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一百一十一章 她仿佛真的得到了天神的……

    “金人成”这句话清晰地穿透北风, 传至前排族人耳中,又经由他们不断向外扩散,惊喜的呼声如海浪一般此起彼伏。

    陌巫站在铸金台上, 双手高举着金人, 太阳金光撒下, 金人熠熠生辉,折射出明亮耀眼的光芒, 叫人几乎不能直视。

    拓跋骁的目光在金人上短暂地停留了瞬便牢牢缚在了一旁的女孩儿脸上,眼里流露出前所未有的骄傲和得意。

    他就知道她可以。

    她总是能给自己惊喜。

    但更叫他得意的, 她现在是他的妻。

    是他早早发现了这颗明珠, 毫不犹豫抓到了手里。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狂欢中, 唯独可地延寻支着僵硬的脖子, 那双充满深沉眼睛此刻尽是不可置信, 他死死盯着铸金台上陌巫手中高举着的金人, 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她怎么会成功呢?

    他不相信,他甚至怀疑这金人是不是她提前准备好, 在他没发现的时候偷偷换了。但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她站在高台上,周围没有任何遮挡,铸金人的过程由上千双眼睛盯着, 如果偷梁换柱, 不可能瞒过所有人。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错?还是说,昨晚根本没成功?更或者, 这是她的一个陷阱?想到这儿, 可地延寻后脊一僵,浸出一大片冷汗,耳边嗡嗡作响, 他甚至感觉自己的汗毛和头发在一根根竖起来。

    再看陌巫手中的金人,他觉得那光芒几乎要刺瞎自己的眼了。

    要是让她知道暗中破坏的人是自己……不,就算她知道了,只要他不承认她又能怎么样,他可不是普通人,他是可地延寻,是鲜卑除了王以外最尊贵的俟懃地何。

    可地延寻还在努力压制自己混乱的思绪,高台之上,陌巫再次开口了。

    “金人铸成,天神已经降下旨意,面前的女子就是祂选定的可敦,天神说,从今以后,所有人要像尊敬祂一样尊敬可敦。”

    “可敦!”

    说完,她张开双臂,深深地跪俯下去,以额触地,虔诚至极。

    底下族人见此,纷纷跟着下跪,他们顾不得脚下泥泞的雪泥,顾不上衣服打湿后会多冰冷,他们火热激动,同样双手匍匐,以额触地。

    “可敦!”

    这一刻,他们发自内心地朝她叫出了这个称呼。

    “可敦!”

    数千人的呼声聚在一起,气势昂昂,绵延不绝,仿佛要冲破云霄,王庭各处角落一些实在脱不开身不能来观礼的人都听到了这震颤大地的呼喊,他们在这一瞬间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怔怔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一声又一声的“可敦”似水波蔓延开来,冲刷着所有人的心神。

    天神认同可敦了?

    这是最近几十年来头一个被天神认可的可敦,叫人如何不激动。

    尽管她是个汉人公主,但从现在开始都不重要了,被天神认可的可敦,会给所有鲜卑带来好运、庇佑他们生存下去。

    铸金台上,姜从珚沐浴在灿灿金光中,她脊背挺直,神态淡然,微微垂眸俯视脚下的民众,五色彩衣明亮鲜艳,衬托得她愈发高贵神圣。

    她仿佛真的得到了天神的眷顾。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只有两个人还立在原地,一个拓跋骁,一个可地延寻。

    拓跋骁自是不用说,他是王,可地延寻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拓跋骁冷冷偏过头,一双碧眸带着无形却十分沉重的压力落到可地延寻身上,可地延寻只觉有只手按在了自己肩背上,压着他屈膝跪了下去。

    他不甘心,他几乎都能想象到这个汉人公主振臂一呼无人不从的场面了,可事已至此,就算他再不甘心也无济于事。

    他后悔起最开始做下的那个决定了。

    拓跋骁踩着台阶登上铸金台。

    他来到姜从珚身边,执起她的手,面向脚下的鲜卑族人,提气高声:“从现在开始,族中要是再出现关于可敦的流言,便按对天神不敬进行处置。”

    “是。”众人齐齐应声。

    拓跋骁目露满意,偏头看向姜从珚如玉石般白皙又带着清冷冰硬质感的侧脸,她似察觉到他视线,也转过脖颈看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都看清了对方眼中的喜悦。

    这确实值得高兴,不仅破除了谣言,更让他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威望和认同,今后无论做什么都会顺利不少。

    但事情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拓跋骁握着她柔软又冰凉的手指,不舍地捏了捏,这才放开她。

    他先叫底下的人起来,接着道:“大巫占卜天意不准,用心险恶,故意歪曲天神的旨意,意图谋害本王和可敦,本王今日废除他大巫称号。”

    “陌巫巫术高超,占出了天神的旨意,本王决定任命她为新的大巫。”

    “王英明。”众人道。

    “多谢吾王。”陌巫再次跪拜,极力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

    她没想到年近六十的自己居然还能成为大巫。她跟阿六敦都师从上一任大巫,她年长,占卜术远高于阿六敦,不管怎么看都该让她来继任大巫,阿六敦却不知得到了谁的支持让大巫改变了主意,最终决定让她和阿六敦比试占卜术,谁占卜的天意更准,谁就能成为新的大巫。

    她以为自己肯定不会输,结果阿六敦在她占卜的龟甲上动了手脚,害她占卜失败,从此失去了大巫的位置。

    时间一晃就是十多年,她早放弃了大巫这个位置,平日只能做些阿六敦不屑于做的占卜祭祀,没想到还能等到这一天。

    真是天神保佑啊!

    当然,这是王和可敦给了她这个机会。

    她很明白,她今天能坐上大巫这个位置,一旦违背了王的命令,明天就会跟阿六敦一个下场。

    “大巫请起。”姜从珚笑着道。

    既然鬼神巫祝在鲜卑人中如此重要,她一时间也无法改变他们信奉鬼神的传统,那就直接把舆论掌握在自己手中。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铸金人仪式结束,二人踩着台阶走下铸金台。

    大家以为今日的盛会就要结束了,却见可敦直直走向了可地延寻,不由好奇起来。

    今日姜从珚一箭射了两只雕,现在,她要射第三只。

    她站至可地延寻身前,眉眼下沉,携着一身锋芒毕露的肃杀,“可地延寻,你暗中命人在

    我今日铸金的金水中动手脚,妄图让我铸金失败,你可知罪?”

    可地延寻瞳孔骤缩,脸上飞快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狼狈,但仅仅不到一秒他便控制住了表情,镇定地反驳:“我不知道可敦在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干,可敦今日铸金成功,便想借此机会对我发难吗?”

    他不仅不承认,还倒打一耙反过来指责她。

    姜从珚并不意外,也不恼怒,她早料到可地延寻不会轻易承认。

    “来人,把人带上来。”

    话音一落,不远处冶金作坊的栅栏门被打开,张铮亲自压着一个人过来。

    看清那人的面貌,可地延寻下颌狠跳,皮上的胡须颤抖不已。

    “你无缘无故就抓了我的人,即便你是可敦,也需要给我一个交代。”可地延寻厉声道,先声夺人。

    他久居高位自有种迫人的威势,再故意做出一副被激怒的模样,犹如一头咆哮的雄狮,周围的族人都被吓退了半步。

    祸到临头还敢这么嚣张,拓跋骁眉骨一压,胳膊一抬就想动手,姜从珚条件反射般按住他。她就知道男人激不得。

    她面不改色地看着可地延寻,突然笑了笑,“你也说了他是你的人,那他所做一切都是你指使的了。”

    可地延寻哑口无言,沉默了会儿才绷着脸继续道:“我没有指使他在你的金水中动手脚,你以为随便抓我一个人,再编造一个谎言就能治我的罪吗?”

    “那你以为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罪,是一点证据都没有吗?”

    可地延寻心头一突,不知怎的,突升起一股恐慌,难道她真有证据?

    他眼神不自觉飘向了被张铮押跪在地上的可薄真,他明明告诉自己一切都很顺利,更没留下痕迹,怎么可能被她抓到证据。

    可地延寻怀疑她在诈自己,咬死了不松口。

    姜从珚再挥手,凉州亲卫便又押过来一个人,正是刍连。

    他早吓傻了,昨晚被捆到现在,他惶惶不安,生怕什么时候就丢了性命,现在终于见到姜从珚,都不需人问,自己就倒豆子般将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可敦,我就是一时贪财,他拿着一锭金子找到我,让我给他做内应,说只要想办法帮他混进来找到今日铸金的铜水就行,事成之后再给我一半,可敦,我知错了,我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了,求您绕我一命……”

    可地延寻冷笑,“难道你随便找个人编造出一串谎言就算是证据吗?要是这样,我也可以……”

    “当然不止。”姜从珚冷声打断他的话,“真正的证据就在可薄真手上。”

    姜从珚给了张铮一个眼神,他点了下头,然后钳起可薄真的手掌,将他的掌心摊在众人眼前。

    尽管皮肤糙黑,依旧看得出他掌心一团紫黑色的痕迹。

    可薄真这时才猛然回味过来,他拼命想缩回手,可惜已经晚了,付铁生拿着一柄铁钳钩过来,将手柄位置呈给众人看。

    上面带着同色颜料,还能清晰看到颜料上的手印,无需对比就知道这肯定是可薄真的。

    “这是揭开炼炉所用的钳钩,如果这个人没有偷偷跑到作坊里揭开炉盖,手上怎么会沾上这特殊的颜料,除了手,他鞋上也有,脚印还清楚地保存在作坊里,大人要去看看吗?”付铁生状似恭敬地问。

    可地延寻终于彻底变了脸。

    四周围观的族人一片哗然。

    第112章 一百一十二章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俟懃地何大人真的暗中动手脚了吗?”

    “看样子好像是, 证据都有了,可薄真是他的人,要不是俟懃地何大人吩咐, 他敢这么做?”

    “那俟懃地何大人为什么要对可敦不利?”

    “因为……”

    周遭议论纷纷, 看向可地延寻的眼神变得异样。

    认证物证俱在, 就算可地延寻再不承认也无可抵赖。

    他眼角肌肉狠狠抽了抽,太阳穴鼓跳, 眼神完全阴沉下来,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可薄真。

    这是他最信任的手下, 无论什么事交给他都会办得让自己满意, 唯独这一次, 居然被这个汉女抓住这么大的把柄。

    可地延寻已经反应过来, 这个汉女是故意放出那道消息的, 为的就是让他心生危机, 只要他不想眼睁睁看她顺利铸成金人,就一定会想办法破坏, 而她就等着他踏进她织好的陷阱。

    以往他是猎人,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成了别人的猎物。

    这个汉女果然心机深沉,他一开始的感觉没有错。

    可薄真对上主人杀意毕露的眼神,浑身一抖, 心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没有活命的可能了,就算王和可敦不杀他, 主人也不会放过他的。

    不, 可薄真浑身抖了下,眼睛又聚起一丝希望,听说可敦很善良, 万一她能放过自己呢。

    想到这儿,他忽然抬起头,露出青筋支棱的脖子,声嘶力竭吼:“可敦,我愿意认罪,只求您绕我一命。”

    “你……”可地延寻大怒。

    “好,只要你认罪坦白,我就从轻处置。”姜从珚同时开口,悠悠瞥了眼对方。

    如果眼神能杀人,可薄真毫不怀疑自己已经掉了脖子,可他也想活命啊,反正已经背叛主人了,他再没顾忌,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

    “我是接到主人的命令才这么干的,昨天主人听说可敦在作坊里铸金人成功,很担心,就让我用金子收买这人,我才半夜……我没想陷害可敦,都是主人吩咐我这么干的。”

    话音一落,全场哗然,俟懃地何大人竟然真的干了这样的事。

    如果是以前他们并不在意,可敦不是鲜卑人,不喜欢她的人很多,但从刚才铸金人成功那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他们朝可地延寻露出谴责的目光。

    拓跋骁盯着可地延寻瞧了几息,“铮”的一声蓦地拔出佩刀,泛着寒光的刀锋对准他脸。

    “可地延寻,你破坏可敦铸金人,意图蒙蔽天神的旨意,你该死!”拓跋骁浑身爆出杀意,声音冰冷。

    话音落,锋利的刃口架到了可地延寻的脖子上。

    可地延寻戴着羊皮垂裙帽,两侧的帽裙长至肩头,裹住他的脖子,即便如此他也感受到了铁刃传来的刺骨寒意。

    “王,请留手!”

    可地延寻还没说什么,其余人已忍不住劝道。

    一人起了头,剩下的人也连忙跟着附和,都在劝拓跋骁冷静。

    “王,俟懃地何大人做错了事,但罪不至死啊。”

    “他为鲜卑操劳了十几年,王不该就这么杀掉他。”

    拓跋骁扫了圈为可地延寻说话的人,冷笑,“你们觉得他蒙蔽天神的旨意只是件小事吗?要不是可敦聪明,又有天神庇佑,早叫他得逞了,到时天神发怒,降下灾祸怎么办?”

    众人哑口无言。

    “王。”这时,可地延寻终于再次开口,他虽被刀架着脖子,脸色却比之前更镇定了些,他道,“王,我也是被阿六敦欺骗了。”

    “那日,大巫占卜完星象主动找到我,说荧星和惑星出现在心宿旁边,鲜卑恐有不祥,我这才以为可敦就是那个不祥之人。并非我想蒙蔽天神,是阿六敦心怀不轨迷惑了我,我太担心鲜卑了才一时犯下错。”

    按理,出现异常的星象应该先禀告给王,拓跋骁以前没把占卜之事放在心上,可地延寻为了自己的权力更不会提醒他,反而暗中把大巫拉拢过来,成了他的人,并借鬼神星象在王庭中营造自己的声望。

    从阿六敦那儿听到了星象后,他想起这个对自己威胁越来越大的汉女,心思一动做出了顺水推舟的计谋。

    他以为能让她名声受损,让族人对她生出不满,没想到反而成就了她。

    可地延寻现在已经后悔了,后悔自己中了她的算计,也后悔散播了这场流言。

    “既然是这样,王,您就饶他一命吧。”姜从珚侧身,雪白的纤手轻轻按在拓跋骁握刀的手背上。

    她一开口,众人跟着再次求情:“王,求您绕可地延寻一命。”

    拓跋骁似是犹豫,盯着她看了会儿,最终才对可地延寻道:“今日有可敦为你求情,本王便饶过你的性命,夺去你俟懃地何的权力,从今以后,你不能再号令其他人了。”

    可地延寻垂下头,右掌抚在胸前,“多谢吾王。”

    左手掌心已被红宝石锋利的棱角划出了血,他此时却察觉不到痛。

    拓跋骁收回刀,“从现在开始,由可敦担任可地延寻的职责,你们可有意见?”

    “不敢。”众人低下头。

    可敦刚刚铸金人成功,正是威望最高的时候,他们哪里敢反对。

    于是,一场以星象流言开始的风波,最终以可地延寻落马,姜从珚绝地反击落下帷幕。

    回到寝帐,姜从珚抬起头跟拓跋骁对视一眼,露出了个笑。

    她刚刚为可地延寻求情,并不是她真的觉得对方可以饶恕,是暂时只能如此。

    权力不是一个名头,权力的本质是看你能影响多少人。

    可地延寻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更是他身后许多支持纯血鲜卑的贵族,一旦完全撕破脸,逼急了他们,只怕会使鲜卑动荡不安。

    现在的结果是她一早就跟拓跋骁商量好的,他们的根基还不够深,加上乌达鞮侯的虎视,现在并不适合爆发冲突,用相对温和的手段,需要的时间或许会久些,但会平顺不少。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温水煮青蛙呢。

    总之,她对现在的结果很满意,但还有最后一个疑点。

    原本的大巫阿六敦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从可地延寻的话里可以听出,他最开始决定散布谣言,源头在于阿六敦的卜词,可以说,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源于阿六敦。

    “阿六敦那儿审问出什么了吗?”她问拓跋骁。

    拓跋骁脸上的笑淡了下去,“没有,还是先前那套话,就算用刑也没改口。”

    姜从珚垂下眸,思索片刻,让人去请陌巫过来。

    可敦召见,陌巫不敢耽搁,不过片刻就来了。

    一进门,她立刻恭敬地跪到地上,给拓跋骁和姜从珚行了一个隆重的大礼。

    “陌深感王和可敦的信任,愿为吾王效力,万死不辞。”

    “大巫不用多礼。”姜从珚浅笑道。对方如此上道,不枉自己费了这番心思。

    听到她口称“大巫”,陌脸上露出两分喜悦,“不知可敦传召我来是有什么吩咐?”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问大巫星象之事,不知前些日子你可曾观星占卜?”

    “因为晚上风雪太大,我并不曾仔细观星。”陌语气惭愧。

    也是,她那时还不是大巫,就算她观了星也没人在意。

    “但昨夜晴空,我仔细观了星象,不知可敦是有什么疑问,或许能帮上些许小忙。”陌的思维十分活络。

    姜从珚眼睛一亮,问,“前几日阿六敦说荧星和惑星在靠近心宿,星象当真如此吗?”

    陌垂下那涂满白色颜料的眼皮,似在心中推演什么。

    演算片刻后,她睁开眼,“我由昨夜星象推演,并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

    她语气十分肯定,她学习占卜几十年,从没出过差错。

    姜从珚倏地抬起眼皮,眸光颤了下,下意识去看拓跋骁。

    根本没有所谓的荧惑守心,阿六敦在说谎。

    他捏造这样一个星象是要干什么?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甚至还把他自己搭进去了。

    姜从珚只觉眼前才清晰了一点,又被更重的迷雾遮挡住了。

    王庭中有个藏在暗处的人,正在窥伺他们,心怀不轨。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等人走后,姜从珚坐在矮踏上,正在琢磨着背后之人,忽然感觉浑身一轻,整个人就被拓跋骁抱到他腿上。

    他圈着她肩,“不管谁在捣鬼,他既然只敢像老鼠一样藏在暗处,就说明他没多大本事,不管发生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还不信他真能翻了天。”

    拓跋骁十分自信,甚至算得上狂傲了。

    “你说得也对。”阴谋诡计终究只是下流手段,“不过你先别杀阿六敦,把他放回去,找人秘密监视,看他会跟谁碰头。”

    虽这么说,她其实并不抱太大希望,背后之人这么谨慎,大概率不会现身,只能碰碰运气。

    “好。”

    拓跋骁低下头,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被五彩的衣裙和华美的金银宝石头饰映衬得光彩夺目。

    有好些时日没见她这般隆重打扮了,尤其冬日出门少,她只简单梳洗,素面朝天,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斗篷里,像只雪团,虽然那样也很好看,但偶尔见她这明媚艳丽的模样,不免叫他心头一动。

    又想起她先前站在铸金台上被金色阳光笼罩,飘飘如仙,神圣高贵得恍若神女临世,他心底更是冒出一股隐秘的得意,这“神女”是他的,他要把她压在身下欺负得眼泪汪汪,让她圣洁的脸庞沾满自己的情-欲。

    光是在脑海里想象那幅场景,拓跋骁的身体就绷了起来。

    姜从珚发现男人的气息陡然危险,好像被狼盯住,后颈皮冒出一颗一颗的鸡皮疙瘩,刚想推开他从他腿上下去,男人的阴影已经罩过来。

    他的嘴刚碰上她的脸,帐帘忽被掀开。

    “女郎,兰珠姑娘来了。”阿榧道。

    姜从珚几乎是触电般飞快偏头,手忙脚乱地从男人怀里退出去。

    兰珠一进门就看到两人抱在一起的场景,双腿僵在了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

    拓跋骁不善地瞥了这个便宜妹妹一眼。

    第113章 一百一十三章 “你看不出我在生气?”……

    来得真不巧。

    兰珠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沉沉的似有些不悦的目光, 心脏抖了抖,懊恼不已,她该先在外面问一句的。

    “要不……我先回去吧。”她低着头就要跑。

    “别。”姜从珚赶紧叫住她。

    本来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叫人走了反而显得她做贼心虚, 好像她真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都怪这狗男人!

    姜从珚在心里将拓跋骁骂了好几遍, 面上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对兰珠笑了笑。

    她站起身, 勾起手指理了理鬓发和裙摆,朝她走过去, “进来吧, 外面冷。”

    兰珠小心瞥了眼拓跋骁, 见他仰背靠在坐榻上, 闭着眼, 脸上没什么表情, 一副懒洋洋的模样,犹犹豫豫地被姜从珚拉着进了屋。

    气氛有些尴尬, 拓跋骁懒得搭理兰珠,只有姜从珚拉着她说话。

    她先感谢了兰珠,要不是她告诉自己陌的事又帮自己去说服了陌,她没这么轻易把控住王庭的舆论。

    说起正事, 萦绕在两人间的尴尬气氛终于消缓, 兰珠僵硬的脸庞恢复如常。

    “我其实也没出什么力。”

    兰珠十分谦虚,为自己能帮上阿珚姐姐一点忙而高兴, 她阿干之前惹怒了王, 要不是阿珚姐姐及时劝住王,阿干可能早就……

    她前些日子一直不敢主动找阿珚姐姐,经过暴雪和谣言的事情后, 所有的忐忑都消失了,她们的感情并未受到影响,还像从前那样,不,比从前还要好。

    她们有了某种更深刻的羁绊,是朋友,也是战友。

    “阿珚姐姐,你今天真厉害。”兰珠赞道。

    她也去观礼了,位置还很前,能看清台上所有细节,看到金人铸成的那一刻,她心里涌现出难以言喻的骄傲,再看高台上的阿珚姐姐,她也生出了个念头——阿珚姐姐是被天神选定的人。

    “是吗?那你想不想变成跟我一样厉害的人?”姜从珚笑笑,语气带了点循循善诱。

    兰珠张大眼,一时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姜从珚道:“你阿干受伤这两个月,一直都是你在帮他处理事情是不是。”

    兰珠点点头。

    “你会骑马会射箭,还能处理好下面的事情,帮助你的族人度过天灾,那你为什么不能成为像你阿干那样的将军呢?”

    “啊?”兰珠惊呆了,大大的眼睛瞪得溜圆。

    “你之前不也羡慕兕子能

    干‘大事’嘛,现在你自己也可以。”

    兰珠愣愣地看着姜从珚,忽觉眼前的场景从一间小屋变幻成了苍茫广阔的天地。

    她先前只有种朦朦胧胧的念头,所作所为全靠当前的形势和直觉,但现在,姜从珚一句话捅破这层窗户纸,那些茫然的思绪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成为将军,真的很有吸引力,可是……

    “我能行吗?”

    “当然可以。”姜从珚毫不犹豫道。

    她正对着兰珠,一双剔透明亮的黑眸定定地看着她,充满鼓舞、肯定,还有信任,“你可以做到的,你善良明理,又活泼强健,你已经在做将军该做的事了,不是吗?”

    原来自己在阿珚姐姐心里这么好呢。兰珠想。

    “那我要怎么做呢?”

    “先前丘力居不是说要献上一半的军队和土地给王吗?现在都交给你,你来统领他们好不好?”

    兰珠下意识偏头看拓跋骁,只见他仍是先前那副懒散的模样,根本不关心她们在说什么。

    “王也同意吗?”兰珠小声问。

    “当然。”姜从珚也朝拓跋骁看了眼。

    那日丘力居提出这个条件拓跋骁并没有应,他接受的话就意味着要放过拓跋勿希,他心里始终不甘,但他其实知道,她跟兰珠丘力居有感情,要是真杀了拓跋勿希,她们就不可能做朋友了,她大概会难受,还极可能引起贺兰部的叛变。

    他不担心叛乱,却不想她难过。

    拓跋骁就一直处于这种矛盾的状态中,一直没下决定,直到姜从珚向他提出这个办法,让兰珠取代拓跋勿希的权力。

    这样一来就算不上交易,今后拓跋勿希还继续找死的话,他就新仇旧恨一起算。

    姜从珚也不是异想天开,这些日子她从兰珠这个姑娘身上看到了她的责任感和行动力,她或许经验不够丰富,手段不够老练,但这些都没关系,可以慢慢历练,最重要的是,兰珠现在跟自己一条心。

    姜从珚不可能让自己的属下把持鲜卑所有重要职位,鲜卑的族人们也不会允许,那么,在鲜卑中发展自己人就显得很重要了。

    但愿兰珠能带给她惊喜。

    “阿珚姐姐,我会做好的。”最后,兰珠像是立下誓言般说。

    姜从珚朝她一笑。

    兰珠的心前所未有地飞扬起来,跟打了鸡血似的,只恨不能现在就撸起袖子大干一场。

    姜从珚安抚住她:“别急,今天我们先大吃一顿吧,吃羊肉锅子,把丘力居和弥加也叫过来,就当……为我今天铸成金人庆功了。”

    兰珠正要答应,空气中却忽然传来一句冷哼。

    拓跋骁正不满地看着她。

    兰珠忽然想起进门时看到的那一幕,“要不算了吧,太打扰你和王了。”

    她说着就要起身离开,姜从珚抓住她的手,偏头对上男人的眼神,故意道:“王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拓跋骁:“……”

    就故意气他是吧。

    男人撇过脸,姜从珚才不管他呢,叫侍女准备摆饭,又让阿榧去请丘力居。

    冰雪覆盖的冬日里,谁能拒绝一顿热乎乎香喷喷的羊肉火锅呢,更何况这一顿饭还带了消弭矛盾的意思。

    三个女人加个小孩儿,气氛其乐融融,唯独一旁的拓跋骁格格不入,仿佛腚下生了刺,坐立不安的。

    他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小时候只有他和阿母,后来只剩他一个人,现在也只多了个她,从没跟这么多人,还是女人一起吃饭,陌生,还叫人有点烦躁。

    平日胃口极大的他,竟都不肯伸筷子了。

    他不吃,兰珠和丘力居就拘束起来。

    姜从珚便主动用公筷涮好肉,盛到他碗里,“吃吧。”

    拓跋骁这才肯吃了。

    姜从珚胃口不大,随便吃点就饱了,中途就一直给男人涮肉,她涮一片他就吃一片,她不给他就不吃。

    但他肯让让兰珠和丘力居留下吃饭,已是妥协让步,她便纵容他这点小脾气。

    “王叔为什么不自己动手,要婶婶帮他烫肉,弥加都能自己吃饭了。”一道脆生生的童音响起。

    丘力居第一反应去捂弥加的嘴,苦着脸朝两人道歉,“弥加不懂事,还请王不要跟他计较。”

    姜从珚不仅没恼,反而“噗嗤”笑出了声。

    她一笑,拓跋骁的脸色更难看了。

    姜从珚才不怕他,笑吟吟地跟弥加说:“因为弥加是个懂事的小孩子,你王叔是个不懂事的大孩子。”

    拓跋骁偏过半边脸,碧眸幽幽地瞪她。

    弥加没察觉到大人间的暗流涌动,咯咯笑了两声,认真点头,“弥加懂事。”

    拓跋骁黑了脸,手背一绷。

    丘力居和兰珠却没那么怕他了,因为她们发现,不管他多生气,只要姜从珚在,他的脾气就发不出来,甚至还有点想笑。

    原来王也有被吃得死死的时候。

    拓跋骁心情很不好,但这种不好跟从前不同,他知道她今晚是故意的。

    吃完晚饭,姜从珚逗了会儿小弥加,送走兰珠和丘力居后,她先去简单洗漱了下,披着斗篷出来,见男人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

    他还摆着姿态,等她去哄他。

    姜从珚扫了一眼,施施然去了书房。

    看她背影就这么消失在自己面前,拓跋骁表情一滞,抬起眼皮,先是不可置信,吐出重重的鼻息,后脚跟了上去,三两步追上她,大掌一压将她抵在了书架前。

    “你看不出我在生气?”他气急败坏地问。

    姜从珚没说话,秀眉蹙起,表情似在忍痛。

    拓跋骁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动作太急,让她后背撞到了书架,她又生了一副娇贵的身子,受不得一点点力道,忙后退一步松开她,“撞疼了?我看看有没有红。”

    他一退,姜从珚反而朝他靠了一步,抬起双臂勾住了他脖子,“你不是还气着嘛。”

    “就算气着我也不会……”说到这儿,他突然顿住,低头看到她弯成月牙状的亮晶晶的黑眸,唇角微微上翘,赫然反应过来她是装的。

    他就说明明没用多大力气,还以为真把她弄疼了。

    拓跋骁紧咬后槽牙,五官都扭曲了。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只想狠狠惩罚她,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捉弄自己。

    男人张嘴重重碾上女孩儿粉润的唇瓣。

    前些日子又是雪灾又是谣言的,姜从珚忙得分身乏术,跟男人说好了不许折腾自己,他只草草要了两回,早憋得不行,今天尘埃落定大获全胜,他可早就想狠狠放纵快活了,再被她这么一逗,哪里还忍得住,直接把人压到宽大结实的床铺上,把她吻到眼尾飞红双唇红肿,喘不上来气,才大发慈悲地放开她的唇,继续往下亲去。

    他以为她会推拒自己,没想到她竟难得十分顺从,还轻轻抱住了他,好像任他为所欲为。

    拓跋骁忽然冒出一个大胆且有些羞耻的念头,身为男人这么做好像有点没骨气,但这床帏中的事别人又不知道,而且他想试试,是不是真的像书上说的那样能让女子十分快活。

    她快活了,他才能享受到更加极乐的事。

    姜从珚感觉男人滚烫的唇在她身上点火,已经到小腹,还没有停下……

    她今天心情不错,想着男人确实忍了几日,刚又故意捉弄他,原打算顺从些给他点补偿,实在没想到他会这样,她心里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耻,

    浑身雪肌都烧成了粉色,她叫他停下,男人根本不听,她又推不开他,只能任由男人的唇贴上肌肤。

    她被一种不知是难耐还是酥麻的感觉占据,十根圆润的脚趾全部蜷起,手指差点把轻薄的丝绸枕巾抓破,死死咬住唇才能抑住喉间的音调。

    “你好了,现在轮到我了。”良久,男人抬起头说。

    新打的大床宽大结实,男人就算动作再大也稳稳当当,只是轻轻晃动的锦帐还是透露出里面的主人尚未歇息。

    大开大合,疾风骤雨,好容易两人都尽了一回,终于稍稍停歇了会儿,但男人依旧没放开她,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姜从珚趴在他胸躺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男人动了动,唇又贴上她绯红的脸颊,还想再来。

    姜从珚刚想拒绝,却听寂静的空气中传来一句突兀的鸣叫。

    “哟!”

    姜从珚浑身一紧,扭过僵硬的脖子,偏头朝床外瞧去——灵霄!

    第114章 一百一十四章 他也编个相同的手绳送给……

    灵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它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雪封路,她派去的人今年会留在凉州过年,等明年开春再回王庭, 她便想着灵霄应该也是明年才能回, 天这么冷, 鸟类不耐寒。

    谁知它就这么突兀地出现了,还是在这种时候。

    震惊过后, 姜从珚想到另一个可怕的问题,灵霄来了多久了。

    该不会已经很久了吧, 那岂不是把他们刚刚……

    一想到这种可能, 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是是羞愤还是恼怒, 憋红了一张脸, 铆足了劲儿去推男人, 挣扎着从他身上下去,拉住被子裹紧自己。

    拓跋骁见她反应这么大, 不太理解,“怎么了,不就一只鸟?”

    姜从珚不理他。

    拓跋骁才享受了一回,哪里能过瘾, 揭开她被角就要再亲过来, 姜从珚怎么也不肯,扭着脑袋躲他。

    “灵霄。”

    “它一只扁毛畜牲, 又不是人。”男人的语气还带点怨气, 显然是对刚才被它打断不满。

    “它这么通灵性,不是普通的鸟。”姜从珚咬着唇。

    拓跋骁嗤笑:“就算再通灵性,它还能张嘴到处跟别人说我们床上的事?”

    “……”姜从珚只恨不能打烂男人的嘴。

    “哟!”

    见两人人不理自己, 灵霄又叫了声,“咚咚”两步靠到床边,还勾着脖子朝里瞧。

    它平时也这般叫,可此情此竟里听到这声“哟”,便叫姜从珚心里又生出许多羞赧和尴尬,尤其它充满灵性的眼珠还在转,似在观察他们。

    姜从珚跟它对视一眼,偏过脖子,“你让灵霄出去。”

    “它出去了你就肯了?”

    “……”姜从珚推了他一把,实在不想理他。

    拓跋骁幽幽瞥了眼床边这个碍眼的大家伙,当即不再犹豫,掀开被子下了床,一把钳住它两只翅膀丢到了卧室外。

    “你要是再敢进来坏事儿,明天就拔了你的毛烤鸟吃。”拓跋骁恶狠狠地威胁道。放下厚实的毡帘挡住门,不叫它再进来。

    接着他钻回被子里,朝她摸过去。

    灵霄被关在外面,委屈地“哟哟”叫了两声。

    这么冷的天,它大老远飞回来,主人居然理都不理自己,不给好吃的,也不来摸摸它,还任由这个男人欺负它,宝宝要生气了。

    灵霄怀着一肚子郁闷,曲起腿,埋下脖子,卧在了这道毡帘前。

    第二日,阿榧一大早过来添炭火时,便瞧见睡在卧室门前的灵霄,她也惊了。

    “灵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她小声问。

    灵霄“咕噜”了一声,没精打采的,像是被无良爹妈抛弃的娃。

    阿榧隔着帘子朝里望了一眼,“不知女郎知不知道你回来了,要是看到你,女郎肯定会很开心的。”

    灵霄扭过脖子。

    阿榧瞧它的反应跟平常很不同,却也想不出原因,只能低声哄了几句,拿了一包肉干过来。

    “灵霄,你饿不饿?”

    灵霄两眼放光,“嗖”的一下就叼过来,仰起脖子一口吞下去。

    可要饿死宝宝了。

    天知道它一路飞回来,老鼠也没有,兔子也没有,又冷又饿又累,到家了还要被嫌弃。

    灵霄哐哐炫了一大包肉干,又“咕咚咕咚”喝了一碗水才终于停下,只是还守在门口不肯挪窝。

    姜从珚一出门就对上灵霄神气的眼睛。

    “……”

    ……

    “灵霄,吃不吃肉干?”姜从珚拿起一块逗它。

    灵霄冷冷地看了眼,理都不理她。

    姜从珚郁闷了下,继续讨好它,“对不起宝宝,我昨晚……昨晚是我的错。”

    她蹲到灵霄面前,抬手抚摸它脖子。

    灵霄才不想就这么原谅她,可她在给它撸脖子诶,真舒服。

    渐渐的,灵霄的态度终于软下来,主动蹭她,委屈巴巴地叫了两声,姜从珚更愧疚了。

    这种天气,想也知道它一路飞回来有多不容易,或许它觉得这里才是它的家,才非要回来,原本胖嘟嘟的身体,现在看着好像都瘦了。

    “接下来给你加餐,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行不行。”

    “哟!”

    也不知灵霄听没听懂,总之它又高兴起来了。

    一旁的拓跋骁冷眼看着这一切,心里冷哼,她对一只鸟都肯这么好脾气地哄,都没这样哄过他。

    只有在那时她实在受不住了想让他放过她,才被逼着说两句甜言蜜语。

    想到这儿,他又记起昨晚。

    他虽把这鸟赶出去了,可她却紧绷着,再也不能像一开始那般了。

    都怪这肥鸟。

    …

    明明只是多了个灵霄,却让姜从珚感觉一下热闹了许多,尤其是看拓跋骁跟它置气,俨然有种鸡飞狗跳的架势。

    “它只是一只鸟,你跟它置什么气,也不担心损了你漠北王的威名。”姜从珚睨一眼男人。

    拓跋骁冷哼一声,这哪里是只鸟,简直是个祖宗。

    许是她屋里炭火烧得暖和,灵霄特别喜欢朝她卧室钻,晚上还不肯走,姜从珚怕还发生那晚的情况,每每拓跋骁想亲她时,总要叫他先检查一遍。

    气氛总被打断,男人沉着脸,眼睛都要冒火了,偏她见他这样,还在那儿笑,简直叫他郁闷得不行。

    时间一晃,今年就快结束了。

    临近过年前,十二月二十二,是姜从珚生辰。

    她是七月早产,如果等到足月,她该出生在冰雪消融的初春二月,要是凑巧还能碰上花朝节,只遗憾,张依娘并没有等到那个春天。

    她的生辰即是张依娘的忌辰,加之前些年体弱,她并不热衷过生辰,但在凉州时,上到长辈下到兄弟姊妹都十分热衷这件事,他们说,每过一次生辰,意味着她又平安长了一岁,这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于是每年生辰,她总会收到许许多多的礼物,难得的古籍、精巧的首饰、贵重的宝石、珍贵的花草,还有她那件狐狸毛斗篷,也是表哥表姐们去打猎攒了两年才凑出这没有杂毛、雪白一致,仿佛浑然一体的皮毛。

    不论贵不贵重,光这份心意她便十分感动。

    拓跋骁早知她生辰在这日,想给她大办,姜从珚想了想,没全然拒绝。

    她邀请了兰珠、丘力居、莫多娄、叱干拔列等亲近之人,还邀请了一些关系不错的贵族如贺然干、段目乞等。

    几月前制糖作坊开始产出,王庭许多不缺牛羊的贵族都来与她交易,甚至王庭之外许多部族也都想换些糖回去,只可惜她现在的规模不够大,还不足以支撑整个鲜卑的需求。

    有交易就有往来,有往来便渐渐处出几分面子情,最开始上门跟她提出交易的几家贵族,现在跟她关系都还不错,在她铸成金人后,更是多了分认同。

    姜从珚邀请的人不算太多,但也不少,约莫百人。

    阿椿和阿榧早早几日就忙碌起来,最近天气不错,虽冷,却没降大雪。

    阿椿亲自去传达姜从珚的邀请,阿榧叫人把帐前的积雪铲干净,搭上简易的临时帐篷,摆上长桌和椅子,堆了几个火塘,烧上炭火取暖,四周还应景的插上彩旗,一通布置下来,就有模有样了。

    天刚亮不久便有人陆陆续续抵达,最先来的当然是兰珠,姜从珚在门口迎客,她便站在她身边帮忙一起招呼。

    莫多娄跟张铮勾肩搭背而来,张铮没骗他,真的给他带了许多酒回来,莫多娄高兴得狂饮了几日,不过他最惦记的还是可敦的酒。

    叱干拔列还是那副样子,对谁都看不上的模样,见到姜从珚,他竟行了个礼,还说了句祝福语。

    姜从珚没忍住露出一丝错愕,叱干拔列绷着表情连忙走开了。

    段目乞与贺然干也抚胸行礼,段目乞问,“可敦,明年的糖能多分我些吗?我好多族人今年都没吃上糖呢。”

    听到这话,一旁的贺然干投来一道不善目光,狡猾的段目乞,竟然趁这机会跟可敦套近乎。

    “可敦,我的属下今年也没分到多少呢,您不能偏帮段目乞。”

    姜从珚笑道:“你们不用争,土默川产了麦子,明年我会扩大作坊多招些人,产出更多的糖,保证你们都有足够的糖吃。”

    “这就太好了。”两人眼睛放光。

    “除了糖,还有更多美味的食物,你们一会儿都可以尝尝。”

    为了今天的宴会,姜从珚简直下血本了,掏出许多茶、油、糖、面粉,让朱大娘做了许多点心,没有人能拒绝碳水和甜品的诱惑,更不要说还有她新酿出来的一批麦酒。

    宴会还没结束就有人迫不及待问起她,能不能交换这些甜品和酒,姜从珚给各人分了包点心和酒,略带歉意地说,“今年人手不足,恐怕要等明年才能大规模产出了。”

    “到时我想雇佣你们的族人,你们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当然愿意。”

    一场生日宴,让姜从珚举办成了商业交流会,她付出的物资没有白费,还没开工,她已经接到许多订单了。

    而且,让原本的鲜卑人加入进来,他们的关系将变得更紧密,直到盘根交错,成为不可分割的一个利益体。

    这般忙碌到了下午,眼见天要黑了,宴会才彻底散了。

    送走最后一个人,回到寝帐,拓跋骁过来揽住她的肩,“原本想给你过生日,反倒叫你累了一天。”

    姜从珚抬起头,笑看他,“我很喜欢这场生日宴。”

    拓跋骁知道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她有种极强的事业心,她既然喜欢,这样能让她开心,他便纵她。

    “我还没送你礼物,你想要什么?”

    姜从珚想了想,他已经给自己最大的支持了,至于其他的,她还真没什么想要的。

    她主动靠在他怀里,轻轻环住他的腰,“你已经给了我很多了。”

    “但今天不一样,是你生辰。”拓跋骁十分坚持。

    姜从珚抬起头看着男人下巴,“是要什么你都答应?”

    “当然。”

    姜从珚露出一个狡黠的眼神,“那我要你以后少折腾我,别学那些乱七八糟的。”

    “这不行。”

    “刚刚是谁说什么都答应我的。”女孩儿幽幽地说。

    拓跋骁:“……”

    瞧男人一脸绿,姜从珚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拓跋骁瞪她一眼,却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一个手绳。

    他抓住她的手,将手绳套在了她细腕上。

    姜从珚低头看,这手绳的材质很普通,甚至算得上简陋了,只随便用干草编成。

    “这是我阿母教我编的,她说她心上人曾经编了这样一个手绳送给她。”

    现在,他也编个相同的手绳送给自己的心上人。

    姜从珚心头一颤,怔怔地看着男人的脸。

    第115章 一百一十五章 “是药丸。”

    她眸中聚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姜从珚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只能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了许久, 直到眼睛泛起酸, 她忙低下头, 视线落在手腕上。

    男人许是粗糙惯了,也或许是头一次做手工, 编的手绳歪歪扭扭的,像稚童的玩闹之作, 却也是这份笨拙, 隔着十年光阴, 带来他稚童时期最真挚的一份感情。

    一种难以诉明的酸胀感要将她淹没了。

    拓跋骁见她不说话, 一直垂着下巴看腕上的手绳, 她腕骨纤细玲珑, 肌肤冰若白雪,便是世上最无暇的白玉都无法比拟。

    这只纤纤玉手上, 现在却挂着一根干草编成的、做工粗糙,还明显大了几圈的手绳,怎么看都不配。

    拓跋骁原想着这是自己的心意。为了她的生辰,他可琢磨了许久, 就像她说没什么想要的, 他也觉得金银玉帛这些俗物不够用心,他并不把这些金银财物放在心上, 平日只要她要, 他没有不给的,既是这样,又怎么能算礼物, 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一件能表达心意的礼物。

    他当时犹豫过,编手绳送姑娘这事实在太没男人气概了,就算现在送出去,他还有两分不自在,这事儿实在不符合他平日行事作风,现在见她这副模样,忽然有些没底。

    “喜欢吗?”他语气轻柔得不似平时的他。

    姜从珚沉默片刻,压住喉间的涩意,“我很喜欢。”

    她再次投入男人的怀抱,纤细若柳的双臂轻轻环住他修劲的腰背。

    “比你之前送我的金银珠宝都要喜欢。”她又补充道。

    拓跋骁欣喜若狂,狠狠勒住她,几要把她嵌进骨头里。

    男人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姜从珚调整手绳长度,收短了些,不至于掉下去。

    她将小臂举到男人面前,问:“好看吗?”

    拓跋骁:“……在你手上才好看。”

    虽是他亲手编的,男人也不能昧着良心夸。

    姜从珚吃吃笑了,他竟还有如此谦虚的时候,平时拽得多凶啊,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

    这节雪腕一直在自己面前晃悠,拓跋骁又不是坐怀不乱的圣人,当即把她手捉到自己面前,重重啃吻……

    干草不能沾水,每次洗漱沐浴,姜从珚便取下放到妆台前。

    阿榧看到,有些奇怪,一开始还以为是弥加送的,这做工实在太粗糙,结果看女郎连着戴了好多天,漠北王的眼神也时不时瞥过去,看到这手绳眼里就会愉悦两分,她这才回过味来——这草编的手绳该不会是漠北王送的吧?

    想到这个可能,阿榧打了个哆嗦。

    这太违和了,漠北王这么粗犷的人竟还有这么情调的时候?再看女郎的模样,竟不嫌弃,反而很重视。

    没有经历过感情的阿榧实在不懂这其中的乐趣,只能默默把疑问都咽到肚子里。

    干草材质太脆弱,姜从珚已经很小心了,戴了几天后仍感觉手绳变脆了些,加上干草折角有些尖锐,把手腕都磨红了。

    这天晚上洗漱好,她想了想,让阿榧找了些彩线。

    她披着斗篷坐在暖炉前,怀里放着个精致的小竹篮,里面堆着彩线球,借着身侧错落在青铜灯台上的烛光,姜从珚将彩线铺在自己手上,对比哪几样搭配在一起最好看。

    她仔细观察拓跋骁编的这根,中间有个类似桃花的形状,她就挑了嫩绿、浅粉和金黄三种颜色。

    她手工还行,不管前世今生她都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能待在屋子里,不能剧烈运动,能打发时间的事也就那些,看书、写字画画,听音乐,做点小手工。

    她稍微琢磨了下编法,很快有头绪了。

    拓跋骁洗完澡出来,一边披外裳一边走过来,“你要做什么?”

    姜从珚仰头看他,“草编的手绳太脆弱了,戴不了许久,我打算放起来,用彩绳编个一样的。”

    拓跋骁只觉心花怒放,她竟这么珍视。

    他薅过一个圆凳坐到她身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侧对着他,整个人裹在斗篷里,像只奶呼呼的雪团,却露出一截光洁胜雪的脖颈,暖黄的烛光轻轻扑在她身上,辉映出她精致柔软的侧脸。

    她低着头,认真专注,流出一股自然的恬静之态,一见她仿佛世界都宁静,心里有了归处。

    拓跋骁忽的想起小时候,他跟阿母坐在草地上,阿母教他编手绳的场景,那时阿母脸上也带着笑,那一瞬,好像所有苦难困顿都远去了,她沉浸在昔日美好的回忆里,露出少女般无忧无虑的笑,那是他记忆中

    阿母最美的时候。

    阿母不曾告诉他她从前的身份,也没告诉他她心上人的名字,只是跟他说,以后遇到喜欢的姑娘,要好好待她。

    不要重复她的悲剧。最后这句阿母没说,但拓跋骁听懂了。

    拓跋骁想,至少在这件事上他没辜负阿母的期望,他遇到了喜欢的姑娘,他们成为了夫妻,现在很幸福。

    姜从珚试了一次,第二次编出来的手绳就像模像样了,桃花花瓣粉嫩,中间一点金黄的花蕊,余下手绳部分全是嫩绿。

    她伸出腕子,比了下长度,差不多时收尾,用剪刀剪去多余的线头,拎起原先的草绳放在一起对比。

    “是不是一模一样?”她转头问男人,语气带点小小的得意。

    拓跋骁故作深沉:“不一样。”

    “嗯?”姜从珚瞪圆眼。

    拓跋骁见她一脸不可置信,掐掐她微微鼓起的脸颊,“你编得比我好。”

    “……”

    这男人也会捉弄她跟她开玩笑了。

    姜从珚白了他一眼,径自将手绳戴上,欣赏了片刻,正准备把线框放到一边,忽瞥见里面一团红线。

    难得做一次手工,她盯着男人看了两秒,想到什么,裁了几段红线。

    “你还要编什么?”拓跋骁不解地问。

    姜从珚才不理他,只专注自己手里的丝线。

    她摆弄片刻,一个平安结模样的轮廓显现出来。

    平安结有许多种,她编的是释迦结。

    等她编完,拓跋骁问,“这是什么结?”

    “释迦结。”姜从珚道。

    拓跋骁以为她是一时兴起,并没有多想,却见她拎着挂结朝自己腰间比了下。

    他碧眸亮起,“送我的?”

    姜从珚微微垂着眸,长密的睫羽遮住大半瞳仁,“嗯,释迦结,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拓跋骁一下攥着她的手,甚至忘记控制力道。

    男人激动得像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浑身肌肉都在颤抖,又不得不死死压制着。

    姜从珚疼得轻蹙起眉,没呵斥他,只低声道:“我知道你以后少不了征战,这些鬼神庇佑只是缥缈希冀,只是我仍希望你能……”

    “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拓跋骁再也克制不住,重重吻上她的唇,大掌完全将她手心包裹,连带着那个释迦结一起。

    只为她这句话,以后哪怕尸山血海,他爬也要爬回来。

    姜从珚顺从地承受他的吻,直到男人喘着粗气,将脸埋在她脖颈里,一动不动,肌硬如石。

    她这几日身上不干净。

    过了片刻,他来抓她的手,伸向他。

    “……你等等,我把东西收起来。”

    拓跋骁只好暂时松开她。

    姜从珚就坐在妆台前,把摆出来的线团收到小篮子里搁到一边,又拉开首饰匣一个抽屉,将那根草编手绳放进去。

    拓跋骁想起自己先前送她的金银宝石首饰,好像也不见她戴,便想看看她首饰匣中都是什么样的,随便拉开一个格子,却见里面躺着一个瓷瓶。

    嗯?首饰匣中装瓷瓶,多少有几分格格不入。

    还是一个细颈瓶,跟她平时装脂膏的大肚敞口瓶完全不同。

    姜从珚余光瞥见那抹白瓷,心头一凛,下意识去拿,男人的却先她一步夺了过来。

    他摇了摇,有颗粒声响。

    “这是什么?”

    姜从珚浑身一绷,她仿佛能感觉到后脊竖起的一根一根的汗毛,但只是一瞬,她便恢复如常。

    “是药丸。”她平静地说。

    第116章 一百一十六章 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

    “什么药丸?”拓跋骁五官绷起, 尤其一双碧眸,看着她深沉强势。

    “你哪里不舒服?”不等她答,他又问, 手臂掰过她肩膀, 上下打量她, 似要瞧出个究竟。

    姜从珚听到他第一反应竟是这般,心头一颤, 忽然生出股冲动,要不告诉他吧, 但仅仅一瞬她就否定了。

    不行, 她不能冒一丝风险。

    “没有。”姜从珚轻轻摇头, 表情宁静, 神态自若地从男人手里取过瓶子。

    “你知道我幼时身体不好, 气血不足, 这是张复为我制的调养身体的药丸,并不是什么大事。”

    姜从珚听到自己用再平静不过的声音这般说。

    她的灵魂好像飘荡了出去, 居高临下看着这具躯壳对男人面不改色地说出谎话。

    她所有表情那么自然,叫人看不出一点点破绽。

    两人住在一起本就没什么隐私,她没藏得特别隐蔽,被他发现是早晚的事, 或者过了半年才发现已经算晚了, 她早在第一天就想好了借口。

    她现在只是按照最开始的计划走下去,没什么好纠结的。她想。

    可不知为何, 她感觉心脏处的血液有些凝滞, 让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坦然。

    “真的只是调养身体?”拓跋骁拧起眉头看着她。又拔起瓶塞,倒出一颗药丸闻了闻,他不通医理, 只闻到一股药的清苦,并没闻出什么。

    他没往别处想,只担心她身上有什么不适瞒着自己。

    “当然。”姜从珚笑着点头,“你看我除了体质弱些,平日也没什么病痛,要说最严重的,还是你害我那次。”

    拓跋骁干咳了声,心虚地躲开她的眼睛。

    “既是这样,我就放心了。”男人故作镇定地说。

    姜从珚睨他一眼,将瓷瓶放回匣中,把东西收拢好,妆台恢复整洁干净,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不早了,歇了吧。”她刚要转身,腰间忽被一只有力的胳膊勒住,接着就跌进男人怀里。

    “急什么,你刚才不是答应我了。”男人灼热的气息扑到她脸颊上来。

    他还一如既往,刚刚发生的小插曲对他没有影响,姜从珚的心情却沉了两分。

    男人不由她再说什么,直接将人搂到床上。

    他又亲了过来,抓住她的手。

    姜从珚没拒绝,甚至,比起从前半推半就,她今日难得主动两分。

    拓跋骁顿时就兴奋起来了,对着她又啃又吻。

    姜从珚一开始还怀着心事,后面她便没工夫想这乱七八糟的了。

    不知刺激到男人哪根神经,她两只胳膊都软得不行了,他竟还不肯罢休-

    第二日,姜从珚起得有点晚,醒来时,没燃烛,天光朦胧,室内一片幽暗。

    她好像看到个人影在帐前晃动,拥着被子起身,撩开纱帐,果然是拓跋骁站在那儿。

    听到动静,他转身过来,站到她面前,双臂大张,宽大的袖摆悬垂,端肃威严。

    最近一两月并无多少事,有时一整天不出门也是有的,两人都不是精致打扮的性格,多数时间只随便穿点舒适的家常衣裳。

    他今日一反常态,还穿上了她先前送他的玄衣绯里汉袍,姜从珚疑惑:“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这么隆重。

    “不干什么。”男人说。

    “不干什么你穿成这样?”

    拓跋骁气结:“你没发现?”

    “发现什么?”姜从珚不明所以。

    男人胸膛狠狠起伏,语气危险起来,“你真的没发现?”

    姜从珚见男人现在的状态仿佛一点就爆的炸药桶,不敢随便答话,抿着嘴巴,从上到下,重新仔细打量男人,视线经过他腰线时才发现他系着她昨日打的释迦结。

    难道是这?

    “你特意穿这身衣裳就是为了挂这个释迦结?”她不确定地问。

    拓跋骁“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这么明显的不同,她亲手打的结,竟没第一时间发现,显得他太上头,她反而没这么在意。想到这儿他颇有几分郁闷。

    姜从珚隐约感受到男人的情绪,抬起下巴,露出一个笑:“我是被王勃勃英姿吸引目光这才没第一时间发现,你难道要怪我吗?”

    她白净的小脸在幽幽天光中莹莹生辉,眨巴着一双水润清透的乌眸,这般仰头看着自己,乖得不像样。

    明知道她这话是故意说来哄自己

    的,拓跋骁仍不由得开心起来。

    又不是没听人恭维自己,可只要听她说几句好话他就跟失了智一样,不管面上多严肃,心底早乐开了花。他有时也唾弃自己,却不得不承认,她对自己的影响就是这么大。

    姜从珚定定欣赏了会儿拓跋骁修劲挺拔的身姿,男人的卖相其实很不错,宽肩劲腰,双腿修长,身上全是练武生出的肌肉,肌理分明,脱下衣服时这种力量感被无限放大,此时一身宽袍大袖,掩盖住男人的野性,反倒衬出他的五官的俊美。

    她也没完全说谎,每次看他,总被他眼神夺去注意力。

    男人在她面前表演了会儿孔雀开屏,姜从珚实在不耐烦了,打断他,起床。

    用过早饭他就出门了,猜到他出门打算干什么,姜从珚无语了瞬,然后就随他了,反正他脸皮足够厚。

    拓跋骁骑着骊鹰,走在王庭宽敞的大道上,可惜天气太冷,出门的人不多,就算遇到他们也不敢直视王。

    拓跋骁转念一想,掉头去了军营。

    果然,军营里的下属胆子大,敢明目张胆地看他,拓跋骁不仅没呵斥,任由他们看。

    他却不知底下人想的是,王今天怎么穿得这么奇怪?

    叱干拔列听说王来了军营,第一时间赶过来,“王,您今天要人陪练吗?”

    他扭了扭手腕,跃跃欲试。

    拓跋骁冷脸看他一眼,练什么练,这身衣裳要是撕破了,你赔得起吗?

    叱干拔列感觉王今天很奇怪,他特意来军营,不练武,说是巡查,却有些心不在焉的,脸色好像还不太好。

    逛了一大圈,叱干拔列还没琢磨出王想干什么。

    不少人都好奇他今天穿了件完全不同的衣裳,却谁也没敢问,王不喜欢下属过问他的私事。

    最后,还是阿隆灵机一动,“王今天穿的衣裳是可敦为王准备的吧?”

    “嗯。”拓跋骁淡淡应了声,似不太在意的模样。

    可阿隆贴身跟了他这么久,早能揣摩一二了,王的反应看似平淡,从今日种种迹象来看,说不定就为了这呢。

    他又仔细瞧了瞧,果然看到他玄色衣摆上坠着一个红色的结,问:“王腰间的挂饰也是可敦那边的习俗吧,我们鲜卑没见过这样的。”

    拓跋骁仍一脸淡淡,“她说是平安结。”

    “原来是这样。”阿隆作恍然大悟,“肯定是可敦一片心意,希望王每次出征都能打胜仗,平安回来。”

    “打仗靠得是自己,一个平安结有什么用,只是她非要给我。”

    众人:“……”

    嘴上这么说,可您的表情能不能装得严肃点。

    他们终于明白王今天来是干什么了,炫耀,炫耀媳妇儿关心他。

    众人心里一言难尽,面上还是绞尽脑汁七嘴八舌地恭维起来。

    阿隆嘿嘿一笑,他今天在王这里又立了一功。

    哼,那么多亲卫,为什么就他能贴身跟着王,靠的就是这份眼色啊。

    叱干拔列站在一边,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那些违心的话。

    这个王真的是他的王吗?他怎么感觉都要不认识这人了呢。

    拓跋骁终于心满意足,赶在午饭前回了屋。

    姜从珚随口问了两句,听男人用看似平淡实则炫耀的语气说出今日的情况,她额上掉下几条黑线。

    行吧,你开心就好-

    熬过四个月的寒冬,天气终于一点点回暖,到了二月,冰雪开始消融,积雪覆盖下的草地偶尔冒出新芽。

    去年一场大暴雪,许多牧民的牛羊都冻死了,以致今年没了新生的牲畜。

    许多贵族和首领倒有牲畜,但他们自己都不够,哪里愿意分给别人。

    以往这种情况都是可地延寻去协调解决,可地延家族权势大,他威望高,众人都要给他点面子,如今他被夺了权力,姜从珚名义上代替了他的职位,自然要做出一番成就才能叫人信服,否则她空有名头,底下人也不会听她指挥。

    她目前最大一件事便是要想办法解决牧民们的生计。

    早在前两个月她就在琢磨着了,还叫来甘萝他们商量,已经有了思路。

    姜从珚叫来阿椿,“这是一份名单,你帮我把上面的人都请到王帐来,就说我有事相商。”

    阿椿看了眼,大部分都是来过女郎生日宴的,她心里便有了底气。

    两日后,她邀请的人果然都到齐了。

    姜从珚整理好衣摆,在众人的目光中跨进王帐。

    她以前来得不多,从今以后,名正言顺。

    第117章 一百一十七 柔然王派王子和公主来鲜卑……

    今日的王帐跟往日很不相同, 高大的穹顶下,宽阔的殿宇中,地面铺着精美毡毯, 整齐摆放着数列桌案和高脚椅, 旁边还用脚架支起炭盆, 暖意融融。

    姜从珚行至主座前,众人齐齐施礼, 她浅笑着应下,扬臂舒袖, “诸位大人请坐。”

    这座并非拓跋骁的王座, 是她新置的一张坐榻, 单独霸占他的王座也不合适。

    她今天召见鲜卑贵族, 并没叫拓跋骁与自己一起, 她不能总靠他的威望去镇压这些人。

    众人都猜可敦今天把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肯定是有重要的事, 入座后,她却没提。

    “来人。”

    众人只听见一道简短的汉语, 便有两排衣着统一的侍女自帐外鱼贯而入。

    她们训练有素,动作整齐,手里端着托盘,上盛几种点心, 还有……酒?

    随着她们的靠近, 一阵甜香和美酒的醇香飘过来,只是闻着味儿便勾起众人的馋意。

    他们不由想到去年参加的可敦的生日宴, 各种美味的糕点、香甜的奶茶和美酒, 撒满香料的羊肉牛肉,至今仍叫人回味不已。

    此时见着侍女端着托盘进来,那一双双蓝色、绿色、褐色的眼睛都亮起来。

    可敦又要跟他们分享美味的食物了?

    不得不说, 自这个汉人公主可敦来到鲜卑后,行事做派一直很大方,大家或多或少都受过她一点恩惠,加上铸金人成功,更加叫人讨厌不起来。

    “这是我作坊中新产出的点心和麦酒,诸位大人尝尝,可还算美味?”

    “不用尝我都知道可敦的食物肯定十分美味。”

    莫多娄率先开口,其余人也跟着附和起来。

    “去年那场宴会后,我其实一直惦记着在可敦这里吃到过的美食和美酒,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馋呢,哈哈哈……”

    话匣子一打开,气氛就热闹起来,姜从珚举杯朝众人做了个“请”的动作,让大家吃吃喝喝,一阵酣畅豪饮,中途不断有人夸赞她的酒滋味浓烈,实在过瘾。

    鲜卑酿造技术不发达,鲜少能酿出这么烈的酒,对于爱酒的鲜卑人而言,这无疑于琼浆玉露,喝着就停不下来,一旁的侍女还在不断添酒,他们哪里抵挡得住这种诱惑。

    见众人酒酣耳热享用得差不多了,姜从珚才转回正题。

    “今日请大人们过来,正是为了去年说过的糖和酒的事。”

    鲜卑贵族们听到这儿,精神一振,糖和酒,这事儿好啊。

    他们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十分期待接下来的话。

    对上这么多人的眼睛,姜从珚面不改色,脸上挂着恰当的笑,不紧不慢地道:“冬天过去,雪在融化,土地也在解冻,新的作坊已经在筹备了,只是建造作坊需要的各种木材、石料、泥料还需人手帮忙转运,我想请方便的大人帮个忙……段将军,听说您的族地那边有许多树林,厥机大人,您那边有石料,你们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姜从珚早调查过各人底下的情况,摸清鲜卑各处资源后,此时针对性地提出方案,又以新产出的糖和酒做好处,说产出后会优先分给他们,几人心里暗自合计了下,自己并不吃亏,便都答应下来。

    他们得了这好处,那些没被点到名字的反而有些急了,要是被他们分完,自己岂不什么都捞不到了?

    糖和酒在草原上都是稀缺物资,不仅自己享用,还能赏赐属下,转卖到别的部落里更是一大笔利润。

    尤其是酒,鲜卑男人没有不爱酒的。

    “可敦,我能帮上什么忙吗?”有人问。

    姜从珚看了眼说话之人,眸光微微闪了下,没答话,反沉默下来。

    那人便急了,甚至从座位上站起了身,桌案上发出一阵瓷器杯盘碰撞的清脆声响。

    “我确实还有难处,只是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伸出援手。”

    “什么难处,可敦只管说。”那人拍着胸膛,一脸豪气。

    姜从珚定睛看了他两秒,“我听说大人手下有不少存活的牛羊,多达五万头,等到今年产崽,能否换与我一些?”

    何烈加:“呃……”

    他一时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提这个要求。

    先前的石头木头只是费点人工,对他们根本没什么影响,但牲畜幼崽可不同了,这是他们生存的根基。

    姜从珚叹了口气,秀眉轻轻蹙起,眸中流出几丝忧愁,“我自己并不需要牛羊,只是去年一场大雪,许多族人都没了牲畜,今年还不知怎么活下去,我想为他们寻条生计,所以才想和你们换些牲畜幼崽。”

    她这么一说,何烈加犹豫了。

    他正举棋不定,一道女声突然响起,“可敦,我愿意将今年新生的幼崽分你一半。”

    是兰珠,语调铿锵有力,她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姜从珚,“可敦这么做全是为了鲜卑的子民,兰珠十分佩服,您是天神选定的人,我相信您会带领鲜卑子民过上更好的日子。”

    她又环视众人,继续说:“去年遭受天灾,可敦派了许多人去帮助我们的族人,你们的手下肯定也有不少受过帮助,可敦还将珍贵的糖和酒分享给了大家,现在可敦需要我们的支持,难道我们要做不义之人对此不理不睬吗?”

    “谁能保证下一次天灾受到灾祸的不是自己?如果那时一个人都不肯帮助你,你愿意见到那样的情况吗?”

    “而且可敦没让你们白给,她用糖酒跟你们换,这样你们还不愿意吗?”

    “我愿意。”叱干拔列率先响应。

    “你说得对,我也愿意。”

    刚刚喝下肚的酒正在散发热意,有人带头发声,气氛烘托到了这里,众人头脑一热,纷纷应承下来。

    “好!”姜从珚从座上起身,“都说鲜卑勇士团结仗义,果然如此。”

    姜从珚不给他们反悔的机会,叫人铺开纸笔,将每家能交换的羊羔、牛犊数量都写了下来,旁边还附上她交换出去的糖酒数量。

    当然,双方都没现成的物资,大约跟期货差不多了。

    她早命阿椿和兰珠帮自己打听过,对每个贵族家中存余的牛羊数量摸得透透的,提出的数量正好踩着他们的底线,她给出的物资也没叫他们吃亏,于是众人半推半就地应了。

    每写好一份,便按上自己和对方的指印。

    鲜卑人不识汉字,但他们懂得这是汉人的契约方式。

    等一切忙碌完,议事完毕,众人走出王帐,被带着融雪寒风一吹,酒气一散,忽然清醒许多,再看自己手里抓着的一张看不懂的字据,忽然感觉是不是被忽悠了?

    此时再要反悔也晚了。

    唉,他们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好歹有不少糖和酒呢,不亏不亏!

    旁人都已离去,帐内只剩姜从珚、兰珠、莫多娄几人,相互对视一眼,都笑了。

    兰珠尤其兴奋,她感觉自己又干成了一件大事。

    自此姜从珚跟她说让她做将军后,这些日子她都在努力学着管理手下的人,才短短两个月,已经跟最开始那个腼腆的小姑娘大不相同了。

    虽然到时候可能有人找借口抵赖,姜从珚觉得起码还是能收到一半以上的牲畜幼崽。

    接下来几天她又忙碌起来,去年灾后重建时她让人顺便调查各户情况,此时有份完整的户口名单,哪些人家一头牲畜都没有,哪些人家还幸存了些。

    她把这些人分别召集起来,说自己从贵族大人手中换了幼崽,到时族人们可以从她这里借贷,根据每户人口分配,等到牛羊长大后再还她一部分,有了生计,就算今年艰苦些,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鲜卑牧民闻言,激动得匍匐在地,口中不断道,“可敦果然是被天神选中来庇佑我们的人。”

    此时幼崽还没产下,姜从珚便又向众人提议,她正在兴建新的作坊,急需大量人手,只要去做工就能领到麦子,牧民们无有不应的。

    她还提出,有人愿意迁徙至土默川去种田的话,她就管这户人一年的口粮。

    这个条件更丰厚,但牧民们习惯了放牧,对种田一窍不通,他们不愿改变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响应的寥寥无几,姜从珚倒也没失望。

    去年趁着大雪,她已经用麦子换回许多奴隶,许多正是从羯族带回来的。

    大雪天,奴隶也干不了什么活儿,还要浪费口粮,如果不给粮食就只能让他们饿死,与其这样还不如换点粮食回来,于是姜从珚用十分便宜的价格换回许多羯族的奴隶,这其中不少汉人混血,受中原文化影响,大部分人都能说汉话,这就更好了。

    她挑了一部分出来分派到作坊里,剩下的全送到土默川去种地。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等到三月中旬时,冰雪完全消融,鲜卑迎来了一年中最热闹的盛会,春季大会。

    再偏远的部族,在这时候都会来到王庭参加盛会。

    今年却多出一个意外来客——柔然。

    “听说匈奴准备攻打柔然,柔然王派王子和公主来鲜卑,想求助王。”兕子听到这个消息后,火急火燎地来跟姜从珚禀告。

    “来个王子就算了,把公主也派来是什么意思?”她撅着嘴。

    第118章 一百一十八 “你觉得呢,你过来后一直……

    兕子很快就知道柔然派公主来是什么意思了, 就是她想的那样,和亲结盟。

    三月十日开始,陆续有各部族人抵达王庭。

    按照往年春季大会的惯例, 可地延寻会在王庭北面划出一片空旷草地当做大会场地, 姜从珚没改, 叫来人咨询过流程后,只在细节方面做了些改动, 将场地布置得更气派舒适,让自己人额外搭了摊位装饰成美食街, 才刚搭成, 香气一飘就吸引了不少客人, 已是热闹起来。

    她还命张铮组了一支巡逻队, 负责巡哨、调解纠纷, 若发生严重情况, 立即上报。

    张铮去年押送了几批羯族男丁到土默川,今年回到王庭, 他已升到副将,不在战时,他平日便去中军营中练兵,专练步骑结合, 尤其是使用武械作战的步兵以及后勤兵种。

    这件事还不是姜从珚提的, 是拓跋骁主动吩咐的。

    他以往多在草原作战,草原没有那么多险山关隘, 他只需凭借勇猛精良的骑兵就能来回纵横几千公里。

    可再骁勇的骑兵, 在攻城时能发挥的作用也十分有限,相反,若有擅长攻城的武械队却事半功倍, 拓跋骁便将训练步兵械兵的事纳入了今年重要计划。

    除了张铮,何舟也没闲着,跟随姜从珚北上的凉州亲卫本就不多,许多还被她分派了别的任务,如今在她身边轮值的只有十来人,人数实在太少。

    姜从珚原想从奴隶中挑选训练一批,拓跋骁知道后,直接从他亲兵中拨了三百人给她。

    从奴隶里面选人他不放心,且等训练出来还不知道要多久,他手下这些亲卫都是跟他许多年的,作战经验丰富又忠心耿耿,何必再去麻烦。

    姜从珚思索了下,只朝他道:“你如果把人给我,那后面怎么怎么安排都我说了算,你不许插手。”

    拓跋骁没多纠结就同意了。

    这些鲜卑骑兵,勇猛是勇猛,好不好用还真不好说,他们性情桀骜,好战嗜血,跟凉州亲卫这样纪律严明的军队截然不同,还有得磨呢,现在被

    何舟训练着军规军纪,每日苦哈哈的,不少人闹腾得不行,根本不服这个汉人,还想回去,拓跋骁直接发话,要滚就滚,回他身边就别想了,他绝容忍不下这种不听命令的下属,这些鲜卑亲卫便没办法了。

    相比起冬日的悠闲宁静,开春之后各项事情就都忙了起来。

    拓跋骁也不得闲,二月初,冰雪还没消融他就带人离开王庭去各部巡查了,尤其跟匈奴接壤的西部边境。

    去年一场大暴雪,不仅鲜卑受了灾,匈奴损失更加惨重,从探子传回的消息,匈奴死了数万人和几十万头牛羊,刚开春就有调兵集结的动静。

    姜从珚收到这个消息时很是忧心了几天,内部遭了灾,最佳办法就是将矛盾转移至外部。

    东面虽有水草丰美的河套地区,可鲜卑兵强马壮,拓跋骁更是大败乌达鞮侯的宿敌,匈奴要向东进军并不容易;相比起来,南方不仅资源更丰富,梁国兵马更是不堪一击,怎么看都是攻打梁国更划算。

    姜从珚对梁国算不上多有感情,可凉州卡在匈奴通往梁国的要道上,一旦匈奴南下,凉州首当其冲。

    她怕不知哪一天,凉州就会卷入历史的滚滚洪流中。可就算她再担心,也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匈奴竟准备攻打柔然?

    柔然处于匈奴东边、鲜卑西北的夹角,地理位置比鲜卑更北,同是草原上一个十分强大的部族,只是一直被匈奴和鲜卑压制不能南下发展。

    匈奴攻打柔然,如果顺利,确实能劫掠牲畜和人口,相比起他们要付出的代价,这其实并没太划算。

    不管怎样,姜从珚还是松了口气,至少凉州暂没卷入战火,哪怕只比原本的历史多安稳发展一两年,说不定也能迎来变数呢。

    心头大石落下,便是听到柔然派了公主过来,姜从珚都不觉有什么了。

    春季大会前,拓跋骁也终于赶回王庭。

    鲜卑版图极大,此次巡边耗时将近一月,这还只去了西部边境线,东面还没来得及去。

    两人整个冬日都腻歪在一起,忽的要分开这么久,拓跋骁自是不乐意,他甚至想带上姜从珚一起,姜从珚一开始也心动过,来到鲜卑近一年她只在王庭打转,对其余部族不够了解,同当地的首领更是陌生,要是能去看看加深联系,对她无疑是件好事,但最终还是没去成。

    拓跋骁不是去游山玩水的,时间紧任务重,他每日都要快马赶路,天还这么冷,她身体受不住。

    姜从珚觉得还是身体更重要,再说到了春季大会,各部首领齐聚王庭,也能做不少事儿。

    三月十四,拓跋骁一行人风尘仆仆赶回王庭。

    他速度极快,没来得及派人提前报信,姜从珚都没准备迎接,直到帐外传来欢快的呼喊。

    “王回来了。”

    姜从珚一开始以为自己幻听了,直到这句话越来越清晰,她还听到了熟悉的马蹄声,这才确定真是拓跋骁回来了。

    她放下手中账本,忙起身去迎,走得太急没看路,她不小心被椅子绊了下,小腿一疼,差点摔了跤,扶住旁边的桌沿才稳住身体,再抬眸,便见男人高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他稍微顿了瞬,便加快步伐大步朝她走来。

    她便这么愣愣地站在原地,仰着小脸,眼睛一眨不眨,看他朝自己逼近。

    只分开一个月,还不如他上次南征羯族的时间来得久,姜从珚却觉这一个月的思念比之前两个月都多。

    或许是习惯了男人温暖的体温,他离开后,半夜变凉的床铺让她很不适应,总下意识朝旁边靠去,摸到的却还是冰冷的床被,并没有供她取暖的温热躯体,那时她总会想到他,以前每当她觉得冷了,她就把冰凉的脚丫子伸到他小腿间取暖。

    男人一进帐,目光就落在她身上,还带了毫不掩饰的直勾勾的意味,姜从珚忽有些脸热,又生出两分陌生。

    他现在的模样跟离开时很不相同,一身灰,携来一路的风霜,满面胡茬,皮肤也被风吹得糙了,原本的俊美全被粗狂掩盖,更像他最开始的样子。

    待站至她身前,他还这么看她,甚至更加充满侵略性,姜从珚只好开口缓和一下这紧绷又暧昧的氛围。

    “你回来了。”她先说了句,嗓子微微发干,又问,“你这一路累不累?饿没饿,要不先吃饭休息一下。”

    话音落,她忽的就被拥进男人怀里,下一秒,一个吻落到她脸上,亲了几口,又转至她唇瓣。

    “饿。”他说。

    “那我叫人……”姜从珚顺着话接,刚开口就被男人封了唇,这才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

    她脸一下就滚烫了。

    任由他亲了会儿,发现他还没放开自己的意思,眼角又瞥见大敞着的帐门,她推推男人。

    然而拓跋骁沉浸在这香软温甜中,哪里肯放开她。

    姜从珚赶紧提醒:“这还在堂屋,正对着门口。”

    男人一顿,掐起她的腰带着往里走,放到了床上,又欺下来。

    姜从珚头皮一麻,终于忍不住了,死命去推男人。

    “你去洗洗。”

    拓跋骁抬起头:“……你就非要跟我计较这。”

    姜从珚扯扯他胡子,“我已经忍你一会儿了。”

    “……”

    天气寒凉,男人身上的汗味儿倒不算特别重,可也不能昧着良心说没味道,加上赶路导致的一层泥灰,还有那扎人的胡子,姜从珚没第一时间推开他还忍着让他亲了会儿已经到极限了。

    拓跋骁知她性子,压下火气,重重咬了下她的唇,才在女孩儿不满的目光中起身,朝浴室走去。

    姜从珚趁机整理下自己的衣裳和头发,刚平复下心跳,便见男人撩帘出来,身上随意披了块巾帕,棱角分明的脸庞和脖子还在往下滴水,一直蜿蜒到胸腹。

    他正想过来搂着她继续先前的事,这时帘外传来阿榧的声音,“王,外面有大人求见。”

    拓跋骁的脸一下就黑了,“不见。”

    他才刚回来这么一会儿,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

    “等等。”姜从珚开口,在男人凶狠的目光中继续朝阿榧说,“你让大人们稍等一会儿,说王一会儿就去。”

    “是。”阿榧得了令,立马溜了。

    卧室内,姜从珚笑吟吟地看着男人,“有事找你呢,快穿好衣服过去。”

    拓跋骁“咚”一下倒在床上,四肢大张,一副无赖做派,“我不去。”

    姜从珚知他被打断兴致肯定不高兴,但这是正事儿,岂能叫他任性。

    她转身从衣柜里翻出他的衣裳,放到床边,柔声哄他,“你起来,我帮你穿行不行?”

    拓跋骁碧眸一亮,要是这样,他就勉勉强强接受吧。

    他张开手臂,活脱脱一副大爷做派,等着美人儿的伺候。

    刚穿好衣服,男人长臂一捞勒住她的腰,低声在她耳边道,“今晚你都要随我。”

    姜从珚耳根一热,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催他赶紧出去。

    刚才说的要事,是各部首领听说拓跋骁回王庭了,想第一时间来拜见王。当然,还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柔然。

    “王,您打算怎么对待柔然的使者?”

    拓跋骁没立马决定,反问:“你们觉得呢?”

    “匈奴是我们不死不休的敌人,要是柔然想与我们结盟对付匈奴,这是好事啊。”

    “段目乞说得对。”

    拓跋骁见大部分人都赞同,又问姜从珚,“你觉得呢,你过来后一直没说话。”

    第119章 一百一十九 “她好看吗?”

    拓跋骁问自己意见, 姜从珚其实也不知道。

    不是没考虑过,而是真不知该如何说。

    明面上,联合柔然制衡匈奴当然是件好事, 可匈奴攻打柔然不顺后, 会不会再掉头南下呢?

    她毫不怀疑有这种可能, 因为匈奴就是一个不断向外侵略的民族,遭逢灾祸, 他们的做法从来都是侵略别人来满足自己,加上现任匈奴单于一直野心勃勃, 乌达鞮侯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一心想向外扩张。

    但她不能将这份顾虑当着鲜卑人的面说出来, 对他们而言, 匈奴攻打大梁还是件好事, 能帮他们出口恶气。

    于是姜从珚道:“我赞同诸位大人说的不能放任匈奴继续扩张, 但如何对待柔然还要等使者抵达后看他们给出什么样的合作条件,总不能只凭一句话就让鲜卑勇士为他们冲锋陷阵, 鲜卑勇士的鲜血不能白流。”

    众人一听,颇觉有道理。

    匈奴虽是他们的敌人,柔然也不是善茬,五年前鲜卑内乱的时候还搞过小动作呢, 这几年鲜卑在拓跋骁的带领下愈发强盛起来才安分下去了。

    “嗯, 那就听你的,先看看他们有没有诚意。”拓跋骁一锤定音。

    下面拓跋骁又大概说了此次巡边的结果, 总的来说, 边境还算安分,邻近的匈奴羌族不敢来犯。

    底下一片豪气骄傲,他们就知道, 只要王往那儿一站,谁还敢来进犯。

    叱干拔列几个还有点失望呢,这意味着又没仗打了。

    几个部族的首领向拓跋骁汇报今年的土地人口牛羊情况,去年派了人去查看受灾情况,几月过去,情形又发生了些变化。

    当然,他们话里话外都是诉苦,说自己的族人遭受了多大的暴雪,死了多少人和牛羊,拓跋骁实在不耐烦听这些,随口说了几句打发了,这些个人,就知道给自己找借口想少上贡,怎么,那么大片土地是白给的。

    拓跋骁威望正盛,手握强兵悍将,这些人也只敢诉诉委屈,倒还真不敢跟他对着干,不然哪天王心情不好拿自己开刀就惨了。

    正好人到得齐,姜从珚也当着拓跋骁和众人的面汇报了下最近各项事宜的进展。

    许多王庭之外的部族头一次见到这个汉人可敦,一开始震惊于她居然能说出一口流利的鲜卑语,听她说了许久后突然意识到,她在族中的权力竟然这么大,这些事以前都是俟懃地何大人负责的。

    哦,对,俟懃地何,俟懃地何已经不是可地延寻了。

    抵达王庭后他们就听说这个汉人可敦在去年铸金人成功了,这意味着她是天神为鲜卑选定的可敦。

    众人对她的汉人身份仍有些别扭,却又因为天神的旨意不敢不敬,等到事情商量完,有人问,“可敦,我们有这个荣幸能看看您铸成的金人吗?”

    姜从珚微微抬眸,看向说话者,是个须发发白、年纪六十往上的老者,苍老的眼睛闪着光,似很期待。

    其余人也都用类似的眼神看着她,鲜卑许多年没有过可敦亲自铸金人的仪式了,他们没能见到那盛大的场面,要是能见一见可敦亲手铸成的金人也是好的。

    “当然可以,金人在大巫处供奉着,诸位若想看,明日我便带你们去。”

    第二日,各部的人怀着好奇又期待的心情聚到王帐前,又跟随姜从珚来到大巫处。

    大巫得到姜从珚的消息,早准备好了迎接,洒扫巫庙,焚香敬神。

    众人一跨进巫庙,便看到被安置在最中间的金相,金人闪闪发光,金身光洁如镜、线条流畅,低垂眉眼在缥缈的香雾中似有神性,众人先是一震,便朝金人跪拜下去,嘴里念叨着“吾神”等话。

    不怪他们如此震撼,那日金人铸成后,又拿回作坊由工匠们打磨光滑,镀上金粉,这样一通操作下来如何能不光滑如镜反着金光,加上匠人们所铸模具分外精致,鲜卑人见了无不奉若神明。

    满足了众人好奇和参拜之心,姜从珚趁机邀请了几位首领说有事相商,尤其是居于后套巴彦淖尔地区的铁弗部族首领吉福真和几个位于贺兰山脚下的小部族首领。

    其余人并不清楚姜从珚跟他们谈了什么,只知他们从帐中走出来时,都颇有几分思索。

    姜从珚跟他们说的不是别的,正是种田之事。这两片土地同样十分适合种地,只用来放牧实在太浪费了。

    她还发现,贺兰山地区杂居的汉人并不少。

    这也是历史的原因,百年前贺兰山还处于中原王朝统治下,到了前朝一直被匈奴争抢掠夺,在这里爆发了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役,前朝末年天下大乱后,中原王朝愈发衰微,贺兰山彻底落入匈奴手中,再到五年前,又被拓跋骁抢走。

    如今这片地区的人口组成十分复杂,鲜卑人、匈奴人、汉人、杂血,甚至还有邻近的一些羌人。

    居住在贺兰山下的小部首领跟汉人打过交道,自然明白同样大小的土地,种地养活的人口比放牧高出许多倍,但他和族人们只习惯放牧的生活,从没种过地,而且那里离匈奴这么近,万一匈奴来攻打,他们又不能把地上的麦苗像牛羊一样赶着走。

    听了他们的担忧,姜从珚只道:“有王带领鲜卑勇士守护领地,难道能叫匈奴猖狂至此吗?”

    众人不敢反驳,对种田之事仍有疑虑。

    姜从珚也知不能急在一时,便命人回去,先着手眼下的春季大会。

    春季大会由最初始的相亲大会发展而来。古时的部族先民们并不了解基因这个概念,可从漫长的岁月中他们发现只在同个族群中进行结合的话,生下的孩子容易早夭、患上各种疾病,从而导致部族的消亡,与其余部族结合的话这种情况就会消失。

    于是,现在的草原民族大多实行氏族外婚制,他们鼓励自己部族的年轻男人、女人带回其他部族的年轻人。

    草原辽阔无比,人口又十分分散,想要遇到合适的年轻男女并不容易,众人便约定了在春天时一起去往某个地方,这便算是一个大型相亲会了。

    春季这场大会促进了年轻男女的结合,也促进了部族间的交流,现在更是拓跋骁管理各部的一个重要手段和途径。

    接连两三天,姜从珚和拓跋骁都在不断接见陆续抵达的各部首领,还要商谈族中各项事务,尤其今年要入伍的年轻人。

    拓跋骁要扩充他的军队,正好前两批武器已经锻造完成,足以再装备一支一万人的骑兵了。

    三月十九日,春季大会前一天,柔然使者到了。

    来的只是个王子和公主,且是来求援的,拓跋骁不需亲自出面,任命了贺然干和兰珠前去迎接。

    拓跋骁只派了贺然干,兰珠是自己要去的。

    她凑到姜从珚耳边悄悄说:“柔然派公主过来,肯定是想通过联姻的方式拉拢王,我帮阿珚姐姐瞧瞧这个袄娜公主是不是真像传言那样美,但不管长什么样,肯定没有阿珚姐姐美,王不会喜欢她的。”小姑娘话里还带着气闷。

    话是这么说,她其实还是有危机感的,这袄娜公主有个柔然明珠的名声,听说柔然的贵族子弟都十分仰慕这个公主,以娶到袄娜公主为荣耀,可惜公主并没嫁给部族里的勇士,反而跟着她的兄长大王子里奇一起来了鲜卑,明显就是冲着王来的嘛。

    兰珠和兕子私下里商量许久,最终决定亲自去会会这个袄娜公主。

    姜从珚猜到兰珠的想法,心里暖暖的,任由她去了。

    这天上午,贺然干和兰珠带着下属,骑马走在最前面,抵达迎接地点后,人还没来,兰珠有些无聊,问他:“贺然干,你说这个袄娜公主想嫁给王的话,王会同意吗?”

    贺然干想也没想就答,“为什么不同意呢?袄娜公主不肯嫁给他们族中的勇士却愿意

    嫁给王,说明王厉害啊。”

    兰珠听到这个回答,顿时就炸了,只恨不能一鞭子甩到他脸上。

    臭男人!

    贺然干看她冒火的眼睛,不由缩了缩脖子,“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兰珠重重冷哼一声,转过身不再理他。

    她心里更难过了,别的男人都这么想,王会不会也这么想呢?

    兰珠本就怀着一肚子气,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柔然使者才姗姗来迟,再看行来的队伍,袄娜公主居然没有骑马,反而坐在一辆十分奢华的马车里,马车装饰金银珠宝,步子慢慢悠悠,车铃发出叮铃铃的声响。

    难怪来得这么迟,她更没好脸色了,端出一副严肃模样。

    打头的柔然大王子里奇率先迎上来打招呼,贺然干上前寒暄了两句。

    里奇眼睛越过贺然干朝后看了看,“鲜卑只派了您来吗?漠北王没来,是被要事耽搁了吗?”

    贺然干正思索着怎么回答比较委婉,身边插进一道响亮的女声,“你一上来就问王,那你们的公主怎么不出来见礼?”

    马车内,袄娜公主抬起眼皮,隔着窗户问车外的女奴,“她是谁?是漠北王娶的可敦吗?”

    女奴打量完兰珠,低声禀告,“奴不清楚,但她打扮很华贵,看起来不像汉人,更像鲜卑里的贵族姑娘,也可能是漠北王的人。”

    “她好看吗?”袄娜又问。

    女奴道:“不及公主十分之一美丽。”

    袄娜笑了,“不用理她,告诉大王子,我旅途劳累,不能下车见礼。”

    “是。”-

    “王,阿珚姐姐,这个袄娜公主实在太过分了,我去迎接她,她连马车都不出,他们这是求援的态度吗?哼,我看柔然根本不是真心想跟鲜卑交好。”兰珠一回来就气势汹汹地杀到姜从珚这里来,一边说,还一边偷瞄拓跋骁。

    姜从珚见兰珠这直性子的姑娘,竟还学会偷偷上眼药了,心里哭笑不得,安抚了两句,小姑娘气还没消。

    这时,阿隆到帐外来报,“王,柔然王子想来拜见王。”

    第120章 第 120 章 拓跋骁格外卖力

    “不见。”拓跋骁想也不想就答。

    兰珠刚才的话确实有自己的小心思, 有一句很对,柔然是来求助的,不是来摆王子公主的架子的, 既是求援, 就该拿出拿出相应的态度。他们摆不清楚自己的位置, 那就晾一晾,等他们清醒了再来谈。

    这次, 姜从珚并没劝,阿隆便去传话了。

    兰珠朝姜从珚露出个得意的小眼神, 姜从珚失笑。

    “大王子, 王说不见。”阿隆说。

    有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的下属, 拓跋骁最不耐烦阿谀奉承的人, 阿隆做事也干脆利落得很, 主子发话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他将拓跋骁的话原模原样地告诉大王子,连个理由都没编, 但好歹语气没那么不耐。

    即便如此,仍叫大王子变了脸。

    他极力维持将要破裂的笑,问,“不知道漠北王为何不肯见我, 难道是在忙, 我可以先等着。”

    阿隆道:“王没说原因,只说不见, 大王子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明日再说。”

    他都这么说了,大王子只能按下心里的不满暂时放弃,临走前, 他朝不远处高大宽敞的寝帐看了眼,又瞥了眼挡在自己和帐篷之间的凉州亲卫。

    转过身,他脸色彻底阴沉。

    “我去时,拓跋骁正在他那汉人可敦的寝帐里,他不肯见我,难道是那汉人公主在旁边谗言阻止?”大王子回到鲜卑给自己安置的住处,来到袄娜公主帐中,对她复述了刚才的情况。

    男人带着显见的怒气,他在柔然不说呼风唤雨,可身为尊贵的大王子,他何尝受过这种冷遇。

    袄娜公主立在帐中听着他的抱怨,眼睛却在四下打量帐篷的布置。

    他们并未被安排在王帐附近,甚至不在王庭中心位置,而是为春季大会划出来的那片草地上。

    帐篷是新搭的,装饰得可谓十分华丽,外层是全新的毡布,穹顶和墙壁用各色鲜艳明亮的丝绸装饰,地面铺着花纹精美的羊毛编织地毯,天色尚未全黑,一旁的铜树灯台上已燃起数十支蜡烛,帐内灯火辉煌,四周光滑的绸缎反射出华贵的光泽,叫人几欲目眩,更不要说各种金银酒樽,鲜美的牛羊肉食,简直叫人目不暇接。

    帐外还有听从传唤的侍女,以及值夜巡逻保证使者安全的专属巡逻队伍,光从接待的物质规格上说,实在难以挑剔出毛病。

    “听说安置我们的帐篷是那汉人公主安排的?”袄娜漫不经心地说。

    大王子愣了下,“听他们说好像是这样。”

    袄娜公主轻哼一声。她脸上蒙着紫色的面纱,唯一露出的眼睛充满傲然。

    大王子很了解自己这个妹妹的性格,因为生了张绝美的容颜,这些年被捧得无法无天,他似有几分警告地说,“袄娜,拓跋骁今天的态度你也看到了,说不定就是你对鲜卑使者的态度惹恼了他,你最好先安份几天,不要坏了我的大事。”

    袄娜冷笑,“你的大事?你愿意带我来不就是想让我拉拢拓跋骁吗?现在又说让我安分,我安分了你就干成事了?连拓跋骁的面都没见到还有脸来教训我。”

    大王子被她这话气得脸色铁青,“腾”地一下站起身,颤抖着唇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强行忍了下去,一转身狠狠掀开帐帘跨了出去。

    大王子离开后,袄娜叫来自己随行的女奴,命她们把面前的东西全都撤了,换上自己带来的更为奢侈华丽嵌满各色宝石的用具,又命令底下的女奴:“去给我打听清楚鲜卑这个汉人可敦的情况。”

    她手下一个得力女奴领了令正要出去,刚走出一小段距离,却被巡逻值守的鲜卑卫兵拦住,“姑娘要去哪里?”

    女奴道:“我只是随便出去转转。”

    卫兵道:“柔然使者才抵达鲜卑,对各处不熟悉,不如让我们陪着,还能帮你引路。”

    女奴找了各种借口,对方始终不肯松口,只得回去禀告公主。

    袄娜正在梳头,闻言,手中动作一下重了-

    三月二十日,鲜卑今年的春季大会终于要开始了。

    天还没亮,王庭各处便陆续传来热闹的胡琴马头琴欢快的乐声。

    今日还有得忙呢,姜从珚也早早起床,洗漱完,掐着时间,兰珠和丘力居来了。

    这是鲜卑的盛会,入乡随俗,姜从珚今日便也作鲜卑传统打扮,请兰珠和丘力居来帮自己参谋。

    二人十分乐意。

    姜从珚把拓跋骁赶出去,三个女孩子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阿榧在她们的指导下将姜从珚的长发编成许多夹杂彩绳的小辫,绳尾坠小拇指大小的金银铃铛,随着她走动,便有清脆悦耳的细铃响起,发顶用明艳的红宝石额链半围,鲜红的宝石衬得她丰肌如雪,香腮凝脂。

    再描上明媚的妆容,换上属于鲜卑贵族女性的以红色为主的夹领小袖袄衣和缀着各色宝石的下裙,手挽黄金臂钏,项佩宝石珠链,整个人忽的变了模样,除去独属于汉人的优雅婉约,更添了丝神秘娇艳的异域风情。

    待一切装扮完毕,几人都怔怔得看了好一会儿。

    “阿珚姐姐,你好美。”兰珠赞道。

    “你们今天也很漂亮呀。”

    不仅兰珠和丘力居用心打扮过,姜从珚还让阿椿阿榧以及底下的侍女都换上了鲜卑服饰。

    一群年岁正好的姑娘,盛装打扮过后,只要走在路上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姜从珚出帐与拓跋骁汇合。

    男人一见她眼睛就看直了。

    兰珠和丘力居对视一眼,都十分骄傲,然后就笑嘻嘻地转身跑开了,身后的侍女也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姜从珚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直到所有人都跑了,只剩自己跟拓跋骁。

    “我、我第一次这样打扮,是丘力居帮我参谋的,还行吧。”她声音忽的细了起来。

    拓跋骁箭步跨过来,大掌掐着她的腰将人提起在空中转了几圈,然后紧紧抱住她,“真美。幸好你已经嫁给我了,不然还不知道多少男人跟你示爱。”

    姜从珚失笑,“有那么夸张吗?”

    “以前为了争抢一个姑娘,几个男人打得头破血流也很常见。”

    “哦,那王有没有像他们那样为了争个姑娘打得头破血流?”姜从珚笑问。

    拓跋骁没好气看她一眼,“我有没有你不清楚?”

    姜从珚故意道:“我以前又不在鲜卑,我怎么知道

    呢?说不定王曾经就跟哪个姑娘……唔。”

    男人实在听不下去了,直接用唇堵住她剩下的话。

    姜从珚怕弄乱自己的造型,不敢反抗,任由他亲了会儿。

    拓跋骁亲出了火,可一会儿春季大会就要开始了,耽搁不得,只能用满含欲色的碧眸狠狠看了她几眼。

    姜从珚:……又怪我了呗。

    两人来到举办春季大会的场地,这时节积雪完全消融,大地刚刚发出新芽,一片浅浅的嫩绿,这片绿色的画布之上,点缀五颜六色的彩旗和洁白的帐篷,平添春日的热烈;四周堆好了篝火架,所有穿行其中的族人都穿上了最鲜亮的新衣,随处可见年轻男女欢快的笑脸。

    两人甫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便都集中至此,更忍不住多看了眼姜从珚。

    可敦平日都穿汉人服饰,还是第一次按鲜卑风俗盛装打扮,竟十分好看。

    待参加春季大会的各部族人到齐,乌压压聚集在祭台前的空地上,两人走上祭台。

    春季大会除了相亲交流,演变到现在还兼具了类似中原王朝春祭的作用,鲜卑王会在这一天,在大巫的协助下向天神祈求这一年风调雨顺、水草丰茂、牛羊健康,族人无灾无病等美好的愿望。

    往年拓跋骁只走个形式,今年多了姜从珚与他一起,他忽就觉得有意义了。

    他面对上万人,高声道:“天神庇佑,水草茂茂,烈马鬃鬃,鲜卑勇士,踏平四方。”

    彼时大风吹扬,合着牛角大号之声,沉稳浑厚的男声随风传送到四周的旷野上。

    “鲜卑勇士,踏平四方!”

    草地起先十分安静,片刻后忽然齐声爆发出拓跋骁这最后一句祝词,声音散遍四方,几乎振动云霄,鲜卑族人无不自豪。

    祭祀完毕,杀了牲畜,春季大会便正式开始了。

    这一日会举办许多活动,有男人间的传统项目,比如骑马、射箭、摔跤、叼羊、斗酒等,姜从珚准备的奖励比往年更丰厚,吸引了无数年轻儿郎,负责赛事的人险些忙不过来。

    当然,还有许多男人跟女人混杂的项目,其中最吸引人目光的就是唱歌大赛,男人们组成一队,女人们组成一队,面对着面唱,这是最容易看对眼的时候。

    除了传统活动,姜从珚组织了些现代常见的小游戏,同样是男女混搭,比如拔河、多人多足、抛绣球、投壶、击鼓传花等,她以前也不曾玩儿过,但不妨碍她通过网络了解,这些新颖的小游戏让这些鲜卑人很是开了眼,他们本就是来相亲的,当然要通过各种方式跟接触对方,加上姜从珚准备的小礼品,或是一坛美酒,或是一些点心,众人玩儿得不亦乐乎。

    来到王庭的各部年轻人第一次对姜从珚这个新上任的可敦生出了好奇和好感。

    另一片场地上,拓跋骁也在跟各部的鲜卑勇士比武。

    其他游戏是增进男女之间的接触,这边的比赛就是男人们在姑娘面前展现自己英勇的机会,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儿表现自己,不管是已婚的还是未婚的。

    拓跋骁格外卖力,表现得尤其骁勇。

    男人一身利落的窄袖胡服,骑在骊鹰油亮的黑背上,驰骋在春风中,张臂拉弓,手指倏地一松,箭矢流星般离弦而去,精准地射中悬挂彩球的细绳,彩球应声而落,却被旁人先一步抢走,拓跋骁很快追了上去。

    经过一番追逐抢夺,最终还是被拓跋骁抢回来。

    拿到彩球,他朝姜从珚这边看了眼,虽没说话,单这个动作就叫旁边的姑娘们兴奋不已。

    下一秒,男人扬手一抛,彩球精准无误地落到姜从珚怀中,她下意识伸手接住,还有些愣怔,兰珠已经激动尖叫起来。

    “阿珚姐姐,王在跟你示爱呢!”

    “啊?”

    周围的姑娘们都笑嘻嘻地用暧昧的眼神看着两人,姜从珚的脸一下就热起来了,都不好意思正眼瞧男人。

    接下来,拓跋骁每赢得一场比试,总要特意看她一眼,姜从珚从一开始的不好意思,到现在已经能面色如常地应付兰珠她们的调侃了。

    她没想到拓跋骁会这么高调,有些羞赧,可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消失过。

    澄蓝的天空下,金色的春阳洒遍每一个人的笑脸,看着这一派热闹鲜活的景象,她似乎终于短暂地忘却了一直积压在她心头十来年的沉重的巨石,跟所有人一样沉浸在这场狂欢中。

    年轻英勇的王和美丽的可敦,成为了今年春季大会最受瞩目的一对情人。

    柔然使臣们远远地看着这一切,袄娜公主微眯起妩媚的眼睛,盯着那道英勇的身姿,流露出几分满意和势在必得。

    这个汉人公主一看就是汉人那种矜持性子,对男人而言,美是美,到了床上男人可不一定喜欢,男人们都喜欢让他们骨酥腿软的女人。

    袄娜对自己十分有信心。

    夜幕降临,热闹并未结束,反而越来越高涨。

    四周燃起了篝火,不少男男女女已经手挽起手围着篝火唱起歌跳起舞,也有些人避开人群偷偷来到黑暗的外围说着情人间的悄悄话。

    不断有人来跟拓跋骁敬酒,还有年轻的姑娘来跟他示爱,“您是我见过最勇武的王。”

    姜从珚斜起眼梢看男人。

    拓跋骁脸一黑,冷声将人赶走了,姜从珚忍着唇边的笑。

    兰珠跟她的小姐妹们疯玩了一阵,跑来姜从珚面前,“阿珚姐姐,你来跟我们一起跳舞吧。”

    姜从珚忙摆手,“我不会跳。”

    “不会跳也没关系,想怎么跳怎么跳,我们不在乎这些,只要开心就行。”

    兰珠已经不容她拒绝,拽着她胳膊就走。

    姜从珚就稀里糊涂地被拉过去了。

    拓跋骁脸色更黑了,不善地盯着兰珠的背影瞧了会儿。

    兰珠忽觉后脊一凉,看看四周没发现异常,便没多想,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拉着姜从珚开开心心去跳舞。

    兰珠有很多小姐妹,王庭里的王庭外的都有,她这些小姐妹对姜从珚这个可敦很好奇,兰珠跟她们说过可敦人很好,她们还是不敢随意亲近,今夜正好是春季大会的篝火舞会,兰珠干脆把姜从珚拉过来。

    姑娘们见姜从珚真被兰珠拉过来了,一点儿也没生气,都围了过来,简单说了几句话,姜从珚主动加入她们。

    十来个年轻姑娘便手拉起手,圈着篝火跳起了舞。

    她们都是族中的贵族女性,衣着华丽,年轻活泼,十几个漂亮姑娘聚在一起,很快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姜从珚真不会跳,一开始只能被她们带着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摇摆,甚至还出现几次同手同脚的滑稽,还好大家都不在意。

    待跳了会儿,她终于学会动作,动作舒展自然了许多。

    她们或是拉起手左右转圈,或是朝篝火聚拢又散开。

    姜从珚精致的裙摆散成一朵漂亮的花,缀在裙摆上的宝石闪烁着绚烂的光芒,她长长的发辫随风飘舞在空中,红通通的火光映着她明媚的脸蛋,纤细的手臂宛如飘扬的细柳,似美得比所有人都特别。

    拓跋骁看她脸上纯真欢快的笑,先是被深深地吸引,紧接着发现周围所有男人都在看她,心底猛的窜起一股火,只恨不能把这些男人都赶走,只叫他一个人看。

    跳时不觉得,结束一场后,姜从珚才发现心脏怦怦直跳,累得几乎要喘不过气,后背都冒出汗意。

    她拒绝了兰珠第二次的邀请,打算歇一会儿。

    这时,人群后面突然传到一阵与众不同的乐声,众人闻声散开,原来是柔然王子和公主。

    王子模样平平没什么好看的,公主却十分特别——她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妖冶妩媚的眼睛。

    “袄娜愿为鲜卑王献上一支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