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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把柄

    奚斐然帮着医生把神智不清的小四眼放到病床上,狐疑地拍了拍他的脸,怀疑这人是不是碰瓷的。

    “怎么才来医院?再烧都烧糊了。”医生一边数落奚斐然一边用温度计滴了一下张明海的脑袋,“39.8,病人家属先去前面挂号交费,一会儿再抽个血,估计要打点滴。”

    奚斐然连忙摆手:“我不是……”

    病床上的小四眼发出了一声很低的呻-吟,他身材消瘦,两颊深深的凹陷着,被高烧烧得脸颊微微发红,身上的衣服看上去很旧,但是洗得很干净,有种落魄知识分子的感觉。

    奚斐然忽的有点被触动到了,他想起了自己在J国举目无亲的日子,那时候他还是森博士手下一个小碎催,发高烧的时候只能自己一个人拖着病体走去医院,连个陪着的人都没有。

    这家伙多半也是独自一人北上的崇漂吧。

    “亏得你遇上我这个大好人。”奚斐然叹了口气,吊着还没来得及处的右手去前台给他交费。

    时钟绕过一个钟头,医院里的推车滚轮在地上咕噜噜地走过,门诊的人群走了一波又来了一波,日头一点点落下来,金光的阳光从门口透进来,让医院光洁的瓷砖看上去像是闪烁着微光。

    奚斐然的手背已经被包扎好,坐在打点滴的张明海床边。

    他其实伤的不重,不来医院也行,只不过是他不想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家里,静下来的时候他就会忍不住想起滕时拒绝他的话,实在是让人抑郁。

    他需要到人堆里呆着,尤其是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们都在用着他发明的AI眼镜和AI辅助手机的时候,他的心里才会有种微妙的满足感和安定感。

    我还是很牛逼的,奚斐然想。

    如果忽然大喊自己就是智语公司的创始人会怎么样?

    媒体会把他包围,粉丝会把他淹没,他甚至出门都要带保镖来防止过分热情的人们把他扑倒,就像当年发布ipod的乔布斯一样。

    那时候滕时对他的态度会有改变吗?或许也不会有,但是起码自己会更有底气。

    奚斐然忽然感觉自己没那么郁闷了。

    滕时现在不接受他不是最正常的吗?因为自己还不够好。

    奚斐然的很大一个优点就是不会一根筋,想明白之后他想,管他呢,自己还像之前一样干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顺其自然。

    “我错了哥,”奚斐然立刻给滕时发了条消息,“晚上去我家吃饭呗?”

    等了一会儿,对面安安静静。

    奚斐然直接打了个语音过去。

    熟悉的音乐响起来,可直到电话自动挂断滕时也没接。

    滕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跟他过不去,估计是有事。

    奚斐然琢磨着一会儿再打一遍,忽的听到一旁的诊室里传来了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你们为什么不再好好查!我们家孩子肯定是生病了!”

    胡春鸣精致的面容几乎有些扭曲,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失态,却不明白自己的孩子明明高一高二都好好的,为什么高三才上了几个月,成绩忽然开始忽上忽下。

    “妈,”她一旁的高中男生一脸颓丧地低着头坐在凳子上,神经质地摆弄着自己手腕上的电子表,“咱们回家吧……”

    “回什么家!”

    门诊室里的医生无奈地安抚:“家长你先别急,我再跟你说一遍,你们家孩子身体没有问题……”

    他还没说完胡春鸣已经忍无可忍:“他之前一直好好的,最近忽然开始白天觉得累,注意力没法集中,甚至跑步都跑不动,有的时候又忽然亢奋,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整夜不睡,甚至还有暴力倾向,这如果没问题的话什么叫有问题?”

    她把报告哗啦地往医生面前一拍:“你们仔细看看他这报告!肯定是哪里被忽略了!”

    医生和实习医生对视一眼,医生看着衣着华丽的贵妇,用尽最大的耐心:“孩子各项指标都正常,在这个阶段压力大,出现这些症状,我其实推荐你带孩子去看一下神经科……”

    胡春鸣瞬间炸了,说什么都行但不能说她孩子是神经病:“我和他爸都是清华的!我们家博瑞不进清华也要进北大,你凭什么说他神经有问题?我们还买了J- watch辅助他学习!J- watch你知道是什么吗!只有精英阶层才能买的AI智能手表!……”

    奚斐然刚才还只是随便听着,听到J-watch的时候忽然眼皮一跳。

    那是蒋洲成的Josen公司推出的一款AI产品,有非常高的购买门槛。

    蒋洲成本人有非常深的“种族优秀论”思想,这种种族不是指的汉族、蒙古族之类的民族,也不是指的人种,而是智商。

    奚斐然曾经听滕时说过,蒋洲成这个人笃信进化论,他认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只有智商高于一定水平的人才有资格享用世界。

    这跟曾经的纳粹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蒋洲成认为高智商是上天赐予的礼物,高智商的人应该占领世界上的绝大多数资源,而低智商的人不配活着。

    当然这种念不会被公开宣扬,却在蒋家的产品上有着非常明显的体现,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J-watch。

    和奚斐然普适众生的AI产品不同,J-watch只限量发售,购买者也就是孩子的父母,必须提供学历证明,只有名单内的30所世界一流大学才能有资格购买,且价格极其昂贵。

    但正是因为稀缺性,让拥有J- watch成为了某种荣誉和象征,上流人士争相追捧,虽然有媒体抨击这种产品,但J- watch的购买者根本不在乎。

    他们认为自己高于大众,把大众的意见当作放屁,或许从心底最深处,他们的念和蒋周成是一样的。

    “J-watch是干嘛的?”张明海探头问。

    奚斐然随口回答:“是一款号称可以最大程度孩子发挥潜能的智能手表,内置的AI程序会随时记录下使用者身体的指标,并且通过高级运算方式分析出大脑的活跃区和活跃时间,制定出最合的学习方法。”

    “具体怎么用?”

    奚斐然想了想:“比如它会在某个时间点提醒你,大脑记忆力达到高峰了,适合背单词,在另外的时间点告诉你,现在大脑逻辑思维力在峰值,适合学习科。最主要的,它可以间歇性用生物电子信号发出轻微的刺激,电流经过人体直到大脑神经,显著提高反应力、激发出大脑的最大潜力……卧槽你什么时候醒的!”

    张明海胳膊上打着吊针,脸上高烧的红晕已经稍微消了一些,低低咳嗽了一下:“在你给备注‘头号复仇对象’的那位打电话的时候,话说你为什么要给人备注这种名字?”

    奚斐然恼羞成怒:“小时候设的一直没改……你干嘛看我手机!”

    “用电流刺激大脑神经?这技术现在成熟吗?我不记得我看过类似技术成功的文献,”张明海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诊室里那孩子的表长什么样,“电流这种东西太难控制了,一旦超量就会对人体造成损害,那个手表的生产厂商是怎么控制电流释放量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奚斐然心里忽然轰的一下。

    他想起了之前祁南瑾在M国被蒋洲成在电子手表里植入的病毒,精神亢奋、暴力倾向……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

    诊室里医生无奈地道:“我们知道您对孩子寄予厚望,但我们已经做了血液、CT甚至核磁共振等一系列检查都没有查出来任何问题,您还要这么折腾孩子吗?我建议让孩子好好休息休息,调整好心态。”

    “我的心态没问题。”一直没怎么出声的陈博瑞摸着自己的手腕,看了看自己双目发红的母亲,又看向为难的医生,“妈,我觉得是这个手表的问题。”

    胡春鸣猛的转头盯着他:“手表怎么了?”

    外面的奚斐然精神猛然一紧。

    “我怀疑它坏了,之前戴着它我的情绪和学习能力一直能保持在最好的水平,但是最近我经常觉得戴着它时间长了我的心情明显会变得不好,会很烦躁,摘掉手表又会好很多,”陈博瑞越说声音越小,“妈,我觉得它不太对劲,我好像……被它影响了。”

    胡春鸣带着儿子从诊疗室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她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他的儿子身体指标各种都正常,除了精神没有查。

    精神肯定没问题,他儿子那么聪明,从小就是三好学生,学习成绩一直很好,一路都是这么过来的,能有什么问题?

    难道真的是手表?但是这手表那么多精英阶层都在用,从来都是好评如潮。

    周围都是成功的例子,朋友的孩子用了这个成绩从年级前十提升到了年级前三,同事的儿子奥赛原本是二等奖水平,结果拿了一等奖。

    不会是手表吧……

    “我们换一家医院再看看,”胡春鸣搂住儿子的肩膀,“你什么都不要想,继续好好学习,妈妈一定帮你把病治好,你一定可以考上清华的。”

    陈博瑞沉默了一下,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走到门口,忽的感觉到一道阴影投射了下来,胡春鸣一抬头,看到了一个身材高大,面容英俊中带着点混血感的男人,对他们微微一笑。

    *

    奚斐然回到输液室,张明海的输液瓶已经见底了,刚叫护士拔掉。

    张明海见他回来立刻问:“你买下了那块手表?”

    奚斐然一屁股坐下:“没有买下,那位母亲不相信是表的问题,也不同意出售。”

    不过在他提出可以帮他们联系到崇景超级难预约的其他三家三甲医院的专家之后,胡春鸣同意在他儿子月考结束后让奚斐然对这块表进行调查。

    奚斐然有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想,他怀疑J-watch的电子脉冲功能和当初对祁南瑾的操控是一套东西。

    同样的程序加以改良,就从害人的暗杀武器变成了提升学习能力的好帮手,但是蒋洲成很有可能没有把握好里面的尺度,玩脱了。

    一旦他能证明这一点,将对蒋洲成的企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奚斐然表面上没什么表情,内心却波涛汹涌——针对蒋洲成的复仇,这或许就是至关重要的第一步。

    “行了四眼,”奚斐然站起来,他来一趟医院没想到还有了意外收获,他现在迫不及待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滕时,“我好人做到底帮你叫个车,你家在哪?”

    张明海紧盯着他,忽的道:“我想去你的公司工作。”

    奚斐然噗的一声:“你说什么?”

    “对那块手表那么感兴趣,你只可能是两种人,第一种,想要搞大新闻的记者,但你这样子,”张明海上下扫视奚斐然身上低调奢华的行头,“肯定不是记者。那么第二种,你是想要抓住蒋家把病的对家公司。”

    奚斐然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眸色幽深如海。

    “我看见你刚才和那对母子聊完之后打了好几个电话,你是在给手下布置任务吧,从你的行为和说话的态度上来看,你应该是这个企业里的高层领导,AI领域能和蒋家对抗的企业没几家,你大概率是智语公司的吧。”

    张明海晃晃悠悠地从床上爬起来,还有点喘,对着奚斐然伸出手:“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张明海,是拥有5个博士学位的天才科学家,我现在非常缺钱,由于某些原因我现在找不到工作,我想进入你的公司,如果你的研究领域是AI的话,我很确定我能帮上忙。当然,你也可以不同意,那么我会立刻找到J-watch的负责人,告诉他你们今天在医院发现的有趣事情,让他们尽早做出危机公关和反应。”

    张明海说完紧盯着奚斐然的脸色,有那么一瞬间他非常确定这位年轻有为的男人是想掐死他,或者把刚拔出来的针头戳进他的眼睛里。

    “我应该感谢您的坦诚,还是应该憎恶你的背叛呢?”奚斐然微笑着看着张明海,“你让我想起了农夫与蛇的故事。”

    “对不起,”张明海也很直白,被逼上绝境的人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但我真的缺钱缺资源,我的具体能力可以和你详聊,我相信不会让你失望,最主要的,是我现在有你的把柄。”

    *

    嗡……嗡……

    滕氏庄园,滕时的别墅里。

    漆黑的房间伸手不见五指,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房间里却没有开灯,手机在床上震动着,屏幕的亮光照亮了床上的一隅,隐约能看到被子鼓着,下面似乎有人。

    “小兔崽子”的名字跳动在来电显示上。

    嗡……嗡……

    电话震动声第N次响起来,床上的那一团终于艰难地动了,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床单上抓了两下才艰难地抓住了手机。

    而就在手指按下接听键的一瞬间,对面的人却不巧的挂断了电话。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低低的喘息声,暗下去的屏幕反射出滕时冷汗淋漓的面容,那张俊美的容颜上一点血色都没有,额头乃至鼻尖上都是细碎的冷汗。

    剧烈的痉挛像是要把他的胃像拧毛巾一样绞紧甚至撕裂,滕时被子下的手死死地按在胃部,另一手握着手机,疼得无法动弹。

    电话忽的又响了。

    嗡嗡的震动声让滕时勉强从剧痛中清醒过来,然而他能做的也只是移动拇指,按下接听键。

    “喂阿时!我真是想了一天了都没想明白,奚斐然那个小混蛋凭什么!”

    这次不是奚斐然,是祁南瑾。

    滕时闭上眼:“阿瑾……”

    对面正在慷慨激昂的祁南瑾忽的停住,立刻听出了不对:“阿时你怎么了?你声音怎么这么虚弱?”

    胃里如同被无数带刺的尖刀旋转着捅进去又拔出来,滕时的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一阵一阵的剧痛永无止境似的往上涌:“我胃病犯了……”

    第162章 友谊

    祁南瑾原本正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躺着,听见这句话猛的一下子坐了起来:“吃药了吗?”

    “嗯……”

    祁南瑾甚至分辨不出来那是肯定的回答还是疼痛之下的鼻音。

    “阿时!”

    对面没有再传来回应,祁南瑾使劲把手机紧压在耳朵上,声音调到最大,这才隐约听到对面发颤的呼吸声,仿佛压抑着巨大的疼痛,大概过了一分多钟,那种紧绷到让人心颤的呼吸声才稍微平稳了下来。

    “没事……”滕时的声音透着精疲力竭的虚弱,“下午医生来看过了,输了液……”

    那一分钟里对祁南瑾完全是折磨,他的心都要碎了:“下午治完晚上又疼,这次怎么这么严重?身边有人吗?”

    胃是情绪器官,吃饭的时候不能有大的情绪波动,滕时这次再次真真实实的体会到了。

    被奚斐然堵在洗手间的时候他已经不太舒服了,回到家之后就疼得有点站不住了,趁着意识还在叫了家庭医生,本以为输完液就好了,结果晚上吃了点东西又开始疼。

    咽到胃里的食物就像是变成了刀刃,消化的过程就像是在经历酷刑。

    滕时再次清晰的认识到,年龄在这,自己已经不是怎么折腾都能恢复得很快的18岁青少年了。

    “滕禹出差了,滕玟这几天和女朋友出去旅游了……”滕时缓缓松开被攥成一团的腹部衬衫,疼过了刚才那阵,胃里稍微好点了,“我真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祁南瑾已经在穿衣服了:“你等着我,我现在就坐最近的航班回去。”

    滕时吓了一跳:“你别来!”

    他知道祁南瑾可不是说说而已,之前有一次也是,祁南瑾二话不说飞了回来,连做到中途的实验都不顾了,差点没把他的博士导师气死。

    “等你回来我已经一点事都没有了,”滕时的衬衣都被冷汗浸透了,艰难地翻了个身想要坐起来,然而刚一动胃里就又有要疼起来的趋势,他只能捂着胃按原姿势躺了回去,“听话。”

    祁南瑾还是不死心:“我看最近的机票也就是一个小时之后,我……”

    滕时叹气:“你刚到机场就会被你老爹打断腿,跟我说说话吧,帮我转移一下注意力。”

    祁南瑾咬牙站在原地。

    他真恨不得自己变成一架飞车飞回来,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回来并没有什么用处,他不能让滕时不疼,只能陪在他身边。

    心里仿佛有什么脆弱的东西微微颤了一下,祁南瑾忽的想,滕时真的愿意让他回来吗?

    他永远不可能把滕时当普通朋友,而滕时也永远不可能接受他,经历了之前的那些事,他们之间的窗户纸已经被捅破了,和曾经不一样了。

    他不能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当自己的关心不再是朋友之间的感情,而是过分越界,自己的出现只会让滕时觉得困扰吧,或许真的不该回去。

    祁南瑾一点点放下了手中的包,心里像是堵了一块被浸湿的棉花,难受得喘不上气来:“我其实……给你打电话也是正好有事要说。”

    他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听上去像是平静了下来:“加州养老院的那个老人确实有些古怪。”

    滕时来了点精神:“怎么古怪?”

    祁南瑾无声地深呼吸一口,坐了下来:“其实大概很久之前我就让度假村经帮忙查查来着,但是经一直拖,要不然就是说系统维修,要不就是说这是客户隐私不能随便查很麻烦。”

    “我真奇了怪了,这度假村都是我们家的,走个后门悄悄查个名字有什么难的。我就一直催一直催,最近他终于回复我了,结果你猜他说什么?他告诉我那栋别墅里根本没有住过什么老人。”

    滕时的眸色微深。

    “我当时就跟他急了,说怎么可能,我们都看见了,但是经一直坚持说我们看错了,那栋别墅里一直是空着的。”祁南瑾说,“本来没觉得什么的,他这么一搞简直明显是欲盖弥彰!阿时你实话跟我说,你当初为什么对这个老人感兴趣?是看出来他有什么问题吗?难道是逃犯?仇家?”

    滕时沉吟了一下:“我觉得那个老人有些眼熟。”

    “是认识的人?”祁南瑾问。

    “不是,”滕时想了想,“我那天回去之后仔细想了好久,确信我没有见过他,但是确实那张脸让我觉得非常熟悉。”

    祁南瑾摸着下巴琢磨:“难道是什么名人?在电视上见过?总之这老头身份肯定不一般,如果只是个普通人没必要遮遮掩掩的,现在搞得我也好奇起来了。”

    “你今天说查到了护工的消息?”滕时又问。

    “对。从经那碰壁了之后我就知道事情肯定有蹊跷,于是我又找了人力,拿到了那段时间工作的人员名单,挨个排除,最后锁定了一个华裔的小姑娘,就是我今早跟你说的那个,所有临时工里只有她的服务对象搜不出来,是个虚构的名字。”

    祁南瑾说:“所以我打算过两天闲了去亲自拜访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谢,”滕时轻轻笑了笑,“为了我一时的好奇,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哥们之间什么麻不麻烦的。”祁南瑾也在笑,心里却说不出的酸涩。

    空气一时间竟安静了下来,这在从前几乎是没有的事情,以前祁南瑾总有数不清的话题想要和滕时说,现在却不知道哪些该说那些不该说,以至于冷了场。

    “滕禹和滕玟最近还好吧?”祁南瑾没话找话。

    “挺好的,”滕时翻身仰躺在床上,嘴角带着淡淡的笑,“他俩最近感情生活都很丰富,阿玟就不说了,我还从来没见过我哥那样。”

    滕时的眼窝很深,眼睛是典型的桃花眼,笑起来时候卧蚕很明显,祁南瑾虽然没有看到他,却听到了他语气中淡淡的笑意,以至于可以清楚的想象到他微笑的样子。

    祁南瑾心里忽的就又平静了。

    想那么多干什么呢?反正在当下,滕时还是他最好的朋友。

    “滕禹怎么了?”祁南瑾问。

    滕时想了想要怎么形容:“春心荡漾吧。”

    祁南瑾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滕禹?荡漾?”

    滕时:“我那天甚至还看到他在打电话,好像是准备从云南运两大车玫瑰花,据说是为了小荷生日准备的。以前真不知道他还有这种浪漫细胞,果然人一旦对感情认真起来,什么都能做得到。”

    说到后面的时候语速变慢了一些,胃里又开始疼了起来,滕时微微皱了皱眉,按住了上腹。

    “而且他最近还在疯狂健身,有一天我从他的别墅门前路过,透过窗户差点没被他的胸大肌晃瞎……”

    祁南瑾想象到那个画面忍不住狂笑:“哈哈哈哈这个冰块该不会是被人下蛊了吧!”

    胃里又开始剧痛,就像是有无数的针在里面扎,滕时痛苦地抵住胃部,额头上的冷汗止不住的往外冒。

    祁南瑾:“他的对象叫什么来着,小荷?这姑娘真厉害,能把滕禹迷成这样,之前在海滩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滕禹眼睛都直了……”

    砰砰,砰砰……

    心脏在胸膛里沉重地加速,身体里所有的血液仿佛都汇集到了胃部,又化作毒液渗透到脆弱的胃壁里,血管收缩脏器蠕动,诱发起致命的痉挛。

    月光下滕时苍白的脸上一滴血色都没有,手指都开始发抖,对着手机道:“阿瑾,我还有点事,先挂了……”

    祁南瑾的笑瞬间凝固:“你是不是又疼了?”

    啪嗒。

    手机再也拿不住,无声地掉落在了床单上。

    滕时双手掐住胃部翻滚向左侧,几乎要把手指都戳进胃里,疼痛席卷上来,不给丝毫喘息的余地,整个胃仿佛都被捏成了紧紧的一团。

    “滕时!”

    周围的一切仿佛坠入了深海里,滕时只觉得耳中轰鸣作响,大脑完全无法思考,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的嘶吼——疼。

    撕心裂肺的疼,不计后果的疼,好像有千军万马在捅他的胃,鲜血淋漓中用力的撕扯,直到把每一寸血肉都撕裂成碎片。

    苍白的手指死死抓住床单,带着濒临崩溃的力道,滕时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冷汗流进眼睛,连嘴唇都被咬破,痛到极致的时候甚至忍不住捶打自己的上腹,然而疼痛却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医院里。

    “时间到了,写完了吧?”奚斐然一把夺过张明海面前的白纸。

    那张纸还是刚才临时从护士站借的,上面还印着医院的logo,而此时整张纸都被文字密密麻麻地写满了。

    张明海放下笔,推了推自己瓶底厚的眼镜:“应该算是写完了,不过因为纸有限,针对这几道题我想说的内容只写了最重要的一部分,如果你想听扩展的话我可以口述更多。”

    奚斐然眯起眼睛,年龄越大,他脸上的混血痕迹就越明显,尤其是眉眼部分显得尤为深邃,一双剑眉锋利笔直,给人一种非常不好说话的压迫感。

    张明海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没想到奚斐然给他在医院里来了一场现场boss直聘,好在他还算有把握。

    奚斐然越看越心惊,他刚才虽然是临时想的题目,但都是在研发过程中困扰了团队很久才解决的实际问题,他根本没指望小四眼能答上来,说是纯粹为难人家也不为过。

    但是他没想到,张明海竟然真的都答出来了,虽然有些答案并不完美,但是绝大部分都非常精准且一针见血。甚至可以说,他在短短的一个小时内的答案,甚至超过奚斐然团队一周的集思广益。

    “还凑合吧。”奚斐然把这张纸对折塞进自己口袋,“我会让人联系你,周一来公司找我。”

    张明海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你……你要我了!”

    “婉拒了,没有这个爱好。”奚斐然上下扫视了一下小四眼没有半两肉的身材,“但你的大脑我很喜欢。你住哪?我叫个车送你回家。”

    张明海报了地址,奚斐然叫的车很快到了,张明海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坐过出租车了,上车的时候拉门差点没拉开。

    奚斐然帮他打开,却在他坐上去准备关门的一刹那抓住了门框。

    张明海疑惑地看着他。

    奚斐然微微一笑,他本来就长得又股邪气,露出一口森然的白牙的时候尤其吓人:“下次再敢威胁我……”他把手在颈边一横,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明白?”

    张明海菊花一紧,立刻表态:“明白!以后不会了老板!”

    算他识相。

    奚斐然关上了车门,看着出租车消失在道路尽头——自从有了飞车,路上和天上并行,交通路况已经好了许多了。

    奚斐然敲了一下耳朵,AI自动连接手下。

    “帮我查一件事,”奚斐然的眼眸深不见底,“我要所有购买了J- watch的孩子的医疗记录,我怀疑J-watch的很有可能暗中使用了不合规的AI电子脉冲。”

    “好的S博士,马上去查!”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奚斐然非常想让自己冷静,但是肾上腺素却不受控制的飙升,那他就能抓到蒋洲成的把柄,距离复仇就更近了一步。

    滴滴。

    耳中的AI忽的提醒他又有新的来电,奚斐然愣了一下,发现来电话的居然是祁南瑾。

    “喂?”奚斐然走到医院背阴的安静处,“怎么了瑾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会主动给我打电话?”

    祁南瑾的声音有些发抖:“你快去看看滕时!现在,立刻!”

    第163章 依赖

    轰——

    天上一道闪电轰然劈下来,整个大地都仿佛为止颤动的惊雷声炸响,大雨毫无预兆的倾盆而下,杂乱的雨点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如同擂鼓一般,隐约能听到被掩盖在暴雨中的低吟。

    那呻-吟声非常压抑,仿佛承受着莫大的折磨,磁性的声线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像是从喉咙和鼻腔中被生生逼出来的,任何人听到都会忍不住为之心颤。

    黑暗中的大床上勾勒出一道清瘦的身形,闪电亮起的瞬间,能看到被子下露出的一只雪白的脚踝,只是看那只脚就知道被子下的一定是个美人,由于皮肤过分白皙,青紫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声忽的加重,那只漂亮的脚猛的绷紧,脚背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在床单上痛苦地蹬直几秒后又颤抖地蜷缩起来。

    滕时的手猛的按进胃里,汗水浸透全身,腹中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毫无章法地揉捏搅动,疼痛从胃部最深处爆发出来,他疼得用尽全力按住,说是按其实更像是抓,手指尖几乎戳进上腹的皮肤,像是试图把痛苦抓出来,可却根本无法阻止内部的剧痛。

    好疼……

    疼到极致的时候意识其实已经不太清楚了,滕时喘息着,眼前一阵阵发黑,黑到极致之后又变成了炫目的白,回忆穿越时空,回到了上一世——

    “Surprise!!”

    走出游轮船舱的一瞬间,眼前蒙着的丝绸手帕被摘掉,面前是华丽的三层蛋糕,上面写着“恭喜TR公司连续第8年获得《福布斯》年度全球最受赞赏公司第一名!”

    “恭喜恭喜!”金发碧眼的老外激动地过来和他握手,滕时认出了这张脸,这是福布斯榜上常年在榜的M国企业家,“上一个获得这样殊荣的企业还是苹果吧,滕总真是年轻有为!”

    和他一样的还有很多人,这是一场商业盛宴,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企业家和富豪,周围掌声雷动,人们以滕时为中心欢呼着,觥筹交错,不少人想要上来和他握手或者攀谈。

    手中的香槟酒晃动着,滕时不记得自己说了多少次谢谢,到后面脸都有些笑僵了。

    “给滕总满上!”

    胃里已经开始有些难受,但服务生还是贴心的给他加满了酒。

    这场庆功宴已经让他有些厌倦了,但是他不得不面对人们的恭贺,那是他应得的。

    人活到这个程度,不就是为了这些吗。

    金钱、财富、地位,往深刻一点说,社会价值和认同感,再往大了说,改变世界带来的成就感。

    这些他全都有了,却好像并不开心。

    滕时碰杯微笑,听着对面的企业家笑着问:“滕禹怎么没来?”

    心脏忽的紧缩了一下,像是被一条钢索猛的勒紧。

    “滕氏集团在南方的重要项目需要他,他走不开。”滕时感觉自己的笑容要维持不住了。

    外人不知道,他和滕禹已经决裂。

    滕禹借了他的飞车带未婚妻旅游,却在中途出现事故坠落,孙晴晴当场死亡。

    滕禹恨他入骨,觉得是他在飞车上动了手脚。

    真的不是我。

    我怎么可能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情。

    即便我们斗争得你死我活,你依旧是我的哥哥。

    “滕家三兄弟,各个都是人才啊。”有人夸赞,有人附和。

    “还是滕仲云培养的好啊!”

    滕玟在兄弟斗争中惨败,走投无路之下竟然潜入滕仲云的办公室窃取文件,结果被滕仲云发配到了福建,对外只说让滕玟去分公司当总负责人,没有人知道内幕。

    兄弟三人,天各一方,恨入骨髓,或许永生都不会再见。

    “谢谢。”滕时微笑着,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画面转换,转眼天色已经暗了,落日在海平面上洒下金沙般的余晖,将整个天幕和大海都染成金红的颜色。

    滕时胃里不舒服,离开人群趴在船沿的栏杆上看海,风从他的身边吹过,他穿的有些少了,身上感觉有点凉。

    “滕总,这是今天来宾送来的礼物清单。”

    滕时随手接过来想要放在口袋里,却忽的看到了上面滕玟的名字。

    “把滕玟的礼物拿过来。”他说。

    滕玟不会亲自来,多半是手下送来的。

    包装着礼物的是一个精美的盒子,滕时现在还记得,那是一个白色的盒子,上面缠着黑色的丝绢绑带。

    他拆开绑带,打开盖子,看见里面躺着一只手表——手表的表盘被狠狠撞击过,裂得粉碎,玻璃碴子散落在盒子里,带着满满的恶意。

    时。被打碎的,破烂的,不值一文的。

    像是挑衅、嫉恨,又像是诅咒。

    滕时面无表情地拿起那块表,扬手丢进了海里。

    “滕总,宴会厅那边大家都在等您。”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海面上星空万里。

    滕时酒醒了一些,胃里却愈发难受,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沿着船舷往前走,经过一片灯光昏暗的连廊,忽的被人撞了一下。

    “不好意思。”那人绕过他继续走,滕时却忽的抓住了他的手腕,“我见过你,你是滕禹的手下。”

    月光照亮了那人的脸孔,他看上去有些尴尬,还有些隐隐的愤怒和冷淡。

    “滕总。”那人甩开滕时,生硬地打了个招呼。

    “滕禹最近……怎么样?”

    那人没忍住冷笑出声:“您还知道问他怎么样?”

    滕时的眉头皱起。

    “嫂子去世之后他就一蹶不振,把自己整日锁在屋子里借酒消愁,消沉得几乎都……”那人不忍再说下去,狠狠咬牙许久,又化作了苦笑,“罢了,我说这些干什么,你根本就不在乎对吗?”

    滕时呼出一口气,他没有必要和一个下属解释他的内心,哪怕是滕禹真的在他面前,也不会信的。

    手下说:“抱歉上了你的船,我是混进来的。”

    虽然是这么说,他却没有一点内疚的样子,高高地仰着头:“U国的崔先生平时轻易见不到,我是来替滕禹总和他谈合作的,您如果想要举报我就去吧,借过。”

    “让我们一起倒计时!三!二!一!”

    嘭!——

    炫目的烟花绽放在海平面上空,漆黑的夜幕瞬间被璀璨的颜色点亮,绚烂的光如梦似幻,甲板上的人们抬头仰望,带着笑的脸庞也被映照上了各种色彩。

    滕时站在甲板上的角落,光也映在了他的脸上,星辰一样的璀璨落在他漆黑的眼底,他试图像人群一样露出愉快的笑容,却发现牵动肌肉似乎变成了一件非常难的事情。

    曾经很久以前,他也是很喜欢烟花的,母亲把他高高举起,他开心地大笑,觉得自己就在烟花里,烟花就在他的身边。

    “先生,需要香槟吗?”服务生端着盘子躬身。

    滕时从盘子上端起一杯,仰头喝下去一大口。

    冰凉的酒精进入腹中,胃里似乎轻微的痉挛了一下,但滕时没停,又喝了一口。

    周围的欢乐与他格格不入,而那种微妙的、逐渐增强的痛感才让他感到熟悉。

    太阳穴上的AI忽的说话了:“先生,蒋洲成给您打电话,请问是否接听?”

    “挂掉。”没有丝毫犹豫。

    半秒之后电话再次打了过来。

    不愿意再继续这幼稚的对抗,滕时轻敲了两下太阳穴接了起来。

    “庆功宴还开心吗?”蒋洲成在笑,声音却听上去有种微妙的狠意,像是在咬牙切齿,却又像是暧昧的耳语,“我在实况转播上看到你了,你今天穿的真好看,这套深蓝色的衣服显得你腰好细,让我迫不及待想要把你捆起来狠狠的艹。”

    “真可惜你来不了,”滕时淡淡转动着酒杯,“否则我还可以欣赏一下你现在脸上的表情。”

    “你以为让国际刑警对我展开调查会影响到我吗?”蒋洲成冷笑,“那帮蠢货不会找到半分证据,就像之前无数次一样,我都会全身而退。”

    “是吗。”

    蒋洲成忽的警觉起来:“你什么意思?”

    滕时的唇角勾起,绽放出了今晚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意:“你手下的Roy还记得吗?”

    对面的呼吸猛然一滞。

    “你以为斩草除根了,但是可惜他没死。”

    服务生再次经过,滕时又拿了一杯香槟:“真是心狠,对自己的手下都这么不留情。现在他应该已经在国际刑警的审讯室里接受审问了,作为报答,你当初让他做的那些事他一定会毫无保留地说出来的。建议你想艹谁赶紧去艹,毕竟那些罪责里,单单是投放原子弹这一条反人类罪,估计足够让你判八个死刑了吧。”

    通讯器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滕时浅啜着香槟,许久才听到对面传来了一声笑。

    “阿时啊,”蒋洲成笑起来,那笑声逐渐癫狂,透出疯狂的恨意,“我真的太喜欢你了。”

    滕时听着他的发疯无动于衷,还想要出言讽刺两句,却忽的感觉胃里猛的一绞。

    那不是滕时熟悉的疼,这疼痛来的太猛烈,以至于滕时甚至以为自己的胃被谁从内部捅了一刀。

    喝了太多酒的恶果终于反上来了?明明已经在庆功宴前吃了最新研制的止痛麻醉药,竟然这么快就彻底失效了。

    攥着香槟杯子的手微微收紧,滕时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后腰靠在了栏杆上。

    “你放心,”蒋洲成阴冷的声音如同毒蛇般钻进耳膜,“我绝不会自己死,黄泉路上有你作伴才够味。”

    滕时脸色苍白如纸,冷笑道:“那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个本事……唔!”

    疼痛毫无预兆地从胃里轰然炸开,那一瞬间的剧痛简直是灭顶的,如同万箭齐发刺入血肉。

    哗啦!——

    香槟杯子掉落在地碎成无数的玻璃碎片,同一时刻,天空中最后的烟花从空中坠落。

    滕时单手捂着上腹跪倒在地,膝盖触底发出一声让人心颤的闷响。

    异样的声响让周围的人们纷纷回过头来。

    “滕总!滕总你怎么了?”

    “快来人!滕总胃痛!”

    “船上的医生呢!快叫人!”

    ……

    痛!撕心裂肺的痛!

    滕时从不知道胃竟然还能痛成这样,以前他胃溃疡和胃痉挛发作的时候已经觉得是难以忍受的折磨,但此刻他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周围都是急促的脚步声,人们惊慌地叫嚷着,有很多人冲了上来。

    血液在血管中极速流淌涌向胃部,滕时的脸上雪白到毫无血色,双手用尽全力掐住上腹,淋漓的冷汗浸透全身,痛到几乎把手戳进肚子里。

    胃里像是被放入了浓硫酸,腐蚀性的液体瞬间侵入血肉,剧毒的药物让脆弱的器官不堪重负,引发出让人崩溃的强烈痉挛。

    “啊……”他痛的猛然挺起腰身又重重落下,控制不住地捶打上腹。

    “医生呢!!”

    “快叫救护飞车!!”

    痛不欲生,身体和神志都要被剧痛撕裂,胃里忽的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一攥。

    一股腥甜的热流直冲喉咙,他甚至来不及翻身,就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好疼!……

    尖叫声,救护车的鸣笛声,人们焦急的嘶喊声仿佛都离他远去。

    他仿佛在黑暗中下坠,疼痛似乎永远都不会停下,任凭他在剧痛中生不如死地挣扎,任凭他把腹部的衣衫都撕碎,直到他痛到崩溃到再也承受不住,直到疼痛把他折磨到死亡。

    哐啷!——

    落地窗被猛的撞开,窗外的狂风暴雨呼啸着冲进屋里,又被猛的关在了窗外。

    “滕时!滕时!”“哥!”

    剧痛之中滕时感觉到自己被一个人猛的抱了起来。

    “胃疼得这么厉害不知道给我打电话?”奚斐然一手抱着滕时的上半身,只见他的脸完全被冷汗浸透,乌黑的睫毛都被冷汗打湿,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奚斐然心都要碎了,当即把他往怀里一抱,大手按住他的胃部揉起来。

    窗外大雨倾盆,雨水哗啦啦地往窗户上扑。

    滕时浑身都在发着抖,奚斐然这才想起来自己浑身也是湿透的,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支棱着,鬓角还在往下滴水,刚才急没想到,现在回过神来发现这么抱着滕时迟早让滕时感冒。

    奚斐然火速把滕时放到床上,三两下把自己的衣服脱了,又从柜子里翻出毛巾毛毯。

    滕时捂着胃在床上蜷缩着,奚斐然光着膀子跳回到床上,把滕时的衣服也脱了,用毛毯一裹,重新抱在了怀里。

    “疼……”滕时低声。

    不知道是梦魇中的梦话,还是痛到极致的流露。

    奚斐然心疼得要发疯,他紧紧把滕时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按着滕时的上腹一圈圈揉着:“我在呢哥,揉揉就不痛了。”

    忽的,他感觉到了什么,低头看去,顿时呆住了。

    滕时从毛毯中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不是疼痛时候的下意识抓握,而是主动的、紧紧地抓着,那是脆弱时发自内心的最真切的依赖,像是抓住了就再不会放开。

    第164章 恐惧之源

    翌日清晨。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被强光晃到,纤长的黑色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奚斐然正在躺在滕时旁边,拄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见他睁眼也不意外,笑着说了声:“醒了。”

    阳光从背后投射下来,少年倔强支棱的头发被染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镶边,健硕的手臂肌肉线条清晰可见,嘴角微微翘起,带着和性格并不相符的温柔,柔和得有些过分了。

    楼下的灶台上熬着粥,小火慢炖,味道飘到楼上顺着门缝钻了进来,满屋子都是小米香。

    “胃舒服些了吗?”奚斐然伸手拨开他挡眼的头发,“想不想喝点粥?”

    滕时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漂亮的桃花眼眨也不眨,奚斐然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猜他是睡迷糊了还不太清醒,忍不住笑着想要抓他的胳膊,却忽的被抚摸上了脸颊。

    奚斐然愣住了。

    大病一场后滕时没什么力气,手指冰凉的像是浸过雪,捧着他的脸,像是在抚摸又不单纯只是抚摸,更像是在确认没有失去,奚斐然从中竟然感觉到了某种患得患失,滕时从没有这样抚摸过他。

    “怎么了?”奚斐然轻声问。

    滕时的嘴唇有些发颤,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我……”

    奚斐然大着胆子抓住了滕时的手,用温热的脸去蹭他冰凉的手心:“我在呢,哥。”见滕时没拒绝,又忍不住去亲吻他的手指。

    唇瓣触碰到指缝的瞬间,滕时像是被烫了似的猛的缩手,却被奚斐然一把抓紧。

    周围寂静无声,只有两人近在咫尺、微微加速的呼吸,四目相对的瞬间,仿佛有暧昧的温度在空气中升高。

    滕时的身子微不可查的颤了一下,深黑的眼底逐渐恢复了清明。

    两个人都没有动,好像什么都没变,滕时的手还放在奚斐然脸上,但是奚斐然知道那个淡然无波,无论遇到什么都冷静成熟的滕时又回来了,他能感受到滕时微微的僵硬和不自在,大概是想要抽回手却又不想伤他自尊心。

    奚斐然闭上眼睛,将一个滚烫的唇印在滕时的手心,好几秒之后,才缓缓松开。

    “我去给你盛点粥,”奚斐然把他的手掖回被子里,翻身下了床,“很快就回来。”

    **

    奚斐然推门而入把热气腾腾的小米粥端上来的时候,滕时还在床上趴着。

    “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奚斐然把小米粥放到一旁的桌上,呼啦一下拉开窗帘,“起床啦起床啦。”

    “难受,不想动。”滕时已经彻底恢复了往日的原样,只是因为过度的虚弱和疲惫而显得格外慵懒,一只手垫在胃下面有气无力道,“我什么都不想吃,小米粥你帮我喝了吧。”

    昨晚奚斐然给他擦了身子之后换上了丝绸睡袍,宝石深蓝色衬得他肤白如雪,滕时趴在床沿上,柔软的丝绸从他的身上滑下来,露出了一条修长雪白的大长腿,而他本人又对于自己的春光乍泄毫无察觉。

    这对于奚斐然来说绝对是折磨,从昨晚到现在,他的定力几乎要用尽了。

    奚斐然深吸一口气坐到床边,拎起睡袍的一角盖住那片晃眼的白,好言劝道:“你现在还难受就是因为胃里空,垫点暖和的东西就好了。”

    滕时很敷衍地发出了一点鼻音。

    奚斐然摸了摸他的后背:“再这样下去低血糖又要犯了,到时候更难受。”

    滕时终于被说动了,侧身朝奚斐然抬起一只手:“拉我起来。”

    奚斐然笑了一下,牵住他的手稍微用力把人从床上拉了起来。

    起来的一瞬间滕时只觉得浑身发软头晕目眩,回过神来的时候额头已经靠在了奚斐然的胸口上。

    成年男性的身体强壮有力,滕时还没来得及把距离拉开,一勺小米粥已经送到了嘴边。

    “张嘴。”奚斐然搂着他的腰,动作自然而然。

    这个时候躲开反倒显得刻意了,滕时停顿了一秒,张开嘴。

    “我昨天见到了个很有意思的人,”奚斐然把小米粥给他喂下去,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我打算把他招到我的公司里来。”

    他和滕时讲着昨天见到张明海的事情,滕时听着,时不时的回应一下。

    一碗粥下去,两人都非常默契的没有提起昨天餐厅里的事情。

    感情这种东西分不出来个对与错,也不会商量出什么结果。

    滕时想:等他长大了,就会放弃了。

    奚斐然想:等时间长了,他就接受了。

    两种截然不同的预想却导致了同样的处方式——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顺其自然。

    “对了哥……”奚斐然忽的想起自己在医院里看到的那个戴着J-watch来看病的男孩,想问问滕时有什么看法。

    滕时已经有力气自己捧着碗了,边小口喝着边出声:“嗯?”

    奚斐然忽的停住了。

    如果他能查出来男孩的病情和J- watch有关,把蒋洲成绳之以法,滕时会高看他一眼,觉得他长大了吗?

    这么多年,哪怕他已经创办了AI公司,一步一步往上走,获得了社会的敬仰,但滕时也是。他似乎永远差滕时一步。

    这一次,或许是千载难逢的证明自己的机会。

    “还喝粥吗?”奚斐然笑了笑,“锅里还有。”

    滕时按了按胃,里面暖暖的,已经比刚起床的时候好多了,他放下碗摇了摇头:“再喝就撑了……你今天不忙吗?”

    蓝色的丝绸睡袍从他的肩膀滑下来,滕时随手拎上去,明明是再随意不过的动作,奚斐然的喉结却上下涌动了一下,视线几乎无法从那漂亮的锁骨上和修长的手指上移开。

    忍住。奚斐然深呼吸。忍住!

    但半秒之后,由于憋的太久奚斐然终于恼羞成怒了。

    靠,凭什么老子这么受煎熬,这家伙还浑然不知地在这里散发魅力,这悠闲的姿态简直太可恶了!

    “忙啊,早上在你还睡着的时候我已经接了两个视频电话,开了一个线上会议了。”

    奚斐然温柔无比地接过他的碗放到一边,那笑容看得滕时有点起鸡皮疙瘩。

    “放心吧哥,视频电话的时候你表现得不错,没有像昨天晚上一样一直抱着我的胳膊不放哼唧着求揉揉。”

    滕时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凝固。

    “但是开线上会的时候,你忽然趴到我胸口上了,虽然我很快移开了镜头,但是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到哈哈哈哈哈!”

    滕时一脚把奚斐然从床上踹了下去,奚斐然狂笑着跑开,心情无比晴朗。

    滕时哭笑不得地摇头,许久,低低骂了一声:“小兔崽子。”

    奚斐然跑到隔壁自己的房间门前,停了下来,他走了四年,房间或许已经清空了也说不定。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愣住了——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房间就像是被放进了时空舱里,和他走的时候一摸一样,他的电脑还在桌上,案台上散落着一些机器零件,桌上地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看起来这些年一直被人精心打着。

    奚斐然百感交集,走进去从柜子里里找了一身当初买大了的西装穿好上,发现还是有点小。

    走出来的时候他看到门框上的刻痕,发现自己已经比最高的那条还要高出半头了。

    滕时踩着拖鞋从浴室走出来,奚斐然已经打扮得人模狗样站在房间中央等他,英姿飒爽的仿佛即将走秀的男模:“哥我还有点事,这会儿得走了,你的飞车借我用一下。”

    滕时的视线状若不经意地从他身上扫过,打了个哈欠,好像很倦怠似的:“手机在桌上,你自己设飞车驾驶权限。”

    手机密码这么多年还是那一个,奚斐然飞快地设好了,忽的看向滕时:“哥,你下次胃疼给我打电话行不行?”

    滕时神色平淡地坐下来,倒了杯热水:“你不气我,我就不会疼。”

    “我错了哥,再也不气你了。”奚斐然蹲到他面前,“所以你下次难受会给我打电话吗?”

    “……”

    “好吧。”奚斐然似笑非笑,“那么出于担心,所以我只能经常溜回来看看你了。”

    滕时无奈地低头,奚斐然仰着头看着他,神情一半玩闹一半认真,他锋利的眉眼带着成年男人的俊朗,却又同时有着少年的英气,恍惚间,滕时好像又看到了小时候那个倔强的孩子,为了达到目的执拗地注视着他的样子。

    “知道了。”滕时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快滚吧。”

    奚斐然的眉眼一下子舒展开,嘴角扬起露出一口白牙,不轻不重地握了一下滕时的手:“我一定随叫随道。”不等滕时再回答什么,已经转身出了房门。

    雨过天晴,窗外的鸟鸣声此起彼伏,地面上的积水在阳光下反射着粼粼的波光,在微风吹过的时候轻轻荡漾开,楼顶上传来飞车启动的声音,不一会儿就远了。

    手心上的温度一点点散去。

    小家伙对自己的攻略,已经从欲盖弥彰变成明目张胆了吗?

    滕时盯着自己的掌心,手指缓缓张开又合上,阳光映照着他略显苍白的面容,将睫毛的阴影投在眼睑上。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还没有从回忆中脱离出来,让他害怕的不是致命的剧痛,而是死亡那一瞬间的孤寂感。

    没有人在乎,人们尊敬他、爱戴他、渴望他,但真的当他死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会为他流泪。

    他的人生中充满了过客,可却没有一个真心爱他的人。

    那一瞬间滕时才感觉到了恐惧,他在宇宙的中心孑然一人、众叛亲离,一旦死去,就是彻底的消散,仿佛从未来过。

    然后他睁开眼看到了奚斐然,四目相对的时候滕时一阵恍惚,他想,会不会这一切才是一场梦。

    奚斐然、关系和睦的滕禹和滕玟、依旧活着的祁南瑾,都只是他在被毒药毒死的那一瞬间幻想出来的假象,word文档《梦》里记录的才是真实。

    然而下一秒,他感觉到了手心的温度,奚斐然像是小动物一样蹭着他,小心翼翼却又满怀爱意地亲吻着他的手指。

    那样炙热的温度,怎么可能是假的呢。滕时一下就醒了。

    他表现得很冷静,但没有人知道,那一瞬间,他甚至有些想哭。

    “哥,我喜欢你。”

    滕时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排斥,只是害怕再次失去而已。

    那么明媚的少年,有谁会不喜欢呢。

    看着桌上的空碗,滕时轻轻的叹了口气。

    *

    “全国购买过J-watch的也就几千人,”会议室里伊藤把文件啪的拍在桌上,“有哪些学生曾经出现过亢奋、不明原因的疲惫、注意力无法集中,暴力倾向的,全都梳出来,我需要详细的诊疗记录和医生诊断。”

    坐在下面的全都是心腹,蒋家是智语的竞争对手,这些年蒋家用过不少下三滥的手段进行商业斗争,知道有机会能对付蒋家,奚斐然的手下都如同打了鸡血。

    “没问题老大!”

    “早就想干他了!”

    “电子脉冲这种东西用在人体上,尤其是刺激大脑神经上本来就是非常危险的尝试,”技术总监兴致高昂,“有问题的可能性非常大。”

    “我们需要证据,”另一个高管道,“除了诊疗记录,我们也需要J- watch做技术分析,而且还不只是一个,得足够有普遍性才能够说明问题,如何从这些富家子弟手里收购J- watch还不打草惊蛇也是难事。”

    会议室里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张明海带着新工牌坐在最角落,显得有些过分安静了,他的视线向上,盯住了会议室上方的监控,仿佛透过监控和谁在对视。

    大楼中一间隐蔽的办公室里,奚斐然坐在巨大的监控屏幕前,幽深的瞳孔中倒映出屏幕的微亮。

    伊藤双手下压做了个停的手势:“总之,这件事急但也不能太急,我们得有充分的证据能证明蒋家的电子脉冲有问题再出手,否则可能会反噬,具体分工我们会布置下去,大家注意保密,散会吧。”

    会议室里的人鱼贯而出,人都走光了,最后只剩下张明海还坐在座位上没动。

    “您有什么意见吗,张博士。”

    许久,会议室的音响中忽的传来奚斐然低沉的嗓音。

    张明海沉默了一下,抬起头看向监控摄像头:“我有点担心,万一那孩子出现的症状和J- watch没关系呢?”

    奚斐然顿了顿:“我也并没有说一定有关系。但是当时你也在场,听到医生说他的身体指标没问题,孩子也特意强调了J- watch的异常使用感受。正是因为不确定,我们才需要详细调查不是吗。”

    张明海这次沉默的更久了,好久才道:“好吧,我会和团队一起找证据。但是我还是想提醒您,不要先入为主。”

    “我心里有数。”奚斐然说,“也如我保证的一样,如果您在过程中证明了您的实力,我会给您的项目投资。”

    张明海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对着摄像头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第165章 灭口

    “少爷,咱们干嘛不开飞车啊?”周洪开着小别克在M国七扭八拐的小路上行驶,时不时看见头顶飞速划过的飞车羡慕不已。

    祁南瑾从后面伸手敲了一下他脑壳:“你以为咱们来旅游的?暗中调查,understand?开飞车去你还不如直接昭告天下我们要来了。”

    周洪揉着脑袋一脸困惑:“调查小护工这种事还要您亲自来,为什么不找私家侦探呢?”

    祁南瑾:“这件事我不相信任何人。”

    周洪忍不住从后视镜看向他,祁南瑾抿着唇,神情看上去少见的严肃了起来。

    “度假山庄的总经都可以被买通,还有谁不能呢?阿时刚跟我说那个老人奇怪的时候我本来没太在意,但越查越心惊。”

    祁南瑾深吸一口气:“这个人没有入住记录,没有缴费记录,没有就医记录,唯一能证明他存在过的只有人力资源那里护工的档案,我一路查下去,发现他最早可能在我爸收购这家度假村之前就住在这里了。”

    “能把自己的存在隐藏得这么深,这不只是收买一个人这么简单。他至少收买了一整套关系网,包括上下游和各种细枝末节……你说他到底想干什么?”

    周洪:“可能是不想泄露身份的政要或者富豪?”

    祁南瑾:“如果是这两种情况的话我爸不可能完全不知情,但我问他了,他对这事一无所知。”

    “这么说还真挺恐怖的,”周洪吸了口凉气,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能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藏这么久……靠,这说明祁氏集团的内部管也有漏洞啊。”

    “所以我一定要查清楚,”祁南瑾说,“不只是为了阿时,也是为了我们家。”

    周洪感动万分:“所以少爷我是你最信任的人了吗?工资是不是可以涨一些些了……嗷!”

    祁南瑾一颗暴栗敲在他脑壳上:“好好开车。”

    车子驶入一条小巷,祁南瑾赶紧捏了一把周洪的肩膀:“就是这了,找个隐蔽的地方停……那边,垃圾桶那。”

    车子缓缓倒入阴影中熄火,从这个位置可以清楚的看见不远处一栋楼房的门口。

    街口有黑人小孩在玩滑板抽烟,建筑物的墙壁上被涂鸦一层层叠满,路灯的灯罩只剩下半个,像是被石头打碎了很久都没人修。

    两人在车里静静地看着等着,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一个穿着帽衫的亚裔女人从远处走了过来。

    “就是她!”周洪拿着照片激动道,“Amanda Spencer!”

    女人拎着一个装满生活用品的塑料袋,看起来刚从超市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上去似乎有些紧张,脚步非常快,帽衫始终罩在头上,时不时地环顾四周,像是怕被谁跟着似的。

    祁南瑾一把将周洪的脑袋按了下来,那姑娘环顾了一圈没看到什么异常,快步走到楼门口推门走了进去。

    周洪小声抬头:“少爷,咱们跟上去吗?”

    祁南瑾:“你在车里等我吧,人多我怕她害怕,到时候再不开口了。”

    说罢他推门下了车,周洪在车里等他,没跟上去。

    护工Amanda住的区是穷人区,公寓的设施很陈旧,祁南瑾沿着楼梯往上走直到三楼,在拐角处的时候看到女人开门进了305号。

    祁南瑾的心跳忽然莫名有点快,眼皮也开始跳了起来,像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可能是因为他一个富家少爷第一次亲自进行调查,有点紧张,害怕遇到什么突发状况。

    但是能有什么突发状况呢?只是找一个女人问话而已。

    祁南瑾整了一下领口,走向305门口。

    房间内,女护工放下塑料袋,顿了几秒,忽的走向窗口处左右查看,在确定了没有可疑的身影之后长舒了一口气,摘下了帽衫。

    手机里跳出来一条来电显示,女人忽的剧烈颤抖起来,眼底满是惊恐。

    手机上的来电显示跳动着,仿佛某种催命符。

    女人手指发抖,猛的接起来歇斯底里地冲里面喊道:“我已经说了,我不过告诉任何人的,你们还想怎么样!”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女人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对不起,是我误会了……我的银行卡号是……你们打到我这张卡上就行,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我照顾的那位的任何情况的。”

    放下电话,女人的脸上出现了疲惫的空白,手机忽的传来了电量不足的提示音。

    女人随手从桌上拿起充电器,心里闪过一瞬间的疑惑:奇怪,明明刚刚的时候还是满电,怎么电量掉得怎么快?

    但是那疑惑只在一瞬间,她把充电器的一头插-进手机,另一端对准了墙上的插座。

    祁南瑾已经走到了门口,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请问Amanda小姐在吗?”

    陌生男人的声音让女人吃了一惊,手里的充电器另一端下意识戳进了插座里。

    咔。

    嘭!!——

    导电的插头在触碰到墙体里线路的一刹那轰然爆-炸,女人被瞬间弹飞两三米远!

    祁南瑾只听房间里一声巨响,地面都好像震了一下,下一秒整个楼的走廊灯都黑了。

    “怎么了!”“怎么又断电了!”同一层的其他住户纷纷不满又困惑地探出头来。

    祁南瑾的瞳孔骤然缩紧,一脚踹开房门!

    房间里女人躺在地上抽搐着,右手已经被炸黑,手里还攥着一截残缺不全的充电器。

    祁南瑾浑身的血液都被凝固住了,目眦欲裂冲过去抱起女人,几乎是同时周洪从楼下冲了上来,扑到了305门口:“少爷!”

    祁南瑾大吼:“快叫救护车!!”

    女人在他怀中颤抖着,那完全是肌肉的抽搐,祁南瑾跟着她一起抖,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他甚至能看到女人的呼吸和心跳逐渐消亡的过程。

    “疼……”女人口中喃喃。

    祁南瑾的声音都变了:“我知道很疼,但你再坚持一下,救护车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女人看着祁南瑾,视线却好像并没有在他脸上聚焦,漆黑的瞳孔逐渐放大,嘴唇还在做出最后的口型:“疼……”

    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下疾奔而来,医护人员带着设备和担架冲进房间,把女人从祁南瑾怀里接过来。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得不真切,祁南瑾踉跄向后,被周洪接住:“少爷!”

    医护人员们紧急抢救,三四个人围着女人,各种仪器接连送上来。

    “不行了。”不知过了多久,医护人员摘下听诊器摇头。

    “死亡时间,12点46。”

    *

    崇景。

    某会议室。

    “你叫什么名字?”

    “陈……陈博瑞。”

    记者非常温柔地笑着,对着面前的男孩轻声说:“别紧张,放轻松就行,只是简单的聊聊。”

    陈博瑞擦了擦额角的汗,上高中的男孩子从体格上已经接近成年男性,但是无论从心态还是行为举止上依旧能看出来还是个孩子。

    “我们听说,你认为J-watch影响了你的身体,导致了你学习成绩下降,是吗?”记者温声问,“你和妈妈还去看了医生?”

    陈博瑞的视线越过桌上的材料,看向记者面前的那根录音笔,他的喉结上下滑动,许久,哑声说:“对。”

    与此同时,另一间会议室里。

    伊藤把所有的材料投屏到3d屏幕上,语气中有藏不住的激动:“除了陈博瑞之外,我们目前已经找到了8个出现同样症状的孩子,而且其中5人的手表我们已经通过各种方法拿到了,张明海博士和技术部的同事正在对手表进行分析,寻找其中电子脉冲有问题的证据。”

    奚斐然十指交叉放在桌上,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才道:“比我想象的要少。”

    “按概率来说,已经足够多了。”伊藤说,“其实哪怕只要能证明一台手表有问题,就足以引起社会舆论的重视。”

    虽然确实是这样,但是样本越少偶然性越大,奚斐然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张明海说的话,心里还是有一丝顾虑。

    “明海那边什么时候出结果?”

    “大概需要三天,已经有一台手表明确检测出了质量问题了。”

    “医院的诊疗记录都收集到了吗?”

    “收集到了。”

    “统计一下这些医生里有没有对J-watch产生过怀疑的,如果有的话,想办法邀请他们来接受采访。”

    “是!”

    “时候不早了,”奚斐然站起来,“我先回去了,有任何发现和新进展立刻通知我。”

    伊藤像是看哥斯拉一样看着奚斐然。

    奚斐然疑惑回头:“怎么了?”

    伊藤博士猛然回神,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哦没什么,就是觉得您最近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早了。”

    以前从来没有见S博士这么早回过家的啊!都是恨不得住在公司里的!

    “在哪里都不影响我处公务,”奚斐然穿上外套,深黑的风衣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背线条,“但家里有人等,我不想回去太晚。”

    他说这话的时候隐隐有种炫耀的语气,眉眼间闪过一抹柔和,伊藤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真的是曾经在J国大杀四方干掉森博士整个团队又自立门户的冷血S吗!莫不是被人魂穿了!

    奚斐然一路风驰电掣回到家。

    滕时还没回来。

    很正常,滕时和他一样是工作狂,从来不会准点回家。

    说家里有人等其实是奚斐然说大话了,他这么着急回来的原因只是为了给滕时提前准备好晚饭。

    自从上次照顾了胃病的滕时之后,奚斐然就说服滕时给后厨的同志们放了假,由他每天负责滕时的早餐和晚餐,滕仲云这段时间出国了,这样能和滕时独处的机会简直是千载难逢。

    奚斐然围上围裙走进厨房,恍惚间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高中的时候,每天早早回家给滕时准备晚饭,翘首以盼地等着他回家。

    他忍不住笑了笑,好像一切都没怎么变。

    或许未来也会是这样。

    “哥,大概几点到家?”他一边切菜一边用AI给滕时发消息。

    过了一会儿滕时回:“八点吧。”

    还早。

    奚斐然把蔬菜食材切好放到一边,该腌制的肉类弄好放进冰箱,决定一会儿再做。

    这段空闲时间干什么呢?

    奚斐然琢磨了一下,上楼来到了自己的房间,虽然这几天他一直住在这里,但是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细细查看过。

    滕时保留了他所有的破烂,包括各种机器人的零件、芯片,甚至还把他的手绘图和草稿纸用夹子收好放在了书柜里。

    “说不想我,实际上还是想的吧。”奚斐然翻着自己的手稿忍不住笑,他甚至能想象到滕时东西时候的表情,认真的、平淡的……思念的。

    把破烂都到一边去,奚斐然看到了被埋在破烂堆后面的电脑。当初他走的急,只带走了笔记本电脑,台式的没能带走,连把里面的东西拷贝出来都没来得及。

    奚斐然开机乱逛了一会儿,欣赏了一下自己小时候写的各种程序,再次感觉自己真是个天才,这里的随便一个程序拿出去都可以获个奖。

    然而逛着逛着,他忽然看到了一个名为“学习文件”的压缩包。

    奚斐然顿住好几秒,做贼心虚地环顾了一下房间,确定只有自己之后,悄悄解压。

    压缩包里还是记忆中的内容,里面全都是他的同学发给他的各种劲爆小视频。

    然而奚斐然的视线却只凝固在其中一个上,视频的编号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当初他把这个视频里的男主,用AI换成了滕时的脸。

    奚斐然忽的感觉喉咙有点干痒,吞咽了一下。

    第166章 风雨欲来

    电脑里是自己青春期里最大秘密,带给他的悸动无与伦比,四年来他曾无数次回忆着滕时的AI换脸视频疏解自己,n多次后悔当初自己没有把视频拷走。

    奚斐然的心跳有点快,做贼似的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房间里只有自己之后,点开了视频。

    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立刻响彻整个房间,白皙的身体纠缠在一起,晃得人眼晕。

    然而奚斐然看了一会儿,却发现自己竟然毫无波澜。

    啧,他默默点评,跟滕时本人差远了。

    视频里的演员顶着滕时的脸卖力地叫着,声音销魂蚀骨,小时候的奚斐然哪怕听到一个音儿都要受不了,但是现在他只觉得聒噪而且装的很。

    真正的滕时才不是这样的呢。

    奚斐然回想起在M国的那一夜,那素来淡漠的眉眼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什么微微皱紧,连眉心轻微的纹路都让人心动,白皙如玉的皮肤上汗水淋漓着微光,像被水浸透了似的,十指相扣的瞬间,一声无法抑制的低吟自绷紧的喉咙溢出,那一刻隐忍和情绪的崩溃碰撞在一起,巨大的反差带来的致命魅力是任何模仿都无法匹敌万分之一的。

    最心动的时候是他叫自己的名字,最触动的一刻,是他抱紧自己。

    奚斐然忽然就在这一刻想开了,右上角关掉页面,然后右键,把视频永久删除。

    他感觉自己不需要这些东西了,他和滕时拥有的现在才是最重要的也最值得留念的,看这种小视频带给他的颅内高潮,还没有滕时夸一句“今晚的饭真好吃”来的好。

    该回来了吧?

    奚斐然哼着小曲儿轻车熟路地溜达到厨房,系上围裙,把刚才切好的肉从冰箱里拿出来准备做饭,忽的电话响了。

    “喂,”奚斐然敲了两下耳朵自动接听,得瑟着问,“什么时候到家?今天晚上吃大盘鸡。”

    “阿然,”电话那头的滕时的声音有些抱歉,“我今晚不回家了。”

    奚斐然刚打着火,动作顿住了。

    “阿瑾那边遇到些问题,我得去趟M国,”滕时深吸口气,“对不起没来得及提前说,我现在已经在机场了。”

    电话里好久没声音,滕时低声叫了句:“奚斐然?”

    “嗯知道了,”奚斐然笑了笑,关掉了火,“出了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滕时无声地松了口气,大概说了一下是度假村出了点问题:“我大概要去一周左右,你在家乖乖等我。”

    “放心吧,”奚斐然有点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十岁小孩子了,不会惹祸的。”

    滕时后面这一句完全是这么多年的条件反射,说完才觉得有点不对,笑着说:“也是。”

    “不过你最近……”滕时忽的欲言又止,奚斐然的眼皮跳了一下。

    滕时知道他在查J-watch的事情了。虽然没明说,但是奚斐然就是知道。

    这是他对蒋洲成打响的第一仗,必然危险重重,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不会放弃。

    滕时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或许是想到了很久以前的约定,他不会干预奚斐然的复仇。

    “照顾好自己。”滕时说。

    奚斐然笑笑:“你也是,注意安全,有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

    挂掉电话,奚斐然站在厨房里看着灶台上刚刚研制好的鸡肉,旁边的土豆和青椒切得大小一致,干干净净地放在一旁的盘子里准备下锅。

    偌大的房间里安安静静,只有厨房一丝即将飘散的烟火气。

    奚斐然解开围裙叠好放回柜子里,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仿佛从未出现过笑意。

    然后他拿起桌上的土豆青椒还有鸡肉,全部倒进了垃圾箱。

    *

    飞机飞越大洋,在M国降落。

    落地之后滕时直接坐上了祁南瑾的飞车,直奔女护工死亡的事故现场。

    “虽然我无比想要看见你,但是你这身子随随便便飞半个地球真的受的了吗?”祁南瑾坐在车子后座上,心疼万分的看着滕时,“要不要先回我家休息一下?”

    滕时靠在椅背上,阳光映照他没什么血色的脸上,莹白细腻的皮肤给人一种几乎透明的感觉,十几个小时的飞行的确是耗费精力的事情。

    “好啊,”他掀起褶皱深邃的双眼皮,“帮我安排个泰式SPA,要八个人同时伺侯,两个揉肩两个揉腿,另外两个在旁边扇风,还剩两个给我喂水果。”

    祁南瑾殷切地抓住他的胳膊顺着往上捏:“泰式SPA预约不上,祁氏SPA怎么样?”

    滕时一巴掌拍在他的咸猪手上。

    “嗷!”祁南瑾捂爪哀叫,“重色轻友!奚斐然给你吹了几天枕边风你就要对青梅竹马下手了!”

    滕时悠然地从口袋里摸出奶糖盒子,倒进嘴一粒:“没办法,奚爱妃活太好。”

    祁南瑾捂住胸口险些吐血,生无可恋地歪倒在座位上。

    滕时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指勾了勾他的下巴:“给你一个上位的机会,跟我说说护工那边怎么样了。”

    事情发生之后的每一分钟都很关键,可以说得上是争分夺秒,要不然滕时也不会连夜坐飞机赶过来。

    祁南瑾微微坐直了身子:“警察那边初步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说护工用的充电器是个盗版快充,由于质量问题在充电的时候产生了漏电和爆-炸,人当场就不行了。”

    明明只是调查一个人的身份,现在竟然出了人命,而且时间点偏偏这么寸,就在祁南瑾要上门询问的时候。

    谁能相信只是一次意外?

    “充电器现在在哪?”

    “在警察那里,”祁南瑾脸上玩闹的神情已经不见了,“不过事先我动用关系让我的人也经手检查了一遍,那个充电器确实存在质量问题,没有办法看出来是不是人为。”

    滕时眸色深不见底:“手机呢?”

    祁南瑾:“也炸了,但是没有完全炸毁,现在也被警察收在证物里。”

    滕时点点头,又倒出一个奶糖塞进祁南瑾嘴里:“祁美人表现不错,接下来我还需要你帮我把手机搞来。”

    祁南瑾咬着奶糖心脏一跳:“你怀疑手机被人动了手脚?”

    “得看了才知道。”滕时靠回椅背上,看着窗外。

    窗外是M国的街景,在高空中,整个城市一览无余,交错纵横的道路仿佛一张巨大的网,而此时他们的飞车正在飞向网的最深处。

    所有的景色倒映在滕时的眼底,他忽的轻声说:“阿瑾,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也是。”祁南瑾叹气,谁能想到最开始一件看似很简单的事情,到如今竟然变得这么复杂。

    滕时抬头看向他:“所以,还查吗?”

    祁南瑾抬眸和他对视。

    “如果查出来护工的死真的不是意外,那就说明这个老人宁愿杀人灭口也要保护自己的身份。”

    滕时的语气很轻,尽管身居高位,他面对祁南瑾的时候永远是朋友之间柔和的态度:“我当时想查是因为觉得他眼熟,一时兴起,而他或许只是碰巧住在祁家度假村。简言之,他是谁,跟咱们两个或许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停止还来得及。”

    祁南瑾看着他,忽的笑了:“我知道比起查清这件事,你更是因为担心我才特意飞过来的,对吧。”

    滕时没说话。

    祁南瑾眯起眼睛狐疑道:“阿时,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你好像很怕我出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祁南瑾感觉滕时俊美的眉眼仿佛出现了某种微妙的变化,然而那只是一瞬,滕时面露无奈:“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

    “周洪今天早上刚跟我汇报,说感觉有人跟着,是你暗中派了人来保护我吧。阿时,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祁南瑾忽的一个激灵:“这几年你好像一直特别担心我的安危,难道是有人要害我?”

    “没有人要害你。只是护工在距离你一墙之隔的地方被炸死,放谁能不担心?”

    祁南瑾将信将疑,想了想,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的确,我越查越害怕,但越害怕就越得查,值得被这么藏着掖着的事情一定是大事,万一和祁家有关呢?”祁南瑾了一下语言,“这么多年我不参与家族产业的打,没帮上过什么忙,但是我不能发现了问题还当作没看见。我老爹老妈这么大岁数了,如果我能解决的,我想先帮他们解决。我毕竟也是祁家大少爷啊,总不能让父母总给我遮风挡雨。”

    滕时看着祁南瑾浅浅的笑容,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从来不觉得这辈子阻止祁南瑾继承家业是错误的决定,上辈子祁南瑾过的并不快乐,他从来就不爱经商,只是为了家族担当起重任,直到二十岁出头意外溺水身亡,都没有真正的开心过。

    可是滕时忽的意识到,哪怕是不开心,也是祁南瑾无怨无悔的选择,而即便是这辈子没有继承家业,祁南瑾对家庭的责任感也不会减少半分,甚至最终也有可能走上和上辈子一样的路。

    滕时还想说什么,祁南瑾竖起一根手指恳求道:“再查一下下,再稍微查清楚一点,如果遇到更大阻力,我就停,行不?”

    *

    崇景,智语公司大楼。

    哐当一声研究实验室的大门被推开,奚斐然冷着一张脸走进来,伊藤博士和张明海立刻站起来。

    “S博士,实在不好意思周末叫您过来……”

    奚斐然扬手打断伊藤:“没事,说正事。”

    “我们一共拿到了五块手表,其中一块查出了质量问题,但只是零部件接触不良而已,根本导致不了那些孩子出现的身体状况。”伊藤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用目光向张明海求助。

    张明海推了一下他的瓶底厚眼镜,把五块手表依次罗列到奚斐然面前的智能桌面上,桌面上立刻闪动显示出了每块手表的信息:“我拆开了每块手表的主板,对芯片进行了技术分析,甚至还让每个孩子都试戴了一天24小时跟踪监测,但是没有一个孩子出现了他们所说的症状,所有的电子脉冲都在适当的范围内,没有任何异常。”

    奚斐然没说什么,直接调出智能桌面的分析页面,开始飞快的浏览每块手表的具体检测内容和代码程序。

    张明海起初还在一旁看,越看眼睛越睁大,到了最后几乎到了震惊的程度。

    天才都有一种骨子里的自傲,认为自己天下第一无人能敌,然而在看到奚斐然处那些程序的时候张明海竟然感觉到了自卑。

    我不如他。张明海深刻的感觉到,自己在AI技术上的分析水平在奚斐然面前就是个渣渣。

    一目十行的能力奚斐然也有,而且奚斐然竟然能在迅速浏览的时候精准找出代码里的细小逻辑问题并向对他出来的东西进行链条分析。

    奚斐然大概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边看边提问,最后他深吸口气捏住了鼻梁。

    “S博士?”伊藤战战兢兢开口。

    “明海的结论没有问题,”奚斐然把智能桌面重新恢复到了首页,“我也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房间里陷入了寂静,伊藤颤颤巍巍地给奚斐然倒了杯水:“您先别生气,可能还有我们没注意到的细节。”

    奚斐然的样子完全不能说是生气,他的神情平淡,看不出喜怒,然而伊藤却知道越是这样越证明他的心情极度的差。

    这些年跟在S博士身边的时间长了,伊藤就知道,这位年轻的天才平时看起来非常性,但是实际上骨子里有种非常暴戾的潜在人格。

    那是被他深深压抑在最深处的东西,混合着恐惧、愤怒、痛苦、仇恨,可能是童年经历过某些创伤,以至于在被逼到某种地步的时候会疯狂的反噬爆发出来。

    尤其是这几天,S博士的心情好像尤其不好。

    “小张,”伊藤的后背冷汗直流,用胳膊肘怼了怼张明海,“你先把手表收回去吧,咱们之后开会再商量后续的事情。”

    张明海的智商一流但是情商甚至不如普通人,没解伊藤的暗示,他毕竟是刚进入这家公司没多久,还想着这用这次机会证明自己,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张明海伸手去抓桌上的手表:“要不然我再试试,再给我几天时间……”

    奚斐然忽的抬手:“不用了,我自己查。”

    那是非常强硬的态度,张明海刚碰到手表的手被猛的打开,他还没来得及错愕,手指就不小心扫到了桌上的水杯。

    咚的一下。

    水杯在桌面上歪倒,里面的水瞬间撒了一桌。

    “哎呀!这怎么搞的!”伊藤手忙脚乱地去收桌上的手表。

    水流得非常快,已经有两三块手表被泡在了水里。

    忽的,奚斐然和张明海几乎同时叫道:“等等!”

    智能桌上的数据飞快变化,沾了水的智能手表电磁波波形开始了奇异的扭曲。

    张明海倒吸一口凉气:“沾水会扰乱J-watch运行过程中电磁波的传导!”

    伊藤:“快!快记数据!!”

    奚斐然豁然起身,深不见底的眼底翻滚起波澜。

    终于找到了!

    第167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聚焦今日》是一款全国人民都在看的节目。

    自从自媒体时代来临之后,正经的新闻节目已经越来越淡出市场,但是《聚焦今日》是个例外,它以它特有的犀利,以官方的喉舌无所畏惧地针砭时弊,吸引着全社会的目光。

    “伊藤博士,您说J-watch会导致使用者出现注意力不集中、易怒、狂暴的情况,有什么依据呢?”主持人目光锐利,演播厅里坐满了观众,而实况转播背后是数以万计的人民群众。

    同样坐在台上的,还有电视台邀请到的权威专家和医疗学者。

    伊藤有些紧张,然而耳机里却传来了沉着低沉的嗓音:“用事实说话。”

    狂跳的心脏一下子就稳定了下来,伊藤深吸一口,拿出平板,调出3D影像图:“这是对J-watch的电磁波研究,证据表明,一旦接触了水,电磁波信号就会变得非常不稳定。”

    伊藤博士将实验数据一一罗列,现场的专家学者立刻开始检测实验结果,展开小声的讨论。

    主持人又问:“这种不稳定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电磁波扰动会造成大脑神经元闪动,从而导致信息传输受阻,出现一系列问题。”

    伊藤专向镜头:“J-watch的销售对象是青少年,青少年日常活动中无可避免会遇到手部沾染水的情况,包括洗手、戏水、甚至出汗,本该帮助他们学习的智能手表却成为了扰乱大脑神经的罪魁祸首,造成了孩子们的成绩下降,但还不仅是如此,在我们详细研究后,发现如果长期佩戴J-watch,甚至会有诱发大脑疾病的风险。”

    现场一片哗然,直播平台炸了锅,弹幕飞快的向上滑动,几乎看不清。

    J-watch虽然只是卖给精英阶层,但是Josen集团曾经表示会在明年推出类似J-watch的平价版本,功能少一些,但是也可以帮助孩子提高注意力,在某种程度上帮助孩子学习。

    就像当初的点读机,平价版J- watch正在商讨推广到全民。

    孩子是社会的希望,如果J-watch真的有问题,那将是全社会的灾难。

    “不会是危言耸听吧?”

    “如果真的有问题还会有那么多富豪阶层给孩子买J-watch?”

    由于太过于可怖,网上出现了质疑声。

    伊藤坐在沙发上,可以清楚的看到不远处的大屏上滚动的弹幕,他深吸一口气:“今天我们还邀请到了一位J-watch的使用者,他曾经因为佩戴J- watch而出现了一系列身体不适症状,并前往医院接受了检查。”

    周围忽的安静了下来,高中生陈博瑞从后台走了上来,可能是因为聚光灯的原因,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双手的手指一直紧张地扣着。

    主持人把他请到座位上:“陈同学,可以跟我们具体描述一下你的症状吗?”

    陈博瑞看了看伊藤,伊藤用目光对他表示鼓励。

    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陈博瑞抬起头:“我第一次出现头晕的现象,是这学期的第一次月考的时候,天气很热,我出了很多汗,然后我就感觉到手背上一阵刺痛,紧接着就感觉非常亢奋……”

    “怎么样……嘿哈……查出什么问题了吗?……哈呼……”

    加州大平层海景房里,祁南瑾趴在地上吭哧吭哧地做着俯卧撑,从呼吸的间隙中抬头看向不远处坐在桌子前的滕时。

    滕时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衬衫,修长的手指在电脑上飞快地敲击着,那动作优雅的像是在弹钢琴。

    桌面上摆着被拆开的手机,各种零件整齐的分类摆放,电脑的上天书一样的代码飞速运行着。

    阳光透过巨大的270度落地窗投射进来,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好像是在发光,祁南瑾的动作慢了下来,滕时好像无所不能,有的时候祁南瑾甚至觉得他好像高于这个次元,因为太过优秀而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如果你不在这里的话我可能还会查得更快一点,”滕时敲下一个回车,“太吸引我注意力了。”

    祁南瑾回过神,兴奋地跳起来骄傲地展现自己的肱二头肌:“是因为我的大肌肉太耀眼了吗?”

    “不,”滕时遗憾地停下敲击键盘回头看他,“是因为你喘得像个大型犬,让我忍不住想要给你丢个骨头什么的。”

    祁南瑾“汪”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这不是想要强身健体吗,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我好保护咱俩。”祁南瑾擦了擦头上的汗溜达到滕时身后,看了一会儿发现根本看不懂,又灰溜溜的去洗澡了,洗完澡出来,他看见滕时还在忙着。

    “中午想吃什么?”祁南瑾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我让人给送来。”

    “随便什么都行。”

    “OK。”祁南瑾给手下打电话,让他送四三个家常菜外加一个汤,百无聊赖地打开了电视。

    传统的视频网站会员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全球资源共享,祁南瑾随手挑台,从M国的挑到H国,正在热播的正是《聚焦今日》。

    电视上,主持人正在说着什么,台上坐了一排专家学者,还有一个高中生。

    祁南瑾啃着能量棒看了一会儿,忽的顿住了,紧盯着屏幕看了半晌,倒吸一口凉气:“阿时!”

    滕时:“阿瑾。”

    两人同时发声,祁南瑾从沙发上跳起来,滕时正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呼出一口气。

    电脑上飞速滚动的代码已经停了下来。

    祁南瑾忍住要说的欲望:“你先说。”

    滕时拿起从护工手机里抢救出来的芯片:“我找到问题了,护工Amanda的手机被黑过。”

    “我靠果然!‘祁南瑾三两步窜过来,试图从电脑上复杂的程序里看出问题:“怎么回事?”

    “她的手机里被装了一个程序,只要接到特定号码的来电,就会立刻被入侵,病毒程序会立刻把她的手机电量降低到1%。”

    祁南瑾后背一阵发寒:“所以她必须要去充电!”

    这一场注定的暗杀。

    滕时用镊子拨了拨被烧黑的手机内部电线:“病毒除了降低她的手机电量,还调整了手机电池设置,导致充电的瞬间就会瞬间过载。一个本身就有质量问题的快充,加上一个一充就爆的手机,Amanda不死都难。”

    祁南瑾心里忽的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他想起了自己查到的Amanda的资料。

    一个出生于H国一个农村家庭女孩,因为父母重男轻女而备受欺辱,十几岁的时候实在忍受不了,在人口贩子的诱拐下偷渡到了M国。

    在M国她以黑户的身份艰难生存了许多年,干过服务员、洗头小妹、做过美甲,窘迫的时候甚至还流浪过,但是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偶然的机会她成为了一所了护士学校的清洁工,偷偷蹭课被老师发现,各种机缘巧合和贵人帮助下她成为了这所学校的学生,以最优益的成绩毕业,以护士的身份拿到了居留权。

    她精彩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却就接到了照顾一位“大人物”的委托。

    在接到那沓厚厚的报酬的时候她有没有怀疑过,又或者是为了自己的未来而甘愿冒险?

    祁南瑾只知道,那一天一墙之隔,女人拿起了充电器,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电流通过的瞬间,三十多年的人生化作泡影。

    人命仿佛草芥。

    寒意深入骨髓,祁南瑾的手指有些轻微的发抖:“那我们接下来……”

    “没有接下来了,阿瑾。”滕时的态度忽然变得很严肃,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和祁南瑾说话,祁南瑾一下子愣住了。

    “我在Amanda的手机上还查出了别的东西,”滕时把电脑屏幕转向他,上面左右两边的切屏分别标红了某条字段。

    “程序员在编译程序的时候或许步骤大同小异,但是在某些细节上总会有自己的习惯,就像是口头禅或者下意识小动作,在Amanda手机的病毒程序里,我看到了熟悉的‘口头禅’,属于Josen团队的。”

    祁南瑾不可置信:“蒋洲成?……那老头和蒋洲成有关系!?”

    “不管有没有关系,我都不希望你再查下去了,”滕时摇了摇头,“这世界上有一种人绝对不要沾,不是坏人也不是小人,而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疯子。疯子做事不计后果,你只要挡了他的路,他会想到一切方法来除掉你。”

    刚知道线索,祁南瑾怎么可能甘心:“可是……”

    “你忘了当初的奚家了吗?”滕时看向他,目光锐利如箭。

    祁南瑾心里一震,眼前浮现出了鲜血喷溅满墙的场景,甚至还能回忆起脚下踩到血液和脑浆时粘腻的感觉。

    “你如果想要家族长盛不衰,让叔叔阿姨顺顺利利地安度后半辈子,就别再查,那个老人是谁不重要,在他没有真正影响到你们家之前,你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滕时拍了拍祁南瑾的肩膀,“我和蒋家斗了那么多年了,有信心把他们彻底搞掉,交给我。”

    祁南瑾欲言又止。

    滕时发现祁南瑾最近可能有点飘,小时候这家伙无论自己说什么都听,现在好像有点不服管了。

    深层原因可能是小时候祁南瑾总得跟在他屁股后面求他帮忙辅导作业,甚至祁叔叔在用鸡毛掸子揍祁南瑾屁股的时候,都是自己去救他的。

    长大之后这种关系逐渐发生了变化,祁南瑾没有那么有求于他了。

    滕时有点怅然若失,心情有点复杂。

    重活一世,他比祁南瑾的心年龄大了不知道多少,从他转世的那一刻起,祁南瑾对他而言不仅仅是朋友,他看祁南瑾的时候甚至会有种长辈看晚辈的感觉。

    其实不该这样的,滕时想。

    倚老卖老不是什么好习惯,自己和祁南瑾之间应该是平等的关系,即便是劝诫也应该用商量的口吻。

    滕时:“其实……”

    “阿时,”祁南瑾指了指电视,“我其实从刚才就想说了,蒋家可能不需要你一个人搞掉了。”

    滕时转头,只见电视上正播放着《聚焦今日》,里面掌声雷动。

    伊藤坐在沙发上慷慨激昂地对着镜头高声道:“今天的节目上已经证实J-watch存在严重的质量问题,全国观众都看到了!我呼吁全社会抵制这种不完善的大脑电磁波刺激产品,也希望Josen公司对此做出合的解释,给全社会一个交代。”

    一期节目引爆全网,获得了空前的关注。

    J- watch全国停售,全国的网友们尤其是家里有孩子的家长们群情激愤,恨不得把Josen公司撕碎踩烂。

    用不合格的产品祸害祖国的花朵,存的什么心?

    无数的博主大V开始了对Josen公司的声讨,蒋氏集团股价一落千丈,甚至审查部门也受到了社会的质疑,为什么当初没有早早发现J-watch的问题。

    奚斐然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笑容。

    智语公司的大会上众人欢呼雀跃,干掉了一个强悍的竞争对手,有谁能不激动?

    “下周一公司团建!”伊藤兴奋地宣布,嘭的一声拽掉了香槟酒瓶的盖子。

    觥筹交错,人人举杯痛饮,好不热闹。

    奚斐然坐在巨大的办公司里看着面前的监控器,第一次有种想要推开门和大家一起享受欢庆的冲动。

    然而忽的,他的办公室门被敲响了。

    知道他在这里的,公司里只有两个人,伊藤正在监控里狂嗨地扭腰跳舞,而另一个……张明海推了推瓶底厚的眼镜,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奚斐然的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

    “我怕我们错了。”张明海穿了一件格子衫,他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像是谁稍微用力就能推倒,但态度却坚硬如铁,“只有五个手表样本,太不充分了。”

    “虽然只有五个,却是5/5的故障概率,也就是百分之百,”奚斐然仰起头,“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张明海说:“我想再查。”

    查当然可以查,但木已成舟,没有必要。

    张明海失望离开。

    奚斐然脸上的笑意不在,没了兴致,他离开公司想要去滕时曾经的飞车制造实验室坐坐,就在附近,走着就能到。

    节目播出的当天,滕时给他打了个电话过来,他没接,细想想可能是赌气,也有可能是傲气,他马上就能靠着一己之力搬到蒋家,他想要滕时快点回来,亲口夸他,对他刮目相看。

    看日子,应该快回来了吧。

    一路闲逛,奚斐然在路过某个电脑专营店门口的时候,忽然看见陈博瑞走出来。

    好巧。

    奚斐然顿了顿,走了过去打了个招呼,陈博瑞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当初在医院接触他们的人。

    “新买的笔记本电脑?”奚斐然看向他怀里。

    陈博瑞抱着全新的笔记本,不知道为什么眼神有些躲闪,也可能是天生内向,他点了点头:“嗯。”

    奚斐然笑了:“怎么忽然在这个时候买笔记本,不是快高考了吗?”

    陈博瑞挠了挠头:“我不高考了。”

    奚斐然一愣。

    “J-watch把我的大脑搞坏了,我爸妈知道我考不了很好的成绩,干脆就放弃了,”陈博瑞笑了起来,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感,好像整个人都明媚了,“他们现在准备把我送出国读大学,笔记本就是为了出国做准备的。”

    奚斐然看了他一会儿,说:“挺好的。”

    陈博瑞没有注意到他眸子中的审视,自顾自地笑着,他真的很开心,仿佛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我为了高考准备了那么多年,我爸妈本来指望让我上清华北大的,是我辜负他们了。不过可能这就是命,再学下去,我感觉我都要跳楼了,每天12点睡5点起,中午吃饭10分钟,除了学习就是学习,谁能受得住呢……啊我的车到了!”

    迎面驶来一辆电动公交车,陈博瑞跳上车,对着奚斐然挥手再见:“谢谢你,当初在医院和我搭话,如果不是你帮我脱离苦海,我现在可能已经被逼疯了……再见!”

    奚斐然看着公交车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城市的尽头。

    他在马路边站了很久,忽然感觉身上有些发冷,有一股后知后觉的凉意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第168章 入网

    张明海在楼上开了一袋泡面,办公室里已经没人了,打了一场胜仗,伊藤给所有人放了假,张明海已经走了又溜了回来。

    公司的茶水间里有免费的食物和饮料,能蹭一顿是一顿。

    张明海泡好面刚坐下准备吃,忽的听道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吓得他一个激灵抱起泡面就要藏到桌子下,被奚斐然拎着脖子提了起来。

    “干嘛呢?”奚斐然狐疑地歪头。

    张明海:“……”

    张明海求饶:“领导,烫。”

    奚斐然看见他手里的面,放开他:“又不是没给你开工资,你现在每个月赚的钱足够你一天三顿都去国贸吃海鲜自助了,干什么还这么节省?”

    张明海抽着气把滚烫的泡面桶放回桌上,搓着自己差点被烫熟的手指低声道:“我的时空穿越项目还不知要花多少钱,我怕你到时候心疼后悔不给我出了,我得自己攒着点。”

    奚斐然没想到他这么实诚,倒是愣了一下,顿了半秒才说:“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反悔的。”

    张明海不置可否,可能是之前经历过太多次撤资,已经对这种话不太相信了,奚斐然也没多解释,拍了他的后背一下:“别吃泡面了,我带你去外面吃。”

    张明海受宠若惊:“啊?”

    “5个样本确实少了点,”奚斐然的神色看不出情绪,只是深邃的眸子显得更深了些,“我想再多找一些。”

    张明海的眼睛睁大,他见过很多厉害的人,越厉害的人越自负,他们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认为自己的判断高于一切。

    张明海自从来到智语之后就一直觉得S是和他们一样的人,但直到现在,他发现他似乎不太一样。

    他能听进去自己说的话。

    “之前的样本都是产品部去找的,”张明海顾不上吃饭的事情,立刻打开电脑调出记录,“产品部以咱们合作检验中心的名义在上网上发了帖子,为了防止Josen公司察觉,帖子内容的说的很隐晦,只是说征集有使用故障的J-watch,尤其是导致使用者出现不良身体反应的J-watch,检验中心可以免费检修,目的是为了收集J- watch数据,撰写产业研究报告。”

    “当时来报名检修的一共有38个,但大多数都是来蹭免费检修的,症状也都五花八门,什么胳膊疼皮肤起疹子的都有,在经过症状排除之后最后确定了8个学生,这8个学生里有5个提供了J- watch。”

    奚斐然弯腰看着屏幕,关于这5个J-watch是怎么找来的当时产品部来和他汇报过,5个人来自五湖四海,完全是随机的样本,相互之间也没有任何关系,抽样调查反应总体,是最普遍的调查方式。

    5个样本,5个相同的“遇水后电磁波异常”结果,足以证明问题。

    张明海:“现在社会上购买J-watch的用户应该都很愤怒,我听说现在还有示威者在Josen公司楼下喊话要求赔偿,我们完全可以联系这剩下的33人,把他们的J- watch都收集过来进行检验,如果检验那些J- watch也都会接触水之后出现问题,那么就可以再次确认了。”奚斐然忽的道:“我有更快的方法。”

    张明海一愣,奚斐然随即敲了两下耳朵:“摇人帮忙。”

    大洋彼岸的另一边,正在床上做大梦的祁南瑾被一通惊天东西的铃声惊醒,大叫一声“妈妈咪呀”跳了起来。

    “你知道现在是几点嘛!”愤怒的声音在奚斐然的耳膜里来回回荡,“凌晨5点!凌晨!!天还没亮呢!F&#%&RO*……”

    “事关重大,”奚斐然淡定道,“关系到我和我哥后半生的幸福。”

    如果祁南瑾现在在崇景,而且手里碰巧有把刀的话,他一定会把奚斐然切成肉馅做饺子。

    小时候怎么没想起来掐死他呢?拎起他的小短腿直接下刀……

    “干什么?”祁南瑾没好气地甩了一下恐龙睡衣的帽兜,奚斐然的幸福他不care,但阿时的幸福他还是要care的。

    “你有没有买过J- watch?”

    “没有,我买它干嘛?我一个生物学博士用得着这种作弊的小手段帮我进入世界顶级学府和单位吗?啊呸!更何况还是蒋洲成那个狗东西生产的。”祁南瑾一顿输出后又碍于滕时的面子琢磨了一下,“但是我表弟好像买过,他那时候还发了朋友圈炫耀来着。”

    “我需要他的J- watch,能不能帮我搞过来?”

    祁南瑾忽的清醒了,露出一个蜜汁微笑:“可以啊,你发誓你永远不接近阿时5公里内我就帮你搞到。”

    电话这头,奚斐然坐在椅子上,修长的双腿交叠,双手交叉放在腿上,悠然地吐出几个字:“Vision pro 3.0内测版。”

    几个字仿佛有什么魔咒,祁南瑾整个人猛的绷直了。

    奚斐然的笑容浅淡,不紧不慢:“我和智语的伊藤博士有很深的私交,能搞来。”

    祁南瑾猛的抓住被子扯到胸口,呼吸急促心脏狂飙到180。

    Vision pro,在世人眼里可能是AI技术的第一个实体化产品,是跨时代的产物,就像当初的第一步苹果手机一样。

    但是在生物医学工作者心中这更是神器,戴着Vision pro就像是眼睛上安装了智能显微镜和分析仪,需要复杂观测才能看得到的细胞在Vision pro的AI显微技术下根本无处遁形,甚至AI可以直接帮助你分析出微生物的各种数据。

    这是所有生物人的神灯!

    在北美已上线就被抢光,供不应求,普通人在买,科学家在买,各行各业的人都在买,它可以满足各种不同领域的需求,从各个方面提升效率。

    而Vision pro 3.0据说技术实现了又一次飞跃,没有人不想要。

    “全球第一个哦。”奚斐然的声音幽幽飘来,“仅此一个哦~”

    祁南瑾再也受不了这种诱惑,缴械投降:“好好好我同意!我同意行了吧!我明天就让他给你寄过去。”

    奚斐然:“现在。”

    “哎呀你烦死了!”祁南瑾抱头愤怒嚎叫,但在奚斐然过分强有力的利诱下还是噼里啪啦给表弟发了一连串消息过去,“我发了我发了,他说现在叫人给你送过去。”

    奚斐然满意了,正要挂电话,祁南瑾忽的又叫住了他:“喂!”

    “还有什么事?”

    “你干嘛不接阿时电话,”祁南瑾的声音压低了,他感觉这个话自己不该说,但除了自己好像也没有别人可以说了,“他很担心你。”

    奚斐然的眸子微微颤动了一下,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几乎是温柔的,却又带着更复杂的情绪:“这几天在忙,没来得及,你帮我跟他说一声我很好。”

    祁南瑾欲言又止:“其实你不用在他面前证明什么。”

    奚南瑾垂眸,浓密的睫毛阴影盖住眼帘。

    祁南瑾挠头:“艹,让我这个情敌跟你说这种话我很痛苦的好吗!你能不能自己领悟一下!”

    “我知道。”奚斐然说,“我明白。”

    祁南瑾呼出一口气,心说你明白个蛋,你要是知道滕时多在意你,就不会擅作主张去曝光J-watch,而是应该直接找滕时帮忙。

    祁南瑾早就猜出来,奚斐然就是智语公司幕后的人。

    小混蛋涉世未深就想跟大魔头较量,但你根本就低估了大魔头的恶,有些坑你或许根本看不见就会直接踩进去,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些年滕时在你后面帮你擦了多少次屁股。

    “你自己小心着点,”祁南瑾提醒他,“没把握的事情别做,需要帮忙的时候找人帮忙,蒋洲成那边随时可能报复你,一旦感觉有问题立刻找阿时求助听到了没有?他应该这两天就要回去了。”

    “知道了。”奚斐然顿了顿,低声说,“谢谢。”

    “谢个锤子。”祁南瑾捂着头倒回床上困倦道,“再半夜给我打电话,我连夜回国把你剁成馅。”

    凌晨5点多,天刚蒙蒙亮。

    祁南瑾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睡不着了。

    他静悄悄地下了床,光着脚推开门,穿过偌大的客厅来到了滕时的房间。

    门缝无声地推开一点点。

    房间里很暗,只有从窗帘透进来的微弱的光,滕时侧身躺在床上,清瘦的脊背背对着门口,乌黑的头发垂在额前,呼吸平稳安静,给人一种很柔软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房间离的远,刚才的声音似乎并没有吵醒他。

    祁南瑾静立在门口,久久地注视着滕时的睡颜。

    他忽然很嫉妒奚斐然,这种嫉妒横贯了他一生,却在此刻尤为强烈。

    为什么奚斐然可以肆无忌惮地犯错,而滕时总会包容他。

    他可以叫他“哥”,一边作为他的亲人,一边又爱着他,而自己却没有这种特权。

    祁南瑾发现自己和滕时向来是平等的,他曾经非常骄傲且开心能和滕时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但现在他却感觉到了痛苦和不忿。

    他永远不可能像奚斐然一样,在难受的时候扑进滕时的怀里撒娇,被滕时向小孩子一样照顾着。

    他是滕时的朋友,他必须做滕时的避风港和后盾,永远没有办法同样享受滕时的纵容和宠溺,起码不会像奚斐然一样。

    祁南瑾在门口站了很久,然后他轻轻地走过去,把滕时褪到腰间的被子重新给他盖好,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寂静无声,直到祁南瑾的房间响起了关门的声音。

    床上的滕时缓缓睁开了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

    祁南瑾表弟在表哥的狂轰滥炸之下,很快就把J-watch亲自送到了奚斐然的地址,还顺带把他同学的J- watch也送了过来。

    奚斐然已经带着张明海在附近的餐厅吃饱喝足,张明海把打包盒塞进公司冰箱,立刻开启了工作模式。

    “我和你一起。”奚斐然也坐到了智能操作台前。

    张明海认真起来的时候根本顾不上谁是谁,一边开始启动检查程序,一边直接递给奚斐然一个螺丝刀:“帮我把J- watch拆了。”

    奚斐然三两下拆了两只J-watch,两人开始一项一项地核对J-watch的基础数据。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偌大的公司里只有实验区这一片的灯还亮着。

    “检查完毕,”张明海把数据录入,“这是两个功能完好的J-watch,各项指标都正常,没有基础性和硬件问题。”

    奚斐然和张明海对视一眼,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机器过水测试。

    按照他们之前的研究,在5/5的概率下,所有的J-watch都会有遇水后都应该有电磁波异常的问题。

    这些日子市面上还没有出现问题的J- watch,要不然是平时很少接触水,要不然是使用者没有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也没有联想到J -watch和身体不适有关。

    “只要这两只J-watch都有遇水异常的问题,”张明海吞咽了一下,“那我们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奚斐然点头:“开始吧。”

    张明海带着手套,拿起其中一只,缓缓放到了水里。

    一秒,两秒。

    本该瞬间波澜跳动的电磁波显示器上一片安静,没有一点异常的样子。

    “怎么会?”张明海的声音有点抖,“是不是机器坏了?”

    遇到陈博瑞时那种浑身发凉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身体里,奚斐然站起来,一把将水里的手表捞出来,把祁南瑾表弟送来的另一只放了进去。

    一样,毫无异常。

    张明海额头上的冷汗止不住地出:“等等!一定是仪器出问题了!我去拿之前那5只!”

    哐啷!

    张明海转身跑走的时候甚至不小心撞到了桌子,可是慌乱和紧张之下他根本没有感觉到疼,他从实验柜子里取出有问题的那5只手表跑回来,双手发抖的把其中一只放到了溶液里。

    滴滴滴滴!

    电磁波显示器剧烈跳动,显示有明显的异常。

    张明海脸色煞白,把剩下四只接二连山地放进去!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全部都有问题!

    周围的一切天旋地转,实验室中的滴滴声仿佛扭曲成了某种尖锐的嘲笑,奚斐然只觉得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炸裂开。

    张明海几乎发了疯,一遍遍地把J-watch放进水里又拿出来,直到奚斐然猛的抓住了他的手腕,声音都发了抖:“我们被人玩了。”

    张明海:“什……什么……”

    5只用于实验的手表,全都被人做过手脚。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套,从产品部在网上发布J-watch招募信息的时候他们就踩到了陷阱里。

    公开招募,意味着谁都可以报名,也意味着,他们根本无法掌握是谁报的名。

    那些“从全国收集到的J-watch”,或许从来都不是出自各地的精英家庭,而是全部都是蒋洲成的手笔,那些所谓的出现身体不适的孩子,甚至可能都是他请来的演员!

    这世界上只有这5只手表会在遇水的时候出现质量问题,其余的都不会,而智语公司却误把这5个手表当作了所有手表的代表,得出了J-watch都有问题的结论,面向全国观众对Josen公司做出了声讨。

    这是诽谤!是污蔑!

    怪不得蒋洲成一直没有做出回应,蒋洲成就是故意要让舆论变大,他的冤屈足够大,受的影响足够大,等到翻案喊冤的时候才会震天动地,给出最有力的反扑!

    奚斐然如坠冰窟,踉跄后退跌坐进椅子里。

    张明海的嘴唇都在哆嗦:“不可能啊!陈博瑞是我们偶遇到的!我们看着他看的病啊!他亲口承认J-watch对他有影响!”

    奚斐然喃喃:“给他打电话。”

    张明海:“啊?现在?”

    “给他打电话!”奚斐然怒吼道。

    张明海一个哆嗦,立刻找出了陈博瑞的资料,电话拨通的一瞬间,扬声器将男孩愉悦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实验室:“喂?”

    “陈博瑞,我是智语公司的S博士。”

    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了几秒,然后陈博瑞笑了:“S博士你好,我现在已经不在崇景了,下周我就要出国了。”

    奚斐然的声音发哑:“你是装的。”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就在张明海以为对方要挂断的时候,陈博瑞又笑了,笑声中带着点抱歉,又带着点无奈:“我知道你们总有一天会发现的,但是那时候我应该已经在国外了,我没想到这么快。”

    奚斐然闭上眼睛。

    “我的压力太大了,”男孩轻声说,“我的父母望子成龙,他们都是名校毕业,希望我也能一样,但是他们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是学习这块料,他们的期盼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我身上,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甚至焦虑到整晚睡不着觉,做错一道题,都感觉是天塌了。”

    “我承担不了他们的失望,月考我都挺不住,又怎么能扛过高考?于是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装病。我装作头痛、注意力不集中的样子,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假装发疯砸东西,看起来就像是狂躁症发作了一样。果然我的妈妈带我去看了病,医生查不出什么问题,但我知道我必须找到一个合的解释,于是我想到了J- watch,我故意说J- watch不对劲,我妈本来不信的,但是你找到了我。”

    “你看起来非常想让J-watch出事,于是我添油加醋,告诉你J- watch怎么导致我生病,我知道,我说的越真,你就越相信,你就会帮我把这个假的由变成真的。”

    奚斐然几乎发不出声音,大概在那个时候,蒋洲成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将计就计为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

    “但是后来在节目上和之后的医疗检测上,你和另外四人的大脑确实查出来了有问题。”奚斐然垂死挣扎。

    “可能是因为在节目前我吃了一个胶囊吧,”陈博瑞没打算隐瞒,“有个人找到了我,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他告诉我,这个胶囊可以影响我的指标,让我看起来真的有病。剩下的那四个人,估计也是一样的吧。”

    “至于你们为什么会查出我的J- watch真的有问题,我其实也很好奇,我觉得可能是我的J- watch在寄给你的过程中被别人动了手脚,反正在我这里的时候它一直是好用的。”

    陈博瑞深深呼出一口气:“说出来之后好多了,我这些天一直有些内疚,感觉被卷进了一场商业斗争,可能造成了一些麻烦。但是又一想,如果不是你主动来找我,又何来之后的事情呢,所以,也不怪我。”

    张明海双目发红:“你这混蛋!你知道你……”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陈博瑞打断他,“我马上就要出国了,我能做到的最大的善意就是把一切真相告诉你们,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今后这里的一切与我无关了。”

    电话两端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谢谢你,S博士,”陈博瑞低声说,“谢谢你们帮我脱离苦海,否则我可能已经自杀了,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张明海:“你!……”

    嘟嘟嘟……

    电话挂了。

    第169章 失灵

    “S博士……老,老大?”张明海小心翼翼地想要安慰奚斐然,然而他所有的智商都长在了学术研究上,除了掉书袋根本不会其他。

    奚斐然坐在那里,似乎有些微微的愣怔,然后他伸手关掉了实验室的扬声器,电话挂断的嘟嘟声一下子停了,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张明海还想说什么,奚斐然摆了摆手,对他说:“回家休息吧。”

    他甚至看上去情绪十分稳定,张明海只觉得心惊肉跳,然而奚斐然却没有再说其他的,转身离开了公司。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入夜,崇景的市中心高楼林立,不时有闪着灯的飞车从头顶飞行而过,AI智能随处可见,多年前科幻电影里的场景,如今已经变成了现实。

    奚斐然站在楼下仰头向上看,忽的感觉很陌生,以往他都是站在摩天大楼的高层向下俯视着芸芸众生,仿佛能将一切尽收眼底,而现在他却有种很渺小的感觉,如同蚂蚁置身在树木高耸的雨林里。

    他忽的很想逃。

    他随手拦了一辆车,上车之后司机师傅问他去哪,奚斐然随口答了一个地方,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是哪里。

    等到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以后了。

    司机师傅停下车,问他要不要发票,奚斐然一抬头,看到了一座熟悉的建筑——同心福利院。

    这里已经和之前大不一样了,原来房顶阴森可怖的十字架早就被撤了下去,房屋整体被重新粉刷成了温馨明亮的色调,福利院已经改名换姓,自从当初被滕时安排着被正规机构接受之后,这里已然发挥了应有的价值。

    没想到这里还在。

    奚斐然在门口的石墩上坐下,就这么看着福利院的外墙,看了很久很久。

    耳朵里的AI忽的响了起来,是滕时打来的。

    奚斐然僵直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天色已经亮了起来,他坐了一夜,身子都硬了,缓慢地按下了耳侧接听键:“喂?”

    初秋的清晨刮起了风,风声卷起地上的落叶。

    “你在外面?”滕时问。

    他的声音极富磁性,语气是熟悉的温柔淡然,奚斐然忽的很想哭,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奚斐然?”

    奚斐然嘴唇颤动,寒意顺着大衣钻进身体,冷得他发抖:“哥……”

    “你在哪?”滕时的声音一下子柔软下来,“还好吗?”

    没有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只是问他好不好。

    奚斐然红着眼眶发不出声:“我……”

    “在哪呢?”滕时又轻声问了一遍,就像当初轻轻拍着他的背把他从江临的密林抱出来时一样:“我一早就飞回国了,现在刚落地,我去接你。”

    滕时开着飞车停在福利院门口的时候,奚斐然还坐在路边的石墩上。

    远远的看上去,像个孤独又可怜的石像。

    滕时快步走过去,按住他的肩膀,手掌放上去的时候被他冰凉的温度吓了一跳。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滕时问。

    奚斐然抬起头:“如果当时你没有去江临把我救回来,我大概就会沦落到福利院里吧。”

    滕时的眼前闪过自己的记忆中的一幕幕,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摩挲着他冰凉的后颈。

    “所以想一想,我现在的处境还不算最差。”奚斐然勉强笑了一下却没成功,他宽阔的脊背没有佝偻或者弯折,肌肉的线条的走势却微微向下,透出了让人心颤的落寞感。

    一条围巾围在了他的脑袋上,突如其来的温度让奚斐然抖了一下,滕时轻轻抓了抓他支棱的头发。

    那是一个安抚的动作,有点像老鹰用翅膀轻拍幼崽,又像头狼在给自己的后代舔舐顺毛。

    奚斐然笑了一下,眼尾却红了,他微微倾身,靠在了滕时的小腹上。

    滕时顺势搂住他健壮的肩膀:“走吧,我们回家。”

    蒋洲成的反击果然来的又狠又快,《聚焦今日》很快又做了一期节目,节目一经播出瞬间大爆。

    Josen公司团队拿出了产品的检验报告,并且随机去高中抽检有J-watch的学生,把手表丢进水里又拿出来,甚至丢进红酒里、菜汤里……

    没有一个J-watch有问题。

    “这就是智语公司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Josen公司的公关人员面对着镜头啧啧摇头,“我不知道他们是报着什么样的心态选择这种又幼稚又恶劣的手段抹黑我们的,商业竞争自古以来就存在,但是我们希望智语能光明正大的用产品和技术来比拼,而不是用这种下三滥的方法来显示他们低劣的格局。”

    网上一片哗然,曾经指向Josen公司的利箭纷纷调转方向指向智语,人人都在愤怒,尤其是之前跟风骂过Josen公司的人,他们不能接受自己的锋利的喉舌被人利用,于是变本加厉的反噬到了智语身上。

    智语公司的楼下每天都停满了采访的车辆,保安根本拦不住往大楼玻璃上扔鸡蛋的愤怒民众,上班的同事都得从地下或者后门偷偷进。

    陈博瑞一家已经出国,有传言爆出来,那些之前上过节目自称因为J- watch而生病的学生都是收了智语公司的黑心钱。

    智语公司的Vision 系列AI眼镜受到了抵制,Josen公司则在这个时期推出了普遍适用于普通学生的U-watch,价格亲民,版本更新,一时间受到了市场的狂热追捧。

    “没事,告诉他们我们还有别的offer,价格打八折……实在不行打7.5%折,必须先把合同签了,如果他们这个时候撤了,我们会出大问题。”

    奚斐然挂断电话,眉头紧锁了许久,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关掉灶台上的火,从平底锅里把两个荷包蛋铲了出来放在了盘子上的面包片上,又从一旁的小煮锅里盛出了两碗燕麦奶,再把之前准备好的水果盘摆在盘子的合适位置。

    滕时最喜欢吃煎到七八分熟的鸡蛋,最好的是带一点溏心但是不完全流动的状态,水果如果摆在左边他就会吃的多一些。

    奚斐然一一准备好,有些细节甚至连滕时自己都没有注意过。

    在这段谷底深渊般的时期里,只有把注意力放在滕时身上,他才能感觉到片刻的安宁。

    7点15了,奚斐然看了一眼表,这个时间该起了吧。

    他解开围裙,正打算上楼叫滕时,忽的听到楼上咚的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落地似的。

    奚斐然瞳孔骤缩,一步三个台阶地冲上二楼猛的拽开了的房门:“滕时?!”

    “在这……”

    浴室里有哗啦啦的水声,奚斐然冲过去拽开淋浴室的门,就看见热气朦胧的淋浴室里,滕时伏跪在地上按着后腰,水流从他乌黑的鬓发和白皙身体上滑落,在他深陷的锁骨处凝聚成小小一潭,表情看上去十分痛苦,下颌线紧绷着。

    奚斐然心脏差点停了,扑过去一把扶住滕时:“怎么回事!”

    “洗澡的时候脚下滑了一下。”滕时咬着牙紧紧捂着后腰,“撞在把手上了。”

    奚斐然掰开他的手指,就看到那白瓷似的后腰上已经红肿了起来。

    他关掉淋浴头,迅速把滕时打横抱了起来,三两步走出卧室放到了床上。

    “应该只是皮肉伤,但是肯定要青一大块,”奚斐然仔细检查了一下,微微松了口气,“还有其他地方疼吗?”

    滕时趴在床上郁闷地摇了摇头,大早上就摔跤,不是个好兆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总觉得身子大不如以前,就好像一辆濒临使用寿命的车,动不动就要出故障。

    他浑身都是湿漉漉的,乌黑的头发上还在往下滴水,奚斐然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那狭窄的腰线上。

    滕时平时疏于运动,没有非常明显的肌肉,因此浑身的线条都很柔和,向下还有两个腰窝,里面存着点闪闪发光的水,这样的一副身体,实在是太漂亮。

    奚斐然的喉咙有些发紧,艰难地移开继续向下目光,从一旁抓过浴巾轻轻擦拭着滕时的身子:“你昨晚又熬夜了吧。”

    “……没吧。”

    “凌晨三点的时候我听见你打电话了。”

    “……”滕时无奈承认,“詹森那边有急事找我,有时差。”他微微侧身,一双桃花眼看向奚斐然:“你平时是不是总偷听我墙角。”

    奚斐然淡定地用毛巾盖住滕时的脑袋擦干他的头发:“咱俩就一墙之隔,我不是偷听,是光明正大听。在这等我,我去拿药油。”

    滕时从来都不是精力旺盛的人,他的体力其实十分有限,如果前一天过度劳累或者熬夜太久,第二天绝对就会吃不消,甚至要生病。

    奚斐然确定他肯定是今早洗澡的时候晕了一下,否则好端端的怎么会摔跤。

    幸好自己在。

    不过说起来,滕时生病的频率似乎比以前多很多,起码比小时候多得多。

    是因为年龄的原因吗?一般人到了快三十也没这样吧。

    奚斐然拿着药油回来坐到床上:“以后尽量别熬夜了,你本来体质就一般。”

    “年纪大了就这样……嘶……”滕时疼得抓紧了床单,声音有些发颤。

    奚斐然用掌根推着他后腰淤血的地方,顿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年纪一点都不大。”

    滕时心说我不只是比你大八岁,还比你多活一辈子呢。

    房间里非常安静,只有滕时忍痛时微微加重的呼吸声,还有手掌沾着药油,和皮肤接触时传来的粘腻的水声。

    奚斐然的肌肉忽的有些绷紧了,按揉动的动作变得有些不自然。

    可能是感觉到了后腰的按压力度不太对,滕时不舒服的轻哼了一声,那声音柔软中带着痛意,伴随着磁性的鼻音。

    难以言喻的悸动忽的就从心底最深处冒了上来,滕时雪白的后背,漂亮的蝴蝶骨,以及美得惊心动魄的侧脸映照在奚斐然的眼底。

    ——昏暗的异国酒店中,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地在床单上抓紧,因为疼痛或者其他连指尖都泛了白,汗水淋漓中那绝美的容颜眉头微蹙,桃花似的唇瓣中在崩溃的瞬间溢出颤抖的喘息。

    久别重逢的纠缠激发了身体里最深处的依恋,时光流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江临的小树林里,在血腥味和混合着奶糖味的气息里,小小的他紧紧抱着滕时的脖子,蹭着他雪白的侧颈。

    奚斐然感觉自己身体里强行压抑的东西几乎要冲出来,终于再也受不了豁然起身。

    “揉完了?”滕时毫无察觉地侧过身来。

    “嗯。”奚斐然不敢看他,从一旁的床上拿来睡衣递给他,“这两天别剧烈运动。”

    滕时忍着疼缓缓撑起身坐起来,看着奚斐然轻轻叹了口气:“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奚斐然的心脏猛的一颤,强行压下自己的做贼心虚:“什么?”

    “这几天蒋洲成的反击还承受得住吗?”滕时小心翼翼地穿上睡衣,尽量不牵动腰间的伤处,“他一旦出手,一定要把你咬死才罢休,我估计你这些日子不好受。”

    奚斐然紧绷的肩膀微微放下:“确实,我还在想办法。”

    滕时走到桌子边上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又递给奚斐然一杯:“你就没想到求助我?”

    奚斐然接过来的动作顿了一下。

    “除了那天在福利院门口你给我打了一次电话,我就没听你再跟我示弱过一句。”

    “我自己能处……”

    “家人是用来做什么的?”滕时坐在椅子上,胳膊搭在椅背上,“用来看的?”

    奚斐然无言以对。

    “这些日子我故意没有出手帮忙,就是为了让你自己先尝试着解决,但是做起来怎么样你也知道,按这样的态势下去,距离蒋洲成把智语彻底搞死只是时间问题。”滕时轻声说,“其实你只要求助我,我就能帮你,我一直在等你开这个口。”

    奚斐然把水一干而尽:“我自己能行。”

    滕时深吸一口气,放下杯子走过来,奚斐然坐在床上,滕时居高临下,神色严肃冷淡,忽的伸手重重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嗷!”奚斐然捂住脑袋,“滕时你干什么!”

    “叫哥。”滕时双手捏住他两只耳朵,作势要拧,“我真不知道你这小东西怎么这么轴,低个头有那么难?以后万一我不在了,你想找人低头还找不到呢……”

    他话音未落,奚斐然忽的猛的抓住了他的手腕,滕时只觉得天旋地转,还没来得及反抗,整个人就被死死按在了柔软的床上。

    奚斐然深不见底的眸子像是被什么烧着了,压在滕时身上,那种滔天的愤怒让滕时心里一颤,而双深邃的眼眸更深处似乎还有某些其他的情绪。

    “不许说这种话。”奚斐然怒道。

    滕时的吞咽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奚斐然紧盯着他,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却最终什么都没说,他猛地松开滕时,转身下楼了。

    第170章 发疯

    啪!

    高尔夫球杆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白色的小球随之起飞,落在了远处的草地上。

    球童跑过去找球,滕仲云却没有跟着过去,一个四杆洞打了七杆,他已经兴致索然了。

    心腹手下看出他的意图,立刻上前接过他的手中的球杆。

    滕仲云朝着不远处的高尔夫球车走去,摘下头上的帽子轻叹一声:“老了啊。”

    虽然已经五十大几,但滕仲云的脸上依旧看不出苍老的痕迹,他眼尾的线条如同刀刻般锋利,眼睛如同鹰隼,丝毫没有中年男人发福的体态,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清晰分明。

    “老爷说笑了,”心腹恭顺地替他打开车门,“再过十年您也锋芒依旧。”

    滕仲云靠在了椅背上:“以后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心腹启动车子:“大少这些日子刚结束欧洲的谈判回国,滕式集团业务已经拓展到了整个亚洲和美洲,现在再加上欧洲,几乎已经实现了全球布局,大少爷做事果决锐利,很有您的风范。”

    “二少更是不用说,飞车现在火遍全球,业务拓展量呈指数增长,大概用不了五年,全世界的交通方式都会被改变,传统汽车都会被飞车取代,到时候不只是普通人的出行效率被提高,整个社会的经济运行速率都会被大大提升。”心腹忍不住赞叹,“二少爷是真正的天才。”

    滕仲云半闭着眼睛,阳光透过树叶,在他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滕家有40%的业务都和传统汽车业相关,以后飞车壮大了,滕氏集团怎么办呢。”

    心腹心里猛然一凉,忽的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

    他自己的夫人最近刚生了二胎,所以一不留神就以己度人,下意识觉得滕仲云会对每个儿子的成功感到高兴。

    但实际上,这么多年跟着滕仲云,心腹知道他只对滕禹一人上心,对滕时冷淡到几乎不像是对待亲生儿子,在生意和生活上不闻不问,甚至有的时候还会打压。

    心腹忽的感到了一股寒意,如果滕时的飞车业务真的到了极大程度压缩滕氏集团利润的一天,滕仲云会任其发展吗?

    “滕玟最近在做什么?”滕仲云突然的问话打断了心腹的胡思乱想。

    滕玟作为中途忽然跳出来的便宜儿子,只在滕仲云想起来的时候会被提到,大多数时间滕仲云似乎对这个儿子的存在感到可有可无。

    心腹斟酌了一下:“老爷之前把滕氏旗下的航空产业交给三少,三少一直跟着元老们学习,成长了不少……只是最近公司业务发展顺畅,三少可能放松了些,带着女朋友出国玩去了。”

    “还是那个孙晴晴吗?”

    “是,孙氏传媒的千金。”

    滕仲云淡淡道:“年轻人,爱玩是天性。”

    心腹听不出这话中的喜怒,孙家虽然不如滕家,但是也算得上是大家闺秀门当户对,而滕玟也差不多到了这个年纪,滕家三兄弟都没有婚配,但如果滕玟开了个头,或许也不是个坏事。

    滕仲云没再说什么,一直到了球场边,也没有再提三个孩子的事情。

    *

    距离Josen公司曝光智语公司的恶性竞争行径已经过去了两周的时间,热度依旧不散反增,相较于网上闹的热火朝天的人们,智语公司的办公楼显得有些安静得过分了。

    咚咚咚。

    伊藤掐着眉心,像是要把眉头中间捏出一道沟渠:“进来。”

    “伊藤总……”来者是技术部门的山田,从J国就一直跟着伊藤和奚斐然打拼的,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将手中的离职申请递给伊藤,“对不起,但是我家里出了点事,没有办法得离职回J国了。”

    伊藤心中终于升起了一种兔死狐悲的绝望来,连老员工都开始离职了。

    这段时间以来,这已经是他接到的第八份离职申请书了。

    无论曾经有过多么辉煌的过去,都没有办法要求别人在大厦将倾的时候依旧坚守,忠诚是一种奢侈品,利益才是永恒的。

    明明刚开始做大做强……

    “去找人力办吧。”伊藤摆了摆手。

    山田原本有些躲闪的神色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微微有些动容,他欲言又止:“伊藤总,这几年真的很感谢。”

    伊藤疲惫不堪,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

    看着电脑屏幕上直线下滑的公司业绩,再这样下去,只怕他自己都要撑不住了。

    奚斐然在办公室里目睹了一切,手里的一份报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揉成了一团,那是最近公司的各种负面指标。

    忽的,他的办公室门也被敲响了,张明海探头:“S博士?”

    奚斐然放在扶手的手指竟然下意识收缩了一下,他忽的发现自己竟然在害怕,他害怕他的得力干将一一离开他,仿佛这扇门打开就意味着他的公司离四分五裂又进了一点。

    奚斐然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你也来辞职吗?”

    张明海整个身子都闪了进来,把一份鳗鱼寿司放在了奚斐然的面前:“我不辞职,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我给你送点饭。不吃饭会导致体内氯元素、钾元素及钙元素等微量元素水平明显下降,容易出现电解质紊乱的现象,影响身体的正常活动,你也不想变笨吧。”【注】

    奚斐然惊讶地看着他:“你竟然舍得花钱给我买鳗鱼寿司?”

    张明海挠了挠头:“财务说能报销。”

    奚斐然:“……”

    “反正吧,”张明海不善言辞,琢磨了半天决定实话实说,“只有你不笑话我的项目,还给我投钱,离开你我也活不成,你放心,只要你不走,我就一直跟着你。”

    奚斐然抑郁了许久的心情终于在这一瞬间像是被阳光从乌云缝中射进来了一些,他冲着张明海笑了笑,后者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然而那一丝光明持续的时间并没有太久,接近傍晚的时候,奚斐然再次收到邮件,又有一家合作公司宣布和他们终止合作,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夕阳洒满了长街,奚斐然浑浑噩噩地开着飞车回到了滕时家,停在后面隐蔽的树林里,然后步行从小路一路走来,推开别墅的后门。

    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奚斐然坐在了沙发上,他还记得自己最初来时的样子,现代化的装修把这里打造得像个冰冷的样板间,处处都很精致,却也处处都缺乏着人情味。

    他在这里住了八年,在墙上乱写乱画,在走廊上方的栏杆上荡秋千,在偌大的地毯上打滚,把沙发的边边角角拽得开线。

    如今那些痕迹还在,却像是被封印进了时光里。

    奚斐然发现自己既丧失了童年的天真,又没有完全获得成年人的勇气,一番折腾下来,好像毫无长进。

    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感觉自己就站在崩溃的边缘,马上就要掉下去了。

    奚斐然强撑着身体里那根无形的筋,站起来晃了两下往厨房走,想要去给滕时做饭。

    冰箱里有新鲜的黄瓜,他拿出来两根,放在水龙头下洗了,洗完之后切成小段。

    刀起刀落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奚斐然浑浑噩噩心不在焉,忽的感觉刀感不对,低头一看,已经切到了手指。

    鲜血冒出来的时候他愣了一下,没有感觉到疼,然而下一秒血腥味直冲鼻腔,满目的猩红仿佛又把他拉回了那个熟悉的梦魇之中。

    一道尖锐的耳鸣穿透大脑,积攒了太久的怨愤忽的滔天升起翻涌而上,奚斐然攥着刀柄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为什么蒋洲成可以杀了人之后逍遥法外?

    凭什么他做了这么多的恶还可以活的那么自在,自己做了那么多的准备,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为什么他那么容易就能破解!

    这世界上究竟还有没有天道?有没有正义!难不成真的是好人死的早,祸害遗千年?

    他妈的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稀里哗啦!

    奚斐然猛的把餐桌上的餐具推到了地上,盘子碗碟碎了一地,他疯狂地发泄着,眼睛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红酒、罐子,全都被砸到了墙上,直到桌面上再也没有东西可砸,他终于抱着脑袋痛苦地贴着墙滑坐到了地上。

    “少爷,这下智语公司算是完了!”

    蒋洲成的手下翻动着漂浮在面前的显示屏得意洋洋地笑着,那上面全都是网友对智语公司的谩骂和对Josen公司的同情。

    蒋洲成靠在转椅里,一条修长的腿架在另一条上,大腿上放着一个笔记本,吸了一口烟,把烟灰在扶手上磕了磕。

    手下跃跃欲试:“一个初创公司好不容易有点成绩就搞恶性竞争,正义感爆棚的大众们怎么可能看得下去,现在全民抵制他们的产品,合作公司纷纷解约,我觉得再过一些日子我们去谈收购都可以了!”

    蒋洲成懒洋洋地吐出一口白烟,烟雾朦胧中他微长的刘海半遮盖住了狭长的眸子,随手翻动着手里的笔记本,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悠悠地说:“不急。”

    “少爷,这个时候时机正好,”手下有点迫不及待,“如果我们这个时候乘胜追击,或许可以让智语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

    “我说了,”蒋洲成抬头,“不急。”

    他的语调虽然没有半分的变化,甚至显得很悠闲,但是手下却莫名的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他在等什么呢?

    蒋洲成抚摸着手里奚沛恒的笔记,那些笔记一共有三十多本,那是奚沛恒在世的时候有关未来技术的所有手稿和模型。

    时间过去太久,有些纸张已经有些发硬,某些页上面甚至还有暗红色的血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溅上去的。

    修长的指间在血滴上打转,仿佛爱抚着情人的肌肤,那一刻蒋洲成的表情几乎是享受的,似乎在回味着什么。

    “再等等。”蒋洲成轻声说。

    手下忽的有种毛骨悚然感,他忽的回忆起在很多年之前,蒋洲成下令找人除掉奚家的之前,脸上也是这种表情。

    享受的、期待的,对于鲜血的渴望。

    蒋洲成的唇角勾了起来,看向窗外,仿佛要越过整座城市和谁对视。

    ——滕时,这一次,你还救他吗?

    滕时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的灯都黑着。

    八点多了,奚斐然今天没回来吗?

    滕时推开门,智能走廊灯立刻打开的同时向他问好,滕时脱掉鞋子踩着拖鞋走进来,刚准备上楼,忽的感觉有点不对。

    他踩到一块硬硬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块碎玻璃。

    心里忽的没来由的重重跳了两下,滕时试探地叫了一声:“奚斐然?”

    没有人回应,客厅只开了一个小台灯,房间里暗暗的。

    滕时忽然看到窗帘下面有一团体积庞大的黑影蹲在那。

    “小管,打开客厅灯。”

    初代AI立刻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灯,照亮了满地的狼藉。

    奚斐然蜷缩在墙角的窗帘下,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在双膝中,他不知道哪里受伤了,身上沾满了星星点点的血渍。

    滕时的呼吸都停了几秒,心里大概猜到了个七八分,踩着各种碎屑走到奚斐然面前,轻轻按住他的健硕的肩膀:“阿然?”

    奚斐然缓缓抬起头,乌黑的眼底翻滚着疯狂的血色,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你怎么才回来?”

    “出什么事了?”滕时温柔的捧住他的脸,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不正常的样子,“哪里受伤了?”

    滕时的体温常年比一般人凉,微凉的温度触碰到炙热皮肤的一刹那,奚斐然忽的一把抓住了滕时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让滕时的手骨传来了咔的一声响。

    滕时冷静地反握住他的手,翻过来看,看到了他受伤的手指,微微松了口气:“小伤,包扎一下就行。”

    那种平静如水的态度仿佛有某种魔力,奚斐然眼底疯狂翻动的暗红一点点平静了下来,然而平静之后真实的脆弱一下子就漏了。

    “哥,”他的嘴唇微微发着抖,眼眶红透,像是受了巨大委屈的小兽,“我好难受。”

    几个字听得滕时心都要碎了,滕时轻轻揽住他的后背,把他搂进自己怀里,上下抚摸着他的宽厚的后背:“胡撸胡撸毛,不难受。”

    “我觉得我一辈子报不了仇了怎么办?我斗不过他……”奚斐然的脑袋靠在滕时颈窝里,声音几乎有些哽咽。

    滕时自从奚斐然十岁之后好像就再没有见他哭过,安慰道:“那就给我当大厨,我雇你一辈子。”

    奚斐然破涕为笑,然而那只是短暂的片刻,半秒钟之后他的笑容消失了,直勾勾地盯着滕时:“要是你娶妻生子了怎么办?”

    “……”

    “要是你忽然受不了我了怎么办!”

    一瞬间,害怕失去的恐惧和几天以来连续的心折磨终于让少年紧绷的心弦啪的一声断了,

    痛苦的情绪搅动起压抑多年的心创伤血色滔天地砸下来,一边是父母在质问他为什么还没帮他们报仇,一边是滕时撇开他的手和陌生的女人搂抱在一起,奚斐然惨叫一声猛的抓住了自己的头。

    滕时看见他的眼神就知道不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奚斐然的心里疾病发作了,上一次发作的时候,奚斐然把一把刀子捅进了他的肩膀里。

    他原本以为这么多年奚斐然早就好了,没想到这心阴影还在,而且好像更严重了!敢情之前那么多年奚斐然都是藏着的!

    奚斐然爆发出凄厉的惨叫,手指几乎要抓进头皮里,滕时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抓得头破血流,扑上去抓住他的手:“奚斐然!”

    奚斐然猛的甩开他,在这种失智的情况下,他的最后一丝潜意识还在驱使他远离滕时免得伤到他。

    然而他刚迈出去两步就一脚踩在了碎玻璃片上,脚底瞬间出血,滕时趁机猛的抱住他,把他扑到了沙发上。

    “奚斐然你看着我!”滕时压住奚斐然的胸口,他原本就比奚斐然的体格弱很多,更何况是奚斐然发疯的时候,滕时强行压住他的四肢,累的气都喘不匀,“我会帮你的听到没有!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奚斐然喘息着看着他,灯光下他轮廓分明的俊美容颜更加深邃,滕时和他对视两秒,感觉他好像平静了,稍稍放开了他点。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奚斐然忽的暴起猛的把滕时掀翻:“你休想离开我!”

    两人的姿势瞬间互换,滕时被他猛的摔在了沙发上,沙发是米白色硬皮,撞上去和撞在沙袋上没什么区别,滕时后腰的淤青还没好,疼得脸色一下就白了,闷哼一声抓住了奚斐然的胳膊。

    “爸爸妈妈都死了,我只有你了,连你也不要我?你不能不要我!你休想把我再送走!”

    奚斐然发疯似的按住滕时,却忽的看到了他痛苦的神色。

    心脏仿佛被洪钟猛的撞了一下,奚斐然的大脑里嗡的一下,眼前的一幕幕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触目都是猩红的颜色,耳边全都是阴森的冷笑和嘲讽,可是在这些声音之中,他却隐约听到了滕时的喘息。

    他颤抖地伸出手,想去摸滕时的脸。

    滕时疼得冷汗都下来了,见他伸手乱摸,顺势抓住他的手,按在了自己青肿的后腰上:“小混蛋……你想摔死我吗?”

    手心微凉的温度和明显的肿胀让奚斐然愣住了,两秒后,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呜咽。

    滕时浑身都疼头晕目眩,勉强抬手轻轻拍了拍奚斐然的脸疲惫道:“不是怪你,乖,醒醒。”

    他只是一句话,却看到奚斐然的眼睛红到极致,然后竟有两道眼泪滑了下来。

    坏了,真把人说哭了。

    滕时第一次见到成年后的奚斐然在他面前这样哭,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和欺负,小时候的奚斐然虽然是小哭包,但是自从懂事以后就一直刻意地在他面前展示坚强和成熟,这样悲伤的哭已经好久没见过了,滕时简直要心疼死了。

    他忍着疼刚想要再开口安慰,忽的感觉奚斐然抱住了他的腰,然后眼前一暗,奚斐然低头吻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