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回 夹在他们二人中间
“什么?”
姜扶笙尚未回过神来, 听他问不由疑惑,眼睛红红望向他,一时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赵元承语气有几分不满:“我问你, 现如今已经知道陆怀川是被人顶替的。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姜扶笙见他眸如寒潭幽暗深沉, 不敢胡言, 摇摇头小声道:“我不知道……”
赵元承纠缠她这么久,就是不想让她安生。想叫她和陆怀川和离, 看她没有好下场。
可她要继续替爹翻案, 还需要陆怀川帮她, 自然不能离开陆府。赵元承也没有证据证明陆怀川被人替代了。再说无论陆怀川是不是本人, 他对她的好都是千真万确, 婚姻不是儿戏, 哪能随随便便就和离了?
“我都已经查出他的真实身份了,你还舍不得离开他是不是?”赵元承黑了脸,大手掐住她纤细的脖颈, 漆黑的眸底怒意翻滚:“姜扶笙,你还真是痴情。”
陆怀屿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她这样?
“我真的没有想好……”姜扶笙两只手抱着他手腕,皱着脸儿泪水滴在他虎口上。
赵元承狭长的黑眼睛直直望着她,喘着粗气胸膛起伏不停。
他手中并未真用力掐着。姜扶笙没有喘不过气来,但被他恼怒的模样吓到了,乌眸圆睁惊惶地看着他,眸中轻雾弥漫, 瞧着可怜兮兮却又招人得很。
“哐当……”
赵元承蓦然撤回手, 将桌上的茶盏、碗碟推到一边, 有一两个滚到桌边落在地上,声响大得吓人。
姜扶笙下意识缩起脖子,从他腿上起身想往外跑。
赵元承大手如同铁钳一般一把捉住她纤细的腰肢, 将她提到桌上制在自己身前,低头便去吻她。
“你别……”姜扶笙惶然地推拒他。
她有强烈的预感,赵元承这样生气,他今日一定不肯放过她。她转过脸躲开他的吻。
赵元承滚烫的唇落在她唇角处、脸颊上、耳朵下……他不依不饶,追逐着偏要吻她唇。
“和你在一起的人是陆怀屿,陆怀川早就死了,你的婚事根本不存在,今日你还有什么理由拒我……”
赵元承大手捉着她两只手腕举过头顶,眼尾殷红低头逼问。
“我和离,我跟陆怀川和离……我保证……”姜扶笙害怕了,两手挣扎不开,额头抵在他胸膛上口中和他保证着:“我今日回去就和他提……”
陆怀川被替换的事到底是真是假,还尚未可知。赵元承说了又不算。
无论如何她不能对不起夫君。
“那根本就不是陆怀川,你和不和离还重要吗?”赵元承揉搓着她后颈,手指扯开她一条衣带:“婚书上写的也不是他陆怀屿的大名。”
姜二金这个忘恩负义没有良心的小女子!他何处不如陆怀屿那个西贝货?明知道对方不是陆怀川,却还恋恋不舍地不肯和离。
他现在就要教训她!
外面忽然传来喧闹之声。
“陆大人,陆大人,您不能进去……”石青的声音传来。
“我奉旨而来。”陆怀屿语气带着点点怒意,不似平日和善。
“我去给您通报……”石青心中焦急,不知道主子和姜姑娘在厢房里是什么情形。
万一……让陆怀屿看见了总归是不太好。主子倒也罢了,姜姑娘毕竟是女儿家,脸皮薄。
“躲开!”陆怀屿怒道:“见圣旨如陛下亲临,你还想拦着圣旨不成?”
“您圣旨在哪儿呢?”石青根本不买他的账。
“我传陛下口谕。”陆怀屿高声:“赵元承,陛下有旨,速速出来接旨……”
厢房里,赵元承动作一顿。
姜扶笙听到陆怀川的声音脸儿一下白了,手脚瞬间冰凉。她猛地推了赵元承一下,从桌上跳了下来,慌慌张张想往外走。往前走了几步又不知该如何面对陆怀川,停住步伐,惶然无措。
“你怕什么?”赵元承走过去揽她在怀中,浑然不惧:“他又不是你夫君。”
“你闭嘴!”姜扶笙挣扎,推他揽在自己肩上的手。
陆怀川要进来了,看到她在这里,还和赵元承独处。她要怎么解释这样的情景?
尤其是这一段时日以来,她和陆怀川并不很亲近,陆怀川或许早就怀疑她了。
这……这和捉奸在床有什么分别?
“他来了,你有人壮胆了,敢这样和我说话了?”赵元承将手又搭了上去。
姜扶笙拧着身子挣扎。
二人正纠缠之间,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了,两人齐齐抬头朝外看过去。
陆怀屿站在门口,紧握双拳双目圆睁:“赵元承,你在做什么?”
“如表哥所见。”赵元承无所畏惧。
他不仅没有放开姜扶笙,反而更用了些力气揽紧了姜扶笙。
“夫君……”姜扶笙挣了挣想到陆怀川跟前去。可赵元承力气太大了,她半分挣脱不得,直急得又要掉眼泪。
“笙儿。”陆怀屿心中一痛,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到我这来。”
姜扶笙也想到他那边去,可赵元承手臂死死揽着她,她用尽力气也挣不开他的掌控。
“赵元承,松手!”陆怀屿涨红了脸,转而朝赵元承气愤道:“你这是何意?她是你嫂嫂,你难不成要做让天下人耻笑之事?”
“她是我嫂嫂,也是你嫂嫂。”赵元承冷笑一声:“你都不怕天下人耻笑,我怕什么?”
笑话。姜扶笙原本就是他的。
方才问过姜扶笙当初抛弃他的缘故之后,他
心中有了猜测。姜父牵扯进科举舞弊案之事,绝对不是巧合。说不得就是陆怀屿这个阴险小人为了娶到姜扶笙,故意设下的阴谋。
“你胡言什么?”陆怀屿皱眉看着他,面上满是无辜和不解。
“陆怀屿,在大理寺大牢你可是亲口承认你杀了陆怀川,并顶替了他。”赵元承冷笑:“现在装什么无辜?”
他自然清楚陆怀屿是装给姜扶笙看的。他有些恼怒地瞥了姜扶笙一眼。从小也是他带大的,怎么他的聪明她没有学到半分?
“我听不懂你的话。”陆怀屿手下用力将姜扶笙往自己身边拽:“你放手!”
“听不懂我就再跟你说一遍。”赵元承牢牢握着姜扶笙的肩身躯纹丝不动:“你,陆怀屿,与陆怀川是孪生兄弟。你出生时就被陆府抛弃,流落在外吃尽苦头。机缘巧合之下,陆怀川遇见了你,他生来心地善良,见你处境凄苦自然于心不忍,不会弃你于不顾。而你陆怀屿,却借着陆怀川的好心,将他害死然后鸠占鹊巢。不仅占了陆府大房独子的身份地位,还占了他的妻子。”
他并不知道陆怀屿的过往。这些,是他从查到的事情中拼凑出来的。不敢说十成十的准,但也是有几分把握的。
“赵元承,你有这样多的奇思不如去瓦肆说书,别再纠缠你嫂嫂。”陆怀屿眸底闪过戾气,手中不自觉加大了力气。
那些过往竟然叫赵元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心中羞恼。他虽然身子孱弱,但到底也是男子,恼羞成怒之间力气也不小。
姜扶笙被他捏得手腕生疼,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刚才处于震惊之中,赵元承所言听起来有理有据,不知是真是假?这会儿一疼倒是回过神来。
陆怀屿连忙松开手低头查看:“笙儿,没事吧?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很痛……”
皓白如玉的手腕被他捏红了,看着可怜兮兮的。他不禁低头替她吹了吹。
“陆怀屿,你敢做为什么不敢承认?”赵元承依旧没有松开姜扶笙,抬手推着他的额头道:“嫂嫂已经知道实情了,方才正和我商量着要同你和离呢。”
他说着摇了摇怀里的姜扶笙,垂眸望着她:“嫂嫂,不是说要跟他提和离吗?眼下是不是可以提了?”
姜扶笙方才为了脱困才答应他会和陆怀川提和离,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陆怀川会过来。她站在二人中间窘迫极了,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元承,你口口声声说我害了人又顶替了人,可有证据?”陆怀屿打开他手抬起下巴与赵元承对视,毫不相让。
他的确不是陆怀川。赵元承知道,无所谓;陆府的人知道,也无所谓;哪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都无所谓。
但独独不能让姜扶笙知道。他太怕姜扶笙离开他了。眼看姜扶笙有所动摇,他必须证明自己,好让姜扶笙相信他就是陆怀川。
“证人不是才被你派人杀了吗?”赵元承冷哼。
陆怀屿道:“既然无凭无据,你最好还是不要血口喷人。陛下让你即刻进宫,有要事相商。”
赵元承定定望了他片刻,手中力气放松了。
姜扶笙趁机挣脱了他的铁臂,站到陆怀屿身旁,心有余悸地揉着肩。
“扶笙。”陆怀屿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赵元承不看他们,阔步往外而行。
石青连忙缩回脑袋,跟了上去。
“夫君,我……”姜扶笙低下头,眼泪滴落下来。
她不知自己该如何解释。她解释了陆怀川会信吗?
“笙儿别哭。”陆怀屿捧起她的脸来,替她擦去眼泪:“我知道都是他的错,是他逼你的,我一点都不怪你。只是见不得你哭,我心疼。”
他心里从未怪过姜扶笙。他们夫妇原本过着幸福安宁的生活,之所以会变成如今这样都是因为赵元承始终不甘心,一直纠缠姜扶笙。
赵元承才是罪魁祸首。
“我和他没有……”姜扶笙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你真的不怪我?”
她克制不住眼泪流得更快了。陆怀川待她真好。若是换成别的男子,几次三番撞见自己的妻子和表弟牵扯不清,只怕早就写下休书。
陆怀川却不急不恼,反而心疼她。
“我怪你做什么?元承他不讲理,我难道也要学他不讲理吗?”陆怀屿不断地给她擦眼泪,眼底都是心疼:“快别哭了,再哭我也要哭了。”
赵元承真该死!他从来舍不得让姜扶笙这样哭,从赵元承回来,姜扶笙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若是可以,他真想扒了赵元承的皮。
姜扶笙点点头,啜泣道:“我不哭了……”
她不和离。这样的陆怀川,让她怎么对他提出“和离”二字?
“我还得去宫里一趟。”陆怀屿替她理了理鬓边碎发:“我让宁安先护送你回家,我忙完了就回去。”
“好。”姜扶笙点头,又嘱咐他:“那你路上当心一些。”
“放心吧。”陆怀屿抬起她的手,低头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其实,元承有一件事情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双生子。”
姜扶笙红红的眼睛顿时睁大了。方才的事情她还没有机会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陆怀屿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她一时怔住了。
这一阵子她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向他询问此事,她和他生疏了其中也有一部分是这件事的缘故,不想他竟然自己说出来了。
“陛下等着我呢,其中的缘由等我回家再和你细说。不过我可以先告诉你,绝对不是元承所说的那样,你也可以放心,我就是陆怀川,而不是他说的什么‘陆怀屿’。”
陆怀川口中娓娓道来,手里替姜扶笙系上了那根被赵元承扯下来的衣带。
姜扶笙低头看着衣带被它系成漂亮的环结,心里羞愧一时到了极点。
“我没有相信他的话。”
她脱口而出。好像只有这样,只有相信他的话,才对得起他。
“先回家吧。”陆怀屿轻轻拍了拍她肩。
姜扶笙乖顺地点点头。
*
“石青。”
出了西洲馆,赵元承叫住了正要去牵马的石青。
“怎么了主子?”
石青回头。
他正回味主子方才的威风呢,面上还带着笑意。主子真是霸气,那陆怀屿虽然不是陆怀川,但在姜姑娘眼里是她正经的夫君。主子居高临下理直气壮的,倒好像他才是姜姑娘的夫君。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让南疆的人好好问一问姜守庚,当年科考舞弊他是怎么被牵扯进去的,要查得仔细一些。”赵元承面无表情地吩咐他。
石青愣了一下,忍不住问:“那都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吧?您怎么想起来查这个?”
“陆怀屿早就在陆怀川身边了,或许早就替代他了。”赵元承沉着面色道:“我怀疑当初这件事也是他设计的,就是为了逼姜扶笙和我退亲嫁给他。”
石青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嘶……那要是照这么说,陆怀屿的心机可真够深沉的。”
陆怀屿居然在他们无所察觉的时候就已经算计了这么大一桩事吗?
赵元承手握剑柄,面色沉抑。
*
紫宸殿。
大太监成海见赵元承从游廊下走过来,连忙迎上去满面堆笑地行礼:“奴才见过小侯爷。”
“公公客气了。”赵元承手搭在腰带上,走路也不好走,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不知陛下找我何事?”
“奴才也不知道,好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相商,几个老臣都在里面呢。”成海道:“陛下吩咐,您若是来了就在这里候着,等陛下宣您进去。”
“好。”赵元承点头,在石栏杆上坐了下来:“我就在这等着。”
“行。”成海哈着腰应了:“奴才守到那门口去,免得陛下喊了奴才听不见。”
“去吧。”赵元承随意挥挥手。
等了约莫半刻钟,陆怀屿走了进来。
赵元承听到脚步声,回头见是他又收回了目光,倚在朱漆柱子上看一朵花
儿被风吹得轻轻摇摆。
“表弟。”陆怀屿走到他跟前停住步伐。
赵元承再次回头,懒散地望他:“怎么?”
“别再枉费心机,扶笙他不会相信你的。”陆怀屿理了理腰带,居高临下地俯视赵元承。
他要让赵元承知道,他并不惧怕他。
赵元承笑了一声:“你是在向我示威?”
啧,陆怀屿这是彻底不装了?
“我只是道出事实。”陆怀屿面色苍白,神情却坚毅,说话不疾不徐:“今日你也见着了,即便你告诉他我不是陆怀川她也没有相信你。唯一的证人我已经除去了。赵元承,你证明不了我不是陆怀川,你也永远抢不走她。我劝你还是早日放弃得好。”
“放弃?”赵元承又笑了:“我又没想娶她,何谈放弃?”
他想娶姜扶笙时,姜扶笙抛弃了他。
他才不会再想娶她!
“那你为何一直纠缠于她?”陆怀屿忍不住质问。
“小侯爷,陆大人,陛下请二位进去。”成海在廊下远远地招呼他们。
“我愿意。”赵元承看了成海一眼,站起身笑着替陆怀屿正了正发簪:“就好比表哥喜欢戴帽子一样,需要什么理由呢?”
他说罢大笑着朝成海的方向走过去。
陆怀屿望着他的背影,眼底杀意涌动,而后也笑了一声抬步跟了上去。
赵元承想给他戴帽子?也要有命在才行。
“微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人进了紫宸殿,齐齐朝上首龙椅上的元启帝行礼。
元启帝只穿着常服。他生得精瘦,下巴上胡须比从前长了一些,眼下依然有些青黑。他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们二人一眼,抬起手缓缓道:“免礼。”
赵元承站起身,环顾四周。方才进来时便看到殿中有人,只瞥见像是几位老臣的身影。这会儿细看才发现他父亲良都侯竟然也在其中。
良都侯也朝他看过来。
父子二人四目相对,赵元承从他眼中看到了忧虑。看来,元启帝此番叫他来不是什么好事。
陆怀屿和他一同站起身,与他并肩而立,只看着上首,瞧着似乎有些志在必得的意思。
“赵元承。”元启帝开口:“知道朕叫你来所为何事?”
“不知。”赵元承摇摇头,面上露出惶恐之色:“甲胄之事,我真的知错了,求陛下宽恕……”
在元启帝面前,他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自然该有纨绔子弟怕事的模样。
元启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闭了闭眼睛道:“甲胄之事,良都侯都替你解释了,若是为了这件事,你现在应该还在大理寺的大牢里待着。”
“谢陛下宽恕。”赵元承行礼。
“先别急着谢。”元启帝顿了顿道:“据良都侯解释,你收集甲胄只是觉得威风,想放着看看。如果是换成旁人,朕早就让人问斩了。你呢,牢狱之灾可免,但也该将功赎罪才是。”
陆怀屿拳头悄悄握起,侧眸瞥向赵元承,眼底闪过冷笑。
“我愿意将功赎罪,还请陛下吩咐。”赵元承连忙应了。
他瞧见陆怀屿看过来。他一个没出息的纨绔子弟,成日只知吃喝玩乐。元启帝这个昏君能想起让他做什么事?想是陆怀屿的手笔无疑了。
“嗯。”元启帝颔首,似乎对他的表现甚是满意,转而看向良都侯道:“赵爱卿,你还说你这儿子不思进取,我看他倒是个懂事的,可堪重任。”
“陛下。”良都侯往前一步,低着头诚恳道:“犬子自幼不学无术,您真的不能对他委以重任。臣怕他闯下弥天大祸,无法弥补……”
陆怀屿见状道:“侯爷,我以为你这样是太溺爱小侯爷了。小侯爷实则是个聪明人,年纪也不小了,没有什么事是他办不成的。只不过是侯爷你一直舍不得放手让他出去历练。我劝慰侯爷一句,如若让他一直在上京城里无所事事,早晚会闯出祸端来。”
这是在宫中,当着皇帝的面,他自然不好称呼良都侯为“舅舅”,便以“侯爷”相称。
“历练自然也是要。”良都侯朝着上首道:“陛下,犬子有几把刷子臣还是清楚的。如今疫症肆虐,他又不通医术,派他去只怕他会延误了阻止瘟疫蔓延的最好时机啊。臣愿意代替犬子前去……”
赵元承此时才明白元启帝叫他来的目的,原来是想让他到疫区去。
陆怀屿真是好算盘。那斑疹伤寒染上即死,太医院研制了这么久,也没有配出有效的药方来。他去疫区染上疫症自然必死无疑。就没有人再搅和陆怀屿和姜扶笙过日子了。
陆怀屿道:“侯爷此言差矣。依我所见疫症才是最好处置的。前人都留下了经验,无非就是隔离、烧石灰水、焚烧尸体,配置草药一类的。至多也就是焚城,最不容易出错。”
“臣愿意代子前去。”良都侯不理会他,只朝元启帝拱手。
元启帝沉吟片刻道:“朕看陆爱卿说得有道理,良都侯不必再多言。赵元承,朕给你这个机会将功赎罪,你可愿意前去?”
“我去。”赵元承应了。
元启帝不会轻易做这样的决定,这是疑心未消,还在试探他们父子。若是不应,恐有灾祸。
良都侯看向他,眼底忧虑更甚。
陆怀屿转身朝赵元承笑道:“那我就预祝小侯爷一切顺利,我在上京等着小侯爷回来举觞称庆。”
赵元承眼眸微眯扫了他一眼,扯了扯唇角。陆怀屿这是在挑衅他?
一行人跨出紫宸殿。
陆怀屿笑着看向赵元承:“不知表弟打算什么时候动身?我带你嫂嫂为你饯行。”
第42章 第42回 赵元承你混账
“宥齐不必这般客气。”良都侯拉过赵元承往前走, 生怕他被激怒,在紫宸殿前就不管不顾。
赵元承站住步伐斜睨着陆怀屿:“好啊,我临走时必然派人知会表哥, 等表哥带嫂嫂来给我饯行。”
陆怀屿以为用元启帝来压他, 他就没辙了?
“快走吧。”良都侯推着他往前走。
陆怀屿面带微笑看着他们走远, 才缓步朝前走去。为了今日之事,他在陛下面前铺垫了许久, 这才加重了陛下对良都侯府的疑心。
良都侯府若是无后, 良都侯自然没有什么谋反的必要。
他想赵元承死没那么容易。可陛下想赵元承呢?还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主子, 直接回家吗?”
宫门口, 守在马车边的杜仲见到他连忙迎上去。
“去坊市看看。”陆怀屿上了马车。
杜仲坐在马车前头, 扬了扬马鞭笑道:“主子又要去给夫人买什么?”
“逛逛看。”陆怀屿语气里含着笑意。
半个时辰后。
“扶笙。”陆怀屿进了清荷院, 才走到廊下便笑着招呼屋子里的姜扶笙。
“夫君,你回来了。”
姜扶笙打开门,探头朝他看过去。
回来之后她心中一直忐忑, 坐在屋子里出神直到这会儿,总觉得对不住陆怀川,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
“你看这是什么?”陆怀屿将手里提着的竹笼给她瞧。
“小兔子?”姜扶笙惊喜,不由俯身去看:“这么小,耳朵好长啊。哪里来的?”
小小的兔子还没她的拳头大,大耳朵耷拉着,眼睛红红的, 三瓣嘴嗅个不停。雪白柔软的一团很是讨喜。
“路过坊市瞧见有人售卖, 想着你一定喜欢。”陆怀屿笑着将笼子递给她:“就是不能养在屋子里, 毕竟气味不佳。你玩一会儿,让翡翠她们拿下去养着。”
“好。”姜扶笙开了笼子将小兔子抱出来,让珊瑚去采了草叶儿来喂。
玩了一会儿她让人将兔子提下去, 转而看向陆怀川。
陆怀川说回来便和她说双生子之事。她方才胡思乱想了许多,这会儿想听陆怀川说清其中缘由。
“来。”陆怀屿牵她进屋,提了水倒在铜盆中:“先净手。”
姜扶笙将双手浸进热水中。
“你又没吃饭?”陆怀屿瞧见桌上的瓦罐,语气里有些不悦。
姜扶笙每每没胃口
便不吃饭,只吃些茶酪敷衍了事。
“我不太饿。”姜扶笙取过帕子擦手。
“不好好吃饭对身子不好。”陆怀屿不忍心责备她,语气里只余下心疼。
“我再吃几口,晚上和你一起吃晚饭。”姜扶笙朝他一笑,走到桌边拿起碗勺给自己盛了一碗茶酪。
“双生子的事我是十二岁那年才知道的。”陆怀屿恢复了一贯的温润,在软榻上坐下和缓地开口:“有一日路过坊市时听人议论说有一个孩子和我长得极相像。我心中好奇,便找过去看他。”
姜扶笙不由被他的话吸引了心神,抬眸望着他。
陆怀屿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他面上露出回忆之色:“他身子骨比我还差一些,有男子喜欢俊俏的少年,西洲馆的老鸨怕他长大了不好赚银子,便不给他吃饱。那时候我能支使的银子不多,只能从家里拿些吃的,带过去偷偷给他。同时我也开始攒银子,又让他继续在那里吃了几年的苦,直到我攒足了银子才将他赎回。”
“后来呢?”姜扶笙在他身旁坐下,好奇地询问:“他还活着吗?”
她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陆怀屿摇摇头叹了口气:“他身子太弱了,也吃了太多的苦心结难以开解,我将他救出来后没多久他便病逝了。他要是活着就好了,我会多一个亲兄弟分忧。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元承这样诬赖陷害我的。”
“他不在人世了?他有没有和你说流落在外那些年,他经历过什么?”姜扶笙蹙眉,乌眸中满是惋惜:“那……你娘知道这件事吗?”
她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其中的缘由,便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娘不知情。”陆怀屿摇摇头,不愿在这件事上继续多说,他道:“对了,我有事要和你说。”
“什么?”姜扶笙将茶酪捧在手中,侧眸看他。
“陛下使元承去青州平疫,不日便要动身。”陆怀屿平静地开口。
“啪!”
姜扶笙脸儿一下白了,手一软半碗茶酪掉在地上,碗摔成好几瓣,草绿色的茶酪流得到处都是。
“扶笙,你怎么了?”陆怀屿伸手去牵她,手伸出去却落了空。
姜扶笙慌乱之间起身蹲下去,伸手去捡地上的碎碗,口中忙不迭地解释:“我……我没事,没拿稳手滑了一下……我捡起来……”
这一瞬,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赵元承不是没有在朝中任职吗?元启帝怎么想起派赵元承去青州平疫病?那可是疫病,听闻青州十室九空,没有一家不染疫病的。这次疫病来势汹汹,沾上便是死路一条,没有人能活下来。已经好几个月了,太医们还没有研制出针对疫病的药方。
赵元承在这样的情形下去青州,岂不是……送死?
她呼吸急促起来,心脏好像落在一只大手中,攥得她喘不过气。
赵元承他……他是不好,变得那么坏,那么恶劣,那么不尊重她。可无论如何,她不想他出任何事……何况她原本就欠他的,他还帮她救出了哥哥?
“别捡!”陆怀屿连忙阻止。
可惜为时已晚,姜扶笙心慌意乱之间将手送到了锋利的瓷片上。
“嘶——”
姜扶笙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抬手,食指和中指已然被瓷片割破,鲜红的血涌出来凝成鲜艳的一道。
“别乱动。”陆怀屿抓住她手,朝外头招呼:“翡翠,进来收拾一下。”
他说着拉起姜扶笙,到立柜处取出药箱替姜扶笙处理伤口。他专注地望着姜扶笙手指伤处,在姜扶笙看不到的地方眼神却冰寒阴森。
她总告诉他她心里没有赵元承。可一听说赵元承要去青州平疫病便慌成这样。人的本能反应骗不了人,这些年她虽然人在他身边,可心却一直系在赵元承身上。
赵元承对她也是百般纠缠,不肯放手。
不过没关系,赵元承很快就会染上疫病一命呜呼。
只要赵元承不在了,他和姜扶笙还会恢复从前琴瑟相调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打扰。
“你在担心他。”陆怀屿忽然开口。
这话犹如平地炸雷响在姜扶笙耳边,她慌促地摇头:“不是,没有……”
“包好了。”陆怀屿松开她手,轻抚她脑袋:“笙儿紧张什么?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你心软,即便元承这些日子和你弄得很不愉快。但眼见他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你也还是于心不忍……”
他温和地看着姜扶笙,眼中满是宠溺。
姜扶笙低下头,一时没有说话。大概就是他说的那样吧。
此生她和赵元承已经没有可能,但她还是盼着他好一点,更好一点。
“等他动身的时候,我们去给他践行。”陆怀屿含笑道。
姜扶笙抬头不敢置信地看他,片刻后又摇了摇头:“不了。”
他们两个见了面就起冲突,还是不去得好。
“是不是怕我和他起争执?”陆怀屿手搭在她肩上:“别担心,我们不和他碰面,远远地送送他便是。我知道你不是对他难以忘怀,只是心软不忍见他去送死罢了。”
“夫君。”姜扶笙靠到他怀里,感动道:“你怎么这样好?”
赵元承此去也不知会如何。她的确很想去送送他,不被他看到的那种。
他若是看到她去,必然又会冷嘲热讽……
“元承毕竟是我表弟,我和你一样同他有从小长大的情分。”陆怀屿轻拍她后背:“再说,我也要谢谢他肯让我娶到你。当初他若是不肯放手,我未必是他的对手。”
姜扶笙摇头不语,过去的事情她早就不让自己去想了。
陆怀屿道:“不说这些让你伤心了。说点好的,元承他吉人自有天相。当初病得那样重,后来也痊愈了。疫病拦不住他的。”
姜扶笙没有说话。那可是疫病,哪里那么容易就平息了?
晚上,姜扶笙全然无法入睡,脑海中各种事情一件接一件冒出来。
想起陆怀川说的关于陆怀屿的事,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黑暗中,她偏头朝陆怀川的方向看过去。
陆怀川今日对她所说的一切,或许都是真的。只有一件事陆怀川好像说谎了——他一点也不像陆怀川,反而更像是陆怀屿。
她记得陆怀川在书院时的样子,翩翩君子温润如玉。陆怀川生在陆府,长在书院。从小是连蚂蚁也舍不得踩死一只的人。正是这样心软的性子,才会同情陆怀屿的遭遇,攒银子将陆怀屿从火坑中救出来。
真正的陆怀川不可能会那么残忍地对待惜兰。
反而是陆怀屿,从小吃尽苦头,又在西洲馆那样的地方受尽折磨,才会养得性子扭曲,以至于那么残暴地对待惜兰。
而他们夫妻之间……周公之礼上,也不能说他是不行吧,总归有些不尽如人意——她倒也没有嫌弃过,是他自己总是对自己不满。
大概是在西洲馆那些经历,导致他身子成了这副样子。
当初陆怀川的身子骨,也比眼前这人要好些。
她缓缓翻身面对陆怀川。陆怀川睡觉轻,她生怕吵醒了他。
她怔怔望着床外侧熟睡的那个人许久,一股凉意从脚尖直窜到头顶。难道赵元承是对的,她的夫君根本不是陆怀川,而是冒充陆怀川的陆怀屿?
陆怀屿忽然坐起身看她。
姜扶笙紧张地往后缩了缩,小声问他:“夫君,怎么了……”
陆怀屿低头凑
近,逼视着她,眼神阴惨惨的可怕至极:“你在怀疑我了?”
“没……我没有……”姜扶笙心慌极了,不敢承认。
忽然想起那晚惜兰的惨状,她心里害怕极了。想逃跑身子却半点动弹不得。
陆怀屿脸色铁青,手里不知从何处拿来一根擀面杖,正是对惜兰下手的那一根……
姜扶笙惊恐中用力挣扎起来,可腿就是一步也挪不动。危急关头,赵元承忽然出现!
他手持长剑劈断擀面杖,剑尖指着陆怀屿犹如天神下凡。
“陆怀屿,你终于肯露出真面目了!”
陆怀屿面目狰狞,一言不发举起被削尖的擀面杖朝赵元承腹部直刺而去!
“不,不要……”
姜扶笙撕心裂肺地哭喊。
“笙儿,笙儿……”
耳畔有人在唤她。
姜扶笙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眼前放大的脸庞她吃了一惊,猛地往后退让。
“做噩梦了?”陆怀屿面色和煦,抬手摸了摸她额头:“出了一头的汗。”
姜扶笙这才清醒过来,方才原来是噩梦一场,外面天已经大亮了。
她捂着心口咽了咽口水,看了陆怀屿一眼,倒也不是很害怕。
她大概可以确认眼前的人不是陆怀川,而是陆怀屿。
陆怀屿对谁都不好,陆父陆母、惜兰、姜家所有的人……甚至他可能害死了陆怀川,鸠占鹊巢。可以说,陆怀屿坏事做尽,但独独对她极好,所有的事情无不依从她。就连她数次和赵元承牵扯不清,陆怀屿也从来没有怪过她。陆怀屿为什么单对她这么好?
“没事吧?”陆怀屿拿了帕子给她擦汗。
姜扶笙摇摇头:“夫君,我今日想约婉茹去看戏。”
她不想在府里待着,更不想面对陆怀屿。只想找个地方待着,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陆怀屿失笑:“你想去何处,不必和我说。我派人去和婉茹说一声?”
“不用了,我等会儿让人去吧。”姜扶笙回他。
“也好。”陆怀屿应了:“不过现在时候还早,你再睡一会儿。我起床去衙门点卯。”
姜扶笙应了。
陆怀屿一出门,她便也起床了,早早登了陈家的门。
陈太傅极重家风。陈婉茹每日寅时便要起床侍奉父母。姜扶笙到时她已然伺候好父母,自己也用过了早饭。
姜扶笙与陈母打了招呼,带着陈婉茹一道去了西坊的戏园子。
大的戏园子里有夫人姑娘们专用的小台子。
说白了也就是一间大一些的厢房里面布置戏台子,下面放桌椅,图个清静罢了。
两人到了地方,要了茶水点心坐下。陈婉茹点了一出戏,台上便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一场戏唱罢。
姜扶笙仍然盯着台上出神。
陈婉茹挥挥手打发了那些戏子,转而招呼道:“金金?”
她连着喊了两三声,姜扶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她:“嗯?怎么不唱了?”
她脑中都是这几日的事。尤其是昨夜想到的……如果和她成亲的人真的是陆怀屿,那他也太可怕了。害死了自己的哥哥,抢占了哥哥的生活,学着哥哥的样子……
倘若她同陆怀屿和离……可是姜家已经不在了,和离了她能去哪里?又怎么给爹翻案?
可她也不能继续和这样一个披着人皮的凶神恶鬼在一起啊。
“金金,你有什么心事?”陈婉茹偏头看着她。
“我能有什么心事?”姜扶笙摇头,弯眸朝她笑了笑。
这里面的事情,令她难以启齿。即便陈婉茹是她最要好的闺中密友,她也说不出口。
“不对。”陈婉茹凑近了看着她道:“你分明是有事的样子,魂不守舍的到底怎么了?”
“没有。”姜扶笙扯出笑意:“我就是想爹娘和兄长他们了……”
她垂下长睫,郁郁寡欢。
要是家里没有出事就好了。她离开陆家,还能回到姜家去。
爹娘和兄长绝不会不管她的。可惜他们如今自身难保。
“别太担心了。姜伯父和我爹一样是正直的人,总有一日会洗清冤屈的。”陈婉茹拍拍她的手宽慰她:“你就当这是姜伯父的劫数。等这一劫过了,人自然就回来了。”
“好。”姜扶笙听着笑了。
“金金。”陈婉茹靠得近了些,脸有些红了:“这些日子有没有听到持曜的消息?”
她想主动一些找赵元承,可爹娘成日将她拘在内宅之中,无事都不放她出门,她寻不到机会去找赵元承。
遇上宴席一类的事,赵元承总是众星拱月,根本无暇理会她。
算起来,她有两个来月没有见到赵元承了,也无从打听他的消息。
其实见到姜扶笙时她便想问,但到底是没成亲的女儿家,不大好意思开口。故而拖到这会儿。
“他……”姜扶笙迟疑,不知要不要说出赵元承去青州平疫病之事。
陈婉茹温婉贤淑,又善解人意,是顶好的姑娘。她也一心想撮合陈婉茹和赵元承,奈何赵元承他……
门外,忽然传来叩门声。
姜扶笙和陈婉茹齐齐转头往外看,又对视了一眼。
“谁啊?”陈婉茹问。
姜扶笙摇摇头:“不知道,是小二吧?”
她起身提着裙摆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赵元承玉身长立。他面色冷峻,垂着乌浓狭长的黑眼睛冷冷地看着她。
姜扶笙惊骇地后退一步。
“是谁啊?”陈婉茹好奇地走近,瞧见赵元承心猛地跳了一下,脸也跟着红了:“持曜,是你……进来一起看戏吧?”
她看了赵元承一眼,娇羞地低下头。
“不了。”赵元承目光依旧落在姜扶笙身上:“你跟我来。”
姜扶笙摇头:“我不去,我要回家了。”
她说着便要夺门而出。赵元承这样无所顾忌地单独找她,陈婉茹会误会的!
赵元承错步拦住了她的去路:“我去青州你是不是很高兴?”
他没有将话说得很明白,言语里的意思只有他和姜扶笙懂。
青州大疫,他死在那处回不来,就没人继续纠缠姜扶笙,不就称了她的心意?
她自然高兴。
姜扶笙蹙眉还未说话,身旁的陈婉茹往前一步,紧张道:“持曜,你要去青州?那地方有大疫去不得,我听说这次的疫病厉害得紧,染上必死,你千万不能去青州。”
姜扶笙抿抿唇,将话儿咽了下去,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
赵元承仍然拦在门前,终于侧眸看向陈婉茹:“奉陛下之命。”
陈婉茹眨了眨眼睛,想了想道:“这个时候去青州太危险了。你先别走,我回去求我爹,让他去跟陛下求情,你……”
姜扶笙不禁看陈婉茹。陈婉茹平日里怕极了陈太傅,见了陈太傅就跟老鼠见了猫儿似的。陈太傅是一定不准女儿家议政的。陈婉茹却愿意为了赵元承去求陈太傅,足见她对赵元承的真心。
“不必。”赵元承径直拒绝了,再次看向姜扶笙:“走不走?”
他眼皮薄薄,黑眼睛沉沉带着威胁的光。
姜扶笙自是知道他的手段。她若是不跟他走,他不管不顾起来能当着陈婉茹的面将她扛走。
为了不让陈婉茹误会,她只能屈从。
“婉茹,他有话和我说,我先去……”
她扭头和陈婉茹说话。
赵元承却没了耐心,一把捉住她手腕,将她拉出门。
“金金……”陈婉茹往前跟了两步,看着赵元承拖着姜扶笙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心中一痛,眼泪夺眶而出。
为什么?
姜扶笙她已经有陆怀川了,陆怀川对她那么好,她还不知足吗?怎么还和赵元承牵扯不清?
陈婉茹退回厢房内,在椅子上坐了许久,起身出了戏园,上马车时毫不犹豫地吩咐婢女:“
去刑部衙门。”
她不能管赵元承,陆怀川却是可以管姜扶笙的。姜扶笙说得好好的,会撮合她跟赵元承,到临了却还是和赵元承黏黏糊糊的。
告诉陆怀川也是为了姜扶笙好。他们夫妻和睦,本该好好珍惜才对。
*
赵元承不顾姜扶笙的抗拒,将她推上马车,自个儿也俯身钻了进去。
“放我下去,你带我去哪儿?”姜扶笙试图跳下马车。
赵元承手臂圈住她腰肢往后一带,玉软花柔的人儿便落在他怀中。
姜扶笙后背撞在他胸膛上,一时好似撞到石头一般硬邦邦的。
“陈婉茹听说我要去青州都急成那样,只你全然无动于衷是吧?”
他捏着她精巧的下颚,迫使她看向他。
“婉茹本来就对你很好……”姜扶笙嗓音有些发涩。
“闭嘴。”赵元承松开她。
马车跑得太快了,姜扶笙在他怀中颠簸得厉害:“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去北郊宅子。”赵元承靠在马车壁上,冷眼看她。
姜扶笙听闻“北郊宅子”,不免想起赵元承之前在那里对她做的那些混账事,脸儿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的:“你,你要干什么?石青,停车!放我下去!”
赵元承就在马车上,石青这会儿可不听她的吩咐,马车依旧跑得飞快。
“我都要死了,还能干什么?”赵元承扯起唇角,手臂箍紧她腰肢,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身前来回转了转:“自然是要干之前没干到的事,才能死而无憾。”
第43章 第43回 苟且
“你无耻!”姜扶笙双臂抱胸, 白皙的脖颈都羞红了。
赵元承笑瞥着她。
姜扶笙试图掰开他箍在自己腰上的手臂,这人一而再再而三,怎么这样恬不知耻?
“老实点。”赵元承将她细腰往下一摁, 黑眼睛眯起危险的光:“惹恼了我可不管在什么地方。”
姜扶笙僵住身子不敢动, 纤长浓密的眼睫微颤。他怎么这样混不吝?
这是在马车上, 石青就在外面。她不敢乱动,万一激怒赵元承真发起疯来……他当真什么都做得出。
赵元承抬手将她脑袋强行摁在自己肩上。
闻到熟悉的气息, 她鲜见的没有挣扎, 怔怔地靠在他肩头, 心里头好似吃了一颗余甘子①一般又酸又涩。
他就要去青州, 此行生死难料。
罢了, 就依着他片刻又何妨?
半晌, 赵元承再没有别的动作。
姜扶笙轻轻抬起头看他。
矜贵清绝的儿郎阖着眸子,呼吸均匀已然睡了过去。这会了细瞧才察觉他眼下青黑,像是许久没有休息好。睡着时他少了平日的恣意骄横, 也不会出言嘲讽她。只是安安静静阖着眸抿着唇,漆黑的羽睫笔直纤长,反倒有几分孩子气,颇像少年时。
赵元承在睡梦中似有所感,大手落在她脑袋上,又将她摁回自己肩头。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下巴枕在她头顶上, 舒坦地谓叹了一声。
她窝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怔怔出神。
“主子,到了。”
石青的声音传进车厢内,马车停了下来。
赵元承咻地睁眼, 就势抱起姜扶笙欲下马车。
“放我下来。”姜扶笙纤细的手指攀着他肩,担心外头的石青听见,几乎贴着他耳朵:“我自己好好走。”
她生来说话语调软软的,贴得这样近声音又乖又甜,如同撒娇一般。
赵元承下意识顺着她的话将她放下,站直身子又懊恼自己不争气没把持住,怎么就听了她的?姜二金贯会用这一套蛊惑他。
瞧她已然先下了马车,他快步追上去,到底还是抱起她,不顾她的挣扎快步往书房而去。
石青抱臂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
“在看什么?”莫山从远处走近:“还不将马车赶到拴马处去?”
石青扭头瞧见他咧嘴笑起来,摸着下巴道:“青州之行凶险,主子是不是打算先和姜姑娘……”
“闭嘴。”莫山呵斥他:“主子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还不快去!”
“没趣。”石青哼了一声,坐到马车前催着马儿去了。
*
“砰!”
赵元承踢上门,将怀里的人儿放在书案上。
姜扶笙两手紧张地捉着他衣袖,眼尾红红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你……你别乱来……”
他刚才在马车上说的话她还记得,又到了这个书房,她一下害怕极了。
“松手。”赵元承瞥了一眼她绵白的手。
“我不。”姜扶笙乌眸中迅速蓄起泪水,手上攥得更紧了:“我,我想清楚了。你说得是对的,他根本不是陆怀川,而是陆怀屿。我真的已经在想跟他和离的事了。”
陆怀屿待她再好,也不能掩盖他害死陆怀川的事实。
“哦?”赵元承挑眉,眼中满是不信。
姜扶笙细声和他解释:“他和我说了,他的确是双生子。不过他没有说他是陆怀屿,他说陆怀屿身子弱,已经病逝了。但是我仔细想了一下,真正的陆怀川不可能那样对待惜兰,他肯定不是陆怀川。”
与赵元承说了一遍,她思绪更清晰了一些,下定了离开陆怀屿的决心。
福伯那里有住所,虽然地方小了些,但好歹也是个容身之地。至于爹的事情,她只能尽力。或许以后哥哥身子好一些,就能帮上忙了。
“不容易,总算长了点脑子。”赵元承轻哼了一声。
“我很快就会和他和离。”姜扶笙见他神色缓和了,又赶忙补了一句。
赵元承大手握着她脸,乌浓的眸底欲念翻滚:“婚书上写的都不是他的名字,你与他本就不是夫妻,何须和离?”
“你,你说得有道理。”姜扶笙长睫沾着泪水扑闪了两下,软语道:“但他不是陆怀川的事外面的人不知情,只以为我和他是夫妻,总要签了和离书才算了结。”
既然选择离开,便该和陆怀屿说清楚,不能不明不白就走了,也不能让陆怀屿稀里糊涂的,无论何事总该有始有终吧。
“你借口倒是不少。”赵元承冷冷地睨着她:“等你签了和离书,我已经死在青州了,你也可以摆脱陆怀屿。姜扶笙,一举两得,你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姜扶笙摇头,泪珠儿顺着莹白的脸儿滚落。
她抽咽道:“我,我自知对不起你。这次回来之后你还是帮了我良多。尤其是哥哥的事上……”
若是赵元承没有帮她接回哥哥,哥哥或许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是真心感激他的。
赵元承漠然不语。
“正如你所说,我和陆怀屿不是夫妻,也不用等什么和离书……”姜扶笙手落在外裳的盘扣上缓缓解开,眼泪簌簌往下掉落:“我没有别的什么好报答你的,既然你想要……”
陆怀川早就不在了,她不会留在陆怀屿身边。赵元承即将动身去青州,不知将来会如何。
正如她所言,她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回报他,唯有她自己。
她手微微颤抖着,脑海中浮现出许多过去二人相处的情景。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她以为她会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成为他的新娘。
从未想过有一日,在这样一间书房里,甚至连床都没有,在书案上将自己交给他。
她成过亲,在赵元承心里,她大概只配在这样的地方吧。
“姜扶笙!”赵元承摁住她解衣裳的手,瞋目切齿:“如若不是我接回你兄长,换一个人你也会这样报答他是吧?”
姜扶笙啜泣声一顿,乌眸含着泪花茫然看他,一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说话!”赵元承轻轻晃了晃她催促。
姜扶笙眨眨湿漉漉的眼,脸儿泛起薄薄的一层粉:“我无以为报……”
他怎么又不高兴了?她不愿意的时候他生气,如今她豁出去肯了他又生气,
究竟想要她如何?
“残花败柳,谁稀罕。”
赵元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撤回手冷冷丢下一句话。
姜扶笙双手垂落下去,泪珠儿掉得更快了。明明是他一直想要的,现在又嫌弃她。
她就知道,他心里一直瞧不上她。之所以那样纠缠,不过是为了羞辱她。她一时屈辱极了,心中绞着痛。一切都是她自以为是罢了,赵元承根本不需要她的报答。她探腿从书桌上下来,泪眼婆娑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站住!”赵元承喝住她。
姜扶笙不理他,头也不回反而走得更快。
“你是不打算管你兄长和两个妹妹了?”赵元承高了声。
这句话成功让姜扶笙停住步伐。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不可能不管兄长和妹妹们的。
但她没有回头,只是低头立在那处。
赵元承方才的话实在是伤到了她。她也该清醒一些,赵元承该配陈婉茹那般的女子。她和他真要是那样了,以后该如何自处?只怕他更瞧不起她。
“过来。”赵元承叫她。
姜扶笙站在原地没有动。
“姜扶笙,我叫你过来。”赵元承又说了一遍。
“你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吧。”姜扶笙止住哭泣,抿着唇瓣。乖恬的人儿显出几分倔强来。
赵元承大跨步上前,拦腰将她抱起。
“放开我,你别碰我!”姜扶笙挣扎起来,像只被惹得炸毛的猫儿伸出厉爪张牙舞爪地挠人,一手落在赵元承脸上。
赵元承偏头躲过,脖颈却难逃一劫,被她一手挠出三道血痕来。
“姜扶笙,长本事了你!”赵元承抓住她手腕,将她摁在书案上。
“放开我!”
姜扶笙动弹不得,杏眸睁得大大地瞪着他。小兽被逼在墙角,不甘地露出没什么杀伤力的獠牙,似乎只要对方一松懈便会冲上去来一口。
“再乱动我收拾你。”赵元承松开手警告她。
姜扶笙揉着手腕,瞥了他一眼,坐在书案上一言不发。
赵元承绕到书案后开了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叠文书又走回她跟前递给她。
姜扶笙不看,也不伸手接。
“你妹妹们的身契,你确定不要?”赵元承望着她。
姜扶笙闻言朝他手中看过去,果然是身契的格式,她忙伸手接过。
接过来又觉得不对劲,两个妹妹只有两张身契罢了,赵元承怎么给了她好几张?
她不由往下翻看,两张身契下面是一张药方,密密麻麻地写了一整页。
“你兄长现在吃的方子。”赵元承伸手掀开上面一张,露出另一张也是密密麻麻写满纸的方子:“再吃三个月,接下来就吃下面这张方子。”
姜扶笙瞧见下面文书上京兆尹的印章怔了怔,抽出来扫了一眼,竟是北郊这座宅子的地契。
余下的几张是庄子和田地地约,还有几个下人的身契,另外有几张大额银票。
“你给我这些做什么?”姜扶笙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抽出妹妹们的身契和哥哥的药方,将余下的东西还给他:“这些,我不要。”
她要赵元承这么多的东西,算怎么回事?
他把这些给她,又是什么意思?她想到了一个答案,但是不敢往深处想。
不会的,赵元承这样恶劣,祸害遗千年,他能有什么事?
“你离开陆府也无处可去,给我做外室,这些算聘礼。”赵元承垂眸望着她,语气冷硬。
姜扶笙心中翻滚的酸涩情绪瞬间凝住,抬起乌眸不敢置信地看他。
赵元承让她做他的外室?
不,别说外室,她连妾室都不会做的。
从小娘便和她说,她是大家嫡女,要做便做堂堂正正的正妻,不做低人一等的妾室,更不做见不得光抬不起头的外室。包括她两个庶出的妹妹,娘也是打算给她们找相配的人家,做正头娘子的。
一家有女儿家做外室,会让整个家族蒙羞。
若非三妹说心悦赵元承,她说什么也不会让两个妹妹给赵元承做外室的。
“你这是什么神情?”赵元承偏头望着她:“做我的外室委屈你了?”
“我谁的外室都不做。”姜扶笙跳下桌子,丢下银票、地契那些,只拿了妹妹的卖身契和两张药方往外去了。
赵元承想让她做外室,除非她死。
“你拿的那两样东西,也算在聘礼之内。”赵元承淡淡启唇。
姜扶笙顿住步伐,攥了攥手里的东西,转头朝他摔了回去。
她绝不做外室!
赵元承冷笑:“摔得好。等下我便去将你两个妹妹送回教司坊去。她们在我这里倒是养得珠圆玉润的,说不得比我赎他们时还值钱些。”
“赵元承,你到底想怎样?”姜扶笙被他说得难受极了,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转。
他就要这样反复折磨她,心里才痛快是吧!
“我说了,做我的外室。”赵元承看看左右:“去陆府收拾一下,以后就住这个宅子里,等我从青州回来。”
“不可能。”姜扶笙抿唇,红着眼圈倔强地望着他。
赵元承俯身捡起地上的各样文书:“我后日动身,给你两日的时间考虑。如若不应,我便将你两个妹妹送回去。”
姜扶笙咬唇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跑去。她一口气跑出宅子,又跑了一阵子实在没有力气,才开始慢慢朝城内的方向走。
她不认得路,只知道大概的方向,便沿着小路走。小路自然比不上大道,路上都是坑洼,有厚厚的一层尘土。深一步浅一步的,她也不觉得难走,只一路擦着眼泪。
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命数?也许是前十数年过得太顺风顺水了,老天爷看不下去了。让她背弃赵元承,阴差阳错嫁给了陆怀川的弟弟。陆家又出了那样的事,她孤苦无依。赵元承偏要报复她,纠缠了她这么久不说,还让她做他的外室。
她究竟该怎样做才是对的?
“主子,姜姑娘那样柔弱,等会儿昏厥了可不好。”石青跟在赵元承身后劝道:“不如属下回去牵马车来,给姜姑娘送回去吧?”
姜姑娘看起来失魂落魄的,他都有些于心不忍,主子怎么舍得的?
“怎么?你心疼她?”
赵元承面无表情地侧眸看他。
姜扶笙自己选的路,就让她自己走回去。外室怎么了?委屈她了吗?
与当初她对他不管不顾、他险些丧命比起来,只是做个外室算得了什么?
“属下不敢。”石青吓得缩了缩脖子,再不敢替姜扶笙求情。
主仆二人远远跟着姜扶笙。一直到进了北城门,赵元承才停住步伐。
石青不敢多问,老老实实站在他身后等候吩咐。
“让他们准备一下,后日动身。”赵元承吩咐,又道:“我去一趟师兄那里。”
“是。”石青应了。
*
“扶笙!”
陆怀屿骑在马上,焦灼地往北郊赶。
他在衙门接到陈婉茹的消息,说赵元承带走了姜扶笙。他先派人在城里各处找了找,都没能找见姜扶笙和赵元承二人的身影。
他猜测姜扶笙是被赵元承带回北郊那个宅子了,也顾不得身子弱,骑着马儿便要去找姜扶笙。
不料还未出城便遇见姜扶笙走在路边。
姜扶笙一张脸儿惨白着,漆黑的眸子黯淡无光,浑身灰扑扑失魂落魄地也不理陆怀屿,只径直往前走。
“笙儿,笙儿……”陆怀屿将缰绳丢给宁安,快步追上去拉住姜扶笙的手:“你怎么了?”
姜扶笙抽回手,丝毫不理会他,好似不认识他一般继续往
前走。
陆怀屿没有法子,只能一路跟着她回到陆府,进了清荷院。
进屋时姜扶笙不小心绊在门槛上,一只绣鞋掉下来。
陆怀屿忙上前扶着她,低头便见她白色的足衣上有点点血迹,想是走的路远了脚磨破了皮。
姜扶笙挣脱他,也不管鞋子,就那样踩着足衣走进屋子,在软榻上坐下。
翡翠在门外一脸忧心地看着姜扶笙。
“去打热水来。”陆怀屿吩咐。
翡翠应了一声,很快打了热水进屋子。
陆怀屿亲手拧了帕子,替姜扶笙擦拭面上的汗珠和尘土。而后喊翡翠换水来,俯身脱了姜扶笙的另一只绣鞋,足衣落下,两只白皙的脚露了出来,脚巴掌两侧果然磨破了皮,起了几个血泡。
“取银针来。”
陆怀屿仔细替她洗净了脚,吩咐翡翠。
翡翠很快取了银针来,点了蜡烛过了火递给陆怀屿。
陆怀屿将姜扶笙脚上那些血泡一颗一颗挑破放了血,又仔细上了药,才起身坐到她身侧。
翡翠低头退了出去。
陆怀屿握住姜扶笙的手:“笙儿,到底怎么了?”
姜扶笙看了他一眼,用力抽回手。
“你别怕。”陆怀屿温声宽慰她:“即便你和他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怪你。是他强迫你的,对不对?”
他强忍着话音里的颤抖,让自己一如既往地温润。姜扶笙如同掉了魂儿一般这样狼狈地回来,发生了什么还用问吗?
赵元承那个该死的,是觉得自己反正会死在青州,不如玷污了姜扶笙,死也好瞑目?
姜扶笙抬起乌眸,定定地望着他。
“笙儿,你别这样。”陆怀屿心疼地伸手揽她,一时心疼极了:“你和我说话好不好?”
他活着,最在意的人就是姜扶笙。其他于他而言其实都不重要。
姜扶笙推开他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道:“陆怀屿,我们和离吧。”
这一路,她想了许多。
无论是陆怀屿还是赵元承,她都不想再沾惹。
她本身就是很平庸的人,凭她的本事,根本没有办法救回爹娘。
那就认命,走吧。
变卖家产,带着兄长和福伯他们,找赵元承赎回妹妹们——如果他不肯也没关系,她能力有限,就和哥哥一起去南疆吧。
在离爹娘不远的小城里住下,照顾哥哥,得了机会去探望爹娘。无论日子有多苦,一家人在一起就好。
陆怀屿愣住了,眸底闪过一丝惊惶:“笙儿,你在说什么?怀屿他早就不在人世了,我是……”
他是哪里露出破绽了?还是赵元承对她说了什么?她语气为什么这样肯定?
“你别装了。”姜扶笙垂下眸子,纤长的睫羽覆下,生疏着语气:“我知道你是陆怀屿。我亲眼看到你是怎么对惜兰的,陆怀川不可能那样做。你杀了陆怀川替代他的位置,成了陆家长房的嫡子。”
既然要走,她要和他将话说清楚,省得以后再有什么牵扯。说这个也是在告诉陆怀屿,她已经知道他的真面目,绝对不会回头。
陆怀屿变了脸色,深吸一口气恳切地道:“笙儿,你听我解释。既然你猜到了,我也不隐瞒你。我的确是陆怀屿,但我没有害死兄长,是兄长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怕爹娘伤心,才让我替代他尽孝。我原本不想答应,为了你才点头。”
他和陆怀川之间的事情,没有第三个人知晓,自然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你们兄弟之间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根本不是陆怀川。”姜扶笙摇头,缓缓道:“其实我没必要和你和离,婚书上根本不是你的名字。但你现在已经是陆怀川了,我不会戳穿你,我们给彼此留些体面,去衙门领了和离书你继续做你的陆大人。我只要带走我剩余的那些嫁妆就行了。当然,我不否认这几年来你的确帮了我不少,但我也和你做了这么久的夫妻,两相抵消就这样算了吧。”
她想得很清楚,这会儿一样一样说来,虽然语速很慢,但是却很坚决。她不可能留在陆怀屿身边的。即便如此她心口也憋闷得厉害,一起生活四年多,陆怀屿对她照顾良多。她也不是毫无感情的大树小草,说这些话还是让她心痛难耐。
但说到底,她对陆怀屿只有感激之情,并无男女之爱。对他说完这一番话,她心里反而轻松不少。
“笙儿。”陆怀屿眼睛一下红了,坐直身子强压心中戾气,缓声道:“四年夫妻,你对我难道就没有半点情分?只因为一个赵元承,你就要抛下我?”
姜扶笙被赵元承劫走一趟,回来便要同他和离。不论她说什么,都与赵元承脱不开关系。方才她那一大堆话,只不过是借口罢了,她要离开他说到底还是因为赵元承的缘故。
“我在说我和你的事,与别人无关。”姜扶笙直直望着他的眼睛:“承蒙你几年来的照顾,我很感激你。但我嫁的人是陆怀川,不是你。他既然已经不在了,我也没有必要继续留下来。”
她说罢垂下眸子,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但她肯定要走的。
“你就这样决绝?”陆怀屿声音颤抖,流出泪来:“一点机会也不肯给我?”
姜扶笙也落下眼泪,但还是决绝地摇了摇头。
陆怀屿远比她所了解的复杂多了,她不想与这样一个人共度一生。其实,只有感激的婚姻并不幸福。在过去的很多时候她都觉得疲惫。
这会儿说出来心里反而轻松许多。也不是没有愧疚,但比起长久的解脱这算不得什么。
“姜家现在这样,你离开陆府还能去哪里?”陆怀屿担忧且心疼地望着她:“不然这样,你继续留下来,我不会碰你的,就当作我们已经和离了。”
他低下头眼底满是阴翳。只要她肯留下来,继续留在他身边,他什么都可以为她做到。
可她若坚持要走……就莫要怪他心狠了。
他在阴暗处长大,本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不过是为了留住她才装了几年的温文尔雅。
第44章 第44回 身家性命都给了她
“不了。”姜扶笙摇摇头, 纤长的睫羽遮住眼底情绪:“我不打算留在上京了。”
没有爹娘的地方算不得是家,相反,爹娘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你要去哪里?”陆怀屿不由问。
姜扶笙没有回答他, 抬起乌眸看着他:“我们什么时候去京兆府将和离书领了?”
“你是不是打算去南疆?”陆怀屿想到了什么, 擦去眼泪道:“你要去找你爹娘和哥哥?我可以派人护送你……”
“你别管这些了。”姜扶笙眸色黯淡, 顿了顿道:“不然下午过去吧。我让翡翠她们把我的东西收拾一下。”
既然决定离开,还是要干脆一些的好, 优柔寡断反而夜长梦多。
自从看到陆怀屿那样对待惜兰之后, 她心底深处一直有些惧怕陆怀屿。不过, 陆怀屿应当不至于那样对待她吧?
“笙儿。”陆怀屿悲切地望着她:“你离开我, 是不是为了元承?可以和我说一句实话吗?我不会做什么伤害你们的事的。”
“不是, 与他没有关系。”姜扶笙解释道:“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们分开后, 我也不会再和他有什么交集的。”
嫁到陆家之后,她就没有想过和赵元承再有什么牵扯。
是赵元承一直在纠缠她。
原来他那么嫌弃她,她自然更不可能自取其辱。
她去了南疆, 他在上京或者在别的什么地方,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吧。
陆怀屿闻言心里稍稍舒服了些,他低下头落寞地道:“你和他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最终却嫁给了我。我知道你心里从来没有我,你也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但这绝不代表占有。我希望你幸福, 既然你决定要离开, 我不会勉强你。笙儿, 可不可以我们一起给元承送行之后,再去京兆府?”
他看着姜扶笙,眼底满是祈盼。
姜扶笙迟疑, 去给赵元承送行?他今日那般羞辱她,她此生都不想再见他。
“我们三
人纠缠这么多年,善缘也好孽缘也罢,再见最后一次,就此散了也算一种圆满,你觉得呢?”陆怀屿言语间满是感伤,又一次落下泪来。
“好。”姜扶笙被他说得心中难过,点头应了他:“那我住西侧间去。”
她说着起身往外走,正好这几日收拾东西,也让福伯他们准备一下。
陆怀屿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双拳握紧。只要他有一口气在,她休想离开他!
“翡翠,珊瑚,你们跟我来。”
姜扶笙出门招呼了一声。
翡翠和珊瑚一同跟了上去。荧石几人好奇地看着她们进了西侧房。
“少夫人,您怎么了?”珊瑚性子急,关上门便急切地询问:“是不是小侯爷欺负您了?少爷和你置气?”
翡翠站在珊瑚身旁,也是一脸焦急。
“没有,你们别胡思乱想。”姜扶笙朝她们笑了笑:“我和他说好了,过两日去和离。”
“和离?”
翡翠和珊瑚异口同声,两人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好端端,您怎么想着和离?”珊瑚不由问。
“其中的缘由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姜扶笙低头理了理衣摆,叹了口气:“总之,我和他已经说定了。翡翠,你晚些时候去收拾一下我的东西,只拿我的东西就行,将库房里余下的嫁妆也盘点一下全部带走。珊瑚等会儿和我出去一趟,我要去见福伯一面。”
有些事情要早早安排起来,动身时无须拖延。
“少夫人要搬去福伯那里住?”珊瑚犹豫道:“那地方太小了,奴婢只怕委屈了少夫人。”
翡翠一脸忧虑,没有说话。
“我们不住那边,我打算去南疆。”姜扶笙径直收了自己的打算:“爹娘都在那里,我没有办法救他们回来,准备长住那边陪着他们。”
“少夫人要去南疆?”翡翠大惊:“南疆路途遥远,奴婢听闻那边气候恶劣,您去……”
总听人说南疆不太平,不是好去处。要是好地方,朝廷也不必把犯人流放过去。她听姜扶笙说要去南疆,一时担心不已。
“去那边少夫人就能和老爷夫人还有大少爷团聚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就算辛苦一些也没什么。”珊瑚却有不同的见解:“在陆家,虽然少爷对少夫人好,但是陆家其他人呢?尤其大夫人、老夫人,每一个都敢给少夫人摆脸色。少夫人在这个家一点也不高兴。这几年你什么时候见过少夫人像从前还在闺中时那样放肆大笑过?”
她虽然粗枝大叶的,但也能感觉到从嫁到陆家之后,少夫人就不开心了。她作为少夫人最贴心的婢女,唯一希望的就是少夫人开心一点。
少夫人要离开陆府,她举双手赞成。
“是这个道理没错,我也想少夫人开怀一些。”翡翠道:“可去南疆,实在是……”
她总觉得那样遥远的路途,艰苦的环境,少夫人这如花儿一般娇柔的人儿,怎么受得了?
“我心意已决。”姜扶笙顿了顿道:“对了,你们二人若是跟着我,以后只怕过不上什么好日子。到时我给你们一些银两你们自去谋生……”
还有荧石她们几人,对她都是忠心耿耿,也都给些银子遣散了去。她对不起她们几个。
“少夫人,您在说什么?”珊瑚噘嘴道:“奴婢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奴婢还没有去别地方看看呢,要跟您去南疆看看外面到底是什么样。”
“奴婢也不会离开少夫人的。”翡翠话不多但坚决。
“谢谢你们。”姜扶笙感动热泪盈眶:“那先准备起来吧。”
*
与福伯见面,商量了一些事宜之后,姜扶笙出了那座小宅子的大门。
“少夫人。”翡翠跟在她身后,小声道:“您真的想好了将上京一切都变卖,去南疆再也不回来了?”
她总觉得少夫人身上有一种决绝,不给自己留后路似的。
“嗯。”姜扶笙看着前头道:“倘若有一日爹能洗清冤屈,到时候回来这些东西也买得起。”
“少夫人说得是。”翡翠点头,又问:“是不是要先给少爷他们寄一家书?”
“爹娘那里我已经写了信去了。”姜扶笙道:“哥哥其实一直在上京。”
翡翠惊讶:“大少爷在上京?奴婢没有听您提过。”
她不由有些紧张,大少爷是流放出去的犯人,悄悄回到上京可是大罪。不知道大少爷有没有藏好?
“是他救回来的。”姜扶笙垂眸,神色有些黯然。
“小侯爷?”翡翠一口猜到了,心里一松:“那少爷也和咱们一起去南疆吗?”
少夫人和小侯爷一起长大,她伺候少夫人,自然也和小侯爷相熟。她们几个共同的认知是但凡是小侯爷经手过手的事,便不会出岔子。
“我想去找找哥哥。”姜扶笙看看左右,吩咐道:“去赁一辆马车来吧。”
翡翠应了一声。
主仆二人乘着马车直奔西池。
姜扶笙沿着街道边走边看。
“少夫人,是哪一家客栈?”翡翠询问。
姜扶笙摇摇头,她看不出来。赵元承带她来那日,全程用大氅裹着她。到客栈门口时,她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并没有看清楚周围情景。
翡翠道:“这里客栈的也不多,要不奴婢一家一家问?”
“人家岂会告诉你?”姜扶笙乌眸转了转,忽然有了主意:“跟我来。”
那日去见哥哥,哥哥所住的地方有梯子,是通往地面的。哥哥说闲暇时,可以到地面上的一个院子里去晒太阳。
她在这街道后面的院子一家一家地看不就行了吗?
今日寻不着便明日再来,左右哥哥就在这里,她用不了几日便能找到哥哥。
*
赵元承坐于书案前,垂着长睫三指斜握紫豪笔,正奋笔疾书。
“主子。”石青走了进来。
赵元承眼皮也没抬一下:“何事?”
“姜姑娘在西池后面那片宅子前转悠呢。”石青关上门道:“估摸着是在找她兄长?”
赵元承手中一顿哼了一声:“舍近求远。”
给她不要,偏要自己去找。
“姜姑娘方才去找福伯,商量说要变卖手头所有的东西,遣散下人,打算和她兄长一起去南疆呢。”石青又道。
“陆怀屿肯放她走?”赵元承目光落在面前的文书上。
“这个,禀报的人倒是没说。”石青想了想道:“但是说,听姜姑娘言语间的意思,陆怀屿好像已经答应和离之事了。”
赵元承又写了几个字,拿起文书来吹了吹道:“陆怀屿不是会轻易放手的人。”
石青看着他咧嘴笑了笑,心道“您老人家不也是”。
“笑什么?”赵元承瞥他。
石青连忙摇头:“没,没什么。那现在主子打算怎么弄?”
赵元承将紫豪在笔洗里淘了淘挂在了笔架上,拉开抽屉取出之前拿给姜扶笙的那叠文书:“莫山带一队人留下来跟着她。等我走之后,让莫山将这些东西交给她。”
石青接过那叠文书,皱起眉头道:“您不带莫山去青州?”
他和莫山向来是不离主子左右的。
“嗯。”赵元承应了一声,合上抽屉。
“不然,您带莫山去,属下留下来吧?”石青提议道:“您此去,要面对的不只是疫病,恐怕还有人在暗中虎视眈眈。”
正经地说,莫山的功夫比他更胜一筹,遇见危险更能护着主子。
“不必。”赵元承一口回绝。
石青晓得他自来说一不二,也不敢多言。低头无意中扫了一眼手上的文书,便看到房契,再一看还有身契、药方、良田……
“主子。”石青大惊:“您要将这么多东西都给姜姑娘?”
姜姑娘两个妹妹的身契和兄长的药方可以理解,可宅子、庄子、银票这些,主子做什么都给姜姑娘?
“你有异议?”赵元承掀眼皮瞥了他一眼。
石青声音顿时小了下去:“您不是说要报复姜姑娘吗?哪有您这样报复人的……”
恨不得把身家性命都交给姜姑娘了,如果这也叫报复,那主子也报复报复他吧!
“我做事用你多嘴?”赵元承挑眉。
“属下不敢。”石青一下老实了:“属下这就去和莫山说。”
片刻后,莫山敲门进来。
“主子。”
他拱手行礼。
“嗯。”
赵元承将书案上几封文书装进信封:“拿去封蜡,寄出去。”
莫山接过信件,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主子此番去青州真的不打算带属下?”
“你留下来自有用处。”赵元承起身欲往外走。
“主子。”莫山往外跟了一步:“此去青州途中凶险不胜数,您身份贵重,不可冒险。属下和石青皆应护在您左右,您不必进青州境,属下会替您进去。姜姑娘在上京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属下可以安排几个好手在暗中守护她,实在用不着属下留下来守着。”
“照我吩咐地做。”赵元承头也不回,不留丝毫余地。
莫山拿着信件走出门去。
石青看着自家主子走远,转身走到莫山身旁,偏头笑着打量他:“怎么样?吃瘪了吧?我就知道。”
“闭嘴。”莫山冷冷地呵斥。
石青哼了一声:“你就会拿我撒气,有本事你让主子带你一起走。”
“此去青州事关重大,我必然是要和主子一起去的。”莫山将手里的信件放在他手上:“拿去封蜡让人送出去。”
“你去哪儿?”石青不由追问。
莫山步履如飞:“去找侯爷。”
石青捧着信件嘀咕:“找侯爷,你就是把老侯爷从地里挖出来都没用。主子决定的事,哪有别人说的?”
*
一日转眼便过。
姜扶笙又去西池那处寻了大半日的哥哥,还是一无所获。
天刚黑,她在灯笼昏黄的灯光下进了清荷院。下定决心离开之后,她轻松了许多,身上虽疲惫,步伐却轻盈。
西侧院,所有属于她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只等着明日赵元承动身去青州,她与陆怀屿和离,便可搬出陆府去。
她推开门。
“笙儿。”
屋子里黑漆漆的,陆怀屿的声音忽然传来。
姜扶笙吓得后退一步:“你,你怎么在我房里?”
“笙儿莫怕,我只是有话和你说。”陆怀屿解释道:“所以在这里等你。”
姜扶笙定了定神,重新走屋子,拿过火折子走到烛台边:“你怎么不点灯?”
“一时没有留意到天已经黑了。”陆怀屿回她。
姜扶笙将烛台上的蜡烛一一点燃,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
她回头瞧见陆怀屿也是一惊:“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陆怀屿身子骨不好,脸色常年都是苍白的。这会儿看来更是憔悴不堪,眼下一片漆黑,下巴上冒出了一根根胡茬。
“我两夜没有睡着了。”陆怀屿台眸看着她,眼底满是深情和伤怀:“笙儿,你能不能不走?”
若是可以,他不想用特殊的手段对待她,不想她难受,也不想她哭泣。他还是想和她像从前那样生活。
“我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姜扶笙抿起唇,垂下长睫。
这话没有一口回绝,却比一口回绝来得更决绝。
“你听我说完。”陆怀屿道:“如果,我能想办法帮你父亲洗清冤屈,让他回到上京继续当他的尚书大人呢?你可不可以留在我身边,再也不离开我?”
他握着桌角的手死死攥紧。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他与姜守庚之仇本是不死不休的。因为姜扶笙他已经放了姜守庚一马,只是让他们一家流放而已。
如今,也是为了姜扶笙,他可以放弃和姜守庚之间的仇恨,为他洗清冤屈,帮他官复原职。
姜扶笙闻言怔住,她定定地看着陆怀屿,喃喃问:“你说的是真的?不是骗我的?”
陆怀屿既然有这样的办法,之前为什么不用?现在她要走了,他才说有法子给她爹洗清冤屈。
自从知道他其实是陆怀屿之后,她对他几乎丧失了所有的信任。无论他说什么,她总是先质疑。
就好比现在,她并没有相信他的话,而是怀疑他只是想用这个借口骗她留下来而已。又或者之前他没有尽全力帮她。左右这两条总有一条是对的。
“扶笙只要给我半个月的时间,若是我做不到到时候你再走也不迟。”陆怀屿眼中燃起了希望,站起身朝她保证。
姜扶笙站在桌边面露迟疑,片刻之后她摇了摇头。
“不了。”
之前,她一直以为陆怀屿是陆怀川,觉得他对自己很好,帮了她许多,所以愿意跟他过下去。
而现在她已经看到了陆怀屿的真面目,她真的无法说服自己继续和陆怀屿生活下去。
“为什么?”陆怀屿往前走了一步,眼中满是迫切,又有些不敢置信。
姜扶笙向来最在意自己的家人,就算是两个庶出的妹妹,她也是放在心上的。在这里等她回来时他是有十成的把握,姜扶笙肯定会为了家人继续留在他身边的。
姜扶笙的答案出乎他的意料。
“我没有办法再和你亲近。”姜扶笙眼中泛起泪光,泪意盈盈地朝他摇摇头。
若是从前,留下来就能让爹娘回来,她求之不得。
但眼下,她清楚地知道陆怀屿根本不是和她成亲的那个人,也知道他做了什么。一想到留下来要和陆怀屿做亲密的事,她便觉得恶心。
她真的无法接受,只能拒绝。
“没关系。”陆怀屿往前一步,深深注视着她:“笙儿,我可以不碰你。我们一直分开住也行,你就住在这里,我还住回去。我要求不高,只要每天能见到你,在我从衙门回来时能和你一起吃顿饭,我便知足了。”
他生怕姜扶笙拒绝,紧接着道:“只要你点个头,我现在就去安排,用不了多久你爹便会官复原职,到时候你们一家就能团聚了。笙儿,你不想一家团聚吗?不想姜家回到从前?不想你的哥哥妹妹们回家?”
他一句接一句,姜扶笙几乎应接不暇,他太知道姜扶笙心中所渴望的了。
“但是……这样对你不是不公平吗?”姜扶笙克制不住动摇了。
陆怀屿描述得太美好了,这些都是她一直所想、她最想的事!
如果陆怀屿不碰她,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左右她也没有再嫁人的打算,爹娘可以从南疆回来再也不用受苦,哥哥也不必一直躲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再将妹妹们接回家,一家人团团圆圆,她这一生也算没有憾事了。
“没有,一切都是我欠你的,我欺骗了你,心甘情愿如此。”陆怀屿生怕惊着她,声音放得更轻:“笙儿,你答应了是不是?”
他眼里闪着希冀的光,心里祈求她能答应。他真的舍不得伤害她、强迫她。
“那我们先说好,你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姜扶笙直直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郑重:“如果做不到,你不能再找任何理由阻止我离开。”
不过半个月,那就试一试,她等得起。
“一言为定!”陆怀屿一口应下,又道:“那我要是做到了,你以后不能再提离开陆府的事。我也会信守诺言,你若是不愿意我绝不碰你。”
“好。”姜扶笙点头应下。
陆怀屿往外而行:“那你早些休息,明日我们去给元承饯行。对了,你要答应我经过此事之后,不要再和元承有任何牵扯。”
他回头很认真地叮嘱她。不过,赵元承能回来的可能很小,他倒也不是很担心。
“我和他本来也没有什么牵扯。”姜扶笙垂眸回了一句。
想起赵元承叫她做他外室,且嫌弃她说她是“残花败柳”的情形,她再一次屈辱得脸上发烫。
今生今世,她都不会再理会赵元承!
陆怀屿走后,姜扶笙辗转难眠。她难以确定陆怀屿说的是不是真的。
应该是真的吧?否则,骗她留下来半个月,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意义?
爹娘那
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身子骨还好不好?这一年多以来他们一定吃了很多苦头。
她从陆怀屿的话,想到爹娘,又想到哥哥,再想到赵元承……想着想着,直辗转到天明才睡着。
翌日睁开眼已是晌午时分。
“翡翠,怎么不叫我起来?”
她想起陆怀屿昨晚说今日带她去给赵元承饯行之事,这会儿恐怕已经晚了。
“是少爷不让。”翡翠道:“少爷说他先去衙门处理事务,小侯爷傍晚时分才走,少爷忙完衙门的事再回来接您。对了,少爷还给您选好了今日的衣裙首饰。”
她说着,将衣裙首饰捧上来。
姜扶笙早不是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也没心思钻研穿戴这些,随意摆手道:“不用看了,就这样吧。”
现如今,她的穿戴只要不失体都成。
“少夫人,您……”翡翠小心翼翼地问:“您和少爷和好了?”
“算是吧。”姜扶笙下了床,接过齿刷子沾了清盐:“他说半个月之内,能让我爹洗清冤屈,从南疆回来官复原职。”
“真的?”翡翠闻言喜不自胜。
姜扶笙见她笑了,心好像落到了实处:“看你这样欢喜,你是觉得我这桩买卖做得值得?”
“什么买卖?”翡翠不解:“奴婢觉得老爷若能沉冤得雪,姜家恢复到从前,那是天大的喜事。”
姜扶笙没有说话,握着齿刷子刷牙。她留下来换爹的清白,可不就是买卖吗?不过翡翠说得没错,这是天大的喜事。
傍晚时分,陆怀屿果然回来接她。两人共乘一辆马车,一起去东城门外送别赵元承。
两人下了马车,远远地看到凉亭外拴着马儿。赵元承正与几个友人在亭子里说着话。
第45章 第45回 神魂颠倒
赵元承一袭霁青团纹锦缎窄袖衫, 同色腰带束着劲瘦的腰身,更显肩宽腿长。他斜倚在亭柱上,双臂环胸长剑夹在腋下, 唇角微微勾起, 目光落在面前的友身上。眼角余光却已然瞥见亭子外面, 陆怀屿正护着姜扶笙下马车。
他目光一寸一寸冷了下去。
姜扶笙躲过陆怀屿牵她的手,朝亭子里看了一眼。
赵元承错开目光, 没瞧见她似的。
“婉茹也在。”陆怀屿瞧见亭子里的人温和地开口。
陈婉茹心神都在赵元承身上, 瞧见他转开的目光便察觉不对。转头看到姜扶笙和陆怀屿二人。
她笑着起身, 提起裙摆迎上前:“金金, 宥齐, 你们来了。”
她说着亲热地拉过姜扶笙的手。
姜扶笙弯眸朝她笑了笑。
春已深, 她容色娇艳,发髻上两朵金海棠与胭脂色刺绣薄纱襦裙正与外面的春色相配,衬得她气色比前几日好了不少。
陆怀屿上前笑着与赵元承他们一一打招呼。
赵元承没有理会他。
陆怀屿也不甚在意, 依旧言笑晏晏。
姜扶笙陪陈婉茹站在一边,始终没有上前,也没有抬头看赵元承。
以后,他们再不会有交集。她仍愿他青州之行顺利,平安归来。
“笙儿。”陆怀屿招呼她:“走了,元承要动身了,我们别耽搁他的时辰。”
他说着含笑上前。
姜扶笙下意识抬头正撞进赵元承眼中。她心中一震, 快快地收回目光。赵元承漆黑狭长的眼中满是冷漠讥诮, 好似深不见底的寒潭, 只一眼便溺得她无法喘息。
她和他说会和陆怀屿和离,如今又和陆怀屿一起来为他送行,他大概更厌恶她了吧。
厌恶便厌恶吧, 他原本也是嫌弃她的。开口叫她做他的外室,他是打从心底里肆无忌惮地轻视她。
经此一事,看他冰冷的神色,以后应当不会再纠缠她了。
她平定心绪,缓步跟着陆怀屿上了马车。只要爹娘回来,其他的她不想了。她终究是身不由己的。
“持曜……”陈婉茹待人走得差不多了,见赵元承还在望着姜扶笙离去的方向,鼓足勇气上前。
赵元承收回目光看向她,并未开口。
“金金他们已经走远了。”陈婉茹踌躇道。
“你也回去吧。”赵元承不欲多言,抬步欲走。
“持曜,等一等。”陈婉茹往前一步叫住他。
赵元承回头:“还有事?”
“这个给你。”陈婉茹秀气的脸涨红了,朝他伸出手摊开手心。
一个漂亮的平安符静静躺在她手心,红底金字,一针一线绣得极是精致,如意结下面缀着流苏。
赵元承瞥了一眼,不曾有所动作。
陈婉茹局促地解释道:“这个,是大国寺里求来的,方丈说保平安很有用……”
“我在山上三年,学的是道法,不信佛。”赵元承淡淡道:“多谢你的好意,告辞。”
他说罢,大步流星地走出亭子。
陈婉茹又往前跟了一步,看着他逐渐走远,上了马儿带着手下消失的视线之中。
“姑娘,您怎么哭了?”
婢女芳草上到亭中,见陈婉茹泪流满面不由吃了一惊。
陈婉茹回过神抬手在脸上抹了一下,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哭了。
她握紧手中的平安符,心中酸涩难言。倘若这平安符是姜扶笙送的,他一定会收下吧?说什么不信佛,不过是借口罢了。
方才,姜扶笙来了之后他神色上变化虽然小,但她还是看出来了。
姜扶笙的表现也很不寻常,一眼都不看赵元承。这两个人明显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赵元承他当真那样痴心?姜扶笙已经嫁给陆怀屿四年多了,他还是放不下她吗?
*
马车上。
姜扶笙倚在窗口处往外看。
从知道陆怀屿的真实身份后,她便不再怎么与陆怀屿说话了。
陆怀屿却还是如同从前一般对她温情脉脉,呵护备至。
她会觉得虚伪,也厌烦,但并不想与他多说。
随他吧。
“笙儿,渴不渴?”陆怀屿提起茶壶倒水。
姜扶笙看着窗外没有理会他。
陆怀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我今日去见黄良才了。”
姜扶笙果然如他所预料地转过头来。
“他明日便会去大理寺投案自首,还岳父大人清白。”陆怀屿也不卖关子,缓缓将事情说了出来。
“你有证据?”姜扶笙乌眸眨了眨。
没有证据,黄良才也不是吃素的,这是死罪,他不会轻易认。
那陆怀屿既然有证据,之前为什么不拿出来?
她思来想去,实在看不透陆怀屿的心思,只知道他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也不算证据,他有把柄在我手里。”陆怀屿迟疑了一下,如是道。
姜扶笙疑惑地望着他。
陆怀屿转开目光:“你如果愿意听,这些事情我以后都会一一讲给你。”
只要她想,他愿意对她敞开心扉。
姜扶笙没有说话,又转头倚在窗边看着外面出神。
陆怀屿深吸一口气,靠在马车壁上看着她。不急,他有的是时间,总有一日她会被他打动。
*
回到清荷院西侧房,姜扶笙怔怔坐了半晌。
“少夫人。”翡翠提了食盒进来:“用晚饭了。”
“我不饿,先放那儿吧。”姜扶笙靠在床头,阖了阖眸子:“打些热水来,我想沐浴了歇下。”
她实在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焦灼。
爹娘在南疆时日已久,她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
“少夫人,身子要紧,您看您如今都瘦成什么样了?”翡翠心疼她:“无论什么事,您总要有一副好身子骨,才能你应对接下来的事啊。”
她说着将食盒里的饭菜一样一样取出来,摆在桌上。
姜扶笙也知她说得有道理,不曾言语,走上前去坐在桌边提起筷子。
她草草吃了几口,放下碗筷:“去打热水来吧。”
翡翠拿她没法子,只能照着她的吩咐做。
“你们下去吧。”
沐浴过后,姜扶笙披散着长发,只穿着一身牙白中衣,在床沿上坐下。
“是。”
翡翠和珊瑚齐齐退了出去。
姜扶笙倚在床头阑干上出神。
后窗忽然传来敲击声。
她一惊,转头朝后窗处看去。赵元承不是动身去青州了吗?是谁这大晚上的来敲她的窗户?
她战战兢兢不敢过去查看,正犹豫着要不要喊人进来。
“咔哒”一声,窗户开了。
姜扶笙攥紧双手,起身小心地走到尾处欲查探,“嗒”的一声——一只叠的方方正正的包裹落在她跟前。
“谁?”
她不由问。
外面没有任何回应,也再无任何动静。
她等了好一会儿依旧不能安心,最终还是走过去推开后窗往外看。
外面月光正好,微风摇动着树枝,一个人影也没有。
姜扶笙瞧了片刻,放下窗扇,俯身捡起地上包裹。
外面包的一层这个是牛皮的,握在手中柔软且有韧性。
她走到桌边,在烛火下打开包裹,便瞧见三妹的身契。她连忙翻了几页,这不是前几日赵元承给她的“聘礼”吗?
他今日走了,是安排了人将这些东西送给她?她起身走到后窗处想将东西还回去,可是又找不见人。
赵元承这是什么意思?
她拿着东西转身放回桌上,回床上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翻来覆去的,直到下半夜仍然清醒着。
后窗处又传来响动。
“谁?”姜扶笙坐起身,警惕道:“我警告你,送来的东西给我拿回去。”
外面想来是赵元承的人。她不可能收下这些东西,给赵元承做外室的。
窗外的人没有理会她,片刻之后,有轻盈的脚步声落地。
姜扶笙心一跳,这声音怎么这么像……
“姜扶笙。”赵元承挑起床幔,语气极是不悦:“你倒是睡得着。”
“你……你怎么回来了……”
姜扶笙下意识往床内躲,手捂上了心口。
黑暗中,看不清眼前的人影。但她还是能察觉赵元承的逼近。
“我走?”赵元承上了床探手将她拉入怀中,咬牙切齿:“你就这么盼着我去送死?”
想起下午她和陆怀屿出双入对正眼不看他的样子,他就恨得牙痒。
他去青州说不准就死在那儿了,这小女子竟然半分也不担心他!他越想越生气,实在按捺不住,出上京城跑了十多里地下去,终究又折返回来。
他非要找这个没良心女子算了账才能走!
“我没有……”姜扶笙推着他手:“你先松开。”
他大手握在她腰上,滚烫的温度从手心传过来,叫她浑身发软。
“我为什么要松开?”赵元承愤懑难消:“前日你是怎么和我说的?知道了陆怀屿的真面目,会和他和离。今日到时又成双作对了。姜扶笙,你这两面三刀是从何处学来的?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他说着手中更用了些力气。
虽然隔着中衣,但仍能察觉到手中肌肤细腻光滑。他留意着手中的感觉,语气不自觉便不是方才那么凶了。
“没有,不是你想得那样。”姜扶笙挣扎不开,气喘吁吁地和他解释:“陆怀屿说只要我肯留下来,他可以帮我爹洗清冤屈,让我爹回上京官复原职。”
“所以你又一次相信他了?”赵元承冷哼。
姜扶笙道:“他说我只要给他半个月的时间,如果他做不到我随时可以离开。而且他今日跟我说,他已经和黄良才说过了,黄良才明日便会去大理寺投案自首。”
她害怕赵元承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一股脑儿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陆怀屿真是这样说的?”黑暗中,赵元承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
“是。”姜扶笙嗓音带着哭腔:“松手,你捏疼我了。”
他手上力气好大,掐得她生疼。
“你就没有怀疑过他?你父亲的事,他答应帮你多久了?一直没有动静。怎么现在你识破了他的身份要离开,他倒是有了法子?”
赵元承手里的力气放松了些。
怀里的人儿甜香扑鼻,嗓音娇软,尤其是带着哭腔说话,像一根羽毛在他心上挠来挠去,叫他心里痒痒的。
他喉结滚了滚,将欲念强压了下去。
“我怀疑了……”姜扶笙如同和他保证一样:“他和我说的时候,我就在想,之前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帮我?是不是他早就有主意,但是不想帮?”
“那你不问他?”赵元承语气拔高。
姜扶笙听出他的不悦,顿了顿斟酌着道:“我想等爹娘回来……”
陆怀屿心里怎么盘算的,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追究。她只想看到爹洗清冤屈,姜家回到从前,一家人能够团聚。
其他的,可以以后再说。
“所以,你就打算一辈子这么跟着陆怀屿?”赵元承冷声质问。
姜扶笙听他说起这个,心中也有气,扭过头道:“那不然呢?再怎么也是正妻,总比做外室强。”
他叫她做外室的事,着实刺痛了她的心。
再如何,她也是希望他好的。他呢?拿她当什么?
“怎么?”赵元承捏着她下巴,逼迫她转过脸来:“就许你背弃我,不管我的生死。不许我让你做外室?”
“我不做外室。”姜扶笙打开他的手。
她宁愿死,也不给爹娘丢人。
“由不得你。”
赵元承大手握在她后脑处,吻上了她的唇。
亲吻她于他而言已经是极熟练的事。
他轻车熟路地撬她贝齿。
姜扶笙死死咬着牙关,不让他得逞。
他并不着急,舌尖在她柔嫩的唇瓣上来过描摹,像在临一帖上好的画,一点一点不肯放过分毫。
她在他的攻势下颓软了身子,浑身的力气似乎被慢慢抽了去,再抵不住他的进攻。
他如愿以偿攻城略地,勾住她小舌舔舐厮磨,掠夺她口中香甜的口津。
与此同时,他手也没有闲着。
姜扶笙很快衣带散开。
他驾轻就熟。
姜扶笙扭着腰肢抗拒,却被他牢牢制在眼前。
“别……”姜扶笙拉着自己衣裳,不让他更进一步。
若是就这样发生了,那她就是他的外室了。
她不做外室。
都到了这一步,赵元承自然不依不饶。此去青州,他并无活着回来的把握。
那日在书房,她要拿自己谢他,他一时恼怒气走了她。
她倒回来继续与陆怀屿做夫妻了。
他一路向东越想越是不甘心,到底还是折返回来。
“不行……”姜扶笙挣脱不得,焦急之下脱口道:“赵玉玦,我饿了……”
从前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她说这三个字,赵元承无论在忙什么,总会放下手头的事务,陪她一起用饭。
因为她爱吃,他还学了几样菜式,专门做给她吃。
赵元承动作一顿。
“赵玉玦,我真的饿了,我晚上只吃了两口……”姜扶笙见这招有用,又忙着补了一句。
赵元承攥了攥她纤细的脚踝,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那就吃饱了继续。”
他下床,取出火折子点亮了蜡烛。
姜扶笙磨磨蹭蹭整理着中衣,提着的心还是没有放下。等一下吃过饭又该用什么借口?
“下来。”
赵元承挑起床幔。
姜扶笙中衣已然整理妥当,慢慢挪到床边,不经意抬眸便见他衣衫不整,唇瓣过分红润,幽暗的眸中仿佛燃着两串小火苗,正定定地望着她。欲念从眼中喷薄而出,像新出锅的麦芽糖,滚烫又黏糊。
姜扶笙霎时红了脸。
身上穿着中衣,她总觉得自己好像□□裸露在他眼前一般。
她侧身别扭地让过他,走到左边坐下,拿起筷子久久不下筷——她根本就没有胃口,方才只是情急之下找了个借口罢了。
赵元承也在桌边
坐下,眸色灼灼。
她容颜极盛,圆润的杏眼黑漆漆湿漉漉的,平日瞧着乖恬温软。这会儿眼尾红红,粉润的唇瓣微微肿起,又是另一番勾人的情形。
他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茶壶直饮了一口,示意她:“吃。”
被他这样盯着,她更没有胃口。
她盯着桌上的菜式左瞧右瞧,没有一样是想吃的。她正打算随意夹一筷子时,忽然瞥见边上的干果碟。她心念一动,放下筷子抓了一把碟子里的南瓜子放在自己跟前。
她看了赵元承一眼,捏起一粒南瓜子一点一点细致地剥起来。
她慢慢吃,等这一碟南瓜子吃完天也亮了,就不信赵元承能在她这处坐到天亮。
赵元承盯着她的动作,眸色沉沉。
姜扶笙剥开一粒,抬手欲放入口。
赵元承忽然伸手,那粒胖乎乎的南瓜子仁穿着青衣正落在他手心。
“我的……”姜扶笙伸手去抢。
赵元承抬手一抛张口接住,抬手指了指桌上的南瓜子:“继续剥。”
他何尝看不出她的心思?又和他耍花招,这么喜欢剥瓜子,那就多剥点。
姜扶笙抿着唇满心不乐意,但想想剥瓜子给他吃也好过于……她便转过身面朝着桌子,又拿起一粒南瓜子剥起来。
待南瓜子仁露出来,便被赵元承接走。
就这样一粒一粒,她剥了一小把尽数被赵元承吃了。
姜扶笙咽了咽口水,哀怨地瞥了赵元承一眼。她本是不想吃的。但自己辛辛苦苦剥了这么久,一粒也不曾吃上,竟有些眼馋了。
赵元承往前凑了凑,像是嫌她剥得太慢,自己也抓了一把南瓜子,慢条斯理地剥起来。
姜扶笙偷偷瞧他。
这大半夜的,两个人坐在桌边剥瓜子,怎么看怎么有些诡异。她可不敢有异议,只盼着他能失了兴致,早些将他打发走。
屋子里半晌没有动静,两人都专心致志盯着自己手中。
不同的是姜扶笙剥出来的南瓜子仁都被赵元承一一夺走了,一颗也不给她留。反观他自己,攒了一堆干干净净的南瓜子仁在跟前。
姜扶笙拿了一粒南瓜子在手中偷懒。那么多应该够他吃了吧?她指甲都剥痛了。
“怎么不剥了?”赵元承抬眸问她。
姜扶笙看了一眼他面前堆的南瓜子仁,心生哀怨:“你吃完我再剥。”
赵元承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拿起一粒南瓜子仁却没有放进自己口中,而是喂到她唇边。
姜扶笙下意识往后退让,睁大乌眸建议不定地看他。
“吃。”
赵元承手又往她唇边送了送,目光称不上和善。
姜扶笙迟疑了一下,张口含了那一粒南瓜子仁在口中。她抿唇咀嚼,许是馋得久了,这一粒南瓜子仁竟是出乎意料的香。
赵元承又喂给她一粒:“好吃?”
姜扶笙看看他,轻轻点点头。
赵元承继续喂她。
“我自己来。”姜扶笙抬手欲接过。
赵元承握住她手,示意她张口。
姜扶笙顺从地又吃了一颗南瓜子仁。
她盯着眼前的饭菜,不禁想起往事。
那时候无忧无虑,她总是很贪玩,有时候玩得顾不上吃饭。
譬如有一回她得了一个皮影小人,爱不释手一直把玩,吃饭都舍不得放下。
赵元承便坐在她边上,一口一口地喂她,和眼下的情景何其相似?
“手疼了?”赵元承垂眸查看她指尖,语气里似乎没有什么情绪:“当初若是不背弃我,好好和我完婚,我连瓜子仁都是给你剥好的。”
说到后来,他似乎生了气,握着她手的大手一下收紧。
“我没嫁给你,你现在不也给我剥了……”姜扶笙下意识回他。
话说出口,她清醒过来吓出一身冷汗。想起往事恍恍惚惚,竟然将眼前的事当成了过去,这不等同于在挑衅赵元承?
赵元承眯起黑眼睛望过来:“说得好啊,姜扶笙。”
他手中一用力,径直将她从长凳上扯了起来,往床边带。
“我不是,你听我解释……”姜扶笙甚至往后倒,试图挣脱他的大手。
赵元承不由她分说,俯身将人打横抱起,钻进床幔。
姜扶笙身子一落到床上,便要起身。
赵元承长腿一伸将她压在身下,细密的吻雨点般落了下来。
帐内光线昏暗,却更添了几分暧昧。
他含着她耳垂,嗓音沙哑暧昧:“我是喊你‘嫂嫂’,还是喊你‘小喷泉’?”
姜扶笙羞恼得成了一个粉人儿,想动手却又被他制得死死的,泪水涟涟地骂他:“你无耻……”
赵元承浑不在意,指尖勾住她衣带,雪白瘦削的粉肩露了出来。
挣扎之中,她有一次被他捉住了脚踝。
姜扶笙脖颈后仰,腰腹拱起好似一座小桥。她仿佛置身于之前和他一起看过的夜空。
满天密密匝匝的繁星一闪闪就在眼前,像是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罕见星夜犹如画卷一般展开,却又逼仄压迫,叫她几乎窒息。
下一秒天塌地陷,又好像整个人被星空吸附过去一般,叫她神魂颠倒,又爱又恨。
第46章 第46回 赵玉玦你放开我
姜扶笙鸦青发丝倾撒在枕席之间, 纤长的睫羽激烈地颤动,几滴晶透的泪珠顺着眼角没入乌发之中。绯红唇瓣死死咬紧,绷紧身子不让自己泄出丝毫声音。
赵元承感受到手底人儿的抗拒, 偏要逼得她松口。
这个时节, 山上的风景极好的。
新夏清冽的香气混着甜香, 温柔的南风吹熟了覆盆子的果。那粉果儿小巧巧嫩生生如初生的新蕊,水润剔透地挺立在枝头诱人采撷。
真正好吃的覆盆子果儿得是熟透的, 湿润饱满的, 滑得用手指几乎捏不住的。品尝时舌尖一点点刮蹭红嫩的果皮。新鲜的覆盆子果儿散发着甜香, 清粉的果汁缓缓流下带出淡淡的甜, 香气愈发浓郁逼人, 让人忍不住嘬着果子猛吸, 吸出甜美的果汁,吸到满口芳香。
姜扶笙嫣红的唇瓣咬住松开,松开又咬住。
“不行……呜……赵玉玦你放开我……”
她面上一片桃花般的薄粉, 哼哼唧唧的泣音好似浸了蜜糖,甜腻的不像羞恼,倒更像是在和他讨饶。
这软软绵绵的声调像奶猫伸出粉色的小爪子,勾得赵元承心神荡漾,更是变本加厉。
初夏的夜忽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好一阵子。
姜扶笙半阖湿漉漉的眸子,张着红润的唇微微喘息着, 周身蒙上了一层娇羞的红。
赵元承抬起身, 上前抵着她额头好不亲昵。
他呼吸粗重, 炽热的呼吸带着她的气息扑打在她柔嫩唇上。
姜扶笙羞得脚趾蜷起,偏头想躲他,晶莹剔透的泪珠儿又被他逼了出来, 挂在眼角边摇摇欲坠。
赵元承浴火焚身,盯着她喉结克制不住地上下滚动,本就漆黑的眼睛愈发乌浓深沉。
见他要吻过来,她赶忙偏头躲过。
“姜二金,甜的。”
他制住她下颚,水润的唇急不可待地吻上她娇嫩唇瓣,含住舌尖深吻,将她的气息尽数渡进她口中。
姜扶笙无力反抗,只能任由他舌尖探进口中舔舐。他呼吸越发的急促,纠缠着她的小舌,卷着她勾着她让她来自己口中,一遍又一遍地深吮。
耳边一片啧啧水声,二人呼吸交缠,越发亲密。
姜扶笙被他吻得舌根发麻。面上一片绯红,凝脂般的脖颈透粉。她想讨饶却无法开口,只从鼻中发出暧昧的轻哼,细细软软的尾音绵绵上翘,像魅惑人的钩子。口中空气被掠夺干净,一时几乎要昏厥过去。
赵元承很喜欢一味糯米粉加糖制成的点心,叫做“水团”。水团甜香软糯,入口即化。雪白绵软一团上头点缀着一点朱砂恍若红梅落雪,颤颤巍巍看着很是可口。尝过一次便爱不释手,念念不忘,长长久久的想着。
姜扶笙抑制不住战栗,周身热得好似冰落进热水里要融
化了一般,喉咙间都是绵绵泣音。她好像秋风中零落的一片枯叶,风往哪里吹她就往哪里落,半分由不得自己掌控。
所谓“金镶玉”便是将玉嵌进金中。
姜扶笙思绪混乱中,玉抵住了金。
她全然慌了神,双手下意识推在他胸膛上,哀哀哭求:“赵玉玦,不可以……”
可玉已然嵌进金中,蓄势待发,哪里由得她说“不”?
正当此切要关头,后窗处忽然传来叩击声。
幔帐内顿时一静。
“主子,陛下急召您进宫。”
石青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
“陛下找你。”姜扶笙如闻仙音,推着他胸膛拧腰躲他。
赵元承深吸一口气,不理窗外的石青。今日他折返回来便已打定主意饶不了姜二金这个没良心的!
姜扶笙又一次拧腰躲他:“陛下找你你不去,就是抗旨不遵。”
赵元承不理会,径直制住她。
与此同时,外面再次响起叩击声,这次说话的人换成了莫山:“主子,陛下急召是因知道您出城又折返回来。还请主子以大事为重,快些进宫,免得陛下对您更生疑心。”
他不比石青成日笑嘻嘻的,向来冷着一张脸看不出喜怒。连他语气都有些急促,可见事情当真十万火急。
“不得死的昏君,我非宰了他不可!”
赵元承切齿骂了一句,愤而起身。
姜扶笙一轱辘滚到床里侧,拉过薄锦被裹着自己。
“回来再和你算账。”
赵元承拢起衣衫束上腰带,回身将她连被子带人拉到跟前,俯身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一口,这才匆匆去了。
姜扶笙听到后窗合上的声音松了口气,这才感觉浑身好似散了架一般,半晌提不起力气。
*
午夜,一行人策马疾行至皇宫前。
赵元承跃下马儿,将缰绳丢给下人,当先朝宫门处而行。
石青和莫山跟了上去。
“我折返回来的消息怎么传出来的?”他冷声询问。
“应当是我们带走的人里面有眼线?”石青回了一句:“属下马上彻查。”
他偷偷打量自家主子的神色。
灯笼的亮光摇晃不定,照得赵元承面色晦暗不明,阴沉可怖。
石青不由缩了缩脖子,主子从前进宫装纨绔子弟装得很像的,怎么今日这么大气性,都在途中这么久了,还没消气?
“主子。”莫山低声道:“这是在皇宫里,到处都是别人的耳目,您还是要当心一些。”
赵元承不曾理会他。过了片刻,他放慢步伐吩咐莫山道:“姜守庚之事,黄良才要认罪。倘若黄良才入狱,你想办法拖延一下先留住他性命,等我从青州回来。”
姜父之事绝不简单,陆怀屿能让黄良才这么听话,其中大有文章可做。
不过他要去青州,分身乏术,得等到回来之后才能彻查。
莫山看向他一时没有说话。
石青忍不住问:“黄良才要认罪?那姜姑娘的父母岂不是可以回来了?”
姜姑娘最想的就是洗清父亲的冤屈了,若是知道这个消息,她想必会很开怀的。
赵元承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并没有回他。
莫山犹豫了好一会儿开口道:“主子,姜姑娘早已嫁作人妇多年,这么久了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她也没有和陆大人和离的意思。眼下咱们的事正到了要紧关头,属下觉得您还是不要管姜姑娘的事了。让属下随您一起去青州,也好有个照应。”
听见他开口,石青就在旁边拼命朝他使眼色。
奈何莫山是一点也不看他,只看着前面的主子,还是将话说得出来。
赵元承猛然停住步伐,侧眸看他,眼中寒芒乍现,语气没有什么温度:“不然,这主子换你来当?”
“属下不敢。”
莫山后退一步,连忙行礼。
赵元承不理会他,快步向前而去。
“你说你惹他干嘛?”石青走到莫山身侧,小声道:“方才我一直对你使眼色,你就是不理我。”
“闭嘴。”莫山呵斥他一句,拔腿跟上赵元承。
“你!活该你挨骂!”石青气坏了,跟在后面嘀嘀咕咕地数落他。
*
被赵元承折腾了一番,姜扶笙反而困倦了。
赵元承走后没多久,她忍着乏累起身将后窗落了锁,重新上床不过片刻便睡了过去。
啾啾鸟鸣声中,她睁开了眼,床幔外有日光透进来,外面已经是晌午时分了。
“翡翠。”
她招呼了一声。
“少夫人。”进来的是珊瑚:“翡翠去厨房给您取早饭了,奴婢伺候您起身。”
她说着挂起床幔,忙着取衣裳。
姜扶笙挪到床边。
珊瑚看到桌上的南瓜子壳儿笑着问:“您昨儿个晚上还起来剥南瓜子吃了?”
她说着抖开衣裳。
姜扶笙瞧见桌上的那两堆壳儿和碎屑,脸上一热:“你先去把桌子收拾了。”
这一看便知是两个人剥的,也亏进来的是粗枝大叶的珊瑚,才没察觉出来。
珊瑚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收拾了桌子,又伺候她梳洗。
“少夫人。”翡翠提着食盒进来,一脸忧色:“石青来了……”
“什么事?”姜扶笙蹙眉。
赵元承昨晚才作弄她一顿,今日又要如何?
“石青是来传话的,小侯爷说要您今日到昨日的那座亭子里,重新送他一回。让您别让少爷知道,只要您一人过去。”翡翠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还说……”
“他还说什么?”姜扶笙眉心拧紧,他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花头。
“还说您要是不去,他就不走了,回头还会再来找您……”翡翠有些说不下去。
她年纪不小了,也不是不谙世事的人,这话语的暗示的意思她也略懂。
姜扶笙粉润的脸儿一阵红一阵白,心里骂了赵元承一句“不要脸”,终究不敢违拗他的意思,吩咐道:“你去让他们备马车。”
那个混不吝现在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她还是别惹恼他。
翡翠应声去了。
待姜扶笙收拾妥当,用了几口早饭,乘着马车抵达郊外,赵元承已然坐在凉亭中了,还是昨日的位置。
姜扶笙提起裙摆,顺着石阶而上。
赵元承居高临下睨着她,似笑非笑:“嫂嫂来了。”
姜扶笙垂眸一言不发,缓步走进凉亭,在石桌对面站定。几番亲密之后,她站在他面前总觉得不大自在。
不过这会儿她倒也不是太怕他。翡翠和珊瑚就等在亭子外,石青等人也在不远处。
众目睽睽,赵元承总不好对她如何吧?
“不陪我坐一会儿?”赵元承挑眉望她。
姜扶笙还是不说话,低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赵元承老有兴致地望着她,半晌也不肯再开口。
姜扶笙被他看得不自在极了,如坐针毡,终究按捺不住道:“你,此行一切顺利,平安归来。”
不是饯行吗?说完这话,他就应该动身走了吧?
“嫂嫂就这么盼着我去送死?”赵元承偏头注视着她。
“我没有。”姜扶笙蹙眉,他总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但愿你是真没有。”赵元承抬起下巴示意她到自己身旁的位置:“坐这处来。”
“不了,我就在这处。”姜扶笙不肯:“你说话我能听到。”
“别逼我。”赵元承垂了眸子,淡淡的语气满是威压。
姜扶笙只好起身挪到他身旁的石凳上小心翼翼坐下,为了离他远些,她只坐了凳子的一半。
赵元承忽然探手,在她来不及闪避之际捉住她耳下轻晃的耳坠。
姜扶笙偏着脑袋僵着身子不敢动。这是她临出门之际想起来戴上的。担心他见她没有戴,又要恼起来。
眼下她戴来了,他还捉着这耳坠做什么?难不成戴了他也还能找碴?
“嫂嫂要赔我一件东西。”
赵元承目光落在她白皙剔透的耳垂上,这么漂亮的耳垂和这耳坠般配得紧,不枉他亲手一点点琢出。
离得近了,他语气便显得和缓了些。
“什么东西?”姜扶笙乌眸转向他的方向,不解地问。
赔他东西?她好像没有弄坏他什么东西吧?何谈“赔东西”?
“抱腹。”赵元承凑近,在她耳边轻轻吐出两个字。
姜扶笙脸儿乍红,偏身躲他,可偏偏耳朵被他掌握着躲不开。她抗议道:“你……你的抱腹何用我赔?我又没拿走你的,又没弄坏你的……”
男子抱腹如同女子的抹肚一般,都是贴身穿着。只是男子的尺寸更长一些,能遮到腹部。平日穿在里衣里头,到夏天炎热之时,男子在自己家中也有上身单穿抱腹的。
昨夜他贴身是穿了一件抱腹来着。可那是他自己穿来的,后来脱……也是他自己脱的,要她赔什么?
“是没弄坏。”赵元承语气轻轻,指尖在她耳垂处轻绕:“但被雨淋湿了。”
“你……”姜扶笙脸儿涨红:“你下作!”
“嫂嫂难道今日才认识我?”赵元承全然无谓:“就说怎么赔吧。”
“你,你丢了就是了。”姜扶笙连着耳朵、脖颈都红透了。
她想起那只被他丢掉的抹肚。她若是脸皮厚一些,完全可以和他说“你不也弄脏了我一件抹肚,两相抵消了”。
但她说不出口,只能被他拿捏。
“我丢了就没得穿了。”赵元承慢条斯理,荒诞的话儿说得一本正经。
姜扶笙不可思议地偏头看了他一眼:“我给你买就是了。”
这种话他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她本想说他胡说,他难道只有一件抱腹不成?但一想,与他争辩也无用。他就是想为难她,说什么都是白说。
罢了,认命给他买一件就是。
“粗制滥造,我穿不惯。”赵元承摇头。
“你究竟想如何?”姜扶笙唇微噘,有些委屈:“我给你银子行吗?”
她实在摸不透赵元承的心思,想来他还是对她恨意难消,在故意为难她。
“我缺你那点银子?”赵元承轻哼了一声。
姜扶笙低头垂下长睫不语。这样又不行,那样又不行,这人到底要如何?
她侧脸有细碎的绒毛,像只粉嫩的桃子。赵元承指尖轻轻触了触她柔软的脸颊,低声道:“你给我绣一个。”
姜扶笙一怔,不由侧眸看他:“我哪里会……”
她倒也不是全然不会。
小时候,娘是请了嬷嬷教她的。她也学了几年,只是不够用心,那点手艺实在拿不出手。
娘因此数落她好几回。她还振振有词说,以后要这些东西有的是人绣,不必要她亲自动手。
赵元承像是没听到她的话,继续道:“要雨过天青色的云绫锦,滚上牙白边,上面绣一对并蒂莲如何?”
“我真不会。”姜扶笙皱起脸儿。
他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吗?她和他什么关系,给他绣并蒂莲?再说就她那手艺,就算绣起来也不像。
“你会。”赵元承沉下面色。
姜扶笙心里一跳,忽然有了主意,点头应道:“好。”
她先答应下来,过了眼前这一关,回头再去成衣铺找绣娘做一件就是了。
赵元承怎么知道是不是她绣的?
“看这个。”赵元承从怀中摸出一张帕子来。
姜扶笙侧眸看过去。
那方白色的帕子想是放得久了,已经有些旧了,泛着淡淡的黄。
赵元承修长的手指捏着帕子抖开,便见边角处绣着一双丑丑的鸳鸯,下面还有两个不大方正的字——“二金”。
姜扶笙脸“腾”一下便红了,既窘迫又羞愧。这是她学女红时绣了送给他的。
她学了几年,拢共也没绣几样东西,这一件自然记得。
赵元承怎么还留着?她劈手便要去夺来丢掉,太丑了!
赵元承手一缩躲开她,将帕子叠好收进怀中,偏头看着她缓声道:“别妄想找人替你绣,我认得你的手艺。再敢欺瞒我,有你好果子吃。”
他养大的人,眼珠子一转想什么他能不清楚?她答应得那么爽快,八成是想好了找人绣给他。
他得先断了她的后路。
姜扶笙脸儿顿时垮了,两手交握着不说话。
“听到了没有?”
他贴在她耳边。
“知道了。”姜扶笙无奈,只能答应。
“还有。”赵元承捏住她下颚,逼迫她转头与他对视:“陆怀屿不是陆怀川,你和他不是夫妻。不许再让她碰你,记住没有?”
“我没想让他碰。”姜扶笙气恼地推开他的手。
这人也太霸道了,谁要他管!
“要是让我知道他碰了你。”赵元承冷哼一声,眸子眯起危险的光:“回来我就阉了他。”
姜扶笙暗骂他“癔症”。
赵元承站起身抬步往外走。
姜扶笙也跟着站起身,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想他快些走,是不想面对他。但同时又不想他走,是不想让他去青州。
那里瘟疫横行,身子骨再好也是人,不是铜筋铁骨的神,如何能挡住疫病?
赵元承忽然回头。
她心中一惊,顿时停住步伐。
赵元承叮嘱道:“怎么找你兄长药方上有写。不过你别犯蠢,你爹娘不回来,不能将你兄长接出来。知不知道?”
“我知道。”姜扶笙应了一声,瞪了一眼他的背影。
她又不傻,这点事情难道还不明白?
看着赵元承带着一众手下策马走远,她叹了口气,缓步朝马车走去。
“少夫人,直接回府吗?”
珊瑚询问。
“去坊市转转。”姜扶笙回她。
既然答应他了,便不能不做。不然他回来发作起来,她承受不住。
到了坊市,逛了两家布匹店,才选出赵元承要的雨过天青色云绫锦。
拿着云绫锦再去成衣铺。
女掌柜身姿丰腴,满面笑意:“夫人要些什么?”
“绣莲花的丝线。”姜扶笙抬手指了指。
女掌柜笑着捧出丝线在柜台上:“您看这个颜色行吗?这种是花蕊的颜色,您要绣莲叶吗?”
“要吧。”姜扶笙想了想道。
“好嘞。”女掌柜笑道:“那就这些,给您包起来,送您几枚绣花针。”
姜扶笙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要做一件抱腹,能不能请你们这里的绣娘帮我裁剪一下,再将花样子描好?我一并算银子给你们。”
花样子她勉强可以描,裁剪她是真不会。真要是她剪出来的,不见得能穿。
“这个好说,我就会。”女掌柜接过她手里的云绫锦笑问:“您要什么样的荷花纹?”
“并蒂莲。”姜扶笙红了脸。
“给夫君绣的吧。”女掌柜很是健谈,只当她是害羞了,又笑着询问:“您郎君身高有多少?是胖还是瘦?”
“他……”姜扶笙脸更红了,抬手比了比:“我差不多到他肩。看起来瘦高,但是……”
但是脱了衣裳线条流畅,也不是陆怀屿那种瘦弱的。
可这话叫她怎么说出口?
“只是什么?”女掌柜还在等她往下说。
“没什么。”姜扶笙摇头:“您看着裁吧,差不多就行。”
她管赵元承能不能穿呢!不能穿最好。
如此,直忙到午饭后她才回了陆府。
经过陆怀屿屋子门前时,她没有察觉到一双眼睛正透过门缝贪恋地望着她。
待她进了西侧房之后,陆怀屿从屋子里出来,看着西侧房的方向。
“主子。”宁安快步走上前了。
陆怀屿看向他。
宁安道:“跟着少夫人的人回来说,少夫人一早去了郊外。小侯爷不知为何又折返回来,少夫人像是去送他的。送过小侯爷之后,少夫人回来在坊市上的叶氏布匹铺买了五尺青色云绫锦,又去芳华成衣铺裁剪,并且让掌柜的描上了并蒂莲的花样子,说是要做一件抱腹。”
“你先下去吧。”
陆怀屿再次看向西侧房的方向,眸底戾气夹杂着杀意翻滚升腾。
抱腹?做给赵元承的?赵元承也要有命回来穿才行。
他在门口立了片刻,随后抬步朝西侧房的方向走去。
第47章 第47回 心心念念
姜扶笙正在屋子里忙碌, 将裁剪好的布料上绣绷拉直。
许久不碰
这些东西,她手早生了,这边绷上那边又掉下来, 好不辛苦。
珊瑚看得捂嘴直笑。
翡翠上前伸手:“奴婢帮您。”
“手酸。”姜扶笙松开手, 活动了一下手腕有些打退堂鼓:“晚些时候再弄吧。”
赵元承真会刁难人, 这些东西她已经多年不碰了,一下子如何捡得起来?
“扶笙。”陆怀屿进门来, 含笑询问:“忙什么呢?”
“没什么。”
姜扶笙瞧见他, 接过翡翠手中的绣绷放到身后。
虽然她和陆怀屿已经算不得是夫妻了, 但这东西还是别给他看见得好。她不想惹怒了他, 毕竟爹娘还没回来, 她还需要仰仗他。
陆怀屿温和地望着她, 唇角含着笑意不言不语。
姜扶笙被他看得很不自在,抿抿唇道:“你用午饭了吗?”
她本想自然一些,话问出口才觉得语气似乎太生疏了, 听起来也很生硬,像没话找话似的。
但她和陆怀屿确实亲近不起来。
“用过了,你呢?”陆怀屿询问她。
“我在坊市用过了。”姜扶笙顿了顿,手背在身后搓着衣角:“你下午不去衙门了?”
她很想问黄良才有没有去大理寺投案自首。但又一想昨日才说的事,哪有这样快?再者说,问得太直接了目的性好像也太强了,反而惹得陆怀屿反感。
“去。”陆怀屿道:“黄良才已经去大理寺投案自首了, 下午问出供词由卿正大人呈禀到圣上面前。早一日呈禀你家人就能早一日回来。”
“黄良才已经去认了罪?”姜扶笙闻言不由激动:“那是不是大理寺正卿审问过之后, 确定我爹是冤枉的, 就可以放我爹回来了?”
她心跳快极了。
家中出事一年多,她头一次看到爹娘能回来的希望,看着陆怀屿的眼睛亮晶晶的。
“岳父是朝廷命官, 回来的事不是大理寺能说了算的。”陆怀屿解释道:“此事要交由陛下过目。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有黄良才的供词,岳父应当很快就能回来的。”
她瞧见他时眼神分明是闪避的,都不愿意与他对视。说起她父亲的事,眼睛里倒是有了光彩。
他转开目光眸色晦暗不明。在她眼里,他只是能救她家人回来的工具么?
“大理寺说了不算吗?”姜扶笙有些失望,手不由攥紧。
她还以为大理寺查明之后,爹娘就能回来。竟还要从皇帝那里走一遍。她不禁担忧,接下来的事情能顺利吗?
陆怀屿温和地宽慰她道:“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嗯。”姜扶笙点点头,满面真挚地望着他:“有劳你了。”
陆怀屿笑了笑,有些苦涩地道:“你一定要和我这样生疏吗?”
姜扶笙鸦青长睫垂下,一时没有说话。得知他的身份,记得他所做的那些事,她没有办法不和他生疏。
若不是为了爹娘,她现在已经不在陆府了。
陆怀屿顿了片刻道:“笙儿,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你也要做到。”
姜扶笙乌眸中闪过疑惑,片刻后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她留在他身边,他帮她救回家人的事。
她垂眸点了点头。
尽管之前答应了陆怀屿,但随着时间推移,她想得也越发多,也越发不想和陆怀屿过下去。她暗暗盘算着,等爹娘回来她便回家中长住。
左右她也不打算再嫁人,就这样过着吧。陆怀屿总不可能不许她回娘家的。
“你别太累了。”陆怀屿嘱咐她,又道:“我去衙门。”
“好。”姜扶笙亲眼看着他出去才安心。
陆怀屿走后,她回屋子将赵元承给她的文书取出来,一页一页翻看,果然在药方上找到了哥哥所在的客栈,且留有暗语。
她将文书收起。那日她不知道是哪家客栈,看来就算是知道,找到那掌柜的,没有暗语也见不到哥哥。
“翡翠。”她招呼一声。
“少夫人。”翡翠探头询问:“怎么了?”
“套马车,我要去一趟西池。”姜扶笙吩咐。
她太想见哥哥了。
从小她对哥哥便很依赖,哥哥是除了爹娘之外最疼她的人。这些日子遭遇了许多事情,她无人倾诉,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苦闷一直憋在心里。若是哥哥在身边就好了。
“少夫人又去找大少爷吗?”翡翠询问。
姜扶笙点点头,因为知道这次一定能找到,所以她是笑着的。
马车出西城门走了没多久便停了下来。
“珊瑚,怎么停了?”姜扶笙询问。
“少夫人,是小侯爷的人拦住了去路。”珊瑚在前头回她。
姜扶笙撩开帘子,便见莫山站在马车前。
“莫山?”她好不奇怪:“你有事?”
莫山怎么没有跟着赵元承去青州?还是说赵元承又折返回来了?
她乌眸转了转,心中莫名慌张。
莫山大步走上前来拱手行礼:“属下见过姜姑娘。”
“你有事吗?”姜扶笙瞧了他一眼,迟疑着询问。
赵元承的人来找她,估摸着没有什么好事。莫山和她行什么礼?还“属下”,他又不是她的手下。
“敢问姜姑娘匆匆赶到这里,可是想去见姜少爷?”莫山压低声音问。
姜扶笙纤长的睫羽扇了扇,点点头:“怎么了?”
莫山看了看远处,公事公办道:“姜姑娘有所不知,陆大人一直派人盯着您。您若去见姜少爷,那姜少爷在上京的事就会被陆大人察觉。姜少爷的处境会很危险。”
“他派人盯着我?”姜扶笙神色骤变。
她并没有怀疑莫山的话。陆怀屿的确是做得出这种事情的人。
“是。”莫山正色回她。
姜扶笙想了想道:“我知道了,那我不去见哥哥了。我的那边铺子去转一转。”
若是贸然回头,陆怀屿说不得还会起疑心。
陆怀屿派人盯着她做什么?她的一举一动岂不是都在陆怀屿的掌握之中?
她想起陆怀屿今日进门便问她在忙什么,难道陆怀屿已经知道她给赵元承送行,还有打算给赵元承做抱腹的事?
他竟然没有追问,甚至没有生气?他心思也太深沉了些。眼前浮现出陆怀屿含笑看她的眼神,她不由缩了缩脖子,不寒而栗。
*
从知道陆怀屿派人盯着自己之后,姜扶笙既恶心又恐惧,自此便很少出门了。
成日将自己关在西侧房内,也无事可做,便有一搭没一搭地绣着赵元承要的抱腹,等陆怀屿将爹娘救回来。
一转眼十日便过去了,离陆怀屿所说的半个月还有不到五日。
陆怀屿那里一直没有消息。姜扶笙开始坐卧不安,总怕其中出什么岔子。
“少夫人,您成日闷在房中,脸色都不好了。用过饭之后,奴婢陪您去园子里转转吧?刚进夏天没多久,天气还不算热,园子里的花开得可热闹了。”
珊瑚在翡翠的示意下先开了口。
姜扶笙抿唇细细咀嚼着口中的粳米饭,一时没有说话。
“是啊少夫人。”翡翠也跟着劝道:“您从前不是最喜欢那些花花草草的,眼下正是观赏的好时候。”
姜扶笙缓缓将口中的粳米饭咽下去,点点头放下碗筷:“好,走吧。”
“不着急的,您再用一些。”翡翠连忙劝她。
“饱了。”姜扶笙起身往外走:“饿了再吃。”
初夏的暖风吹得人有些燥热,姜扶笙专挑着树影走。
园子里景致的确不错,但她没有心思欣赏,兴致缺缺地转了半圈便打算回屋子去。
“少夫人,少夫人真的是您!奴婢求求您,救救奴婢吧……”
一道身影踉踉跄跄朝姜扶笙扑过来,口中不停地祈求着。
姜扶笙吃了一惊。
翡翠和珊瑚尚未来得及反应,莫山从天而降将姜扶笙护在身后,手中长剑挥出直指来人。
“莫山?”
姜扶笙又是一惊。
莫山方才躲在哪里
?她一直没有看到他,甚至没有看清他是从哪个方向冒出来的。
“少夫人,是琥珀!”
珊瑚认出那祈求之人,正是背了姜扶笙给陆怀屿做小妾的琥珀。
“别杀我,少夫人别杀奴婢,奴婢没有恶意……”
莫山杀气腾腾,琥珀害怕极了,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连连作揖。
“琥珀,你不是威风得很吗?这是做给谁看?”
珊瑚向来嫉恶如仇,对背叛姜扶笙的琥珀恨之入骨。她才不管琥珀为什么这么落魄呢,瞧见琥珀的惨状,当即开口嘲讽。
“少夫人,奴婢没有活路了,求少夫人网开一面,放奴婢一条活路吧……”琥珀哭着哀求陆怀屿:“奴婢真的知道错了。”
她若是知道陆怀屿是那样的人,说什么她也不会背叛姜扶笙的。
退一步说,要是早一点知道她就拿着姜扶笙给的银子出去自寻活路。再苦再累也比留在陆府受无穷无尽的折磨要强许多。
尤其是这些日子姜扶笙不知道为什么不理会陆怀屿,陆怀屿愈发的残暴,每次都将她折磨得半死,却又从不碰她。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了吧!
姜扶笙垂眸望着琥珀,不为所动:“当初,我给过你机会的。”
是琥珀自己没有珍惜,还出言伤她。
琥珀并不可怜,不过是自作孽不可活罢了。
莫山见琥珀并无伤害姜扶笙的意思就又消失了,只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奴婢真的不知道……”琥珀慌忙挽起自己的袖子,哭着道:“您救救奴婢吧,奴婢真的没有活路了,您瞧……”
她哭诉着又拉开衣领,挽起裤腿。
她脖颈下、手臂、小腿上皆是交错的青紫痕迹,伤痕叠着伤痕,看起来惨不忍睹。
即便是珊瑚那样恨她,也看得捂着心口说不出话:“这……”
琥珀做了少爷的小妾,不是应该活得很滋润吗?怎么会被人伤成这样?
她不由看向翡翠。
翡翠也是有疑惑有惊恐,朝她摇了摇头。
她们二人都不知道陆怀屿残暴的一面。
“奴婢知道,少夫人不会收留奴婢了,奴婢只求少夫人让奴婢走吧,哪怕是发卖了也行,奴婢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琥珀说着朝姜扶笙连连磕头。
姜扶笙往后退了一步:“路是你自己选的,世上从无后悔药。”
她当然知道没有人愿意活在恐惧之中,但这条路是琥珀自己选的,与她不相干。
“少夫人,奴婢从小就在您院子里伺候,知道您一贯心地善良,您就帮帮奴婢吧,奴婢求求您了!”琥珀泪流满面,眼中满是绝望。
“我帮不了你。”
姜扶笙欲转身离开。
她与陆怀屿铁撇清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插手陆怀屿妾室的事?
“少夫人,少夫人……”琥珀膝行追她:“少爷警告奴婢,不能出院子找您,奴婢实在受不了才跑出来,您要是不帮奴婢,奴婢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试图抱住姜扶笙的腿。
珊瑚连忙推开她:“早做什么去了?背叛主子的时候你可不是这副嘴脸,少夫人也不欠你的,过得不好也是你自找的!”
琥珀这样看起来是可怜,可常言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琥珀落到这般境地是她活该!
姜扶笙缓步往前走,没有回头。
爹娘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她连家人都护不住,更没有心思去护一个背叛她的婢女。
“少夫人,你就这样痛恨奴婢吗?奴婢只是和少爷说了你的消息,少爷他那么喜爱你,我也不算有多背叛你吧?”琥珀看着她的背影绝望地大喊:“你就真的这么痛恨我吗?”
姜扶笙足下微顿,心下一窒。
倒不是觉得琥珀可怜,而是想起赵元承。
琥珀说得或许有些道理,她做得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没有人能承受背叛。
而她和赵元承呢?
他们自幼青梅竹马,他呵护她长大,心心相印两情相洽,甚至已经谈婚论嫁。
琥珀这样的背叛她都无法接受。何况她那样背叛赵元承?
难怪他恨她入骨。
“笙儿。”
陆怀屿在小径尽头等她。
姜扶笙回过神,瞧见他不由心神一敛。
青翠的枣树挂满了小小的绿果子。陆怀屿站在那里,阳光将斑驳的树影投在他身上。温润如玉,依旧如轻雾般雅致。
她却窥见过这副漂亮的皮囊里住的是怎样一个灵魂。
“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她缓缓走近,和他打招呼。
“今日衙门不忙。”陆怀屿负手与她并肩而行,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你今日舍得出来了?”
他用力攥着自己的手,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宁安禀报说,赵元承将莫山留给姜扶笙了。
莫山是赵元承手底下第一好手,赵元承去青州却没有带走莫山,可见对姜扶笙的重视。
加上姜扶笙每日将自己关在屋子中,忙着给赵元承绣抱腹……
想到此处,他心中嫉恨涌动。一个念头更让他心中杀意汹涌,难道,姜扶笙和赵元承好了?
“出来晒晒太阳。”姜扶笙看着前头。
爹的事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还是先不问吧,若是有进展陆怀屿不会不和她说的。
“琥珀跑出来见你了。”陆怀屿背着手走在她身侧,淡淡开口:“我最近对她下手确实狠了些。”
姜扶笙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一时没有说话。
关于陆怀屿那种特殊的癖好,她只是知道,也只和陆怀屿说过她知道。
她以为陆怀屿和她是心照不宣的。这般隐秘之事,没有人会愿意宣之于口。陆怀屿怎么忽然和她提这个?
“我克制不住自己。”陆怀屿望着远处,声音低得像是在呢喃:“这些日子你不理我,我无处发泄,只能那样对她……”
姜扶笙不知该说什么好,便没有开口。
“笙儿,我不是生来就这样的。”陆怀屿忽而转身面对着她,神色激动:“倘若我和陆怀川一样在陆家长大,我也会和他一样温和善良。可是扶笙我不是,你知不知道流落在外,犹如丧家之犬一样吃不饱穿不暖,因为一个馒头被人追着打是什么滋味?我的身子骨比陆怀川还要差,可我偏偏死不了。”
他忽然想对姜扶笙剖白自己。他察觉到她已经开始厌恶他了,没有比这更坏的结果。
她向来心软。
若是得知他的遭遇,她会不会同情他、理解他?
姜扶笙看了他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从小流落在外,单这件事而言,陆怀屿的确是个可怜人。
但这不是他作恶的理由。
“我不知道我在外面流落了多少年,直到有一天,我受了伤发着高烧,好几日水米未进已经奄奄一息时,我的养母救了我。”
说起养母时,陆怀屿眼睛里有了光。
姜扶笙倒是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经历,不过既然有养母,他又怎么会流落到西洲馆那样的地方去?
“我流离失所,无人疼爱,好不容易才有养母疼。可是好日子还没过上两年,养母就被人害死了……”
说到此处他顿住了,眼睛泛红转头看向姜扶笙,眼底都是恨意。
他无法告诉姜扶笙,放过她爹他到底付出了什么。
姜扶笙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害怕,转过脸不与他对视,也没有询问他养母是被何人所害。
他虽然可怜,但是也可怕。她不敢沾惹,还是不过问他的事情好一些。
“后来,我就流落进了西洲馆。外人看到那里是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销金窟,没有人知道我在那里过着怎样非人的生活。”陆怀屿双目赤红,再没有了平日的温润,本就病弱的人像是要碎了一般:“世人只知逼良为娼,却不知逼男为娼。皮鞭子蘸盐水、关黑屋子一关七日、强喂不让我身子生长的药物。他们的手段层出不穷,这些不过十之一二,若是不屈服他们有的是手段折磨,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陷入过去的回忆之中,目光变得有些癫狂起来。
姜扶笙听得于心不忍,又害怕他,下意识往边上让了让。
“扶笙,床笫之间你一定觉得我很无用吧?我虽然天生体弱,可我不是那么不中用的。是他们将我害成如今这般!那群恶人死不足惜,我只想为自己报仇。扶笙,你说我杀了他们有错吗?”
陆怀屿红脸赤颈,激动不已。
他受了那么多的苦楚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们的确该死。”
姜扶笙清澈的眸子眨了眨,又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陆怀屿的遭遇的确悲惨,也难怪他养成那样特殊的嗜好。
但那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小倌儿呢?
他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杀了那个小倌儿,这事他总洗不脱的。
“你说真的?”陆怀屿喜出望外,双手扶着她肩:“扶笙,你也觉得我做得对是不是?”
姜扶笙被他癫狂的样子吓到了,乌眸中满是惊恐,推开他手连连后退。
陆怀屿见她惊惧,顿时回过神来,周身可怖的气息一收,又是明润绵善的模样:“说起那些事有我激动了,你别害怕。”
他不能吓到她,要循序渐进。
姜扶笙摇摇头:“没事。”
“黄良才的口供已经呈到陛下跟前了。”陆怀屿将话题转到了姜扶笙关心的事上,用以转移她的害怕。
“陛下怎么说?”姜扶笙果然一下便将方才的害怕抛到脑后。
“卿正今日才呈上去。”陆怀屿道:“短则一日,长则两三日,陛下便会批复。到时候岳父就能从南疆回来官复原职。”
他目光落在姜扶笙脸上。也只有说起这件事时,她才会用她这双晶澈剔透闪闪发亮的眼睛注视他。
“好。”姜扶笙忐忑又期待:“那我等着。”
*
三日后,陆怀屿匆匆回清荷院,径直敲姜扶笙的门。
“扶笙。”
姜扶笙闻声快步上前打开门,瞧见他便问:“是不是陛下批复了我爹的案子?”
这几日,她茶不思饭不想,心心念念都是这件事。
“青州出事了,陛下这几日正忙这件事,未曾来得及批阅奏折。”陆怀屿与他解释。
姜扶笙脸儿一下白了,脑中轰隆作响几乎听不清他后面说什么,身子摇摇欲坠。
青州出事?她第一个想到赵元承,他……还好吗?
陆怀屿见她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心如刀绞,又嫉恨恼怒。
“元承他……”
他顿了顿。
姜扶笙双手抵着太阳穴,耳中嗡嗡作响。
“他闯大祸了!”
陆怀屿终于说了出来。
姜扶笙听闻此言心头一松,闯祸……人没事就好。他如今那样的性子,闯祸也不稀奇,不知他在青州做了什么?能惊动皇宫里那位?
第48章 第48回 我的抱腹做好吗?
“奉玄天师研炼出一味丸药给他带去了青州。”陆怀屿接着与她道:“不能用于医治疫病, 但是可以防患于未然。”
姜扶笙漆黑的眸子眨了眨:“也就是说,没有染上疫病的人,吃了丸药就不会感染了?”
奉玄天师她知道, 陛下跟前的红人, 赵元承的师兄。原先是在道观之中修炼的, 元启帝有一次生了怪病,太医们束手无策。奉玄恰好下山历练, 揭皇榜救了元启帝, 便被元启帝留下重用, 后来封为天师。
“正是。”陆怀屿点头, 接着道:“元承他抵达青州, 便安排人手安抚民众, 让患病之人安心待在家中等候朝廷发放治疗疫病的丸药。又将没有患病之人召集起来,发下预防染疫病的丸药。随后便下令锁了青州城门,让人在城内各处点火, 将万千患疫病的百姓烧死在了大火之中!”
姜扶笙听得踉跄了一步,脸儿发白:“这……这也太极端了。既然有能防备染疫病的丸药,多做一些分发下去不行吗?”
只要不再有新的人染病,瘟疫不就慢慢过去了吗?
那么多条性命啊!每次大的瘟疫,官府即便不闻不问,任由疫区的人自生自灭,也会有人存活下来。何苦一把火要了他们的命?
“哪有那么多的丸药?奉玄天师将他的师弟们都召集过来, 听说所炼制的丸药都给元承带走了。我初听到元承烧城的消息, 也不敢置信。”陆怀屿道:“元承他怎么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此举有违天道, 朝中一片口诛笔伐,此番即便疫病平定,恐怕他回来也是……”
姜扶笙摇摇头, 后退几步在软榻上坐下。
“扶笙,你别太担心了,我会尽量在陛下面前听他说话的。”陆怀屿上前欲拉过她的手宽慰她。
“没有。”姜扶笙朝他笑了笑:“你先去忙吧,我还是更关心我爹的事情。”
“好,我会尽快的。”陆怀屿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姜扶笙靠到软榻上,拿过一旁的软枕抱在怀中,蹙眉思量。
陆怀屿方才所言,她只信一半,那就是烧城之事的确发生了。
但动手之人不会是赵元承。
她自幼和赵元承一起长大,对于赵元承还是了解的。他宅心仁厚,不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至于对她……那也是因为她抛弃了他,背叛了他,他心中有气才会那样对她。但他一直喊打喊杀,不也没有对她下死手吗?她不然听他不会那么狠心。
烧城之事不会是赵元承做的。但其中具体情由,她就不得而知了。
一时之间,整个上京都在议论赵元承放火烧之事。朝堂上不乏讨伐之声,说赵元承“灭绝人性”、“伤天害理”,连带着良都侯都得了个“教子无方”的恶名。
大半个月下来声势才有下去的势头,随着赵元承归来的消息传回上京,又掀起新的一轮议论声。
陆怀屿许姜扶笙半个月就能为她爹洗清冤屈,可这已经足足过去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有确切的消息。
她心中焦灼,时常去茶楼一类的地方探听黄良才的事,也好暗中探听爹的事情到底有没有法子,但连着几日一无所获,到处议论的都是赵元承。
也有不少百姓说烧城之事做得对,那些患病的人早晚都要死,烧死又何妨?大火阻止了疫病传播,保护了没有患病的人,不知积了多少德。
姜扶笙叹了口气,出茶楼沿着街道往回走。
“少夫人。”珊瑚忍不住小声道:“您说烧青州城的事,真的是小侯爷做的吗?”
姜扶笙摇头不语。
她觉得不是他做的。可她说了也不管用。
“奴婢就觉得小侯爷那样的人,做不出这么狠毒的事情来。”珊瑚早就想说了,今儿个开了话匣子,便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别说了。”翡翠怕姜扶笙不高兴,小声提醒珊瑚。
“若不是他,他也不会叫人冤枉了去。”姜扶笙低声回了一句。
良都侯府势大,奉玄天师又是他的师兄,真是冤枉了也能说清楚的。
珊瑚道:“小侯爷就快到上京了,到时候应该就能真相大白了吧。”
姜扶笙正要说话,宁安远远走来朝她行礼:“少夫人。”
“宁安,有事吗?”姜扶笙看向他。
想是陆怀屿有什么话,让他来传达。
“主子为了姜大人的事数次催促,据理力争。惹怒了圣上,将主子下了大狱。姜大人的事暂时搁置。”
宁安打量了一眼姜扶笙的神色。他心中颇有微词,若非少夫人一再催促,主子不会这般莽撞。
“他下狱了?”
姜扶笙惊讶,面色骤然一白。
长久以来的担忧变成了现实,元启帝果然不肯放他爹回来,还牵连了陆怀屿。
“是。”宁安点头。
“
朝中可有人为他讲话?”姜扶笙询问。
陆怀屿是陆家长房唯一的孩子,陆父肯定是愿意替他说话的。
但他们是亲父子,陆父若是开口,元启帝只怕更震怒。
“主子让属下来和少夫人说,您不用担心,朝中的事情他自有法子应对,只是对不住您,答应你的事情没有做到。还请您再耐心等待一阵子,等他出来再给您想法子。”宁安垂着眼皮,将陆怀屿的话转述给她。
姜扶笙摇摇头:“他已经尽力了。”
人都下了狱,她难道还要怪他不成?
“属下告退。”宁安退后几步,消失在小巷里。
姜扶笙缓步前行,心里头一时闷得慌。
爹的冤屈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线希望,却被元启帝一下摁灭了。
她有些灰心。
这一次与往常不同。
若是别的困难,她还能克服。可元启帝不点头,这天下还有谁能违背他的意思?
恐怕只能是她和哥哥去南疆了。
“金金,真的是你,好久不见。”
街道对面,忽然有人和她打招呼。
姜扶笙回过神朝对面看过去,便见陈婉茹站在那处,风姿绰约,含笑朝她招手。
她瞧见姜扶笙颇为欢喜,快步穿过街道走上前来。
“婉茹。”姜扶笙打起精神,弯眸朝她笑了笑。
是有许久没有见陈婉茹了。上次见她好像还是郊外为赵元承饯别,算起来有一个半月了。
“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出什么事了吗?”陈婉茹关切地问。
“没有。”姜扶笙笑着摇摇头:“可能早上起来得太早了,没睡饱。”
她心里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之。
“自从有疫病之后,上京有时候也不太平。你知道我爹娘的,他们将我困在家里,哪里也不许我去。”陈婉茹皱起眉头,小声和她抱怨:“咱们去茶楼吧,我有话和你说。”
她说着牵起姜扶笙便要走。
“茶楼雅间都满了,我才从那里出来。”姜扶笙看看天色道:“也快到午饭时辰了,不然我们去酒楼要间厢房?”
“好。”陈婉茹一口应下,笑着挽住姜扶笙手臂。
姜扶笙侧眸看她,不由问道:“婉茹,你今日怎么这么高兴?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陈太傅对待子女教导极其严苛,寻常时婉茹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今日倒有些喜上眉梢的意思。什么事让婉茹这么高兴?
陈婉茹低头笑了,面上含着羞涩之意:“等到了厢房我再和你说。”
姜扶笙也不曾催促她,二人相携进了会仙酒楼。
“二位客官里面请。”
小二肩上搭着白巾,笑脸相迎。
“去二楼。”姜扶笙道:“要一间窗户临街的厢房。”
“好嘞!”小二响亮地应下,前面带路:“二位姑娘请随小的来。”
会仙酒楼是上京数一数二的酒楼,厢房布置雅致贵气。靠在窗口处往下看,可见街市上人来人往,幽雅又兼具市井气息。
“坐。”
姜扶笙提起裙摆落座,含笑招呼陈婉茹。
陈婉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二人点了几道菜式,又要了些雪泡梅子酒。
“来。”姜扶笙给陈婉茹斟上梅子酒:“咱们先吃一盅。”
“好。”陈婉茹笑着举起酒盅与她碰杯。
两人都饮尽杯中酒,陈婉茹看看姜扶笙:“金金,如今上京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持曜放火烧了青州城一城的百姓,这话你信吗?”
姜扶笙摇摇头,望着她道:“婉茹,他的事情我不议论。”
她不信是赵元承做的,但这话不能说给陈婉茹听。
陈婉茹心里一直有赵元承,她要是这么说,陈婉茹恐怕会多心,疑心她心里还有赵元承。
不说他也罢。
“这里又没有外人。”陈婉茹试探着道:“你有什么想法,是和我都不能说的吗?”
她就想知道姜扶笙心里到底还有没有赵元承?
“不说他,吃酒。”姜扶笙抿了一口果酒。
果酒没什么劲儿,这也算是酒,吃了两盅下去她面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粉,稠丽的人儿好似盛开的花,越发娇艳。
陈婉茹也抿了一口酒,红着脸小声道:“金金,我要和你说的事是前几天我爹替我定下了亲事。”
她说话时,眼底的笑意几乎溢出来。
“真的?”姜扶笙惊诧:“之前没有听你提起过,恭喜你啊婉茹。”
看陈婉茹害羞的样子,应当对这门亲事极是满意吧?不过,陈婉茹之前不是一直钟情于赵元承的吗?
见陈婉茹高兴,她便没有询问,免得扫了陈婉茹的兴致。
“谢谢你,金金。”陈婉茹含羞带怯,满上果酒道:“你怎么不问我对方是谁?”
“是谁呀?”姜扶笙笑着问了一句,又笑道:“你不说,我以后也会认得的。”
她在脑子里搜罗着上京未曾娶妻的子弟,可惜她识人不多,猜不到和陈婉茹议亲之人到底是哪一个青年才俊?
陈婉茹脸更红了,声若蚊蚋:“是持曜。”
她羞涩,喜悦却是压抑不住的。
从小放在心目中的儿郎。上次郊外送别,她鼓足勇气给赵元承那只她亲手绣的且特意送到庙里去开光的平安符,却被他冷漠地拒绝了。她本以为这一辈子也没有机会成为他的妻子。没想到只隔了一个多月,梦中的事情竟然成真了。
她当真喜不自胜,时常怀疑自己活在梦中。
姜扶笙闻言一怔。
是赵元承?和陈婉茹议亲的是赵元承?
她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想是侯爷的安排吧。
火烧青州城之事闹得这样大,侯爷当是想拉拢陈太傅,联姻是最迅速最可靠的方法。
果然,陈婉茹解释道:“也是他这次遇上事情了,我才有机会,要不然……”
她低下头,心中感伤。赵元承心里没有她,她很清楚。
不过,那不重要。
这上京的儿郎,哪有从一而终的?赵元承人品最贵重。不管他心里的人是谁,她只要他在她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他是你命里所属,恭喜你达成所愿。”姜扶笙弯起眉眼,神色真挚地恭喜她。
这对于赵元承来说也是好事。陈婉茹娘家能给他带来很大的助益。
陈婉茹是她最好的朋友,赵元承……不管如何,她盼望他们都好。
“金金……”陈婉茹抓住她袖子:“我好担心。”
“担心什么?”姜扶笙偏头不解地看她。
“他回来会不会不接受我……”陈婉茹忧心忡忡:“毕竟这件事是侯爷定下的。”
她得知良都侯和自家父亲订下这门亲事后,心里是喜忧参半的。
喜的自然是能够嫁给自己心悦了多年的儿郎。忧的是赵元承回来不愿意娶她,不承认这门亲事,那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侯爷是他的父亲。婚姻之事自古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怎么反悔?”姜扶笙转身宽慰她。
她同时在心里叹了口气。
赵元承如今那性子,什么事都做得出,若是反悔倒也不稀奇。
不过这话不能说给陈婉茹听,没有任何帮助不说徒惹得陈婉茹忧心。
“金金,其实我一直想问你……”陈婉茹握住她的手,看着他眼睛问:“你心里还有持曜吗?”
她担心的不只是赵元承反悔。还有姜扶笙心里有赵元承,这样姜扶笙和赵元承就是心心相印。
倘若如此,她总觉得赵元承就算娶了她,将来这二人也还是会旧情复燃的。
她需要姜扶笙给她一个保证,或许这没什么作用,但至少能让她安心一些。
*
上京东郊外,一行人马在官道上飞驰,扬起一片红尘。
莫山骑马等在东郊外。
眼见那群人接近,莫山瞧清楚当先之人的身影,从马上跃下上前行礼。
“属下拜见主子。”
马儿一阵嘶鸣,赵元承勒住缰绳,他一身劲装坐在高头大马之上,身后尘土未定,端的是气势斐然。
“莫山,你不当差跑到这里来做
什么?”
他淡声询问。
“属下来接主子。姜姑娘那边属下安排人手守着了,主子不必忧心。”
莫山拱手回道。
他已经知晓姜扶笙在主子心中的分量,自然不会拿姜扶笙的事不当回事。
主子离开上京这些日子,他守着姜扶笙事必亲躬,不敢有丝毫懈怠。
赵元承跃下马来,牵着缰绳上前:“她人在何处?还住在陆府?”
“是。”莫山如实回道:“属下来的时候,姜姑娘在街市遇见陈婉茹,两人去会仙酒楼了。”
“她爹娘可曾回来?”赵元承询问。
莫山摇摇头:“黄良才认了罪,招供书也呈送到了御前,陛下不知为何迟迟不肯批复。陆怀屿几番请求,反而惹怒了陛下,将他下了大狱。”
赵元承望着城门方向笑了一声:“他能做成什么事?派几个人去,将她爹娘替换回来。”
此番出去,他安排妥当了一些事情,如今可以不必太过忌惮元启帝。
“这……”莫山迟疑:“换了陆大少爷一个人回来,就已经惊险万分。三人都换回来若是被察觉,只怕不好收场……”
“是啊,主子。”石青跟着附和:“咱们已经有人在那里守着他们夫妻了,不会出什么事的。”
他平时虽然嬉皮笑脸的,但关系到大事还是不含糊,知道孰轻孰重。
赵元承眯起眸子顿了顿:“那就让他们假死。”
莫山和石青对视了一眼。
假死的话,就如同如今的姜大少爷一般,再也不能见天日。
不过也不一定,若是变了天姜父说不得不仅官复原职,还得高升呢。
“很为难?”赵元承偏头看莫山。
“是。”莫山立刻应道:“属下晚些时候便去安排。”
“南疆不止有陆怀屿的耳目,让他们诸事多小心。”赵元承嘱咐他。
莫山应道:“属下记得了。”
赵元承牵着马儿往前走,这才询问他:“城内如今是什么情形?”
“朝中谏臣口诛笔伐,皆要求严惩您。”莫山回道。
赵元承冷笑:“疫病爆发,他们一个不往青州去。如今我回来,他们倒是巴不得我死。”
石青忍不住道:“肯定也有替您说话的。”
“我自然知道。”赵元承瞥了他一眼。
一切还在筹谋之中,偏袒他的人也不好做得太明显。
“主子,那青州城的大火……”
莫山向来没什么好奇心,但此事关系到他家主子,他自然想知道真相。
赵元承还未说话,石青便道:“那大火跟主子没关系,跟我们都没关系!是他娘的青州知府盛文初不知道发什么疯,我们才到青州城还没站稳脚跟就起火了。得亏主子机警,我们赶紧撤了出来。该死的盛文初鬼鬼祟祟,放完火就跑了,还想将这件事赖在我们头上,到处散播谣言!害得我们在青州好一番追查,才将他揪了出来。”
他说得咬牙切齿,显然恨极了盛文初。
“人可捉拿归案了?”莫山不由得问。
“自然是拿下了。”石青指了指来时的路:“在后面,囚车走得慢,我留了人押送他。”
“那就好。”莫山放了心,转头正要和赵元承说话,便见他长腿一伸跨上了马儿。
“主子,您要去何处?”莫山连忙询问。
赵元承居高临下,手握缰绳回他:“会仙酒楼。”
出去这么久,他要去找那没良心的女子问问,他的抱腹做好了没有。
“主子留步。”莫山连忙拦住他:“侯爷吩咐属下给您带话,让您回来之后即刻回府……”
“你先去回他,我去去便回府。”赵元承勒起缰绳欲走。
“不成的,主子。”莫山又道:“侯爷有要事和您相商,这些日子侯爷在朝中上下打点,为您定下了一门亲事,只等您回来过明路……”
“亲事?”赵元承皱眉。
“是。”莫山道:“陈太傅门下子弟众多,有不少在御前行走,侯爷以为陈太傅是可用之人。陈太傅的嫡女陈婉茹尚未婚嫁,主子您也认得的。侯爷说您早过了娶妻的年纪,也是时候该安个家了。陈太傅的嫡女出身高贵,清婉柔嘉,正是做正妻的好人选。”
赵元承嗤笑一声:“此事我不知情,做不得数。让他退了。”
他说罢打马便走。
“主子!”莫山往前跟了几步:“您这样会得罪陈太傅……”
赵元承压根不理,策马进城头也不回。
“侯爷干吗要私自做主给主子定下亲事?主子是那任人摆布的人吗?”石青走上前道:“这下好了,陈太傅没拉拢成还把人给得罪了,岂不是又多一个劲敌?”
“你闭嘴。”莫山呵斥他:“你懂什么?侯爷难道不是在为主子考虑?旁人像主子这样大,孩子都一两个了,主子却仍孑然一身。你难道想主子孤独终老?”
“切。”石青撇撇嘴:“我看主子娶不到心爱的人,是有孤独终老的打算。”
他们谁都不懂主子,都以为主子对姜姑娘恶劣,是厌恶姜姑娘。
殊不知这正是念念不忘的证据啊。
回上京这一年多下来,他算是慢慢摸透了主子的心思。主子心里就是装着姜姑娘,他敢打包票!
“这么多人,你别乱说。”莫山回头看了一眼那一众手下,挥手道:“都进城去好好歇一歇。”
一众人策马回城。
赵元承策马到会仙酒楼前,将马儿丢给门口伺候的,阔步迈进酒楼大堂。
问过店小二之后,他径直上二楼,到达姜扶笙和陈婉茹所在的那一间厢房。
他抬手欲敲门,听到里头传来说话的声音便停住动作。
“我和他之间的事早就过去了。”姜扶笙转身宽慰陈婉茹:“你和他才刚开始,婉茹,我已经嫁人了,你别纠结以前的事。”
她大概能明白陈婉茹的心思。
陈婉茹知道她和赵元承的过往,想在她这里吃一颗定心丸。
陈婉茹却还觉得不够,追问道:“金金,你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吗?”
姜扶笙垂眸笑了笑道:“婉茹,你就别多想了,我是成了亲的人心里只有我夫君。赵元承他处处针对我,行事无度,我厌恶他还来不及呢,心里又怎么会还有他?”
有了女儿家心思的人总是喜欢多虑。别说赵元承痛恨她,即便赵元承对她有意,她的身份、家世又怎么能和陈婉茹比?
他们两人如今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
罢了,她便说清楚,让陈婉茹安心也好。
话音落下,陈婉茹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传来叩门声。
“我去看看。”陈婉茹起身走过去拉开门,瞧见赵元承站在门口,一时又惊又喜,张张嘴竟不知说什么好。
赵元承乌浓的眸底怒意翻滚,神色冷峻。挤进门冷冷吐出两个字:“出去!”
陈婉茹下意识听他的话走出门外,又觉得不对,再回头门已然被赵元承“砰”的一声合上了。
第49章 第49回 厌恶我还来不及?
姜扶笙坐在临窗处, 瞧见赵元承进来,明澈的乌眸蓦然睁大,一时惶然如受惊的小鹿。她猛然站起身, 发髻上簪着的金海棠镶珠步摇因为她动作太大而慌乱地晃着。
他……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方才她和陈婉茹所言他都听到了?
她粉润的脸儿逐渐白了。
赵元承风尘仆仆, 分明是才从青州回来。
他面色冷凝, 漆黑狭长的眸子乌沉沉地落在她脸上。目光好似数九天的寒风一般带着彻骨的冰寒,周身流转着一种叫人噤若寒蝉的压迫感。
姜扶笙心头一颤, 垂眸错开目光。她嗫嚅着想和他解释, 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眼下, 良都侯已经和陈太傅谈好了, 亲事都定下了。
赵元承听到了也好, 就此做个了结。以后, 他娶了陈婉茹两个人好好过日子便是。
脚步声在她耳边响起,声音不算大,一步一步却很真实, 像一把小锤一
下一下锤在她心上。
姜扶笙眼角余光看到他逐渐逼近。
“你别过来……”
她害怕了,贴在窗口处惊惶地开口。
想起之前他对她所做的种种,手微微颤抖起来,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赵元承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望着她朝她逼近。
他站到她身前。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笼在其中。宛如大灰狼圈住了猎物小白兔。
男子侵略性气息扑面而来,姜扶笙只觉浑身发麻,心剧烈地跳动。她尽量靠后, 后背死死靠着窗台, 能勉力支撑身体, 也能尽量离他远些。
“姜扶笙。”
赵元承修长有力的手指捏上了她小巧的下颚。
姜扶笙被迫抬起脸儿面对他。乌眸早已泪意盈盈,在抬起的一瞬间,一滴剔透的泪珠儿顺着脸颊砸落在他虎口。
她抿起唇瓣垂下湿漉漉的羽睫。
“心里只有你夫君?厌恶我还来不及?”
赵元承瞋目切齿, 眼尾殷红,话儿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凶狠的样子像是要将她一口吞下似的。
“不是……”
姜扶笙想和他解释。
她心里是感激他的,说厌恶他只是为了让陈婉茹放心而已。
赵元承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粗粝的大拇指重重碾在她柔嫩的唇瓣上。他常年习武,手中有薄茧,指腹上粗糙的茧子剐过娇嫩的唇肉。
她肤色白透,更显唇瓣红润饱满。
明明挺好看的一张嘴,怎么就能说出那么不中听的话?
微疼的触感令姜扶笙浑身微微战栗,犹如娇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可怜又无助。
她抬起湿漉漉的眸子,想和他认错,求他放过自己。
赵元承倏然低头吻住她,炽热的唇重重碾在她唇上,长驱直入带着惩罚的意味,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
姜扶笙惊恐地抬手推他。
这是在临街的窗边,窗户大开着,下面就是人来人往的坊市,万一被人瞧见了可如何是好。
可赵元承不管不顾,反而吻得更深了些。
他咬住她的唇瓣在唇齿之间噬吃,滚烫的舌头急切地在她口中缠住嫩生生的舌尖肆意纠缠。他太用力,又太激烈了,将她口中的空气口津全数扫进自己口中,又纠缠着她用力吮吸舔舐。
姜扶笙唇瓣被碾压,呼吸被掠夺,压倒性的深吻让她近乎窒息,腰肢逐渐软了下来,再无丝毫反抗之力,只能被他摁在窗台上不知休止地索取。衣带在不知不觉间散落开来,和她在一起,他的手自然不肯消停。
姜扶笙透不过气来,提起仅余的力气,可怜地捶打在他胸膛上。
赵元承终于肯松开她,红润唇瓣染上一层盈透的水泽,宛如上了口脂一般。
姜扶笙双颊绯红,靠在窗台上气喘吁吁,整个人宛如被春风吹开的桃花一般娇艳欲滴。她双手推着赵元承手腕,羞恼地瞪着他,水润的乌眸嫣红的眼尾,看起来却更像娇嗔。
赵元承反而更放肆,长臂一伸揽住她瘦削的肩,身子又往前贴了贴,几乎要将她摁进自己的骨血里融为一体。
他的手是极好看的,手指修长,手掌宽大,冷白的手背,薄薄的皮肤下青色的脉络若隐若现,带着蓬勃的生命力。
手指继续往前。
“别,会有人看见!”
姜扶笙死死抱着他手腕哀哀求饶,嗓音又软又绵,与其说是哀求,不如说是撒娇。
赵元承呼吸粗重,不管不顾。
只是轻轻一碰,怀里的人便颤抖得像被秋风吹落的枯叶,像被捣成汁水的破碎花瓣。发出猫儿般软绵绵的泣音,整个人像要融化在他怀中一般。
“不是厌恶我都来不及吗?为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紧紧吸着我手指?”
赵元承贴在她耳边嗓音嘶哑地暧昧低语,热气扑撒在她耳廓处。
她本经不住他的拨弄,更受不住他这般言语羞辱,终于忍不住崩溃,但又怕陈婉茹在外面听见,咬着唇不敢出声,唯有硕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地落下来。
“主子,陛下派来迎您的人已经等候许久,您还是先进一趟宫吧?”
石青敲了敲门,语气小心翼翼的。
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打扰主子。
可他没办法啊!
姜姑娘重要,大事也重要不是?
主子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回了上京可不能出任何差错,叫皇帝逮着了,又要生出一番事端来。
赵元承没有理会外面的石青,取出一方雪白的帕子,当着姜扶笙的面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上的水渍。
姜扶笙一时羞愤欲死,极快地拢好衣衫,低头颤抖着手束上宫绦。
“去北郊宅子里等我。”
赵元承收起帕子,语气不容置疑。
“我不去。”姜扶笙想也不想脱口便拒绝了。
去做什么?送给他羞辱吗?
“怎么,不想见你爹娘?”赵元承长眉微挑,不紧不慢地询问。
听到他说起爹娘,姜扶笙心顿时猛地一跳,抬起湿湿的眼睛望着他。
他知道她的痛处,总是能轻易拿捏她。但是,他真的能救她爹娘回来吗?
她爹是清白的,陛下却不肯放人,陆怀屿还因为催促此事被下大狱了。
赵元承轻瞥她一眼,退后一步转身往外而行。
姜扶笙尚未来得及松口气,他忽然停住步伐,转头问她:“我的抱腹做好了?”
“嗯。”姜扶笙垂眸点点头。
抱腹其实是最好做的,但是她几乎不碰女红,手法生疏做得极慢,摸索着也才做出来没几日。
“一并带过去。”
赵元承语气笃定地吩咐了一句,这才开了门离去。
姜扶笙惶然立在原地,见陈婉茹没有进来才松了口气。若是陈婉茹正在门口,她要如何面对陈婉茹?
还有爹娘,赵元承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今不是旁人不放过她爹,而是陛下不肯放过,赵元承真的有这么大的本事?
*
宫门外。
“父亲,我有事先不回府了。”
赵元承侧眸和良都侯说了一声,便要上马离开。
他进宫阐明青州城纵火之事,又将青州知府交给皇帝。事情得以解决,父子二人和一群朝臣才从宫里出来。
“你等等!”
良都侯叫住他。
“父亲还有事?”
赵元承接过缰绳,转头问他。
良都侯看着宫门处不断有人出来,知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遂拉住他道:“你出去这么久,难道不该先回府去看看你母亲?”
他要将赵元承带回府细细和他说说和陈家这门亲事。
陈太傅管教子女向来严格,陈婉茹的规矩乃是上京女子典范。中宫皇后也是做得的。
娶了陈婉茹之后,赵元承还能得到陈太傅的助益。在良都侯看来这不失为一门良缘。
“我晚些时候会回去。”
赵元承还是执意要走。
他这会儿哪也不想去,只想去北郊宅子找姜扶笙算账。
“不行。”良都侯硬拉着他,压低声音道:“我有话和你说。”
“父亲不妨直说?”赵元承挑眉。
良都侯看看左右:“此处不是说话之地。”
赵元承抬眸四下里扫了扫,丢开缰绳拉着他走到他的马车边跨了上去。
良都侯拿他没辙,只好跟了上去。
“石青在外面守着,周围不会有人,父亲有什么话大可安心地说出来。”赵元承懒散地靠在马车壁上。
良都侯道:“我替你定了门亲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赵元承点点头,朝他道:“我知道父亲是好意,不过还得劳烦父亲替我退了。”
“你先听我说完。”良都侯对他的态度并不意外,摆摆手道:“你年纪不小了,旁人像你这样大早已有了几个孩儿。我不是固执古板之人,你心中有疙瘩我也懂,但你莫要忘了,你不是寻常人。便是寻常百姓家,也讲究开枝散叶,子孙兴旺,为的是后继有人。陈太傅之女无论样貌还是品性都可为你之正妻。至于其他人,我也不曾想过拦着你,遇上实在喜欢的纳为妾室便是,你毕竟是男儿郎,总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他可谓苦口婆心,推心置腹。
赵元承却无动于衷:“我暂时不想成
亲的事,等什么时候为父母报了仇再说。”
他说罢便起身欲走。
“此时回绝,会得罪了陈太傅。”良都侯没法子,只能道:“要不然等些日子,再另外寻个借口?”
“青州之事,我们父子未曾承他的情,我们并不欠他的,这门亲事毫无道理。”赵元承回头道:“何况也未过明路。父亲若实在开不了口,我派人去说便是。”
这般事情,越是纠缠往后越说不清。
他并不想和陈婉茹有任何交集。
“罢了。”良都侯拍了拍大腿:“你去吧,此事我自会解决。”
第50章 第50回 过来伺候我沐浴
姜扶笙收拾了心绪, 一路回了陆府,到了清荷院径直走进内间。到床后的木箱里翻出做好的抱腹,取了包裹包住转身往外走。
才出了屋门, 便撞见陆大夫人迎面而来。
“站住。”陆大夫人叫住她, 面色不虞:“二郎因为你爹娘的事下了大狱, 你却一眼也不去看他,倒是有心思成日在外头, 这又是要去哪里?”
早就叫二郎休了这个扫帚星, 二郎非是不听。
瞧瞧, 终究是出事了吧!
“我出去有事。”姜扶笙蹙眉回了陆大夫人, 打算径直离开。
她没有给陆大夫人行礼, 也没有喊她婆母。
算起来陆大夫人眼下和她没有丝毫关系。她心绪纷杂, 心事重重,也没有心思和她多说无用之言。
陆大夫人见她竟敢对自己如此不敬,不由恼怒:“姜扶笙, 这就是你对长辈的态度吗?二郎娶了你,真是家门不幸。他在大狱里受那样的苦,你倒是逍遥自在。你怀里抱的什么?”
她怀疑的目光落在姜扶笙怀中抱着的小包裹上,往前一步便要查看。
姜扶笙躲开她的手,冷了脸儿道:“这是我的东西,与你没有关系。”
她这个所谓的婆母从她进门便看她不顺眼,眼下陆怀屿进了大狱, 她这婆母只怕恨不得剥了她的皮。
要是瞧见她抱着男子的抱腹从家里出去, 只怕是要大做文章, 那还了得?
“你的东西?你有几样东西?”陆大夫人拔高声音:“从姜家出事,二郎出了多少钱多少力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拿来!”
她说着劈手去夺姜扶笙怀里的小包裹。
姜扶笙自然不给:“说的是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我敬你是长辈, 还请你放尊重些。”
她心中压着事情,很不耐烦。
陆大夫人揪着包裹不放,口中污蔑她:“是不是打算离开二郎,偷偷将东西往外搬……”
她看姜扶笙鬼鬼祟祟,不像在做什么好事,这姜扶笙一向不是什么好人,将她的二郎迷得神魂颠倒的。
要是没几分手段,二郎怎么可能迷上她?
“大夫人,我家少夫人拿东西与你有什么相干?”
珊瑚可瞧不了这样的情形,上前一把推向陆大夫人。
她才不管什么大夫人二夫人,欺负她家主子,她自然要不客气。
翡翠见状也上去帮忙。
“反了你们了!”陆大夫人勃然大怒:“来人,给我把东西抢来!把姜扶笙给我压进屋子里关禁闭,二郎什么时候出来就让她什么时候出来!”
她才从大狱里回来,心里又是心疼儿子又是气恼姜扶笙的。亏得二郎还劝她不要怪姜扶笙,姜扶笙就是这样做人儿媳妇的?
她非得给姜扶笙一些厉害瞧瞧不可,关键比不过是第一步罢了!
陆大夫人所带来的嬷嬷和婢女们顿时一拥而上。
“保护少夫人!”
珊瑚急得大喊一声。
清荷院的婢女们纷纷上前护着自家主子。
“住手!”
石青从天而降,生生喝退陆大夫人。
混乱一下停住,院子里顿时一静。
姜扶笙瞧见石青不由意外,乌眸转了转看向院门处。石青怎么在这里?难道是他来了?
但视线中并未看到赵元承的身影,她默默收回目光。
“你,你不是……”陆大夫人被石青吓了一跳,定睛一瞧顿时抬手指着他:“你是赵元承跟前的人!好你个姜扶笙,你是不是早就和赵元承厮混在一起了?我说二郎出事你怎么不见踪影,成日在外面,原来是这回事!我要让二郎休了你!”
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姜扶笙肯定是和赵元承不清不白了,要不然赵元承怎么可能把自己跟前贴身用着的人放在这里保护姜扶笙?
她那傻儿子在大狱中还惦记着姜扶笙,姜扶笙就是这样回报她儿子的。今日若是不将姜扶笙扫地出门,她誓不甘休!
“休书我不会承认,和离倒是可以。”姜扶笙抿抿唇道:“晚些时候我会让人来搬我的东西。”
她早不想在陆府待了。之前陆怀屿总是苦苦哀求,又因为之前种种以至于她狠不下心,做不到这么决绝。
眼下……赵元承不会放过她的。
陆怀屿不是陆怀川,其实也没有什么对得起他对不起他一说。
但外面的人不知道,大家都觉得他是陆怀川,有个了断也是好的。
她倒不在意被休,但被休就拿不回自己的嫁妆。虽然她余下的嫁妆也不多了,但她已经没有别的东西了。
“你,什么!”陆大夫人不敢置信,旋即又明白过来:“我知道了,你现在是仗着有赵元承给你撑腰了是吧!”
当初就不同意二郎娶这个女子回来。从小到大跟赵元承厮混在一起,能舍得丢开手吗?
看看,果然如此。
凭她小小的姜扶笙,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绝不敢轻易说出离开路陆府的话。
之前无论她如何说,姜扶笙都没有松过口,今日倒是干脆得很,这样的女子如何留得?
“常言道‘捉贼拿赃,捉奸捉双’,你所言若有证据大可拿出来,若是没有还请不要胡言乱语。”姜扶笙抬起清亮的眸子,冷冷地望着她:“没有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对于陆大夫人,她已经给足体面了。
“你别走,把和离书签了!”
陆大夫人气不过,伸手拦着她脱口而出。
姜扶笙顿住步伐看着她:“你确定?”
她自是求之不得。
签下和离书她和陆家就真正了结了,再没有丝毫关系。
只是陆大夫人签下和离书,只怕日后陆怀屿不承认。不过也不打紧,陆怀屿又不是陆怀川。
她要的不过是外面的人觉得她不是陆府的人。
“二郎是我膝下独子,我亲生的儿子,亲手一点一点拉扯大。他的事情我难道还做不了主?”
陆大夫人以为她要说陆怀屿不会同意,当即便搬出一堆理由来。
“你既然能做主,那就签吧。”
姜扶笙话说出口,心一下松了。
很久没有这样干脆利落地做事,她有种回到从前的感觉。
“取文房四宝来,给我写!”
陆大夫人吩咐。
珊瑚极有眼力见,进屋子去很快便搬了一把圈椅出来,摆在姜扶笙身后。
“少夫人,您坐。”
姜扶笙被她扶着坐了下来。
陆大夫人跟前的人见状也立刻跑进去搬凳子,还有人搬来了桌子。
文房四宝很快取来了。
陆大夫人坐在姜扶笙对面,提笔写下和离书:“拿去给她看。”
立刻有人将墨未干的和离书捧到姜扶笙面前。
姜扶笙接过来细瞧。
“给你留足了脸面,没有说你做的那些龌龊事,也没有提及你家。”陆大夫人高高在上道:“望你识趣些,从今往后别再与二郎有任何纠缠。”
“你只需让他别来找我就成。”姜扶笙起身走到桌边,将和离书放下,点着一处道:“这里要改一下,我的嫁妆我要悉数带走。”
哥哥身子不好,爹娘还不知将来会如何,她本没有多少银子,陆大夫人还想扣她一半嫁妆
,那定是不行的。
“二郎为你付出了那么多,我们家钱财也没有少给你使。”陆大夫人不甘道:“你的嫁妆总共也没有多少了,留下一半算是给我们家的补偿。”
想想从前二郎为这女子做的那些事,使得那些银子,她就肉痛。
姜扶笙哪里值得?
“世道艰难,正是因为没有多少,所以我才要带走。”姜扶笙语气坚决:“这条若是不改,我便不承认和离。”
她知道陆大夫人怕什么。
毕竟,陆怀屿若是知晓是绝不会同意和她和离的。陆大夫人拖不起。
“给你,给你。”陆大夫人几乎气急败坏,但也只能妥协。
姜扶笙等她重新写了一封和离书,仔细查看过没有问题之后,她提笔在左下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又用右手拇指粘了印泥摁在名字上。
陆大夫人毫不犹豫地签名按手印:“来人,送到京兆府去过明路。”
姜扶笙这个儿媳妇她一刻也不想多留。
“翡翠,你跟着去吧。”
姜扶笙扭头吩咐了一句。
她也不想在最后关头再出什么岔子,这般挺好的。
“珊瑚,安排人去叫福伯他们来搬东西,你在这儿照应着,也不必跟着我了。”
她又吩咐一句。
左右有石青跟着她,不会出什么事。
翡翠和珊瑚跟着她去北郊,她们不会说什么,反而会心疼她。
但她还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怀中抱着给赵元承的抱腹走到清荷院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这片院子。
住在这处四年多,和陆怀屿也经历了不少事情。现在离开,心情说不上是轻松,也算不得解脱,不过是解掉枷锁走向另一个牢笼。
石青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出了陆府,笑着上前抬手:“姜姑娘,请。”
姜扶笙这才瞧见陆府门前停着一辆轩阔的大马车,石青倒是细心,连马车也备上了。
她不言语,上马车抱着抱腹坐在那处出神。
似乎没过多久,便见石青撩起前头的帘子:“姜姑娘,到了,属下扶您下来。”
姜扶笙一惊,脸儿逐渐白了。
“姜姑娘别害怕,我们主子还没回来呢。”
石青出言宽慰她,心中不免低估。
主子到底是怎么对人家的?将人家好好一个姑娘吓唬成这样。
姜扶笙听他说赵元承不在心中才稍稍宽慰,俯身下了马车,定神看向左右,察觉情形不对。
这个院子,她之前没有来过。
赵元承在北郊的这个宅子占地不小。应该说她只去过书房和后面的地牢,其他地方都没有到过。
“姜姑娘,这是我们主子的住处。”石青看出她的茫然和她解释,又抬了抬手道:“您进去等着便可。”
姜扶笙点点头,抱紧怀里的包裹朝屋子走去。
推开四斜球纹的楠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长长的紫檀案几,上头摆着几册书。一侧摆着一张紫檀方桌,配着几张如意方凳。靠墙放着一张紫檀榻,未曾铺设软垫。
陈设简单大气,一望便知是男子居所。
姜扶笙也没有心思探究内室是什么样的,走过去在硬榻上坐下,怔怔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
姜扶笙浑身一震,顿时坐直了身子。
门被人推开。
微风之下,清贵不凡的郎君身形挺拔逆光而立。夕阳倾洒,他周身流转着耀目的光华,凛凛然宛如天神降世,叫人不敢直视。
姜扶笙下意识站起身来,不安地抱紧了怀中的包裹心中忐忑,不知他要如何。
赵元承抬步而入,顺手合上门看向她。
姜扶笙低头不敢与他对视,手里更是攥紧了。她本生得如小鹿一般纯净乖恬,这般小心谨慎的模样看着更是多了几分可怜。
“过来。”
赵元承往前几步,出言招呼她。
姜扶笙抬起乌亮的眸子忐忑地看他,心底发怵。
赵元承扬眉,就会装可怜,当初抛弃她时也没见她这样小心翼翼。
她低头缓缓走到他跟前。
赵元承张开双臂,垂眸看着她。
姜扶笙怔了片刻,看看他才明白过来,他在让她替他宽衣。
她放下手中的包裹,上前替他解开腰带,脱下霁青色圆领锦襕衫。
贴得太近了,他周身的气息笼罩着她,她心跳有些不稳,长睫微微颤抖。
“签和离书了?”
赵元承盯着她颤颤巍巍的眼睫询问。
“嗯。”姜扶笙应了一声,将襕衫放到一侧。
赵元承活动了一下手脚:“可曾用过晚饭?”
姜扶笙摇了摇头。
她一直揪心爹的事情,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好好用饭了。
“陆怀屿真是个没用的东西。”赵元承勾住她下巴:“事情办不成,还将你养成这副鬼样子,不然我设法让他死在大狱里算了。”
姜扶笙不由看他,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
她想说是她自己没有胃口,和别人没有关系。但想到她若为陆怀屿辩解,他只怕又要发疯,犹豫之间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怎么?”赵元承将她下巴抬高了些,乌浓的眸底戾气翻滚:“舍不得?但是又不敢说出来,怕我生气?”
“没有。”姜扶笙被迫与他对视,摇头否认。
“你最好是没有。”赵元承松开她,朝外唤了一声:“石青。”
“来了。”
石青在外头应了一声。
片刻之后,石青推开门进来,一众婢女端着各色菜肴鱼贯而入。
“主子,晚饭来了。”
婢女们将手中菜肴一一摆放在桌上,默默低头退了出去。
“您二位慢用。”
石青走在最后,笑着带上门。
姜姑娘和离了,这一下主子心情能好点,对姜姑娘也应该好一些了吧。
赵元承坐下,提起筷子朝姜扶笙开口:“坐那。”
姜扶笙在另一侧坐下。
赵元承将饭碗推到她面前,又挑着布了满满当当一碟菜推给她:“吃完。”
姜扶笙看着眼前堆得跟小山一样的食物,怔忪地望向他:“我吃不下……”
太多了。
她平日胃口好时,或许能吃下。眼下这情形,便是龙肝凤髓她也难以下咽。
“吃不下也要吃。”赵元承瞥她一眼,挑了一口饭放进口中。
姜扶笙知道和他说不通,垂眸默默吃起东西来。照理说赵元承这里的厨子手艺应当是很不错的,可她吃了好一会儿也吃不出什么滋味来。
她面临着巨大的未知和恐惧。
赵元承就在她面前,他恨着她,对她虎视眈眈。
应该很少有人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尝出饭菜的滋味吧?
赵元承放下碗筷许久,姜扶笙还埋头在一堆饭菜之中。
他皱眉望着她。吃饭一小口一小口的,一口要咀嚼半晌,这样能吃多才怪。
“吃快些。”
他出言催促。
“我吃不下了。”姜扶笙望着眼前的饭菜快哭了。
还有这许多,她得吃到明天早上。
赵元承瞧她噘起柔嫩的唇瓣欲哭不哭,眸色深了些:“那别吃了,进去沐浴。”
姜扶笙听到前半句才松口气,还未来得及放下筷子便听到后半句,顿时心一跳。她握紧手里的筷子,惶惶不安道:“我……我好像还没吃饱。”
他叫她去沐浴,接下来是不是……
她不敢往下想。
赵元承望着她笑了一声:“那就吃到饱为止,也省得到时候体力不支。”
姜扶笙起先没听懂,待回过味儿来脸“腾”的一下红透了,嘴里的饭更没滋没味,可又不敢放下筷子,只能硬
吃。
赵元承怎么这么不要脸?吃饭时也能说出这种话!
她这一吃,又吃了半个多时辰,眼前的饭菜去了一大半,还是不肯放下筷子。
“姜扶笙。”赵元承警告她道:“你若吃伤了,我可不给你请大夫。”
“我吃得下。”姜扶笙小声回他。
外面天已经黑了。放下筷子,她就无法逃避和赵元承的独处。
这里是赵元承的地盘,没有人会帮她躲他。
赵元承伸手取走她手里的筷子:“吃得下也不许吃了!”
再吃她非得积食不可。
姜扶笙攥紧手惊慌而不知所措地看他。
“过来伺候我沐浴。”
赵元承丢下筷子吩咐,抬步进了内室。
姜扶笙站起身半晌还在桌边,她不想进去。
“还在磨磨蹭蹭做什么?”赵元承的催促声传来。
姜扶笙不情不愿慢慢走进卧室。
卧室的摆设和外头一样简洁大方,除了床和必要的纱橱桌椅,其余没有一样多余的东西。
月色秋罗帐倒是为简练的布置布置添了一丝暖色。
石青很快带人送了热水进来。
“进来。”
湢室门前横挡了一扇绘重山的屏风,赵元承站在屏风边回头招呼她。
姜扶笙硬着头皮跟上。她吃得有些撑了,总觉得胃里不太舒服。
湢室中有些潮湿,当中摆着一只半人高的浴桶,周围放着洗脸架一类的东西。
赵元承走到浴桶边,回头看她。
姜扶笙也站住脚,抬眸看他。见他目光灼灼,也不知道想着什么,她有些害怕又低下头去,胃里撑得难受。
“你在等什么?”
赵元承偏头问她。
“啊?”
姜扶笙茫然看他,不知他是何意。
赵元承两手撑着身后的浴桶,抿抿唇道:“你不知道该做什么?要不然,换我伺候你?”
姜扶笙这才如梦初醒:“知……知道的。”
她快步上前,伸手去解他衣裳。
周围雾气缭绕,浴桶里的热气好像都朝她脸而来,加上胃里不适,她脸红极了,胸口闷的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
赵元承贴身衣物落下时,她不禁闭上了双眼。
耳边传来他的调笑,听起来心情颇好:“闭眼睛做什么?又不是没有瞧见过。”
姜扶笙羞得恨不得躲到浴桶下面去,侧过身心中气恼地回他“也不是谁都像你这样不要脸的”。
“不是给我做了抱腹?去拿过来。”
赵元承在浴桶中坐下,吩咐她一句。
姜扶笙一言不发地出去取了抱腹回来。眼前的人在烛火之下坐在浴桶之中,长发披肩,修长有力的手臂随意搭在浴桶边缘,宽阔结实的肩被暖黄的光造成漂亮的剪影。她一时看得错不开眼。
“好看吗?”
赵元承的声音传来。
姜扶笙心中一惊,回过神来,有些心虚道:“我没有看。”
她就看了一眼而已,这都能发现,他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不成?
赵元承笑了一声:“东西放下,过来给我擦洗。”
“我帮你叫婢女进来伺候吧?”姜扶笙试着和他商量:“我……不太会。”
“不会就学。”赵元承分毫不让。
“你也知道我学东西很慢……”姜扶笙乌眸转了转,继续找借口。
赵元承哼了一声,换了个舒坦的姿势,头靠在浴桶边缘上慢悠悠地道:“也好。左右你也不急着见你爹娘。”
“我给你擦洗。”
姜扶笙闻言立刻放下手里的抱腹,拿过巾子上前伺候他。
她眼睛尽量避开不该看的地方,拉过他一只手,在他手臂上搓洗起来。
他肤色冷白,在烛火下似有淡淡的光晕,手臂线条流畅,触上去硬邦邦的。
她不禁想起他箍着他腰时的力量。
手触到热水,她才回过神来,暗暗懊恼自己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些,咬了唇瓣不许自己再胡思乱想。
好在赵元承大概是真累了,半阖着眸子靠在浴桶壁上歇神,并未为难她。
姜扶笙逐渐放松下来。
不料下一刻,赵元承忽然从水中站起身。
姜扶笙毫无防备,周身顿时被浇了个透,她正要说话,目光无意间看到赵元承那里,顿时羞得捂住脸转过身去,连骂他都骂不出了。
“到你了,我给你换热水。”
赵元承□□地跨出浴桶,果真开始忙碌起来。
姜扶笙听着的动静,半丝也不敢回头,捂着脑袋像只胆小的鹌鹑,绵绵嗓音几乎带着哭腔:“我……我吃多了,能不能等会儿,等会儿再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