,就是有人想替他们平反,也找不到着力的点。但现在不一样了,戚家还有活人,那就意味着,死者的哀痛和冤屈,会从那张活人嘴里源源不断地发出来。

    所以他少见地跟厌动了怒,甚至动了手。但厌却感觉不到痛似的,挨了打,也只是冷笑着看南赫帝一眼,转身离开书房。

    那个眼神仿佛在说,这件事没完。

    厌从书房出来后,穿过走廊,没走多远,便看见贵妃迎面朝他走来。

    贵妃眯着眼审视厌脸上的伤,语气里带了几分幸灾乐祸:“厌王爷,看来您与陛下父子二人之间的谈话,似乎进行得不怎么愉快啊……”

    厌跟她提议:“你可以去找他聊聊华也庭,会得到类似的效果。”

    贵妃收敛了笑意,狠狠剜他一眼。

    厌猜她来肯定还有话要说,绝不是只为了来落井下石一番,于是站在原地,等着她先说话。

    “厌王爷。”贵妃瞪着他,“本宫已经听说今日朝堂的事情,戚家小七回来了,您就是为了他,跟陛下又提了为戚家平反的事情,这才挨了打。”

    厌问她:“所以?”

    “所以?”贵妃冷笑道,“本宫只是替王爷感觉不值……王爷将这个人一直挂在嘴边,心心念念,为了他,甚至不惜跟陛下作对,招来陛下的不快……本宫想问问王爷,您当真了解自己这个枕边人么?”

    厌的目光,终于认真看向了她:“什么意思?”

    贵妃走到他面前:“王爷,您有没有想过,这一切,会不会是一个骗局呢?”

    “本宫并不是指这会儿小七回到您身边。”贵妃在他耳边轻声细语道,“而是再之前,更早的时候,你们还在上北朝,他一个质子手底下的仆役,宫里这么多贵人,为什么他偏偏就找上了你……”

    “会不会在那个时候,他就知道,想要为戚家平反,该选择谁,来为自己出头……”

    “你这个情报……未免太落后了。”厌同情地看她一眼,“你调查过本王在上北朝的事情,难道你还不知道,是本王对他强取豪夺的?”

    贵妃脸上的笑差点挂不住:“……”

    “王爷,话可不能说得这么绝对。”贵妃咬咬牙,又道,“稍微有点脑子都知道,刻意接近,很容易让人看出真实目的,将自己伪装成受害者,才能得到更好的效果!”

    厌好像真把她的话听进去了,低下头沉思。

    “你说的挺有道。”好一会儿,厌才抬起头,“不过,本王比较有先见之明,不瞒你说,今早就将人赶走了。”

    他看着贵妃,微微笑道:“你这心思……想离间我们也好,想跑本王府里抓人也好,本王劝你,把那些心思收好了。”

    “敢动我的人……”厌低下头,在贵妃耳边,学着她的语气说话,“……下场都会很凄惨。”

    贵妃猛地回过头,眼神惊恐地看他一眼。

    厌冷笑两声,懒得再会她,转身走了。

    贵妃回到自己宫里,两名世家大臣早已在等候她。她将手边东西砸了个痛快,这才问二人:“说吧,什么事?”

    其中一名大臣小心翼翼开口:“娘娘为何发这么大的火?”

    贵妃冷笑:“还不都是那个疯子!本来想从他嘴里打探打探,他对那个小七到底有几分真情实感在,要是不太上心,本宫就弄回来,重新送回庭儿身边,为他挡灾消祸……现在看来,恐怕不太行。”

    她有几分不甘心:“庭儿都没能从上北朝回来……他凭什么能回来?!要不是本宫,当年他早跟自己那一家子在地下团聚了,哪能偷活到现在?却不知恩图报,反而躲在那疯子身边,作威作福。”

    “本宫就该把他抓回来,好好惩戒一番,再给庭儿送过去。”贵妃愤恨道,“他有什么资格,过着这般好的生活……”

    两位大臣连声安慰她,其中一名大臣又道:“娘娘,既然没办法把人弄过来,不如就放弃这个念头,让他发挥别的作用。”

    “别的作用?”贵妃稍微收敛了怒容,“是什么?”

    那大臣低笑道:“让厌王爷去闹。”

    “过去没有戚家人在,王爷再怎么闹,也是干闹,那时候陛下身子不大好,也没他。”大臣继续道,“这会儿有了戚家人,我们再找些人,暗中给他助势,这可就不是玩闹了,而是父子二人真刀实枪地冲突了。”

    “娘娘以为,陛下和王爷,他二人谁会妥协?”

    贵妃心下一动:“陛下龙威赫赫,怎么可能会跟自己儿子妥协。”

    “不错。”大臣微微点头,“只要助势的人多了起来,王爷算是身不由己被架上去的,哪怕他不想继续,那也不是他说了能算。到最后,声势庞大地冲击到陛下面前,陛下还会继续偏袒他么?还会放过他么?”

    当然不会。

    贵妃心下大喜,紧皱的眉头松开来:“有道……本宫费尽心思琢磨那些歪门邪道做什么呢,只能给厌添点无伤大雅的麻烦,还惹了他不痛快。只有戚家这事,才是陛下的心头刺,叫他自己去犯了陛下的大忌,那才是死无葬身之地!”

    她越想越有,连忙吩咐两名大臣:“其他事都先放放,你们先去办这件事……对了,差点忘了,还要去看看六皇子。”

    贵妃摆手让人离开:“许久没听见过那小杂毛的动静了,本宫亲自去看看,他现在如何了。”

    自打姜静进了六皇子宫里,就担起了照顾六皇子的责任。

    这孩子生母身份卑微,去的也早,南赫帝常年重病缠身,鲜少能顾及他。贵妃向来对其他女人的“野种”不屑一顾,只安排了破破败败的宫殿打发他,经常连个宫人都不给他。

    自打华愿的奶娘出宫去后,他这宫里彻底没了固定伺候的人,只在每天早晨固定时间,有内监送来一整天的饭菜。

    这会儿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姜静来的时候,小皇子吃的正是放了一整天、馊了的饭菜。

    姜静尝了一口,差点吐了,连忙给他倒掉,出门去寻了新鲜饭菜。

    他没照顾过小孩子,什么事都做得笨手笨脚,但小皇子似乎完全不介意,只相处了一天,似乎就变得格外依赖姜静。

    到晚上,姜静又费劲打水、烧水,给小皇子洗头洗澡。华愿趴在桶沿上,小声问他:“我可以叫你姜娘娘吗?”

    姜静愣了一下,失笑答道:“殿下为什么想这样叫,臣是男子,这样叫……恐怕不太适合。”

    小皇子拿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因为……奶娘就是这么叫的……”

    他从水里伸出手指,勾着姜静的衣带:“照顾我的人,就要这么叫。”

    姜静想纠正这个称谓,但又没想到其他合适的用词。再一想,他在这儿估计待不了多长时间,迟早还得要走,一个叫法没什么关系。

    “殿下想怎么叫,都可以。”姜静回答,“不让外人听见就好。”

    华愿点点头,打了个哈欠,又问他:“你是为了替自己父亲伸冤,才到我这里来的吗?”

    姜静猛地一惊:“您……如何知道?”

    他感到有些心惊,这种话,根本不像是能从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口中能说出来的。

    “你来错了地方。”华愿依然盯着他说,“但如果你是得了他人指引,才到我这里来,那我可以告诉你接下来该做什么。”

    “你要在贵妃来看我时,跟她闹,闹的动静越大越好。”

    姜静更为惊讶:“殿下怎么会知道贵妃要来看您?”

    华愿单纯地笑了笑:“因为,我的皇兄,无时无刻都在觊觎着我的血肉。他没有办法自己来找我,只能让贵妃来找我。”

    姜静沉默一瞬:“殿下……恕臣无法解。”

    “没事,你只要记得我的话就好。”华愿摸了摸他的头,“又哭又闹,满地打滚,上吊撞柱子,怎么样都可以,越过分越好。”

    一个孩子,说出来的话,比大人还要老成。但姜静没想到,华愿说的话竟然成了真,没过两天,贵妃就来六皇子宫里了。

    趁着她还在审视华愿,姜静一步上前,跪在贵妃脚下,死死拽住她的裙裾,将说过无数次、已经不需要打腹稿的陈词,再一次拿来向她恳求,求他为自己的父亲洗清冤屈。

    贵妃似乎被他吓住,大声喊叫起来,叫喊着宫人将他弄走。

    场面一度混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姜静后来自己都不太记得清楚,唯一只记得的,就是他一头撞向了旁边柱子,头破血流地昏了过去。

    第89章

    贵妃去了一趟六皇子宫里,当场就有人撞柱子,寻死觅活,这事本来没怎么闹大,但谁能想到,大教宗竟然亲自去看望受伤的那人,于是很快的,就传到南赫帝耳朵里。

    他本来就因为厌一心要为戚家平反气得够呛,再仔细一听,才知道原来是那先前连中三元的姜静,竟然混进六皇子宫里去了,又一次为了伸冤跟贵妃闹起来,当场气得差点昏过去。

    南赫帝被耗尽精力,加之姜静暂时还只是在跟世家闹,他也懒得费力去管,躺在床上摆摆手,没再让人追查姜静怎么会出现在宫里。

    冤有头,债有主,这烂摊子,还是推给世家才好。

    戚明漆再次见到姜静时,他躺在床上,头上包扎着厚重的绷带,依然隐隐有血迹渗出。小皇子华愿就坐在一旁,神色呆呆地望着姜静,任由床边人来来往往,他也没什么反应。

    戚明漆让教众给他们留下一些药,挥退其他人,坐在床边跟姜静说话:“你这一步棋走得着实凶险,效果虽然好,但一个不小心,人没了怎么办?”

    姜静脸色苍白地笑笑:“没关系……反正我也剩不了多少东西了,这条命就是其中之一,如果能让它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那也是值得的。”

    停顿片刻,他又问:“您……大教宗,您就是那日……?”

    “是。”戚明漆低声笑道,“这是一个秘密,你可不要告诉他人。”

    姜静想起身跟他跪下行礼,但被戚明漆动作温和地按回床上:“不必如此,你带着伤不便行动,我也不喜欢讲究这些虚礼。”

    “既然这样的话,臣还有一些疑问,可否请大教宗指点一二?”姜静看看身旁的小皇子,“您当时指引臣来到这宫里,臣来了,殿下又跟臣说,要见到贵妃,就跟她寻死觅活地大闹,臣也做到了,但臣不能解,做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低下头:“五年前臣就尝试过,闹到厌王爷面前去求他帮忙,都没有用。”

    戚明漆笑了笑:“是为了——一石二鸟。”

    姜静糊里糊涂答道:“大教宗,恕臣愚昧,无法解您的用意……”

    “姜静,你还记得你父亲是如何死的么?”戚明漆问他。

    这种刻骨铭心的事,哪能忘记呢?姜静很快回答:“几年前,应该是贵妃与皇后争斗结束,皇后去世不久后,东南沿岸发生很严重的洪涝,朝廷让五大世家出粮,我姜家以距离净弘水库最近,长期为修水库囤积粮食为由,拒绝放粮,其他四家同样拿不出粮食,拖到最后,让朝廷派人查出,天下粮仓少了三十万石粮食。”

    “这其中除了虚报数目以外,大部分被世家私自发卖到不同地方,惹来南赫帝大怒,要东南沿岸世家给个说法。”姜静道,“四大家族都认为,是我们姜家不肯出粮救急,最后才导致东窗事发,于是买通我父亲的亲信,往姜家送进来大批兵器……”

    戚明漆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姜家主并不知道此事,稀里糊涂让四大家族带人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搜出那些兵器,宣传是他吞了粮食,以私下屯兵的罪名,将一批姜家人送到朝廷处决。而你姜家,经历此事后,便被收缴了封地,支离破碎,昔日名门望族,再不成气候。”

    他说完后,忽然发现姜静许久没有动静,回头看过去,发现姜静满眼含泪,死死地盯着他。

    “竟然……竟然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他哽咽着,“真相就是那么简单的两句话……为什么……为什么谁都不信呢……”

    “我信。”戚明漆拍拍他手臂,“我还知道,你姜家一直为朝廷治水防洪之事鞠躬尽瘁,东南沿岸不少水利工程,都是在你父亲手底下督促建成,如此忠肝义胆之臣,不应当背负着骂名死去。”

    “所以我说过,我会帮你,你要做的,只是相信我而已。”戚明漆继续道,“你父亲死后,朝廷清点收缴回来十万石,后来世家断断续续又补回一些,但总归来说,还差了许多。”

    “华也庭被送往北方做人质后,南赫帝身体抱恙,在世家的刻意‘遗忘’下,这些粮食到今天还没有补上。”

    戚明漆发出一声轻笑:“再有半个月,就该继续净弘水库的修建工程。你姜家没了,按照惯例,由沿岸世家调配粮食过去,到次年朝廷结算后,发放银两补贴。”

    “只要把你这事儿一闹大,估计不少人都会想起来,世家还欠着不少粮食……”戚明漆看着姜静道,“你除了跟贵妃闹,还要书信沟通朝中重臣,帮他们回忆起来这件事,到时候就会有很多人上奏,提醒陛下。”

    “如此一来,世家就会乱了手脚,他们首先会担心这么一件事,这一次调粮过去修水库,朝廷,还会给他们钱么?”

    姜静还是听得不大明白,又问:“除了跟贵妃闹,还要沟通朝中重臣,臣听说近日有大教宗相助,陛下的身体恢复了不少,能自己上朝,臣是否还要再向陛下提请?”

    “不必。”戚明漆微微摇头,“你不要去招惹皇帝与王爷,能帮你洗清父亲冤屈的人,从来都不是他们。”

    “反倒是你冒然冲撞陛下,惹得他不痛快,说不定还会将你逐出宫去。”戚明漆又道,“正如这次,你只是跟贵妃闹了,陛下一看,你又没闹到他面前去,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着你在宫里住下。”

    姜静连忙起身又想要拜:“多谢大教宗指点……”

    戚明漆抬手将他扶住:“你先好好休息吧,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就不多留了。”

    等戚明漆离开后,华愿伸出手,摸了摸姜静受伤的额头。

    姜静以为他担心自己,笑道:“我没事,我收着力气的,死不了。”

    “你真是笨蛋。”华愿小声说他,“我只是让你做做样子,你怎么还真撞了?”

    “效果很好,不是么?大教宗都这么说……”姜静不以为意,“为了达到我想要的目的,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你跟我很像。”华愿盯着他道,“我也可以为了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不惜一切代价。”

    从六皇子宫殿离开后,戚明漆先去了贵妃宫里一趟。

    贵妃被姜静那疯癫至极的举动吓坏了,回来坐了好一会儿,刚好了点,又听说大教宗亲自跑到六皇子宫里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见戚明漆走进来,她连装都懒得装,靠在软榻上,冷淡地瞥着戚明漆:“大教宗看完人了?”

    “看了。”戚明漆走到贵妃面前,丝毫不介意她阴阳怪气的语气,“本座见过那位小皇子了……一表人才,未来必成大器。”

    贵妃挑挑眉:“大教宗看的,难道不是那位撞柱自尽的姜大人?什么时候对六皇子也有兴趣了……”

    “本座看他做什么?”戚明漆笑了笑,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起来的纸,放在贵妃面前桌上,“去看小皇子的时候,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东西,与娘娘共赏。”

    “本座还有其他事要忙。”戚明漆朝贵妃拱了拱手,“娘娘,先告辞了。”

    “什么玩意儿。”

    贵妃嘀咕一声,伸手拿过戚明漆留下的那张纸,展开来看了一眼。

    刚一看清上面的图案,她发出一声尖叫,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猛地将纸扔了出去。

    从宫里出来,戚明漆坐在马车中,没急着让人离开,先是捧着星盘算了一算。

    “今晚出行有危险啊。”他在马车里叹了口气,“但又不得不前去赴约。”

    车外教众听见后,立即上前道:“大教宗,那是否需要通知王爷,加派人手?”

    戚明漆抬手拨着星盘,好一会儿没答话。

    “不必了。”戚明漆朝他们吩咐道,“留几个身手好的跟着我,真要出了什么事,你们首先保全自己。”

    他盯着星盘上颤动不已的铜针:“整得这么声势浩荡……鱼儿可是会被吓跑的。”

    马车出了宫,驶向京中最豪华的一家酒楼。正是日暮,暖风熏得游人醉,酒楼里渐渐地热闹起来,即便离酒楼还很远,依然能听得到欢笑声从中传来。

    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京中达官贵人们。戚明漆在马车里换了一身简便的衣服,依然以白色斗篷罩住大半上身,再用面纱遮去面容,这才下了马车,走进酒楼。

    一路走上酒楼顶层,这里从不对外人开放,只有受到酒楼主人邀请的客人,才有资格走上去。

    戚明漆走到一间房外,不等他抬手敲门,里面的人仿佛早有预料一般,立即打开了大门。

    桌旁坐着一名青衫玉冠的年轻人,一见门后的戚明漆,他立马站起身,迎上前来,拂袖跪了下来:“见过大教宗——”

    他抬起头,直视着戚明漆,朗声道:“在下万白启,行商世家万氏现任家主。”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我能不能在100章的时候完结(望天

    第90章

    万氏世代行商,乃是纵横于上北朝与下南国的豪商巨贾,他们的富裕程度超过了任何国家、世家,应该能算得上这个世界最有钱的家族。

    戚明漆低头看了一眼,万白启目光中流露出虔诚的渴望,于是他伸出手,在对方头顶抚过。

    对于天极辰星教的信仰者,他必须要这么做。

    “多谢大教宗!多谢大教宗!”

    万白启欣喜若狂,再度低下头去,行了跪拜之礼。

    戚明漆绕开他,走到桌旁坐下。万白启起身跟了上来,为戚明漆奉茶,恭恭敬敬询问:“大教宗,是否等上菜后我们再谈?”

    戚明漆抬手拢着茶杯:“不必,直说吧。”

    “是。”万白启又朝戚明漆拱了拱手,“先前大教宗书信与我,提及收购粮食的事情,在下已经了解清楚了,就是还有一些疑问,想要得到大教宗的解答。”

    戚明漆点头:“你说。”

    “首先,您让我们向世家收购粮食,所购数目极其庞大,世家也不是傻子,如何能答应?”万白启问,“据我们这些年调查,如果只收购您所说数目的十分之一,世家能够轻轻松松拿得出来,如果是全部,恐怕只能……”

    “恐怕只能挪用天下粮仓的蓄积?”戚明漆接了他的话。

    “是。”万白启苦笑,“虽然按照您的预言,今年无需担忧粮食紧缺,但,世家也不缺那点钱,没有由将粮食卖给我们。”

    “由,我已经替你们制造好了。”戚明漆转过头,看着他道,“下个月,净弘水库的修建就要开始了。”

    万白启愣了愣:“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过去,姜家负责为水利工程提前准备物资。”戚明漆道,“如今姜家没了,先前囤积的粮食也被收缴,到今年动工时,朝廷必会逼迫四大世家各自出粮,之后再结算银两。”

    “这我明白。”万白启点点头,“如此一来,世家更加没有将粮食卖与我们的由了。”

    戚明漆微微摇头:“并非如此。”

    “先前信中与你说过,让你去和世家商谈,买走这批注定会被朝廷征用的粮食,运到原先姜家所在的地方,囤积着,为修建水库做准备。”

    戚明漆道:“收购的由,你随便找就是了,然后,你再告诉他们,这笔交易,会让你替他们承担朝廷是否会支付银两的风险。”

    这其中的原,类似于现代的期货市场,但戚明漆没办法跟这些古代人解释清楚,只能告诉他们怎么去做。

    “近期我让姜家公子在宫中大闹,重提当年世家侵吞粮食之事,让朝廷回想起来,世家还欠着粮没有完全补够。”戚明漆又道,“世家同样会想起来,他们就会担心一件事,这一次,他们拿出粮食修建水库,过后,朝廷还会不会给他们银两?”

    万白启似乎明白了什么:“对,对啊……这部分粮食,本就是四大世家应当拿出来的,就算过后朝廷不给他们钱,也是有正当由的。所以他们很担心,这些粮食会不会打了水漂,到最后,粮没了,钱也拿不到……”

    “不错。”戚明漆赞许地点头,“所以本座要你用这个由,说服世家交易。你买走粮食,世家将钱拿到手,不管未来朝廷是给钱、还是不给钱,又给多少,这都是你的事情了,而与他们无关。”

    万白启迟疑一下:“世家会被说服么?”

    戚明漆笑了笑:“如果你是世家,你会怎么选?”

    古代的粮食几乎有着等同于金钱的效力。对于世家来说,财富的形式是粮食、还是金子银子,都无所谓,最重要的事情是,他们的利益不能受到损害。

    既然担心着粮食换不回钱,那不如先把钱拿到手,把这个问题丢给别人去担忧,岂不是美事一桩?

    万白启恍然大悟:“他们一定会选……跟我们做交易。”

    戚明漆看向他:“其他还有什么问题么?比如,你担心风险转移到万氏头上后,未来朝廷可能拒绝支付银两,万氏会亏损?”

    “那倒不至于担心。”万白启拢着袖子笑笑,“有大教宗的威严与信誉在,值得我万氏押上全部家产,来为您完成计划。不过问题嘛,确实还有一个,在下想知道,大教宗费尽心思,设下这么一盘局,到底有何用意?”

    戚明漆伸出手指,在桌面点了点:“掏空他们。”

    粮食再是有着等同于金钱的效力,它注定与金钱有着本质的区别。

    在最危难的关头,粮食可以吃,可以救命,但金钱不能。

    被万白启热情送出酒楼后,戚明漆独自站在酒楼门前,抬头望着漫天繁星。

    一石二鸟,这才完成了一半。

    另外一半,也快了。

    戚明漆摆手挥退上前迎接的教众,没打算上马车,独自沿着繁华的长街往前走着。

    入了夜,除了固定的夜市,人们都向着酒楼、茶楼内部汇聚,于是街上反倒显得人烟稀少,只有寥寥的行人匆匆忙忙走过。

    教众远远地跟在后方,戚明漆独自慢慢往前走着,走过了半条街,那一直以来如影随形的冷意,终于变得明显起来了。

    在暗中注视着他的那个“人”,经过漫长的蹲守,找到了适合的时机。

    他要出手了?戚明漆这么想着,又有几分担心身后跟随的教众。

    不祥的预感很快成了真,只是眨眼的功夫,身后的教众发出一声闷哼,紧接着,是身体缓缓倒在地上的沉重声响。

    戚明漆不再向前,他停下脚步,正好站在一堵围墙下有光亮的地方,一把锋利的刀从围墙笼罩的阴影下伸了出来,悄无声息地横在他颈侧。

    熟悉又邪恶的血气,从黑暗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仿佛容纳了世间所有的污垢与罪恶,才能让那恶意也变得具象化。

    那“人”从黑暗中稍微走出来一些,鼻梁被昏暗的光芒照亮,从身后慢慢接近戚明漆,在距离他后颈两指的地方停了下来。

    “小七?”

    戚明漆猛地绷紧身体,双手放在袖子下死死握紧成拳,努力控制着不表露出异样。

    “是……小七吗?”那“人”走动了起来,刀刃也随之环绕着戚明漆的颈侧移动,他的声音沙哑古怪,异常地僵硬,不像是活人。

    一瞬间,戚明漆忽然就回想起了很多事。

    是在上北朝,士兵们包围了天极辰星教的宫殿,将他和天极辰星教的教众们轻轻松松地围杀。

    是在宫殿被大火点燃后,他胸口前挨了深深的一刀,华也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像在看一只蝼蚁,然后命令手下士兵,划了他的脸,扔进火里。

    藏在袖子下的双手颤抖起来,后背的冷汗也同样一层接一层地渗出。戚明漆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不要陷入到过去的梦魇中。

    “不是……小七?”

    沉重的身影,终于来到戚明漆面前,那股令人反胃的血气也变得越发明显。那是一名形容枯槁阴沉的士兵,他动作僵硬地伸出手指,放在戚明漆的面纱上。

    “我的记忆,非常模糊……”士兵注视着戚明漆面纱后的双眼,“但我总觉得,我应该认识你,大教宗,你应该是我认识的人,可我想不起来了……”

    他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想不起来,你到底是谁。”

    “不过,让我看一看你的脸。”士兵低下头,朝戚明漆伸出手,“只要看见你,我一定会想起来……”

    眼见着那只手离自己越来越近,戚明漆深吸一口气,抬起手:“天星——”

    刹那间周围猛地炸开一片光亮,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士兵发出一声惊嚎,试图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戚明漆猛地朝他肩上推了一把,避开那柄长刀,往前跑去。

    “小七!”士兵大声叫起来,“是你吗——”

    “是你吗?!”

    “是你吧——”

    那古怪的声音不止在戚明漆身后回响着,还从更多的方向传了出来,像是阴魂不散的怨鬼,追在戚明漆左右两侧、身后、头顶,还有脚下。

    寂静的街道不知何时没了人声,数不清的人影从黑暗中浮现,血色雾气从街角涌出,很快的,就充盈了整条街道,让所有景物都变得朦朦胧胧起来。

    戚明漆大口喘息着,不停地向前奔跑,踩在淡薄的血色雾气中,他不敢停下来,只要停下,那些在雾气中游走的阴魂,瞬间就会追上他。

    但那些雾气的作用,显然不只是是蒙蔽他的视野。当戚明漆吸入第一口时,他便感觉到身体有些发软,伴随着呼吸加剧,越来越多的力气,从他体内流失了。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或许并没有多远,便不得不因为手脚发软停了下来,到最后,甚至站都站不稳,脚下一绊,摔倒在地上。

    在他的身后,那些阴魂一般的人影,慢慢地围了上来。

    当一道阴影从头顶笼罩下来时,戚明漆抬起手,抽出袖中藏着的短刀,猛地刺了过去:“去死——”

    面前那人轻而易举地握住他没什么力气的手腕,另一只手掰开他的手指,将短刀从他手中拿走。

    “谋杀亲夫?”

    戚明漆听见了厌的声音,然后,他就被一双有力的双臂抱了起来。

    厌隔着面纱,在他脸上乱亲了一通:“你好大的胆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七:钓鱼(华也庭)

    厌(张嘴):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