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八十一章 “你没什么要说的?”……
先前姜从珚特意吩咐多做几道菜, 中午的菜色便比平日丰盛些,有烩羊肉、炭烤羊排、羊汤烩面、酱牛肉、卤牛杂、茶叶鸡、凉拌豆芽菜,还有一道甜米酒, 十分丰富, 就是蔬菜少了点, 但也没办法。
兰珠和丘力居看着可敦的侍女摆上一道又一道菜,还没吃, 光是闻着味道就叫人流口水了。
小弥加就更不用说了。
他虽馋得一直在流口水,却没急急扑上去, 更没有对丘力居撒泼打滚, 只用一双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不断抿着嘴巴, 生怕没包住口水就流下来了, 瞧着真是可爱得不行, 由此也看出丘力居真的很温柔,把他教得很好。
等侍女摆好碗筷, 姜从珚招呼她们坐下用饭。
“这是凉州常见的吃食,不知道你们吃得习不习惯。”
“肯定习惯,闻着就这么香了。”兰珠毫不犹豫说。
相处了半日,她在姜从珚面前也没那么拘谨了, 露出几分少女的活泼。
“好, 我们开饭吧。”
姜从珚率先动了筷子,兰珠和丘力居才跟着
吃了起来。
羊肉一入口, 霸道的咸香刺激着所有味蕾, 兰珠和丘力居不想在可敦面前失礼,极力克制自己的表现,但她们睁大的眼睛却露出了最真实的感受——真好吃!
他们没想到从小吃到大的羊肉和牛肉还能做出这种味道, 是以前想象不到的好吃。
小弥加就更是只顾埋头苦吃了。
来到王庭后姜从珚只跟拓跋骁一起吃过饭,今天跟她们一起吃竟也十分开心,尤其看她们吃得这么香,她有种成就感,好多好吃的菜可是她跟朱大娘一起研究出来的呢。
而且她们是单纯的喜爱美食,不像某个狗男人,吃个饭都不安生。
两人虽克制着不要那么粗鲁,却敌不过这些菜实在太香了,直到放下碗筷才发现自己居然吃了这么多,几大盘菜都要被吃光了。
兰珠和丘力居都变得不好意思起来,丘力居说,“可敦的饭菜太好吃了,我们吃得实在太多了,等会儿我送只羊过来,就当感谢可敦的款待,可敦一定不要推辞。”
姜从珚本想拒绝的,转念一想又同意了,笑着说,“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请你们吃了饭,你们送了我羊,那我们就是朋友了,欢迎你们以后再来我家,今天的饭菜只是一小部分,还有许多你们都没尝过哦。”
啊,还有更多好吃的吗?
二人不由期待起来。
说起来她们已经是王庭里最尊贵的女人了,衣食无忧,想吃肉就吃肉,但她们拥有这么多牛羊却不代表就能过得精致,很多香料调料草原上也没有,只能依靠对外贸易。
姜从珚又给她们盛了碗甜米酒,这是用糯米酿出来的饮品,带着一点点酒味儿,微甜,在梁国妇女中很受欢迎。
“你们尝尝,酒味虽淡,却别有一番风味。”
在盛给弥加时她犹豫了下,问丘力居,“要不给弥加换成奶饮?”
丘力居爽朗一笑,“弥加已经快五岁了,可以喝酒了,而且可敦的米酒一点不醉人。”
“……”
五岁就喝酒了,这么剽悍?
她实在没养孩子的经验,连跟孩子的接触都不多,无法想象怎么将一个小孩儿健健康康地养大。
在凉州,表哥表姐们小时也是不允许喝酒的,但丘力居都不在意,她便不说什么了,甜米酒确实很淡。
弥加看着软萌,喝起米酒却“咕噜咕噜”,确实不像头一次喝到带酒味的东西,姜从珚便放心下来,自己端着白瓷碗,只小抿了几口。
之前吃了好些年药,吃药需忌酒,她便没养成饮酒的习惯,而且她不爱酒。
见她们用完饭,阿榧才过来禀告拓跋骁那边的情况,说饭已经送过去了,王也吃了。
“……就是、就是好像有点不高兴。”
姜从珚不甚在意地笑了下,轻哼,“不高兴就不高兴吧。”
她并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心上,她知道男人并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有点不满被她这么忽视,可凭什么她就要天天围着他打转,就该给他露点自己的小脾气。
没一会儿,兕子回来了,她也才匆匆吃完饭,顺便来给姜从珚汇报一下情况。
见到兰珠也在,她有点意外,却挺高兴,主动跟对方打了招呼。
兰珠问她,“我刚刚来都没看到你,你现在不在阿珚姐姐身边了吗?”
兕子活泼,这些日子天天往外跑,认识了不少鲜卑人,鲜卑话进步飞快,便说,“哎呀,因为女郎吩咐了重要任务给我,我现在每天都有重要的事情做呢。”
“什么事情啊?”兰珠不太懂。兕子跟她差不多大,她自己在草原上除了跟姐妹们出去骑马,或者举办篝火舞会,偶尔放一下羊,根本没有事情可以做。
兕子给她解释,“王把奴隶营交给了女郎,女郎现在命令我将这些人编好名单,记下他们的年龄、性别、部族,还有特长……这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这好玩儿吗?”
“不好玩儿,没有骑马好玩儿,但我在干大事,像他们男人一样的大事。”
这句话给了兰珠小小的震撼,原来阿珚姐姐和她的侍女都在干大事吗?
她阿干也在干大事,可从来不跟她说。
他说,打仗是男人的事。
但她也会骑马,也会射箭啊!
兰珠的心动了动,“我能……跟你一起去看看吗?”
兕子为难起来,只好转头看着女郎。
姜从珚见她俩说话便逗起了弥加玩儿,弥加吃饱饭没一会儿就困了,歪在丘力居怀里,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头上那根小辫子就跟着一抖一抖。
但她也留了两分心思听她们的谈话,见兕子望过来询问自己的意见,当即点了下头,朝兰珠道:“好啊,你想去话就跟兕子一起吧。”
兰珠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了好几句感谢的话。
丘力居扶着弥加越来越歪的身体,迟疑地看着姜从珚,“可敦,兰珠什么都不懂,会不会给您添麻烦?”
姜从珚摆摆手,“不会的,兰珠这么懂事。”
兰珠听到自己被夸了,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说不定她也能给阿珚姐姐帮点忙呢。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丘力居只好叮嘱了兰珠几句要听话,不要给可敦添麻烦。
弥加也困得不行了,她就向姜从珚提出了告辞。
姜从珚送了她几步,回来后让兕子继续汇报结果。
兕子今天跟阿椿还有何舟他们已经去了奴隶营了,那里的管事自然不肯轻易把人交给她,这意味着他们原本的权力没有了。
但阿椿大声呵斥了几句,搬出王的名头,要是还有反抗的,直接让何舟带人拿下。
管事知道他们是可敦的人,又想起前不久发生的事情,一位大人家的牛把可敦的房子踩坏了,他一开始根本不当回事儿,可最后还是赔了她牛羊,便是这件事让大家知道这个汉人可敦不好惹,现在又见阿椿如此强势,便不敢再说什么了。
接着他们在男女营帐支起了桌子,把太小和太老的排除,先统计青壮的情况,如果有擅长木工或者皮匠铁匠手艺的可以优先来报道,选入作坊之后一天能吃两顿饭。
他们在奴隶营一天只有一顿,还吃不饱,尽管害怕而警惕,为了多吃一顿饭还是主动过来配合他们。
阿椿也不怕他们说谎,她身边带了几个工匠,但凡说自己有手艺的,只要简单问上几个问题就知道对方有没有本事,这样能最快把人挑出来干活儿。
姜从珚听来,感觉这像是一个大型招聘会了。
不过半天过去,并没有挑出多少有手艺的,也是,草原部族会技艺的本就不多。
“……就按你们的计划来就行,嗯……到时留意下十岁以下的孩子有多少,年岁在哪个区间,单独编一册,我留着有用。”
“是,女郎。”
汇报完情况,兕子便带着兰珠一起去奴隶营继续干活儿了。
兰珠见阿椿和兕子摊开纸,问完一个人的话就在上面写下一长串符号,虽然看不懂,却莫名叫人觉得很厉害。
她写完一份,又在一块木牌上写上什么,然后把木牌递给被问话的人,叫他好好保管,说这是他们的身份牌,以后就要凭借身份牌去领饭。
其实不用身份牌直接让他们排队发饭也行,这么说是为了让他们重视起来,牌子其实是写给自己人看的,方便管理,毕竟奴隶又不认识字。
一直登记记录,重复循环,刚开始还算新鲜,做久了就无聊。
兰珠见兕子一坐就是一下午,一直忙到太阳都落山了才收起了桌子,把今天登记过的人挑了些出来。
等一切结束天都黑了,可看兕子,她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累,再看别人也差不多,眼神里反而充满干劲儿。
兰珠莫名感受到了一种力量,这种无形的力量让他们如此团结和拼搏。
阿椿和兕子,她们都是女人,却跟那个叫何舟的干着同样的事,何舟还要听阿椿的调遣。
兰珠突然很想加入她们,一起干“大事”-
晚上,拓跋骁特意赶在晚饭前回来,看到姜从珚,少见的没直接抱住她跟她亲热,反而往椅子上一坐,抬起眼皮看她。
姜从珚自然瞧出男人的不高兴了,她装作没看到,宽袖轻垂,径自朝餐厅走去,吩咐阿榧,“摆饭吧。”
拓跋骁:“……”
他捏了捏拳,发出几声骨节响,见她当真没有主动跟自己说话的意思,拔身而起,大步绕过屏风矗到她面前,碧眸眯起,泄出几缕危险寒光,“你没什么要说的?”
姜从珚一点点抬起头,看着男人,眨了眨眼,睫羽微颤,“我要说什么?”语气十分无辜。
第82章 八十二章 他翻开一看,愣住了。……
“你说呢?”
“我不知道呀。”
拓跋骁更气了, 而且他也看出来了,她是故意的,故意不理会自己。
既然这样……
拓跋骁长臂一伸贴上她的腰, 用力一收, 女孩儿就被迫倾了过来贴上他胸膛。
“你今日, 为了别人冷待我。”
他说得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可怀里的人不仅不怕, 还轻笑了下,仰起洁白的脸蛋看着他, “这就算冷待了?”
男人看着她没说话, 可眼里的意思分明是这样。
“我又不是故意不搭理您, 还命我的侍女亲自送了烧好的饭菜过去, 没饿着您呀。”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姜从珚看着男人, 眼神淡了些, “我来到王庭这么久才交到朋友,还是第一个朋友, 自然要好好招待她们,你先前忙起来不回来吃饭,我又有说什么吗?”
“同样是有正事,我就不行是吗?”
拓跋骁听她的话有赌气的意思, 加上说得也有道理, 便不好再板着脸了,他原也没生气, 只是想让她说点好话哄自己, 可她偏就不肯,听她说几句温言软语简直比打场胜仗还不容易。
这性子真是叫他又爱又恨。
他大掌抚上她白嫩嫩的软腮,碧眸自带的寒意褪去, 眼神柔和了不少,“你也知道拓跋勿希跟我不对付,你还让他妻子和妹妹来你这儿,万一她们没安好心呢?”
这也是他不高兴的一点。
见他先放软了态度,话里又是在关心自己,姜从珚也不跟他斗嘴了。
“不会的。”想了想,她又继续道,“拓跋勿希应该不屑于使这种手段。”
“你怎么知道?”男人的语气又暗暗藏了两分危险。
“因为王啊。”
“嗯?”
“你明知道拓跋勿希不服你却还留他至今,自然不是顾忌他的兵力和身后的贺兰部,还因为王相信他,他会正大光明跟你争,却不会在背后使阴谋诡计。”
“他也是个骄傲的人,不会让女人来帮他争权夺利。”
拓跋骁听她分析得如此精准,很是懂自己,按理应该高兴的,偏她话里又有几分对拓跋勿希的赞赏,自己妻子当着自己的面夸别的男人,怎么都不得劲儿,但他又知道她并不是多喜欢拓跋勿希,就是这样才让他十分矛盾。
姜从珚见男人的表情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也不知自个儿在脑补什么,又一直被他箍着有些不舒服,便推推他,“吃饭吧。”
男人这才放开她,手还忍不住轻轻掐了她一下。
姜从珚瞪他一眼。
等阿榧带着侍女摆好饭菜,拓跋骁一看,几乎都是他爱吃的。
他不挑食,她给什么就吃什么,可也有偏爱的口味,他口味重,喜欢咸香的,她口味淡,更喜欢素菜,平时两种菜色各一半,今晚却是他喜欢了占了大半。
这就有几分哄他的意思了。
拓跋骁朝她看过去,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她。
心里明明不觉得多给他做几道喜欢的菜有什么,可男人的视线实在太强烈,被这么盯着,她面皮儿还是忍不住烧了起来,细腻的肌肤上泛起一层玉粉。
拓跋骁就这么看着她的脸一点点变红,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先前的一点郁闷不翼而飞。
然后大口吃起了饭。
姜从珚这才暗暗呼了口气。
饭后,稍微歇了会儿,男人就迫不及待拉着她去沐浴。
“我们再试试上回那个?”
“……”-
一连数日过去,王庭的气氛越来越凝重。
三日前起,便不断有大队骑兵从东、北、西三个方向而来,烟尘滚滚,大地震抖,聚集在王庭南面的草原上,营帐密密麻麻,黑色旌旗遮蔽天空,一眼望不到头,如同盘踞在大地上的巨兽。
随之而来的,还有大批押运粮草的牛车,以及成千上万头活羊。
五日前,叱干拔列亲领两万骑兵奔赴贺兰山,在那一带筑起防线,严密提防匈奴。
昨日,张铮和莫多娄也从土默川返回来了。
姜从珚把两人叫来,仔细问了那边的情况。
宇文佗被杀,独孤卜软弱,土默川再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反对种麦,并且在莫多娄三千骑兵的威势下表现得十分配合,效率比起从前高了不止一点儿。
按照若澜的计划,她将宇文部一拆为二,选了个势力没那么强、性格又相对软弱的当了新首领,对方只能依靠若澜,或者说是拓跋骁,只要他做得不让人满意随时能被换下,如此一来他就不得不听若澜的号令了;
另一半是宇文佗的亲信和属下,杀了几个参与淹麦的贵族,剩下的大多是普通族人,被收押到了若澜手下。宇文佗找死,他们原本也是要被牵连的,少说得贬成奴隶,如今落到若澜手中,情况比起奴隶还好点。
大家现在都在积极种麦,活下来的麦子长势见好,一天一个样,都在抽穗,再等上一个月就能收获粮食了。
莫多娄留了一部分骑兵在土默川继续帮若澜震慑不轨之人,自己带着两千人回了王庭。
先前送了信过去,他已经知道自己被王留在王庭保护可敦了,虽有点遗憾,却没有不满,只要是王的安排,他都会遵从。
倒是张铮,没想到女郎居然给自己争取了这么好一个机会,惊讶之余更多是感激和敬佩。
早在决定随女郎北上时他就已经做好这两三年都上不了战场的准备了,对鲜卑来说,他们毕竟是异族,轻易不会让他们沾染兵权。
女郎虽没给他安排要职,但张铮明白她的意思。
“女郎放心,属下一定好好表现,用本事赢得王的认可,绝不辜负女郎的苦心。”
只要他打胜战,以女郎的手段肯定能让他掌兵。
姜从珚点点头,“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问完话,二人一起出了帐。
莫多娄勾住张铮的肩,“兄弟,我欣赏你的本事,你一定要跟着王好好打仗,我等你也变成将军。”
张铮偏头看了眼莫多娄,他收到消息后一直克制着心里的激动,更没在莫多娄面前表现出来,就是怕莫多娄心里不平衡,他一个“外人”都跟漠北王上战场了,他却被留在王庭,结果莫多娄一点不在意,反而主动鼓励他,反倒让他显得不够坦荡。
莫多娄是真把他当兄弟。
张铮收住思绪,握起拳朝他胸膛锤了下,“好,多谢莫多娄兄弟相信我,我会早日当上将军,到时我们再一起打仗。”
“好,我等着。”
“等王打下羯族,我看看他们族里有没有好酒,要是有我就给你带回来。”
“这可太好了,记得给我多带点啊……”
……
先锋部队已经出发了,明日大军就要正式开拔。
鲜卑人都气势昂扬,心想他们王肯定能顺利打败羯族。
哼,小小羯族还敢半路伏兵截杀王的队伍,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不把羯族灭了不足以泄他们心头之恨。早在王刚回王庭他们就想发兵杀过去了。
连那些拿着木刀木箭玩儿的小孩儿都提前扮演起来,他们都要扮王,不要当羯族的人,为此还吵了好几架
,最后不得不一边当一回羯族人。扮了羯族的小孩儿被王打败后,第二轮当回王,气势汹汹地杀了回去。
王庭中备战气氛浓厚,姜从珚这边也跟往常有些不同。
尽管知道男人骁勇无双,羯族于他不过一藓疾耳,他至少会活到后年,可姜从珚心里还是有些沉。
越是临近出发,拓跋骁越忙,夜色已深,姜从珚一直等他回来才一起用饭。
男人见此,唇角勾起一抹笑。
吃完饭,两人来到书房,男人想来搂她,被她一手拍开。
“我有正事要跟你交代。”
“嗯,你说。”
两人面对着坐到榻上,他高大的身影轻轻将她笼罩。
“我打算让张复跟你一起去。他医术高超,以前在凉州军中历练过,尤其擅长战场外伤和时疫,你们毕竟是南征,水土跟草原不同,一旦感染疫疾会让军队战力大减,有他跟着我也放心些。他是个文士,你让你属下尊重他,别呼来喝去的。”
“好。”
“我还让张复提前制了些药,有退热的、祛火的、止泻的、止血补血的,还有解毒的、治烧伤的……都分别装好了,瓶子上写了名字,交给了阿隆保管,你记着用。我知道你大方,但这些药是用最好的药材制的,量也不多,你别随便分给别人,给自己留着以防万一。”
“好。”
“还有,虽是行军打仗,我又不在你跟前,还是要注意卫生,别太粗糙了,尤其是入口的水,最好烧过再喝。”
“好。”拓跋骁低头看着她,听着她一句又一句叮嘱的话,全是对自己的关心,只觉胸腔被填得满满的。
“我还想让灵霄跟着你一起去。”
“嗯?”
“灵霄很聪明,已经从我这儿学会指令了,我让它跟着你去当个信使,它传信比快马快,你带上它,我们要是有什么情况也能及时联系。”
拓跋骁本来不太待见这谄媚的扁毛畜牲,听她这么说,想到什么,还是同意了。
“好。”
“还有……”
姜从珚从未觉得自己是个这么啰嗦的人,一直说了半个多时辰才把话说完,男人也没见不耐烦,认真听着她的话。
“我说的什么你都记住了?全都应‘好’?不是在敷衍我?”
“那你要考我?给你重复一遍?”
男人说着,当真就准备复述起来,姜从珚捂住他的嘴,这个时候还要作怪,真要再说一遍还不知耗费多少时间呢,都这么晚了。
说完话,姜从珚准备去沐浴,男人还想跟着一起,被她瞪了眼。
拓跋骁就知道今晚她不肯再那样了,也怪他前两日有些过分,惹得她有些恼了。
他移开视线,看着她背后那排书架,忽然道:“我想带几本书。”
姜从珚一愣,但几本书也没什么不舍得,“你要带什么,自己挑。”
然后她就去浴室了。
拓跋骁也起身,站至高大的书架面前。
他记得她这里有几本地理图志,这次正好攻打羯族,他对河内、河东的地形确实没那么熟悉,准备看看她这儿有没有相应的书。
书架高大,但对拓跋骁却正好,抬手就能够到最高的地方。
他从最上面抽出一本书,正好露出一道缝隙,这原没什么,他目光却顿了下。
他眼神极好,只一丝缝隙,依旧瞥见里面有些异常。
贴着里侧的地方,好像还有一本书。
其它地方都十分整齐,唯独这里多了一本,像是被藏起来的。
他忽然有些好奇,将这本书抽了出来。
也就手掌大,很薄,大概十几页,封面很普通,连个名字都没有。
他翻开一看,愣住了。
第83章 八十三章 “……?”
一本图册, 不同寻常的图册。
拓跋骁以前从未见过,第一次看却懂了。
当然,都这么直白明了了, 除非是傻子, 不然不会看不懂。
这本册子是若澜特意为女郎准备的, 倒没有特别露骨,更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但该画的也画了,线条清晰流畅, 人物优美, 看着不觉得低俗, 反倒有几分香艳;除了人物, 旁边还有三两句小字, 标注要领。
拓跋骁一页页看过去, 只觉打开了一扇扇大门,每一页都叫他脑海里炸出一朵花, 直至翻到最后一页,他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就没了?
就这么点?
无奈,他只好从头细看起来,一边看一边想。
……
姜从珚来到浴室, 先刷了牙洗了脸, 然后才跨进浴桶中。
她刷得十分仔细,医疗条件落后, 她可爱惜自己的牙齿了, 每次吃完东西必要好好漱口,哪怕只是用白水漱漱,晚上睡前更是要用青盐仔细刷干净, 不然万一坏了都没地方去补。
今天的晚饭本就比平时迟了一个时辰,又在夏天,泡澡算不得多享受,她稍微洗了洗就跨了出来。
她缓缓起身,水面发出一阵哗哗细响。
姜从珚扯过置衣架上的巾帕擦干水珠,给自己套上一套轻薄宽松的细绸寝衣,径自走去妆台前坐下,打开瓷瓶,给自己抹上面脂,现在的气候算不得特别干,但草原风大,也挺刮人,又将头发解散披在身后,宛如一道黑瀑。
不紧不慢收拾好这一切,已过了两刻钟。
姜从珚突然有点奇怪,她动静虽小,以男人的耳力肯定听到水声了,按他以往的作风早就迫不及待地接在她后面去洗了,甚至有些时候就矗在卧室里等她出来。
今天却不见他人?
转性了?她不太信。
难道还没挑好书?还是找不到想要的?
姜从珚便起身,朝隔壁的书房走去。
撩开帘子一看,男人坐在椅子上,面前一盏明亮的烛灯,正捧着一本书在看。
他脊背微微前倾,神态极其专注,侧脸被烛光剪出一道立体英挺的轮廓,在安静的夜晚中竟显出几分世家公子的矜贵。
姜从珚从没见过他这样,愣了一下。
他的方向正好侧对着她,姜从珚只看见一页书角,并不知他看的什么,只是心中有点奇怪,他何时变得这么好学了?她过来都不抬头看一眼。
怀着这样的疑虑,她主动朝男人走过去,站至他身旁,借着明亮的烛光,视线落到书页上——!!!
看清书上是什么,她脸皮爆红。
狗男人看得这么认真,一副在看旷世著作的模样,结果手里拿的是这东西!
因为太过震惊,她脑子一片空白直接僵在了原地,反而忘了把书夺回来,等回过神再要去抢时,男人直接抬臂一举避开了她的动作。
她差点扑到了他身上,男人顺势扶了下她的腰。
等稳住身形,她睁着一双火眸愤怒地瞪着男人,“你哪儿来的?”
声音都走了调,还发着颤。
她心里其实还抱了点幻想,说不定是他自己搞来的,直到听男人说:
“书架里翻到的。”
姜从珚心如死灰,整个人却烧了起来,肩膀发着颤。
拓跋骁瞧她羞愤得不行,一副被煮熟了似的模样,不仅没安慰她,反而火上浇油地问,“这是你藏的?藏起来作什么,你既有这好东西,早该拿出来给我看看……”
姜从珚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就要走,却被男人快如闪电地胳膊一钳,抓住细腕,她整个人反因这力道倒过来。
“你走什么?”
姜从珚不说话,用袖子捂住自己的脸。
那日若澜将这册子给了她,她并不想看,又怕被侍女瞧见,起先是塞到了柜子里,可不管是衣柜、首饰匣还是杂物箱都有阿榧打理,她又细心,时不时就要把各处检查看看,便觉这些地方也不安全。
后来看到书房里满满一排的书架,她脑子里忽然冒出“大隐隐于市”的想法,这么多书,里面藏本小册子也不显眼,而且阿榧她们只打扫表面的灰尘,不敢随便翻她的书。
两个大书架,每个好几层,谁知偏这么巧就被拓跋骁找到了。
姜从珚只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找个机会烧了它,以至被男人发现落得现在这个尴尬的境地。
正当她整个人都羞愤得不行时,小臂骤然多出一只大掌,然后被他强行落了下来。
没了衣袖遮挡,拓跋骁便瞧见她满脸的粉霞和不停颤抖的睫羽,抿着粉唇,表情羞得不行,眼梢却带着别样的动人情态。
鬼使神差的,他脑海里想起刚刚看到的画册,画中的女郎,有些表情也是这般隐忍,他一点
点将那画中人想象成她和自己,又想她雪白的细柳一样的身子,若是摆成那样……
拓跋骁喉咙一动,忽然就急不可耐了。
他想看她露出更娇媚动人的神态,几乎都忘了自己还没洗漱会遭她嫌弃,直接就俯身亲了上去。
一个滚烫的吻落到她唇上。
女孩儿的睫羽抖得更厉害了,感觉到男人的舌不断想探入,她猛地从尴尬中回神,又闻到他身上的汗味,便连忙去推他。
她才洗了澡,他却一身灰。
“洗、去洗澡。”
男人顿住,看了她一眼,大概是想起她的洁癖,心知无论如何她都不同意自己没刷干净就做那事儿,只得按下火气,放开她,快步朝浴室走去。
得了自由,姜从珚松了口气,下意识扫了一圈,却没发现那本小册子,估计是被男人带走了。
哼,这是防着她呢。
也不知里面究竟绘了什么,早知道该看看,但她对这事又不热衷,尤其先前男人一副要吃了她的模样更叫她忐忑害怕,心烦意乱的,就更不想去研究这些东西了。
既是若澜为她准备的,应该不会太露骨吧?
姜从珚只得这么安慰自己了,事情已经发生,日子该过不还得过?而且他们也同床共寝许多次了,还有什么没见过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明早就要出征,以狗男人的性格今晚肯定不会什么都不做。
就这么想七想八的,她都没怎么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就听到一阵响亮的水声,她知道是拓跋骁要出来了。
她突然紧张起来,却又极力控制着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
正当她想若无其事地跟男人打个照面,拓跋骁却看也不看,直接环住她的腰抄起膝窝就将她横抱了起来,然后大步走向卧室,将她放到了床上。
英俊的脸颊悬在她面前,碧眸直勾勾看着她,里面已经燃起了火。
姜从珚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垂下眼皮,长长的睫羽盖住漆黑瞳仁,粉润脸蛋一衬,莫名有几分楚楚可怜。
拓跋骁瞧出她平静外表下的紧张,笑了笑,十分自信地说,“你放心,今晚必不叫你难受,只叫你也快活。”
姜从珚:“……?”
男人再不给她思考的时间,两片灼热的唇便落了下来。
他先亲把她脸亲了个遍,又去咬她耳垂,不停舔舐,姜从珚痒得不行,可除了痒,还有另一种难以抑制的酥麻,叫她忍不住蜷起脚趾,呼吸急促起来。
她又被他揽在怀里,脊背被一下又一下地抚着,这都还算寻常,男人以前也这般安抚过她。
可到后面,她明明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他却一直没动。
她睁开朦胧的眼睛,只见男人也一脸赤红,额头布满汗水,显然也在忍耐。
可他的忍耐却没叫她安心,根据以往的经验…
……
“你别、别这样了。”
后来,她几乎是哭着求他,声音含含糊糊,断断续续。
也不知道男人究竟看了什么,好像瞬间掌握了作弄她的技巧,让她浑身发颤。
男人俯在她颈间,低低笑了声,“我说过要你快……”
第84章 八十四章 “王必胜。”
姜从珚思绪迷迷糊糊的,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本册子里究竟画了什么?!
看她越是控制不住发颤,男人越是兴奋,她都被逼出了泪还不肯停下, 最难以自持时, 她甚至听到自己喉间发出前所未有的娇婉音调, 像拉丝的糖一样,黏黏糊糊。她实在难为情, 又恨这狗男人,一口咬到他肩上。
男人不仅没拒绝, 还特意放松肌肉让她咬。
虽然前面忍耐得难受, 但最后的果实是甜美的, 比此前任何一次都美味, 让他恨不能永远沉溺其中。
尤其看她梨花带雨又克制不住动情时的姿态, 简直叫他爱得要死。
朗朗夏夜, 月明星稀,草丛中的虫儿在不知疲倦地鸣嘀, 夜风一吹,带来爽快的凉意,让人安睡。
帐内,一对夫妻却还在拉扯。
“……你再让我试一回。”
“不。”女孩儿嗓子都哑了。
才得了意趣, 男人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不断闹她。
姜从珚四肢软得不像话,提不起一点儿力气, 可跟之前劳累所导致的软又不一样。
男人又说, “天亮我就要出征了,至少一个月不能碰你,你就让我再爽……”
姜从珚抬起眼皮, 眼里还包着一圈儿没褪去的水,没好气地说,“你也知道明天有正事还这样闹我,我真没力气了,本就歇得晚,还要早起,你非要闹我明天就不能送你出征了。”
男人沉默了。
他自然是希望她来给自己送行的,那么多鲜卑勇士,他们的家人都会来,尤其是拓跋勿希,不仅有媳妇儿,还有儿子和妹妹,他有三个人,自己总共就一个媳妇儿。
要是没人送他出征,拓跋勿希指不定会怎么得意呢。
唉!
“你为何不早点把这画册给我看?”
姜从珚:“……”
男人看着她,眼神罕见得幽怨,他现在都不知该高兴还是郁闷,要是没看到这书,接下来一两个月他会惦记,可不会像现在这样还没出发就抓心挠肝的。
就像面前有盘美味的肉,才尝了个味儿就不给吃了,这叫人如何受得了。
他真恨自己怎么没早点发现这好东西,白白浪费了这么久。
他甚至冒出个念头,要不把她带上吧。
姜从珚见男人眼神一点点凝起,心知他肯定没想好事儿,抬起酸软的胳膊推他,“早点洗洗睡吧。”
拓跋骁盯了她许久,那双碧绿狭长的凤眸闪着幽幽光芒,当真像极了躲在黑暗中的野狼,叫人汗毛都竖起来了。
最后,男人还是放过她了。
草草清理干净,姜从珚没一会儿就睡沉了,拓跋骁抱着怀里的人,又在她残留着潮红的脸蛋上狠狠亲了几口才闭上了眼。
月亮还挂在半空中,王庭各处已经燃起了火仗,尤其是远处的军营,早已热火朝天,大批人马不断朝一个方向聚集,马蹄嘚嘚、沙尘滚滚;各个牛车装上粮草辎重,蜿蜒出长长的队伍。
等到天际漏出第一缕白线,借着这点微光远远望去,大片大片的黑色旌旗在晨风中翻卷如云,战马膘肥,战士体壮,如虎狼入境,见之令人胆寒。
苏里、段目乞、解泥归等人早已领着各自人马列阵在南,拓跋勿希也早早起床,丘力居为他披甲,温柔地叮嘱着。
这个男人的性情真是一点也不可爱,但他是她丈夫,还是孩子的父亲,她希望他一直平平安安的,现在这样的日子就很好。
“你……”丘力居犹豫了下,还是继续道,“你别老跟王作对,尤其在战场上,不然万一被敌人钻了空子就危险了。”
拓跋勿希冷哼一声,语气不屑,“我知道该怎么做。”
至于拓跋骁,要是有机会看他出丑他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明明他才是鲜卑最尊贵的王子,他母亲是可敦,出身高贵,拓跋骁不过是一汉人奴隶生下来的杂血,最后居然被他夺了王位,当时要不是乌达鞮侯偷袭鲜卑,他一定会带着手下的勇士把拓跋骁
杀了。
丘力居见他半点儿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生气地锤了他下。
兰珠也早早起床,借着四周时明时暗的火光走过来,站在拓跋勿希的帐篷前,却没进去。
阿干应该还在跟丘力居说话,她静静等着。
她有时也很不喜欢阿干蛮横又不讲理的性格,可他是她阿干,莫贺和阿摩敦都不在了,他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打仗是件危险的事,希望胡天神保佑阿干。
拓跋勿希跟丘力居说完话,掀开帐帘走了出来,看到门口的兰珠,眼神顿了下,没说话。
兰珠主动往前凑了两步,“阿干,我等你平安回来。”
拓跋勿希撇过脸,“我当然会,我还要打场漂亮的胜仗!”
……
姜从珚寝帐。
远处刚响起鼓声和号角声,床上的男人就睁开了眼,或者说他就没怎么熟睡。
帐内一片漆黑,他抱着怀里的人,不断轻抚着她柔软的身体。
她还睡得很沉,呼吸绵长均匀。
拓跋骁就这么抱了她一会儿,眼看时辰不早了,终于起身。
他难得贴心,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来到浴室,洗漱架上放着一个铜盆,他随便往里面倒了点凉水,捧起来朝脸上浇,轻微的凉意刺激得他头脑更加清醒。
洗漱完,他折回身。
他本来打算让她帮自己穿甲的,瞧她睡得这么香,忽然就有些舍不得。
算了,他自己穿,让她再睡会儿吧。
他刚这么想,床上的人却睁开了眼。
“拓跋骁?”一道极细微的呢喃,带着不确定的语气。
她还有些迷糊,只感觉床边好像站了个人。
昨夜累了一场,又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她脑子困得晕乎乎的,可心里惦记着事儿,还是醒了过来。
拓跋骁见她既然醒了,也不纠结了,应了一声,转身把蜡烛点起。
一团暖光将卧室笼罩。
姜从珚撑着坐起身,手脚还是有些软,但还好,身上不怎么疼。
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到地毯上,凌晨的空气有些凉,便拿过一件天青色细绸披风披上,见拓跋骁额间的头发带着潮气,知道他已经洗漱过了。
“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得香。”
既然知道她累,先前怎么不收着点。
她也懒得计较这些了,主动拿过旁边的衣裳。
妻子服侍夫君穿衣本是寻常,但两人成婚后她几乎没做过这事儿,一来是男人起得早,等她醒来时他多半已经起了,二来拓跋骁自己也不在意这个,他更喜欢她帮自己脱,只可惜美人儿并不愿意。
拓跋骁没要求伺候他,姜从珚也乐得清闲,甚至好些时候都是他帮她穿。
但这次有点不同,她先前答应过他,出征之前帮他穿甲。
男人太高,姜从珚便将手搭在他胸膛上,推他坐到了榻上,然后解开他的寝衣,为他换上甲衣里面的战衣。
拓跋骁头一次得她如此伺候,胸膛里一颗心脏狂跳,兴奋得几乎要撞破胸腔,呼吸声也粗了起来。
换好上衣,男人站了起来。
姜从珚看他明显棱起的裤腿,脸上一阵发热,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男人回了她个无辜又热切的眼神。
她都想半途而废了,可头顶的视线一直锁着她,这又是她自己应下的事,只能硬着头皮伸出手,颤抖着捏起他腰间的系带,一扯,腰间一松,便无遮无拦,她撇过脸,将另一条裤子递给他。自己穿。
裤子确实不好帮着穿,拓跋骁没为难她,将两条粗壮的腿伸了进去,提上来后,却又将她的手捉了回来,要她给自己系。
没有说话,室内静悄悄的,只有衣料摩挲的细响和远处隐隐约约的战鼓号角声。
外面越是喧闹,便衬得屋内越是宁静,越是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声。
一种别样的暧昧蔓延。
甲衣也提前送到了卧室,支在木架上。
听说这是用陨铁打造的,坚硬无比,寻常箭矢不能刺破。
甲片漆黑,闪着凛冽的寒光,这身黑甲跟着拓跋骁征战无数,不知饮过多少鲜血,即便早早擦拭干净,依旧隐隐泛着血气。
甲衣重达六十斤,姜从珚自然是搬不动的,拓跋骁便自己穿到身上,只让她帮自己扣锁扣。
等一切穿戴完毕,姜从珚后退一步,只见本就极其强壮的男人在甲衣的衬托下更显威武雄壮,浑身杀气流出,威势赫赫。
姜从珚看了两秒,突然又靠过来,张开胳膊环住男人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前,主动抱了他一下。
“王必胜。”
她说完,正要松开他,男人却霍地钳住她的下颌,一张俊脸逼了过来。
第85章 八十五章 “踏平羯族,扬我族威!”……
男人这一吻来得又急又凶, 几乎是在撕咬她。
姜从珚被他提搂着,身体紧紧贴着他,铠甲冰冷的寒意透过薄薄的丝绸浸到她肌肤上, 让她打了个颤, 脸上却尽是男人灼热的气息。
冰火交加, 又被他不断夺走呼吸,她忽有些晕眩, 一直到男人死死箍住她,她都被勒疼了才回过神。
不行, 继续下去就真要耽搁了。
她软着手挣扎了两下, 所幸男人察觉到了, 却没立刻放开她, 胳膊抄过她腋下轻而易举将她抱起, 直到她的脸跟他一样高, 大掌抚在她脑后,将她按过来, 交颈相拥。
她脚都离了地,整个人悬在半空中,全靠男人有力的臂膀支撑着,让她不得不伸出胳膊攀着他肩膀。
“时间不早了, 要出发了。”
拓跋骁朝窗户瞥了眼, 天色仍旧一片漆黑,只有星星点点的火光。
“我再抱抱。”
接下来一两个月都不能这么抱她了。
他先前冒出带上她的念头, 终究只是个念头, 行军打仗不比从梁国回来,昼奔夜袭都是常事,更兼战场瞬息万变, 她身体这么柔弱,不说危不危险,光是这恶劣的条件就受不住,还是留在王庭等他回来吧。
姜从珚便让他又抱了一小会儿,估摸着时间再次提醒了下,男人终于放她下来。
她转身踩着软鞋出去,阿榧已经候在门口了,她让她把饭端到餐厅去。
时间紧,拓跋骁动作飞快,三两口啃完两个肉饼又喝了碗汤便填饱了肚子。
最后,姜从珚亲自给他带上缨帽,他便挂着佩刀大步走了出去。
拓跋骁要去点兵。
他离开后,姜从珚还有些困,却没去睡,换了身庄重点的衣裳,上红下蓝,又让阿榧给自己梳了个端庄的发型,长发全部挽起,鬓发如云,上插几支金钿,明光灿灿,再浅浅描了妆容,整个人华贵而明艳。
梳妆完毕,姜从珚走出寝帐,天际已露了白,远处鼓声、号角声更响亮了,还有手拿旗帜的传令兵骑着马不断来回奔袭传达号令。
姜从珚也上了马,慢慢朝王庭南面而去。
一路上,她看到许多跟自己一样的人,他们是这些鲜卑将士的妻子、儿女,正上前去为自己的丈夫、父亲送行助威。
姜从珚抵达时四周已经挤满许多人,亲卫高喊“可敦至”,众人便都散开来,让出一条路。
她驱马上前,发现兰珠和丘力居也在,看样子来了一会儿了。
丘力居怀里抱着弥加,小家伙很少起这么早,还困着,表情晕乎乎的,呆萌可爱得很。
两人跟她打了句招呼,姜从珚回了几句。
不一会儿,拓跋骁发现了她,那一人一马就急速逼了过来。
姜从珚轻轻夹下马腹,前走了两步,主动迎上他。
四目相对,一时间却谁都没开口。
她一身鲜妍的红蓝衣裙,坐在雪白的马儿上,美得如同一道虹光,比所有送行的人都耀眼。
拓跋骁看出她为了来送自己特意用心打扮了,他既高兴,却是更不舍了。
姜从珚一双水盈盈的乌眸看着他,眸光复杂,似藏了些不舍。
怔了几秒,她想起灵霄,从袖中摸出一个竹哨,吹了个特定的音调,没一会儿半空中便出现一只巨大的白雕。
听到召唤,灵霄俯冲过来,最终落到两人面前。
“该怎么命令灵霄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抵达羯族后你要是有事可以让它送信知会我,你好好待它,别趁着我不在就欺负它。”
“我才不会跟
只扁毛畜牲计较。”拓跋骁见她这么不相信自己,有些不高兴。
姜从珚:“……”
您要是不计较,这称呼咋不改一下呢,人家有名字的。
她也懒得跟他掰扯了,男人只占嘴上便宜,欺负灵霄不会说话。
驯好灵霄后她试验过一次,让灵霄跟着亲卫去了趟土默川,再让它自己飞回来。它果然很聪明,去过一次就认路了。
至此,姜从珚也就放心让它送信了。
灵霄也知道自己被主人送给这男人了,一脸不高兴,很是高傲地用屁股对着拓跋骁。
拓跋骁瞥了眼,哼了一声。
“你好好照顾自己,我在王庭等你平安回来。”
该叮嘱的话早在昨日就说过了,最后的最后,千言万语只汇聚成这么一句话。
男人冷硬如铁的脸庞瞬间软了几分,他长臂一伸,粗糙的指骨摸了摸她的脸。
“好。”
“你也要多吃点饭,养胖点儿,抱起来更软。”男人又说。
姜从珚:“……”
离别的一点忧愁瞬间被这句话打破了。
另一边,拓跋勿希也在跟家人道别。
兰珠骑马迎上去,拓跋勿希随意拍了拍她的脑袋,兰珠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话,他就错身而过来到丘力居面前。
“阿干?”她愣愣地喊了句,转头看过去。
拓跋勿希已经从丘力居怀里抱过弥加,在空中抛了两下,弥加的瞌睡瞬间醒了,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男人哈哈笑了几声。
“弥加,阿父要去打仗了。”
拓跋勿希抱着弥加,特意朝拓跋骁看了眼,哼,他不仅有媳妇儿,还有儿子。
他抱着炫耀的心思,奈何拓跋骁看都不看他,满眼只盯着面前的人儿。
兰珠见阿干不理自己,又见到灵霄,十分惊喜,主动朝姜从珚走过来。
“灵霄。”她下马凑到灵霄面前。
拓跋骁黑了脸,拓跋勿希的妹妹怎么这么没眼色。
拓跋勿希的脸也黑了,兰珠怎么回事,她不是来给自己送行的吗?居然跑到拓跋骁那边去了。
他原本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能压拓跋骁一头,结果出了兰珠这个叛徒。
兰珠才不管阿干怎么想,她刚刚主动打招呼,他理都不理自己。
她也十分喜欢灵霄,奈何灵霄性子也高傲,阿珚姐姐在时才给她摸。
两个男人都很不高兴,视线在空中撞到一起,几乎要迸出火星子来。
过了一会儿,阿隆来禀告,说各位将军已经到齐了,等候王的命令。
要出发了。
拓跋骁头一次在出征前感受到如此不舍的情绪,“我走了。”
姜从珚点点头,看着他,“好。”
最后,拓跋骁深深地盯着她看了一眼,长吸一口气,猛地偏过头,拨马回转,朝阵前行去。
四周的交谈声渐熄下去,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道高大的黑色身影。
远处的草地上,队伍已经陆续集结完毕,整齐地列队在广袤的草原上,黑压压一片,数以万计。
拓跋骁驭着骊鹰来到阵列最前面,众将恭立在他身前,不断下马来报。
苏里:“王,两万中军骑兵全数集结完毕。”
段目乞:“王,段部五千兵马全数集结完毕。”
解泥归:“王,库莫奚部五千兵马全数集结完毕。”
三人禀告完,接下来就是拓跋勿希了,他很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拓跋骁表示臣服,可他先前既然领了王命同意带着一万军马出征,现在要是不听军令,拓跋骁完全能光明正大地处罚他。
拓跋勿希深吸了口气,最后还是在他们打量的眼神中下了马,来到拓跋骁跟前,低头俯身:
“王,我的一万兵马也全数集结完毕。”
拓跋骁没说什么,很平常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又有别的押粮官和管理军械的人来禀告情况,都已准备妥当。
众人以为这便禀告完了,却又见一汉人男子上前。
“王,属下已入列,另有张复携十个药童并十车药材随行,均已准备妥当,可随大军上路。”张铮说。
张铮说的是汉语,那些鲜卑人并没有听懂他具体的话,可这个时候出现在王面前,还一身戎装,显然是要跟他们一起去。
几人惊疑不定,相互看了看,唯有阿隆面色坦然,他早就知道了。
“王分给这个汉人兵马了?”
“没听说啊?”
“我手下的人都在。”
“我也是。”
众人交谈了几句,发现每个人手下都没少,显然王没有分兵给他。
既然这样,跟着就跟着吧,手上没有兵,翻不起风浪。
点兵完毕,拓跋骁扬起小臂,原本躁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个男人身上。
初露的朝阳从东边的云层倾泻而出,落在男人身上,却依旧驱不散他周身的肃杀之意。
他扬起头,高挺的眉弓在眼窝投下小片阴影,愈显这双碧眸凛冽而幽深。
骊鹰来回踱了几步,男人居高临下地审视面前的军队,提气高声道:
“诸位鲜卑勇士,两个月前,羯族在半路伏兵意图截杀本王,虽没得逞,可如此挑衅于我鲜卑,此仇不可以不报,今日,本王就要率领你们鲜卑勇士南下,踏平羯族,扬我族威。”
雄浑而充满杀意的声音响彻草原,众将听了无不振奋,纷纷举起刀兵旗帜,高声呼喊:“踏平羯族,扬我族威!”
“踏平羯族,扬我族威!”
声音越传越远,直到整整数万骑兵齐声高呼,杀气冲天,掀起海潮般的巨浪。
此情此景,没有人能不被感染,没人能不振奋。
这些鲜卑人也深深地相信王能带他们取得胜利,他们总有一天会成为这片大地的主人。
待到口号响过数遍,拓跋骁再一扬臂,众人立时安静下来。
迎着金灿灿的朝阳,拓跋骁向南眺望。
“出发!”
号角声再度响起,所有骑兵听从调令,整齐有序地开始移动。
前军为拓跋勿希的一万人马,中军是拓跋骁的两万骑兵,段部和库莫奚部为后军。
灵霄跟在拓跋骁身边,走几步就时不时回头瞥姜从珚一眼,可怜巴巴的,好像在控诉她,你真让宝宝去吃这苦吗?
姜从珚无奈一笑。
笑完,她再抬起眼,却不知何时,拓跋骁也偏过了头,沉沉地看着她。
第86章 八十六章 一时间她还有点不习惯了。……
那眼神浓得像团墨, 几乎要将她吞噬。
姜从珚顿住了,一时忘记反应,就这么直直看着他。
就在她险些以为男人要折返回来做些什么时, 他终于回过头, 骑着骊鹰大步踏向前方。
莫名的, 她心里竟松了口气。
一直等那道人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朝阳渐渐变得炽烈, 姜从珚才拨马回转。
兰珠和丘力居都有些低落,她们不像一些族人那样为家人的出征而振奋, 反而更像中原汉人那样担心拓跋勿希的安危。
姜从珚主动靠到兰珠身边, 小声问, “我刚见你朝几个将军那边看了很久, 那里面有你喜欢的人吗?”
兰珠:“!!!”
小姑娘瞪大了眼, “你怎么知道?可敦, 阿珚姐姐,你……”
姜从珚瞧她手忙脚乱的, 整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表情羞涩又腼腆,脸蛋红彤彤的。
“看你这样子,就是有了。”
兰珠不好意思承认, 却反驳不了, 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姜从珚看得有趣,草原姑娘热烈大胆, 喜欢谁就勇敢地去告诉他, 偏偏兰珠很特别。
“让我猜猜你喜欢的是谁,苏里?”姜从珚继续逗她。
兰珠垂着头不说话,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段目乞?”她又说。
兰珠依旧不承认。
“总不能是解泥归吧?他看着有些老了。”
兰珠终于抬起头, 鼓起脸,气愤地说,“才不
是他。”
解泥归都三十多了,她才不会喜欢他。
“哦,我猜也是。”姜从珚点点头,两人并马而行,缓缓朝营帐走去,周围人都散开了,只有她们两个和稍远一点的丘力居。
“我觉得苏里跟你是最配的。”
“真的?”兰珠一脸惊喜。
“所以,你喜欢的是苏里了。”姜从珚笑盈盈地看着她。
兰珠这才发现自己被她几句话就诈出来了,小姑娘有些羞涩。
“苏里也喜欢你吗?”
兰珠沉默了会儿,还是点点头,“去年的春季大会上,他邀请我跟他一起去骑马。”
姜从珚知道,这是鲜卑勇士向姑娘表达喜欢的一种传统。
春季大会不仅是各部落之间的交流大会,还有各种勇士的比武活动,最重要的,这还是一个大型相亲会,在这段时间里草原上的男女可以自由恋爱,只要看对眼就能结婚,甚至只滚一滚不结婚也行。
“是你阿干不同意吧。”
“嗯。”小姑娘语气又低落起来。
苏里出身阿史那家族,这个家族在鲜卑族很排得上号,只比可地延家族低一些,这样的身份,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将军,本该跟兰珠很相配,只可惜他是拓跋骁的人,拓跋勿希是绝不会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他的。
不过姜从珚有点好奇,她侧过脸看着小姑娘,“你喜欢苏里什么?”
领兵打战的能力她暂时还没见识到,但苏里搞笑的能力她见识到了,尤其先前他被灵霄挠了,还被叱干拔列笑话了许久。
兰珠想了想,最后给出一个答案,“他长得好看。”
姜从珚:“……”
多么朴实无华的理由。
认真一想倒也是,看人先看脸嘛,苏里个子高,身材结实,五官也算端正,因为家境优渥又当了将军,自有股意气风发,乍一看还是有点吸引人的。
分享了心里的小秘密,不知不觉,兰珠对姜从珚又亲近了些,敢问一些以前不敢问的问题了。
“阿珚姐姐,你跟王分开了,你会想念他吗?”兰珠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怎么还扯到她身上来了。
姜从珚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夹了下马腹加快速度。
兰珠连忙追上来,“阿珚姐姐,你是不是也害羞了?”
“……没有。”虽这么说,她速度却更快了些。
但兰珠可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姑娘,骑术不知比她好多少倍,无论多快她都能被追上。
两人一跑一追,金色的阳光落在她们明艳的脸上,跃动的身影在朝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丘力居看着策马跑在前面的两个年轻姑娘,笑了笑,心情也轻松了些。
姜从珚回到寝帐,邀请兰珠一起吃了个早饭。
过后没一会儿她就困了,打了个哈欠,兰珠提出告辞,她确实没精神,便没留她。
换下衣裳上床补了会儿觉,一直睡到中午才又起身。
吃过饭,她继续处理事情。
几个作坊没日没夜地忙活了好几日,最终修补了七千多件武器,着实累了一阵。拓跋骁还带了一半随军,很多大型器械带不动,都是到了战场现造,更不用说铺路修桥这些意外情况,都需要匠人。
他们属于后勤人员不上战场厮杀,只要拓跋骁不败,安全还是比较有保障的,张铮也会关照些。姜从珚还算放心,允诺立了功回来后有赏。
剩下的一半,姜从珚给他们放了一日假,再杀了几只羊吃了顿好的,众人只越发想为她效力了。
先前临时派去打杂的奴隶,她让阿椿仔细去问作坊的各个管事和老师傅,看哪些机灵,哪些肯干,哪些有点技艺适合留下来,重新挑一遍,这次就是要正式留在作坊了。
最后剩下的,除了十岁以下的孩子,全送去土默川给若澜种地。
她早早跟若澜说过要送人去,她那边也做了相应的准备。
拥有两千多人的奴隶,还是完全听从她命令的奴隶,若澜就可以施展拳脚了。
今年的麦子收割完并不意味着今年的农事就结束了,趁着入冬封冻前,若澜还要带着农匠继续垦田、肥田、修沟渠……为来年的农事做准备,这些都需要大量劳动力。
等处理完这些琐事,不知不觉天都暗了。
大军应该在安营扎寨了吧。
拓跋骁不在,姜从珚不爱铺张浪费,晚饭只有四个她喜欢的菜。
看着空了一半的桌面,她顿了下。
等到去书房一个人看完书,沐浴完躺上床,一切都安安静静,没有男人直勾勾的眼神,也没有他时不时就凑过来动手动脚,一时间她还有点不习惯了。
姜从珚躺在床上,盯着朦胧的帐顶看了一会儿,突然拍了下自己脑袋。
难道她还真被狗男人荼毒了,现在清清静静,能睡个安稳觉不好吗?不然天天那么累,精气神都要被吸干了。
第87章 八十七章 不能说‘你行吗’
除了前两天不习惯骤然的清静, 后面姜从珚反倒挺喜欢现在的状态。
晚上没有男人闹腾,她看看书写写字,睡得可早。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 趁太阳没那么大, 骑着马去各个作坊视察一下情况, 问问他们具体进展,目前有什么困难和需求, 她一一记下,能立马解决的就解决, 不行的再想办法。
她现在采取的是行政和技术双管齐下的法子, 自己这边选派出个管事管理他们的衣食住行和规矩, 分派她的任务, 再在匠人里选出精通技艺的大师傅, 带领下面的匠人完成具体的技艺。
每一个作坊都重要, 但姜从珚最关心的还是铁匠作坊。
冶金,她以前轻易不敢触碰的领域, 现在也能正大光明去探索了。
巡视完其它地方,她来到铁匠作坊,让人把几个技艺高超的老师傅叫过来。
这个作坊也是目前人数最多的,留在王庭里的就还有四十多人。
付铁匠虽年老体弱, 技艺却十分高超, 他爹就是铁匠,他从生下来就注定是铁匠, 他儿子也是铁匠。
付铁匠打了一辈子的铁, 以前是专为羽林卫和执金吾卫打造佩刀的,不仅精通锻打,还擅长冶炼, 由他炼出来的铁能兼顾硬度和韧性,打出来的兵刃都是最上等的。
除了付铁匠,另还有两个老师傅,都各有擅长。
几人虽不是第一次见到公主,言行还是十分拘谨,不敢靠近,只垂着头立在下面,他们原本是要跪着回话的,只是公主不让,说站着答话就行。
公主越是宽厚,他们越是不敢逾矩。
姜从珚把人聚到一起,“炼炉可是已经修建好了?”
“回禀公主,三座炼炉均已建成了。”付铁匠恭敬地答。
姜从珚又问,“木炭制得如何了?品质可能达到炼铁要求?”
付铁匠旁边的人便回道:“莫多娄将军送来了六万斤木材,现已烧成了两万斤炭,都是良品,可堪炼铁。”
细细问了几个问题,付铁匠都一一答了,计划还是顺利的,跟她预期的差不多,接着她又问,“你们在长安时,可曾用过石金炼铁?”
或许一般人还不知道石金是什么,但对付铁匠这种身在长安、又是技艺最精湛的铁匠之一,他是知道的。
“回公主,也曾用过,但石金品质亦有优劣,非能每次都能炼铁。”
姜从珚微垂下眸,石金就是煤炭,早在汉朝时就有使用煤炭的记录,但这并不普及,而且煤炭并不是直接就能用来炼钢的,需要焦化练成焦炭后品质才有保证。
她之所以问起这事,一是将来煤炭冶炼才是主流,二则,
草原上的木材有限,不如中原,最关键的是,天气越来越冷,要是能大力开发煤炭,对于冬日保暖能起到大作用。
鲜卑领地内有不少煤矿,至少她从她后世看过的资源分布图来说,再加上羯族,两地拥有的煤矿储量比整个大梁都多。
只是她不确定以现在的技术能不能顺利开采出来,相比起鲜卑,羯族所在是后世煤都,那里的煤矿品质好,开采条件便宜,她更倾向于等拓跋骁打下羯族后从那里开采,当然,其余地方也可以派人勘探一下,采取就近开采就近使用的原则。
姜从珚沉思了会儿,继续朝付铁匠道:“那现在就还先用木炭,不过以后我想以石金来炼铁。”
众人不敢反对她的命令,自是同意,却有些疑虑,不知该如何行事。
姜从珚便跟几人探讨了下炼焦炭的思路和办法,还叫甘萝将此事记下,以待日后开展实验。
最后她又道,“你们现在常用炒钢法,工艺如此复杂,我现在有另外一个想法……”
灌钢法,利用生铁碳高熟铁碳低的特点,将熔化的生铁液灌到熟铁上以改变碳分,生产出硬度高、性能好的钢,这个方法不仅能提高钢的质量,也降低了工艺的复杂程度。与之类似的还有苏钢法,这又离现代工艺更进了一步。
姜从珚先前开过银楼,搞过一些小实验,积累了一些经验,讲起冶炼来也不算完全外行,跟几个老师傅商量了下可行性,让他们先琢磨下以此种工艺炼钢的话,炼炉又该如何设计。
聊了将近一个时辰,最后,她突然问,“你们匠人中可有识字的,或者想识字的?”
几人茫然了瞬。
识字?那时士族贵人才能做的事,他们这些低贱的工匠哪儿有机会识字哦?
他们刚想说“我等都不识字”,却在这时,一个年轻人跨了出来。
“公主,我想识字。”
众人看过去,正是付铁匠的儿子,付铁生。
付铁匠见是自己儿子,心中一急,觉得不妥赶紧想拉他下去,他们这样的人怎么配识字。
然而不等他说什么,空中已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好。”
姜从珚赞赏地看了眼付铁生,又让他领了项活儿,让他去问问工匠里是否还有其余人想识字,都可以报给她。
付铁生重重拜谢公主,说自己一定办好公主交代的事。
他隐隐感觉到公主要干大事,从她这么关心炼铁又极力想办法改进技艺来看,今后的冶炼绝不仅限于眼前这个作坊。
手艺再好也只是个匠人,唯有识字才能更进一步,才能为公主做更多的事-
事情有条不紊地进展着,拓跋骁和拓跋勿希都离开了王庭,兰珠往姜从珚这儿来的频率更高了。
她见过兕子她们干的“大事儿”后,她也想加入,可她连汉语都不会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姜从珚看出小姑娘的烦恼,主动问她她才期期艾艾地开口了。
“那你想学汉语吗?我和兕子都可以教你。”
“真的吗?”
“真的。”
“会不会很难学啊?”
“……倒也没有很难,你多听听就会了。”
“那好,我要学着说汉语。”
阿珚姐姐说不难,兰珠信以为真,一开始信心满满,直到学了些词后,她彻底迷糊了,“可”、“好”、“行”有时都表示一个意思,但放到别的话里面,这几个字又不是一个意思了。
兰珠欲哭无泪,她不好意思一直缠着阿珚姐姐,每天跟着兕子朝外跑的时候逮着机会就问她。
“兕子,你再跟我说说,为什么打招呼的时候要说‘你好吗’,不能说‘你行吗’,这两个意思不是一样的吗。”
兕子:“……你要是见到男人就问‘你行吗’,他们会不高兴的。”
“啊,为什么?”
兕子:“……”
兕子跟她解释不清,直接带她来到凉州亲卫那边去,让她用这句话打了个招呼。
亲卫们一脸绿。
他们谴责地看着兕子,她是故意拿他们寻开心的吧。
兰珠:啊这……
……
没过几天,拓跋骁大军开动的消息很快就跟插了翅膀似的飞到了各地,羯族、匈奴、羌族……全都收到了。
四万精锐骑兵开拔,显然不是小打小闹,他是抱着踏灭羯族而去的。
羯族内部惶惶不安,早把大王子或比能骂了又骂,还有当初那些支持截杀拓跋骁的,要不是知道拓跋骁绝不会接受他们的求和,羯王都想砍了他们的脑袋送到拓跋骁面前去。
“现在怎么办?拓跋骁来势汹汹,我们怎么抵挡得住他的骑兵?”
羯族大王五都什夜夜悬心,只感觉屁股下的王位都坐不稳了。
众人十分怯战,三王子托克想起前两日收到的消息,忽然进言,“父王,我们不如向梁国求助?”
五都什:“你在说什么鬼话!”
或比能就是因为半路截杀梁国的送嫁队伍而被拓跋骁杀的,梁国恨他们还来不及,怎么会帮他们?
三王子继续说,“我们身处在鲜卑和梁国中间,我们要是被拓跋骁灭了,他下一个要灭的就是梁国,梁国皇帝也害怕拓跋骁,我们向他求救,说不定会答应呢!”
咦?这么一说,好像也有点道理。
不管有用没用,五都什都打算试一试,万一有用呢。
接着他们又商量派谁去迎战拓跋骁,这次三王子却没开口了,五都什只好派了自己手下大将,先领五万兵马去对敌。
…
另一边,匈奴内部也爆发了一阵争吵——该不该趁拓跋骁打羯族时偷袭鲜卑王庭?
一部分人说王庭兵力空虚,此时去偷袭肯定能得手,一部分人说拓跋骁悍勇无双,就算一时偷袭成功,一旦他回兵己方肯定抵挡不住。
说着,还看了眼乌达鞮侯。
他当初领了十万兵马去,却被拓跋骁三万人就杀回来了。
说这话的正好是五王子,乌达鞮侯气急,金绿色的瞳孔几乎凸出大半,费尽所有力气才克制住没砸他一拳。
接连两次的失利让他在匈奴王庭威信大失,即便愤怒到要爆炸,他也必须忍下去。
现在的情况还能比四年前更坏吗?四年前他都能忍过来,现在又算什么。
他不相信拓跋骁永远无敌,他总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乌达鞮侯冷眼看着其余人争吵,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商议到最后匈奴也没决定出兵,只说先观望战况,万一拓跋骁攻打羯族失利,他们再出兵不迟-
长安。
五月下旬时,桓余向梁帝讨了情,为自家七郎求娶六公主。
梁帝也听过一耳朵桓家七郎婚事艰难,桓家跟了他这么多年管理少府也算尽心,梁帝没犹豫太久便同意了。
诏书一下,桓家便立刻准备起来。
六月请期,七月完婚。
桓家早有给桓均娶妻的打算,很多准备工作倒是顺畅。
六公主被赐婚后,生活跟之前相比也没太大变化,依旧不太被重视,但也有点不同。
宫人们会用羡慕的眼神看着自己,好像在疑惑,平平无奇的六公主怎么会被桓家七郎看上。
桓均出身好,人聪颖,年纪轻轻就入了朝,又生了一副好模样,且克己守礼从未狎妓蓄姬,跟长安城中的纨绔子弟很不同,是许多贵女的佳婿人选,便是宫中也都听过桓七郎的美名。
六公主也知道自己不配,这是阿姐为她谋划的安稳日子,如果没有阿姐,她到现在也不过是个无人问津的小可怜罢了。
她想,她不能辜负阿姐的心意,她要像她说的那样,坚强,好好活着,快乐地活着。
这一天傍晚,午后的余热散去,六公主难得出门去花园走走,却遇到了五公主。
她到现在还是有点怕她,可她不敢扭头就走,只好怯怯地打了个招呼,“五姊。”
姜银珠见她还是一副可怜包的模样,忽然有点生气,自己不过就那一次羞恼之下泼湿了她衣裳,又没打她,后面每一次姜羽儿见到自己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好像自己对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事。
她越是这番态度,姜银珠就越生气,每次见面便越发不给她好脸色了。
“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六公主愣住,不知道五姊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摇头,“没有。”
姜银珠听她这么说,更气了,心里还有自己都没察
觉到的委屈,“我齿序还在你之前,桓七郎却选你而不选我,不过是因为赵家的事看不起我而已。”
“五姊,不是这样的。”六公主忙解释,姜银珠却不听她的,“就是这个原因,他桓七郎又没见过你几次,怎么可能喜欢你,他不过想娶个公主才选了你。”
同样是公主,以前姜银珠觉得自己比姜羽儿高贵多了,她阿娘是贵妃,她自己也很受父皇宠爱,她在宫中向来是横着走,而姜羽儿生母早逝,父皇也不在意她,她这个公主,日子过得还不如体面些的宫女。
姜银珠一直以为自己会永远凌驾于姜羽儿之上,她会永远受宠,她以后会嫁给全长安最出色的儿郎,可现实却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赵贵妃彻底失宠了,底下人踩低拜高,她的日子也一落千丈,更让人害怕的是,她去找父皇,父皇也不像从前那样喜欢她了,好几次她都没见着父皇的面。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那些宫人内侍更是在私底下奚落她,说她凤凰变山鸡了,而曾经的山鸡六公主,却因为一道赐婚飞上了枝头。
姜银珠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她不懂,做错事的是赵贞,为什么却是她跟阿娘被牵连。
她满心愤懑却没有地方可以发泄,今天撞到姜羽儿,终于忍不住了,或许她只是想找个理由跟人吵架。
六公主见她看起来似乎还跟以前一样气势汹汹,可不知道为什么,五姊好像没以前可怕了。
她跟桓七郎的事不可能告诉别人,于是道:“五姊,你也说了,桓七郎并不喜欢我,就算我嫁过去,表面上或许被别人羡慕,实际上的日子跟现在可能也差不多,我并没有什么可得意的。”
她其实早就知道,也愿意接受这样的生活,对她而言,“安稳”两个字就很好了。
姜银珠闻言,怔了一下。
姜羽儿似乎真的没有一点得意的样子?可她还是很难过,“现在所有人都看不起我。”
短短两个月,她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下从云间跌落尘泥,难道她今后就只能任由别人奚落自己吗?
十六七岁的少女,天真烂漫,心性简单,一时间没法调整自己的心态。
姜银珠垂下眼,脸上露出一种她以前从来不会有的失落表情,竟莫名叫人怜惜。
她以前欺负过自己,六公主本来应该讨厌她才是,她现在却莫名讨厌不起来,看五姊这么悲伤,她还有点想劝劝对方。
六公主想了想,忆起以前阿姐跟自己说的话,小心朝她道:“五姊,珚阿姐曾经跟我说,人生在世,不要看鲜花着锦之时身边围绕过来的恭维之语,而要看繁华褪尽后仍以真心待自己的人,那才是值得我们付出感情的人。”
“所以,我们不要为不相干的人烦恼。”
许多次,她就是想着这些话才从这孤寂冷漠的宫中好好生活下来的,那些宫人都不是她的朋友,她不能因为别人的态度自怨自艾,她要按阿姐说的,为在乎自己的人好好活着。
姜银珠呆呆地看着她。
姜从珚,那个因为她阿娘谋划而被漠北王选中的公主。
不知为什么,她脑海里突然浮现起那日在合庆银楼的场景。
她那时已经得知自己被赐给漠北王了,可她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害怕、惶恐,她眼神是那么平静,然后说出了那句“只能身在此境,心向前往而已”。
身在此境,心向前往。
第88章 八十八章 长安剧情
这日, 梁帝正在跟听政殿跟群臣商议要事,长阶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宫内禁跑马,唯独紧急军要例外。
“八百里急递!”
传令使手持令旗, 整个人飞似地逼过来, 直到抵达玉阶前, 猛地一勒缰绳,倏地从空中翻下, 脚步不停地爬上台阶。
一边跑一边高喊“八百里急递!八百里急递!”
声音响彻宫宇。
踏进殿中,传令使朝地上一跪, 解下胸前的筒囊, 双手捧起朝前一递。
“陛下, 北疆八百里急递!”
群臣听到声音, 下意识回身望过去, 只见传令使满身热汗、气喘如牛, 几乎累死过去。
众人心头一凛。
有侍中赶紧取过筒囊打开,将其中的绢书呈于梁帝, 又有两名内侍将传令使带下去。
梁帝看清绢书上所写之后,脸色大变。
“陛下,不知是何紧急军情?”司马维率先开口问。
梁帝却没立刻答他,脸色阴沉地盯着绢书看了许久, 将手一扬, 示意郭侍中拿下去给众人看。
司马维连忙结果,几位公卿便凑了过来, 看清上面所书, 眼神都凝滞起来。
能站在这个大殿中的就没有蠢人,瞬间明白皇帝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了。
“这……”
“漠北王举兵南下,欲踏平羯族。”
“这可如何是好?”
……
拓跋骁攻打羯族看似与大梁无关, 实则对他们而言是个巨大的威胁。
鲜卑与大梁之间原本有个羯族,只有冀州少许接壤,两国井水不犯河水还能相安无事,一旦羯族被破,拓跋骁不日就可南下。
从两国结盟他要这么多铁来看就知他野心勃勃,若他将兵力推至梁国边境,自己日后岂能安枕?
“诸卿看了,可有什么想法?”梁帝沉声问。
众人沉默,殿内气氛低迷到了极点。
该说什么呢?
拓跋骁打的是羯族又不是他们大梁,难道他们要为此出兵吗?
众人无法,只能说了几句“要加强北疆边防,以防拓跋骁趁机南下”之类的话。
梁帝气闷不已,却也说不出什么,只得采纳了这个建议,朝北境增了五万兵马,命他们严阵以待。
……
又过了几日,梁国居然收到了羯王五都什的求援信。
梁帝再次召集群臣议事。
“诸卿以为,朕该不该出兵助羯族?”
“陛下,万万不可,羯族年年扰我边境,残杀我梁国子民,怎可反过来助他?”
“高太尉这话不妥,鲜卑势大,我们现今与羯族乃唇亡齿寒之理,羯族若灭,今后拓跋骁岂不是可以对我大梁长驱直入?”
高太尉一时语塞。
双方为着该不该出兵来回驳斥,你有你的理,我有我的理,一时间也没个定论。
梁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终狠狠砸了下龙案,“崔司徒,你一直没开口,你来说说,该不该出兵。”
崔司徒被点到名,只得站到众人面前。
他朝梁帝一揖,抬起首,没有含糊其事,直接道:“臣以为,不该。”
梁帝眼眶微张,身体下意识前倾,“你告诉朕,为什么不该。”
群臣亦等着他的理由,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他一人身上。
崔望面不改色,“陛下可想过,漠北王出兵羯族是为何?是为报固原截杀之恨。”
“漠北王天之骄子、年轻气盛,遭受此等挑衅,岂有不报复之理?是故在返回王庭后调兵攻打羯族,本是常事。”
“可羯族之不存,我大梁亦危矣,崔司徒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司马维也站到了最前面,大声反驳他。
崔望没立刻说话,反而偏过头,回看了他一眼,语气陡然严厉起来,“你可还记得我大梁与鲜卑盟约刚成?”
“呃…”
“漠北王愿与梁国结盟,说明他短时间内并无南下大梁的意图,西北的匈奴还在虎视呢,我大梁岂是羯人小族可比,他若敢与大梁开战,届时战事焦灼,鲜卑王庭亦
不能自保,漠北王岂能看不懂这点?”
“漠北王本无和梁国交恶之心,若你们出兵助羯背叛盟约,惹怒了漠北王,主动站在他的敌面,就算他本无攻打大梁之意,此等挑衅也不能忍,那时大梁才真的危矣。”
“或者,你们觉得帮羯族出兵能趁机击败漠北王?如是这样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崔望说完,再不理会旁人,站到一边闭目养神起来。
崔司徒的话句句在理,羯族向来是他们的敌人,如今岂有背叛盟友而去助敌的做法?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那句,惹怒了漠北王,他不顾一切南下怎么办?
议到最后,多数人还是觉得崔司徒的话更透彻,纷纷向梁帝进言不该出兵,不过确实该加强边防,以防万一。
司马维又道,“不如备上丰厚的金银布匹,派使者去匈奴王庭游说,要是能说服他们趁机攻打鲜卑,漠北王或许就自顾不暇了。”
“不可,若被漠北王知晓,岂不同样迁怒我大梁?”
司马维道:“自是秘密行事。”
梁帝没立马应下。
待群臣散去,司马维特意留到最后,又等了一会儿,郭侍中果然来叫他,说陛下传唤。
——
七月十一,宜嫁娶。
长安百姓皆知,桓家七郎要娶天子的六公主为妻了。
此前一日,桓均来到西城里坊一处僻静的小院。
这是一片小吏们居住的里坊,屋舍不高,院落繁密,并不算富贵,却有几分温馨,因为周围住的都是些有点官身背景的人家,治安尚可,邻里也较为和谐。
桓均敲了敲一扇黑油小门。
“谁?”院子里传来一道女声。
“是我。”桓均道。
里面的人听出了他的声音,却没开门,反而说,“女郎说了,‘以后桓家郎君再来,不必给他开门’。”
听声音还有些气闷在里面,看来这个丫鬟也不待见他。
桓均苦笑一声,“我已跟三娘说明缘由,她还是跟我生气么?”
丫鬟努努嘴,心道,你都要娶妻了,还非要来招惹我家女郎,女郎是什么低贱之人吗非要巴着你不放。
桓均听里面仍没有动静,无奈之下只好道:“你要是一直不给我开门,我就一直站在这里,我这张脸在长安还算得上出名,到时要是被人认出来围观……”
话还没说完,木门“砰”地一下从里面打开,露出小丫头那张愤怒的圆脸。
“郎君太无耻了,你这根本就是威胁女郎。”
桓均才不管小丫头的抱怨,用折扇敲了一下她的头,越过她直接朝里面走去。
“诶~”
来到廊下,他正欲推门,却发现里面插上了插销。
桓均低叹一口气,没再试图闯进去,而是挪了几步来到窗前。
“蕴娘。”他唤了一句。
他声音如石如玉,很是好听,尤其是故意温柔唤人名字时,几乎没有女郎能抵挡住这份魅力,可惜屋内的女郎却一直没出声。
桓均也不恼,上半身随意地靠着墙,望着天空,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心。
“蕴娘。”
“蕴娘……”
他好像也不在乎她理不理自己了,只是想叫她的名字,像现在这样,跟她静静地待在一起,他的心就有种安宁感。
卢蕴却被他叫烦了,终于移步到窗边,冷声打断他,“你今日又来,是作什么?”
桓均听到声音,唇角勾起一抹笑,转过身,“你把窗户打开我就告诉你。”
卢蕴不动,桓均就这么隔着窗户看着她。
才到夏末,天气还未寒凉,窗户仍是夏日时贴的绿竹纱窗,隔着薄薄的绿纱,他们能相互看见对方的轮廓。
对峙许久,终究还是卢蕴败下阵来,将窗户支起。
终于见到她,桓均一笑。
卢蕴看起来十七八岁,只穿了件白色的小袖衫外罩一件青色的长褙子,都是普通绢布,上面也没多少花纹,但她身姿亭亭体态优雅,一身简单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也多了几分清丽。
她五官只算中上,是个清秀端庄的模样,却有种极吸引人的书卷气,便是这种气质让她更添了几分温婉的美丽。
但此时,温柔的女郎却冷着脸。
“蕴娘,我对你之心意,从未更改。”桓均说。
卢蕴不作声。
桓均又道:“我之前已将实情告知于你,我与六公主的婚事只是一场交易,我对她并无任何情谊,就算她日后进府我也绝不会逾越,只当做友人之妹,而且……”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无奈,“就算我不愿,家中亦在为我准备婚事,我恐他们将强行逼我成婚,现在我主动利用这桩交易,反倒能从家中获益。”
“蕴娘,你是知我之志的。”
卢蕴垂下眸,她知他有匡扶济世之志。
卢家尚未出变故那几年,两人常见面,每次都能聊上许久,除了日常里的趣事,他们聊读过的书,聊他的志向,她也希望他能大展才华,在史书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上个月就来过,跟她说假成婚的事,她也知道他跟佑安公主商定了某种计策。
“我未曾怀疑过你对我的情义。”卢蕴说,她抬起头,认真地看向桓均,“这几年来,你如何待我,我都知道。”
可正是这样,她才不能回应他,不能让他为了自己与家族决裂从而失去展翅的机会,他现在需要桓家作为他的基石才能在朝堂上走下去。
这几年他不是没提过两人直接成亲,但她不能。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避我?”桓均不解。
卢蕴道:“你说你与六公主的婚姻是假,可在旁人眼里始终是真,你若冷待她,旁人又如何看她,她在桓家又如何立足?难道她就该遭这份罪?”
“我若与你纠缠不休,又该如何自处?一个破坏他人姻缘的外室女?”
“因你一人,陷两个女子于恶境,你可有愧?”
桓均一时答不上来,手里的折扇也凝在了空中。
他原以为自己这么做是两全之法,他没有辜负她,又能解决家里的催促,可她犀利尖锐的话语直接将他戳破。
他太贪心,太自私,不能娶她为妻,却又不肯放她走,非要来纠缠她,可他确实不能舍弃自己的家族身份和志向。
沉默许久,桓均道:“蕴娘,我要离开长安了。”
卢蕴的眼睫颤了下。
“此一去,少则三五之年,我也不知中间有没有机会再回长安,我只望你珍重。”
他原想说,你能不能在长安等我,可现在他却说不出口了。
如她说的,这几年,两人不清不楚,虽未逾礼,可在旁人眼里早就不清白了。她其实早说过,要他忘记两人的婚约,不要空耗在她身上,可他做不到。
他一直纠缠她,不肯断了两人这份情谊,他也知道她并不是真的绝情,于是前几年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来了,一直到家里人相逼,将矛盾摆到面前,再不容他逃避。
“蕴娘,我要走了,你若有他意,便去吧,我再不拦你了。”桓均说完,终于转过身,带走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卢蕴从窗户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怔在原地,许久,忽然回过神拔掉门栓追了出去,刚跨出小院,又顿住脚步,外面的街巷里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她扶着门站一直站着,直到隔壁邻居大嫂买菜回来跟她打招呼,“卢娘子,你站着门口是在等客人吗?”
卢蕴这才回过神,“不、不是。”只是刚送别一个故人,或许很久都见不到了。
她忘了回他一句,珍重!
第二日,桓家举行婚礼。
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桓均本不想大办,可桓家是有头有脸的士族,他娶的又是公主,太简陋的话就是不给天子脸面,桓均只能妥协。
简单还是隆重,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或者,隆重些的话对六公主来说还是一件好事。
热闹的婚礼过后,夜幕降临,新人小院一下变得特别安静。
六公主一身红色婚服静静坐在床上,直到听到外面一阵脚步,紧接着是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张望了过去。
她在内间,那些人在外间,姜羽儿只听到一道低沉的嗓音,“你们都下去吧。”然后就是众人告退的声音,最后同样是一
声关门声。
如此一来,室内就只剩二人了。
姜羽儿攥起手心。
桓均穿过隔档的檀木屏风出现在她面前,他只看到一个弱小的身影坐在床边,正仰着头,眼神怯怯地看着自己。
“六公主不必紧张。”桓均不轻不重地宽慰了一句,然后撩起衣摆坐到了床对面的胡凳上,隔了将近一丈远。
姜羽儿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仍看着他,似个学生般等他训话。
桓均见她如此,心里暗叹一句,心想要是换成公主的话,她现在大概会面色如常地对着自己,商量接下来在桓府里的日子该怎么经营,他也不用担心她无法在这里立足。
蕴娘昨日那句话说得对,就算婚姻是假的,可在旁人眼里就是真的,他至少要让六公主能在府里好好生存下去。
桓均便将自己的安排告诉她,“公主,今夜我会歇在外间,您不必担忧。为了今后少些流言,这段时间我会隔三五日过来一趟,只是打扰您了。”
姜羽儿忙摇头,“不敢、不打扰。”
她其实很意外,她以为桓均会直接把自己丢在院子里,他现在竟然还肯来帮她做面子。
桓均又给她大致介绍了下府里的人口,桓老爷子有四子三女,桓均的父亲是长子。
桓均原本有个长兄,只是少时亡故了,时隔许多年他母亲才又有了他,然后又生了他弟弟桓延,在家排行十一,今年才十四岁,还在族学读书。
“……家里人太多,你一时半会儿也记不全,但也不必忧心,我们各房管各房的事,你只需要对大房的人熟悉就行了,然后就是十一郎,他年纪小还未定性,可能有些冒失,需要你多担待。”
姜羽儿像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认真将他的话记下。
交代完这些,桓均说了句“公主好生安歇”,便去了外间。
姜羽儿在床上坐了许久,将他刚才的话仔细回忆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记漏才稍微放下心来。
听他的意思,以后会给自己面子,让她尽量过得好一点。
这样很好了。
简单地洗漱过,姜羽儿小心躺回床上。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床铺,陌生的身份,她心一时静不下来,想起桓均在外间,又不敢出声,只能呆呆地看着帐顶。
她忽然又想起了阿姐,她说她到了鲜卑会给她写信回来,等她出宫就能收到了。
阿姐会给她写什么?她在鲜卑过得好吗?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还能再相见。
姜羽儿抱着自己胳膊,如同一只小兽缩在被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许久最终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
第二日,桓均带着她去认了人。
男性长辈只见了个礼,以后她在内宅不常见面倒是无需太在意,桓母和各房姑嫂婶娘这边却需要多熟悉熟悉。
桓母的态度还算和蔼,七郎的婚事都快成她的心病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娶六公主,但好歹是个公主,身份不低,模样也乖,只是看起来性格有些软,但也不算大问题,总比那五公主好。
十一郎桓延的态度则有些古怪,用一种她好像霸占了嫂嫂身份的眼神看着她,虽没口出恶言,但仍让姜羽儿紧张了下,桓均暗暗告诫了几句他才把眼神收起来了,只是仍不肯叫她“嫂嫂”,姜羽儿倒是不在意。
从今以后,她就要在桓府生活下去了-
拓跋骁的大军于七月中旬抵达雁门,羯族大将军率军五万严阵以待。
羯军占据雁门天险,他自认拓跋骁就算再能征善战也要折戟,结果拓跋骁命人绕后偷袭,他中计率兵救援,拓跋骁趁机前后夹击,幸得三王子及时来救才堪堪保住了关隘,却也折了数千兵马。
初次交锋,羯族大败,士兵间气氛低迷,对拓跋骁的畏惧更甚一筹,三王子厉声训斥了几次才勉强提起士气。
与之相反的,鲜卑军队气势高昂。
拓跋骁趁机犒赏底下将士,破例开了酒,但只许今晚,即便如此,鲜卑军营依旧热闹非凡,对面的羯族都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有人提议要不要趁他们放松时去夜袭,最终被三王子否决了,拓跋骁这样狡诈的人怎么可能毫无准备,说不定这又是一个陷阱,就等他们自投罗网呢。
气氛欢腾,拓跋骁露了一面,跟几位大将喝了两碗酒,紧接着就回了军帐。
他让阿隆摆出纸笔,提笔开始写信。
蘸好墨,他却没立刻下笔。
写什么呢?
第89章 八十九章 想我了没。
要是见着她, 拓跋骁张口就能说来许多话,可现在要他写信,他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写。
他还是第一次给她写信。
他们汉人写信向来文绉绉的。
帐外是热闹非凡的笑声、喝酒声, 帐中只有他一人, 坐在灯下苦思冥想。
许久, 拓跋骁终于落笔,写下一小段, 还没写完,他自己读了遍, 忍不住皱起眉, 这信怎么看怎么奇怪, 他怎么会说这么文绉绉的话。
他抓起写到一半的纸团成一团扔到脚边, 重新铺开一张。
这次他不再刻意编那些话了, 连“某某亲启”这样的话也没有, 直接开篇写上自己想说的话,想到哪儿写到哪儿, 洋洋洒洒写了十几张纸才算结束。
等墨迹干透不会弄花后,他将信纸卷成筒状,塞到一只竹筒里,吹了声竹哨, 灵霄便拍打着巨大的翅膀降落到帐前。
拓跋骁的亲卫们都见惯这只大白雕了, 它个子大,一只尖利的喙和两只钢刀一样的爪子, 加上血红的眼珠, 一眼瞧过去凶得瘆人,等闲人轻易不敢靠近。然而它的性格却跟它外表截然不符,一路上都懒得很, 每天趴在压运粮草的车上,一步也不肯自己飞,偶尔飞起来,它竟想偷跑回去,被王发现后喝了回来,然后又懒洋洋地趴着,好像生命都失去了乐趣。
灵霄落地后,收起庞大的翅膀,伸着脖子左右理了理羽毛,似乎将自己打理得满意了,才扬起头颅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进入帐中,它也不正眼看拓跋骁,侧对着他,昂起脖子淡淡地叫了声,语气骄矜得很,似乎在问,你叫本大爷来干什么?
拓跋骁白了它一眼,没跟这只扁毛畜牲计较。
“你今天就能回去了。”
“哟?”
不知灵霄是不是听懂了,眼珠转了转。
拓跋骁径自走到它面前,将手里的竹筒绑到它粗壮的小腿上,灵霄还想躲,却被他一手按住了脖子。
“咕。”灵霄不满地滚出一声咕噜。
拓跋骁再三确认信筒绑紧之后才松开了灵霄。
灵霄低头看了眼,眼珠转了下,不习惯地动了动腿,又谴责地看着拓跋骁——你居然给小鸟绑这么大一个东西!
“你要是敢把我的信弄丢,回去就拔了你的毛烤鸟吃。”拓跋骁恶狠狠地“威胁”道。
听男人语气这么凶,灵霄很不爽。
拓跋骁才不管这些,再次拿起竹哨吹了个音调。
灵霄眼神瞬间亮了,看都不再看拓跋骁一眼,“咚咚咚”跑出帐外,拍打着巨大的翅膀飞了起来,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阿隆见状,主动来问,“王,灵霄飞走了。”
拓跋骁:“我知道。”
看来这是王的意思了,阿隆便不再多嘴-
犒赏过将士,鲜卑军气势大盛、杀意凛凛,只恨不能立马踏平羯族。
五都什惶惶不安,先前派去梁国的使者回来,说梁帝是这样回复他的:朕以公主妻漠北王,两国有婚姻之盟秦晋之好,亲如兄弟,岂有背友而助寇之理乎!
五都什听完,破口大骂,什么盟友不盟友,梁过小儿分明就是惧怕拓跋骁不敢跟他正面开战罢了,还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羯族败了梁国还能安枕几日?
三王子听闻,前来相劝,“梁人懦弱,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五都什:“拓跋骁的骑兵如此凶悍,我们靠自
己怎么抵挡得住他?”
三王子道:“我们族内多山地,拓跋骁习惯了在草原上驰骋,肯定不擅长攻城,只要我们把人聚集起来守好关隘和城池,拓跋骁一时也奈何不了我们,等到冬天大雪覆盖道路,粮草难以送达,到时他就不得不退兵了。”
听起来似乎可行?
正面冲锋他们肯定敌不过拓跋骁的铁骑,如今也只能靠拖,拖到冬天大雪封山。
五都什当即下了命令,让大将军孥力秦和三王子托克领兵,坚守不出,还连夜加固关隘城墙,准备大量滚石、火油、箭矢,只要拓跋骁敢来攻城,必叫他们损失惨重。
拓跋骁大军兵分两路,让苏里和段目乞他们攻打西线,他自己和拓跋勿希各带一万精骑兵临雁门。
雁门关,这个天下最著名的关口之一,向来易守难攻,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王朝抵御胡敌的重要屏障,如今却落在羯族手中。
梁帝的担忧也不算错,一旦拓跋骁拿下雁门关攻下羯族,中原就再也没有任何天险能阻碍他的铁骑了。
拓跋勿希带着骑兵上前挑衅了几回,发现这些羯人竟然半点儿不在意,任他怎么骂,对方就是跟个缩头王八似的不出来,反而站在城墙上跟他对骂,气得他直跳脚,回来对着拓跋骁一顿输出,说他要领兵去强攻,拓跋骁没应,叫他按兵不动。
如此过了两三天,拓跋骁也明白羯族的计划了,他们打算耗死他。
他从王庭远道而来,哪怕能从周边劫掠,这么多人的口粮,尤其是几万匹战马的草料消耗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一但粮草不济军队战力大减,羯族就有机会反攻。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好计策。
然而,天底下从没有攻不破的雄关。
拓跋骁想起自己带来的书,又想起临走前她送自己的沙盘,一边看书一边在沙盘上推演。
拓跋勿希又闯了进来,阿隆尽心尽力地拦了,可惜拦不住,只好向王告罪,拓跋骁挥挥手让他下去。
“拓跋骁,那些羯贼当缩头王八,你也要当缩头王八吗?都多少天了,你一个兵都不出,这仗还打不打了?你不去打仗,我去总行了吧,我不怕死。”
“我告诉你,就算你再拦着我,我今天也一定要去攻城。”拓跋勿希一拳砸在桌案上,整个沙盘都抖了一下。
听他如此嚣张的挑衅,拓跋骁抬起头,却没有骂回去,只沉着碧眸看了他几秒,而后冷笑一声,“好,你要去就去!”
拓跋勿希这个羊粪脑袋,就算跟他说再多他都听不进去,只有自己吃了败仗才能受到教训。
拓跋勿希只听到了自己能出兵,根本顾不上别的,转身就走了,立马召集手下准备攻关。
张铮正好来向拓跋骁禀告事情,听到了一耳朵,进来后犹豫了下还是劝拓跋骁,“六王子此去恐怕会损失不少人手。”
拓跋骁冷声道:“就是要他败上一场。”
张铮便不再说什么了,向拓跋骁呈上图纸,上面全是抛石机、云梯、撞车、塞门刀车、弓弩、巢车等十分实用的攻城器械。
张铮在凉州虽是守城那一方,对这些器械亦了如指掌,鲜卑骑兵就要陌生许多了,他们惯在平原作战,周边部族也没有城池,他们几乎没有攻城经验。
拓跋骁对着图纸跟张铮商量各种器械该造多少,届时又该如何配合,还要训练鲜卑骑兵学会使用,如此种种,都要靠张铮丰富的经验。
行军半个多月张铮一直默默无闻,到现在终于要开始展现自己的作用了,如果能顺利攻下雁门关,鲜卑军再也不能质疑他的能力,他当上将军也是理所应当的。
商议完,张铮领了命立刻开始督促工匠和后勤人员赶紧造车。
拓跋骁要在最短时间内攻下羯族,为了赶时间,他还派了三千骑兵给张铮去砍木材运石料,效率蹭蹭上涨。
当然,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绝不叫羯人知道。
拓跋勿希带着五千骑兵冲向关口,结果却先遭遇了羯人的箭雨,而后又是滚滚落石,砸死了不少人,最后还被浇了火油,烧死一大片,战马被火惊吓相互踩踏,又叫不少人受了伤。
伤亡如此惨重,一开始拓跋勿希还咬着牙,抱着“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一定要攻下关口,否则岂不是白死了”的想法奋力冲锋,随着死伤越来越多,所有属下都在劝他收兵,不能再继续强攻了,否则他们所有人都要折在这里。最终,拓跋勿希只能灰头土脸地收兵。
他也中了几箭,还差点被巨石砸到胸口,要不是属下拼死相救恐怕早丢了性命。
拓跋勿希从没打过攻城战,不知道这里头竟有这么多道道,一时吃了大亏。
这是鲜卑南下以来第一场败仗,还是惨败,五千兵马折了三千,他没脸去见拓跋骁,只硬撑着。
拓跋骁没兴趣特意去嘲讽他,只命令张复带人去给还活着的人治伤。
这点拓跋勿希拒绝不了,因为他一时冲动害死了这么多鲜卑勇士,活下来的他要尽力保住他们的性命。
一场败战,像给熊熊燃烧的大火上泼了盆冷水,鲜卑高昂的气势低了不少,军营中都沉寂了。
另一边,羯族大获全胜,所有人欢欣鼓舞,信心大增。
传闻漠北王骁勇善战无人可敌,不也还是被一道关隘拦住了?
先前之所以失败,就是他们太傻,居然主动出兵迎上去跟鲜卑厮杀,他们拥有天险,就该利用好自己的优势守着关口等他们来送死。
五都什越发器重三王子,觉得他的策略十分不错,只要坚持到冬天,羯族就能顺利度过这次危机了。
拓跋勿希大败后,羯人以为鲜卑会暂时按兵不动,没想到拓跋骁反而主动派出人手,每次约千人,或在半夜或在清晨时大肆擂鼓佯装攻城,等到羯人半夜爬起准备力战时,鲜卑却又收兵了。
接连六七日,白天要严防死守,晚上也睡不安稳,羯族士兵被折磨得苦不堪言,甚至听到外面的喊杀声都不想起床。
他们心想,拓跋骁肯定是因为上次的失败不甘心,特意搞出这个法子让他们不能好好休息。
数日夜间佯攻让羯人大失警惕,与此同时,攻城器械也赶工造好了。
这一夜,一弯浅浅的下弦月挂在半空。
没有月光,夜色黑得不见五指。
羯人士兵守在城楼上,刚打了个哈欠,又听到了熟悉的擂鼓声,他翻了翻眼皮,慢吞吞地来到铜钟处,拿出击锤随便敲了几声。
这是敌袭的警示声。
他敲的力气不大,只有近一点的人听到了,营帐扎得远的根本无知无觉。
而前排的人听到鸣金声心情也烦躁极了,拓跋骁根本不会真的攻城,只是想用这种办法折磨他们,偏偏三王子十分严苛,说拓跋骁狡诈不得不防,要是听到军令而不从的话直接斩首。
众人慢吞吞地穿上甲,跟旁边的人抱怨今晚又睡不好觉。
留守在城楼上的人一开始也以为今晚又跟之前一样是假攻,等到密密麻麻的箭矢和石块飞上来砸死许多毫无准备的同伴时他们才反应过来鲜卑人是真的打过来了。
城墙上惨叫声此起彼伏,负责警示传令的人赶紧敲钟,力气大得要把铜钟都敲碎,又马上派人去跟三王子和大将军禀告鲜卑偷袭,守城将军连忙组织人手抵抗,可一连数日的折磨让他们疲惫不堪,体力怎么比得过歇息了数日一心惦记报仇的鲜卑人。
他们更没想到,才短短几日鲜卑的攻城手段就变了,居然造出了如此多的攻城器械,而且排布十分精妙,各种器械的配合十分老练。
鲜卑军中肯定有擅长攻城的人在帮助他们!
他们还按照先前的做法,不断往下射箭、抛石、烧火油,可夜色太黑,他们根本看不清人影,己方也被他们抛来的石块和箭矢砸中。
还有鲜卑士兵搭起了云梯,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攀上城墙,又有撞车不断撞击城门……
双方各有损伤,可攻城本身就要比守城付出更多的代价,现在这样的情况,羯族已经失了先机
了。
“三王子,拓跋骁率领大军在攻城。”
“他有多少人?”
“夜晚太黑,实在看不清,起码不少于五千。”
关口前的地势并不开阔,人数太多反而施展不开,五千人马已经不少了。
三王子冷哼一声,“把准备好的巨石、火油全都倒下去。”
那人说:“可鲜卑也在向我们投石头。”
“什么?”三王子目眦欲裂。
那人连忙把现在的战况报告给他,三王子心中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短短几天,拓跋骁怎么就突然冒出这么多投石车。
他原以为前几日拓跋骁不来攻城是他没有办法,派人佯攻也只是不甘心吃了败仗,没想到他用这件事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反而忽视了其它异样。
“唉!”三王子一拳重重砸到城墙上,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他飞快爬上城墙,指挥所有羯族士兵奋力守城。
一桶一桶的火油被浇下,被点燃的火油散发出狰狞的火光,在漆黑的夜晚显得尤其可怖。
攻守双方一时僵持,三王子想,只要熬过最艰难的一段时间拓跋骁就会退兵了,却在此时,自己大后方居然传来冲天的喊杀声。
他起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那喊杀声越来越清晰,一团团火光不断靠近,他才确信那就是拓跋骁的骑兵。
不知鲜卑怎么做到的,竟偷偷绕进来一队人马。
“怎么回事,怎么能让鲜卑人偷绕到我们后面?”他气急败坏地问。
他早想过拓跋骁正面攻不下关口会想办法从后面偷袭,各条路上都派了人把手,他们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冒了出来。
三王子恨极,却不得不分出人手去抵御后面的敌人。
然而羯族士兵发现前后都是虎狼之师,自己被夹在中间根本没有退路,一时间都恐惧起来。
正在这时,关口的门终于被冲破了。
口子一开,羯族再没了优势,鲜卑骑兵源源不断地从洞口涌进来,对羯人形成合围之势。
“三王子,我们抵挡不住拓跋骁的,快逃吧。”
三王子十分不甘心,只有守住雁门关才能守住羯族,雁门关一破,鲜卑骑兵就可以长驱直入,到时他们拿什么抵挡拓跋骁。
然此时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几个属下合力架起三王子,带上身边的骑兵便开始向南突围。
一交上手,众人才发现身后袭来的鲜卑人根本没自己想想的多,不过几百人,只是用夜色作掩护,营造出后方敌兵很多的错觉。
“上当了!”三王子死死咬住牙。
“给我攻回去,守住城池,守住……”
可现在发现已经晚了,城门已失,拓跋骁的大军从北面冲了进来,开始对羯兵进行绞杀。
上次拓跋勿希损失惨重,众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一定要一雪前耻,他们鲜卑骑兵才是最英勇的战士。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拓跋骁骑马冲锋在前,直直朝三王子杀去。
三王子已生不出跟拓跋骁硬碰硬的勇气,连忙在属下的保护下突围出去。
主将一走,剩下的羯人士兵六神无主,很快就被鲜卑骑兵击溃。
刀刃相击声、马蹄声、惨叫声混杂在一起,羯人不断四散奔逃,一场厮杀直至天明才结束。
天际第一缕朝阳落下,照见雁门关遍浸鲜血的大地,关口内外,无数的尸体交叠在一起,羯人的、鲜卑骑兵的,密密麻麻,城门前口甚至堆起了小山,可见攻城之战打得多么惨烈。
拓跋骁命人占领关口,留下少部分人清缴战场,另派一万骑兵兵分三路朝羯族攻去,趁着他们打了败仗人人自危时一鼓作气推过去。
经历过艰难的攻城,众人也不能不把张铮放眼里了,能顺利攻下雁门关还得多亏他叫人造出来的攻城器械,这些汉人在守城攻城方面确实很有一手。
拓跋骁顺势把张铮提拔成了副将,领兵两千,众人也不敢有异议,尤其是拓跋勿希,吃过一场大败仗后终于老实下来了。
接下来的战事进展就十分顺利了,羯人一开始还想依靠地形优势躲着拓跋骁,可总能被他截住去路。
他们也不明白,拓跋骁明明是第一次来羯族,怎么能对他们的地形了如指掌。
难道他们中有奸细?-
“灵霄,灵霄回来了,女郎!”
阿榧看到帐外飞过来的巨大白色影子,兴奋地跑过来。
姜从珚正在翻看一些资料,闻言,立马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果然见灵霄摇晃着身体走进来。
一见着她,它就“哟哟”地叫了好几声,又用脑袋来蹭她,委屈得不行,好像在跟她告状说自己被虐待了。
姜从珚将它上下打量了眼,哭笑不得,羽毛整齐漂亮得很,看着也没瘦,怎么都不像吃了苦的样子,而且它的性格能搭车就不自己飞,根本不会给自己找苦吃。
不过看到信筒时她还是愣了下,确实太大了点,只庆幸灵霄个子够大,但凡换只小信鸽,这信都拖不动。
难怪灵霄怨气这么大。
姜从珚又安抚了几句,将它腿上的信筒解下来,灵霄立马动了动,它实在不习惯腿上多了这么一个东西。
“好了,好了,灵霄辛苦了,让阿榧给你拿点好吃的。”
姜从珚摸摸它,亲自喂了几条肉干它才消停了。
姜从珚坐回椅子上,正准备拆开信筒,发现阿榧还在。
想到什么,拆信的手一顿,“你先出去吧。”
阿榧看着女郎顿了一秒,“……是。”
拓跋骁离开半个多月,姜从珚第一次收到他的来信,也不知写了什么。
平日男人嘴里没有一句好话,写信总要正经些吧,至少跟她说说战况。
然而展开信纸之后,她发现,自己高估他了。
第一句——想我了没。
下面一句:我想你了,刚离开就在想,白天想,晚上也想,想抱着你……
后面他还说什么做梦梦到她了,看得姜从珚红了脸,心道狗男人就没有正经的时候,亏她还对他抱了点期待。
几页看下来,她脑海里就记住了一个字——想。
这些话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她中间都不想看了,可又怕错过重要消息,只能硬着头皮看下去,直到最后两页才说起战况,他说目前进展十分顺利,初战告捷,叫她不必担心。
姜从珚便放心下来,到最后,他又要她给他回信,还强调了好几遍,说一定要给他回信,她要是不写的话,等他回来……
姜从珚:“……”
她也没说不回信啊。
看完信的内容,她又看拓跋骁写的字。
他的字很大,难怪写了这么多页,字体不算好看,很多结构都不规整,但笔锋很凌厉,一撇一捺尽是锋芒,一眼瞧过去顾不上别的,反倒被这气势所震。
他自小在草原长大,能把汉字写成这样已经十分不错了。
姜从珚先前想着等灵霄回来,她也给他写封信,跟他说说王庭最近的情况,可看了男人的信,她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下笔了。
在心里斟酌了许久,才慢吞吞地写下几个字-
另一边,拓跋骁分兵追击羯族残部,一路势如破竹,羯族败军之日已经可以预见。
河内、河东地区原是中原领土,几十年前还有许多汉人居住,后来虽被羯族占领,本地仍有许多汉人大族,只是归附他们生存而已。
拓跋骁听说这些族中有许多藏书,招来阿隆,吩咐了一件事。
阿隆听完,一脸古怪地走了出来。
第90章 九十章 拓跋骁直接把她抓到了他的马上……
姜从珚断断续续写了一个时辰才把这封回信写完, 写到最后,她腕子半悬在了信纸上,许久没动。
拓跋骁问有没有想他。
她当然会想起他, 但跟男人以为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的信都写得这么直白了, 分明就是要她给他回信说她也思念他, 最好还像他写的那样热情,可她实在落不了笔, 而且她确实没太想那事儿。
她不写的话,以男人在这事上的小心眼程度肯定会“记仇”, 届时又要趁机折腾她, 思来想去, 最后, 她在信纸末尾写下“盼君平安早归”几个字。
又把灵霄叫过来, 让它帮忙送信。
这次灵霄无论如何也不想去了。
一路飞回来, 累死鸟了。
姜从珚只得又给好吃的,又给它撸脖子, 还说了许多好话,等到第二天它才肯动身。
飞过一次它就会认路了,不仅能认路,还会找人。
拓跋骁的大军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他留了人, 原本是怕灵霄找不到,结果它根本不需要别人带路, 自己飞了几圈就找到了。
拓跋骁收兵回来, 刚跨进帐中便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大摇大摆地趴在他床上,自在得简直把他的床当成了它的窝。
他大跨步上前,一手抓住灵霄的翅膀薅了起来, 灵霄不满地尖叫,这个男人怎么这么粗鲁。
拓跋骁按住它想挣扎的翅膀,看到它脚上绑的信筒,皱起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不过这信筒也太小了,比他那个小了一半,难道她就没话跟自己说?
拓跋骁迫不及待打开信筒,取出里面的信纸展开一看,还好,页数虽不多,但她字比他秀气许多,信不算短。
他坐在床上一字一句地看起来,没看一会儿,眉头又皱起来了。
信上说,恭喜他初战告捷,然后说她在王庭一切安好,土默川的麦子马上就能收割了,预计能收获不少粮食,各个作坊也都建好了就等着秋季的边贸……又问他这边战事如何,尤其是雁门关,现在是否顺利攻下了?反正都是些正事,就没一句说想念他的。
拓跋骁一张张翻得飞快,只大致瞥了两眼,直到最后一页,最后半张纸上他才看到两句说盼他早点回去的话。
他给她写了那么多想她的话,她就回这么一两句?
拓跋骁五指收起,信纸皱成一团。
哼,她如此敷衍自己,回去后一定要好好惩罚她。
…
阿隆忙活了几天,终于完成了王交给自己的任务,背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裹来到王帐。一路上少不了被人问他带的什么东西,阿隆心想我要是敢说出去王不得把我杀了,一律回答说不知道。
来到帐中,见王坐在床上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他不敢多嘴,呈上沉重的包裹,“王,您吩咐我的事办好了,东西都在这儿了。”
拓跋骁看过来,碧眸中的郁气散了些,伸手拿过来,挥挥胳膊让他下去。
阿隆便自觉站到了帐外。
阿隆办事向来尽心尽力,生怕王不够满意,很是费了翻工夫,把能搜刮到的都搜刮回来了。
拓跋骁打开包裹,发现还真不少,厚厚一摞,起码十几本,他随意拿起一本翻开看了起来。
原来那本书他带着看了一路,早把每页的内容深深刻在了脑子里,几乎奉为宝书,可看了这些书才发现,那竟然不算什么。
这些书上画的内容更新奇,更大胆。
原来还能这样!
这些汉人表面上说着礼义廉耻,私底下不也跟他们胡人一样要吃饭要快活,甚至花样更多。
拓跋骁津津有味地看起来,只是这一看,忍不住又想起了她,只恨她现在不在自己身边。
他翻得飞快,很快就看完了一本,然后又翻下一本,兴致正好,再打开一本,待看清上面的内容时他却蓦地变了脸。
凌厉的浓眉猛地压下,高挺的眉弓下一双深邃的碧眸淬了冰,他整个人阴沉得可怕,浑身散发着刀锋一般的寒意,甚至还有一丝杀意。
拓跋骁狠狠地将手里的书砸了出去,纸书与空气碰撞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然后重重撞到地上,其中一页还因为破损飘了出来。
“阿隆!”拓跋骁大喊了一声。
听到王这么愤怒的声音,阿隆心头一紧,双腿都颤了下。
他已经许久没见过王如此愤怒了,可他确定自己没做什么惹王生气的事。
心里胆战心惊,身体却在听到的传唤的瞬间就自动走了进去,二话不说单膝跪到王面前。
“王。”阿隆小心地应了声,没敢抬头看他。
“你给本王找的什么书!”拓跋骁怒斥。
“这……我、我就是按王说的找的啊。”阿隆实在不清楚究竟怎么了,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解释。又想了想自己好像是有些疏忽,很直接地认错,“是属下不够仔细,我就随便看了看,见上面的画都差不多就带回来了,是不是有些不是王想要的,属下知错,属下立马去烧了。”
阿隆二话不说捡起地上的书,连滚带爬地就要退出去。
“慢。”
他便石化似的顿在原地。
拓跋骁飞快把剩下几本书翻了一遍,发现没有像刚才那本的,脸色才稍微好转了些。
“出去,立马烧了。”
阿隆赶紧溜之大吉。
他不敢问王为什么这么生气,也不敢看手里这本书上究竟都画了什么,只遵照王的命令,一出去就找了个火盆,将纸书扔了进去。
等他走后,拓跋骁一个人待在帐中,胸膛起伏了许久才终于平静下来。
剩下的书他也没兴致看了,草草归拢到一起,跟自己的衣裳塞到一个箱子里-
苏里他们的进展也算顺利,西线没有雁门关这样的天险,羯人根本抵挡不住凶猛的鲜卑骑兵,很快败下阵来。
两军汇合后,拓跋骁再次兵分几路对羯人进行追击。
羯王五都什、三王子托克和大将军孥力秦全数战死,羯人溃不成军,终于投降。
至此,拓跋骁将羯族占据的从吕梁到太行的河内、河东地区完全纳入了自己的版图。
河东原属冀州,冀州山地虽多,中间却有数个平原,还有河流经过,农业发达,是北方最重要的粮仓之一。
晋阳是冀州最重要的城池,早在前朝就是北方重镇,东有恒山太行之险,西有黄河之固,地处中原北门,踞天下之肩背,向来是兵家你死我活之地。
自前朝末年天下大乱胡人趁机南下,晋阳被羯人占领,数十年来,中原王朝再没能成功收复此地,而今落入拓跋骁手中,这意味着他真正开拓了中原,向中原腹地伸出一只强有力的胳膊,只待他养精蓄锐,便随时能将其余疆土尽握于掌。
梁国上下的精神都紧绷到了极致,生怕拓跋骁攻下羯族后继续挥兵南下,好在这事最终没有发生。
拓跋骁屠杀完羯人军队,还残余不少羯民,他们没有参与战斗,可成年男人的存在本就是一种威胁,更是跟他们抢夺资源的敌人。
拓跋骁的属下都劝他把男人都杀了只留女人和孩子,张铮闻言皱了皱眉,“王,属下认为这样不妥。”
其余鲜卑将士立刻对他怒目而视。
张铮在攻打雁门时立了大功,得到了领兵的机会,后面追击羯人表现得也十分突出,他对地形的适应能力确实比鲜卑人强,众人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打仗能力,但这不代表他就可以决定他们鲜卑内部的事情。
张铮知道自己这么说会惹怒其他人,但他必须得说。
一味地依靠屠杀的手段去镇压其余部族是不可取的,尤其是屠杀平民,他们心里怀着仇恨,总有一天会奋起反抗。女郎这么说。
出发之前女郎特意叮嘱过他尽量劝住漠北王,张铮十分认同女郎的话,而且,羯族领地中还有那么多汉人,他绝不可能看着汉人被屠杀。
拓跋骁沉默了会儿,道:“男丁有投降的,不杀;若不降,杀。”
“不行啊王。”
“他们现在投降,过后又来偷袭我们怎么办?”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拓跋骁忽然抬起眼皮看向他们,众人便觉有股无形的力量迫了过来,不自觉噤了声。
“本王已经决定了,不必再多说。”
众人只能低声应“是”。
他们劝不住王,便把这份不满迁怒到了张铮身上,觉得都是这个汉人影响了王的决定。
刚攻占一片土地,按理
拓跋骁要多留段时间镇压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可他离开王庭一个多月了,实在着急回去,便在各个重要城镇、关口安排了鲜卑骑兵,又把一些羯族男丁抓到一起,让张铮负责将他们押到土默川去。
至于女人和孩子,按以前的情况他们自然是战利品,他的属下也早想瓜分了,拓跋骁却没允许他们动手。
他想起了她说过的话,前些日子读了不少书,他的想法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他今后想入主中原的话,光靠杀戮是不行的,当然,该杀的他也不会手软。
于是他把那些羯族贵族女人和孩子分给了底下将士,其余平民暂时不许动手。
众人虽有些不满,但拓跋骁威望极高,他们也不敢再说什么。
中间还有件出人意料的事,拓跋勿希拒绝了所有战利品,他没说原因,就说不要。
众人其实也能猜到,他对雁门关前那场大败至今耿耿于怀,能打下羯族基本都是拓跋骁的功劳,他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占拓跋骁的便宜。
不要就不要,拓跋骁才不会硬塞给他。
安顿好一切后,他带着数百轻骑返回王庭。
没有辎重,行路极快,不过数日便能抵达。
他早派过灵霄送信了,还说了自己几日到达。
姜从珚收到信时便明白男人的意思了,他要自己去迎他。
他这么快回来说明战事很顺利,她其实是高兴的,可一想到男人回来后自己的安宁日子就没了,她又有些惆怅。
现在这样的日子多轻松,唉~
不管心里怎么想,她还是命人准备起来,亲自去王庭外迎接他凯旋,又让兕子把拓跋骁要回来的消息告诉王庭其他人。
听到王要回来了,王庭便跟过节似的热闹沸腾起来,这日一大早就等候在了王庭外。
姜从珚穿了件白绸小袖内衫,外罩一件草绿绣花鸟纹的坦领半臂,下面一条水云蓝压璎珞禁步的十破裙,夏天过去,天气有些凉了,她便多披了件浅蓝色的披风;头发全部挽起,插了几只赤金嵌红宝石钗钿,整个人明媚又不失庄重,静静地坐在马背上等着。
周遭全是王庭百姓,七嘴八舌地夸耀起王的新战绩,他们的王从没打过败仗。
远远的天际处扬起一道烟尘,紧接着是闷沉的马蹄声和一片黑压压的旌旗,犹如奔腾而来的巨兽,其中一骑奔在了最前面。
“王回来了!”
“王打胜仗回来了!”
众人兴奋地大喊,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声中,却有一道马蹄声清晰地传入了姜从珚耳中,重重敲在了心头。
那道高大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她看清了,那是离开一个半月的拓跋骁。
拓跋骁一眼就锁定住人群中的姜从珚,她娉娉婷婷地坐在雪白的马儿上,秋风吹起她的衣摆,像泥地里的白雪,又是草原上罕见的娇花,美得如此突出。
隔着远远的距离,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
姜从珚紧张地眨了下眼,只朝他勾起一个浅浅的笑。
男人碧眸一眯,骤然加快了速度,策马狂奔而来。
高大的黑马驮着高大的男人,小山般冲过来,气势汹汹,众人下意识散开。
姜从珚相信男人的控马能力便没躲,直到男人将要抵达面前还没减速的意思,她有些疑惑。
下一秒,她只觉腰间多了股强悍的力道身体便飞了起来,她都来不及惊呼就落进一个宽阔坚硬的怀抱——
拓跋骁直接把她抓到了他的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