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寻亲
从准备参加广交会开始, 这半年时间,赵朱一直都在外奔波,偶尔回家一趟, 呆不了多久就又出差,忙得脚不沾地。
如今,心中一件大事已了,赵朱不等开表彰大会,就急匆匆回了家, 然而,她却万万没想到,在家等着她的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来到了熟悉的院门前, 赵朱竟然有了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她摸了摸脸,鼓了鼓腮帮子,想用这种幼稚的方式让自己能稍显得胖一些, 但夏日的衣服轻薄, 她远比几个月前单薄的身形可是骗不了人。
果然, 等祖孙俩一见面,赵奶奶瞪大了眼,看不够似的上下打量着她, 嘴里不停嘟囔道:“乖, 你咋瘦成这样子了?这是生生熬瘦的吧?啊?”
奶奶心疼地拉住她的手, 看得眉头紧缩,突然, 她猛地一转身:“不行,我给你做好吃的去, 咱可得好好补补。”
“奶!我不饿!”赵朱连忙出声叫住她:“这不晌不夜的吃什么饭啊?快别忙了,咱坐下好好说说话, 恁长时间不见,你都不想我呀?”
赵奶奶腿脚原本不大好,这一年多来多亏赵朱经常给她按摩,才把拐棍丢开了。
听见赵朱的话,她急乎乎又转过了身来,竟然左脚拌右脚,差点儿没站稳,多亏赵朱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臂,才把她给扶稳了没跌倒。
经这一遭有惊无险的折腾,两人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来。
赵奶奶笑得眼睛里渐渐涌出了泪水,她伸手摸着孙女的脸,嘴角要翘起来,又忍不住往下撇:“俺恁排场的大闺女,咋成个又黑又瘦的柴禾妞了?”
赵朱才不矜持呢,她弯下腰,让她摸得更省力气些,嘴里还撒着娇:“谁说嘞黑瘦就不排场了?你再瞅瞅,嫩家的妞妞胖瘦都排场的狠咧!”
赵奶奶被她自卖自夸的样子逗的直咧嘴笑,又爱惜地抚摸起她的头发:“好不容易留起来的头发又剪短了,再留到能编起辫子来,可得一两年呐!”
祖孙俩正在感受久别重逢的温情脉脉时,突然,一个声音打断这天伦之乐:“婶子,这是我大侄女回来啦?”
闻言,赵朱站直了身子,朝声音来处望去,却见一个穿着灰蓝色布褂子的中年男人站在堂屋门口,正用惊奇的目光打量着她。
赵朱有超乎常人的好记性,但这人却看着十分眼生,明显不是赵家村的人。听他的称呼,也不知道这是哪一门的远亲,于是,她只是点头微笑,没有贸然开口。
倒是赵奶奶一声惊呼:“哎呀!一看见你,我就高兴的忘了事。快来,这是你孙叔,他是受了你爸的嘱托,特意接咱们来的!”
“孙,叔?”赵朱狐疑地看着对方,但随即她就摸着头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对不起啊,孙叔,我碰住了头,啥事儿都记不起来了。还是奶奶认出来了我,把我认回了家。”
孙致先不露痕迹地打量了两眼赵朱,一时不知她所言是真是假,但眼下也不好追问,便只好露出了个关心的表情,问道:“哦?原来还有这事儿?是在哪儿磕到了头?去医院看过了没有?”
赵奶奶见他们说起话来,自己便走到了门前,探出头去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外面没人,这才回身闩好了院门,转头朝两人道:“走走走,咱们先坐屋里,再慢慢说话!”
三人在堂屋坐了下来,赵奶奶先向赵朱道:“你还记得,年前咱们回上赵庄,你胜利哥说有人来找我的事儿吗?哎呀,这孩子也是个脑子不带转弯儿的,我问是不是你爹找来了,他只道不是,也不知道多问上一句!那就是你孙叔——受你爹娘的托,寻咱们去了!这下可好,一下子耽误这大半年。要不然咱们早就联系上了!”
孙致先在一旁听着,也附和道:“那位老哥也是心思细,可能是看我眼生,不相信我,才没敢透漏你们的情况。我当时时间紧张,也来不及再到市里来找你们,这才错过了。不过,没关系,好事多磨嘛!咱们这不就见着了?”
“可不是!”赵奶奶附和着,她又殷勤地给对方倒了水,一边让,一边道:“刚好我大孙女也回来了。她撞住了头,把过去的事儿都忘记了,要不俺们早就跟她爹娘联系了,也不会劳你又跑这两回。快跟她说说,俺三儿那是咋跟你说嘞?是不是要接我们去他那边?”
赵奶奶一脸迫不及待地看着对方,她满心都是那杳无音信的小儿子,恨不得立马长出几对翅膀,飞到对方身边去。
赵朱也饶有兴趣地看向对方——一对眼神,她就看出“自己”被他认了出来,但他的眼神可不像是见到了故人晚辈,更像是见到了“同事”。
她的确没有任何对这个身体的记忆,但好在有赵奶奶为她背书,让她顺利从零开始,在这个年代开始了新生活。
可眼下,看来自己的身份并不是那么简单,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亲爹”似乎也不简单。
虽然打着“失忆”的幌子,她能够轻松蒙混过关,但赵朱可不愿意已被她当成亲人的老奶奶以身涉险。
孙致先叹了口气,一脸的悲怆:“婶子啊,我也是不敢给您细说,生怕惹您伤心。我赵大哥,他不是不惦记你们,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他都没说到戏肉,光听了这一句话,赵奶奶的眼圈就跟着红了。
人人都有软肋,哪怕是这个历经世事颇有智慧的老人家也不例外——惦念了几十年的仅剩的儿子,她想象了无数种可能性,这里面自然也不乏对方受苦受难饥寒交迫的场景。
对方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她的脑海中,已经清晰浮现出了那副凄惨的画面。
见她眼泛泪花,孙致先满意地在心中点了点头,又继续道:“当年,赵大哥他跟嫂子一起上了山,就是为了躲避国党抓壮丁,不料,他们一路上往西走,经过了陕省,又过了川省,竟是逃到了藏区才算是安顿了下来。”
赵奶奶目不转睛,听得心都悬了起来:“藏区?他们居然跑到了那么远?”
孙致先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像是为难地瞧了瞧赵朱,这才又看向了赵奶奶:“婶子,你也知道,这一旦安顿下来,能有口饭吃,人可就不自由了。
他哪怕想回来看看您,但哪儿有十天半个月的假给他呢?
况且,他这日子过得也不容易,嫂子前些年身体不好,有点钱都花在了看病吃药上,兜比脸都干净,硬是连路费都攒不下来。
寄过两回信,没见着您回复,他这心思也就淡了。
直到大前年嫂子没了,赵大哥才惊觉自己也不年轻了,这才借了亲戚朋友的钱,又去求了领导,才把大侄女送回来,也算是叫她回来认祖归宗。
可她这一走就是一年,好似石沉大海一般,一点音信都没有,刚巧我得了个差事,能往咱们这边跑,赵大哥听说后,这不是才托了我来寻一寻你们吗?”
“什么!?秀芝,秀芝,她没了?”赵奶奶大惊失色,泪水刷的一下涌了出来,然后,她又慌乱地看向赵朱。
赵朱听到这儿,也是一脸懵,索性也学着赵奶奶的模样,露出大惊失色的模样,同样问道:“我娘,她,她……”
她连忙用手捂住了脸,显出了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孙致先尴尬地看着两人,口中无力地安慰道:“你们,节哀顺变吧!要保重啊!”
看着赵朱难过的样子,他又挠起头:“大侄女,你忘了也好,忘了也好。”
赵朱抹了把脸,转头看见赵奶奶望向自己的眼神中充满了忧伤与担忧,连忙转移了话题:“咱们还是别提这事了,孙叔,你说你是来接我和奶奶的?
我怎么听着,我们一家三口在那儿的日子过得也不太好啊?
我现在也有了正式工作,可不是能随便调动的。
要不,你把我爹的联系方式告诉我,我去信问问,要不还是把我爹给接回来吧?”
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孙致先明显地显露出了一丝慌乱,他顿了一下,讪笑着道:“啊,这个,那也行。大侄女啊,要不,咱们借一步说话?”
他们起身走去院外,赵奶奶却还沉浸在儿媳离世的悲伤中,久久不能平复。
她自己是招赘,自然也没有“多年媳妇熬成婆”的代偿心态,变成那种非要磋磨一下媳妇才甘心的“恶婆婆”。
老大老二没有成亲就牺牲了,三儿和媳妇便是她仅存的亲人。
她又没有闺女,有些体己话也不能跟儿子说,反而是小儿媳妇进了门,她才算是有了“贴心小棉袄”。
可是,秀芝啊,她才多大,怎么就会说没就没了呢?
赵奶奶在泪眼婆娑中,仿佛瞅见个圆脸蛋的小姑娘,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娘”,就迅速羞红了脸,低下了头去……
第082章 来历
孙致先拉了赵朱在院中站定, 朝向堂屋,眼睛盯着堂屋门,嘴里却是朝赵朱低声道:“线头子带清了吗?”
赵朱一愣, 这话什么意思她不清楚,但看对方的神情,她却迅速作出了判断:他这说的像是切口黑话啊!
旧社会跑江湖的,各行各业都自己的隐语,一些不方便明说的话, 都得靠这些切口来表达。
江湖一相逢,若是对这些听起来没头没尾的黑话能对答如流,便能知道对方身份如何, 是哪条道儿上的人物。
随着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的演出,里边那段经典对白在大江南北广为流传,寻常百姓也都知道了“切口黑话”。但如果没人教授讲解, 还真不好猜出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不管对方这话说的什么, 既然他张口就是切口黑话, 可见眼前这位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于是,赵朱继续露出一脸无知无觉的憨憨模样:“孙叔,你说的啥意思啊?我咋听不懂呢?”
孙致先狐疑地看了看她, 不会吧?这还真把脑子撞坏了?若不是另一条线上的人失了手, 本来也不用费劲儿再来找她, 如今看来,倒是要兵行险招了!
不过, 他冷笑一声,鼻子轻轻一哼, 朝赵朱道:
“你不记得了?倒也无妨。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重新记住了就好——最好先捂紧了嘴巴, 可别让人瞧出惊讶的模样来。
你原名赵芳婷,你的父亲是赵栋,这些都没错。
但你父亲早在二十七年前就加入了国党,后来随军去了湾岛,后来,你也继承父志,入了伍。
为了党国大业,你在73年返回大陆,以下乡知青的身份到了应城石山县。
你的任务,是追查当年与徐朋飞交往甚密的一个姓徐的道士的下落。
1935年时,徐朋飞曾出任“护送□□专使行署”少校参谋,1937年,九世□□在青省去世时,他就在对方身边,有知情人称,□□曾将一件秘密的法器交给了他。
1945年,他任第一战区官长部调查室少将主任,管理山陕豫冀察鲁六省的军统机构。就在那段时间,他与一名姓徐的道士交往甚密,传说他们还连了宗,认了族兄弟。
再后来,他身陷囹圄,那个姓徐的道士也不见了踪影,据说,那道士失踪时,就带着那件法器。
而你的任务,就是找到那个徐道士,追回这件秘宝。
不过,近期有人称在港岛见着了那个徐道士,似乎他已经改名换姓,又重新干起了老本行。
这样看来,你的任务已经彻底失败了。”
他的声音很低,但语速快且清晰,没有任何修饰,直接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一清二楚。
赵朱听得把牙花子都嘬酸了——啥玩意儿啊?48年入国军,这属于是把段子活成现实吗?得亏自己还帮着抓特务呢,原来特务竟是我自己?!
不过,赵朱可不会这么轻信对方的说辞,哪怕这一切都是真的,赵朱也会替原身把这一切都抹掉——谁没一点儿黑历史嘛,洗白了就好。
但是,想到赵奶奶听说小儿子消息时那惊喜交加的表情,赵朱并不打算立刻就把对方扭送到派出所去——无欲则刚,人一旦有了软肋,做起事来就会束手束脚,但是,若这世上连一个在乎的人都没有,那未免也活得太没意思了点儿。
她干脆顺着对方的话,把震惊愤怒,继而若有所思,又仿佛记起来什么表演了个遍。
最后,她一脸慌乱紧张地看着对方,支支吾吾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该不会是认错人了吧?好了,别跟我胡言乱语了,我也不举报你,你,你还是快走吧!”
“呵呵,看来,你是真不想要亲爹了?”对她的反应,孙致先似乎毫不意外,他抱着双臂,仰头看着赵朱:“你还想去举报我?哈哈,真是可笑!倒是你,怕不怕我去举报你呢?
若是让人发现,你那份“下乡知青”的简历造了假,你还不在你该在的石山县,却是莫名出现在了几十里外,一个老寡妇家里,你说咱俩,是谁更加可疑呢?
你都来这里两年了,不会不知道被当‘特务’抓了有什么下场吧?
我劝你好好想想,是选择一条道走到黑,还是要首鼠两端,当个墙头草。”
果然,如他所料,这姑娘被吓得脸色惨白,全身僵硬,仿佛被他的话打击的不轻,她的反驳也显得十分苍白无力:“我,我什么都没干,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冤枉我!
就算真如你所说,我爹他是跟你们一伙儿的,那也不关我的事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孙致先摇了摇头,伸出一根食指来,朝她比划了一下:“你,”又将食指指向了自己:“跟我,也是一伙儿的啊!”
说到这儿,他又不怀好意地看向了堂屋的方向:“对了,还有这位老奶奶,不过是死了个儿媳妇,她就这么伤心。她那心心念念的小儿子若是没了,这一大把年纪,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受的住哦!”
赵朱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寒光——人人有软肋,人人也有逆鳞。这个姓孙的,他过线了!
她低垂下头,掩饰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然后,又抬头拧着眉头:“你们难道还要害自己人吗?怎么能拿我爹威胁我呢?”
孙致先噗嗤一乐,笑道:“你倒是个“孝女”,刚才不是还说老爹都不记得了?你若叛逃,你那个有了叛徒女儿的亲爹,又怎么还值得信任呢?”
赵朱长长地叹了气,无奈道:“唉,你可千万别跟我奶奶胡说八道,她一把年纪了,真的经不起折腾。那你说我爹在藏区又是怎么回事?他真的去那里了?还是说,你这是在骗人?”
“哟,看不出你年纪不大,心眼儿还挺多,怪不得啥都不记得了,还能混个官儿当当。”孙致先冷笑着讥讽了一句,又继续道:“你别管他去了哪儿,总之,你只要知道,他人在我们手里就够了!”
说着,他就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来——那是一件一寸半大,雕着“福寿如意”的翡翠吊坠,雕工与赵朱身上戴着的那件“福在眼前”的吊坠十分相似,懂行的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清朝之前,翡翠在玉类之中排不上名号,还是因着那位“老佛爷”喜欢翡翠,才给它抬起了身价。上行下效,从此往后,这翡翠便逐渐升值,其中一些珍品,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赵灵光赵奶奶出生时,还是清末光绪在位之时。彼时,她父母年事已高,绝了生子的希望,已经起了要抱养一个嗣子的念头,她的出生自然是令父母欣喜若狂。
因是高龄产子,她打小身体孱弱,听说翡翠能保平安,他们便高价寻了块满绿的料子,请了手艺高超的师傅,雕出了三块翡翠坠子——一块刻了蝙蝠、仙桃和如意,取其意“福寿如意”;一块,则是刻了个长命百岁的长命锁;还有一块,便刻了铜钱上趴着只蝙蝠,取其意“福在眼前”。
赵灵光后来果然就健康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再后来,三个儿子出生,她便把长辈的祝福又延续下去,三个儿子一人一块,自小就贴身佩戴。但说起来心酸,老大的“福寿如意”、老二的“长命百岁”,寓意里的长寿偏偏都落了空,那两件翡翠最后都是随着他们的骨灰归来。
而当初三儿为了躲抓壮丁,离家上山,赵灵光一是存了让他哥哥们在天之灵保佑他的念头,二是想着他出门在外若是遇到什么危险,靠着这些值钱的细软搞不好能躲过一劫,便将另两块翡翠也给他带了去。
话说,赵奶奶能认下赵朱,除了她长得像自家人,更重要的便是因着她戴的那块“福在眼前”的翡翠吊坠。
赵朱虽然不知这段往事的详情,但也知道她自己身上这块吊坠是认亲的关键,如今见着风格相同,料子如出一辙的另一块吊坠,猜也猜出了个大概!
手工制品,在打磨抛光上,可能比不得后世的先进仪器那样细腻,但每一刀都带着玉匠的巧思,也不会像后世那样,一个图纸做一批,个个都像是一个模样的多胞胎。
而孙致先拿出吊坠后,瞧见了赵朱的神色变化,又是冷笑一声:“还说是失了忆,我看你也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块坠子,你不是还记着呢?你亲爹的东西,瞧着还是个老物件儿呢,可值不少钱吧?”
说完,他得意洋洋将它又揣回了怀里去,继续道:“放心,我也不贪你家的东西,你把该办的事儿办好了,不管是你亲爹还是你家的宝贝,我自然都会完璧归赵。放心,党国不会忘记你的功劳,待来日伟业大成,少不了你的好处!”
赵朱作出一脸难以抉择的神情,最后她咬了咬牙,显出一副壮士断腕的决心来:“为了我奶我爹,好吧!你说吧,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第083章 任务
孙致先眸光动了动, 又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来——那是一个食指大小的长方形银色金属块,上面有两个圆形带刻度的网眼,边上则是一个按钮。
如果赵朱真是出生在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 恐怕还不认得这玩意儿,但是,她却知道这是什么——德国著名微型相机生产企业美乐时的(MINOX)微型相机。
这家公司以生产迷你间谍相机和特殊用途相机而闻名,而眼前这个,正是它的代表作之一。
但赵朱却不动声色, 只是依旧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看向了对方。
孙致先见她好像不认得这东西,哼了一声, 炫耀道:“这是德国产的微型相机,没见过吧?”
说完,他就简单地演示了一下使用方法, 接着把它递到了赵朱手中:“把它藏好, 很快你就用得上它了。”
赵朱飞快地把它放进了口袋, 佝偻起身体,显出局促不安的样子来:“你是想要我拍什么啊?你应该也知道,我在化肥厂只是个工会副主席, 又不是搞生产的, 根本接触不到什么核心内容啊!至于市革委会那边, 我就是借调过去帮忙做做翻译而已,如今广交会结束, 回头我还得回厂里呢,又能接触到什么机密文件呢?”
孙致先冷笑一声, 阴阳怪气道:“哟,您这是谦虚啊?还是拿我当傻子呢?您的光荣事迹, 各个单位可都组织学习过了,就光往广州跑这一趟,你可就认识不少领导了吧?我看你混的很不赖嘛!”
赵朱暗自在心里忍不住说了句优美的国粹:难怪这人突然冒了头,敢情是那些表彰信暴露了自己!张保康同志这还真是好心办了个坏事!
不过她还是做出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来,苦笑了一声,道:“唉,这还真是——你瞧瞧,我统共有几斤几两重?你可真是瞧得起我!那么夸张的事儿,你还真相信呀?”
孙致先上下打量她一番,没有说话,心中却是也泛起一丝怀疑:瞧她也不像有三头六臂,兴许是这丫头走了什么狗屎运?
赵朱见他表情轻蔑,不但并不气恼,反而暗笑一声,继续说道:“这事儿,其实要从根上说起,这次去广交会,我们带队的是周思齐周副市长,这事儿你知道吧?”
见对方点头,赵朱又弯下腰,朝对方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道:“其实啊,这些成绩都是人家周市长做出来的!你仔细想想看,别说去协调各市的参会企业了,就光应城这些个企业,我的级别够不够指挥人家的?人家能不能听我的?啊?”
孙致先闻言,若有所思,虽然没有搭腔,却是下意思地微微摇了摇头。
对啊!级别放在这儿,人家凭啥听你这个同级甚至还低一级别的人领导指挥啊?
赵朱摇了摇头,故作高深地说出了四个字来:“功高盖主。”
孙致先闻言,不禁恍然大悟道:“原来,这是推你出来当枪使,故意去抢那个周市长功劳的?难怪啊!”
赵朱又是叹了口气:“你想想看,商业局去的都是人家周市长的人,企业去的呢,人家各自为政。就我一个抽调过去当翻译的,可不是正好把‘好事’都按在我头上了?你想啊,直接跟外商交流,那不就得靠翻译吗?这样一来,哪怕牵强附会,也算是能有个合理说法吧?”
孙致先听得两眼冒光,心中暗道:原来张保康跟周思齐不和,这也是一个重要的信息啊!
赵朱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却佯装不知,仍是摇头苦笑:“哎呀呀,这就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咯。要不,我怎么会借口给人家外商办事,借出差为名躲那么老远呢?你瞧瞧我这模样,这一趟跑下来,我可真是遭了大罪了!”
孙致先瞧着她那黑得油亮,又干巴瘦的面孔,也不由得信了几分——都立下大功了,怎么也该升了官,享清闲才对,谁会去自讨苦吃呢?瞧她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下井挖煤去了呢!
此时,他已经完全相信了对方,但是,管她有什么苦衷也好,有再多难处也罢。给她的任务派了下来,她就必须得完成!就算她不值得信任,但事到如今,他手中能用的棋子也实在不多了。
于是,他摆摆手道:“好了,你少说这些没用的,有困难,那就克服困难,迎难而上!你想办法潜入电厂,搞一些他们的资料出来,至于你要怎么操作,那我可就管不着了。想想你那个老爹,再想想你那个老奶奶,我想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想到办法的吧?”
说完了这些话,他径直走到了屋门口,朝着里面大声道:“婶子,我还有点事,就先回去了,您等我的信儿,等赵大哥那边一回信,我就来告诉您!咱们再见了啊!”
赵奶奶正要起身相送,那人就快步离开了,等她来到了大门前,只见大门洞开,那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只有赵朱还站在院子里,摸着下巴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这院子里长着棵洋槐树,早就过了花期,枝头上繁茂的枝叶间倒是垂着些褐色的夹果,已经开始饱满了起来。
“你这孩子,咋不知道替我送送客?”赵奶奶嗔怪了一句,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道:“这槐豆还没长熟咧,等熟了晾干泡茶喝,去火。”
槐树因着“槐”字中带个“鬼”字,不受讲究风水之人的待见,还有个“屋前不栽桑,屋后不种槐”的说法。但经过了一番“破四旧”的洗礼,许多讲究也被扔进了垃圾堆,不再有人提起了。
像这槐树,虽然名中有“鬼”,春日里却结出许多成串的槐花,在青黄不接的岁月里,怕是也叫不少人填了肚子,免得真做个饿死鬼。
赵朱看着眼前的绿荫,仿佛下定了决心,突然低下了头,向赵奶奶道:“奶奶,刚才那人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两人在院子里说了老半天话,赵奶奶却在屋里始终默不作声。
那人举止傲慢,自然不会把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放在眼里。但赵朱却知道,赵奶奶可不只是个耳背眼花的普通老太太,她等了近三十年的儿子终于有了消息,她却能稳坐屋中不跟来打听,除了她太有定力,便是她也察觉到了什么蹊跷之处。
赵奶奶似乎没想到她这么直接了当地问了出来,一时间,居然愣在了当场。但她并没有回话,只是慢慢走到了门前,把院门关严实了,才慢悠悠地走到了赵朱眼前站定。
许多人倚老卖老时有个惯用的说辞:“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
但这话细究起来,很是不对:人但凡要维持健康,就得吃盐,你被关在方寸之地,三五十年不出门,也一样要吃那么多盐。但眼界可不会随你的食盐摄入量而增加,如果偏安一隅,便是耄耋之年,见识也就只在那一亩三分地罢了!
可赵奶奶这一生风风雨雨,却是敢说一句“我走过的桥多过你走过的路”——她的阅历可是超过太多人了。
赵奶奶轻轻拉起了赵朱的手,握在了自己粗糙的掌心里,不出意料,她承认道:“嗯,我都听见了。”
言罢,她又发出轻轻一声叹息,轻声一叹,却包含着沉重:“我多希望,他先前与我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啊……””
哪怕有所猜测,赵朱闻言不免一阵心跳加速,她艰难地吞咽了口口水,可喉咙并没有因此湿润,再次开口时,声音还是略带着嘶哑:“若是我爹他……”
赵奶奶突然死死抓紧了赵朱的手,仰头盯着赵朱的眼睛,认真道:“我赵灵光养出来的孩子,绝对不会做叛徒。”
赵朱的手被握得生疼,但她却是没有挣脱,而是附和着点头道:
“没错,那人说的话可信不得……
您还记得捡到我时,我身上穿的是什么吗?一件破草衣服!
假如真如他所说,给我安排了个知青的身份来潜伏找人,那好歹也该是在村里四处打听,总不至于要到山里找人吧?难道还能抓个野兔子烤问烤问?”——这话没说错,对兔子可不得要‘烤’问呐?
想起初见她时的样子,赵奶奶也不禁失笑道:“可不是,你那样子,倒像是仓皇逃进山里去的呢!”
赵朱松了口气,反握回去,同样坚定道:“虽然我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觉得我肯定不是跟他们一伙儿的。
不过,我爹可能真是落在了他们手里,那人拿了块翡翠吊坠,说是我爹的东西,这事儿您知道吗?”
赵奶奶叹了口气道:“那件‘福寿如意’的坠子,原是你大伯从小就贴身戴着的。
后来,你大伯二伯没了后,跟你二伯打小带着的翡翠长命锁,都一块给了你爹。
那东西还是我出生时,你太-祖自己买了料子找人雕的。
连你身上那块‘福在眼前’,一共有三块,他们兄弟三人一人一块。
这东西说不上价值连城,但也是独一份儿的物件,想仿出个一模一样的来,倒也不容易。”
赵朱慢慢点着头,突然低声道:“这样说来,我身上带着的,才是我爹从小戴着的坠子。他拿的那块,是从我爹那儿得来做信物的?”
既然有三块吊坠,赵老爹自己戴着的给了赵朱,那另两块中,为何选了这个“福寿如意”来做信物?
传统吉祥寓意中的“福寿如意”,实际上是指刻了寿桃、蝙蝠、如意几种元素的组合,那块吊坠一眼看去,首先看到的就是一个圆润的仙桃。赵朱若有所思——这个“信物”究竟要取得奶奶的信任呢?还是那位便宜老爹的暗示——让她“逃”呢?
第084章 商业局
然而, 这些猜测可当不了实证,赵朱不像奶奶一样,会毫无保留地信任那个素未谋面的便宜爹。
但想了想, 她还是正色道:“奶奶啊,你信我不?”
“奶奶当然相信你啊!”奶奶连忙抓紧她的手,点头道。
赵朱抓住她的手:“您瞧,我说要来城里找工作,做到了吗?我说想去参加广交会, 为咱们国家创汇,做到了吗?”
不等对方回答,她就自问自答道:“我全都做到了呀!所以, 只要您信我,我一定会把老爹给找回来的!当然,如果那人是胡说八道, 我娘也在世的话, 我也会把她一起找回来, 叫咱们一家团圆!”
奶奶闻言,没有说话,只是红着眼圈, 哽咽着点了点头。
赵朱拍了拍她的手, 扶着她往屋内走去:“您换个角度想想, 有消息总比没消息强呀!好歹冒出了这个姓孙的,咱们顺藤摸瓜, 可不比那没头苍蝇似的全世界乱找强的多吗?不过,您可得好好保重身体, 等我找回了老爹,您还得有劲儿拿拐棍儿敲他那个不孝子才行呐……”
“看你这孩子说话, 没大没小的……”
…………
那人说的话虽然不可尽信,但他的话里无意间却也透漏出了一些关键信息:
首先,他绝不是如他自己所称,来自遥远的藏区,而是就潜伏在本地。
这样猜想的理由也很简单,首先,久在高原生活的人,因为受到强紫外线辐射,和内地低海拔的人外貌不太相同,脸上常有所谓的“高原红”,而此人却完全没有。
其次,他自称来此出差更是假话。他一定是潜伏在此地,有心打探,才会清楚知道当地革委会要员的姓名,甚至连人家分管哪一块儿都十分了解。
在赵朱故意问他知不知道广交会代表团的领队是周市长的时候,就仔细观察了他的微表情——他的表情说明他早就知道此事,点头不是随声附和,而是对内容的确定。
他能知道赵朱在广交会上的事,更不可能是她的光荣事迹广传到了藏区群众耳中,而是张书记发起的学习活动,让他得知了赵朱如今的情况——赵朱这个名字,应该是在他年前到下赵庄寻赵奶奶时所得知的。
这个表彰学习活动,主题是学习她为国创汇,参加的也都是商业局下属单位以及各个企业主管销售的人员,这样一来,她基本上就可以圈定对方所在的范围了。
而且,他虽然通过这次学习活动得知赵朱的近况,却又轻信了张书记拿她当枪使的说法,证明他并不清楚她在广交会上的表现究竟有多夺目。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在此次同去广交会的人员里,并没有和他交往密切的人啊!
另外,也说明了他的级别不算高,起码没有到达能得知实情的级别——都不用说张书记,哪怕是化肥厂、纺织厂这些单位的一把手二把手,听了属下汇报情况,还能不知道那表彰到底是真是假吗?
于是,根据这些分析,她在心里把应城这些企业单位扒拉一番,很快,就把范围又缩小了三四家企业。
可是,对方虽然在单位内职级不高,却能得到徐半仙出现在港岛的消息,看来他在这个谍报网上处于一个颇为重要的位置,且保持着跟上线的联系。
如此一来,只要跟紧了他这条线,就有机会这一条线上的特务全都一网打尽!
要说也是赵朱保密工作做的好,除了威尔逊先生和马丁这两个知情人,没几个人知道她和徐半仙相识的事情。
说起这个,看来国党那边还没有放弃对余少行的追踪。
她也应该给“余大师”递个话儿,透漏一些消息给他——如今,他在港岛混的风生水起,已经有了自保之力,早已不是当初那任人宰割,只能仓皇出逃的可怜虫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更何况,她早就跟余大师结了盟,如今给他提个醒,也是应有之义。
都不用她多言,余少行若是想要高枕无忧,肯定也会竭尽全力,早日把那伙盯着他的钉子给拔了!
除此之外,关于那个九世□□所留秘宝法器的说法,却是难辨真假。
不过,细想起来也有几分道理——若无重利诱惑,徐朋飞缘何突然死在狱中,而他死后,他们又何必紧追余少行不放呢?
假如真有那么一个秘宝存在,那么这一切就都合理了起来。
而且,它也可能不单是价值千金那么简单。
1935年,徐朋飞护送□□回藏之时,便受到了不少势力的阻挠——其中就有秉承□□喇嘛旨意办事的噶厦(藏地方□□),以及觊觎藏区的英国政府。
但是,赵朱站在未来回顾往昔,很清楚地知道:国与国之间从不可能有真正的“友谊”。哪怕此时两国之间仿佛蜜里调油,但其后几十年间,背后捅刀,扭曲事实,煽动分裂的事,山姆大叔可是一样不落,都没少干!
而作为一个敏感地区,一件涉及宗教的“法器”出世,又可能会带来怎样的巨变与动荡呢?
想到这儿,赵朱摇了摇头,不敢再深思下去,她嘬着牙花子,转头就出门去打长途电话——也不知道当初那个特务头子是怎么想的,难道真把什么“法宝”留给了徐老道?这也不怕两家犯了冲!三清跟如来打擂台?
唉,不管那个秘宝存在与否,维持现状绝对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假如真有什么“秘宝”,希望徐老道能严守这个秘密一直到他驾鹤升仙吧!
…………
孙致先有一样没猜错,赵朱立了功,得了表彰,下一步便是要被加重担子,步步高升了!
俗话说,打铁要趁热,换了旁人,虽然立下了汗马之功,但人跑的几月不着家。那功劳怕不是早就被人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吧?
但这事儿放在赵朱这儿可就不一样了。
先说周思齐周市长,靠她那份建议书在上级那儿挂上了号,广交会上破纪录的成绩更是如同把那份建议书的内容实际演练了一番,取得的成绩大家那是有目共睹。
赵朱虽然不在家,但别说忘了她,他可是日盼夜盼,希望她早日归来,正式归到自己麾下,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呢!
张保康书记那就更不用说了!前面已经借着省里发来的表彰信为赵朱造了势,对她破格提升本就顺理成章,奈何她忙的脚不沾地,远在他乡,如今她终于载誉归来,又在防汛工作中立了新功,张保康别提多开心了!
赵朱被调到市商业局当了副局长的消息传回了化肥厂,众人有人赞有人叹,只有何书记却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计划经济下,商业局管理的单位可不少,基本上只要是与商业相关的企业都归商业局管辖。
一是商业流通企业,像是商业批发公司,商业零售企业——各级供销社。
还有商务管理企业,比如商业服务总公司,商业大楼等等。
三是商业企业事业单位,比如市一级以下各县区的商业企业管理公司。
四是商业局内部管理机构,比如内设各科室,商业培训机构等。
不光如此,可以说与百姓生活相关的方方面面都囊括其中,像是什么酒店旅馆、百货食品、饭店、运输队、酿造厂、商业职工学校等等都是其下属单位。
在众人心目中,商业局的工作就是个大大的肥差,更别提还是副局长了!
有时候讲究“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人三五十年地攒资历,却未必比得上人家一骑绝尘,一飞冲天!
但“不拘一格降人才”那是官面上的说辞,真要说众人全都对她心服口服,没有一个不服气的,那可就太高估人性了——君不见,在网上挥斥方遒,觉得自己才高八斗只不过怀才不遇的大有人在,各个都比“懂王”更懂万物。让他们承认自己技不如人,那怕是得等到地球倒转了。
但大多数人都从杨安安他们口中得知了赵朱的“丰功伟绩”,真正发酸的人,毕竟只是少数。
而这少数人中,有王根生父子唱铁窗泪的前车之鉴,也不敢太过造次,就连说两句酸话也得悄悄摸摸背着人。
不过,这完全不妨碍赵朱轻车熟路地接手了工作——计划经济的时代,哪怕商业局所涉及的下属单位又多又杂,那也都只是简单模式,对于后世真正经历过市场经济,和国内外各企业同台竞技过的人而言,这些工作还真是小儿科。
第085章 张良计
新官上任三把火,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赵朱风头正盛,除了背地里说说酸话,少有那不长眼的去招惹她自找麻烦的, 但有一个人除外——商业局的正局长兼书记,赵朱的顶头上司。
商业局的书记姓祝,叫祝国庆,他是周思齐一手提拔上来的,今年才三十多岁, 就成了正局级,也算是年轻有为了。
但他没想到,突然空降了一个赵朱出来, 对方年纪比他还小了十岁,就已经被破格提拔成了副局长,瞧着更是前途不可限量。
虽然他知道对方在广交会上表现突出, 但也没想到周思齐同志、张保康同志都如此赏识这个年轻人, 居然就大胆把她提拔上来了!
这段时间, 他冷眼旁观,只觉得这个赵朱很是不简单,分到她手里的工作, 她从来都是完成的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这不由得让他充满了危机感。
按理说, 副局长各自负责一摊,手下也该有几个兵才对, 可祝国庆就当没有这回事,见面时态度和蔼可亲, 可却对其要人的报告视而不见,总是晾在一旁不签字。他的想法也很简单:架空对方, 让她当个光杆司令——双拳难敌四手,任你有天大的本事,单打独斗又能翻出天去不成?
赵朱哪儿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呀?但她却故作不知,表面上礼貌尊敬,背地里却是拉起了自己的班底。也不是旁人,正是之前同她一起参加过广交会的杨安安等人。他们见识过她的能力与魄力,更是信任她的人品,全都暗地里投了诚。
同时她也去找了周市长主动请缨,周市长主管经济,商业局主要由他领导负责。他十分认同赵朱的能力,立刻便把商业流通企业这一块的工作交给了她负责。
杨安安他们本就是商业流通科的,借此机会,便只干赵朱安排的活儿,但凡有其他的工作安排,赵朱让他们只管推到自己这里来。
赵朱嘴一张,死的也能给你说成活的,别说这些杂七杂八职责不明的工作了,一口气能找八百个理由把皮球踢走。
倒不是赵朱爱推卸责任,而是各人自管一摊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更何况,杨安安他们既然愿意跟着她干,她就一定得保着他们!
职场上有一种领导,别人但凡把活儿丢过去,不管属不属于自己管辖的范围,想着抹不开面,他便只管接过来,丢给手下人去做:人家想的很美,反正干活儿的不是自己,劳累的不是自己,自己还能白得个人情。实际上,这种行为却是厝火积薪,大错特错!
首先,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工作,一旦接了手,便理所应当成了自己的责任,多半是吃力不讨好。而手下人要替别人白做工,心中自然也是怨怼丛生,时间久了,与上级离心离德也不奇怪。
更别提有些糊涂人,替人做嫁衣后,别人拿着成果去邀功请赏,自己却连得来的荣誉和利益都不去争取,自认为大度无比,却是让真正做事的人心灰意懒。
赵朱可不是这样的性子,话好说好听,但真要往她这里踢皮球,她却是个最佳守门员,全都能给它扑飞出去。
况且,光是分到她手中的这摊活儿,也真不是那么容易干。
商业流通企业,那基本上囊括了所有批发零售的大小门市部,不管是专业的商店,还是乡镇的供销社,都在其范围之内。
今年的生产情况有所好转,比起去年各种物资匮乏的情况稍好一些,但生产力不够,整个市场仍然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
宏观上的计划经济模式,让全国上下一盘棋,生产力也的确在平稳提升之中。
但是,看眼下,从微观角度来说,这个“计划”制度套用起来就太过生硬刻板了。
因为供需矛盾,供应远远满足不了需求,所以,此时的配额制度是按生产厂家的产品制定的。
本地人爱说“可汤泡馍刚刚好”,可这个前提,是“汤”“馍”要比例相当。
但如今,却是狼多肉少,有的紧俏货,甚至在上一级分配时就被抢光了,市面上根本见不着。
同时,有些不常用的东西,每年按计划生产,也按计划分配到各个商店、供销社,则是一直在货架上落灰,而每一年仍会有新货品源源不断地进入库房。
对赵朱而言,其实墨守成规最简单,但她既然到了这个位置,就肯定要做点事情出来,这不仅仅是为了对上级知遇之恩的回报,更是一种问心无愧的选择。
这第一把火,她做的就是“变废为宝”。第一件事,就是让各下级供销社与各个专门商店对自己的库存进行了盘点。这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无用之物,与其让它们在库房里落灰,不如让它们到该去的地方去。
盘点结果一出来,她就心中有数,立刻又翻起了自己的小本本,联系起各地的同行来。“商贸”嘛,最初之意就是以物易物,用自己不用的东西换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一番交流之后,果然得到了不错的反馈,许多在本地遭到冷遇的东西,在别处还是香饽饽呢!
然而,在大环境物资匮乏的年代,这些冷门商品所占的份额还是十分之小。哪怕用其换了不少需要的货品,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真正想要让百姓在供销社随时买到自己所需的物资,仍是一大难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个困局是因受到整个社会生产力水平的制约,并不是单纯靠赵朱做个好掮客就能解决的。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将这个“以物易物”的范围再扩大一些呢?如果把这个范围扩展到如今工业水平发达的欧美国家呢?
事实上,这也是现在的中国为何会那么迫切地需要外汇的原因,因为,此时我们急切地需要先进的工业技术来提升我们的生产力!
基础能源、化工、机械,以及新兴的电子产业,无论是哪一项,都需要美元去换回来!
事实上,有很多技术,哪怕我们愿意出高价购买,也因为西方的技术封锁而无法获得。
然而,此时随着中美关系的缓和,事情也出现了转机。赵朱知道,就在1975年年底,美国总统将会正式访华,这也是两国关系进一步缓和的标志。
赵朱不免心道:这不正是一个绝佳的时机,能够来做点什么吗?个人的力量在时代面前看似微不足道,但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不会促成一些改变呢?
哪怕能提前换回一条现代化的产线,一项先进的技术,就有可能在将来让我们早一步摆脱贫困的现状。
星霜荏苒,就在赵朱忙忙碌碌之中,秋季广交会就又要开幕了。
按理说,有了上一次的亮眼表现,赵朱参加代表团那是理所应当的事,但就在她着手开始准备的时候,却偏偏出了些变故。
商业局书记祝国庆突然请了病假,说自己摔断了腿,需要在家休养一段时间,并且,他还在周市长面前竭力推荐了赵朱来暂替自己主持工作。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祝国庆之前想要架空赵朱,但因着周市长亲自给赵朱分配了工作内容,又有杨安安他们鼎力相助,他的小心思自然落了空。
但眼看着赵朱又是处理积压的库存又是寻找新货源,动作不断,而每一项都取得了不错的进展,他就又坐不住了。
如今秋季广交会召开在即,他不免担心赵朱要是再立新功,怕不是风头要把他这个书记都盖了过去。
但是,左看右看,赵朱都是去广交会的最佳人选,他又有什么正当理由把她硬留下来呢?
冥思苦想之下,还真让他想到了一招“以退为进”。
他声称自己摔到了腿,要在家静养几日,并且“真心实意”地向周市长推荐了赵朱来代替自己主持工作。
广交会的确很重要,但本地的工作就不重要了吗?商业局的工作千头万绪,没人主持工作,怕不得乱成一锅粥?
表面上,他与周市长同心同德,同样很欣赏赵朱这个人才,所以才特意推荐她来主持工作,是为了给年轻人锻炼的机会。
而知道赵朱能力的周市长更不会怀疑他的用心,站在大局考虑,还真可能会选择让赵朱替他主持工作。这样一来,赵朱自然就能名正言顺地被留下来。
然而,留下赵朱只是其一。
其二,商业局可不是只有一个副局长,在赵朱之前就有两位副局长:一位主管商业管理企业,一位主管的则是商业局下属单位。
说起来,这两位可都比赵朱年纪更长,资历更深。祝国庆这一招“二桃杀三士”,还存了让他们互相撕扯的念头。
如今祝国庆即是书记又兼任商业局正局长,那两位在副局长的位置呆了多年,自认为劳苦功高,说不定哪天那个“副”字就能去掉。
突然空降来一个与他们平起平坐的小丫头就已经让他们满心不忿了,更何况还越过他们让她去代理局长?
祝国庆心中暗忖,他们少不得要在暗地里使使绊子,肯定不会让她的工作顺顺利利进行。站得高,摔得就疼,等她把商业局搞得一团糟,自己再回来一救场。
一是让周市长明白自己所托非人,那丫头可没那么大的本事,二还能趁机能敲打敲打那两个副局,更加稳固自己的地位。
祝国庆摸着腿上的石膏,笑得十分得意:这正是一石二鸟,两全其美之计啊!
第086章 过墙梯
祝国庆的盘算打的虽好, 但是奈何赵朱并不是个真正容易热血上头的年轻人。
这次的广交会,她势必要参加,这不但是要去挣外汇。她还有其他的目的:她要趁机去港岛见一见余少行。之前为了表示诚意, 他用那颗黑珍珠入了伙,与余少行一起炒股。如今,她也该去露个面,指导一下对方接下来的资金运作。
同时,她还有一笔生意要和留在港岛的马丁谈一谈, 而这项生意如果能成,其意义将会十分深远,不光是几个“小目标”能轻松实现, 哪怕到了五十年后的信息时代,她也能够掌握时代的命门。
而马丁.劳伦斯是想要创建一个新的劳氏也好,想要一个新的马氏也罢, 都不再会是一个空泛的梦想。
所以, 当赵朱被叫到了周市长的办公室, 一听他提了话头,心中便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个祝国庆突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摔了腿!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这么说来, 他是想要捧杀自己啊?
如果换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觉得这是个天赐良机, 怕不是立刻就要答应下来,还要觉得这是天上掉下的馅饼。
然而, 赵朱却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事出反常必有妖。
表面上看起来祝国庆是信任自己,但实际上从他卡人这一点上就知道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实际上,一则自己资历太浅,刚来短短几个月就代替他主持工作,怎么可能服众?二来,这只是代理,很有可能自己刚刚厘清局面,正主就回归了。三来,还是资历问题,比自己资历深的副局长还有两位,接触的时间这么短,自己凭空越过他们去,又怎么可能让他们信服呢?
周市长是个心胸开阔的人,也是位能识千里马的伯乐。这一点从他毅然决然放权,让赵朱去主持春季广交会上应城代表团的事务,就可以看出来。
人都是喜欢以己度人的,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便觉得世上无好人。
但以君子之腹也难测小人之心,他却不知道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这个下属会如此小肚鸡肠。
不过,你有张亮计,我有过墙梯。赵朱可不会因为眼前这虚头巴脑的荣誉,就失去了判断力。
有人在你前面挖了个陷阱,最好的办法就是绕道走,万万没有“你一挖坑我就要跳”的道理。
于是,周市长的话刚起了个头,立刻就被打断了。只见赵朱的脸涨得通红,眉头紧锁,声音都高了八度,道:
“思齐同志,我非常感激您对我的知遇之恩,同时,我也没想到,原来国庆同志对我也这么有信心!但是恕我直言,这件事情他做的真是太不妥当了!”
周市长本以为以她在广交会上那当仁不让的架势,此次也会欣然接受,却没想到她竟然表现出了如此的抗拒,不由得愣了一愣,问道:“哦?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思齐同志,商业局受您的领导,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啊!甭管是石先开同志,还是李源清同志,他们哪个不比我资历深?哪个不比我对商业局的工作情况熟悉?
您都说了,祝国庆同志只是暂时休伤病假。
这段时间,我也看出来了,他是一个一心扑在工作上,轻伤不下火线的同志。为了工作,想必要不了一个星期,能够拄拐行动了,他怕是就得来上班了!您还别不信,我敢跟您打赌!他那么爱工作的一个人,还真就按照老黄历说的伤筋动骨一百天,才来上班呀?”
毕竟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这一点,周市长倒是很自信,他笑着点了点头,也附和道:“我可不跟你打赌,我和你是一边的,我也觉得,他如果是伤的轻,怕是拄着拐也要来工作的。”
赵朱嘿嘿一笑,跟着点头:捧杀嘛,大家一起捧,咱们看看谁被架高了不栽跟头,那才叫本事呢!
“您看,他也就休息十天半个月的,咱们商业局的工作早就有计划,按部就班就行。况且,人家石局长李局长可都比我对局里的具体业务要清楚的多了!半个月的时间,我怕是连业务都还没搞熟悉呢,搞不好还要捅娄子,倒不如还是让另外两个老同志多辛苦辛苦吧!”
周市长闻言,也不禁点了点头,赵朱这个说法也没错,只是十天半个月,换谁来代理一下都没问题,反而是保守的老同志更加稳妥一些。
至于他存的那些锻炼赵朱的心思,以后倒也有的是机会,并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毕竟她说的是实话,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实在不足以让她对商业局的所有工作都十分了解。
赵朱说到这儿,又压低了嗓门儿,仿佛要说什么秘密似的,一脸的难为情:“周市长,再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跳过人家老同志去,让我代理支持工作,这不是让人家老同志心里不舒服嘛?搞不好还要破坏我们革命干部之间的团结!我是宁愿不当这个副局长,还回工会去,也不愿意看到咱们内部有分裂的可能性的。就当我这个小人想得多了,人家老同志觉悟肯定比我高,不会这么小心眼,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说完了之后,她仿佛像说了别人坏话似的,低着头不再言语。
周思齐轻轻嘶了一声,他怎么忘了这一点了?
其实也不怪他:之前跟赵朱打交道,看过太多众人被她折服的场景了,不知不觉之中,他居然默认了商业局里的众人也会跟代表团的人一样,不知不觉就会唯其马首是瞻了。
现在想来,赵朱说的很对,老同志是觉悟高,但老同志脾气也倔呀,她初来乍到就顶替祝国庆主持工作,那俩人嘴上不说,心里怕是也要不忿,还好她提醒了一下自己,不然,还真是要闹出笑话来了!
“嗯,你说的对,祝国庆同志可能没考虑那么多,这样的确不合适。既然这样,那还是让他们俩个各自分管一摊儿,暂时多劳累一下吧!”
周市长一槌定音,让祝国庆的盘算落了空。
同时,祝国庆在周市长面前让赵朱暂代自己主持工作,却被她严词拒绝的事情,则是通过局里的八卦人士,很快就传到了石先开与李源清两位副局长的耳朵里。
相比于并不算太熟的赵朱,他们对祝国庆可就熟悉多了,其实说起来,他们两人都比祝国庆年纪大,当初也以为那个书记的位置要落在两人之中,却没料到,周市长力排众议,把祝国庆那小子给提了上去。
如今,同样的事情又重演一遍,听到此事的两人心中难免再起波澜。但是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小丫头倒是还挺识趣,相比之下,反而更显得祝国庆那小子行事嚣张了。
第087章 印钞机
见招拆招, 隔空破解了祝国庆的阴招,又变相阴了他一把,但这些都只是顺手为之, 赵朱有的是重要事情要去做,真没什么心思去搞内斗。
祝国庆在家听说这事儿的时候,赵朱都已经坐上了去广州的火车了!
他气得险些没把腿上的石膏都给砸了,又听说那两个老狐狸分了权,把局里的事物安排的是井井有条, 更是着急上火,也顾不得演戏了,索性拆了石膏直接去上班了。
这一举还真是应了赵朱的说法, 但忙中就容易出错,他这么大喇喇去了局里,看在另外两人眼中, 自然是他小题大做。
明明伤的不重, 却又做出要请长假的架势, 等工作刚安排顺了,他却又大摇大摆回来了。
那二人自然是在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一笔账,待后来有了机会便在周市长面前给他上眼药, 这就是后话了。
时隔几个月, 再次来到广州, 可就与上次的情形完全不同了,赵朱临行前就给马丁打了电话, 请他帮忙,包了一辆公交车, 直接就能把众人一起送到招待所。
周思齐没想到,赵朱竟有这么大的面子, 上次就租到了公交车,这次自己都不出面,居然还能租来公交公司的车来接人,不由得暗道:果然还是要带着赵朱来,不然,让他们这几个听人家说话都听不明白的去租车,怕是连公交车队的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不过,这次还真是他想得多了,与保守的内地不同,广州这里风气要开放许多,公交公司租赁公交车也是正常的业务而已,绝不是看在某人的面子上,而且,哪怕听不懂当地话,真想沟通,比比划划写写字那也能把事情办成了。
不过,这个去租车的人,可就是看在赵朱的面子上才帮忙的了。
马丁一瞧见赵朱,就极为热情地张开了双臂,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赵朱笑靥如花,却是一把扯下来他伸开的双臂,握住了他的手:“你好啊!我的朋友,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这个民族的人都太容易含羞了,马丁也只好握住了她的手,但看到对方脸上洋溢的灿烂笑容,他丝毫不怀疑对方说这话的真心实意,于是,他也热情回应道:“当然,我也很高兴,你应该多跟我联系一下,我有一些好消息要告诉你!”
“哦,等咱们坐下来慢慢谈吧,你瞧,我们这一行人还急着去安顿一下呢!”赵朱打断了他的话,露出一副疲惫的模样,示意他看自己身边的同事们。
马丁也是太高兴了,闻言连忙点头:“好的,我晚上去找你!”
代表团的人瞧着赵朱跟这个老外十分熟络的模样,心底的八卦之魂自然也免不了蠢蠢欲动,然而,没人去不长眼地胡乱打听。
赵朱身份今非昔比,这次她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副领队,而且,周市长早早就如同上次一样放了权,把指挥棒交到了她手中。
好奇归好奇,但如果冒冒失失瞎打听,再得罪了赵朱,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所以说,职场之中,真有人开了让人不舒服的玩笑,说了逾越的话,千万别怀疑是自己小心眼儿,因为他们面对领导可没那么幽默,都很知晓分寸,懂得要谨言慎行呐!
赵朱自然不能给人留把柄,坐在公交车上,就朝周市长申请经费,并说明了那个帮忙租车来接人都外国人,其实就是上次那个威尔逊先生的助理,更是与她对接捐赠事宜的负责人。
车上众人都竖着耳朵听着呢,赵朱这样一说,周思齐也恍然大悟道:“就是他?哎呀,我有点印象,签合同的时候,他在威尔逊先生身边站着呢!这些老外长得太像,我有点儿分不清人。哈哈哈。”
可不怪周思齐不认识人,赵朱也差点没把他认出来,马丁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影响,原本略长的凌乱头发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穿着打扮也正式了许多,西服领带一样不少,还都是沉稳的颜色,猛一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更加不同的是他的表情,哪怕赵朱没问,她也知道,单看对方那春风得意的劲头,看来白捡的那家公司可没少给他赚钱!
很快,赵朱的猜测就得到了印证。不等他来找,赵朱就特意跟周市长请了假,提前去找马丁叙旧了。
周市长不但不阻拦,还支持的很——多叙叙旧,上次广交会还没开幕就拉了一百万美元的订单,这次也不知道能不能像上次一样再创辉煌了!
外商下榻的外事宾馆只有那么几家,况且,像威氏集团这样家大业大的,在全球许多顶级的酒店都会有自己专属的包间,随时都可以入住。
赵朱明白马丁虽然渴望创造属于自己的事业,但也绝对不会放弃威氏这样一个绝佳的平台,所以,他肯定还会把自己跟威氏捆绑在一起。所以,她理所当然地就来到了上次对方下榻的酒店。
酒店的前台还是个老熟人——上次那个小姑娘,她头顶上还戴一个精致的蝴蝶发卡,看起来十分可爱。
不等赵朱搭讪,那个姑娘就冲着赵朱甜甜地笑了起来:“姐,好久不见了啊!你又来参加广交会了?”
赵朱和她寒暄了两句,不一会儿,就得到准许上了楼。
再次坐在顶楼餐厅的同样位置,这次的马丁却是意气风发,和上次那失意的模样截然不同。
这倒是一种另类的“物是人非”了,细究起来,该说是人非物也非——马丁就连烈酒都不喝了,只点了杯橙汁:“维他命c可是好东西,这能让我的身体更加健康!”
赵朱从善如流,也是一杯橙汁在手——她也更喜欢这个,没有酒精参与的谈话才理智呐。
“看样子,我的预言成真了,你的生意看起来很顺利,是吗?”赵朱笑着举杯朝马丁敬了一敬。
“哦,赵,你应该说是我们的生意!”马丁不满地白了她一眼:“是的,你说的太对了!我简直怀疑以前我的脑袋里装着什么,居然以替人跑腿为人生目标!不过,没关系,一切都不晚,那个人没说谎,那家公司真的很棒!你敢相信吗?那简直就是一个印钞机,什么都不做,就有源源不断的钞票进到了我们的口袋!”
马丁瞪着眼睛,做出了一个夸张地表情,接着他又道:“我原本计划到年底给你一些分红,但是你既然来了,现在就给你怎么样?亲爱的朋友,我真是太想分享这份喜悦了!”
听到那家公司赚了钱,赵朱也不由得开心起来,然而,那家公司现在虽然能赚钱,但她还有更好的生意。
于是,她摇了摇头,拒绝道:“不,马丁,谢谢你!不过,现在我暂时也用不到那些钱,我想请你帮我暂时保管一下,等我要用的时候,再告诉你好吗?我有一个很好的计划,不过,这需要你的协助和支持,不过,你愿意相信我吗?”
第088章 合伙人
“当然啦!我亲爱的朋友, 我对你的信任,和钢铁一样坚固。”马丁立刻热情地回应到。
听见这话,赵朱忍不住用汉语说了句:“没错, 咱们是铁子!”
说完,她立刻继续用英文说道:“马丁,也许你觉得现在那家公司就像是‘印钞机’。
但是,你想过没有,随着材料工业的发展, 会有更多的化纤面料产生,也会给服装业带来巨大的变革,相比于原本的天然面料, 它有着巨大的优势——产量巨大、价格便宜,而且会更加结实好打理。
现在这个行业很赚钱,甚至二十年后, 这都依然会是一个赚钱的行业, 但三十年、四十年, 甚至五十年后呢?
当一件衣服最大的成本——面料变得十分廉价易得,相应的,那么, 肯定就会有大量的廉价服装出现, 那么, 各个企业会从打价格战开始,慢慢把服装行业的利润变得越来越低。
也许, 某些奢侈品牌可以靠着品牌溢价攫取高额利润。但是,你觉得以你现在的财力, 能够投入足够多的成本,花费几十年的时间去打造这样一个品牌吗?”
马丁听得一头冷汗, 说实话,这段时间,他虽然接手了公司,但对服装这个行业并没有太多的真正了解。
甚至,他还聘请了原来的老板李生,仍然来做这个公司的总经理,一切基本上都维持着原样。
现在的服装贸易的确还是一门不错的生意,马丁也一直洋洋自得于自己当时当机立断的魄力,觉得自己挖到了宝。
然而,听到赵朱的话,他又不禁感觉有点汗颜——他虽然不知道中国有句老话,叫做走一步看十步。但是,他也明白,想要有长远的发展,那就必要有长远的眼光。
此时,人们对石油的各种花式开发还只在起步阶段,由石油衍生出的各种化纤产品都还是精贵物,哪怕到了八十年代,一件的确良料子的衬衣,也要比纯棉的衬衣贵呢!
赵朱站在后世,自然知道,材料工业的发展,催生出来许多巨无霸的大型超大型化工厂,将会把那些化纤衣料的成本压缩到多么低的水平,而大型机械在生产中的运用,更是会将服装业变成一个十分薄利的行业。
虽然,直到三十年后,服装业都还算是个赚钱的行业,但赵朱自己,可不会把宝全都押在这样一个行业上。
赵朱乐意跟马丁成为“铁子”,当然不是因为对方气质不凡,有什么卓绝的才能。而是因为,这个老外,那是真好忽悠,咳咳,真听劝呀!
说起来,威尔逊先生好像才是表现得更赏识赵朱的那个人,而且,他也更加富有,更加有地位。但是,赵朱会利用他达到自己的目的,却绝对不会想要和他合作。
两方地位悬殊,谈合作简直就是笑话,哪怕她算无遗策,也势必会变成一个算无遗策的“智囊”罢了!
而马丁有野心,却并没有太大的能力,有一些财力,却也没有富可敌国,为人自负傲慢,但也算有良心底线。
而且,他还有威氏这个平台,哪怕狐假虎威也能轻易得到别人得不到的信息。
所以,综合考虑,他还真算是一个不错的合伙人。
但哪怕是合伙人,也不可能是完全平等的关系,总要有主有次,眼下,赵朱就觉得正是奠定自己地位的好机会了!
“哦,赵朱,你说的对,应该看一看三十年后……”马丁一口气把橙汁喝完,甜味过后,在舌根留下了淡淡的苦涩,就和他现在的表情一样。
他抬头望向赵朱:“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那可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如果不做这个,那我们又要做什么呢?”
赵朱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仿佛开启了讲课模式,娓娓道来:“第一次工业革命让人们进入蒸汽时代、第二次工业革命让人们进入电气时代,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巨变。而这两次工业革命,只间隔了几十年。你说,如果发生第三次工业革命,这个世界会不会有更加神奇的变化呢?”
马丁被她突然的抒情搞得措手不及,他只是随意点着头:“哦,是的,如果有什么突破性的新技术出现,那么它的确有可能改变世界。一百年前的世界,就和我们现在截然不同。”
赵朱笑了:“对,所以,马丁*劳伦斯,你想要盖过威氏的风头,创建一个能与其比肩的‘劳氏’帝国,单靠着买卖几件衣服,恐怕三五十年也不够啊!”
马丁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哦,天呐!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这听起来也太自大了吧?”
赵朱笑了:“没错,这话是我说的,但我说的也是你的心声,没错吧?我的朋友?”
见马丁不说话了,她又道:“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能把握住最新的工业革命,那么,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想想看,威氏现在最赚钱的公司是哪个?”
马丁点了点头,不由得面露憧憬:“没错,如果真能再来一次技术革命的话,那我们只要抓住机会,未必不能创造一笔巨大的财富!”
看到对方的眼睛在闪闪发光,赵朱这才笑着问道:“我的朋友,你听说过计算机吗?”
马丁是受过精英教育的,他当然明白赵朱所说的计算机是指的什么,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不解地看向对方:“你是指军方的那个研究吗?用来算弹道的大家伙?哦,我的朋友,算了吧!那玩意儿咱们可没机会接触!”
赵朱微微一笑,并没有解释,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来,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马丁一眼就认出,那是他送给对方的股权书!他立刻变得惶恐起来:“哦,赵,这是我的谢意,你不会要把它还给我吧?不不不,我绝不接受!”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我怎么会到了现在又无礼拒绝你的好意呢?”赵朱笑着摇了摇头,道:“马丁,我有预感,将来的计算机会变得越来越小,甚至有可能会变成生活的必需品,走进千家万户。
我们何不成立一家新的投资公司去试试水,看看能不能找到那把开启新世界的钥匙呢?
当然,我愿意承担更多的风险,我要用这个股权书入股,折算成新公司百分之八十的股份。
你如果不愿意参与,我就折算成百分之九十,但那百分之十的股份你一定要收下,因为我也想与你分享我的梦想。
怎么样?你愿意吗?”
第089章 见面
马丁听见她这样说, 立刻点头如捣蒜:“我当然相信你了,我的朋友!
如果要开投资公司的话,我们的启动资金也不能太少。这样吧,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愿意再出20万美元入股,股份嘛,按你说的,我拿百分之二十就好!
至于服装公司的股份, 你也不必全部退出,我为你保留5%,用3%来入股新公司就够了, 对了,”
说到这儿,他突然神秘一笑:“而且,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 你的分红到底有多少钱呢?”
赵朱并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 他买下那家公司满打满算也就是不到半年的时间,那她这8%分红又能有多少呢?
但看着对方那得意洋洋的样子,她猜了一个数:“分红很多吗?难不成有一两千美元?”
她只占了8%的股份, 如果能分到两千美元, 那就说明, 这几个月那家公司的净利润就得至少有两万多,假设净利率按10%来算, 营业额就得有二十万多美元了。
短短四个月就能赚这么多,全年的营业额恐怕都要有50多万美元了。
而他只花了50万港元就买下了这家企业, 如果真有那么多,他这可不就是捡了个大漏吗?难怪他会称其为“印钞机”了!
“哦, 我亲爱的朋友,是什么限制了你的想象力?”马丁在赵朱眼前摆动一根食指,摇头晃脑道:“上千美元?不,是上万美元!哈哈,所以,我说,你还是留下那5%的股份吧!不管你对这个行业前景的预测是否能成真,但现在它的确是一个一本万利的买卖!”
赵朱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那岂不是代表这短短几个月间,他的盈利就有足足十来万美元?
赵朱点着头,看着马丁,也露出了同样的笑容——有了这些钱,她接下来不管要做什么事都有了底气。
何况,马丁能够坦率的把这件事告诉她,正所谓财帛动人心,他明明可以瞒着,却和盘托出,而且他还能为她打算,并没有趁机把她手里的股份全部回购,说明了他的确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能够有一个值得信任的合作伙伴,比白得一笔横财更令人开心。
赵朱的眼睛也开始发光了:“好吧!不过,这样算起来的话,你还是有点吃亏吧?我们既然是要相互信任的合作伙伴,我也不会欠你太多。你放心,除了那3%的股份,我也会再投入20万美元,当然,我要求有绝对的决策权,这个你应该没有什么异议吧?”
马丁闻言,却是微微有些吃惊——赵朱能拿得出来这么多钱吗?但随即他就想到了那颗珍珠,便点头道:“当然,如果能够悠闲地赚钱,我自然也是乐意的。”
赵朱舒了口气,她现在自然是拿出来这笔钱,不过,等她跟余大师见上一面,应该就能拿出来了。
她愉快地举起了橙汁,跟对方碰了碰杯:“那祝我们,合作愉快!”
两个合作伙伴愉快地告了别,等赵朱回了招待所,却发现周思齐同志居然还没有休息,正站在大门口抽着烟,一点亮光忽闪忽灭的,赵朱一眼就看到了他。
“哟!思齐同志,还没休息呢?”赵朱心情很好,笑嘻嘻打招呼。
周思齐一瞧见她就是双眼放光,连忙把烟一掐,搓着手问:“哎呀,赵朱同志,回来了?”
说完,眼神就往她手上瞟,赵朱一琢磨,乐了:“我就是去看看朋友,怎么您还指望我带点东西回来啊?”
周思齐略有些失望,还以为这次也跟上次一样,提前就来个开门红呢,不过他也不好明说,拍了拍前襟,打哈哈道:“说啥呢,我就是出来抽只烟。好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的忙呢!”言罢,他转身就朝里走去。
赵朱忍着笑,连忙跟了上去:“哎呀,思齐同志,等等我,我这儿还有几个想法,想请您拿拿主意呢!”
这次的秋季广交会,应城代表团和上次一样取得了同样优秀的成绩。除了采取和上次同样的促销方式,这次的代表团提前准备的更加充分。
而且,这次赵朱又做了细分:仔细分析了商品的特性后,还用“买一赠一”模式,以某些商品降低价格的方式,捆绑销售了很多滞销产品。
除此之外,她还回访了跟之前签订过合同的老客户,又趁机拿到了不少回购产品的订单。
虽然事情仍然不少,但有了上次的经验,大家的工作效率都提高了不少,订单金额一直在上涨,但赵朱反而比上次轻松多了。
于是,不等广交会结束,赵朱就抽空见到了余少行。
余大师现在声名在外,这次也是借着参展的机会,特意来到了广州。
再见赵朱,比起之前的随意,这次他可是精心做了乔装改扮。
赵朱一瞧见他的模样,就忍不住乐了——他这是扮瞎子扮上瘾了?
上次见面,余少行戴着个名牌墨镜,西装笔挺,派头十足,这次他虽然也戴着墨镜,却是副漆黑的好像不透光的小圆镜,底下一大把胡子乱糟糟把整个脸遮了个大半,身上一件破旧的藏蓝色夹克,好像洗不干净一样显得灰扑扑的。
直到他站在赵朱面前,出了声,赵朱才把他给认了出来。
那一把胡子也掩饰不了他紧张兮兮的神色,他朝赵朱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左右张望了一下,才小声道:“跟我来!”
见他表情异常,赵朱也不多说,同样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才跟着他快步走进了一条两旁种着木棉树的街道。
两人七弯八绕的,不知道钻过了几条巷子,才从一个后门进到了一家颇为宽敞的院子。那院子内伫立着一座三层的小洋楼,罗马柱和弧型的门窗,瞧着很有些法兰西的风格。
余少行引着赵朱往那楼里走去,瞧着她眼神朝着小楼上瞟,便介绍道:“这里在早先的法租界,是法国佬建的房子,瞧着模样怪里怪气的。后来这房子被收归国有,因为早先这里发生过命案,算是栋凶宅,周围人也不大敢靠近,便一直闲置着。
现在被当做了交通局的仓库,不过里面也没放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只放了一些办公桌椅之类的杂物。
我有个朋友在这里当仓库管理员,早先我就是借了他的光,才去了港岛。”
说到这儿,他一脸的唏嘘,从腰间解下来一大串黄铜钥匙,发出了一阵哗啦啦的响动。
在这样寂静的地方,突如其来的响动仿佛惊动了什么,门刚一打开,里面便忽然冲出了一只不知是什么的黑鸟,直冲两人面门而来,又倏然转弯,张着翅膀飞上了高空。
两人被这突发的变故吓了一跳,赵朱下意识地抱住了头,等她抬起头来,那鸟早就已经不见了。
余少行也被吓得直拍月匈脯,手里的钥匙随着他的动作不停响动:“三清老祖啊,那是个什么玩意儿?那爪子差点抓到我的眼珠子!”
里面稀稀拉拉摆着些缺胳膊少腿的桌椅,都是稀松平常的杨木、松木,一瞧就知道这里面原本的家具大概早就被人搬空了。
虽然明面上看着有人打扫,但暗处角落里的积灰还是说明这里没什么人气,荒废已久了。
但赵朱随着余少行上了楼,进了拐角的一间房子,里面却是打扫的干干净净,一看就有人常住。
这屋里的家具可就跟这小洋楼的搭配十分相称了,几把雕花的高脚椅,白色的圆桌上还描了金边,虽然没有铺桌布,但瞧着就与那圆弧拱顶的铁艺窗户十分和谐,一看便是这小洋楼里原装的家具了。
“来,随意坐吧,这里肯定没人来。”余少行口头随便让了一让,便率先一屁股坐在了其中一把椅子上。
第090章 诱饵
赵朱见他的做派, 知道这是到了对方的“秘密基地”。
于是,她脸上虽也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来,却是外松内紧, 暗自提防,笑道:“余大哥,这见你一面也不容易,对了,我给你的信你收到了吧?”
现在尚未改革开放, 想打电话去港岛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的,除了外事宾馆等特殊地方,其他地方不但要申请, 还要登记备案,而电话是由接线员转接,全程都会有人进行监听记录。
赵朱最好的选择就是写信, 当然, 她也不便将信直接寄去港岛, 而是请来去较为自由的马丁代为转交了。
即使这样,信件上也只是写了几句简单的问好寒暄,掐头去尾地提了句有人在找他, 并没有把话说的太过直白。
如今, 两人面对面坐着, 自然是可以畅所欲言了。
余少行正在晃悠茶盘里的水壶,闻言就把那猪油白的瓷壶狠狠往茶盘里一墩, 不满道:“他爷爷的,这帮龟孙子是跟道爷我杠上了不成?我都逃到港岛去了, 还跟王八似的咬着不松口!真是欺人太甚!”
见他气得吹胡子瞪眼,赵朱连忙劝道:“余大哥, 跟这儿发狠也没用呀,火大伤肝,你还是好好想想,咱们该怎么对付这帮子王八吧!”
余少行气归气,到底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骂骂咧咧几句后,看着赵朱却是又变了脸:“赵朱妹子,其实,我在港岛也的确是出了些风头,他们知道我在哪儿倒也不奇怪,只是也不敢明目张胆来找我麻烦啊!
我可是住在半山区,治安挺不错的,就连港岛警署的鬼佬总警督见我也要点头问声好呐。你倒也不必太为我担心。
至于要怎么对付他们,还用想什么办法呐?你真见着了,直接举报不就得了吗?”
说完,他笑眯眯地又拿起了茶壶,从茶盘里拿起了一个倒扣着的茶杯,往里面倒了半杯水,拿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又随手泼到了脚下。
脚下的木地板许久没有打蜡,显得黯淡无光,很快就被水洇湿出一片暗色来。
赵朱摇了摇头,所以说老狐狸不好对付呢,这老家伙,这是又搁这儿跟她玩上心眼儿了。
不过,话说回来,赵朱或许会怕别人知道赵老三的事,把自己也当成了特务,却还真不怕把实情对余少行和盘托出——乌鸦莫笑猪黑,他一个叛逃的黑五类,还真不比赵老三好到哪儿去啊!
有人说,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赵朱肃了肃表情,向着余少行道:“余大哥,不瞒你说,我还真不敢直接去举报那个人。因为,他说我爹是国党的特务,还说,我也是他们派过去的,就是为了追查‘徐半仙’……”
说到这儿,她顿了一顿,果然见余少行一把揪下了墨镜,瞪大了眼睛瞧着她直抽冷气,身子都往后靠了一靠,只差拔腿就跑了!
她连忙摆手解释:“别担心,我已经把以前的事情都忘光了!况且,那人上下嘴唇一碰,就想让我相信他,事情哪儿有这么简单?”
余少行紧紧攥着那副小眼镜,差点把镜腿给捏折了,他不停上下打量着对方,眉头紧锁,没有再说话,却也没有起身就走。
赵朱把两手一摊,身子往后靠到椅背上:“得,你不信我?那你说,咱们认识那么长时间,我打听过你的事情没有?”
余少行的眉头略松了一些,但仍没有完全舒展开来。
赵朱叹了口气:“好吧,就算你不信我,那钱总不会说谎。我给你那颗黑珍珠,卖了多少钱,你按我说的投入股市了吧?选的那两支股票又涨了多少?你真要跟我拆伙儿,那我也不拦你,把我的钱还我,这要求不过分吧?”
赵朱的语气很无奈,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闻言,余少行连忙回答道:“我这不是太过惊讶了嘛,可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呀!哎呀,妹子,你这话说到哪儿去了?怎么能说拆伙儿的话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余少行以己度人,他还真不相信,能有人敢把那么多钱大胆送到“敌人”手上,除非能换来更多利益!至于什么为d国尽忠奉献自己的一切?可拉倒吧!瞧瞧眼前这只小狐狸,吃啥都不吃亏的主儿,他可不信!
况且,她说的也没错,她何止是没有打听他的事儿啊,那段时间简直就是绕着自己走,再想想她的话,他也忍不住想赌上一把,信一信她!
赵朱见他终于放下了戒备,这才倾身向前,低声道:“余大哥,咱们俩儿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说句不好听的话,你要是没了,我那么多钱可不就都打了水漂了吗?
你说,我跟过去那把自己孩子抵押到敌国去做质子的国王有什么区别?
国王好歹还有好几个孩子呢,我这点儿家底可全都在您手里呢!将心比心,我能做出这种事情吗?”
余少行忍不住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赵朱趁热打铁,继续道:“话说,那人还打着一手好算盘,想让我继续为他们卖命呢!”
说到这儿,她冷笑一声:“余大哥,你放心,我就算是得了失心疯,也不可能跟着一帮穷途末路的人往死路上奔啊!
别说我都不记得之前的事儿了,就算我记得,现在我前途一片光明,短短时间连升三级,我也得弃暗投明,何苦担惊受怕替人家做走狗呢?”
听到“走狗”二字,想到自己那个短命的好大哥,余少行不免有点别扭。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也不管那水是不是隔了夜,咕咚一下咽了下去,接着问道:“方才我也没听清,你说你不敢直接举报他,难道他手里有你什么把柄不成?”
赵朱谈了口气,也从茶盘上拿起了一个杯子,倒了点水涮了涮杯子,同样随手往地上一泼,接着也给自己倒了杯水。
她应和着对方的话,无奈地点着头:“我也是没办法,他说我亲爹在他们手中,还说有我是特务的证据,我要是告发了他,保不齐就是鱼死网破。余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余少行叹了口气,那帮人跟狗皮膏药似的,的确烦人,但说实话,他也给不出什么好主意啊!
见他沉默不语,赵朱苦笑一声,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不过得请您配合一二,只要我这边能成事,咱们把这条线上的特务全都一网打尽,到时候,想必咱们都能高枕无忧了!你说说看,怎么样啊?”
余少行叹了口气,他能说不吗?他要是说不,恐怕今天他就出不了这个门了。
见他迟疑,赵朱又道:“徐大哥,你真是糊涂啊!你以为躲进了豪宅,他们就找不到你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还能日日不出门,躲着不见人吗?但凡你哪天不小心落了单,都有可能遭遇危险,你还真以为鬼佬警察会为了这点头之交,能发动全部警力救你不成?”
余少行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那话也是虚张声势,不愿主动揽事罢了,听赵朱这话说的带刺,他不满地哼唧了两声,到底是没有出言反驳,只是道:“你到底有什么具体的计划,不如说出来听听吧?”
赵朱这才点头笑道:“我想过了,最好的办法便是引蛇出洞,咱们拿个诱饵出来,让他们自投罗网。
徐大哥,咱们话都说到这儿了,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当日徐朋飞是不是交了一个佛门秘宝给你保管?”
听到这里,余少行吃惊之余,竟有了种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的感觉——他东躲西藏,结果就是个笑话。
也是,徐朋飞能死在狱中,那人自然也能在狱中把话传出去。同样,他死在回台前夕,也就不奇怪了。没有了利用价值,被灭了口,不是很正常吗?唉,如果他们不是这种做派,自己又何苦四处躲藏呢?
然而,那东西是他保命之物,他藏到了一个秘密的地方,并没有带去港岛。但若是要他此时回内地再去取出,他也不敢冒那暴露身份的风险。让赵朱去寻?别说到哪里都得有介绍信,就以她现在的身份,天天都得按时点卯,哪儿有十天半个月给她去仔细寻摸呢?
于是,他为难地摇了摇头道:“恐怕不行,那东西现在不在我身上,而且,想要仿造,恐怕也不容易。他们既然知道了东西在我身上,自然也就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模样,可不是随便拿件西贝货就能糊弄过去的!”
赵朱不由得好奇起来:“哦?说来说去,那到底是个什么宝贝啊?”
余少行轻啜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咙,面露神秘,举起右手的小拇指,比划道:“要说那宝贝,其实对咱们普通人而言,既不当吃又不当喝,也换不了金银珠宝。但对释门而言,可就是个千金不换的宝物了——那是一截‘佛骨’!”
赵朱并没有太过惊讶,细想起来:对岸为美马首是瞻,而dalai出逃,背后又有C的身影,难怪国党想找到这件佛宝借花献佛。
虽然眼下随着中美关系缓和,美减少了对dalai的支持,但就在不久后的79年,美还同意了dalai访美的申请。这种反复横跳的做法只不过是一种政治手段罢了。
赵朱虽然不知道佛教的讲究,但她知道,信仰宗教者会为了金钱之外的东西而牺牲,dalai组织的“卫jiao军”未必不是如此!
一件意义重大,或许还有什么天命所归寓意的“佛骨”若是落到他的手中,恐怕就不单是多少万美元能解决的问题了!
想到这儿,她决定:绝对不能任由佛骨落到台特手中!不过,如果余少行说的是实话,他偷渡去港岛居然没有带上那件佛骨,看来,他其实也害怕此物落到外人手中吧?
沉吟了一下,赵朱试探道:“余大哥,你信的是道家,我也不怕当着你的面造次——骨头这东西,怎么就造不得假呢?不拘是鸡骨羊骨,咱们找个形似的,再找个老师傅做做旧,不说十成十,像个七八分,也足够糊弄世人了吧?您可是彩门出身,这门道应该比我清楚呀?”
余少行斜瞥了她一眼,摇头道:“你个小丫头,还是见识少,这就露怯了吧?人家供奉佛骨舍利那都是用的金塔!□□离藏时虽然仓皇,但带着这等宝物出逃,也不能揣兜里就走吧?”
赵朱讪笑一声,立刻虚心求教:“那请徐大哥教教我了,难道装那佛骨的才是那个不好仿造的‘宝贝’不成?”
余少行摇头晃脑,把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一寸来长的距离来,描述起来:
“那东西有一寸来长,表面上看着是个六角柱形的银坠子,上面还刻着细如牛毛的经文。
但别看它严丝合缝,没有一丝缝隙,实则内含乾坤,要用特殊手法,才能把其打开,而那一截佛骨,就暗藏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