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两年后
“……萧无矜?”
沈钦的表情僵住了,握着被子的手微微收紧。这要是在以前,他这会儿估计已经掐着曲成溪的喉咙逼问他看没看清自己到底是谁了,然而现在,他只是垂下眸子轻轻叹了口气,把被子给曲成溪盖好。
“是我。”
曲成溪迷朦的双眼一点点清晰过来,在看清是沈钦的时候,又沉默地扭过头去。
沈钦像是没看见他的疏离,柔声问:“今天阳光不错,想去外面走走吗?”
曲成溪没回答,沈钦说的“外面”无非是房间的外面,再远也出不去花月教的围墙,他没什么兴趣地看向窗外,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九月初二。”
曲成溪有些感叹地呼出一口气:“竟然已经过去一年了。”
是啊,仅剩的五年寿命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
沈钦的心脏紧绞成一团,回想自己这一年都干了什么,本想着把曲成溪抢回来,却一次又一次把他逼到绝境。
几个月前在乱葬坑曲成溪在他怀里失去呼吸和心跳的时候,他真恨不得抽死自己,把曲成溪的命抢救回来后他发誓,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得让曲成溪好好活下去。
沈钦笑了笑:“天气挺好的,要不然咱们去院子里……”
“沈钦,”曲成溪叹了口气打断他,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耸了耸肩,“你其实没有必要把树变绿,我也不会因为看了一颗绿树就神奇的受到鼓舞,然后起死回生的。”
他晃晃悠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床边,背对着沈钦重新躺了下去:“我要睡了,帮我带上门。”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接下来的四年都打算这样过了,累了就睡,醒了就看会儿别人游山玩水的书遐想一下,然后再睡。
曾经骄傲张狂得像是牡丹花的灵魂仿佛在他身体里沉寂了下去,只剩下一片自我放弃的空白,沈钦甚至有种感觉,曲成溪或许还觉得剩下的四年太长了,就算是现在就死他也没什么意见。
他这个样子让沈钦简直比被人捅了一刀还难受,他真想把曲成溪从床上拽起来让他好好的生活,冲他的耳朵嘶吼你和我在一起也能很快乐,我会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待你都好。
然而他知道曲成溪不会有所反应的,造成他变成这个样子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只要他被圈在自己身边,就不会有改变。
正午的暖意让曲成溪很快又昏昏欲睡,他抓过被子蜷缩起来,正要屏蔽沈钦的存在兀自睡去,却忽的听到沈钦在他身后轻声说:“如果我放你走呢。”
仿佛平地炸响一道惊雷,曲成溪猛地睁开了眼睛。
沈钦站起身在他身后弯下腰,按住他的肩头,几乎是咬着牙低声道:“如果我放你走,你会好好活下去吗?”
曲成溪一下子坐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钦。
这些日子以来他甚至没有问沈钦一句“你当时在我要死的时候,说要放我走是不是真的”,因为他打心眼里就从来没相信过,他已经确定沈钦说话都是放屁,所谓的承诺永远都不会兑现。
沈钦栖身上来,滚烫的掌心抓住他的手:“曲漾,回答我。”
曲成溪死死盯着他,他本能的觉得这又是沈钦的诡计,可已他多年积攒下来对沈钦的了解,他竟然觉得此时此刻沈钦的样子是认真的。
“我……”曲成溪的嗓子紧绷到几乎痉挛,心脏狂跳到几乎冲破胸膛,“如果你放我自由,我会好好活着,做一切我想做的事情,我死的时候都会是笑着的。”
沈钦轻轻叹息道:“原来真的是这样吗。”
曲成溪的掌心都是汗,一动不动的盯着沈钦,沈钦苦笑一下,轻轻抚摸上他的脸:“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会认真地看着我。”
“我答应你,放你走。”沈钦说。
话音落地的一瞬间曲成溪几乎大脑一片空白,几秒钟后他反应过来,立刻像是被点燃的爆竹一样猛地窜起来,先前的萎靡一扫而空,甚至没有收拾一件东西,抓起门口的狐裘随手一披就往门外冲去。
沈钦猛地站了起来,时间仿佛在他面前无限放缓,他看着曲成溪推开木门,绝美的脸上绽放出熠熠闪光般的神采,毫不留恋地冲向那囚笼外。
……冲向萧璋。
极其复杂的情绪自心底升腾而起,沈钦忽的嫉妒到发狂,紧接着巨浪般的后悔将他淹没,随之而来的是史无前例的恐慌。
我不该放他走的。
他有种预感,曲成溪只要出了这个门,他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曲成溪左脚刚踏出木门,忽的背后一股巨力猛地把他掀翻,木门“哐!”地一声被重新合拢,沈钦把他死死地抵在了木门上:“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曲成溪的深情从震惊到愤怒,眸色猛然暗了下来,杀意爆棚:“你反悔!?”
“我没反悔。”沈钦的眉眼压得很低,“只是还有一个附加条件。”那是他在千分之秒内想出的法子,是他最后给自己留有的反转余地。
曲成溪侧头盯着他,周身灵力翻滚升腾,如果这个时候他处于全盛期,沈钦估计会被他直接削成肉泥。
“别冲动阿漾,你这个样子是打不过我的。”沈钦大手扣住曲成溪的细腰,他知道那纤细的腰肢有多么可怕的爆发力,不过他也知道在断肠的摧残下,那可怕的实力如今只能发挥出三成不到,“我说过的话算话,你放心,我会放你走,但不是现在。”
“什么意思?”
“我要你陪我两年,”沈钦的瞳孔深处深不见底,“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和萧璋恩恩爱爱我做不到,所以公平起见,余下的四年,我两年,他两年。两年后,我痛痛快快放你走,绝无二话。”
曲成溪气得声音都在发抖:“你把我当成什么,可以供人分享的玩具吗?你怎么不把我直接劈成两半一人一半呢!”
“这是你唯一的选择了。”他的暴怒并没有让沈钦有丝毫动摇,“我明明可以完全占有你余下的时光,却还是大方的让给了萧璋一半。阿漾,你想清楚,如果拒绝我,你再也不会有出去的机会了。”
许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曲成溪仰起头对上沈钦的眸子:“好,我答应。”
两年后。江南。
金秋的江南热闹得每一天都像是在过节,河岸两旁的小贩们大声吆喝着,水果的香气能飘出几里去,街上人来人往,家家户户的商贩都热火朝天地招揽着生意,大白天的随意一抬头,就能看到酒楼上豪饮的人群。
人间战火渐渐平息,谁也没想到那残废王爷商未离当真厉害又很辣,杀皇家兵卒无数,真将当朝皇帝打得屁滚尿流,眼看在战局上已经碾压,就差临门一脚,估计不久之后,这神州大地就要换国号了。
这局势一定,人间就繁华了起来。
江南最是如此,而其中最繁华的地段,当属秦淮河畔。
一年前,歇业许久江南第一大青楼秦淮楼忽然重新开业,重金聘请了新的老鸨,里面的男女舞妓更是从神州大地各地找来的才貌兼具的极品,风格一改之前的奢靡,以斗才斗艺为主调,风月之事为添彩,迅速吸引了整个江南的目光,一时间生意火爆到了极点,甚至超过了原来最鼎盛的时候。
人们都说这个接手秦淮楼生意的幕后老板是个天才,然而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这老板神秘得很,从来不在公开场合露面。
人们只知道是个男的,其余的一概不知。
哦对了,还知道这老板有个奇怪的规矩:顶楼的龙阁凤阁不对外接客,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王子皇孙,就算是仙家首领来了也不行。
那两间房似乎对老板有着特殊意义,不愿意让任何人侵入,只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亮起灯,一亮就是一整晚,窗户上隐约映出老板高大的身影,似乎在对月独酌。
而今夜,有人看到,凤阁的灯又亮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节出去玩啦~今天可能有点短小,小可爱们见谅哦~祝大家端午节安康!
铁板鸭见媳妇倒计时!
第142章 凤阁未眠
凤阁。
“最近还是没有什么消息。”崔铭给对面的人面前的空酒杯里添满了酒,“沈钦这两年一直把他藏得很好,从来没有人见他出来过。其实我觉得你要不就算了,人家都已经和沈钦恩爱成这样,门都不出了,你还记挂个什么……”
他的后半句话的音调一点点弱下去,因为对面的萧璋正冲他露出邪恶的微笑:“最近西南辖区的除妖工作都做好了吗?”
“西南那深山老林一时半会儿实在是……”
“每个门派每个分支挨个下发除妖任务计划搞定了吗?”
“那么多人我还没来急……”
“最近食堂伙食三个月没换样了,新的食谱做出来了吗!”萧璋一拍桌摇摇一指,“还有咱们朝云派学生们都长个了!衣服裤子是不是都该统一换新了!?”
这一连串的任务清单砸得崔铭哀嚎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掌门!我再也不提让你放弃盯梢事儿了!”
萧璋哼哼着“这还差不多”,心满意足地翘着二郎腿靠在了椅背上。
“他那么爱玩的性子,不应该安心地圈在一个地方呀,奇怪……就算他喜欢沈钦喜欢得不得了,也应该早就闲不住了。”萧璋疑惑地砸砸嘴,食指在桌上点了点,“最近一定给我盯死了,他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出来了。”
崔铭点头连连:“是是是。”——这两年里你每个月都是这么说的。
夜晚的秦淮楼生意兴旺,就算是在隔音最好的顶楼凤阁,依旧能听到下方热闹的丝竹声和欢笑声。
萧璋灌了一口酒,顺着窗户看出去,凤阁的主窗外不远就是流动的江景,灯火洒在湖面上仿佛金箔般美轮美奂,而视线收回看向近处,便是秦淮楼下后院的花墙。
微风拂过,花瓣随风而落,萧璋的眉梢轻轻动了动,当初他和屈漾互相给对方扔钱袋,屈漾气得动手打他,自己一个没收住力把他从窗户击飞了出去,心急如焚地扑过去从窗户往下看,看到的便是这满地零落的花。
两年了,明明对于修仙者只是弹指一挥间,却感觉等了有一辈子那么长。
崔铭看着萧璋不自觉柔和下来的面容,犹豫了一下,低声说:“老大,你费这么大力气让人一直盯着,只是为了见他一面吗?”
萧璋目光一闪,喝了一口酒:“是啊,我只是想确认他过得好不好而已,还能有什么想法?人家都一刀捅进我心窝子里了。”
——那你不务正业地开青楼,隔三差五就来这里喝酒,是在玩过家家咯?
崔铭也不识破他,微笑道:“那既然这样,你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自己了。反正你见一面的愿望也能很快就达成了,到时候发现他过得不错,你也就放心了吧。”
萧璋剥着花生,随口嗯了一声。
崔铭:“韩杨一直喜欢你,这些年咱们两家门派的交流越来越多,他明示暗示也给了不少,就差直接把嫁妆送过来了,你们都是仙界翘楚,也不看重传宗接代的问题,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你看等你把屈漾的事放下了,要不干脆找个良辰吉日和韩杨把婚事办了吧。”
这些年来炎阕宫虽然没有被定罪,但是确实越来越没落,而反之青莲派越来越强大,如今已经几乎成了正道第二大门派,这其中韩杨功不可没,就在去年青莲派前掌门正式把掌门之位禅让给了他,韩杨在江湖中的地位立刻又提高不少,在江湖上已经成了很有分量的角色。
更重要的是,他喜欢萧璋的事情人尽皆知。
韩杨从不藏着掖着,隔三差五就来朝云派找萧璋“商讨要事”,萧璋躲了几次,但是江湖上很快有传言说朝云派与青莲派不合,没办法,萧璋后来只能接待。
而韩杨情商极高,每次并不说太多越界的话让萧璋难堪,只是给他带来一些时下新奇的法器和他聊聊天说说话,萧璋对他非常客气,只把他当朋友,然而长此以往,两家可能联姻的传言就在江湖上传开了,而且越来越有模有样。
起初萧璋还会因为江湖上的传言和崔铭时不时提这茬而生气,可是久而久之耳朵都被磨出了茧子,逐渐就习惯了。
有的时候甚至萧璋也有些恍惚,觉得如果真的确认屈漾过得不错,自己和别人搭个伴过了也行,不过很快他又会清醒过来,把这个念头狠狠扔回脑后。
“我不喜欢他。”萧璋叹了口气,把花生扔进嘴里,“跟你说了八百次,我宁愿自己过也不想和别人凑合。”
“你别想着还能和屈漾有什么啦,你俩没可能的。”崔铭终于一脸同情又十分残忍地戳破了他。
萧璋:“……”
“而且你和韩杨在一起也不光是为了你自己好,青莲派日渐壮大,最强的朝云派和青莲派联姻,正道肯定能达到百年难遇的稳定,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也是全天下人一直希望的。”
萧璋默然不语,扭头看向窗外,崔铭知道他又要假装听不见了,叹了口气,却忽然只看萧璋的脸色猛地变了,哗啦一声站了起来死死盯着窗户外的某一处,动作之大甚至撞翻了桌上的酒杯!
崔铭吓了一跳:“怎么了!”
萧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瞳孔颤抖地放大到了极致——远处河畔边一个身着紫色衣裳的修长身影,手里拿着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懒洋洋地溜达着,在人海中悠哉悠哉地咬下一颗山楂。
河岸边跳动的灯火照亮了他淡笑的侧颜,那绝美的弧线完美地显露出来,耳垂下一只紫色耳坠轻轻晃动着,赫然是屈漾!
“卧槽你干什么去!”崔铭尖叫,萧璋单手撑桌一个翻身跃过他冲向窗户,竟然直接跳了出去,“我看见屈漾了!”
崔铭简直抓狂,扑到窗边冲下吼:“你疯了吧!屈漾怎么可能会来江南!”
萧璋转眼已经冲出去百米,几乎破音的吼声从远处传回来:“他烧成灰我都认识!!”
是他!一定是他!
萧璋疯了一样地冲向河岸边。
天朗气清的秋日夜晚比平时人更多,人们摩肩接踵,小商贩们大声的吆喝着在人群中穿行,小孩们拿着风车跑闹,石桥上站满了人,不乏谈情说爱的小青年。
“借过!”萧璋从人群中挤过,顾不上被他撞开的人愤怒的骂声,拼命地逆着人流往前窜。
在哪?怎么不见了!
萧璋急得大喊:“屈漾!——”
“屈漾!——”
洪亮的嗓音穿过秦淮河畔,激起微波浪花,远处百米,长街尽头的小摊子前,一个弯腰从小贩手中接过糖人的身影猛地一顿,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萧璋接近一米九的身形在人群中格外显眼,飞速穿梭着挤过鸡飞狗跳的人潮,倒映在曲成溪剧颤的眼底。
“吱吱!”怀中变成黄鼠狼色的香香兴奋地钻了出来,指着萧璋激动地晃着曲成溪的衣襟,“吱吱吱!!”
曲成溪颤声喃喃:“是他!……”
“抱歉!借过一下!”
萧璋一口气窜了半条街,眼见前面有一个紫衣倩影一闪,他呼吸一滞,下一秒大脑还没做出反应,身体已经饿虎扑食似的猛扑了过去:“屈漾!”
手心下传来男人的尖叫,转过头来的是一张陌生又惊恐的脸。
萧璋愣了一下,触电似的放开了那人:“对不住,认错人了。”
“神经病啊!”那男人拢紧衣襟见鬼似的赶紧走了。
不可能啊,萧璋迷茫地站在原地,难道自己看错了?
他不信邪,又继续把整条街都跑遍,来来回回找了三趟,把所有穿紫衣服的都搬过身子看了一遍,被骂得狗血喷头,终于失魂落魄的意识到,屈漾不在。
萧璋这辈子受过许多挫折,怀疑自我还是第一次。
他站在人海中捂住脸,无数的紫色碎片与秦淮河畔晃动的光影扑进他眼底,拼凑出一个朝思暮想的影子,夜色朦胧下那绝美的人对他露出笑意,向他伸出手,却在他扑过去握住的一刹那化作漫天飞花。
原来过度思念,真的是会产生幻觉的。
萧璋自嘲地笑了一下,浑身紧绷的肌肉松弛了下来,放下手,转身一步步走回了秦淮楼。
他从暗门上去,崔铭已经走了。
偌大的凤阁里点着红烛,这里常年和当初保持着完全一样的布置,萧璋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酒,一整杯灌下去。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岂是拈花难解脱,可怜飞絮太飘零。”【注】
楼下依稀传来歌女哀婉的歌声,爱而不得的歌最容易让人动情,本是营造气氛的陪衬,萧璋却听得入了迷,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灌了多少酒,桌子下都是打翻的空酒壶。
“……”萧璋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嘴里嘟囔着没有人能听懂的话,如果细听,似乎能听清一个名字。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醉过了。
我还能见到他吗?萧璋想,其实他的大脑已经停止思考了,这个问题却像是烙印下来的一样,在醉意的烘托下显露出来。
如果再也见不到他怎么办?
“缘分这东西说来就来咯。”山脚下的小屋外,屈漾躺在高大的树枝上晃悠着修长的小腿,妖冶慵懒的美感从他身上透出来,白皙的皮肤仿佛在阳光树荫下熠熠发光,嘴角的笑意动人心魄,“人海中千万人,只有你我在秦淮楼遇见,这难道不是缘分?”
——我还能有这样的缘分吗?
萧璋向着树上的人伸出手。
“阿漾……”
“萧无矜。”
萧璋的头脑发懵,整个人仿佛飘在云端,酒精的作用让他几乎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他感觉有个人托住了自己即将滑下桌子的脑袋,然后搂住他了腰。
迷乱之中他一把抓住了那手,只觉得那指尖猛地收缩了一下,然后更加用力地握住了他。
萧璋缓缓抬起头,视线凝聚的瞬间,看到了屈漾的脸。
美人似乎比从前瘦了,皮肤白皙得像是某种精致的白瓷,透出没有血色的苍白,却衬得那双眸子惊心动魄得深黑艳丽,仿佛深邃的星辰大海。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萧璋醉意朦胧地靠过去,用力搂住了那纤细劲瘦的腰,头在他腰上蹭啊蹭,“阿漾,我又梦到你了。”
“你经常梦到我吗?”曲成溪抚摸上他的头,每一个字都在颤抖。
萧璋闭着眼睛,像个大狗狗似的抱着他微微点头:“嗯,经常……”
那些过往的岁月就像是用刀刻下的一样,他无论何时都可以回忆起其中的任何细节,哪怕连屈漾一个微小的表情,都记得清清楚楚,就像现在。
“我很想你,阿漾。”萧璋轻声说。
他在醉意中深陷,只觉得这一次的梦境和幻想比每一次都要真实,他甚至能闻到屈漾身上淡淡的幽香:“可是你为什么每一次都会无情的离开我呢……”
无论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你是个狠心的小东西……”萧璋抬起被醉意朦胧的眼睛,“他娘的,你真舍得三番五次地丢下我……”
曲成溪的喉咙几乎痉挛,说不出话来。
“好在你萧哥哥大度……”萧璋紧紧地抱住曲成溪,贴住他温热的腹部,声音低了下来,“看在我这么大度的份上,这一次,多留一会儿好吗……”
曲成溪终于蹲下来捧住他的脸,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萧无矜,”他说,“我也一直在想你。”
下一秒,萧璋只觉得唇上传来炙热的温度,那滚烫的灼热几乎不像是梦境或者幻觉,仿佛心底里的什么东西被轰然点燃,萧璋下意识伸出手搂住那纤细的腰肢,就像是沙漠中的人终于找到了水源,又像是孤独的头狼终于找到了失散的配偶。
他几乎疯狂地回吻过去,霸道地掐住那细腰抱起来,按到了榻上。
梦境的迷蒙与醉意的纵情绞碎夜晚的风,破碎的声音随着秦淮河畔的夜曲随风而散,过往回忆与现实交织在此时此刻的凤阁,一切仿佛从未变过。
凤阁一夜灯未熄。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比较意识流,下一章就会清楚的!
【注】诗句出自清代诗人魏子安的《花月痕·第十五回诗》,大家不要在意时代啦,纯粹给铁板鸭煽情用的哈哈~
第143章 答案
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秦淮河上商队船破开水浪而过,街上嘈杂的车马声宣告着新一天的喧嚣。
“哈……”萧璋在床上抻了个大大的懒腰,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下一秒又捂着脑袋哀叫着躺了回去,“疼疼疼疼疼……”
喝酒伤身啊!
萧璋皱眉按着炸裂似剧痛的头,好半天才从酒后的混沌中缓过来。
——昨天晚上我干嘛来着?
眼前闪过迷幻的紫色光影,白皙的肌肤柔滑如绸缎,温柔的暧昧逐渐被点燃成疯狂的炙热颜色,红烛被撞落,桌椅掀翻,凶猛霸道地侵入,直到连帷帐都被颤抖的手指扯下来……
萧璋愣了一下,猛地摸向身旁——被褥是凉的,没人。
萧璋顾不上头疼一个轱辘坐起来,左右环顾,只见周围桌椅完好,红色的帷帐规规矩矩地在床上挂着,红烛笔直地站在烛台上。
碰碰跳的心缓缓平静下来。
难不成我做春-梦了?
一把年纪了竟然还会做那么生动的梦,萧璋有点恍惚地挠了挠头,不至于吧。
不知道怎么,他总觉得昨晚似乎真的发生了什么似的,但是周围完好无损的一切又告诉他那只是一场梦而已。
萧璋悄咪咪地低头掀开被子看了一眼。
可是为什么感觉自己浑身都无比舒畅,就像是真的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那事似的。
他不死心地跳下床,在屋里仔仔细细搜寻一圈,床底下都看了,却半点可疑的蛛丝马迹都没发现,最终只得得出结论,都是被昨晚秦淮河边那个一闪而过的影子惹的。
“屈漾啊屈漾,你看看你远在燕北还能害我做春-梦,浪气传千里呀,”萧璋啧啧砸嘴,叉腰站在地当中,扭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忽的心有所感,“不过无论梦境还是现实老子都雄风不减!”
他嘿嘿笑起来,顿感心情舒畅,身体有如打满了鸡血,哼着小曲儿乐颠颠地回朝云派了。
与此同时,天灵山脚下的树林中,正在上山的曲成溪两腿一软,差点滑倒,腰间的观音玉佩晃荡了一下。
“吱!”香香尖叫着叼住他的裤脚,这才把他拽稳。
“这个萧无矜……”曲成溪额头上都是虚汗,一手扶住树干,一手按住酸痛的后腰咬牙切齿,“不只胸口硬得像铁板,就连那什么也……”
“吱?”香香眨着好奇的大眼睛一脸兴奋地等他说完。
“……”曲成溪弹了他个脑瓜崩,“小朋友不可以偷听。”
“吱吱!”香香两只小胖手捂住脑袋表示不服。
曲成溪浑身都几乎散架,实在走不动了,摆了摆手:“歇会儿吧。”
香香跑过去给他把旁边大石头上的灰用尾巴扫走,曲成溪小心翼翼地坐下来,某处碰到石头的一瞬间整个身子瞬间紧绷,表情一言难尽了好久才咬着牙放松下来。
他闭着眼睛半靠在背后的山石上喘息着,修长的脖颈上闪烁着星光似的碎汗,就像是白玉淋了水,劲瘦平坦的腰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松垮的淡紫色衣衫向下,漂亮的锁骨若隐若现。
香香这辈子走南闯北见过的人不计其处,却从没有见过谁比主人还好看的,它跳到曲成溪的大腿上蹭了蹭,吱吱地询问着什么。
曲成溪睁开眼抚摸上香香柔软的后背:“确实是本想过个几天再见他的。”
“谁知道我刚到江南的第一天就被他发现了,铁板鸭简直长了个狗鼻子,隔着八丈远都能闻到我的味儿。”
香香摇着大尾巴表示自己爸爸就是厉害,又有些心疼的舔了舔曲成溪的手指,责备地吱吱了几声。
曲成溪笑了起来:“忍不住嘛,看到他像个大狗狗似的哭唧唧说想我了,谁受得了。再说我已经两年多都没有那个了,我也是个正常男人好不好。”
香香意味深长的拖长了尾音:“吱~”
“不过昨天确实太突然了,”白皙修长的手指穿梭在雪白的绒毛里,曲成溪垂下眸子,“我还没有做好见他的准备。”
有太多的话要说,有太多的思念不知如何表达,曲成溪从未想到自己掰着手指一天天数着的日子终于到了尽头,竟会生出“近乡情怯”的情绪。
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或许是太过期待的东西终于得到,有种难以相信的不真实感,又或许他只是想让自己和萧璋的重逢更加完美,更有意义一些。
所以他在清晨萧璋还没醒的时候就用灵力抹掉了自己来过的痕迹,以萧璋昨晚大醉的程度,估计大概率不会记得发生过什么。
“继续走吧,快到了。”
曲成溪抱着香香站起来,穿过密林往更深处走,不多时面前豁然开朗,一间小屋坐落在山脚下的溪谷中。
“吱吱!”香香兴奋地认了出来,那正是萧璋和曲成溪一起住了好几个月的山下小屋,也是萧璋为了守着天灵山有关阿杨的记忆独自住了好久的地方。
曲成溪停下脚步凝视着前方。
香香仰起头看着他,曲成溪深邃如夜的双眸中似乎隐隐看到里面升起了一种它从未见到过的神采,仿佛在紧张和期待中,某种生命力像烟花一样绽开。
“你知道吗香香,两年来我一直在脑海里想象各种和萧璋生活在山下小屋的场景,”曲成溪轻声说,“有的时候萧璋在河里插鱼,我就在岸边睡觉,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闻到烤鱼香,一睁眼萧璋蹲在旁边举着烤鱼冲我笑,说‘来,第一口给你咬,看你萧哥哥多疼你’。”
香香静静看着他。
曲成溪浅浅笑起来:“我后来才意识到,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我幻想中最幸福的样子,就是曾经和他在一起的时光。
两年的时间过去,曲成溪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金光的日光洒在他身上,他白皙的皮肤几乎给人一种是透明的错觉,仿佛下一秒就会变成泡沫被吹散似的,而他眼底的光却从未有过的鲜活,这世间最快乐的人几乎都比不上他。
“之后的两年也这么过吧!”曲成溪深吸一口气,推开小院的篱笆门,“几天的时间够我把这里打扫干净,也够我准备好了。”
香香肯定地点头:“吱吱!”
它在曲成溪怀中听到急速跳动的心跳,看到曲成溪嘴角露出释然的笑:“萧璋隔三差五就会来这里,等下一次见到他,我要告诉他,我就是‘阿杨’。”
燕北。
啦啦啦……
调子古怪却悠扬的旋律从纯白的虚空中响起,沈钦沿着同样纯白的石板路向前走去。
这是他时隔两年多再一次来到圣灵阁,这里比之前还要古怪,周围的纯白虚空仿佛水一样流动着,时不时有稀奇古怪的金属样物件从其中冒出头来,又没入下去,仿佛有生命似的窥探着他。
沈钦皱了皱眉,这里的一切都给他一种很不熟的感觉,他讨厌脱离自己掌控的东西,而圣灵阁的一切都陌生得几乎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
朱红色的木桌终于出现在白色石板路尽头,椅子上的圣灵阁阁主看到他时微微一笑,停止了哼唱,把头上耳罩一样的东西拿下来,随意地打了声招呼:“哟,沈教主来啦?”
“你头上戴的是什么?”沈钦忍不住问。
“这个啊。”阁主用拎起那耳罩一样的奇怪东西晃了晃,看不出年龄的美貌的脸上露出坏笑,“可以听到无数美妙音乐的东西,沈教主要不要试试?”
沈钦冷冷道:“没兴趣。”
阁主没有感到意外,笑眯眯地随手一丢,那耳罩就像陷入流沙一样没入了白色的虚空中:“音乐是人类共同的语言,曲成溪那么喜欢琵琶,你如果想走进他心里,不如多听听歌,起码培养点共同爱好。”
刹那间沈钦脸色一变,森冷的阴鸷之气自眼底翻涌而起。
如果是另外一个人在沈钦面前装神弄鬼还指手画脚地提起刚刚离开不久的曲成溪,沈钦早就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鬼了,但是面对着圣灵阁阁主,他却只能忍下去。他想知道的事情,只有圣灵阁能告诉他。
“都说圣灵阁通晓天地万事,阁主曾对我许下一个承诺,不论我提出什么问题,都会给出我一个答案。”沈钦说,“不知现在还做不做数。”
阁主微微一笑坐直了身子:“圣灵阁说的话从来都做数,只是沈教主可让我等了好久,当初说三个月后就可以提问,你竟然足足等了两年,真沉得住气。”
圣灵阁的答案世间有多少人豁出命都求不到,沈钦不轻易用掉这个机会实际上是非常理智的,他可以问正道的派兵部署,问敌人的弱点,甚至可以问未来,这一个答案可能产生巨大的影响,但是当曲成溪离开他,消失在人海中的那一刻,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告诉我另外两瓣星河雪梅花瓣在哪。”多年上位者的身份让沈钦的语气格外冷硬,而这冷硬中却隐约有一丝紧张的微颤。
阁主竖起一根手指:“两瓣是两个问题,我只能告诉你其中一个在哪。”
“一个就一个,”这样的回答不出所料,沈钦没打算能在问题上诈过圣灵阁,“在哪?”
周围的白色的虚空浮动着,隐约发出咕噜噜的水声,在那虚空之下,是凡人无法理解的玄妙。
阁主眯起猫一样的眼睛,她的眼部轮廓其实很深邃,属于典型的美人眼,然而沈钦看着她只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这种熟悉却让他十分厌恶,似乎从骨子里讨厌这种长相。
“星河血梅是有罪之神滴落在人间的鲜血所化,天生邪性,除非生长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否则会有很大可能被有极大怨气的妖魔灵物或者修仙之人所吸引,寄生在他们身上。”阁主轻声说。
沈钦:“所以?”
阁主似乎哼笑了一下,然而眼睛却没有笑意:“如今星河雪梅就寄生在平澜派唯一的幸存者池清身上,你应该认得吧,当初他全家被灭你功不可没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竟是池清!沈钦瞳孔微缩,转身就走,阁主却忽的叫住他:“你真的要去找他吗?”
“怎么?想阻止我?”沈钦冷冷侧过头,“世人都说圣灵阁独立于俗世从不站队,难道实际上和正道站在一边?”
“倒也不是。”阁主微微后仰,俏皮的麻花辫从肩头滑落,“只是给你个善意的提醒罢了。”
沈钦眉头微蹙:“什么意思?”
阁主淡淡道:“当初你暗中怂恿石惊云勾结万物教制造天灵山惨案,又在万物教的武器上略动手脚,故意让火系孩子死亡的比例远高于水系,以此激起明铎对池家的嫉妒,之后又屡次在江湖上放出池家壮大明家一落千丈的流言,最终让明铎被愤怒迷晕双眼,把池家灭门……”
“那又如何。”沈钦转过头来坦然承认,深黑的眼底冰冷得毫无波澜,“你洞晓世间万物,不该这么天真纯善吧。我身为魔教教主自然以正道为敌,他们自相残杀得越厉害,我越开心。”
“我不在意你们谁输谁赢,”阁主拄着脑袋看着他,“只是沈教主,须知后事之果皆由今日之因起,三世因果,循环不失,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你这样下去不仅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还会遭报应的。”【注】
报应?
这世上如果有报应,光凭自己对曲成溪做过的事情就足矣让自己暴毙好几次了。
沈钦不愿意再听她废话,大踏步踩着雪白的石板路向外走去,却只听阁主的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的虚空中幽幽响起:“你既然都已经履行两年之约放他回萧璋身边了,为什么还想要帮他治病呢?当真这么无私?看着他和别人偕老也无所谓?”
沈钦脚步顿了一下,一秒钟后又继续向前。
“你其实根本就没有真正放手吧,你相信自己还会把他抢回来,所以才会救他。可是你这样做的代价呢?”
沈钦眸色骤然阴暗,下一秒强大的灵力轰然而出,将整个纯白的空间震得剧烈震荡起来,无数的金属碎片从虚空裂缝中升起又落下,整个圣灵阁看起来几乎有从内部坍塌的趋势:“阁主未免管得太宽了。你既然能看到未来,不如直接告诉我结局怎么样。”
阁主笑了一声,声音在纯白的空间中回响,听不出半分紧张的危机感,似乎对周围的空间坍缩并不在意,只是那语气仿佛百岁老人看着口出狂言的幼童,无奈又觉得可笑。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会后悔的。”
沈钦:“看着他死而不救,我才会后悔。”
他大步走出圣灵阁,正午的光洒在他深黑的瞳孔里,将圣灵阁的纯白色房子倒映在他眼底:“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了,至于以后,我们拭目以待。”
*
作者有话要说:
【注】出自《涅槃经》
第144章 恍惚
“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南方好像太平了不少。”韩杨翻过一页记录册随口问。
又到了隔三差五韩杨“拜访”的日子,萧璋只当是和朋友聊天,坐在他对面双手抱在胸前昏昏欲睡,闻言抬了一下眼皮:“是吗?”
“你看。”韩杨并不在意他的心不在焉,把记录册按在桌子上划过来,“以淮河为界,两年前南方每个月平均三十八起妖魔鬼怪伤人事件,一年前这个数字下降到了三十,而上个月的最新统计,竟然已经到了十五左右。”
“可能是因为沈钦这段日子比较消停吧。”萧璋总算是来了点精神,用手指点了点记录册,“以前江湖上有不少妖魔鬼怪都是花月教故意放下来搅乱正常秩序,给正道添堵的,如今沈钦……”
韩杨抬眼看向他。
萧璋含混地说:“如今沈钦有了美人在怀,顾不上制造这些幺蛾子了。”
“也是。”韩杨点头,“这两年和沈钦的正面冲突都变少了,咱们趁这机会稳固了不少关键要塞的驻扎,如果沈钦一直维持这种‘君王不早朝’的作风,以后花月教可能就没有什么威胁性了。”
萧璋的嘴角抽搐,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声:“是啊。”
“不过我总觉得可能不只是这个原因。”韩杨微微皱眉,“你看……”
他皱眉的时候眉心有一点轻微的褶皱,让原本淡然平和的面容多了一抹别样的韵味,萧璋盯着他,忽的就想起了屈漾。
阿漾认真的时候,眉心也有这么一条细小的褶皱……沈钦会注意到这条褶皱,帮他抚平吗?……
韩杨在他面前晃了晃手,笑着道:“怎么回事,醒醒。”
萧璋猛然回神:“啊晃神了,你刚才说什么?”
韩杨乌黑的眸子里笑意变深,栖身靠近萧璋,有意无意的搭上他的手背低声道:“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刚才看我看呆了。”
无论在任何地方,韩杨这种长相都属于有无数人追的类型,萧璋曾经听说过韩杨早些年在青莲派里每个十天半个月就要把积攒了整框的情信扔出去的事情,甚至还有其他门派的人翻墙头只为见他一面,或者专门来表白的,不过都被韩杨礼貌而客气地拒绝了。
而就是这样这一个极难追到的美人,如今对萧璋毫不掩饰地表达暧昧的暗示,萧璋心里却毫无波澜。
“哎呀对了!我忽然想起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萧璋原地弹起来,顺势抽开自己被按住的手,非常哥俩好地拍了拍韩杨的肩膀,“韩掌门,今天我就不多陪了,你……”
以韩杨的智商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送客之意,后仰半靠回椅子上无奈淡笑:“正好,我也该走了。”
萧璋笑了笑,转身就要开溜,忽的听身后韩杨慢悠悠问:“什么事这么着急?说来我听听。”
萧璋:“院子里的花该浇水了。”
他话音未落,韩杨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从背后勾住了他的脖子,萧璋回头的瞬间几乎和他呼吸都交织在一起,呼吸一滞。
“萧璋,”韩杨叹了口气,视线缓缓向下落在他的唇上,这样的距离让人脸红心跳,那视线更是带着分明的暗示意味,“你知不知道你有的时候挺混蛋的。”
萧璋确实挺混蛋的,对于喜欢的人他能心细如针,恨不得把人家说得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对于不喜欢的人,就算是在他耳边说也一点进不到他心里去。
“混蛋自然不配得到美人错爱。”萧璋混不吝似的笑眯眯抬起韩杨的胳膊,将近一米九的身体就像个泥鳅似的一扭就溜了出来,直接打破了那暧昧的气氛。
不过或许是韩杨哀婉的眼神让他终于良心发现了几分,萧璋总算是有点于心不忍,换了个不那么可笑的理由:“今早得了消息说封平县出了水患,我得看看处理得怎么样了。”问题还挺严重,他是真的要去看看的。
“处理完了,水里有食人草,已经杀灭了。”韩杨轻叹一声向后退了一步。
萧璋一愣,手下告诉他那食人草极其难除,刚切断就会立刻长出来。
“杀灭了?”他不可置信。
“青莲派对植物之类的灵物比较在行。”韩杨淡淡笑了笑,“顺手除了,不算太难。”
修仙界不存在顺手这一说,要知道门派里的人力并不是无限的,每出一次任务都可能有损耗或者生命危险。
出事的地方离青莲派十万八千里,本来不是青莲派职责范围内,韩杨却悄无声息地帮了他,而且出手的这么及时,肯定是一直在关注着他的动向。
帮了这么大的忙,却半句都没提。
萧璋心里忽然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如果自己不问,韩杨或许永远不会主动说。
“我先走了,门派里的事情确实也挺多的。”韩杨拿起桌子上的记录册向外走去,路过萧璋的时候停了一下柔声道,“过两天龙眼要下来了,我种的肯定比外面的好吃,下次过来给你带些。”
萧璋忽的问:“以前你也这么帮过我吗?”
韩杨停下脚步回过头,阳光下,他干净的面容平和而淡然。
“之前的听润楼莲花妖……也是你帮忙处理的吗?”
韩杨思索了一下,笑了起来:“你不提我都快忘了。”
萧璋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局促蔓延至全身。
他当然不会因为韩杨的善举就一下子爱上他,但是却感觉到了一股很久都没有体会过的无所适从,有一个人在暗中喜欢他、帮助他,而自己却无法回应,只能生生受着,这给了萧璋一种几乎内疚的感觉。
“谢谢。”他摸了摸鼻子。
“没事,能帮到你我还是挺开心的。”韩杨冲他摆了摆手,临到门口的时候忽的又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对了,最近妖魔鬼怪消失这件事最好再好好查查。”
“嗯?”
韩杨:“我觉得这两年可能有人或者有某个组织,在暗中帮正道消除祸患。”
***
“阿嚏!——”
商唯一个惊天大喷嚏差点把正在握着他手激动道谢的乡亲喷了个满头,好在只是差点,他及时扭过头去,让正面乡亲幸免于难,把隔壁准备上前和他握手的乡亲喷了个满头。
商唯万分抱歉:“对不住对不住,也不知道谁念叨我呢。”
可惜他的道歉根本没人听见,热情的乡亲们各个热泪盈眶把他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周围激动的道谢声吵得人耳膜都在震。
“多亏你啊少侠!”“要不是你,我们整个村子都要完蛋了!”“是啊!那个埋伏在沙土里的怪物已经在这里作祟好几年了,我们村子里的人都搬走好几波了!”
能握到手的就握手,握不到的在他身上摸一把也算值,水果篮大米袋子争先恐后地往商唯手里塞,商唯哭笑不得地推拒,却惹得礼物越送越多,整个人都要被埋起来了。
“哎呀,当英雄的滋味也不错嘛。”混沌在他心里懒洋洋地笑。
商唯怼他:“瞧你得意劲儿的。”
这两年下来,商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当初他从燕北逃往江南,原本打算直接去投奔萧璋,但是走在路上却犹豫了。
他被花月教抓走的事情人尽皆知,就算是没有真正投靠,身上也又了魔教的烙印,人多口杂,他根本解释不清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没有人会接受一个有着天境实力的异类融入自己家园的,最后他的结局多半是被正道忌惮和排挤,或者干脆被当作魔教放回正道的奸细,就算是有萧璋护着,只怕路也很难走。
更何况,他凭什么给萧璋带去那么大的困扰。
想当年池家被灭,就是因为一句“与魔教勾结”。
商唯根本不敢想如果有人借题发挥把帽子扣在萧璋身上会怎样,所以在经过几天思考后,他毅然隐藏起了自己的行踪,消失在了神州大地的茫茫人海里。
师父教过他,一个人存在的意义是自己创造出来的。
于是他开始创造自己的存在的意义。
曲成溪教他的那些东西以前商唯觉得都很基本,现在他才发现,把那些东西操练过无数遍之后,会在某一个时段忽然开悟,进阶到更高的层级。
那其实根本就是修行的绝佳法门,只是因为被曲成溪分解得过分浅显,而让商唯误以为是基本功。
想通了这一点后的商唯对发出了“师父牛逼”崇拜的感叹,然后立刻加倍刻苦修炼起来。
在修炼的过程中,他一直关注的周围的动向,听说哪里有妖魔鬼怪作祟,他就会跑过去打怪。
久而久之秦淮以南方圆百里的怪都被他打了遍,商唯也不留恋路过的好山好水,除掉一波妖就赶往下一个地方。
总有一天我会把师父从沈钦手里救出来,商唯想,但是现在不行。
商唯是一个很聪明也很现实的人,他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跑回花月教,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个实力,也不回去自投罗网。
靠着打怪积攒下来的经验他飞速进步,如今已经今非昔比,几乎能发挥出混沌七成的灵力了。
“少侠还有什么想要的,”村民们恨不得想尽一切办法来满足这个救命恩人,“我们这里什么都有!”
商唯被村民的热情撞得晕头转向连连摆手:“不要了不要了,我什么都不缺!”
“就没有任何想要的?什么都行!”
“想要个对象行吗。”商唯哭笑不得随口答道,“你们真的不用给我拿东西了,我……”
他忽的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因为他发现周围的人们都用一种奇异又激动的眼神看着他,尤其是老太太们,眼睛里亮起的光几乎瘆人,就像是干渴的好久的人终于看到了清泉。
老太太甲微笑:“就等你说这句话呢。”
老太太乙:“别看我们村子小,漂亮姑娘可不少。”
“等等!”商唯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后退,“我开玩笑的,我……”
这个时候说已经晚了,只见人群刷啦啦让出一条道,十几个漂亮大姑娘就像是早就预备好了似的瞬间出现,被各路大婶儿老太太兴高采烈地推了过来,环肥燕瘦应有尽有,把商唯挤在了中间,带着少女体香的帕子噼里啪啦地砸了商唯满头。
“你们不用这样!我收回刚才的话!救命啊!”
“哎呀少侠不用害羞!”“说喜欢哪个!”“姑娘们都乐意!”
混沌这个狗东西还在脑子里狂笑:“哈哈哈哈哈哈!人间的第一大定律你难道不知道吗?永远不要在长辈面前提起找对象!”
商唯捂着头无处可逃,豁出去了推开往他身上摸的众人大喊一声:“我喜欢男的!”
周围的空气安静了一秒,商唯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心想这下应该可以了,却忽的感觉自己的手被拉住了,低头一看是老太太丙。
老人家用一种极其慈祥又包容的眼神看着他,摸了摸他的手背:“没事,现在时代变了,我们都懂。”
商唯的眼睛一点点睁大,直觉似乎预感到了某种不妙:“大娘,我真的……”
“男人就男人嘛,”老人家微笑着说,“你看他怎么样。”
话音未落,商唯只觉得背后传来一股泰山压顶般的存在感,面前的光线瞬间被遮挡,他在阴影中颤颤巍巍回头,只见一个身高接近两米的肌肉壮汉羞红了脸低头看着他,嘿嘿地挠了挠后脑勺:“虽然俺以前没试过和男人,但是和恩人的话,也行,嘿嘿嘿……”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时辰以后,小溪中。
“笑什么笑!”商唯面红耳赤地踢了一脚水,“咱俩是一体的!发生点啥你也一样!幸灾乐祸个什么劲儿!”
混沌笑的肆无忌惮:“谁说的,我可以屏蔽感官以旁观者角度看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说真的,我觉得刚才那汉子挺好的,看上去很可靠啊哈哈哈哈哈哈!”
这些日子商唯越发意识到混沌的无赖性格,简直对它没脾气,干脆也不理它,站在溪里观察着水流,准备着插一条鱼去岸上烤。
混沌又逗了他几句,没得到回应,觉得无聊,忽然心生一念,悄无声息的发动了灵术,把自己的灵识投到了商唯的身体外。
他已经好久没有观察过商唯的身体了,上次在观察还是好几年前准备寄生他的时候,那时候商唯还是个小孩。
从刚才小姑娘和壮汉的反应来看,这小子现在应该长得还挺好看?
混沌无声地将一部分意识从商唯的识海中飘了出来,悬停在了空中。
秋日的阳光很温和,洒在青年修长的身体上。
其实商唯是感受不到混沌灵识离开的,但是混沌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阳光下的商唯就穿了一件小背心和短裤,外衫放在岸上,柔和的日光将他清瘦的肌肉线条勾勒的清晰明朗,透出蓬勃的少年感,一张俊脸清秀如阳光。
哗啦。
他抬脚向小溪深处走,激起的水花落在他身上,在白皙的皮肤上反射出碎钻一样的光,可能是脸上溅到了水,商唯撩起腹部的衣衫擦了一把脸。
混沌呼吸一滞,险些被雪白的皮肤晃了眼,青年并的腹肌透出精瘦的力量感,却并不喷张,线条向下逐渐收紧,直至没入裤腰里。
混沌的心里忽然有些乱,他成为人才两年,还不太懂人间事,但是此时此刻他看着商唯,竟觉得心潮翻涌,恍惚间只觉得那劲瘦的腰给人一种想要掐上去的冲动。
“你说他们怎么会觉得我是在下面的那个的?”商唯百思不得其解地撸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的二头肌,“我不至于看上去很弱吧。”
人类的身体,都是这么好看的吗……
“喂!问你呢。”商唯叫他。
混沌回过神来,又悄无声息地钻回了他的身体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懒洋洋地说:“你说呢小白脸?”
商唯气的半死,两人心有灵犀似的立刻开启了对骂模式,在一通狂轰滥炸下商唯还不忘捉了一条鱼,等到上岸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一半了。
乡亲们送来的东西还是有用的,商唯从香料罐里挖出一勺抹在鱼上,把鱼烤得喷香四溢,坐在岸边吃起来。
山风吹拂而过,初秋的密林晃动起沙沙作响的乐章,让人的心情都平静下来。
“虽然你很烦人,”商唯对着溪景啃着鱼,含混地道,“不过这次多亏了你,谢了。”
如果不是混沌,这次恐怕没有这么顺利,这个家伙竟然在关键的时候帮了他好几次。
“切,怕你受伤损害我的容器罢了。”混沌哼了一声。
商唯啧啧地咂嘴:“你变了,你从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混沌:“嗯?”
商唯的眼睛弯起来,意味深长地笑眯眯道:“我听说寄生体的性格会和宿主逐渐融合,你该不会是被我同化,变成个善良的鱼头怪了吧。”
“你好烦!吃鱼的时候能不能专心吃鱼!鱼长这么大也很不容易的!”混沌暴躁地说,“人类的善良最不值钱了,我才不要变成你那样!”
“那有本事你出来寄生别人啊。”
“你……休想激将我!”混沌识破了他的意图,“我是不会走的,这辈子咱俩就绑在一起了,你不开心也没辙!”
商唯笑了笑,把吃的只剩下骨头的鱼刺一扔:“行吧,那咱们走。”
“去哪?”
商唯伸了个懒腰,视线投向西方不远处的深山:“前几日你有没有感觉到附近的清水湖有强大的灵力波动?别是什么大妖怪,咱俩一起去看看。”
与此同时,朝云山。
萧璋忙活了一天。
送走了韩杨,他先是处理了教中大小事务,又和崔铭对了一遍正道的排兵部署,等到了傍晚的时候才闲下来。
人在忙的时候还好,一闲下来脑子里立刻会蹦出某些不愿意细想的事情,比如自己欠下韩杨的人情,那难以言喻的内疚,还有下次即将送到他手里的龙眼……
萧璋坐在桌边掐住眉心,只觉得心虚杂乱,怎么也安心不下来。
面前似乎是一道无解题,屈漾不会离开花月教,自己也不会爱上别人,韩杨也不会放弃他。这样发展下去的后果是什么呢?耽误韩杨和自己一起单身一辈子吗?
得好好想清楚了。
萧璋呼出一口气,这世上如果有一处能让他精心下来的地方的话,就只有那里了。
他起身披上一件轻裘,向门外去。
“掌门?”路上遇到手下,疑惑地冲他打招呼,“这么晚去哪?需要派车吗。”
萧璋摆摆手:“不用,我就是去天灵山脚小房子看看。”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5章 近在咫尺
“说起来,你有没有觉得我这两年进步飞快呀。”商唯走在小路上,头上戴着乡亲送的草帽,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往山里走。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混沌被村民当英雄崇拜的满足感余韵还没散去,在商唯的识海里看着那一片火烧似的微光,昏昏欲睡地附和道:“是挺快的。”
“你认真点行不行。”商唯不满地敲了敲自己的脑壳,他其实不知道混沌具体住在他身体的哪里,但是他发现敲自己脑壳的功效和敲房门一样,混沌肯定会被吵醒。
果然脑海里传来了骂骂咧咧的声音:“别敲了别敲了,吵死了。”
商唯憋着笑:“问你呢。”
“快快快!快极了。”混沌躺在他的识海中换了个姿势嘟嘟囔囔,“反正也没个参照……”
“你的脾气比原来好了很多哎,这要是以前你都懒得搭理我。”商唯啧啧,“近朱者赤,果然是我的功劳啊。”
混沌看样子很想怼回去,但是他身为人才两年多,词汇量远比不过商唯,咬牙咕哝了两句不说话了。
商唯还在琢磨:“不过之前师父就说过我和你融合的很好,比史书上记载的都要好,我觉得也是,就算你一直捣乱,一会儿想抢我的身体,一会儿压制我的灵力,我现在也能靠自己控制大概气境五六层的灵力了,想想两年前我才只能控制到地境呢……一定是我天赋异禀!”
“笑死!”混沌憋不住了,“就算天赋异禀那也是我,不是你!老子是第三阶段的最强混沌,百年都见不到一个,虽然我抢了你的身子,但你早该感谢我,如果不是我,你就算修炼一百年也到不了气境,别说这山里的大妖,小妖你都得打不过……”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商唯已经非常心大的放弃了这个话题,开开心心地从怀里摸出乡亲给他的大礼包:“吃不吃杏子?”
混沌看着金灿灿的大甜杏很没有骨气的咽了咽口水,哼了一声:“……吃就吃。”
地平线从商唯脚下蔓延向前,金色的太阳仿佛张开巨大的口一点点缓缓潜入地平线下,等待着将世界最后一缕光吞没。
距离商唯十里外,一眼望不到边的水面仿佛一块巨大的波纹镜,几乎给人一种海的感觉,深不见底的湖水呈现出深黑色。
卧龙湖,方圆百里内最大的湖,储水量全神州大陆第二。
几只羊正在湖边喝水,忽的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然跳开,下一秒仿佛有无形的巨力自湖中心而起,方才还宁静的湖面瞬间逆时针旋转起来,湖中心出现巨大的漩涡!
轰!!
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直逼云霄,然后在几秒钟后又轰然砸落下来,惊涛拍岸,那强大的灵力几乎整个山峦都随着浪涛的余韵震颤。
岸上一个人缓缓放下手,身子微微晃了晃。
湖水冲上他的脚面,他低头,半晌,嘴角扬了扬,露出一个心情极其复杂的颤抖的笑:“成了。”
与此同时,正在上山的萧璋,正在山下小屋种花的曲成溪,以及正在啃杏子的商唯混沌同时感受到了这股巨大的力量。
“卧槽你感觉到了没有!那大妖刚才又有动作了!”商唯把手里啃了半截的杏子一扔,拔腿就往前方冲,“快去看看!”
天境?
萧璋眉头微蹙地看向卧龙湖的方向。
江南什么时候来了个天境?
此时距离山脚小屋还有百米左右的山路,一会儿功夫就能到,萧璋拨开面前的树叶走了两步,脚步却有些犹豫地停下了来,又回头看向卧龙湖。
不会是从燕北来的不速之客吧,要不要去看看?
“靠!该不会是沈钦吧!”院子里的曲成溪的手上正抓着花苗,脚上踩着长靴站在花圃里,当时整个人就要暴走了,把花往地上一摔,“我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我!这个混蛋!”
“吱吱!”香香猛摇头。
“你说什么?不是?”
曲成溪稍稍冷静下来,自己现在被沈钦三番两次说话不算话的强行囚禁弄得有些杯弓蛇影了。他的大脑又恢复了飞速运转,把铲子插到一旁。
的确不是。
沈钦现在已经到了天境四层,而刚才的灵力波动似乎还没有那么雄厚,再仔细想想,那灵力波动不像是在攻击,倒像是在试探——好像是刚突破天境的大能在练手。
“呼……吓死我了。”曲成溪坐到了一旁的板凳上,颇有些哭笑不得。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
或许也不是胆小,他并不怕沈钦,他只是怕这来之不易的两年再被夺走。当最渴望的幸福近在咫尺,任何微小的变故都会让他有如惊弓之鸟。
恐怕只有真正和萧璋见面,把幸福攥在手里,才会安心吧。
曲成溪用手背擦了把额角的碎汗。
阳光下,简简单单的小院已经焕然一新,篱笆外种满了鲜花,院子里铺上了青石板小路,窗台上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如果推开主屋的门,会发现里面的摆设有种微妙的熟悉感——那正是曾经天灵山学堂他和萧璋房间的布局,只不过增加了不少装饰和生活用品,精致中给人一种踏踏实实过日子的感觉,小床也被换成了大床。
而墙上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一幅画,乍一看还以为是鬼画符,但是这世上应该只有曲成溪和萧璋能认出来——那是传音符,和年少时“阿杨”和萧璋各自画在床头的一模一样。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应该快了吧。”曲成溪看向门口。
香香蹲在地上晃着大尾巴看他,主人每天每隔一会儿就要看一次门口,听人说有种东西叫“望夫石”,它觉得主人好像就是一颗望夫石。
“吱。”香香依偎在了曲成溪旁边陪他一起看。
会来的,香香想,也许下一秒萧璋就会推开爬满鲜花的篱笆门走进来了。
林中,萧璋把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
这灵力波动应该不是沈钦,八成是新变成天境的大能。
既然这样自己就不用过去看了,萧璋深吸一口气,只见不到百米的小院子已经依稀能看到轮廓了,他眸色一柔,继续朝着院子走去。
卧龙湖岸边。
“噗!——”
刚才刚刚突破天境的“大能”终于支撑不住,猛地弯腰吐出了一口血,随即跪倒在了地上。
鲜血在湖水中散开,渐渐被稀释得看不出异样,泛着波澜的水面逐渐平稳,里面倒映出池清苍白如纸的脸。
“你给了我力量,但是也在消耗我的生命是不是。”他哑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天色已经几乎暗了下来,微凉的风卷过湖面,扬起池清鬓角的发丝,他比从前瘦了很多,两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少年褪去稚嫩,那双眼睛里复杂的东西让他几乎已经不像是少年人。
而在他的胸口处,透过微微敞开的衣襟能看到一片猩红的颜色——星河雪梅嵌在他的胸口正中,仿佛扎根在皮肉里不断深入,花瓣周围甚至能看到狰狞凸起的血丝。
两年前这东西将池清吸引到身边,嵌入他的胸口,从那以后池清的灵力突飞猛进,但是身体却似乎日渐消瘦了下去。
“天生邪物,给人提供灵气的同时吸收人的精元,吸完就换到下一个,两年了,我什么时候会被你吸干净呢。”池清低声苦笑。
没有人回答他,星河血梅毕竟不是活物,只是邪物,只能诱惑,无法沟通。
嘴里的腥甜的味道让池清一阵阵反胃,他用颤抖的手捧起一汪湖水漱了口,想要再捧水洗脸的时候却缓缓顿住了。
他看向自己的手,就在刚刚这双手释放出了天境的实力,足以打败天下九成修仙者的实力。
足够复仇了。
一股荒谬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池清恍惚地想,我在干什么。
用自己的生命换取昙花一现的实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忽的想起了秦淮楼地下的那只蜘蛛精,借着星河雪梅的力量繁衍后代壮大自己,最后却依旧落得个惨死的命运,就算侥幸不被人杀死,日后也定然会死于被星河雪梅吸食殆尽的衰竭。
那时的自己只觉得蜘蛛精可笑,如果它老老实实修炼,或许还能顺利活个几百年,成为一方大妖。
可现在自己好像也变成了那只蜘蛛精,贪婪的汲取着星河雪梅的灵力壮大自己,试图仰仗它的力量复仇,却顾不上之后会如何。
星河雪梅自古就被称为不祥之花,想当年他连碰一下都觉得晦气,母亲更是严令禁止他接触,而如今自己却把它嵌在胸口。
母亲……
池清捂住头,她在天上,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会怎么想。
“神明在上,愿保佑我孩儿……”女人的声音在平澜派内堂里温柔环绕,熏香从香炉中缓缓飘扬而上,平静宁和。
“娘亲!你在说和神明说什么悄悄话呀!”小池清从祭台后钻出来,嘻嘻哈哈地扑进母亲怀里打滚。
池盈宠溺的捏了捏他胖嘟嘟的小脸蛋:“娘亲告诉神明,说不求阿清大富大贵,也不求登顶极致,只求幸福平安地度过一生呀。”
“可是我要复仇啊!我要给您复仇呀!”泪水顺着池清苍白的面颊滚落,他只觉得心口像是被利爪撕开,痛得鲜血淋漓。
他知道如果母亲在,一定会告诉自己放弃所谓的复仇,好好活下去。
‘冤冤相报何时了,一切自有命数。”她一定会这么说,明家做的孽会在后世偿还,此生你不必在浪费生命于复仇,只需要让自己幸福就足够了。
可是自己又怎么能在已经可以手刃仇敌的情况下,放任杀害自己全族的凶手逍遥法外,等待什么后世的报应!
池清头痛欲裂,抓住胸口的星河雪梅,指尖几乎嵌入血肉,他只需要一个用力就可以把花瓣扯出来,也可以一个用力把花推到更深处。
到底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在达到天境的这一刻,复仇的欲望和母亲的期许在这一瞬疯狂纠缠在一起,仿佛将灵魂都撕扯成碎片,池清无法抉择。
然而就在这时,天边忽然飞来一只灵鸽,扑闪着翅膀降落在了池清的旁边。
深山老林的怎么会有人个自己寄灵鸽?
池清双目血红披头散发,顾不上思考是谁寄来的鸽子,也顾不上细想这人是怎么知道在这的,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急需转移注意力,否则恐怕会生生被脑中的两股力扯断。
他一把抓过鸽子,扯下鸽子腿上的灵信。
一瞬间,信封在空中自动展开,一段影像展现在信上,同时,旁边出现了一行小字。
“明家日渐衰微,近日明铎从江湖中听说人死后仙骨之中灵力不散,故遣其子明禅掘平澜派池盈之墓,欲取池盈之仙骨,夺其灵力,现明禅已到墓地,下令掘墓。”
池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抓紧信纸瞳孔紧锁成了针尖大小的一个点,浑身仿佛坠入冰窟。
紧接着,灵信开始自动浮现出画面。
“动作快点。”画面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池清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似的无法呼吸,他认出了画面中出现的墓园,当初池盈被明家匆匆下葬,选的墓园风水极差,周围环境破败不堪,甚至得和别人共挤一块位置,而此刻,明禅就站在那墓园中,面前就是池盈简陋的墓碑。
“把棺材撬开。”明禅对着手下低声说,“别耽搁太久。”
*
作者有话要说:
(明禅没有这么混蛋的!真的!给小明一点信任~)
ps:全文已经进入大结局部分了,提前跟大家支会一声,大结局阶段是一个大长虐,也是最后的高-潮,从现在正式开始。
小曲和萧璋不会那么顺利也不会那么快见面,会有曲折,见面之后也不是立刻就在一起了,还有很多困难需要克服~
说这些的目的是想让各位小可爱有一定的心理预期,不要误以为会马上甜然后发现没甜而失望。
我想让这个故事是个有逻辑、完整的故事,所以不会仓促甜甜结尾,会把一切伏笔都落到实处,一步步按照剧情走到结局,两个主角的羁绊会在最后达到最深,最后大家也会发现,一切的虐都是值得的~
所以不要害怕虐啦,坐稳扶好继续吧!虐后再甜才是最香的!
最后一定是HE,大家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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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好戏
“把棺材撬开。”画面中明禅对着手下低声说,“别耽搁太久。”
啪。
池清手中的灵信掉落在地上,湖水卷上来,将那薄薄的纸张一点点吞没,明禅的影像随之消散。
“掘坟?……”池清的牙齿磕碰出声,浑身都发起抖来,俊秀的脸上一丝血色都不剩,“你们要掘我母亲的坟?夺她的仙骨?!”
方才放弃复仇想要好好过日子的念头轰然被击得粉碎,池清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无数尖锐细小的针刺狠狠刺入最深处,痛得连血肉都翻出来。
他从不知道竟有人能无耻到这种地步,而就在几年前自己还与那些人称兄道弟亲如家人。
“好呀,真好……”
池清踉跄地站起来,脸上竟是在笑的,狂暴的灵力无声掀起他的衣衫,他脸部肌肉抽搐,胸口的星河雪梅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我本想着好好生活,可你们一次次得寸进尺,可笑,真可笑啊哈哈哈哈!!”
池清大笑起来,疯狂的暴怒和撕心裂肺的痛苦如同山呼海啸般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灼烧殆尽,他笑得喘不过气,只觉得滚烫的液体顺着眼角流下。
他以为那是泪,却不知如果此时自己能往河里看一眼,就会看到自己眼眶里流出的是血。
那是成魔的预兆。
“明家所有人,都将死在我手下,明家管辖的所有区域,都将被大水淹没。”他向着湖水缓缓抬起手,星河雪梅的红光照亮了他被血泪布满的癫狂面容,“你们欠我的,我今日让你们全部来还!!”
轰!!!——
一瞬间,巨响自从湖底炸开,冲击波瞬间掀起滔天巨浪,方圆百里鸟儿瞬间哗啦啦惊慌地冲天飞走,走兽疯狂向外围逃窜,下一秒湖水就像是被煮沸一样翻涌起来,浪花一层比一层高,逐渐到了遮天蔽日的地步。
月色明亮,清冷得刺目。
池清一跃而起飞到湖中央,月色下他的身子和偌大的湖面相比就像是一只小虫子,然而就是这就是这小小的身体抬起双手,刹那间湖水一阵剧动,周围的水流向中间聚拢,缓缓升起了一道高达百米的水墙。
“这就是天境啊。”远处的高台上,项超震惊地看着那震撼的水墙低声喃喃,即便是隔得这么远他都下意识绷紧了身子,害怕被波及到,“这力量……实在是太可怕了。”
在他一旁的夜色中,沈钦衣袂被远处掀来的湖水腥风扬起,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所谓天境,就是以一人之力于天地自然抗衡,只可惜,他是被星河雪梅强行提上来的灵力,虽然强,但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项超吞咽了一下,所以自己修炼到天境的人有多可怕。
“下面就是明家管辖的村落之一,”沈钦轻描淡写的说,“他要水淹村镇了。”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池清高抬的双手猛地放下。
遮天蔽日的水墙向前倾倒,然后轰然砸了下来。
足有千吨的水扑向下游造成的冲击力根本就不是人能想象的,水流的巨响震耳欲聋,流动的速度快即便是最快的骏马也无法逃脱,来不及飞到高空的鸟儿在半空就被巨浪拍回了水里,树林中百年的古树被连根拔起,与沙土和巨石一起席卷而下。
“着什么急呀,天都黑了,”林中小路上混沌不满地嘟囔,困得要命,“有什么大妖明天再除不一样吗?”
商唯一路小跑往卧龙湖的方向跑着,嘴里气喘吁吁却不见丝毫疲惫:“今天月亮这么圆这么亮,正适合除妖。再说多耽搁一天就可能有多几个人被妖怪害死,你忍心吗?”
“切。”混沌翻了个白眼。
商唯笑起来:“你不是最享受被人当英雄夸赞了吗,这就是绝佳好机会呀,除了这么大的妖不仅村民要夸你,没准皇帝都要亲自给你封官加爵呢。”
混沌来了几分精神,表面上还是毫不在意的样子:“皇帝老儿自己都自身难保,要他封官加爵有什么用,我还不如等新皇帝上位了再表现。”
商唯忽的不说话了,月色下,他清俊的面容上嘴唇微微抿紧,混沌在安静的空气中忽的意识到了什么,低声道:“我忽然想起来,那个新皇帝,就是你那把你卖了的混账叔叔吧。”
皇帝赏赐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却不曾想碰到了禁区。
商唯垂下眸子,整个人高昂的精气神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似的冷了下来:“别提他行吗。”
“你不是说放下了吗?”混沌问他。
“是放下了。”
混沌慢悠悠地道:“你这个样子可不算是放下。真正的放下是不管什么时候提到这个人都心如止水,无论他好坏你都不在乎,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提一句都不行。”
“你个鱼头怪又懂了。”商唯有点烦躁地加快了脚步。
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一种联通是像混沌和商唯一样深入,混沌清楚地感觉到了商唯心里的混乱和强行压制下去的痛苦,那种感觉让混沌觉得非常不舒服。
它不能理解一个凡人凭什么能在商唯心里造成这么大的创伤,明明已经是天境了,却被蝼蚁所烦扰,它更不能理解商唯为什么一直放不下那个微不足道的凡人。
“喂,”混沌阴恻恻地说,“等处理完这个大妖,咱们去找你皇叔吧,我帮你把他杀了。”
商唯猛地停下了脚步,冷冷道:“你杀一个试试!”
那一瞬间他心底的暴怒和森冷让混沌惊了一下,然后回过神来混沌也怒不可遏:“老子是为你好行不行!你当初被他骗得团团转还不够吗!还护着他!”
商唯怒吼:“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混沌气疯了,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但是心里那股火几乎要炸出来,在商唯识海中咆哮:“是不是老子最近对你太好了!老子稍微动一动手指就能让你头疼到死!你想再试试吗!”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两人同时感觉到一阵巨大的能量如同惊雷一样在卧龙湖的方向炸响,巨大的冲击波掀起狂风,树木呼啸向后,丛林中鸟兽奔逃。
商唯:“是那个大妖!”
这力量太可怕了,竟然感觉像是天境!这怪物怎么忽然发起威来?这样下去不知道会造成多可怕的后果!
商唯顾不上和混沌吵架,拔腿就往卧龙湖的方向狂奔而去。
“等等!”就在这瞬间混沌只觉得心里升起一种极度的不安,那是身为天生灵物才有的直觉,“浑小子你给我站住!!”
商唯以为混沌又在和他和他闹别扭故意拖延,根本不听,脚下生风在林中穿行而过,然而下一秒,不远处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迅速逼近。
打雷了?
这是商唯的第一反应,然而下一秒他高达数十米的洪流仿佛凭空出现在他面前,商唯还没来得及向后退一步,瞬间就被重哒百吨的巨浪呼啸着迎头吞没了。
与此同时,萧璋距离天灵山小屋还有不到几十米的距离。
他拨开面前最后几片遮挡的树叶,正要钻出树林,眼看就要看到小院子开阔的前院,却忽的听到背后卧龙湖方向轰的一声巨响。
又来!
萧璋右手拨开树叶的动作顿住,皱眉回头。
这是今天第二次感觉到那个方向传来天境的震动了,这一次似乎比上一次更强烈。
轰隆轰隆……
心里忽的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萧璋将灵力凝聚于双眼极目远眺,看清楚的一瞬间顿时瞳孔骤缩!
洪流从远处山中呼啸而出,仿佛咆哮的巨龙,即便是隔得这么远都能感觉到那水流横冲的势头,只是片刻几乎半个山都被水流横扫而过,奔腾的巨浪直冲下方的小村庄!
是山洪!
这个季节怎么会有山洪?难道是那刚才的天境大能?
好端端的江南怎么又出幺蛾子了,这次又是谁在作妖?
这世道好像就是不能消停住,平静一段时间后必然又大波澜,萧璋叹了口气想也不想立刻就往卧龙湖的方向赶,但刚走出两步却忽的顿住了脚步。
仿佛心有所感,他回头看了眼山间小屋的方向。
刚被拨开的树叶晃荡着落下,遮挡住了不远处的小院,萧璋心里忽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似乎有种冲动让他想要重新回去拨开那树叶,过去看一眼。
那种感觉他无法描述,好像是感觉到有谁在哪里等着他似的。
——有谁会在那里等我呢?
萧璋苦笑着摇摇头。
——痴心妄想。
他不再耽搁,向着卧龙湖的方向快速赶去。
咕噜噜……
商唯不是没有落过水,他其实会游泳,但是在平静的湖里游泳和被卷入洪水里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锅中的饺子,被剧烈激荡的洪水冲得七零八落,后背胳膊肘早已被被洪流中石头和树干砸得皮开肉绽,他拼命地在旋转的洪流中试图抓住什么,然而水流的速度让他根本无法下手。
喘不过气了……
空气被从肺中挤出来,胸口炸裂的痛,商唯张大了嘴,一连串的气泡从喉咙溢了出来,他挣扎着想要使用灵力,然而在凶残下水流灵力根本没有发挥出来的机会。
难道就要这么死了吗?
混沌会趁机彻底占据我的身体吗?一定会的吧,这是它一直以来的愿望,如果我的意识死了,它就可以掌握主动权了。
商唯再也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被水流卷入水底深处,然而就在这一刹,一股极其强悍灵力凭空从他身体中轰然爆出,直逼天境!
“你死了我和谁对骂?”下一秒他的身体猛地冲出水面,在半空中悬停住,混沌操纵着他的身体,狠狠抽了他一个嘴巴子:“醒醒!”
商唯悬空翻身,哇地吐出一口水,捂住肿起来的脸:“很痛啊!”
“该的!”混沌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看你还敢不敢跟我顶嘴!”
商唯伏在空中喘息着,心中情绪复杂万分,他不知道混沌为什么没有趁人之危夺走他的身体,更不知道它为什么要释放出天境的力量给自己帮忙。
但危机时刻容不得他顾不上多想,他立刻双手合十猛地指向下方水流,天境的强悍灵力瞬间轰然而出,汹涌而下的水猛地停住,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拽住,和向下奔流的力道形成了僵持。
“怎么样,天境的灵力是不是很好用。”混沌骄傲极了,“叫爸爸。”
商唯一句“做梦吧”还没出口,忽的顿住了,因为他看到远处的空中,有一个人同样悬停在水面上方死死盯着自己。
那一刻月光清晰的照亮了那人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商唯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那人的两腮因为消瘦都微微凹陷了下去,那向来骄傲扬起的嘴角向下垂着,仿佛这辈子从未笑过。
“池清?……”商唯不可置信地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商唯。”月色下池清看着商唯的脸顿了几秒,淡淡道:“你变老了。”
是变老了,自己被混沌寄生的那一刻就直接从少年变成了青年的样子。
但是池清变化却比自己还要大十倍!
少年人蓬勃的朝气仿佛从他的身体里消失了,剩下的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只有复仇的烈火燃烧着最后的生命。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商唯嘴唇发颤,眼眶一下子红了,洪水在他们脚下僵持,在看到池清的那一刹那他好像明白了一切,却不敢相信,“是你放的洪水?”
池清看着他,之前的血泪已经被擦去,只有一双瞳孔有如黑洞一般:“你不知道池家发生了什么吗?”
知道。
商唯几乎说不出话来,心脏仿佛被揪住,池清家被明家所灭,真相不明,而现在洪水冲击的下方正是明家的属地之一。
“所以你复仇的方式就是杀掉明家属地的无辜百姓?”商唯颤抖道,“阿清,你不是这样的人。”
多年未见,竟是这般重逢。
商唯预料到了池清这些年不会好过,他已经想好了除完江南的妖就去找池清,如果可能的话带他一起和自己游走四方,却不曾想曾经的屠龙者已经变成了恶龙,曾经他俩的位置是站在彼此身侧,而现在却是对立面。
“那我是怎么样的人?”池清冷笑,身上早已穿得破旧的平澜派青蓝色长衫在风中飞舞,“任凭他们杀我全族,烧死我母亲,现在还要剖开她的尸体而什么都不做的懦夫吗!”
“不是的阿清,你……”
“说起来你在失踪前已经入了平澜派,”池清忽的笑起来,胸口的星河雪梅将他的容颜映衬得一片血红,“平澜派不止我一个遗孤,还有你啊小师弟,你应该和我一起复仇才是。”
混沌在商唯心里提醒商唯:“看到他胸口了吗?他现在已经被星河雪梅的邪性侵入,脑子已经不太清醒了,马上就快入魔了,我建议咱俩别蹚这趟浑水……”
“我陪你一起去找炎阕宫作恶的证据!”商唯提声上前一步,“阿清,你说的对,我也是平澜派的人。你先把洪水停掉,别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池清的脸色骤然阴冷下来:“你在阻止我?”
“我只是想换一种方式。”
池清一字一顿低声道:“一切阻止我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混沌:“妈的熊孩子我说什么了!!”
他话音未还未落地,下一秒池清已经像闪电一样冲了过来,五指直取商唯咽喉,灵力波轰然扩散,那赫然是杀招!
与此同时,附近高处的山石上。
沈钦半眯着眼睛注视着远处缠斗在一起的池清和商唯,轻轻勾起了嘴角。
两个天境实力的碰撞让天地都为之变色,巨大的爆闪和声响将天上的云都撞散,只怕是方圆百里所有的修士都已经感觉到了这种震动。
“阿漾和萧璋那边怎么样了。”沈钦云淡风轻地问。
项超刚收到属下传来的消息,低头对沈钦道:“回教主,萧璋已经往这边快速赶来了,副教主就在他后面不远处也正在朝这边来。”
“他们两个没碰上面吧。”
项超:“没有,萧璋没进到小屋去,副教主也不知道他刚才差点来了,两人是感觉到这边的异常分头赶过来的。”
沈钦的嘴角勾起深邃的笑意,然而那笑容深处的意味却让项超打了个寒噤。
“很好,主角都就位了,”沈钦笑起来,一只白鸽扑闪着落在了他的肩上,他捻起一粒谷子喂给鸽子,摸了摸鸽子的头,“真正的好戏就要开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商唯part告一段落了!之后回归主线萧璋和小曲!虐虐预备!~
第147章 陷阱
漆黑的夜空中猝然爆发出剧烈的强光,一道人影被如同炮弹一样轰出,重重砸在了后方的山崖上。
商唯只觉得后背的骨头像是碎成了渣,差点吐出一口老血,剧痛中只听面前风声呼啸,顾不上思考全凭直觉猛然侧头闪避。
轰!——
方才他头所在位置的山壁已经被池清一拳凿穿,池清一把掐住他的喉咙,把他死死顶在了山崖上。
“小师弟,学艺不精啊。”池清眯起眼睛。
下方的汹涌的湖水翻涌咆哮蠢蠢欲动,眼看着势均力敌的僵持就要被打破,商唯死死咬住牙关,修长的脖根上青筋根根崩出。
“我说了,不要管闲事。”池清的手指一点点收紧,如果再用力些或许就可以将商唯的脖颈生生掐断。
“靠!”混沌的声音难得的紧张起来,“大意了,这家伙虽然是被星河雪梅强行拉上来的,但是灵力确实强!你别不反抗啊!我天境的灵力都给你开放了,你干-他啊!”
商唯抓住池清的两只手向外扯,脸色在窒息的压力下越发涨红。
“我还以为制服你根本无需费力,没想到还是用了些功夫。”池清的衣袖在狂风中猎猎飞舞,猩红的眼底冰冷如霜,“看来那肮脏的妖物和你融合的不错。”
混沌暴怒:“骂谁呢!”
商唯艰难的挤出几个字:“池清哥……”
他俩实力相当,商唯从和池清动手的第一个回合就能感受出来。
但是他没有办法真正放开了打。
因为那可是池清啊,从他还是个修仙小白的时候就在秦淮楼里屡次三番救他性命,在平澜派里手把手教他剑法,骄傲如孔雀但是心思细腻、总是暗暗照顾他的池清啊!
自己怎么可能对他下死手……
商唯忽然就理解了当初萧璋和他在花月教门口打那一战时的复杂心情,因果轮回这次竟然轮到了自己。
“那些人是无辜的……”商唯从喉咙缝中挤出声音,“你杀了他们……清醒过来,只会让自己更痛苦……”
池清双目血红冰冷,呼啸的风灌入他的耳朵,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旋转尖叫,母亲焦黑的手和他向他伸来,却在他即将握住的一刹那化为飞灰消散在风里。
我最爱的人,就这么被他们毁了。
那些失去的,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凭什么夺走我的人生!谁给他们的权利!我又凭什么放过他们!
星河雪梅赤红的光艳丽到了极致,池清只觉得刻骨铭心地恨,恨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把牙齿都要碎,无论让他付出什么他都愿意!他要在明家人身上捅伤千刀万刀,把他们在意的东西全部毁掉!
“我陪你去明家讨回公道……”商唯的声音又响起,“你……”
“你不如和我一起吧。”池清忽的玩味地说,“你敢说你就一点都不恨?”
商唯本就局促的呼吸猛然一滞。
“你也恨的对吧。”池清癫狂的笑起来,紧盯着商唯的眼睛,“你皇叔把你卖了换他的江山,这么多年的感情原来都是一场戏,你其实也想杀了他吧。”
商唯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那样子莫名的让池清感觉到了某种满足感,掐着他脖子的手也松了几分:“咱俩一起,我除掉明家,你杀掉你皇叔,如果有人阻止我们就杀了他们,怎么样?”
商唯闭上眼睛:“不。”
池清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你说什么!”
商唯喘息着睁开眼:“我不想杀他。”
月光洒在商唯清秀的脸上,他的眼底清透纯净,柔韧却坚定,即便已经是成年人的样子,却依旧干净得像是一张白纸:“为了这样的人手染鲜血,不值得……我的日子还长,我要为自己好好活着……”
池清猛然愣住了,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剧颤。
就在这一瞬间,商唯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强大的灵力顺着手臂轰然侵入池清的灵识:“你还记得你当初在天灵山奋不顾身救下修仙各派小弟子的事情吗!我一直记得!”
天地灵物混沌,还是鱼头怪的时候就能读心,与人融合达到天境,这种能力被无限扩大,池清只觉得大脑中轰然一声爆-炸出炫目至极的光,所有猩红的杀意瞬间被纯白吞噬——
平澜派的小舟上划过莲花池,小舟上朝气蓬勃的少年们跟着他大声念:“以灵体之躯,护天下万民……”
“池清哥,我们以后也能像你一样厉害吗?”
“我也就一般吧哈哈哈哈……”笑声飘散在风中,阳光洒在身上尽是暖意,他仰头倒在船里,看白云在蓝天上缓缓流过,“我这辈子不图什么,只希望有能力保护我在意的人就够了。”
“谁是你在意的人?”
“阿禅,我娘亲,你们……”池清笑起来,“还有江南所有的百姓们。”
滔滔湖水翻涌咆哮,商唯在烈烈狂风中抓住池清的肩膀:“池清哥你是我见过最善良又无畏的人,你骨子里知道什么是对错!别被仇恨冲昏了头脑!!醒醒!!——”
“闭嘴!从我脑子里出去啊啊啊啊!!”池清抱住头,被星河雪梅的邪性充红的双眼剧烈颤动起来,红光忽明忽暗,下一瞬红光大盛,他像是又被邪性占满,五指猛地抓向商唯的心脏!
商唯瞬间侧身闪过,然后提腿当胸一踹,池清瞬间被踹飞出去百米。
“鱼头怪!”商唯大喊一声扑向池清,“就是现在!”
混沌:“叫谁呢!”下一秒猛地将灵力推到了极致。
商唯掌心瞬间幻化出一道炫光的灵力绳子,巨大的灵力波状散开,绳子上的灵力强悍到了让人瞠目的地步,向着池清疾扑而去,直奔他的双手。
“教主,池清好像要输了。”
项超站在不远处的山头上小声提醒沈钦:“如果被商唯的绳索捆住,他不可能挣脱得了。”
没有人能挣脱天境发挥出十成功力下凝聚出来的绳索,就算是同样天境也不行。
“别那么早下结论。”腥甜的水汽和狂舞的风中,沈钦俊美温和的脸上不见丝毫紧张,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
“知道当初我是怎么让远在江南的混沌一路北上来到花月教的吗?”
项超低头:“属下不知。”
“靠这个,”沈钦的嘴角勾起一抹深不见底的笑容,手中的东西赫然是一个看不出材质的漆黑小铃铛,“很早以前还是阿漾发现的,混沌族群对于这种金属的撞击声有特殊反应,如果以某种频率固定敲击,就会将他引过来。”
项超盯着那诡异的铃铛心脏狂跳,忽的想起这东西好像叫陨铁,早些年沈钦曾一掷千金高价收购过这种罕见的金属。
“但是……”沈钦漆黑的眼底笑意加深,手中轻轻捻着那价值千金的不明金属铃铛,左右转动,“如果这个频率加快一些,就会产生更神奇的效果,比如这样。”
下一秒,他晃动铃铛的手指忽的加快起来。
叮叮叮叮……
清脆的铃声从山顶飘落,本狂风席卷到水面上方,打着旋儿落入混沌耳中,那原本是堪称悦耳的声音,但在商唯的脑海中却有如什么东西凭空炸裂,剧痛如同钢针一样刺穿他的脑骨,疼痛铺天盖地而来。
“啊啊啊!——”商唯和混沌同时爆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猛地捂住头,手中的灵力绳索瞬间消散。
大脑中的混沌剧烈挣扎起来,那种疼痛根本无法描述,商唯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被撞出了无数的马蜂窝,清脆的铃声仿佛利刃般在他的脑海中疯狂悬搅。
商唯的手指几乎掐入头皮里,极度的痛苦一波强过一波,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止,终于在某个时间达到了让人崩溃的顶峰。
所有的意识在这一刻被切断,商唯眼前一黑,一头从空中栽倒,坠入了水中。
被两方天境灵力桎梏在原地的洪水终于冲破了束缚,轰然而下!
“快!大家快点跑!山上发大水了!”
村落灯火通明,刚才上游的异响已经把所有人都惊醒,人们正举着火把拼命地往不远处的对面山上跑,婴儿的哭声夹杂着汉子的大声催促声充斥着夜色,浩浩荡荡的人群像是蜂群一样涌上山头。
“还有谁没来呢!张奶奶!快去看看张奶奶!其他人快跑!”
几乎是话音落地的同时,方才原本暂定的轰隆隆的巨响再次响起,飞快地从林中由远及近,大水瞬间淹没了靠山的庄稼地,紧接着冲进民房。
“等等……”最后方小屋子中独居的老人踉跄向外跑,洪水漫过她小腿,飞速上涨,到门口时水已经到了胸口。
老人在门口愣愣站住,发出了一声徐徐的叹息:“我走不了啦!”
前方的汉子想要冲回来接她,老人却笑着远远摇了摇手:“别耽误你们了,我活得够久了,快跑吧。”
下一秒,呼啸的洪水漫过了她的头。
“走啊!!”八尺大汉被泪水蒙了双眼,率领着一众男女老少狂奔向远处的半山腰。
“快啊!”
洪水紧随其后追上众人的脚踝。
“快跑啊!再快点啊!!”
轰隆隆的洪流越聚越快,水流最先打湿脚面,然后在眨眼间漫过腰线,人们尖叫起来,婴儿被母亲举过头顶,哭嚎声四起,人们在水流中疯狂求生扑腾,洪流越来越急,人们从跑变成游,有人没站稳的直接被水流冲走。
“抓住周围的树!”“有树!快上树!”
参天大树成为了最后的希望,人们用尽最后的力气相互拖拽着爬上树木,才刚刚松口气,却忽的看到了悬空在天上的人。
月色从池清背后倾泻下来,他的容颜被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只有青蓝色的衣衫被灵力的风向后掀起。
“是仙家!”树上绝望的人们激动的叫起来,“仙家是来救我们的!”
回答他们的是冰冷的注视,池清仿佛地狱而来的修罗,对着下方树上密密麻麻的人群抬起右手,一瞬间,巨大灵力轰然而出,洪流随着他的动作在他掌心下掀起百米水墙,倒映在人们惊恐的眼底。
哗啦!!——
水墙轰然向着尖叫的人群扑了下去。
哗啦哗啦……
水流轻轻拍打着山崖,平静的水面在夜色下反射着清冷的月光,仿佛曾经的人间烟火从未存在过。
卧龙村已经变成一片汪洋,远处目睹一切的项超喉咙有些发紧,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放第二只鸽子给他。”沈钦淡淡说。
白鸽扑闪着翅膀从山崖上一跃而起,飞过大片大片的水面,在池清的头顶盘旋几圈,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咕咕!”
下一秒鸽子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被池清攥在了手里。
“你是谁?”池清的声音在天境的加持下横扫过千亩水域,传入沈钦的耳中。
沈钦笑了笑。
“我是谁对你并不重要,”池清手中的白鸽忽的发出了人的声音,“我要给你的信息才是你应该关心的。”
池清冰冷的的视线落在鸽子腿上。
“打开看看吧。”沈钦透过鸽子低声说,“里面是明禅现在所在的位置,你母亲的尸骨就在他手里。”
心脏像是猛然攥住,池清扯掉纸条,把鸽子丢到一边。
纸条展开是一张地图,上面一个红点正在缓缓移动着,池清的瞳孔微微缩紧。
“快去吧,再耽搁一会儿你母亲的仙骨就要被他送给明铎了。”
鸽子在空中扇动着翅膀,嘴巴诡异的一张一合,眼中似乎透出冰冷的笑意:“况且,萧璋已经到五里内了,你应该不会想和他碰面吧,他的实力可和商唯不是一个层级的。”
池清眉头一皱,握着信纸猛然收紧,下一秒腾空而起:“我会找到你的。”
声音越过水面而来,紧接着青蓝色的光轰然冲向东方地图所示的方位,消失在了视野尽头。
沈钦的视线没有多在那青蓝色上多停留一秒,转头回来问项超:“阿漾到哪了。”
“回教主。”项超按住左耳,那里正传来探子的汇报,“距这里不到五里,大概还有不到半刻就会和萧璋碰上。”
沈钦笑起来:“足够了。”
那一刻项超忽的浑身打了个寒噤,他见过沈钦这种表情,一般出现在沈钦的天罗地网终于打算收网的时候,又或者是将追寻许久的目标拿到手的前一刹那。
那是一种看着对方走入陷阱的愉悦,以及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的期待。
“第三只鸽子可以放飞了。”沈钦轻声说。
“是!”项超立刻转身从身后的的笼子里抓住第三只鸽子,扬手抛到高空,训练有素的灵鸽顺势而飞,向着山下飞去。
这一只,是飞向曲成溪的。
“教主。”项超终于忍不住道,“我可不可以问问,您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第三封信里的内容和第二封如出一辙,都是带有位置的地图,只不过上面的位置是池清的,另外还附带了一张纸条,上面沈钦毫不避讳地用自己的笔迹写到让曲成溪速速去阻止池清,如果去晚了明家就完了。
“您为什么要让副教主去阻止池清,难道您不想让明家被灭吗?”
“不,我对明家是灭是活一点都不在乎。”沈钦抬起头,月色映在他毫无温度的漆黑眼底,竟然隐约激荡起一抹温润的柔色,“我只是很开心,我的爱人,终于要回到我身边了。”
山脚下,一道暗紫色的闪电穿越树丛直奔洪水最严重的半山腰,却忽的只听林中一声鸽子的鸣叫。
曲成溪的脚步猛地挺住,鞋子在潮湿的泥地上划下一道长痕。
那是沈钦的鸽子。
沈钦怎么会来!?
夜晚的冷风让曲成溪猛地打了个寒颤,他绝美的容颜苍白如纸,瞳孔深处紧缩成一个颤抖的点。
不久前。
吱呀——
花月教厚重的玄铁大门缓缓打开,曲成溪头也不回的迈出去,走出去十几步忽的停下了脚步,缓缓回过头来:“你真的放我走?”
平日里严密的看守已经全部被撤走,只有沈钦和曲成溪两人距离几米对视着,秋风袭来,卷起地上的落叶。
曲成溪一身紫衣如同来时一样,什么都没有带,仰头注视着沈钦。
他的姿态非常悠闲,甚至平静地称得上懒散,但是没有人知道灵力已经在他的掌心蓄满,浑身紧绷到了史无前例的程度。
他已经做好了两种准备,一种是沈钦忽然变卦对他出手,那他手中的灵力会直接刺向沈钦的心口,另一种是沈钦操控蛊虫强留他,那他掌心的灵力就会击向自己的小腹。
只要沈钦有一点说话不算话的迹象,那么今日必然有一个人死在花月教的大门下。
他已经受够了被沈钦三番五次的折腾了。
沈钦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次是真的。”
曲成溪眯起狭长的眼睛,浓密的睫毛阴影掩盖了他部分眼眸,但其中的不信任却依旧毫不掩饰的透了出来。
沈钦摊开手苦笑:“我知道强行留你是什么后果,你已经在我面前‘死’了两次,我不想再有第三次了。阿漾,这一次,我是真的放心走。”
曲成溪冷淡:“你最好说到做到。”
沈钦的眼底浮现出痛色,却只是摇了摇头:“与其把一朵花摘下来让他枯萎,我宁愿看他在别处盛开。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对你的爱深到你无法想象,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
这样的屁话曲成溪一个字都不想再多听,转身就走。
花月教和大门下方的沈钦距离他越来越远,曲成溪以一种几乎破釜沉舟的决绝步伐向前走,默默数着,一步、两步……
他在等着沈钦发难。
二十步……二十五步……
怎么回事……竟然没有追来?
步数从几十到上百,曲成溪忽然猛地奔跑起来,呼啸的风从他耳边流过,一千步……两千步!
他就这么一路冲出燕北,直到将花月教,将整个熟悉的世界抛弃在身后,沈钦却自始至终没有追来过。
难道这一次,沈钦真的想通了?
……
鸽子拍打着翅膀落下来,曲成溪在鸽子还未落地的时候已经一跃而起,一把将它抓了下来,扯下了它腿上的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都已经翻篇了,沈钦怎么又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了江南!
山洪难道是沈钦造成的?他到底想干什么!
曲成溪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一股极度不详的预感在心底里发酵,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直觉让他不要打开那封信继续往前走,但是另一种不安却让他无法忽视。
他扯开信,池清的名字跳入眼底,曲成溪心脏瞬间收紧!
与此同时。
项超按住左耳,转头对沈钦道:“教主!副教主收到信了!”
沈钦嘴角勾起笑容,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向上抬起,冷冽的晚风从他的身旁流过,将他的衣衫和长发同时猛地向后仰起。
那一刻项超的心脏剧颤,似乎感受到一股压抑了许久的疯狂从沈钦身上轰然炸开,强烈到了天翻地覆的地步!
下一秒,天境的实力瞬间从沈钦身上爆发,强大的扩音术将他的声音传遍江南上空的每一个角落:
“江南的各位,好久不见,花月教教主向你们问好。”
江南夜晚的沉寂在这一刻被轰然打破,无数的灯火亮起,所有的修仙门派全部炸锅,从高层到小辈全都从被窝中惊醒,冲了出去。
“听见了吗!是沈钦!”“花月教教主怎么跑到江南了!!”
正要冲上山的萧璋脚步猛地停住,震惊地抬头看向漆黑的夜空。
沈钦温润的声音仿佛空谷中的回响,震荡在每一个江南人的耳膜里:“前些年一直有一个流言,说花月教的副教主死了。但其实并没有,我们副教主一直活得好好的,前些年不过在闭关而已。”
萧璋的瞳孔剧烈颤动起来:他说什么!!
“是的,曲成溪此时此刻就在江南。你们正道的池清少侠今晚忽然发了疯,要水淹四方,其中正好有我们花月教的管辖区,所以我特派副教主去阻止这一恶行。”
沈钦的笑声在空中散开:“诸位,属于花月教的时代即将到来,今夜就是开始,让我们拭目以待。”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林中夜幕下,曲成溪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尽,在沈钦话音落地的瞬间明白了一切,他翻开信纸的背面,后面赫然写着一行小字:“如果去,就是承认你就是花月教副教主曲成溪,阿漾,你敢去吗?”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8章 面具
“如果去,就是承认你就是花月教副教主曲成溪,阿漾,你敢去吗?”
曲成溪攥着信纸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控制不住的灵力瞬间让那一页薄薄的纸化作了粉尘。
你敢去吗?让曲成溪重新“活”过来,让萧璋重新以你为报仇目标,让他见到你的一瞬间不是露出笑颜,而是拔刀向你致命处刺去。
血色的花在白骨上一朵朵盛开,白银面具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面具遮挡下是漆黑如墨色的桃花眼,过往的一起仿佛山呼海啸般冲入脑海,曲成溪踉跄靠在了背后的巨树上,白皙得过分的面容和脖颈在月色下透出一种几乎透明的易碎感,手指掐入掌心,因为太过用力鲜血一丝丝渗了出来。
你敢以这样的姿态面对萧璋吗?
“与其把一朵花摘下来让他枯萎,我宁愿看他在别处盛开。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对你的爱深到你无法想象,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沈钦温柔如蛇蝎的嗓音在耳畔中回响。
原来是这样。
曲成溪的心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在极度愤怒和痛苦中竟然笑了起来,他早就知道沈钦不会这么轻易的放他走,却没想到竟是用这种恶毒的方式逼迫他与萧璋恩断义绝。
只要沈钦告诉萧璋他心心念念的屈漾就是曲成溪,那么他和萧璋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可沈钦偏偏不这么做,他不直接告诉萧璋,而是逼自己以曲成溪的身份出现在江南。
江南是萧璋的领地,两人必会相见,当萧璋把利剑向自己心口刺来的时候,自己只有两种选择。
一种是活生生被萧璋杀死,另一种,是在萧璋面前摘下面具,把过往的一切以最残忍的形式撕碎在他眼前。
避免这一切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不出现,眼睁睁看着池清屠杀尽明家人,看着他一步步迈入深渊,成为曾经的自己。
“吱吱!!”香香早已经从曲成溪怀里爬了出来,焦急地抱住了他的胳膊,“吱吱吱!!”
曲成溪低下头,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你不想让我去吗?”
香香死死抱着他,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睛里溢满了泪:“吱吱!”
别去!
它总有一种特别不详的预感,觉得主人如果去了将会有特别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两年来曲成溪的身体已经比当初更糟,因为经常腹痛,他甚至不怎么愿意吃饭,只是在嘴馋的时候吃一些零食,可偏偏这具虚弱的身子里蕴藏着巨大的灵力,晚上睡觉的时候香香贴在曲成溪的怀里都能感受到那股雄厚的灵力在翻涌,而且随着时间的增长还在与日俱增。
这样下去这幅身子一定会撑不住的,而现在曲成溪的选择无疑决定了是否要加速这一过程!
“嗷!”香香一口咬住了曲成溪的手指,这是他第一次反抗主人。
曲成溪蹙眉嘶了一声,鲜血从指尖渗出,曲成溪眼底波澜翻涌,许久,长长呼出一口气。
“你知道我的,”曲成溪拎住香香的后脖颈,温柔却又不由分说地把它从自己手指上拽了下来,“我不可能坐视不管。”
“吱吱!!——”
腰间的乾坤袋被解下,修长的手指将一样东西从中取出,香香看到那东西的一瞬间瞳孔骤然缩紧,下一秒,曲成溪将手中的白银万花面具缓缓扣在了脸上。
月色如练,盛开的银白色万花遮盖住一半绝世容颜,却敛盖不住半分绝代的风华,灵光从肩头向下席卷原本随意的紫色长衫,将花月教特有的金丝牡丹花图腾爬满衣摆,然后在风中向后高高扬起。
“希望萧璋来得晚一些。”
足间点地,曲成溪一跃而起,消失在了月色中。
“教主!副教主离开了!探子说他是戴着面具走的。”左耳的汇报声音刚落,项超已经转头将消息告诉了沈钦。
沈钦正看着远方的脚下,湖水平静地流淌着,在月色下仿佛打碎的星盘,就连虫鸣鸟叫都没有,大水过后,陆地上的一切生命都沉睡在了寂静的水底。
沈钦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嘴角无声地勾了起来:“好,我们也可以回去了。”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地的一刹那,强悍到让人心惊的灵力轰然从山脚下迸出,平静的水面瞬间剧烈的晃动起来,几秒钟后竟然重新开始迅速流动,不过这次不是向下而是向上!
项超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湖水在倒流!”
哗啦!——
汹涌的湖水轰然冲上山体,就像是被巨大的灵力驱赶似的慌忙逃回本来属于自己的领地,方才被淹没的地方重新露出来,而在水流的尽头,沈钦看到了一个人影——那是萧璋。
萧璋的衣服挽起到了手肘处,露出了手臂精悍的肌肉线条,他双手向前平举掌心向前,神色严肃却看不出半点勉强,滔天的灵力从他掌心源源不断地向外释放,他就就这么隔空将上达千万吨的湖水逆流向山上推,连呼吸都没有急促半分。
“这灵力,也强得太可怕了!”项超整个人都看呆了,他早就知道萧璋厉害,却不知道能厉害到这种地步。
沈钦的神色骤然暗了下来。
让那么重的水逆着自重向上流淌回去,比向下难多少根本不用想,而且更让人吃惊的是,仔细看过去,萧璋只让水倒流向上,而除了水以外的所有东西都留在原地,残砖烂瓦、被冲断的大树、以及溺水但还未彻底断气的人。
能把灵力精准控制到这种份上,绝非常人所能做到的。
更何况,听闻曲成溪还活着的消息,他本该心神剧颤,却还能够把该做的事情先做好,先救人,这种定力几乎称得上罕见。
项超:“教主?您在想什么?”
“我在想。”沈钦说,“如果有可能,我并不想与萧璋为敌。”
项超愣住。
沈钦忽的又笑了一声:“下辈子吧。”
“教主,萧璋这么强,您真的放心他和副教主见面?”项超小声问,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要是萧璋一个暴走把曲成溪打死了怎么办。
“我会看着的。”沈钦淡淡说,“不过伤得越重,心就越死。”
项超忍不住脊柱发凉,这些日子沈钦对曲成溪有多喜爱他都是看在眼里的,恨不得捧在手心含在嘴里,但是在此时此刻,他却又毫不犹豫地把曲成溪至于了最危险的境地,只为了让他对萧璋彻底死心。
这种残忍简直让人无法理解,对于挚爱之人尚能冷血到这种地步,对于其他人……
项超一直坚定跟随沈钦的心,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动摇。
“掌门!萧掌门!”
山下忽然出现了无数的火把光点,而且越来越多的火把光正从远处四面八方向卧龙山聚拢,是崔铭带着正道的大部队来了。
他一看就是匆忙赶来的,脚上的鞋都穿反了,平时用来装模作样用的拐杖也没来得及拿,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正道大队足有几百人,各种不同门派服饰的人混在一起,全都气喘吁吁。
“萧璋!!”崔铭看到萧璋的一瞬间立刻快步跑了过来,顾不上叫敬语,“我听到你的消息立刻就把所有门派都喊过来了,谁知道在路上竟然听到了沈钦的‘宣言’……今天晚上真是够了!山上情况怎么样?……咦?你这是在?”
萧璋深吸一口气放下双臂,众人只听远处山顶传来一声闷响幽幽回荡。
萧璋:“山洪淹了整座山,我刚刚把水全部重新推回了卧龙湖里,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泡在水里窒息的人可能还有的没死透,魂魄还没被地府收走,能拽回来的赶紧拽一把。”
崔铭倒吸一口凉气,立刻大声向身后正道们招手布置任务,接到任务的正道们立刻散开,分别从不同方位冲上山开始救人。
“你别走!”萧璋一把将正要也冲上山救人的崔铭拽了回来,“立刻派人去明家各个驻地保护,池清可能会对明家发难。”
崔铭心里咯噔一下:“真的是池清!”来的路上他还在想会不会是沈钦的陷阱。
“真的是他。”萧璋严肃道,“别怀疑,我到山下的时候近距离感受到了那股灵力波动,从里面察觉到了水系法术的特殊波形。这小子这两年一直藏着,没想到竟然练到了天境……”
崔铭:“他难道是天才不成!”
“不。”萧璋的眉眼在认真的时候轮廓似乎更加深邃,“没有人能在两年内修炼成这样,当初他从明家逃走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一定是有外界的力量在帮他,而这种能把人在短时间内拔高的东西,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崔铭神色一沉:“听你这么一描述,我倒是想到了一种东西。”
“什么?”
“星河雪梅。”
着四个字一出萧璋瞳孔猛地一缩,周围的气压立刻低了积分,半晌,他低声道:“有这个可能。”
“总之我现在立刻通知明家驻地附近的各大门派去帮忙镇守,”崔铭按住右耳开启通传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明铎和明禅现在在哪?”
“不在门派里。”崔铭说,“听到沈钦的宣言后我第一时间联系了炎阕宫,里面的人说今晚不久前他们两个分头出去了,具体去哪没说。”
崔铭顿了顿,又道:“你也知道两年前池清逃走之后明家受审判,虽然没有实质证据,但还是影响到了威望和根基,这几年越发一年不如一年。明铎一生要强,见门派衰微大受刺激,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甚至有点疯疯癫癫的,平时都不见人影,这会儿更是跑到哪去也没人知道。”
“立刻派人去找,一定要把他俩找到。”萧璋神色微沉,“我有预感,池清应该很快会找到他们。”
“明白了,这就叫人去。”崔铭刚把任务分布下去,一抬头发现萧璋已经走到了十步开外,赶紧叫他,“你干什么去!”
萧璋缓缓回过半个侧脸:“我也去找池清。”
东方已经开始露出了微熙的晨光,萧璋英俊的侧脸被照亮,微光勾勒出他强壮的轮廓,他整个人从后脖颈到脊背看上去无比镇定有力,可细看,却能看出一股微不可查的紧绷。
崔铭紧盯着他,问:“你是要去找曲成溪吧。”
“一回事。”
现在只有曲成溪知道池清在哪。
“对别人来讲是一回事,对于你来讲完全不是。”崔铭上前两步,“你追了曲成溪一辈子,这一次是你最可能追到他的一次。”
萧璋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崔铭:“我想说,这可能是沈钦的又一个计,想要请君入瓮,毕竟你是正道的主心骨,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正道顷刻间就会变成一盘散沙,你最好别去。”
萧璋整个人转过来,看着崔铭:“你知道我不可能不去。”
就算是阴谋,就算是陷阱,他也一定要去看一眼,哪怕只有一丝的可能性,他都要见到那个害他家破人亡的凶手……然后把自己遭受的一切十倍百倍地还给他。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
崔铭无声的叹了口气,半晌,苦笑着摇摇头:“我就知道劝不住你,来的路上我已经想到了。”
萧璋太抬眼。
“别的我不想说,只是一定一定注意安全,对方是常年实力压你一头的天境,又沉寂了那么久,根本没有他现在灵力如何的消息,实在不行别硬碰,一次复仇不行还有第二次,如果沈钦也在的话扭头就跑好吗掌门,一个人对付不了两个天境的。”
“我知道,我有分寸。”萧璋走过去拍了拍崔铭的肩膀,“他俩都在的话我不会那么傻以一敌二的。不过,如果只有曲成溪在……”
那一刻萧璋向来笑眯眯的眼底闪过冰冷的寒光:“老子一定让他后悔‘复活’。”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9章 熄灭
晨曦的微光还未破开暗夜的浓黑,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将明不明的青蓝色中。
一只车队缓缓行走在山间小路上,前面的几个人骑在马上,后方是一辆拖着重物的马车,车轮在地上咕噜噜地转动,压下沉重的车辙印迹。
“前面的路有些颠,注意一下。”明禅微微拉紧缰绳回过头。
后面的明家门生应他:“您放心,绑得严实着呢。”
门生笑容憨厚,微风扬起他的衣角,露出了一块补丁。
几年前,明家还是江湖上最大的修仙门派,出行的时候华丽张狂,马车都恨不得镶金边,而如今竟然连门生的衣服都是旧的。
门生低头,不好意思地用手挡住:“不小心弄破了……”
明禅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叹了口气:“回去找后勤领条新的吧。”
“少主,”身旁的另一门生欲言又止,小声地提醒他,“昨天负责后勤的凡人已经走了,说是要回家照看孙子,不干了。”
“什么!”另外的门生们立刻怒了,“凡人进仙家是多大的荣耀!十年前几千凡人抢破头才挤进他一个,他现在竟然要走!”
“真是给他脸了!”“就是!”众人纷纷怒骂。
明禅的嗓子像是被掐住,几乎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半晌,他摇了摇头:“罢了,走就走了。”
一个凋零的门派,连自己的名声都维持不住,还指望留住人吗。
车队里寂静下来,气氛一时很沉重。
似乎想起了什么,明禅越过众人看向后面的马车,车上的东西用黑布盖着,勾勒出长方形的轮廓。
像是被什么触动,明禅眼底微动,沉默一会儿,他转过头来,正要加紧马腹继续赶路,忽的却看到面前的晨光中一个人影无声地漂浮在了半空中。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那人简直是毫无预兆出现的,阳光从他背后投射过来,看不清容颜,周围的气压仿佛瞬间降低,就连天色都暗了几分。
明家门生:“什么人!戒备!”
能悄无声息出现在这么近的距离,还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此人一定灵力极强且来者不善。
明家手下都是精锐,立刻迅速利剑出鞘,将明禅护在中间,直指天上那人:“何人挡路,报上名来!”
“呵。”空中传来一声冷笑。
雄厚的灵力从那人周身溢散而出,强大的灵力几乎让周围的空气都有些扭曲,明禅的瞳孔一阵剧颤。
青色衣袂在风中飘扬,那人缓缓抬起头,目光透过暗淡的天色,如同钢针似的钉在了明禅身上:“两年不见,已经认不出我了吗?”
明禅脸上的血色瞬间全部褪去:“……池清!”
与此同时。
“快到了!”曲成溪如同一道紫色疾风席卷过江南大地,向着地图上的光点火速逼近。
地图上的代表明禅和池清的两个点已经交叠在了一起,说明已经碰面了。
曲成溪心脏狂跳——小池清可一定要清醒,千万别做出什么傻事,不过看他刚才水淹明家驻地的事,估计清醒的希望很渺茫。
曲成溪瞬间加快了飞行速度,身后几乎形成了气旋,要是地上的凡人抬头估计只能看到一道极速的闪过的紫光。
“吱吱!”怀中雪白的香香在烈烈呼啸的风中被吹得七扭八歪,死死抓着曲成溪的衣襟,瞪着绿豆大的小眼吱哇乱叫,试图再最后尝试拦住曲成溪。
“别叫了胖子,”曲成溪捏住它的嘴,“留着点体力,一会还需要你帮忙呢。”
香香腮帮子都气鼓了,曲成溪忍不住手欠,想要戳一下它鼓鼓的胖脸,却在抬手的一瞬间忽的感到一阵剧痛毫无征兆地绞进小腹,就像是肠子被人狠狠一拧。
江南最繁华的长街上此时正是清晨早市刚开始的繁忙期,路上穿行的人们正买卖交易,忽的只听上方风声呼啸,抬眼只看到空中一道原本平直向前疾冲的紫光突然倾斜向下,不受控制地砸向地面!
轰!!
紫光砸落在地之后没有立刻停下,在极高的速度下又继续掀翻了百十来米的路砖,才在一片稀里哗啦的中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流星?”“不是!是个人!”
百姓们纷纷围了过来,硝烟散去,只见一个紫色的人影在地上的巨坑中艰难地爬起来,似乎是受了伤。
周围有胆子大的伸出手去拉他,却在那人抬起头的一瞬间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张戴着白银万花面具的脸。
“曲……曲成溪!!”那人就像是被雷劈了似的猛地甩开曲成溪的手,疯狂地逃向后方。
刚才沈钦的宣告竟然是真的!曲成溪真的已经到了江南!
整个早市就像是煮沸了的锅,惊恐的尖叫四起,人们纷纷逃向远处,慌乱之中鸡鸭鱼肉和蔬菜被丢了一地,不过半刻的时间,人已经跑光了。
“咳咳……”
腹中撕心裂肺的剧痛让曲成溪眼前发黑,他扶住膝盖艰难地站起来,只要稍微一移动,肚子里就像是刀割一样的疼,抬眼看去周围全是一片金星。
两年倒计时,这幅破身体真是越来越不顶用了。
“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呢?”身旁忽的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眼前的金星一点点散去,曲成溪抬起头,只看到一个小孩子蹲在自己的坑边,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小果快回来!”孩子的母亲正在不远处的拐角处撕心裂肺地哭嚎,想要冲过来抱走孩子,却被周围的人死死拉住。
消失了两年,回来依旧是被当成最可怕的杀人魔头和洪水猛兽,威名不减啊……
曲成溪弯下腰,倒计时的生命和新生不过几年的生命四目相对,对着那孩子轻轻勾了一下嘴角:“因为无论眼底的情绪是哭还是笑,对面的人都不会知道。”
孩子懵懂地点了点头,就在这一瞬间,曲成溪忽的猛地向孩子扑了过去!
“魔头对孩子下手了!”周围立刻爆发出层层尖叫,有人在慌乱中道:“快去通知仙家!通知萧掌门!”
曲成溪一把将孩子拉进怀中,下一秒,孩子后方龟裂的围墙轰然倒了下来,砸在了孩子刚才站过的地方。
“去找你妈妈吧。”曲成溪把孩子朝他妈妈轻轻一推,那孩子跑出去几步,又回过头看他,曲成溪回之以笑。
晨曦的光中,他那总是带着几分向上弧度的薄唇血色淡淡,面具没有遮盖住的下半张脸如同白雪。
下一秒他再次化作紫光腾空而起,消失在了天边。
轰!——
人体撞在山石上的骨骼碎裂声被淹没在巨大的撞击声中,明家的门生还没来得及叫出一声,就口吐鲜血地坠落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战马在一旁嘶鸣尖叫,鲜血溅满了马车,周围已经是满地的狼藉,能看出经历了一场恶战,明家门生们七横八竖地躺了一地,各个身负重伤,不知死活。
“阿清……”明禅站在鲜血当中,头发散乱声音发颤,他的右手已经被池清划破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糊满了整只手,看上去十分吓人。
其实不只是右臂,如果仔细看,他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却都不致命——池清似乎是在以这种方式故意折磨他。
在天境的实力下,所有的反抗都有如蚍蜉撼树。
“怎么?”池清从高空缓缓落下,胸口星河雪梅的红光将他的整张脸衬得一片血红,他径直落到明禅面前微笑着抬起他的下巴,“明家少主想向我求饶吗?”
明禅浑身剧颤,看着他。
在池清的印象里,明禅向来都是光鲜亮丽的,连头发都一丝不苟,代表明家身份的发冠时刻标准地戴在头发正中,而此刻那发冠被他削掉了一半,从头顶滑落下来,沾满鲜血和冷汗的发丝混合着泥土一起贴在明禅的脸上和颈侧,让他看上去狼狈极了。
就是这种感觉。
池清只觉得一种压抑心底多年的躁郁仿佛这一刻疯狂地发泄了出去,明禅这幅低贱到尘埃里的样子让他获得了莫大的快-感。
“明家不是最高高在上吗想杀谁杀谁吗,你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把我囚禁起来用定魂针定住吗?”池清发狠地掐住明禅的脸,微笑着咬牙,“你再试试啊?”
明禅紧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在发抖:“我找了你两年……”
仿佛被雷劈了似的,池清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乱了,明禅的眼底没有他预料之中的惊恐害怕,反而灼热得像是红日一般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烧化,像是看不够似的描摹着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明禅抓住池清的手腕,“你变成这个样子……对都是我的错……”
池清一把掐住明禅的脖子凶狠咆哮:“别在这给我装模作样!”
明禅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解释什么,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却不知从何开口。
他们两个明明是最亲近的人,从小一起长大,恨不得把心都掏给对方,如今却到了这种地步。
池清的心脏钝痛起来,紧接着这种钝痛扩大成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喘不过气来。
“阿清!你给我站住!”“来呀来呀!”
平澜派的山谷中,两个少年嬉笑的声音穿过瀑布的轰鸣声飘向云霄,池边的仙鹤被惊起,扑扇着翅膀飞到了远处。
赤膊的两个少年大笑着纠缠在一起,池清搂着明禅的脖子把他按到了水里,明禅抓抓他的手臂顺势一个过肩摔,哗啦一声溅起一大片水花,池清又在水中一把抱住他的腰,把他重新按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野猴子在水中闹得精疲力尽,又乱滚带爬地爬上了岸。
“累死我了!”池清往草地上一躺。
两个人都只穿着底裤,懒得穿衣服,就那么直接倒了下去,明禅气喘吁吁地躺在了他旁边,笑着踹了他一脚:“服不服气?”
“不服!”池清翻身而起骑在了明禅身上挠他的痒痒,明禅最怕这个,被挠得满地打滚,笑得眼泪都出来,最后只得抓住池清的手腕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认输!……”
“嘿嘿!”池清坏笑着露出得意的表情。
明禅喘着气,无奈地笑:“你这是耍赖。”
“耍赖又怎么了,”池清扑上去抱住他,压在他身上不起来,“反正你会让着我。”
两个人紧贴着抱在一起,近得能听到对方的心跳震动在自己胸膛里,池清的耳朵一点点涨红,却故意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继续抱着明禅,他似乎也听到了明禅越发加速的心跳,许久,他感觉到自己后背一暖,明禅轻轻搂住了他。
反正你会让着我……
我会一辈子护着你……
大火轰然焚烧过境,烈焰席卷过平澜派的伫立百年的建筑,尖叫和哭嚎从烈火中撕心裂肺地传出,又被炙热的大火瞬间淹没。
火光中池盈的泪水从眼眶涌出又被火焰瞬间蒸发殆尽,向着池清伸来的柔软双手被火苗毫不留情地舔上,皮开肉绽化作焦黑,只剩下最后的哭喊和绝望。
星河雪梅迸发出妖艳至极的红光,过往的旖旎被仇恨焚烧殆尽,池清的眼底重新被猩红的颜色取代,猛地掐住明禅的脖子,爆发出疯狂的嘶吼:“是你亲手毁了我!毁了池家!”
咔嚓!
明禅喉骨剧痛,差点被生生掐断!
池清周身的灵力翻涌到了可怕的程度,极度的愤怒和痛苦让他的双眼充血,尖锐的耳鸣几乎刺破耳膜:“你让我怎么放过你!你父亲杀了我母亲和全部族人!而你现在竟然还想要从我母亲的尸骨上挖出仙骨!你们简直丧心病狂!!”
明禅瞳孔骤缩:“我没……”
“还敢狡辩!”池清双目血红,远处蒙在上方的布已经滑落大半,露出了下面漆黑的楠木棺椁。
“你们都把我母亲生生挖出来了!”池清的泪水滚滚而下,这世间再没有一种痛苦能和现在相比,“她都被你们害死了,连尸体都不得安宁!”
哐!——
池清掐着明禅的喉咙腾空而起,把他狠狠的按在了棺材盖上:“你看啊!这不是棺材是什么!”
明禅身上的伤口瞬间崩裂,挣扎着想要说什么,喉咙却被掐得连空气都透不出。
失望透顶痛彻心扉根本无法形容,池清简直恨到死,过往的所有一切都被仇恨抵消,星河雪梅的红光在这一刻亮到极致。
“我要你们付出代价!!”
扑哧!池清手中的灵力光刃猛地刺进了明禅的小腹正中!
鲜血喷涌而出,锋利的刀刃一直刺到最深处,池清感觉碰到了坚硬的东西,却颤抖着没停下,他抓紧刀柄狠狠用力,直到刀刃刺破了最深处阻隔——他知道那是明禅的仙骨。
轰!——
无形的灵力从明禅身子下方轰然扩散出去,仙骨在体内轰然碎裂,明禅腰部挺起发出了一声痛苦至极的呻-吟,身子痉挛地绷紧,颤抖到了极致又松了下来,紧紧抓着池清胳膊的手终于缓缓放开,鲜血从嘴里大口大口地溢了出来。
池清颓然地放开了明禅,几乎站立不住,他本以为自己报仇后应该是雀跃的,起码是开心的,可他却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一片迷茫中心里却又堵得厉害,他想要大哭一场,却哭不出来,只有眼泪无声却止不住的往下流。
“阿清……”明禅的声音弱得几乎听不到了,鲜血在片刻浸透了他腹部的衣衫,滚烫的液体顺着棺材盖一滴滴坠落。
池清抬起泪眼婆娑的双眼。
“你误会我了……”明禅贴着棺材缓缓滑了下来,下方露出了被撞裂的棺材盖子,“我从来没有……想要取池阿姨的仙骨……”
“你说什么?”
池清扑过去!
破烂的棺材盖子下面空无一物,里面根本没有池盈的尸体!那棺材几乎是崭新的!
“当初我不忍心让池阿姨以那样的姿态下葬……于是火化了她的遗体……”明禅喘息着,“她的仙骨……根本没有留下来……”
池清震惊得浑身发抖:“怎么可能,你分明带着棺材……”
“我这次……是去取池阿姨的骨灰……想把她重新下葬的……当初我父亲他……”明禅闭上眼睛,疼痛让他的气息都在发抖,几句话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池阿姨下葬得太仓促了……我……买了金丝楠木的棺材……安排了一处山水绝佳的风水宝地……打算把她迁过去……如果有朝一日你回来,能去好好看看她……”
“你在说谎!”豆大的泪水汹涌而出,池清扑过去抓住明禅的肩膀拼命摇晃,“你在说谎!我明明得到消息,说你受明铎的命令要抢我母亲的仙骨!”
“池少爷……”不远处地上重伤的明家门生挣扎着道,“池掌门的骨灰就挂在少主骑的马上,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看。”
池清几乎无法思考,他甚至无法回头看一眼。
触目都是鲜红,他慌张地想要按住明禅腹部的伤口,却被温热的血水漫过了手背。
身后传来明家门生的哽咽的哭声:“两年前你走了之后少主每日都在找你,明家之所以一蹶不振并不全是因为名声臭了,以少主的能力完全可以让明家重振旗鼓,但是他没有……因为他觉得愧对于你!所以他宁愿让明家堕落下去!他是在给你赎罪啊!”
明明是无声的,但是池清的大脑里轰地一声,仿佛什么巨响炸裂开。
一口腥甜直冲胸口,池清生生咽了下去,哆嗦着抓住明禅:“明禅你给我解释清楚……”
太阳缓缓升起,金黄色的暖光驱散黑暗散落在明禅失去血色的脸上,他似乎变得非常平静,连急促的呼吸都变得缓慢下来。
池清嘶吼:“我不信,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你这辈子不是只在意门派吗!你自己说的!什么都没有炎阕宫重要!”
长长的睫毛似乎压住了眼皮的重量,明禅强撑着最后的力气将池清的样子映在眼底,炎阕宫的枫叶,平澜派的湖海,都化作记忆中的碎片从眼前闪过,记忆尽头是阳光般的少年大笑的容颜。
“有些时候……可能真的只有失去了,才会后悔……阿清,对不起……”
池清拼命摇头,翻搅的痛楚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淹没,心脏仿佛被无数的利刃凌迟,痛得血肉都翻搅出来:“不,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
明禅又呛咳出一大口血,池清忽的疯了一样的把他抱住:“你不许这样!明禅你给我说清楚!”
胸口的猩红色再一次凶猛地亮起,似乎比之前更要妖艳,狰狞的暗红色纹路逐渐蔓延到了他的整个胸口,又迅速向上爬,眨眼就到了脖颈!
“你得给我说清楚……”池清喃喃,“明禅你欠我的!!”
“咳咳……”血沫呛进明禅的肺里,引发了剧烈的呛咳,每一次咳嗽都震得腹部鲜血喷涌。
“明禅!!——”池清几乎陷入了癫狂,这一刻他什么都不顾上了,潜意识里似乎忽的冒出一个念头:
我是天境,用星河雪梅的力量还可以扭转一切!
狰狞的红色纹路瞬间从脖颈冲上了他的脸颊,然而池清根本没有注意到,已然将星河雪梅的灵力提到了极致,伸向明禅的腹部:“我不许你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身后忽的一道巨大的力量由远及近,眨眼就到了他背后!
池清毛骨悚然,他自从到了天境还没有人在他不察觉的情况下接近他,电光火石之间他猛地回头,然而身后那人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那速度简直不是人类能做到的,然后一掌按在了他胸口!
轰!!——
强大的咒印轰然而出,紫色圈状光轮瞬间显现,巨大的灵力波动让方圆百里的树木都向后倒去,池清就被像炮弹一样被嘭的一声弹了出去,重重地砸进了远处的山石里。
地上挣扎的明家门生都看呆了,只见池清还没等能把自己从山石上抠下来,下一秒极其复杂的咒法已经又在他下方瞬间铺开,紫化作无数紫色的铁锁冲天而起!
狂风席卷翻涌,天地变色,下一秒铁锁轰然落下,将池清牢牢锁在了原地。
明家门生惊呼:“是曲成溪!”
池清爆发出一声不似人的嘶吼,双目已然从猩红化作纯黑,几乎不见眼白,离成魔之差临门一脚。
“你敢阻止我!”暴怒中池清疯狂挣扎起来,整座山都被他拽得地震似的剧颤起来,石块扑朔落下,“我杀了你!!”
“老子不仅要阻止你还要揍你呢!”那困住他的人眨眼就到了他面前,“再晚来一秒钟星河雪梅就要把你和明禅一起当养料吃干抹净了!”
池清根本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相貌,只觉得那语气说不出的熟悉,下一秒只见银白色的花一闪而过,紧接着胸口剧痛,那人猛地抓住了他血肉中的星河雪梅!
“啊啊啊!!——”
红色血光轰然爆发,天幕都被映照成了血一般的红,那强大的灵力生生将星河雪梅的灵力破开,池清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被烙铁洞穿,痛得几乎死过去。
明家门生:“快看!他脸上的纹路淡了!”
仿佛遇到火烧的毒蛇,池清脸上的纹路疯狂向原路退去,眨眼已经退回了脖颈,即将退到胸口的时候却又被星河雪梅的光顶住,颤抖地僵持在了原地,两方相争之下池清的皮肤上竟然冒出了被火烧似的青烟。
“胖子!”曲成溪额上溢出冷汗,大喊一声。
一道白色的闪电从旁窜出——噬魂雪貂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飞到半空,血红的双眼猛然与池清对视!
嗡——
池清只看到满眼的血红,大脑里刹那间一片空白,仿佛灵魂都被吸走,一切都离他远去,终于缓缓地安静了下来。
星河雪梅的血光在噬魂雪貂强悍的灵力下逐渐变得黯淡,丧失了妖艳的活性。
“看住他!”曲成溪对香香甩下一句话,在明家人目瞪口呆的眼神中转头奔向了明禅。
鲜血几乎布满了整个马车,曲成溪一跃上车立刻用灵力封住了明禅身上的重要灵脉,鲜血缓缓止住,曲成溪被面具遮挡的眼眸却沉了下来。
不妙。
明禅伤得比他想象得还要重,仙骨几乎整个粉碎,内脏在仙骨破碎的冲击下也受到了重伤,不只是被捅了一下那么简单,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了。
如果自己早来一会儿,或许就能阻止了……
曲成溪狠狠咬牙,掌心凝聚灵力隔空按在明禅腹部上方,却忽的感觉自己的衣摆一沉,一低头,只见明禅沾满鲜血的手抓住了他。
“别……”
曲成溪的心脏仿佛被揪住,低头靠近:“你说什么。”
“别伤他……”明禅的手指剧烈颤抖着,声音细若游丝,“不许……伤他……”
想必明禅也听到了沈钦刚才的宣告,还以为自己是来处置池清的,即便已经命不久矣,明禅想的竟还是池清。
“我不会伤他的。”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曲成溪的喉咙发酸,缓缓取下了脸上的万花面具,“是我。”
看到曲成溪脸的一瞬间,明禅涣散的眼底浮现出震惊,很快,却又释然了下去,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是屈前辈啊……”
在生死面前,一切曾经觉得重要的事情,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曲成溪缓缓放下了手,没用了,他感受到了明禅消逝的灵力已经无法再凝聚,此时已经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了。
“池清会没事的。”曲成溪温柔地抚摸上明禅的额头,很久以前在秦淮楼里,他也曾肆无忌惮的摸过三个孩子的脑袋,如今却早已物是人非,他轻轻擦去明禅脸上的血水,“把星河雪梅取出来,他就会好的。”
明禅轻轻点点头,像是放下了什么沉重的担子,眉心浅浅的纹路终于消散了下去,曲成溪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轻松的样子,仿佛门派、过往、恩怨情仇,都在这一刻化在晨曦的风里。
“萧前辈知道吗……”明禅问,视线缓缓落在曲成溪手中的面具上。
曲成溪顿了顿,重新把面具戴上,轻声道:“他不知道。”
明禅似乎早有预料,无奈地笑起来:“屈前辈,你说老天是不是故意的……让所有的有情人都不得善终,他才开心……”
他的笑容变得很淡很淡,曲成溪的瞳孔微微缩紧,只看见明禅抬眼看向初升的红日,视野尽头是远处的池清。
“没事,我这就可以去问问他了……”
“明禅?”曲成溪的嗓子紧得几乎无法发出声音,喉咙深处微微发颤,他轻轻碰了碰明禅毫无血色的脸,“明禅?”
明禅静静地看着远方,眼底的光已经散了。
曲成溪愣好几秒,紧接着心脏像是被刺穿一样剧痛,像是有什么情绪疯狂的想要冲出来,却无处发泄,他缓缓抬起手想要合上明禅的眼睛,手指却抖得厉害。
他踉跄的站起来,又弯下腰,想要把明禅的尸体抱起来,却忽的察觉到正前方一道强悍暴怒到极点灵力轰然扑来,掀起的气浪几乎让所到之处的树木连根拔起!
“曲成溪!!——”
震天动地的怒吼直冲云霄,整个山林为之剧震,同时剧颤的还有曲成溪紧缩成针尖大小的瞳孔。
——萧璋的身影出现在晨光升起处向他疾飞而来,所到之处连地皮都被灵力掀起,手中长剑带着暴怒的火花势不可挡地刺向曲成溪的胸口:“你干了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0章 他是我的
那简直是地动山摇的狂怒,曲成溪剧颤的瞳孔中倒映出萧璋飞速逼近的身形,在剑风即将刺破胸口的衣衫时身子猛然向后翻出,仿佛绷紧又弹开的弓弦,瞬间就到了几丈之外。
萧璋也没指望能一剑刺中他,本就是虚晃一招,立刻转身去查看明禅,一摸脉搏心顿时一凉。
肉身已经死了。
但是修仙之人与凡人不同,精元魂魄如果足够留恋人世的话还有救。
萧璋掰开明禅的嘴塞进去一颗药丸,又咬破手指,用鲜血在明禅的额头上用力一点,刹那间周围的人似乎听到了一声来自地底远古的空鸣横扫山林,仿佛无数魂灵同时咆哮尖叫,明禅的身子就像是被电了一样弹了起来又落下。
萧璋:“要是落在别人手里你已经彻底凉了,好在来的是我。”
这要是第二个人都救不回来,萧璋顺势在他重伤的腹部一阵推按,把灵力用某种奇异的手法揉了进去,朝云派毕竟曾是江湖第一大修仙门派,有些秘术从不示人,但是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在这期间他能感觉到身后的曲成溪的目光一直紧锁在他身上,萧璋面不改色,但暗地早就做好了他随时会偷袭的准备,可直到他把明禅的魂魄拽了回来,后面的曲成溪都没有任何动作。
终于,明禅僵直的身子抽动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数丈之外的曲成溪把掌心掐出血的手指猛地一松——他听到了明禅的心跳声。
“救回来了?”
萧璋听到身后的曲成溪问。
那声音不老也不年轻,听不出年龄,似乎故意用灵力隐藏了真实声线没,听不出什么情绪。
萧璋不知道他在意明禅死不死做什么,起身转过来冷意横扫眉梢:“没死这笔账也不会抹掉,新仇旧恨,我会跟你一起算。”
他用眼神示意周围的明家人赶紧带明禅走,曲成溪看见了没什么反应,倒是冲着萧璋鼓了鼓掌:“朝云派掌门果然厉害,但是人不是我杀的。”
萧璋冷笑:“不是你杀的难道是我杀的?”
曲成溪抬手一指后方:“是他杀的。”
紫色阵法正牢牢地将池清锁在山石上,萧璋一眼就看到了嵌在池清胸口的星河雪梅,以及那猩红的血管纹路消退的印记。
萧璋的瞳孔微微缩紧,看了看明禅,又看了看池清手上的鲜血,瞬间明白了一切。
难道这魔头刚才竟是阻止了发狂的池清,又在查看明禅的伤势?
萧璋眉头皱起来:“你为什么要帮他压制?”
曲成溪摊开手,白银万花面具在阳光下闪动着微光,看上去很无奈的样子:“虽然临危授命来收拾池清那小子,但我并不想和正道起冲突。咱俩势均力敌,打起来估计是两败俱伤,我刚到江南还没来得及潇洒,不想把时间耽误在养伤上。这是我示好的方式,不如咱俩就此别过,当作谁也没见过谁怎么样?”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身材姣好,看上去腰细腿长,只是周身笼罩着一层强烈的妖邪之气,强大的灵力毫不收敛地外溢着,让人觉得诡异又危险。
萧璋很久都没有感受过这种势均力敌的危机感了,但是与此同时,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明明是第一次见这魔头,他却觉得熟悉。
萧璋:“我们以前见过?”
说出这话他就觉得荒唐,曲成溪是自己的宿敌,要是以前见过早就打疯了,怎么可能会没有印象。
曲成溪噗嗤一笑:“你这是在和我套近乎吗萧掌门?”
即便看不见整张脸,但单单是那嘴唇和面部轮廓都完美的都美得惊心动魄,听不出具体声线的声音妩媚至极,他暧昧地上下扫视萧璋一圈:“你倒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过我喜欢在上面,你可能得忍一忍。”
萧璋额角青筋瞬间爆了出来。
他恨不得立刻把曲成溪碎尸万段,这魔头害死了他父母,杀了无数正道,竟然还有脸和他开这种肮脏的玩笑。
萧璋神色森然,几乎是咬着牙问:“朝云派当初被灭门,跟你有没有关系?”
曲成溪耸耸肩:“有啊,这世上八成的坏事都和我有关系。”
萧璋猛地闭上眼睛,强忍着把曲成溪大卸八块的冲动,声音却依旧有一丝微不可查的颤动:“那阿杨,你可认识?”
没有人看见曲成溪被万花面具遮挡的眼底剧烈颤动起来。
如果不是刚才被腹痛发作耽搁,他或许可以直接把池清带走,不会和萧璋碰上。
但是一旦碰上,他就一定不能让萧璋认出自己。
已经戴上了面具,换掉了衣服,摘掉了耳坠,起码从外形上没有破绽。但只有表现得越混蛋,让萧璋越恨“曲成溪”,萧璋才越不会联想到自己,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如果能逼得萧璋暴怒对自己出手露出破绽,那自己就能找机会溜走,溜走之后再以屈漾名义出现在山下小屋,抢在沈钦之前和萧璋一起消失在江湖茫茫里。
“阿杨啊。”曲成溪双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拖长了尾音,“记得呀,那个会弹琵琶的孩子。”
萧璋神色剧变。
“当初他就是受我的命令潜入天灵山当卧底的,可惜不是很中用,被情情爱爱冲昏了头,险些坏了我的大事,”曲成溪啧啧两声,“如果不是他通风报信,今日早就轮不到萧掌门站在这里碍事了。”
萧璋的手指都在发抖,上前一步:“你把他怎么样了!”
“那样心智不坚的小叛徒必然不能留……”曲成溪缓缓抬起白皙的手指按住自己的小腹,嘴角勾起一抹妖邪的笑容,那绝色容颜简直让人心惊肉跳,萧璋却只觉得一股森寒骤然爬上了脊背。
“我把他吃了。确切的说,把他的仙骨当做了我的养料,可惜那小东西的修为还不够我塞牙缝的。”曲成溪舔了舔嘴唇,“不过萧掌门上看去可是美味多了。”
他话音未落萧璋已经原地暴起,手中利剑以山呼海啸之势砍向了曲成溪的脑袋。
紫光几乎是同时从曲成溪腰间抽出,刹那间地动山摇,天境的灵力碰撞在一起,将大地震开了一条一人宽的巨大裂缝,山林中鸟兽奔逃,乌鸦哗啦啦直冲云霄。
曲成溪手握钩吻剑在火花四溅中冲萧璋妖邪一笑:“都说雄孔雀遇到心仪的雌性时才会开屏,萧掌门这么急于想我展示强悍的灵力,当真对我喜爱成这样了吗?”
“曲成溪!!——”萧璋的咆哮震耳欲聋,下一秒手中长剑竟然化作长鞭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缠向了曲成溪的腰。
怪不得阿杨不在地府又不在人世,他的仙骨被曲成溪霸占了,所以才查无此人!萧璋恨到了极点,每一招都恨不得把曲成溪削成烂泥。
“哟!来真的!”曲成溪嘴上笑着,心底却痛的无法言语。
以前从没见过萧璋真正出手,这次是真的气疯了,那刚才一招要是缠上自己的腰,只怕自己立刻就要断成两截。
他是一点都没留余地。
也是,自己是他的死敌,面对死敌又怎么会手软。
萧璋:“你拿命来抵!”灵力再次暴起,汹涌得几乎让天地变色。
电光火石间曲成溪整个人原地消失,眨眼已经闪避到了几十米之外,然而下一秒萧璋竟又出现在了他近前,周围的空气随着他的逼近仿佛有生命似的扭曲成蛇状,向曲成溪劈头盖脸扑来!
不能和萧璋近战,这家伙的近战实力太恐怖了。
曲成溪眼睛一眯忽的迎头而上,钩吻横扫砍断空气灵蛇,下一秒,竟然扑上去直接抱住了萧璋的脖子。
“萧掌门!”
他这一下来的毫无预兆,又似乎全无杀意,萧璋竟愣住了一瞬,曲成溪的胸口紧贴上他的胸口,在他耳边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萧掌门的胸口果然坚实,不如咱们别打了,在这山野里找出软和的草地潇洒几许,岂不快哉?”
萧璋猛地把他推了出去。
曲成溪大笑不止顺势撤出去百十米的距离:“算了,你不识风情,没意思,我走了!”
他足尖点地瞬间身子就飞到了半空,然后像是闪电一样冲向了远方,萧璋幡然惊醒,立刻腾空追上,却忽的看前方疾飞的曲成溪身子晃了一下。
萧璋猛地刹车,还以为是曲成溪又要回来不要脸地扑他。
然而下一秒曲成溪忽的又以近乎三倍的速度冲了出去,眨眼就只剩下一道虚影。
原来是虚晃一招,萧璋暴怒狂追过去:“你这骗子!!”
与此同时。
“快!小心点,别碰到少爷的伤口。”明家人七手八脚地扶起明禅。
他们各个都受了重伤,移动明禅的时候差点摔倒,身后传来一声灵兽的低吼,众人吓了一跳,一只雪白的脑袋伸了过来,原来是变成一人高的香香站起来用鼻子顶了一下,帮他们把明禅抬了上去。
明家人屏住呼吸浑身紧绷地盯着香香巨大的脸,甚至有人按住了腰间的佩剑。
香香的小眼睛眨了眨,感受到了别人对它的敌意,把爪子从车上拿了下去。
只有个明家小弟子小声说了句:“谢谢你。”
身旁立刻有人狠狠怼了他一胳膊肘:“说什么呢!这是曲成溪的灵兽噬魂雪貂!”
小弟子:“可……可是它刚才帮了我们,曲成溪也帮了我们,如果不是他,咱们都得被池清杀死。”
“正魔两道至死对立,就算他救了你亲爹也不行!”那人抓起缰绳,像是生怕香香忽然发难,催动马车急急忙忙地跑了。
香香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重新回到了被阵法困住的池清身边,甩了甩大尾巴趴了下来。
主人让它守着池清,它就不会走。
忽的,它的面前出现了一双脚,香香抬起头,看见沈钦站在它面前:“好久不见。”
香香的后背立刻弓了起来,炸着毛冲他呲牙。
灵兽发怒的样子当真视觉冲击力极强,沈钦身后的项超下意识抓住了腰间双刃,沈钦却淡淡道:“你没有必要这么讨厌我,我和阿漾早晚是一家人,我做的事情都是为了阿漾好。”
沈钦抬起手,伸向被绑在山石岩壁上的池清。
“嗷!!”香香发出一声警告的咆哮,张口就要咬下来。
沈钦的视线冷冷抬起:“你难道不想让你的主人活着吗?”
香香尖利如刀的牙齿在距离沈钦的胳膊只有半寸的地方顿住了,沈钦眉眼压低:“想让他活着,就别阻止我。”
下一秒,他猛地抓住了池清胸口的星河血梅,狠狠一拽!
鲜血瞬间喷涌,池清的身子痉挛似的抽搐了起来,周身强大的灵力一点点散去,香香浑身剧颤,死死的盯着沈钦沾满鲜血的手,爪子深深掐入泥土里,却始终没有攻击。
沈钦把星河雪梅攥在掌心,像是卸掉了什么沉重的担子,又多了更重的担子似的,徐徐吐出一口气:“第四瓣。”
桎梏着池清的禁制一下子散了,池清扑通一声掉了下来摔在了地上,一动不动,香香用鼻子拱了拱他,发出了一声内疚的哀鸣。
沈钦头也不回地带着项超转身离开,却在走出两步的时候又回过头来:“对了。”
香香抬起头。
沈钦冰冷的视线越过肩膀扫过来:“下次你再想咬我的时候最好考虑清楚,我一直没杀你,只是看在你能给阿漾解闷的份儿上罢了。说到底,你不过只是一只畜生。”
高空的冷风从耳鬓呼啸而过,曲成溪面具下的脸已经布满了冷汗,他刚才那一晃并不是故意的,而是当真身体不适。
腹中疼痛如绞,仿佛毒蛇在肠脏中窜动啃噬,断肠的毒性已然要发作。
曲成溪想要按住小腹,却怕萧璋看出他身体虚弱,眼看眼前阵阵发黑,曲成溪忽的感到身后一道疾风呼啸而来!
刷——
一道空气箭贴着他的耳朵擦了过去,亏得曲成溪躲得快,只切断了他鬓角的一缕碎发,曲成溪咬牙回头,只见萧璋离他越来越近,一扬手又是一道利箭破空而来。
“你干嘛朝着脸!”曲成溪忍着痛故意回头嘲讽,“嫉妒我比你长得好看?”
他本想往西飞,这一下却被逼得不得不改变方向,然而下一秒,他只感觉周身的气流就像是被煮沸了一样,几乎让皮肤感到了灼热感,一回头只见萧璋双手结印,强大的阵法瞬间铺开,空中无形的空气化作无数的利箭,劈头盖脸地从四面八方向着他刺了下来!
“萧无矜你太不厚道了,我一再相让,你却得寸进尺。”曲成溪在空中急刹回身,同样双手结印,“这下别说我欺负你!”
萧璋忽的睁大了眼睛:“你叫我什么?”
曲成溪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坏了,一不留神竟然叫顺嘴了,然而已经开启的法术却不能停下,猎猎狂风掀起他的衣角,数十道冲天的黑色烟柱从他身后如同恶龙般咆哮升起,然后轰然砸下,和利箭相撞在了一起。
嘭!——
剧烈的碰撞在天空中炸响了刺目的光,整个江南都为之颤动,扩散出去的灵力波蔓延百里,下方江南大街小巷的窗棂都被震裂。
其中一道最粗的黑烟直扑萧璋,重击在他胸口,把他直接从天上撞了下去。
曲成溪当然不会真伤到萧璋,这一击看上去凶险,却顶多只会让萧璋断两根肋骨,他只是要借着这个机会逃走而已。
萧无矜你且忍忍,我回去就帮你把断骨接上,附赠一个亲亲。曲成溪看着萧璋身影坠落心中默念,立刻转身。
他简直迫不及待想要以屈漾的身份出现在萧璋面前,一刻都等不了,正要加速疾飞消失在天地间,却忽的感到腹中又是一阵剧痛。
这一次的疼痛简直史无前例,曲成溪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被刀搅了个粉碎,终于扛不住按住了小腹,一阵腥甜自腹腔翻涌而上,一口血直接冲到了唇边。
就在这一刹那,无数不同颜色的灵力强光忽的从下方的东南西北四面八方冲天而起,曲成溪瞳孔骤缩,一眼认出了那是什么!
——那是灵力网,而且是正道不同家族共同发出的灵力网,力量之强大根本无法计量,只要被罩住根本不可能再逃出去。
这是个陷阱!
萧璋是故意把他引到这边来的!
一定是自己之前掉落在早市上的消息被萧璋知道,立刻安排了正道布下了埋伏,团结起所有正道家族一起对他进行捉捕,肯定比萧璋一个人抓胜算更大。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让所有正道配合完成这么宏大的计划,自己真是低估了萧璋的能力!
那么萧璋刚才被击中坠落恐怕也是故意的!……
下一秒,曲成溪只感觉背后压迫感骤然出现,一只大手猛地搂住了他的腰,力道如同铁钳,耳后极近的地方传来压抑着颤抖的低沉声音:“你到底是谁?”
曲成溪汗毛乍起反手就是一掌,萧璋早有预料,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劈手抓向他脸上的万花面具:“让我看看你的脸!”
太像了,刚才捂肚子的动作,那细腰折下去的弧度,和下颌紧绷的线条,像极了一个人!
萧璋:“曲成溪!!”
刚才还在对萧璋动手动脚的曲成溪这个时候就像是炸了毛的猫,用尽全力一脚踹了出去!
这是真正天境实力的一脚,结结实实重击在萧璋胸口上,强大的灵力几乎在空中形成了气旋,萧璋瞬间像炮弹一样被踹飞了出去!
被踹飞前的一秒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萧璋的手从曲成溪的面具旁擦过,划过他的脸侧,手指尖碰到了曲成溪的左耳垂,指尖传来柔软又冰凉的触感。
萧璋的瞳孔在这一瞬间无限紧缩成一个点,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摸到了。
左耳耳垂下方,有一个耳洞。
屈漾的耳洞就是在那个位置。
下一秒,他猛地向后飞了出去,瞳孔中倒映出曲成溪闪电般笔直向上奔逃的紫色光影。
无数的灵力光从四面八方迅速收拢,仿佛在和曲成溪赛跑,就在紫光即将从灵力网中心的缺口穿过的一刹那,灵力网先一步骤然合拢,当头重重拍了下来!
曲成溪猝然喷出一口鲜血,从空中急坠而下,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激起烟尘巨浪。
“抓住魔头了?”“抓住了吧,我眼睁睁看见他掉下来的……”
“看看坑里有没有!”
下方的空地上早就守满了正道各家的门生和家主,此时他们中间是一个直径十几米的大坑,里面浓烟滚滚看不见东西。
有胆子大的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用灵力吹开坑中翻滚的烟尘,顿时,周围响起了一片惊呼。
一个人伏在吭底低低呛咳着,浓烟散去,露出了他金丝钩边的紫色锦衣,他似乎已经站不起来,却还是想要艰难地撑起身子,银白色万花面具下露出了白皙如纸的脸,那面颊的弧线精致得如同雕刻出来的一样,嘴唇上沾染的鲜血让他看上去有种说不出来的妖艳易碎的美感,与强撑的倔强融合在一起,给人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抓住了!!”“这……这就是曲成溪!!”
“魔教的大魔头被我们抓住了哈哈哈!”周围的人仿佛瞬间惊醒,兴奋的尖叫声层层叠起!
“我还以为多强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吗!!”
曲成溪的耳中仿佛被糊了一层水,他什么都听不见,身上的力气被剧痛一丝丝抽走,腹中撕心裂肺的翻搅让他难受得几乎要随时倒下去。
断肠的毒性本不允许他这么过度的使用灵力,痛不欲生的折磨就是背道而驰的后果。
剧痛中他听到有人激动地说:“这功劳算谁的?我们家出力最大,曲成溪应该我们带走!”
“凭什么你们带走啊!我们家是第一个到的,要带也是我们带!”
“怎么!青莲派现在厉害了,说话这么有底气?”
“镜庭派什么意思!这些年来哪个门派比得上青莲派进步迅速,对人间贡献最大?曲成溪不是我们的难道是你们的?”
不能被带走。
曲成溪随时可能消散的意识里唯有这个念头像是洪钟一样在耳中嗡嗡作响。
不能被任何人带走……
萧璋会知道的我的身份的,不能让沈钦得逞……
他伸出手,艰难地挪动身子,试图调动身体里的灵力。
“曲成溪要跑!”周围立刻传来惊呼。
“快抓住他!”
“抓到就算谁的!”
一瞬间疯狂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向他扑来,曲成溪强撑着身体的胳膊再也支撑不住,卸力倒了下去。
然而意料之中坚硬的土地触感并没有到来,他被一人一把拎住了胳膊拽了起来。
周围的脚步声赫然停住,就像是被齐齐施了定身法。
萧璋提着曲成溪冷冷扫视众人:“他是我的。”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