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姜初妤进宫见阿姐这日, 是难得的暖和天,日照泛着金光,暖意融融。

    年关将至, 碌碌一年的百姓有人休养生息,有人生意更加红火, 但期盼着来年的心是共通的,因而京都城的空中飘着的是喜气。

    可谁会想到,宫墙内, 坐拥天下的皇帝竟在发愁。

    “顾茂行出的什么馊主意?不是说请他夫人在婉儿面前说些我的好话吗?她说什么了?怎的连我的茶点都送不进倚兰殿了?”

    周承泽气得挥袖一扫, 退回来的茶点随着玉瓷碗碟悉数碎落在地,

    “这二人是欺君!”

    犯下欺君重罪的夫妻二人此刻正站在府门前遥遥相望。

    “这是怎么回事?”

    顾景淮听闻独自进宫的夫人回府了, 迫不及待前去门外接迎, 辇车慢悠悠停下,他绷直着身子上前亲自为她掀开轿帘。

    他忽然觉得自己与周承泽好似架起鹊桥的喜鹊, 盼着这对姊妹圆满见面,也盼着快些结束会面。

    姜初妤从辇中钻出,满面含笑, 勾得他也不禁唇边有了弧度。

    然而下一息,他笑容僵住,向后退了两步,手却还保持掀帘的动作, 直到姜初妤安稳出了轿辇, 才松手,又连连后退了几步,直看着她怀中, 不可置信。

    她竟抱了一只狸奴回来?

    姜初妤一手托着猫儿,一手捋着它厚而密的毛, 眼尾微微上扬,显出些狐狸似的狡猾。

    “这是我阿姐送我的生辰礼,金贵着呢,可得好生伺候着。”她捏了捏它的爪垫,“你要享福咯,滚滚。”

    “它叫什么?”

    “滚滚啊,听说它喜欢到处打滚呢,我就取了这个名字。”

    手臂上曾有过的那种瘙痒隐隐发作,顾景淮又往后退了半步。

    这时,姜初妤才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笑容瞬间消失:“哎呀瞧我!阿姐不知道夫君与狸奴犯冲,早知道不收下了……我送走它好了。”

    滚滚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娇娇地“喵呜”了一声,姜初妤捋毛的速度更快了,低头用鼻尖碰碰它,哀叹一句“为娘留不住你”,依依不舍到了极点。

    “罢了,既是婉妃送的,想你也舍不得。”顾景淮双手背在身后,瞥了一眼又一眼,生生压下上手摸的冲动。

    “夫君许我留下它了?”姜初妤喜上眉梢,顿了一下,又收敛,很是勉强地叹口气,“可这样的话,我只能去偏房住了,不然你会生疹的。”

    “……叫人把客房收拾出来,我搬去那里。”-

    一个时辰后,姜初妤坐在卧房中的暖榻上,提着滚滚的前爪,逗孩子似的逗它,絮絮叨叨说起闲话:“滚滚可千万不能学你爹,骗人是不对的。我只是为了一报还一报…你瞧见他那副表情没有?我们滚滚替阿娘出了口恶气。”

    春蕊在一旁听着,想起姑爷离开卧房前向她投来的目光,秉承着约定,插了句嘴:“小姐抱滚滚回来,难道是故意的?”

    “自然。”

    不过,带只狸奴回府只是为了驱走他,并非存心要害他。姜初妤左挑右选,最终挑了只性子最温顺的滚地锦,毛发长而密,黑中带着棕,双耳立得尖尖的,眼仁发绿,黑瞳细长。

    所谓喜欢打滚是她随口编造的,据倚兰殿的宫人说,滚滚懒得动弹,成日喜欢懒洋洋地晒太阳,因而阿姐孕中也可放心抱它。

    果然如其所说,滚滚性子极好,任她搓扁揉圆也不挣扎,伸了个懒腰,胖乎乎的一团展成了条,惹得姜初妤莞尔一笑:“滚滚,你是一只护身符。”

    春蕊抱来充绒的蒲团,那便是滚滚这个冬日的窝。可滚滚好似不喜欢这东西,试了试,又跳上榻窝在女主人旁边趴下,双眼闭上一动不动了。

    趁着滚滚睡下的安稳时刻,春蕊忖度着开口:“可奴婢觉着,姑爷应是瞧出来小姐的心思了。他身为一家之主愿意去睡客房,应是向您服软的意思。”

    “我也不可能让他长久地去睡客房,万一传出去多难听。我就是想给他个教训,叫他知道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姜初妤仿佛毫不怀疑春蕊的忠心,什么都能对她吐露,

    “你还记得他上回假死骗我一事?当时险境重重,我没与他计较太多,这才让他第二回骗我骗得如此不知悔改!”

    “我最恨被人骗,一次就会有二次,往后便不知哪句真哪句假了……我讨厌整日提心吊胆,害怕被人背叛的感觉。”

    她说完,抬眼看向若有所思的春蕊,冷不丁问:“这些话,你要告诉他么?”

    春蕊下意识想矢口否认,可她刚说过的话还尽在耳畔,连忙解释:“我不是要背叛您,只是、只是尽心希望您与姑爷重归于好,好好过日子。”

    “我就知道,他既然想到让阿姐劝我,想必也肯定收买你了。”

    “奴婢没有被收买,只是姑爷看上去诚心诚意,是真把您放在心上的,才同意帮他。”

    “算了,计较来计较去,也没什么意思。”

    姜初妤躺下身,腰边紧靠着滚滚睡了个绵长幽静的午觉,一人一猫仿佛被结界罩着,再无人敢叨扰。

    春蕊默默叹口气,去客房找男主子复命。

    “夫人气您骗她。”

    滚滚入门后,顾景淮束手无策,只好将宝押在春蕊身上,见她人来,双眼亮了亮,可惜等来的竟是句废话。

    “我自然知道,我让你帮我留意的,是如何能哄好她。”

    “奴婢也不知。”春蕊双膝磕在地上,恭顺又惶恐地垂着头,“奴婢斗胆,请您别再让奴婢打探夫人的情报了。”

    顾景淮默了几息,无奈地摆摆手:“你下去吧。”-

    滚滚渐渐熟悉了新环境,倍感新奇,精神的时候会在卧房跑来跑去,偶尔跑出院子兜一圈再回来,慵懒地伸着四肢,任由侍仆给它擦爪子。

    姜初妤窝在房里不出去,顾景淮也不敢进去,如此一来,二人竟有足足两日未打照面。

    顾景淮多年研读兵书,渐渐明白夫妻之道也是相通的,你来我往,讲究松弛,适当留些空间,不能把人逼得太近。

    可明日就是十五了,总要一起吃顿团圆饭吧?这样下去,几时是个头?

    腊月十四日晚,待所有人都歇下,府内除了夜间值守的仆役外无人活动的时分,顾景淮退开客房的门,向着后院正房望了望,大步向前走。

    卧房与客房之间糊着的那张看不见的窗户纸,他必须要去捅破。

    此时,滚滚正安安静静地睡在脚榻边的蒲团里,白日玩累了,它睡得很沉。

    姜初妤却睡得有些不稳,她梦见滚滚变成了老虎那么大,一跳扑在她榻上,长长的绒毛似无数只手,将她捆住,怎么挣扎也动弹不得。

    实在太难受了,她不停翻转着脑袋,转了一会儿,慢悠悠醒了,才知是梦。

    然而——

    怎么她身上真缠了个人?

    若不是对他太过熟悉,她真要大叫喊人了。

    二人面对面侧身躺着,顾景淮双手双脚并用,一个人就是一只天罗地网。他身上暖乎乎的,与滚滚的那种暖,却不太像。

    姜初妤叫了好几声夫君,愣是叫不醒他,索性张口死死咬住他颈上一块肉,才把人弄醒。

    “……皎皎?”顾景淮双目半睁,失神了片刻,眼中似有浓浓迷雾,“我不是在做梦吧?”

    “夫君自己说呢?”姜初妤咬牙切齿,“这回又是算出夜间有雨?打雷?”

    “不,是我患有梦行症,不自觉走来这里的。”

    “哈?你以为我还会信?你是不是又……”

    “是骗你的。”他颔首。

    她略略惊讶,掀眼看向他。

    “我没有梦行症,也不会观天象,更没有什么行房后恢复记忆一说。”他缓缓眨眼,眼中迷雾散去,眼底清明澄澈,好似想要剖开一切给她看。

    “因为我想亲近你,但又不知该如何才能不掉面子。”

    “现在我想通了,面子算什么。”

    姜初妤一瞬也不眨眼,却也不发一言,看得顾景淮心中打鼓。

    “皎皎没有话想对我说?”

    “夫君是想道歉?”

    他连连点头。

    “那先放开我吧,难受。”

    顾景淮依言放开她,他们同时坐起来,起了彻夜谈心的架势。

    可他忽然在小腿上抓挠几下,想必上面已起了一片红疹。

    姜初妤睁眼时就料到此事,扶额叹气:“滚滚在榻上睡过。”

    “是我活该。”

    “先别说这些了,赶紧抹药吧。”

    姜初妤说着就要去叫人取药,却被拦下:

    “无妨,如果能让你消气,就让我忍一夜。”

    “一码事是一码事,万一一会儿身上其他地方也起了疹就不妙了。”

    “那我若同意抹药,皎皎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事?”

    此言一出,姜初妤刚被抚平的眉又竖了起来:“你要挟我?”

    “非也,我在赔礼道歉,唯一的私欲,便是想与你亲近。”

    他这般真诚,倒叫她不知作何反应了,傻呆呆地愣了半晌。

    顾景淮见她面露羞赧,唇角向上提了提,继续说道:

    “有一座汤泉行宫,是先帝赏赐的镇国公府的,听闻那泉水对人有疗效,说不定能治了我这与狸奴犯冲的毛病。”

    “届时,我便可以不顾滚滚的存在,与你同吃同睡了。皎皎意下如何?”

    “夫君自己去不就好了?温泉什么的,我也没兴趣。”

    顾景淮忽然凑近,落在比她的头偏低的地方,由下向上抬首轻碰了碰她的唇:

    “别逼我编借口了,我也不想再骗你,或者要挟你,我只是想……”

    “好了好了,我去,我去还不行么?”

    姜初妤真被他说羞了,头脑发昏答应下来,可又马上反悔了,狐疑问道:

    “我怎么总觉得又被你骗了……你是不是故意的?为的就是哄我去汤泉行宫?”

    “我生疹可不是假的,怎么是骗呢。”

    顾景淮撩起袴脚,给她看腿上的红疹,单手撑在身后,确实如他所说,抛却了面子。

    他嗓音低沉喑哑,透着蛊惑:

    “至于汤泉行宫……是我在求你,许我亲近你。”

    第82章 第82章

    汤泉行宫设在京郊, 依林而建,乍看像普通园林,而曲径通幽的尽头, 设六七个泉池,有的在屋内, 有的曝于野,池中泉水汩汩不绝,真是从地里头冒出来的。

    姜初妤蹲下身, 撩了两下水, 惊喜道:“还真是暖和的。”

    她叫春蕊也来试试, 春蕊摇摇头退了半步:“奴婢不能碰。”

    她们私下独处时, 春蕊会活泼些, 可旁边有人时,又拘谨得不像话, 姜初妤也不强迫她,反倒打趣了句:“我夫君不是说他是你姐夫吗?你不必时刻恪守规矩,要是谁因此说你的不是, 就拿那话回敬回去。”

    春蕊也笑起来,不再绷得那样紧:“姑爷看重小姐才会看重奴婢,我是沾了您的光。”

    姜初妤却忽然别扭起来:“好不容易他不在,别说他了。”

    今日是约定来行宫的日子, 可顾景淮有事耽搁了, 姜初妤不想等他,先一步来到了这里。

    “有件事奴婢好奇很久了,我瞧姑爷对小姐上心得紧, 难道小姐不开心吗?”

    姜初妤掬一把水,水又从指缝中漏回去。这泉池形状不规整, 但大得能容十人共浴,虽是露天的,但三面都有红墙与竹林围绕,另一面是宽大的屋宅,不必担心有人瞧见,既隐秘又有融入山林之感。

    “你瞧这里,会不会倍感新奇,恍如梦中?”

    连姜初妤都未泡过温泉,春蕊更是见所未见,点点头。

    “他对我的好,于我便是这种感觉。”姜初妤站起身,用巾帕擦净手上的水,“空中楼阁,不知来处。”

    春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不再言语。

    即使有遮蔽,姜初妤还是选了室内的泉池泡了一个时辰,微微困乏,出来换上新衣,就侧躺在暖榻上,长长的湿发还淌着水,由侍女细细擦干。

    室内烧着暖炉,让人忘了身处于寒冷冬日,如沐春阳,姜初妤太过惬意,枕着手臂就这样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再次醒来时,她环顾四周,竟一个侍女都不见。

    “春蕊?人呢?”

    正兀自纳闷,忽然泉池中白浪滔滔,有一水怪从池底跃起,破了水面扬起阵阵水花,吓得她惊叫一声,拖着身子向墙壁处靠。

    水花落下,她才看清这水怪原来是顾景淮。

    “夫君不是说明日才到吗?”

    顾景淮双臂交叠压在泉池边缘的石地上,水珠顺着他高挺的鼻梁与利落的下颌纷纷滴落,莫名有些蛊惑,姜初妤忙移开眼,又听他说:

    “怕你想我,快马加鞭地赶来了。”

    “……我才没有。”她揉着眼睛解乏,问,“几时了?”

    “快酉时了。”

    她于午膳后泡的泉,一睁眼又快到晚膳时分,竟把整个下午都睡过去了。

    晚膳较为简单,但其中鸡汤是养的山鸡,用小火煨了一下午,炖出来的汤鲜美可口,姜初妤胃口大开,多喝了几碗汤。

    歇了一会儿,顾景淮又解了衣袍下水了。

    “一天泡太多次会不会头昏?夫君别泡太久了。”

    姜初妤懒懒地躺在暖榻上,一眼望去,刚好能看见不远处的泉池中,顾景淮如鱼般在水中游动。

    听到她的声音,他钻出水面,毫不在意地笑笑:“我多泡些时候,疹能去得更快些。”

    “那夫君慢慢泡,我先睡下了。”

    “等等,皎皎能不能帮我瞧瞧后心,有些痒,我抓不到,是不是也生疹了?”

    姜初妤不疑有他,下榻光着脚走向池边。

    不仅泉水暖乎乎的,连屋里的石砖地也发温,光脚踩在上面,脚心也很舒服。

    顾景淮背朝她,半身沉在水里,露出大半个后背。

    “好像没有。”

    姜初妤端详了半天,只能看见他舒展的宽肩与线条流畅有力的背肌,不禁起了色心,伸手去碰他。

    可还没碰上,顾景淮忽然转过身来,见她还没收回去的手,一愣,随即喉咙溢出轻笑,啪一声湿手拍上她的。

    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使她失去平衡,腰间被人一托,稳当却又狼狈地跌入水中。

    姜初妤呛了两口水,挣扎着浮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才勉强睁开眼,气得砸了一下二人之间的水面,扑出来的水花打在顾景淮脸上,他却依然笑意盈盈。

    “夫君惯会捉弄人。”

    “时辰还早,睡前泡温泉对身子有益。”

    “我白日已泡过,不想泡了。”

    “陪我一会儿,不会很久的。”

    姜初妤勉强同意了,可水下,一只手伸过来,欲解开她前襟的系绳。

    “泡温泉须脱衣。”他一本正经。

    在水中泡在,衣裳紧紧地黏在身上,确实不舒服。姜初妤瞪他一眼,双手一划,退到对面的池边,双肩沉下水,磨磨蹭蹭地脱掉了。

    素白里衣飘在池面上,顾景淮眼中翻滚着欲色,看着妻子红着脸捞起衣衫,扔在岸上,扬起手施力时不慎提高了一截身子,瞬间的美好一闪而过。

    姜初妤扔完衣衫,一回头,男人转眼就游到了她身前,几乎没什么声音,吓人一跳。

    “夫君上辈子是水鬼不成?”

    “嗯,上辈子我将你拖下水做了阴间夫妻,这辈子你我才能再续前缘。”

    他平静地说着胡言,姜初妤不禁笑了:“没想到你还有编话本的天分。”

    三言两语间,她放松了警惕,再反应过来想制止他的动作已然来不及。

    顾景淮双手扶在池壁上,圈住了她。

    这样的姿势,让她联想到平常房事中,他的蛮横与占有,心中有些发怵,想也不想钻入水下想潜逃。

    可惜没有逃过水鬼的魔爪。

    被他钳着细腰拽着贴上池壁的瞬间,姜初妤想,说不定他说的上辈子是真的,不然他怎能在水下捉她捉得这么熟练。

    “皎皎,怕我?”他鼻尖蹭过她的唇,问。

    两人衣衫尽褪,不是头回共浴,却似乎有什么不同,她说不上来,只直觉想逃。

    “我们约法三章过的!”

    那天晚上,顾景淮磨着她说了番情话后,姜初妤答应了陪他来汤泉行宫,但以防万一,与他约法三章,他都同意了。

    一,不许再骗她;二,她什么时候想回府就回府;三,不许随便占她便宜。

    姜初妤咬牙问:“难不成想食言?”

    “是。”顾景淮诚实作答,侧脸轻贴上她的,在耳边说,“因为皎皎惹我不快,叫我想起还有些账没算清。”

    “怎么还是我的错了?!”

    “你来行宫的路上,是不是说了句’再往前就是孙牧远家了’?”

    姜初妤愣住,她确实说了,这里正好是京郊,离孙宅不远,可是——

    “你怎么知道的?是春蕊?”

    顾景淮摇头,笑意不达眼底:“她对你很忠心。”

    这就是说,他又买通了她身边的其他侍女,简直岂有此理!

    “皎皎生气了?”顾景淮捧起她的脸,一手撩着水往她肩上浇,“可我听到这话时,心情也不太好。”

    他的手渐渐向下,勾着她腰贴近自己,身下昂扬正蓄势待发,脸上却露出好似受伤了的表情:

    “你不哄哄我吗?”

    姜初妤一时噎住,忍住脾气,好声好气讲道理:“夫君怎么还对孙牧远耿耿于怀?何况我当时说的是’离这儿不远就是孙老将军的宅院了’,并没有提起他的名字。”

    “我不管。”他打破了约法三章的最后一条,在一池泉水的掩盖下,手中忙着开疆拓土。

    姜初妤咬着唇不让自己出声,双手抱住他脖子,以求不掉入水下。

    “既要约法三章,我也要——不许你再想他。”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姜初妤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只有唯一一处支点。

    顾景淮发出短促的喟叹,满足地眯了眯眼,便开始搅动着泉水,一时间似有无数只鱼在水下吐着泡泡。

    姜初妤憋着气不说话,受不住了就狠狠抓挠他的背,那本来没生红疹的地方,生了大片的红。

    两人谁都不服谁,可惜这事上姜初妤就没赢过,先一步败下阵来,身子一软跌下来。

    顾景淮扶她来到池边,她死死抓住边缘,大口大口喘着气,不肯再转过身去。

    可万万没想到,他就着这个姿势,贴上了她后背……

    姜初妤脑袋晕晕乎乎的,快要喘不过来气的时候,听见他在身后阴恻恻问:“孙牧远为什么也会与你有婚约?我需要一个解释。”

    “你说什么?”她清醒了半分,却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事,“我不知道……啊!”

    “我不骗皎皎了,你也不许骗我。”顾景淮喘息也剧烈了起来,温度怡人的泉水变得愈来愈烫,两人都在爆发的边缘。

    “不行……快放开我……鸡汤、我喝了很多……”

    姜初妤拼命伸手向前,可惜根本挣脱不了他,而那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快要控制不住,她头皮发麻,又难受又舒服。

    听到她求饶的顾景淮腾出一只手,去碰小皎皎。

    ……

    姜初妤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头脑一片空白,缓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若非双手扒在边缘,就要软着身子沉入水中了。

    倒是不急着小解了。

    她将头埋在双臂之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任由他怎么哄也不肯抬起头来。

    太丢人了,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来。

    “全是我的错,你骂我打我都行,别不理我。”

    宣泄过后,顾景淮理智回笼。他做了最过火的一次,却不十分后悔。

    他从未主动提起孙家婚约一事,念着得过且过,可完全不在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近日他惹了夫人不快,更提心吊胆,小心翼翼挽回她的心。

    带她来汤泉行宫也是为了讨她欢心,谁知她人还未到,居然想着孙牧远?

    一想到她可能会后悔嫁给他而非孙牧远,妒意便控制了他。

    “我先抱你上去。”

    他说着去托她,姜初妤连忙够来池边的衣衫裹在胸前,双眼挂泪,嗔怨地瞪着他:

    “混蛋。”

    第83章 第83章

    折腾了许久, 姜初妤才安静在暖榻上躺下,不再哭了,却也不愿再理他, 恨不得把滚滚抱来这里,让它成为一根长横木。

    姜初妤将寝被往自己身上更裹了裹, 背过他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她如常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榻中央, 低头一看, 地上也只有她的鞋履, 仿佛昨晚只是她的一场梦, 顾景淮还未赶到汤泉行宫。

    叽叽喳喳的鸟雀声忽然响起, 姜初妤转着睡得发酸的脖子,还以为幻听了, 转到朝门的方向,动作顿住,双眼直直地盯着挂在梁上金笼。

    她好奇地瞪圆了眼, 边端详边走进,转身对抱着她衣裳等着伺候她的侍女问道:“这鸟儿从哪来的?”

    笼中是三只芙蓉鸟,身腹金黄,头顶和翅膀披着暗绿色的外衣, 叫得欢实, 有两只在互啄毛发,另一只偶尔啄两下笼栏,好像想飞出去。

    不等侍女回答, 姜初妤问完就有了答案,除了顾景淮还能是谁置办了这东西?

    一想起他, 就不免碰见昨晚的荒唐事。一大早,人还失踪了。

    “他人呢?”

    她压着气,声音发闷,侍女敏锐地发觉主子心中不舒,回话的声音小了不少,比不上鸟声大:

    “世子他说,您随着这鸟,就能找到他了。”

    “……装神弄鬼,你知道他在哪里吧?”

    “奴婢真的不知。”

    侍女一副再问下去就要给她下跪的拘谨模样,姜初妤也不再为难,展平双臂让她伺候自己穿衣,仰头绕着鸟笼走了一圈。

    打量着,她忽然想起来,之前顾景淮曾于屋檐上捉来一窝雏鸟讨她一笑,她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她说,将它们放回原处,别让大鸟急坏了。

    一个在屋檐上,一个悬在房梁下,难不成……

    “把笼子取下来。”

    侍女身长不够,请竹楦来拿长钩取下鸟笼,置于桌上。

    姜初妤试探着扭开活扣,打开笼门,三只芙蓉鸟扑朔着翅膀争先恐后挤出笼,在几人头顶回旋了几圈,纷纷向着窗户飞去。

    “什么时候开了窗?”

    她瞅了眼竹楦,他憨厚地笑着,不打自招,一看就是他搞的鬼。

    “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哪里?”

    “奴真不知。”竹楦双手并在身侧,微微躬身。

    都不肯直接告诉她,姜初妤反而提起了些兴趣,推开门一看,那几只鸟竟就在床边盘旋,瞧她来了,才又飞去了别的地方,似乎有意在指引她。

    姜初妤只盯着鸟儿,走到跟前了才看见光秃秃的树杈上挂着只纸鸢,给这无趣冷漠的冬日增添了几分色彩。

    纸鸢……他确是说过,什么春日要放纸鸢,所以要将门前树挪开云云。

    姜初妤刚要叫人来取下,树干上忽然有一丝白光一闪而过,走近细看才发现,竟有根银色细线,候她已久。

    轻轻一拽,纸鸢荡漾而下,轻飘飘地落入她手中,表面看起来没什么线索。她双手握着边缘整个旋转过来,后面竟没有纹样,是一张白纸,上面一字遭劲舒和,正是她的姓。

    “我当时想写的,是这个字。”

    粗壮的树干后传来顾景淮的声音,她抬头,见他一身靛蓝长袍,腰间锦带上挂束着她亲手绣的香囊,从树后移步而出。

    姜初妤傻呆呆的,愣怔在树前,不解其意。

    “不是’美’。”

    他这句提示,立刻拽着她重入了那个山林里的夜,他们瑟缩在阴湿昏暗的洞穴中,冻得昏昏欲睡,他提出要教她习字。

    点、撇、横、横、竖、横。

    姜初妤极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明明也过了不算太久,却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夫君怎么这么快就现身了,我才刚起了兴味。”

    “怕你不耐烦,在中途就不找我了。”

    顾景淮向她伸出手,袖口处镶绣着的银线云纹滚边像一层薄雪盖在上面。

    “我本来想在纸鸢上夹一张字谜,谜底是冰,引你去找一处水面结冰的地方。”

    “那为什么作罢了?”

    他笑:“怕你猜不出。”

    “是没有吧?温泉冬日里怎么可能变成冰。”姜初妤翘着下巴回击他,余光轻扫,才发现他们此时就站在湖边不远处,而湖水已结成了厚厚的冰。

    “……”

    顾景淮没再说话,抓住她的手腕就向那边跑去,就像他还没恢复记忆时,抱着她回东厢房一样。

    “等等,踩上去会碎裂的!”

    “不会,我踩过了,冻得很结实。”

    顾景淮率先跳下去,湖面比围栏低了不少,他的视线正好与她平齐,仍不放手,执着地要让她也下来。

    “我扶着你。”

    姜初妤右手扶着他的肩,左手紧紧攥住他的手不放,半蹲着小心翼翼伸出左脚去碰冰面,不知不觉离他越来越近,等到双脚完全踩上冰面,整个人已然挂在了他身上。

    她欲松开,腰上一紧,如蟒缠了上来,加深了这个拥。

    “昨夜是我不对,勉强你了。”

    出来片刻,姜初妤的耳廓被寒风吹得发红,他说话时暖烘烘的气流喷在耳边,弄得她泛起细小的颤栗。

    她抬眼瞪了他一眼:“不许再提了!”

    顾景淮轻笑,拖她沿着湖边走。

    四周没有东西,姜初妤唯一的依靠便只有他的手臂,牢牢牵着,不敢松开。

    冰面易滑,她打了好几个趔趄,但每次都化险为夷。

    顾景淮就像在地面上行走那样自如,拉着她滑行也不在话下,渐渐的,姜初妤也尝到了趣味,放开他的手自己走走滑滑了段距离。

    可她得意忘形,眼看就要撞上湖边石墙却不会转弯,若磕绊摔倒了,最轻也得鼻青脸肿。

    她双手胡乱晃着,大喊夫君,最后一刻紧闭双眼准备迎接擦碰时,腹部一紧,他的手臂圈住了她。

    姜初妤有些后怕,大喘着气,不安地双手揉搓着,才缓过来:“不玩了,我要上去。”

    顾景淮遵命,把她拖上去,坐在凉亭中压惊,不发一言。

    “夫君绕这么大一圈,有何深意?”

    “皎皎。”他叫了一声她,忽然又顿住了,像在酝酿着难以启齿的请求。

    几息后,顾景淮覆上她手背,细细摩挲着:“你往后,直呼我名吧。”

    她颇为诧异,试探叫了声:“茂行?”

    有些别扭。

    可这两个字,却像撬开他嘴的钥匙,顾景淮微微向她靠过来,眸中暖意似乎能融化湖面上的冰,灼人又蛊惑。

    “我或许,喜欢上你的时候,比你、甚至比我自己想的要更早。”

    姜初妤掀眼。

    “细细回忆起来,在洞穴的那晚,我就已经……”

    他进入忘我之境,一桩桩细数,“再早,还可追溯到你来天牢寻我,当时我吃了一惊,你怎么这么不怕死,竟敢以身犯险?”

    他顿了一下:“诚然,我当时对你有疑心,但若不在乎,你是不是皇上细作,对我而言也无甚所谓。”

    “夫君……”

    顾景淮深深看她一眼,姜初妤连忙改口:“茂行。”

    他这才莞尔,郑重地点头应声:“嗯。”

    “更早,或许在静禅寺,我也说不清了……总而言之,我不是在失去记忆后,误以为你我青梅竹马,才如此心悦你的。”

    “你还记得吗?失忆之前,我曾去破庙吻过你,那是记忆完好的顾茂行想做的事,容不得怀疑。”

    “说起来也有些遗憾,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我的愿想,若能如此,或许我们早就心意相通了。”

    他握着她的手,不再摩挲,只是握着,坚定而安心地握着。

    “我的话说完了。”

    姜初妤已泪盈于睫,随着他话音落下,滚落一滴泪,却忽然笑起来,说:“我听到了。”

    最让她别扭的心结,他主动挑破了。

    原来那些芙蓉鸟和纸鸢不是为了捉弄她大费周章,是想告诉她,他才是步步沉沦的那个人。

    “那踩冰又是什么,我们从未做过这事。”

    “你不记得了,我们初识那年冬天,你来找了我数次,我才应了你的约,那天你想去踩结冰了的河面,我推开你,在一旁看着,你摔了一跤,费了好久才爬上岸。”

    他这么一说,她也想起来了:“这种事,可以忘掉的!”

    “我那时候真坏,长大了,不想让你记仇。”

    他说,“算是弥补,也是保证——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在你身后。”

    姜初妤双唇蠕动着,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不想哭了,可笑也笑不干脆,干脆转过脸去:“别看我,丑。”

    顾景淮展开另一只手,里面藏着一朵腊梅,行宫里没有梅树,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

    他轻插入她鬓发中,想碰她脸,顿了一下,曲了曲发凉的手指,终是没有。

    “不丑,很好看。”

    姜初妤缓了好久,冷静下来,借着他这番剖白,一并解开横在二人之间的心结。

    “我真的不知道孙牧远什么婚约,从未见过,家父也未提起过。不过,当时我父亲与孙将军交好,他也不是读书人,弄出这种事,倒也不奇怪。反正我已经嫁给你了,就别再计较过去了,好么?”

    顾景淮颔首。

    但他保证的,是两份婚约之事,而非不计较往事。

    过去的事怎么能就春风化雨了无踪迹了呢?

    午休时,他找来竹楦:“收到言修的消息了?”

    “回世子,言修从驿站寄来的信今日收到了。他们跟去了,与姚夫人一行人上了回渝州的船。”

    他点点头,颇为满意。渝州路远,他抽不开身,言修能代表他的意思。

    “世子,您真的相信那毒不是姚夫人下的?万一姚家人互相包庇,查不出真凶来怎么办?”

    “不怎么办,那就把姚家整个收拾了。”

    顾景淮随口一说,又慌忙向后看了看,见暖榻上的纱幔未动,才放下心,压低声音嘱咐竹楦,

    “此事万不可再当着她面提起。”

    姚家毕竟于她有养育之恩,最好永远不要让她知道这些事。

    不想再见她伤心了。

    第84章 第84章

    顾景淮置办这些哄人的把戏, 唯有训鸟耗时颇久,不过值得。

    那几只芙蓉鸟或许是自知飞走后在这寒冬腊月里活不成,指引女主人的任务完成后, 又乖乖飞了回来,立在金笼里的悬梁上啁啾着。

    此次汤泉行宫之行, 顾景淮所为两件事,一是带她散心,二是听说温泉水有疗愈作用, 但所求疗伤的非他红疹, 而是想去去她身上已不重的毒。

    可事情不仅偏离了他的设想, 反而拐向了另一种方向。

    心意相通后, 不仅是他, 姜初妤也渐渐大胆了些,不再刻意掩饰自己对他的渴求, 便更难收住了。

    在第二次把昏倒的夫人捞出泉池后,顾景淮决定不再此多呆了,立刻吩咐备车, 第二次就打道回府。

    不过,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浴房水气氤氲中泡久了, 也容易发晕。

    姜初妤贴在他身上, 后背暴露在水上,不知是汗珠还是水气凝成的水珠从背上簌簌滚落,她张口喘息着:“头发晕……”

    得到信号后, 顾景淮及时退出来,今日的沐浴便草草结束。

    他侧坐在榻沿, 面朝累得失力、猫儿似的慵懒横躺的夫人笑道:“寻常来说,这种事不应是做得越多,越习惯么?”

    听这话,是在暗戳戳说她体弱,姜初妤抬了抬昏胀的头,反击道:“那寻常来说,反复做同一件事应是愈感无趣才对,哪有人像夫君这样不知疲倦的。”

    她还是习惯叫他夫君,只在特殊时刻被逼着叫“茂行”,好好的名字,染上了求饶的意味。

    “我就当皎皎夸我了。”

    其实比起刚开荤那几日,顾景淮已不算纵欲了,每每只发泄一次便了,只是行的次数越多,单次时间便越长,而她却愈发敏感,这才显得收不住了。

    姜初妤瞪他都没力气,昏昏睡起前,忽然想起当初误会他有外室的缘由。

    “夫君还记得么,当初你后脑刚受伤的不久,在你大帐中,你曾说过’那种事何必害羞,又不是没做过’,还记得么?”

    姜初妤轻掀眼皮,唇边弧度透着玩味,兔子翻身变狐狸,

    “当初我以为是……如今倒想替那时的自己问上一句:你是跟谁做的?”

    在房事上,一向是他调戏她,乍一被她反扑,顾景淮从容的面具有些许碎裂,不动声色地移开眼,装作在回忆。

    “别想装傻,我知你记性很好。”姜初妤来了兴致,坐起身按住松垮的衣襟凑近他,抛却了矜持,反问着逼他回答:

    “总不能是与我在梦中吧?”

    顾景淮顿了一下,轻轻扬眉,似笑非笑地回望她。

    “莫、莫不是…猜对了?”

    “对了或错了,皎皎要怎样?”

    姜初妤用鼻音吐了一声“哼”,就背过身去抱着锦被不理他,悄悄盖住笑意难掩的下半张脸。

    看来他所言非虚,还真于很久之前就觊觎她了,假正经。

    不,也不能说是“觊觎”……

    姜初妤若身后有条尾巴,定在被中一下下扫着,暗自得意。

    这时忽然有股力量卷着她翻了个身,双肩被不轻不重地按在榻上,她迎着他忽然逼近的俊脸,忍笑眨了眨眼。

    “说来这事,我也要问,你误会我有外室,是从何时?又是何事造就的?”

    姜初妤嘴角慢慢放平,不再刻意收着笑,都不需细细回想张口就答:“谁让待我那般冷漠,春蕊上街听到了外室传言,我怎能不信?况且某日你回来,我还闻到了你身上有股脂粉味,有些呛鼻,我从未用过那种味道的……夫君自诩清白,那这事怎么解释?”

    顾景淮眉尖拧起:“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总之是你我成婚没多久的事。”

    成婚没多久就有这样的误会,她竟忍了那么久……

    顾景淮想骂她傻子,可到嘴边只化作一声叹息,和落在她额间的一个怜惜的吻-

    翌日,韦大夫如约上门看诊,把了脉,换了药,临走前私下对顾景淮说:

    “差不多了,最后这七天的药去去根,就不用再喝了。”

    韦大夫的医馆是兴业坊最大、也是最有名望的医馆,每日求医者络绎不绝,故而他足不出户,行医时就能知道街坊里的许多故事。

    思及此,顾景淮并未立刻放走他,拦下人想打听,却不好意思直说,模棱两可问道:“您数月前,可否听到什么关于我的传言?”

    韦大夫愣在原地想了半天:“未曾。”

    在他后面拎着药箱的沛儿忽然插话:“恕民女多嘴,顾将军该查查下人,指不定其中就有在背后乱嚼舌根还往外传的人。”

    此言一出,顾景淮直了直身,目光从佝偻的韦大夫移到了这个不太起眼、拄着拐却脊背直挺的姑娘身上:“你知道些什么,说。”

    ……

    沛儿将自己所听到的如实告知,不去探究外室到底是真是假,这世上之事真真假假是是非非,人在其中不过循声问路,着眼于眼下才是最要紧的。

    韦大夫并未回避,自然也听见了,生怕顾景淮降罪于他的医馆,可又不能生生去捂住沛儿的嘴,只好躬着背,假笑着赔罪。

    沛儿所说的,是阿肆的情信风波时,医馆里有人信誓旦旦从在镇国公府做事的亲戚口中听说,定远侯不回府,是生夫人气,要休妻之事。

    时间对不上,但既有此事,是该重视起来。

    “多谢。”

    顾景淮客气地送他们出门,还没走过街角,韦大夫就拉着沛儿的袖子拍了她一下,恨铁不成钢:“哎呀呀,你个小丫头,说这些做什么?”

    “我看定远侯不像是会大肆宣扬,做出损毁医馆声誉又不利已之事来。”

    “那你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啊!”

    沛儿垂下头,低声道歉:“对不住。可顾夫人数年前有恩于我,我只是想报恩。”

    韦大夫也不知说她什么好了,摇头叹气:“我看中你,就是因为你是个诚实孩子,可如今,也该学学怎么适当说谎了。”

    二人刚要上马车,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转身瞧,竟是顾景淮追了上来。

    “府中仆役众多,一一查起来费时费力,我还是先去贵馆,听听那抓药的人如何说吧。”

    韦大夫搓这手,想拒绝也不敢,只好陪笑请他上了车。

    这下好了,想回去串供的机会也没了-

    顾景淮有事出府后,姜初妤反而松了口气,这些日子简直被他黏怕了。

    她给芙蓉鸟喂了食,转头抱起地上躬身欲起跳的滚滚,一下下为它捋毛,指着金笼说:“这不是你的猫食!”

    滚滚在她怀里总是很乖,呜呜哼着,不抓人也不蹬人,而且看着毛长,却不怎么掉,着实可爱。

    午睡时,滚滚就在脚榻上垫着的蒲团上睡觉,缩成毛茸茸的一团球,任人怎么摸都不醒。

    “你在干什么呢?”

    姜初妤睡得轻,隐约感到近处有人存在,却不像是熟悉的人,迷迷糊糊睁眼,就见一个侍女正蹲在地上,一手摸在滚滚身上,另一手抓着几撮黑褐的毛发。

    “夫人赎罪!”

    眼看败露,侍女顺势跪下来磕了个头,姜初妤更不解了:“你先说你为什么要收集滚滚的毛?”

    她看清了,侍女的动作只是从滚滚身上捋下浮毛,并非刻意拔下,不然滚滚早叫起来了。

    “……”

    “我身边留不住心怀不轨之人,往后你去别处当差吧。”

    世子对夫人的宠爱谁没看在眼里?于侍仆而言,能伺候女主子,拿的月钱多,地位还高,谁愿意放弃这美差?

    于是侍女为表忠心,连忙说了:

    “是世子叫奴婢收集来给他的。”

    姜初妤险些被逗笑,以为侍女在说谎:“夫君与滚滚犯冲,躲还来不及呢,怎会要它的毛?”

    侍女低头,紧抿双唇。

    姜初妤忽然转过弯来,俯身捞起滚滚,看看猫又看看侍女,不可置信:“难不成,他是故意让自己身上起疹的?”

    她想起那晚顾景淮小腿上的起的红疹,就是因这,才要去汤泉行宫的。

    那天晚上他闯进来,手掌肯定摸过床榻,为何无事,只有腿上起了呢?

    她当时就有些纳闷,虽然滚滚踩过,但她睡前清理了毛发,怎么会致使他那么快就起疹?

    如果说,是他故意起疹,骗她去汤泉行宫,那短时间内布置那些哄她戏码的事,也说得通了。

    他早在计划了。

    他又骗人。

    可这一次,她竟生不起气来。

    等顾景淮回府,迫不及待要将消息告诉夫人时,却先得到了她一记眼风。

    那一眼,气恼一闪而过,更多的是了然的自信,与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娇媚。

    “夫君回来了。”她说。

    像往常一样迎接他,却又好像有什么不同了。

    第85章 第85章

    姜初妤坐在贵妃榻上, 金线织成的软垫垫着腕下,正拿着不入流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见顾景淮回来, 合起书来随手置于几案上,用一种看透一切的目光打量他。

    顾景淮不觉有他, 只觉她看过来的瞬间,眼神还未从书中抽离而迷蒙,不禁叫他忆起那日她在这里独自喝着闷酒, 迷迷糊糊说着胡话的样子, 那憨态当真可爱得紧。

    他迈着大步走近她, 弯下腰顺势想温存一番, 一只染着冷香气的手忽然抵住他的唇, 将他推远了些。

    顾景淮只以为她害羞,舌尖润了润干涸的唇角, 又想过去,可一见夫人手中的东西,却登时顿住了。

    那是一只形似香囊的素色锦袋, 他眼熟得很,是用来存滚滚毛发的。

    这锦袋就像一张黄色道符贴在了他额上,阻止他接近她。

    姜初妤拎着锦袋晃了晃:“夫君怕什么?难不成知道这里面是滚滚的毛了?”

    这下,他已来不及否认, 只好认下。

    “夫人搜我的房了?”

    他叫夫人时, 要么是说正事,要么是服软博她原谅,此时明显是后者, 于是失了反问的气势。

    “我午睡时捉到影秋在偷滚滚的毛,问出来的。”

    影秋便是那侍女, 被她打发去做别的活了,疑人不用。

    姜初妤丢下锦袋,站起身步步紧逼:“若我没猜错,那晚你腿上生的疹,是早就故意弄的吧?为的就是引我去汤泉行宫。”

    顾景淮无可辩驳,只好微抿着唇随之后退,直到后腰抵上桌角。

    他不说话,姜初妤露出果然如此的笑,细长的食指一下下戳在他胸膛上,恨铁不成钢:“直说不行么,非得绕这个弯,我看你是骗我骗上瘾了!”

    这话给了他辩解的机会,顾景淮趁机反握住她作乱的手,叩在心口处,姜初妤挣了一下无果,也就卸力随他去了。

    顾景淮轻轻摩挲着她柔腕,安抚般辩解道:“我若不使些苦肉计,你那时正在气头上,会乖乖答应随我去吗?”

    “……我生气也是因你骗我,你还在我身边安插心腹,我难道不该生气?”

    两件事并作一谈,她本来没真的生气,说着说着有些失控。

    顾景淮看准机会,迅速倾身在她喋喋不休的唇上啄了一口,随后复位,一脸无辜,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就像是不知从哪溜进来一阵风,将那黄道符纸从他额上吹落在了她唇上,室内骤然陷入寂静。

    顾景淮又轻啄一下,微微退开,薄唇似贴非贴着她的,喃喃道:“最后一次,不会了。”

    说完张口含住,像捻揉一株花蕊般轻柔细腻。

    姜初妤被他吻得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不过甩脸给他看的目的也达到了,便不再想东想西,闭上双眼沉溺其中,安静的房中响起暧昧的水声。

    吻毕,顾景淮倒是找回了自己要说的话,提起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兴业坊中最大的那家胭脂铺的掌柜,叫王硕,你认识他么?”

    现在那张符纸一分为二,分别推着这两人的旖旎柔情回到各自心田,作为封纸贴在了上面。

    姜初妤不认识这个人,遂摇头。

    既然不认识,便可以排除王硕因某事记恨她才传谣的嫌疑。

    顾景淮眸色冷了几分:“那果然只是个嘴碎的贱民而已。”

    “他是谁?惹了什么事吗?”

    “我之前送过你的那一箱脂粉,你是不是没怎么用过,是否还能收集起来?”

    那是成婚后他第一回送她的礼,自然印象深刻,不过……

    “可不止一箱,我一人定是用不完的,分给了春蕊她们……还有小妹。”

    姜初妤双眼不自觉向上瞟,不免有些心虚。

    果然。

    顾景淮也想起来了,他曾撞见她与顾舒芸坐在庭院纳凉,见一木盒,随口问了句,她说是采的鲜花。

    那时她脸上闪过的局促,他不是没看到,只是当初不太在乎,就没多追究。

    现在想来,盒里装着的都是他送的妆品吧。

    “抱歉了,我也骗过你。”姜初妤扁扁嘴,虽不想承认,可也瞒不过他。

    顾景淮拉过她的手,短叹口气:“是我的不好,只以为女子都喜这些,便买了许多送你,不知也不在乎你所好。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后日便是你生辰的,本想在当日搬出顾府作礼,不料提了前;后来准备了汤泉行宫,可为了哄你,又用掉了。本以为寻不到合适的生辰贺礼了,结果峰回路转,今日打听到了散播我有外室之谣言的根源。

    “皎皎觉得,惩处那人作礼,可还有诚意?”

    姜初妤听完这一长段话,凑近他嗅了嗅,抬头一脸纳闷:“未饮酒,说什么胡话?”

    胭脂铺掌柜?谣言?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没在说笑。”

    他大致讲了随韦大夫和沛儿走后,这大半天都忙活了些什么,“……查过了,医馆里那个抓药的没有什么亲戚在顾府当差,她那样说,只是以讹传讹,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真罢了。不过她将功赎罪,倒是提供了几个传言的出处,循着这些人查了查,就查到了那个王硕身上。”

    “所以夫君回来问我认不认识这个人,是想搞清楚我们是否曾有过纠葛,他为报复才传谣的?”姜初妤稍一细想,就跟上了他的思路。

    “皎皎聪慧。”顾景淮颔首。

    “那就更奇怪了,无缘无故,他为何这样做?真没查错人?”

    “应该没错。许多人都听见过,他在与友人饮酒时,信誓旦旦说我来铺子买双份胭脂,一定是养了外室。也是因这人做生意诚信,又有’证据’,大家渐渐才都信了。”

    “……”

    姜初妤心中五味杂陈,既有些无地自容,又为她这么久的心结而愤懑,一时失语了。

    顾景淮拢着她后脑,托着她倚在自己怀里,外衫上的寒意早被暖室内融得一干二净,她只觉得安定宁和。

    “无妨,我会帮你报复回来,只要你想。”

    “好。”

    她话里含着委屈,冲着他心口说。

    顾景淮深深地抱紧了她-

    姜初妤送出去的胭脂一一找回是不可能的了,但好在大多数她还未用过,收集起来重量不小。

    还要再找一个侍女配合演一出戏才行。

    被从近身侍女的队列中踢出去的影秋等来了机会,主子说什么她就去做,于是在众人合力之下,她大变了样。

    能选入镇国公府的侍女都有几分姿色,影秋生得水灵,尤其为清透的肌肤自以为傲,然而在上了几层粘腻的脂粉后,她的脸变成了一张大黄烧饼,不仅面色暗沉,还坑坑洼洼的,简直像要孵化蛆虫一般让人恶心。

    影秋看了一眼镜子,差点昏过去,咬着舌尖忍住了。

    姜初妤也乔装打扮了一番,穿了件不起眼的杏色衣裙,戴着帷帽,混在人群中看热闹。

    “怎么啦?都围在这儿干什么?”

    她听见身后有人问。

    “我也刚站下,听旁人说,那人就是定远侯,带人来闹事了。”

    “啊?为啥?”

    “听说是掌柜卖出的胭脂出了问题,府里的丫鬟用了脸烂了,他要来讨个说法。”

    “定远侯这么仗义,还会为一个丫鬟出头?”

    “笨!一看就是他夫人顺手赐给下人用出事来了,他这是为自家夫人出气呢!”

    又有一个声音加入进来,应是发问人同行的友人。

    姜初妤听着身后说书似的几句话,忍不住轻笑了声,悄悄撩开半边帷幔,透过细缝清晰地看到一出好戏。

    顾景淮的马车停在胭脂铺门口,里面放着几箱妆品,其中一箱已经空了,里面的东西被人砸碎在地,影秋就瘫在地上半捂着脸哭哭啼啼个不停。

    王硕膝盖微微弯着,想跪又不能跪,扶着门柱欲哭无泪:

    “将军,侯爷,您大人有大量,绕过小民吧。这货确实是从我这儿拿的没错,但我也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啊,小民做了十余年生意,从来没遇过抹了烂脸的情况啊将军。”

    其实是有的。

    只不过多是来闹事,他让人打盆水来一泼就知是真是假,可……这位他有九条命也不敢泼啊,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顾景淮也不恼,双手背在身后,泰然笑笑,却无端让人更感压迫:

    “你的意思,是我故意来找不痛快?”

    “小民不是这个意思!小民只是想,这其中会不会有些误会?”

    “误会?影秋,你说呢?”

    影秋猛地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仁嵌在大黄饼里,别扭得王硕不忍直视,别过头去。

    “你这无耻之人,是想污蔑我,还是我们夫人?我告诉你,是夫人多得用不完才分给我们这些下人的,我以为是好东西,弃了旧妆粉只用这些,谁知没用几天就变成这样了……还怎么见人!”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王硕大冬天的后背直冒冷汗,他擦了擦鬓角,对着顾景淮不好发泄,对一个侍女倒有些硬气了,憋出一句:“你、你空口无凭!”

    “我竟不知,原来掌柜竟也知道空口无凭这几个字。”

    顾景淮双手抱胸,倚在马车车厢侧面,仿佛只是路过般游刃有余,对上王硕战战兢兢的目光。

    他抬步,走到影秋旁边,也是众人目光所集的正中央,气沉丹田,声传数丈远:

    “可我尚有人证证明你的货有问题,你倒是说说,我多买一瓶胭脂赠予家妹,怎么就变成养外室的凭据了?”

    他森冷的视线直直射向王硕。

    人群有些骚动,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

    王硕终于撑不住,骨头发软,本就弯折的膝窝彻底倒塌,扑通一声磕在了地上,大拜着:“小民酒后胡言,小民知错了…!”

    “胡言?你酒醒后,可还觉得这是胡言?”

    王硕说不出话来,连磕了三个响头。

    顾景淮侧身,遥望着人群中面容不清的妻子,唇角无声勾了勾,确保她看见了,又压下,肃然冷声道:“掌嘴。”

    王硕以为他这是要自己向众人澄清的意思,为了日后生意能继续做下去,只好抛却脸面,一边扇着自己巴掌,一边喊着:“是我造谣生事,传了谣言,大家不要信我……”

    乱哄哄的人群中,谁也没在意一位衣着朴素的妇人离开。

    一旁也做妇人打扮的春蕊忙跟上,小声问:“小姐为何不继续看了?不解气吗?”

    “解气,当然解气。”姜初妤拢着纱幔,略略低头掩面,却遮不住声音里的喜气。

    “我只是怕我忍不住笑出声。”

    她停住,揉搓着双手,声音有些发抖,拼命抑制着:

    “春蕊,他向我看来的时候,我好欢喜。”

    昨日,听完了顾景淮的计划后,姜初妤有犹豫过,试图劝阻,她不想将这事继续闹大,甚至不追究就不追究了,反正她现在已不介怀。

    可顾景淮却装模作样恶狠狠地咬了口她,不肯罢休:

    “好夫君就要为夫人出气。”

    第86章 第86章

    话是这么说, 可顾景淮此举更多的是为自己出气,气王硕,更气他自己。

    他清晰地知道, 即使没有谣言作祟,他们也注定会把夏和秋都蹉磨过去。好在, 冬天还漫长,他就像期待新年一样期待将来。

    那,她也会么?

    顾景淮端视着王硕, 看他脸颊上两个对称的红掌印愈加明显, 甩巴掌的速度慢了下来, 疼得龇牙, 又咬咬牙继续打, 万不敢停下。

    他失了兴致,转头去人群中寻夫人, 可来回巡视了两遍,不见人影。

    那瞬间,他忽觉身上皮肉发紧, 好像冷风与热流在他身上对撞一般,产生一股汹涌的麻痹感。一吸一呼之间,不安从鼻息中溢出,仿佛在空中凝结成了实体。

    顾景淮不再理会王硕投来的苦苦哀求的目光, 提步迈向人群, 众人不解其意,纷纷让开身,开出一条狭窄的通路。

    确认她当真不在这里, 顾景淮循着来时路走,越走越快, 索性跑起来。她方才还好端端站在那里,才一会儿没看见人而已,应该就在附近。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不可能有贼人神不知鬼不觉掳走人,她应该只是不得乐,先行回府了。

    可即便理智地劝告自己,顾景淮在沿路遍寻不得,恍然发觉早超出女子脚程后,还是慌了神,见路旁停着一匹马,马主人正蹲在小贩的摊前挑拣瓜果,想也没想去牵马绳:

    “借用。”

    “哎?你——”马主人没想到有人大街上抢马,反应慢了,没抢住缰绳。

    顾景淮眨眼之间已跨坐在马背上,钱袋眼看就要甩手而出,马主人见钱袋鼓囊囊的,立刻闭了嘴。

    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如穿云箭射来:“夫君?!”

    顾景淮握着钱袋的手猛一收紧,转头望去,入眼的是两个头戴帷帽的女子似两只蝴蝶一前一后飞跑而来,前面那只,便是他苦寻片刻而不得的蝴蝶。

    马主人眼巴巴地看着快到手的钱袋又被塞了回去,不禁出声提醒:“哎,你怎么又不用了啊?我这马跑很快的。”

    顾景淮闻所未闻,翻身下马,迎向她奔来。

    姜初妤刹不住,蝴蝶翅膀扑在他身上,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夸张地拥住了他。

    提着箩筐走街串巷的小贩止住了吆喝,路过时侧目看过来,姜初妤用来遮面的白纱在奔跑时被风吹开了,承受不住旁人的视线,羞得一个劲儿将脸往他怀里埋:“有人看着呢。”

    顾景淮置若罔闻,溜溜地抚她的背,仿佛对待一个失而复得的宝物,心有余悸地问:“你去哪儿了?”

    姜初妤嘴边还有没来得及擦的油酥沫子,在他肩上蹭掉了大半,留下淡淡的油腻,还在想他若看见了会不会洁癖发作呢,被问得有些发懵。

    她方才路过一间糕点铺,门童招徕客人入内试吃,就与春蕊进去品了两块。刚要叫人包一些带回府,春蕊朝门口瞧了眼,一愣,拽了拽她的袖子轻声耳语:“小姐,我刚才好像看见姑爷跑过去了……”

    她一出来,就看见熟悉的背影越跑越远,紧追几步,见他要上马了才不得已出声阻止。

    顾景淮听后,放下心的同时也有些气恼,沉声立下规矩:“下回再这样一声不吭离开我的视线,就一个月不放你出府。”

    姜初妤斜睨了眼他,成日腻在府里,当她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么?

    她正了正帷帽,隐去面颊上薄薄一层绯红,边向后转身边留头看他:“走吧,陪我回去买酥糕。”

    酥糕是春蕊进店买的,他们二人在外面等,正好彼此都有话要说。

    “你不见了,我以为又出了什么事,险些吓出汗来。”

    顾景淮整了整她身上有些歪斜的衣袍,收回手时手背擦过她颈边。他手上不安的寒凉尚未褪去,姜初妤不舒服地仰头退了退,活像滚滚被人摸烦了的样子。

    她有些讶异,照以前,他这话得藏着掖着到明年。竟就这样说出来了?

    顾景淮似是赧然,有意躲她的目光,只留一个侧脸与她。

    姜初妤也回想到过去她的两次失踪,一次是从静禅寺回顾府的路上,一次是路遇流民,被逼上山。

    想想也有些后怕,她突然不见了,是会叫人担心。

    可是,他不是每次都找到她了么?

    “往后不会了,你在哪里,我就跟在哪里。”

    她给予他笨拙的保证与安慰,勾他回眸。

    顾景淮沉沉叹了口气,向她探来的手短暂擎空又缓缓收回,情绪稳下来,再没有于街上搂抱她的勇气。

    哪里都不如家中,不必拘谨克制。

    “……我们快些回府吧。”

    可这话听在姜初妤耳中,便是:回府关起门来,做坏事。

    她才不呢。

    “别呀,我们是不是还没有一起出门闲逛过?不如趁今天圆了我这个愿吧,就当作生辰礼如何?”姜初妤眸中亮晶晶的,任谁看进去,都不忍拒绝。

    顾景淮心道,除了少时的自己,谁会拒绝她呢?-

    三人一同踏过青石砖地,有种说不出的怪异。顾景淮与姜初妤并肩,而她的另一侧,同作妇人打扮的春蕊退着半个身子跟在后面。

    走了一会儿,姜初妤忽然噗嗤一笑:“明日怕不是又要有传言出来,说夫君纳了妾呢。”

    “您快别打趣我了。”春蕊赶忙道。

    顾景淮:“……再有闲言碎语,通通按今日处理。”

    “对了,那胭脂铺掌柜呢?不会还在自扇耳光吧?”

    “竹楦他们有数,能妥善处理好,放心。”

    姜初妤点点头,倒也不是生了恻隐之心,那人口舌生非,活该严惩。

    只是,再不想有第二次了。

    “烦夫君稍等片刻,春蕊,你随我来。”

    姜初妤不由分说把他顾景淮扔在街上,朝成衣铺走去,进门前,忽然心尖一动,回眸看去,见顾景淮孤零零面向她站在原地,瞧着挺……乖。

    她隔空回以莞尔,转而去沿街吹糖人的摊贩钱留了串铜钱,嘱咐了几句话,才挽着春蕊进了成衣铺。

    她撩开帷幔,拦下掌柜问道:“敢问可有适合我这身形的男装?”-

    顾景淮等在成衣铺对面的桥头边,折了枝光秃秃的枝干在手中把玩着,用指甲甲片抵在枝上,修去凸出来的细枝,如在打磨一柄宝剑。

    他正无趣地打发时间,余光忽瞥见不远处有人走来,不动声色地斜眼看去,是个干瘦男人,有些佝偻,举着根橙黄的糖人向他走来,站定:“是位夫人给您买的,她说,怕您等着急了。”

    顾景淮接过,男子便赶紧走回摊位,继续吹糖逗客。

    顾景淮丢了手中“宝剑”,捏着竹签细细打量起这糖人,或者说,糖猫。

    冬日的树,干枯萎缩,遮蔽不了金灿灿的日光,穿射过竹签顶端惟妙惟肖的伸懒腰的糖猫,照得它黄澄澄的,好似闪着金光。

    与家中那只懒猫,约有两三成像吧。

    此时,街的另一面,匆匆换了身行装的姜初妤刚一踏出成衣铺的门,就看见对面桥头旁,自家夫君长身玉立在黑枯的树下,正转着竹签笑。

    傻子。

    顾景淮也仿佛有感应,抬头看去,成衣铺中走出一对“璧人”,妇人正是春蕊,而她挽着的“夫君”是个身形相对瘦小的男子,穿着翠绿色直缀,外披玄色大氅,头戴黑檐乌帽,一副商人打扮。

    还能有谁,他的夫人,给自己也娶了个夫人。

    顾景淮收起笑,颇有些无奈地走过去,一手拿着糖猫,一手插着腰拦住她们,无语凝噎。

    姜初妤来了劲,清清嗓,粗着嗓子道:“这位郎君作何拦路?是要抢过路钱?”

    她眼底尽是得意与狡黠,哪里有怕人抢钱的样子。

    顾景淮轻笑,也陪她演起了戏:

    “非也,我是来……抢亲的。”

    说罢一把将她夺入怀里。

    姜初妤瞬间警铃大作,如炸毛的滚滚折腾着想挤出来:“哎!我宁愿你被传纳了妾,也不要是断袖之癖啊!”

    “无妨,反正妻也是你,妾也是你……断袖还是你。”

    顾景淮冲她挤眼笑笑,目光流出几分神秘,却被姜初妤在手忙脚乱钻出他怀抱时忽略了。

    “现在夫人,不……”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男人该如何称呼男宠,心里有些膈应,遂作罢,“现在皎皎愿意陪我回府了么?”

    姜初妤有些气结。

    说来说去还是执着于回府,今日可是她生辰,都不愿耐心陪她,就这么热衷那事么?不可急色!

    她目光落在糖猫上,灵机一动:“我记得刚路过个核桃雕刻的摊子,我想看他现雕一艘小舟什么的,买了再回府好不好?”

    那东西虽小,可雕起来也花工夫,算了算时辰,顾景淮想也没想拒绝了:“不行……你撒娇也没用。”

    姜初妤甩开拽着他鹤氅的手,“哼”了声,自顾自向前走了几步,又转身问:“那夫君陪我逛逛铁匠铺如何?”

    “你若想要刀剑,可去库房挑。”

    “你的那些东西,想也不趁我的手。你若不想陪我,就先回府吧。”

    “……”他任命跟上。

    路过的行人偶然见一个长壮的男子随一瘦矮男子进了铁匠铺,举止亲密,而他们身后却紧跟着个美妇人,简直以为自己眼睛要出问题了。

    “京都的风气都变成这样了吗?”他喃喃自语,摇头走开。

    店铺内,姜初妤才不管被人议论,看见墙上悬着的刀剑个个寒光四射,不敢去碰,生怕一个不小心碰落了剑,削去她指头。

    顾景淮叫来小二,让他拿把最轻的剑来,姜初妤掂了两下,摇头说:“太轻。”

    又换了一把,她又说沉,如此来来回回好几次,小二脸上依旧笑容残联,丝毫不敢懈怠。

    他每日见的客人多了,一看这二位气质不凡,衣料佩饰皆是上等品,也不问价,想必不缺银两。

    姜初妤也非有意刁难,只是迟迟未选到称心如意的,可注意到顾景淮神色似有不耐,在心中叹了口气,随便买了把,叫小二装匣包起来。

    顾景淮正向外瞧着时辰,一回神,见姜初妤正从小二手中接过剑匣,顺口问:“选好了?”

    姜初妤点点头,兴致打了折扣,提着嘴角笑笑:“嗯。”

    “甚好,那我们快回府。”

    顾景淮还举着那憨态可掬的糖猫,火急火燎跑去租马车。

    而姜初妤望着他,心情就像看一尊大佛跌落神坛般复杂。

    这还是她那个不苟言笑的夫君吗?怎么能……色急成这样。

    第87章 第87章

    (提醒上一章有增补)

    姜初妤懒着身子走下马车, 一迈入府门,无端烦躁,抽出腰间别着的折扇展开, 扇了两下。

    一双修长的大手摸上她颈前的暗扣,轻车熟路地轻轻解开, 她周身一凉,大氅被解下扔给了一旁候着的仆人。

    “穿大氅有些热了?”顾景淮夺过她手中折扇,徐徐收好, 别入自己腰间, “仔细凉着。”

    可姜初妤心中有一团火, 他看似体贴的话语与行为却像是芭蕉扇吹燃了火焰山, 半点没消下去, 反而更燥了。

    好在,如今已不是她谨小慎微、低声下气的往昔, 常常有话便说,不再藏着掖着。

    只是现在这话,可真难叫人说出口。

    姜初妤暂且咽下, 走在顾景淮身后,恨不得将他盯个洞。三两步走上通往卧房的玉阶,她看见顾景淮边走边脱下鹤氅,听见他问站在门柱旁的下人“这几个时辰没人登府?”, 心里渐渐打起了鼓。

    若说方才还有些侥幸, 可还未进入屋内,二人披在身上的大氅都率先脱下,倒是从未有过的事。

    他莫不是真起了白日宣淫的心思?

    姜初妤先一步进了屋, 后背靠上屋柱,紧了紧衣裳, 欲言又止了片刻,终究磕磕绊绊地开了口:“夫君就这样等不及吗?”

    顾景淮一愣,长眉蹙起:“竹楦偷偷告诉你了?”

    “这跟竹楦有什么关系?”

    “那你怎会知晓?”

    “你、你这么急着回来,还脱……总之,你想做什么都写在脸上了,一看便知。”

    即使姜初妤对鱼水之欢本身并不厌恶,可拿在台面上说就另当别论了,她脸皮薄得一掐能流出粉红色的水,是羞赧之色。

    可这几个来回,她被绕得晕乎乎的,他们说的好似并非同一件事。

    顾景淮对上她迷惑又防备的目光,有些好笑,听她说得这么没头没尾,看来是还不知道的。那她所谓何事?

    二人彼此探究的视线连成了一条看不见的细线,上面悬着铃,稍有风一吹便能叮当作响。

    那风便是竹楦。

    “世子、夫人,校场清出来了,您现在就要移步吗?”竹楦端着顾景淮的护臂,躬身问道。

    细线断了,姜初妤倏然回神,将不该想的事抛之脑后,隐隐期待了几分:“什么?”

    “早看出来你不愿回府,在辇车里就没精打采的。”顾景淮向竹楦使了个眼色,不紧不慢地装戴好护臂,拿了另一双走近她,“带你去活动活动筋骨,解解闷如何?”

    “这个好。”姜初妤握起拳来递过去双手,任他为自己套上护臂,佩好后,左右绕着腕瞧了瞧,上面画着的对称的金鹤栩栩如生。

    可按理说,护臂材质偏硬,调整不了尺寸,他的东西怎会不大不小正正好地卡在她纤细不少的手腕上?

    姜初妤问出此话,顾景淮挑眉笑道:“有什么稀奇,这本就是给你做的。”

    “给我?为什么?”

    “我之前不是说过么,你若想做女将军,我亲自督你练体。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来,就让人给你做了这护臂。”

    “真是好瞒了我。”姜初妤止不住爱抚,满眼盛着惊喜,“这尺寸也合得很,你趁我睡着时偷偷量了?”

    顾景淮单侧剑眉高扬,难得浮现出挑逗的神色,语中含笑:“我还需要量?”

    他虚握了握手掌,“我一手能捉住你两只……”

    话被她推了回去。

    姜初妤放开捂在他唇上的手,背在身后,俏丽的脸颊飞上两抹红:“说的什么话!”

    “什么话,你不是听懂了么?”?F

    姜初妤嗔了他一眼,先一步迈出房,让竹楦带路前去校场。

    这校场设在放置兵器架的阁楼前,也就跟花园差不多大,但对顾景淮来说已足够用。

    姜初妤就拎着她亲自挑的那柄剑,踩上没有铺石砖的土地,冬天的土有些硬,等来年春日,这里兴许会长出薄薄野草,便不会那么单调。

    这里原本还有些木靶、草扎的小人和练拳脚专用的木桩,顾景淮命人能撤的都撤了下去,免得施展不开,现在只剩拆不掉的木桩还留着。

    姜初妤用脚尖戳了戳木靶留在地上的圆孔,再一次感叹镇国公府的仆役行动得真是忒快。

    就在她短暂神游天外之时,身后袭来风声,他偷袭!

    姜初妤自诩反应已极快了,可当她转过身,想提剑挡在头顶已来不及,一柄桃木剑离她额顶只二指远,在她眼上投下了横长的阴影。

    顾景淮轻巧地挽了个剑花,将剑被在身后收起,再抬眼看她,见她还似只鹌鹑呆愣在原地,不禁正色问道:“这就吓到了?若上了战场,你这样毫无防备,都不知死在谁手里。”

    “我……”姜初妤鼓起腮,反驳不了,却不服气,“再来!”

    顾景淮将桃木剑举在身前,长指顺着剑身抚过:“你若能在我剑上劈开一口,或是斩下剑穗,就算作你赢。”

    “夫君未免太小看我。”他拿出了作为将军练兵的架子,姜初妤也不肯低头,气势汹汹地举起寒光四射的剑,“还是先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它所伤吧。”

    ……

    半个时辰后。

    姜初妤挑的轻剑似有千斤重,扔在脚下,整个人趴在木桩上动弹不得,身上厚重的棉衣捂着一身汗。

    “再来。”顾景淮却依旧高大挺拔,气也不喘地直直站着,手中桃木剑分毫未伤。

    “不、不行了……”

    可现在才求饶没用。方才她越输,越不服输,放了不少狠话。

    托她的福,顾景淮也彻底入了戏,真以将军的架势拿人了。

    “你知道在军营里,会如何处置不听军规的人吗?”

    他的声音与身影自头顶逼近,姜初妤单手扶着木桩,大喘着气歇息,简直怕了,伸出另一只手去推他,却被他反手绞住。

    “我不大想知道……”她委屈兮兮地抬眼瞅他,恳请他饶过自己。

    说来也好笑,夜晚的床榻间她没少求过饶,白日这样求他,反倒倍感羞耻。

    顾景淮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桃木剑的红剑穗:“若这是根麻绳,我会……”

    他抬手,用两三根指头碰上她后颈,手中似乎真有一根长绳,作势从这里绕进去。

    “把人吊起来,悬在火上烤……”

    他的指腹有些粗糙,姜初妤立即瑟缩了一下,恍然间忆起新婚夜的触感。

    顾景淮的手继续往下游走,在腋下顿了顿:“在这里绕一圈,随后顺着缠上双臂和手腕……”

    他的手随话走,勾起一阵酥麻。

    “再在腰后扎个结。”他轻托一下她后腰,划过前面来,向上游至胸前,“在这里交叉,最后再绕回去,在腰后打结。”

    姜初妤鼻腔内尽是他身上清冽的味道,身上好似真被无形的绳索拘束住了,连轻轻偏头都难做到,只暗暗红了脸。

    顾景淮眉峰轻轻扬了扬:“皎皎真被我缠住了?”

    “……”

    姜初妤有些挫败:“好了,我知我技不如人,做不成女将军了,行了么?”

    顾景淮却笑笑,反问:“怎么样,休好了么?”

    她身上汗半干,衣服仍湿答答地贴在身上,寒风轻而易举穿透她后心,寒意从背脊一路向上,鼻头一痒,有股流清涕的预感。

    “阿嚏!”

    顾景淮连忙从她身后搂住她,暗暗责怪自己过了头:“快些回房。”

    两柄剑丢在地上,他打着横抱,将她稳稳兜在怀里,大步离开校场-

    姜初妤生辰这日可谓是多姿多彩,又是责罚了胭脂铺掌柜,又是体验了一把从军的感觉,心中多是快活,被夫君逼着灌了两碗姜汤御寒都没什么怨言了。

    不过,她着实没想到,惊喜不止于此。

    快到黄昏时分,顾景淮左等右等等了快一天的圣旨终于到了。

    皇家派来的队伍浩浩荡荡进入院内,显得他们这间世外桃源的天地小了不少。领头的大太监瞧着面熟,好像就是当初为她宣读赐婚圣旨的那位。

    “夫人,这是给您的。”

    姜初妤在顾景淮含笑的目光中定了定心,跪身领旨。

    听完宣读后,她惊讶多于喜悦,先是看了他好久,才被人提醒着领了旨。

    “说没有生辰礼了,你怎么还真信,也不向我讨要,傻子。”顾景淮温柔地用指腹抹去她眼眶下溢出来的湿意,“不再打开确认确认?”

    姜初妤紧攥着圣旨的玉轴,说不出话来。

    那是用苍色帛书写成的诏书,上面用柳叶篆写满了细密的小字,是封她为二品诰命夫人的圣旨。

    也是他于腊月二十八送给她的生辰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