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守岁 新年伊始。

    除夕夜, 外面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虽说太子殿下的这张脸,百姓们也不认得, 但裴溪亭的脸就不一样了,非常具备辨识度的同时也具备知名度。因此刚走到杨柳街口,裴溪亭就拉着宗随泱鬼鬼祟祟地凑近一家摊贩, 挑了一只老虎面具。

    “这个更好看。”宗随泱选了只狐狸面具, 放在裴溪亭眼前。

    “好的。”裴溪亭拉开一点帽沿, 让他给自己戴上, 而后反手将那只老虎面具戴到宗随泱脸上, “哇,很威风嘛。”

    “哇,”宗随泱看着他, “很可爱嘛。”

    “学人精。”裴溪亭质问道,“你有没有交学费啊?”

    宗随泱不语, 拿出特意准备好的装碎银的荷包, 取了一块放到摊上。

    “诶, 爷,这太多了。”老板急急忙忙地说。

    “不必找了。”宗随泱系好荷包, 握住裴溪亭的手,一道走了。

    小摊老板伸长脖子道谢,喜气洋洋地拿起碎银。

    空气里有爆竹的味道,虽然不好闻,但显得热闹。裴溪亭吸了一口气, 说:“今晚没下雪,否则就不好卖东西了。”

    “邺京除夕前后不常下雪,有也是小雪, 但半夜里倒是常常落雪。”宗随泱看见今日在回东宫的路上看见的那家糖葫芦,“还想吃吗?”

    “来一串。”裴溪亭拉着宗随泱过去,挑选了一串葡萄混金橘的。

    宗随泱付钱,接过糖葫芦,帮他把外面的油纸抽开,说:“小心些吃,外面人多,别扎着嘴。”

    裴溪亭说“知道了”,然后说:“我们先去鸳鸯馆吧,我瞧瞧铃铃回来没有。”

    “没有。”宗随泱说。

    “你怎么知道?”裴溪亭纳闷地瞅着宗随泱,“你在铃铃身上也安监控了?”

    宗随泱知道“监控”的意思,闻言摇了摇头,说:“你今夜为何不请青铃铃来东宫?”

    因为裴溪亭昨儿派人去送年节贺礼的时候让人给青铃铃留了封帖子,话说的是“若今夜有空,可以来东宫一道用年夜饭”。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猜测青铃铃有别的去处,结果显然是料中了。

    裴溪亭用胳膊肘撞了撞宗随泱的胳膊肘,说:“诶,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想问扶疏和青铃铃的关系?”宗随泱说。

    “我们真是心有灵犀。”裴溪亭嘴甜地哄了一句,旋即说,“宁王府肯定不乐意见世子和铃铃好吧?”

    宗随泱“嗯”了一声。

    “其实世子和铃铃的关系,我有点小疑惑。”裴溪亭把剩下一颗糖葫芦喂给宗随泱,拍拍手说,“他俩不是正经的谈,也不是正经的包,感觉往哪儿说都不精准。”

    谈,就是“谈恋爱”,宗随泱吃完了糖葫芦,请教说:“包,是什么意思?”

    裴溪亭偏头,宗随泱附耳下来,他说:“就是包/养,金主和小情儿。”

    宗随泱瞧着他,说:“你倒懂得多。”

    “那邺京好多官家子弟都在外面养了人,别以为我不清楚。”裴溪亭瞅了眼宗随泱,“当然,我是清白的。”

    “那以前呢?”宗随泱问。

    以前,裴溪亭解为“穿书前”,不禁笑了,说:“那十八九岁,我能养啥啊?”

    “哦,”宗随泱说,“二十八九岁就可以?”

    这个难缠的男人,裴溪亭挠头,手贴着脑袋就要跑。

    宗随泱一把握住裴溪亭的肩头,把人按在原地,说:“跑哪儿去?”

    裴溪亭说:“跑到你的心里去。”

    宗随泱显然没有听出裴溪亭在玩土味,闻言说:“你不是在里面日夜不歇地跑吗?”

    四目相对,裴溪亭眼角弯了起来,宗随泱反应过来,啧了一声,松开裴溪亭,迈步就走。

    “哎呀,别害羞嘛!”裴溪亭屁颠颠地追上去,顺路在小摊上买了个拨浪鼓,凑到宗随泱脸前摇晃,“看我看我!”

    宗随泱被迫停步,手伸进裴溪亭的斗篷里,在饱满挺翘的地方捏了一把。裴溪亭脸色微变,小声说:“注意场合!”

    街上人虽然多,但大家都在顾着自家的热闹,谁特意盯着过路人打量?宗随泱丝毫不知道他们俩走在一起有多么引人注目——知道了也当不知道,不在意,闻言说:“你先撩拨我的。”

    “好,我错了。”裴溪亭双手奉上拨浪鼓,诚恳地说,“请你原谅我。”

    “我是谁?”宗随泱没有轻易接受。

    “宗随泱。”裴溪亭说。

    宗随泱绕开裴溪亭,说:“宗随泱是谁?”

    “宗随泱就是宗随泱。”裴溪亭掉头跟上,笑着说,“是我最最好的男朋友。”

    “男朋友”是个常见词汇,意思很让人愉悦,但宗随泱仍然不满,说:“最最好?看来有所比较。”

    “?”裴溪亭赶紧修正措辞,“我的意思是天底下最最好!”

    宗随泱冷酷地说:“你拿我和谁比较得出的结论?”

    “和除你以外的任何人。”裴溪亭挑眉,笑着反击,“你没有这份信心吗?”

    宗随泱停下脚步,鞋尖轻轻抵住裴溪亭的鞋尖。他望进裴溪亭明润的眼底,说:“我有。”

    裴溪亭笑了笑,说:“我特别相信你。”

    宗随泱抿唇莞尔,看着裴溪亭把哄他的拨浪鼓送给一个过路的小孩,不禁有些不悦。等小孩高高兴兴地走了,他说:“不是给我的吗?”

    “是哄你的,”裴溪亭笑着说,“现在都哄好了,就没用了啊。”

    宗随泱露出看负心汉的目光。

    裴溪亭撞了撞宗随泱的肩膀,说:“您的大型拨浪鼓不是就在这儿吗?欢迎随时使用。”

    “现在可以吗?”宗随泱问。

    裴溪亭对着宗随泱如夜空的目光,严谨敏锐地问:“你是在说正经的使用而不是不正经的使用吧?”

    宗随泱不置可否,伸手揉了揉裴溪亭的下巴肉,说:“走吧。”

    裴溪亭冷酷地说:“走吧。”

    宗随泱笑了笑,说:“笑一个。”

    裴溪亭咧出一排牙。

    “牙变色了。”宗随泱说。

    裴溪亭咧嘴,挤着往宗随泱面前凑。宗随泱失笑,趁机揽住他的腰,哄着说:“紫玛瑙牙。”

    “给我买玛瑙。”裴溪亭趁机敲诈。

    宗随泱说“好”,带着裴溪亭去了一家珍宝铺子,说:“瞧瞧有没有好……”

    话未说完,他们就看见了从楼上下来的两人,前头那个锦袍玉冠,端的是风流倜傥的模样,后面那个裹着身彩绣袄裙,正摩挲着手腕上的白玉镯子。

    正是他们先前说起的两位。

    裴溪亭不说话,不喊人,只是一味地凑上前去,将沉浸在喜悦的青铃铃“壁咚”在一楼的栏杆角。

    “哪个不长眼……裴哥!”青铃铃拍了拍胸脯,瞪了裴溪亭一眼,“吓我!”说着脸色一变,举起手腕,“看我千挑万选的镯子,好看不?”

    裴溪亭握住青铃铃的手腕,仔细打量着玉镯,是云纹,流光溢彩。他颔首,说:“是好东西,衬你。”

    宗蕤正和宗随泱在几步外说话,裴溪亭小声说:“哟,今晚和世子吃的年夜饭?”

    “我们刚吃完,过来消食呢。”青铃铃想起昨天那道帖子,抱着裴溪亭的胳膊撒娇,“你别怪我。”

    “你有地方去就去,没地方就过来,本来就全看你,我怪你什么?”裴溪亭说,“还有别的想要的没有,我给你买。”

    宗蕤给青铃铃买了好多,他房间里都要堆不下了,但闻言青铃铃还是很捧场地说:“我想要一对耳坠,配我的小黄袄!”

    “好。”裴溪亭跟着他去了“饰品区”。

    青铃铃趴在柜子上,对着挑选出来的珍珠串、白玉雪花、翡翠叶子发愁,不知道那一对更配。

    裴溪亭拿着一红一黑一对发带走过去,说:“别琢磨了,都买下来,回去搭着试试。老板,包起来吧,这两条发带装一起。”

    “好嘞,两位稍等!”老板麻溜地拿出一只小匣子,将三对耳饰装好递给青铃铃,又拿出一只锦带,将一双发带装进去,递给裴溪亭,笑着说,“所有玉饰品,半年内自身出现问题都可以拿到鄙店来处。”

    裴溪亭颔首,道了谢,被老板送到门口。

    宗蕤和青铃铃走后,宗随泱打量裴溪亭手中的锦囊,说:“不是要买紫玛瑙?”

    “我看了,没有特别喜欢的。本来就是随便逛逛,看见想要的就买,没看见也不一定非要买,而且,”裴溪亭晃了晃锦囊,“我买了一对发带,挺好看的。”

    宗随泱接过锦囊,放到袖袋里,牵住裴溪亭的手,说:“那待会儿再看看。”

    裴溪亭“嗯”了一声,说:“世子今晚和铃铃吃的年夜饭,他没在宁王府吗?”

    “吃了两顿,宁王府吃得早。”宗随泱说。

    裴溪亭若有所思,说:“诶,我先前那个问题还没有问完呢。假如宁王府要世子成亲,求到了东宫,你会向世子施压吗?”

    “我不是他爹,不关心他的婚事。都是大人了,自己的事情自己打。”宗随泱轻笑了一声,“扶疏都敢和他老子叫板了,骨头硬着呢。”

    裴溪亭笑了笑,说:“只要你没有强求的意思,旁的就看他们的缘分了。”

    宗随泱想起裴溪亭那夜是跟着青铃铃进入梅府的,青铃铃也算是他们的月老了,虽说以裴溪亭的性子,那晚见不到,后面也会想尽办法撞到他面前。

    “你问问青铃铃的意思吧,若是不想待在鸳鸯馆,我们替他寻个更好的去路。”宗随泱说,“他有一技之长,只要有人护一程,什么都好办。”

    “谢谢殿下的好意,但不劳您操心。”裴溪亭摊手,“铃铃的卖身契不在鸳鸯馆,老早就被世子捏在手里了,他是自由身。”

    宗随泱闻言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裴溪亭穿行于人群中,像大街上的其余所有人一样,在每年都有的佳节时寻找最平凡最珍稀的幸福。

    子时末,烟花齐声绽放,夜空瞬间亮如白昼。人群欢呼,裴溪亭和宗随泱齐齐回头看向天空。

    世间繁华热闹处,裴溪亭心里有许多话,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握紧了宗随泱的手。

    满天光华,灿烂绚丽,映照出十指紧扣的两只手。

    *

    东宫的灯火通宵不能灭,所谓“燃灯照岁”,除夕习俗。

    宗鹭正在研究裴溪亭买回来的烟花,小大王在一旁刨雪,突然嗅到什么,猛地抬头掀起一地尘雪,飞快地冲了出去。

    宗鹭就知道是谁回来了。

    果然,不一会儿,宗随泱和裴溪亭手牵着手走了进来,小大王咬着裴溪亭的袍角,屁颠颠地跟在后头。

    “五叔,小裴哥哥。”宗鹭起身打招呼。

    “我们买了小零嘴回来,今晚守岁的时候吃。”裴溪亭摸了把宗鹭的脑袋,“你没出去吗?”

    “我和俞统领、傅廊主、元芳哥出去玩了,才回来不久。”宗鹭走到廊下,从小桌上倒了两杯热酒,递给裴溪亭和宗随泱,“暖暖身子。”

    裴溪亭道谢,抿了一口酒,说:“母亲还没醒?”

    年夜饭时,步素影多喝了几杯,沉睡了过去,裴溪亭将人送到偏殿了。

    “先前让人进去瞧了一眼,步伯母睡得很沉,今晚怕是不能来守岁了。”宗鹭说。

    “那就让她好好休息吧,本来天就冷,被窝里更暖和。”裴溪亭对晃晃悠悠走过来的小大王说,“你又去哪儿玩了?”

    “它和白唐出去玩了,比我早回来。”宗鹭在旁边说。

    裴溪亭捧住小大王的脑袋一阵揉搓,然后起身进入殿中换衣服。小大王想要跟进去,被宗鹭叫了回去。

    但小皇孙想多了,那两位经常没有前奏、不分场合时间就激情澎湃起来的两位竟然没有在换衣服的时候激情澎湃起来,而是正正经经地换了身居家的衣服就出来了。

    当然,换衣服的时间比平常久一些,肯定小小的激情澎湃了一下,证据是小裴哥哥比进去时更红润的唇,以及五叔脖子上的新鲜齿痕。

    宗鹭撇开眼神,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

    裴溪亭并不知道自己又荼毒小孩子的干净大脑了,拿厚毯子把双人摇椅铺好,接过宗随泱递来的枕头一一摆好,就去摆弄烟花爆竹了。

    宗随泱将毯子抱出来放在椅子上,往糁盆里添加了些炭,加了个暖炉,觉得差不多了,这才走下长廊,看着裴溪亭摆弄。

    “让我先来试一个。”裴溪亭将一只红色的小烟花放在地上,找出配套买的点火棒。宗随泱吹了火折子递过来,他点燃点火棒,用它去点烟花线。

    火滋啦一声,线很快烧到了烟花顶部,只见小烟花“欻”的一声爆发出明亮的银光,像树一样的形状。

    裴溪亭说:“不错不错!鹭儿,快来!”

    宗鹭从廊下小步跑出来,蹲到裴溪亭身旁,挑出了一只绿色的烟花,放出来后是花的形状,说:“这个也不错。”

    宗随泱负手站在裴溪亭身后,帮他挡风,突然听见一声轻响,偏头一看,元芳和傅危从墙外翻了进来。

    “您二位不能走正门吗?”裴溪亭请问。

    元芳将新买的烟花放在桌上,拿出一根潇洒一点,烟花冲天而起,在天上炸出小老虎的形状。

    小大王发出一声虎啸!

    裴溪亭没防备,吓得浑身一哆嗦,拿着烟花撵着小大王满园子跑,在雪地里摔了个狗啃屎。

    “嗷!”

    宗鹭离得最近,刚才转身要去搀扶,眼前一花,他五叔已经将裴溪亭抄抱起来了。

    “摔着哪儿了?”宗随泱蹙眉,正要去扒开裴溪亭捂着脸的手,身上突然一重。

    裴溪亭蹦哒起来挂在他身上,说:“你们什么都没看见。”

    元芳心说又不是头一回摔跟头了,习惯了,并放了根烟花。

    宗随泱瞧了瞧裴溪亭的脸,没看见什么红印,才放心,说:“自己小心些。”

    小大王凑过来拱裴溪亭的屁股,吓得裴溪亭“诶”了一声,连忙说:“不许觊觎你爹的宝贝!”

    小大王茫然地呼噜一声。

    “说的什么话?”宗随泱不知该笑还是该气,掂了裴溪亭一下才把人放下来。

    裴溪亭落地后转了一圈,潇洒一点火,把小烟花扔出去,在半空中喷出一道银光,像一瞬即逝的小银河。

    他再点一根,松手,小大王一个猛扑,拿前掌“啪”地拍飞了出去。

    “真棒!”裴溪亭坚持贯彻鼓励教育,立刻比出一个大拇指。

    小大王倍受鼓舞,原地躺下打了个滚,掀起一片雪。

    “快快,让路!”俞梢云和游踪扛着一根大家伙从外面进来,在园子中间放下,拍拍手。

    裴溪亭凑了上去,说:“哇,冲天炮。”

    “这个叫万家灯火。”游踪说,“只要一点火,飞上天,整个皇宫的人都能看见。”

    “得用这个点。”白唐翻墙而入,拿着一根火把。

    俞梢云嘴角抽搐,说:“你是什么蠢物?太夸张了。”

    白唐撇了他一眼,脑子里迅速盘算:殿下既然对裴文书言听计从,那必定该由裴文书来点。于是他把火把递给了裴溪亭。

    裴溪亭郑重地接过了火把,昂首挺胸地走到“万家灯火”前,在俞梢云的指导下找到了线头,干净利落的一点,潇洒转身。

    “砰!”

    烟花炸上夜空,最先呈现的是花朵的形状,硕大绚烂,紧接着又是一声响,变成了龙、凤、流星……模样多彩,色彩缤纷,照亮了大半夜空。

    裴溪亭退到宗随泱的斗篷里,被裹得严严实实,面前站在被他撑住肩膀的宗鹭和试图帮他挡风的小大王,元芳和傅危一前一后站在左手边,正在讨论那一幕丑得有些过分的蛇形烟花,右手边是碰了面就一定会吵架的俞梢云和白唐,两人正在以“到底是龙形最好看还是祥云形最好看”为命题展开激烈的争吵,并且强迫一旁的游踪为裁判。

    园子外响起陆陆续续的惊呼声和鼓掌声,大家都在为这一幕而欢呼注视,所谓“万家灯火”,好像就是这样了。

    裴溪亭凝视着不断变化的烟花形状,默默地说:爷爷,我终于找到第二个家了。

    老人温和儒雅的面庞在夜空浮现,同烟花一样,明亮,喜庆,转瞬即逝。

    宗随泱端详着裴溪亭出神的侧脸,轻轻搂紧了他,附耳说:“你祖父会为你高兴的。”

    裴溪亭回神,偏头笑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呀?”

    “因为我在你的肚子里安监控了。”宗随泱活学活用。

    裴溪亭哈哈大笑,重重地点头,说:“爷爷会高兴的……我知道,他一定在保佑我。”

    宗随泱“嗯”了一声,把他抱得很紧。

    “万家灯火”许久才落幕,元芳把一只哑炮捏得稀巴烂,转头见那俩已经快要融为一体了,就转头看了眼傅危。

    傅危心领神会,转头看了眼游踪。

    于是一场“心领神会”的接龙悄无声息地开始了,等裴溪亭察觉到,园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诶,人呢?”

    “跑远了吧,不管他们。”宗随泱拉着裴溪亭走到廊下,在躺椅上坐下,“今晚我们一起守岁。”

    “嗯!”裴溪亭脱了鞋,钻进厚毯子里,拿枕头搭在宗随泱腿上,倒头躺下。

    宗随泱帮他盖好被子,说:“冷的话再拿个暖炉来。”

    “不冷,挺暖和的。”裴溪亭说,“我还说一起搓麻将呢。”

    宗随泱闻言挑眉,说:“不想和我待着?”

    “我哪有这么说,休要污蔑。”裴溪亭蜷了蜷腿,“你们以前怎么守岁啊?”

    宗随泱说:“公务。”

    裴溪亭露出难言的表情,往宗随泱怀里钻了钻,说:“以前爷爷在的时候,有人来家里拜年,他就和人家下棋,我不喜欢下棋,就在旁边坐着,偶尔倒杯茶。等客人走了,爷爷会陪我聊画,还会陪我看电影。”

    宗随泱静静地听着,说:“电影?”

    裴溪亭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又说:“还有电影院,专门看电影的,可以很多人在一个厅里同时看,也有私人影院或是单人包间那种,我都去过,各有各的好。如果是和你的话,”

    他想了想,说:“我会选择去多人影厅或情侣包间。前者的话,我们需要买一桶爆米花,两杯饮料,如果是后者,就需要戴一些小玩意儿。”

    宗随泱明知故问:“什么小玩意儿?”

    裴溪亭挑眉,“你说什么小玩意儿?”

    宗随泱盯着他,不语,眸子里凝着笑意,裴溪亭喉结滚动,伸手勾住宗随泱的衣襟,引他俯身下来。

    唇蹭了蹭,浅浅地嘬了几下,裴溪亭挑开宗随泱的齿关,热切地吻了进去。他最近虚心学习,不断进步,如今称得上是游刃有余。舌勾缠着,你来我往,四片唇热辣辣地挤蹭着,发出啧啧声响。

    裴溪亭搂住宗随泱的脖颈,宗随泱抱紧他,他们在温暖的毯子里亲了许久。分开时,都喘着气,裴溪亭双眼迷离,看了宗随泱片刻,又痴迷地亲他的下巴,他的鼻尖。

    他吻着这个男人,不禁想起了从前的某一天。

    “我们小裴画家,最近有没有谈恋爱啊?”

    晴朗的午后,裴明甫正在园子里浇花,见裴溪亭睡眼朦胧地从外面进来,便笑着问道。

    “哪有?”裴溪亭走到花架子旁边,帮他加水,解释说,“昨晚同学聚会,通宵打游戏,所以这会儿才回来。裴先生,您孙子我才16岁,您这是鼓励早恋。”

    “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和你奶奶在一起了,但我们那会儿的算法和现在不一样。”裴明甫调侃道,“对了,隔壁老冯家的小孙子比你小一岁,都给人家小姑娘送钻戒了呢。”

    裴溪亭嗤笑道:“他那是钱多没地花,您信我的,不出一周,他们一准分手。”

    小小冯是继承了老冯的衣钵,风流得很,裴明甫笑着摇摇头,说:“我啊,不鼓励早恋,但要是缘分来了,咱们还是要多多留意,遇见个正缘可不容易啊。”

    老爷子说着就要打听孙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裴溪亭故意说:“您怎么确定是女孩子?我说不定也要学隔壁的李二哥,找个男朋友。”

    裴明甫说:“好,那我换个问法: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裴溪亭不假思索地说:“要特别美的,就跟那画里的神仙精怪似的,可以用言语描述,但是还觉得不够,您能懂吗?”

    裴明甫历来就知道,自家孙儿是个颜控,且非常严重,闻言说:“懂,就是能让你看直了眼睛的。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别的?比如性格,爱好什么的。”

    “这个没要求,没计划,没标准。”裴溪亭说,“只要是能中了我的眼,他什么样,我都喜欢。”

    裴明甫闻言啧了一声,说:“先前还说自己是不婚主义,这会儿听起来,怎么又像是心里其实盼着有这么个人呢?”

    “我是不婚主义,但我可以接受谈恋爱。”裴溪亭给老爷子换了水壶,“谈恋爱就是谈个新鲜,新鲜的时候,怎么都好,可新鲜劲很快就过去了,那就要两看两相厌了,两个人也没必要继续消耗心情,可以潇洒地说拜拜了。”

    “万一新鲜劲一直不过去呢?”老爷子说,“我和你奶奶新鲜了一辈子,如今她还常来我梦里。”

    “那我也不结婚,毕竟不是每一对都能像您和奶奶的。”裴溪亭说,“结了婚就不自由了,不说别的,就说属于自己的地盘渐渐被另一个人的气息侵占,隐私随时都可能会被另一个人窥探,我就受不了。”

    他凑到老爷子眼前,说:“您会支持我吧?不会像别家那样包办婚姻或者是天天催婚吧?”

    “我当然支持你的选择。”裴明甫轻轻敲了下裴溪亭的额头,“不仅支持,还要维护,有我在,谁都不能拿你做买卖。但是——”

    裴溪亭目光陡然敏锐。

    裴明甫笑了笑,说:“爷爷能陪你多久啊?当然还是希望你能遇见个真心人,你们互相喜欢,彼此照顾、陪伴,一直平安健康、白头到老。”

    裴溪亭心说不强求不强求,但对上老爷子温和的眼睛,就没说出来,只是“嗯”了一声,说:“那您可得天天帮我祈福,许愿我早点遇到这个人。”

    裴明甫说:“我孙子哪哪儿都好,肯定能遇到良人。”

    彼时裴溪亭一笑置之,甚至叛逆地希望这个良人不要出现,不要来打破他的生活。遇到宗随泱的时候,他好像是脑子一热,不管不顾就上了,可偶尔夜深人静,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幻想拿下宗随泱后的画面时,又偶尔心悸。

    人还没到手,就这么上头,那要是真在一起了,别给他变成大傻子了!

    裴溪亭有一瞬间想要放弃,可其余的所有瞬间都是“绝不放弃”,想要就争取,这是他自小的生活方式。

    说来也奇怪,和宗随泱在一起后,他竟然从来没有畏惧过自己会被禁锢,他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莫名其妙的自信,这个自己都被禁锢的男人不会禁锢他。

    克制是门课程的话,宗随泱一定是满分,哪怕他终于愿意选修“放纵”这一门课程,仍然没有退步。

    “在想什么?”宗随泱低哑的声音烘着裴溪亭的脸,恶意又甜蜜地侵占他的呼吸。

    “想好多……”裴溪亭喘/息着,用水盈盈的眼睛反击,哑声说,“以后,我们会躺在同一张棺材里吗?”

    “你不是不喜欢入土吗?”宗随泱说。

    裴溪亭愣了愣,说:“和你一起的话,也可以接受,前提是我们要手牵手,穿着我设计的情侣寿衣,戴着母妃留下的墨玉镯子。”

    “那答案是:会的。”宗随泱笑着说,“如果你改变主意,我们的骨灰会混在一起,在桃花林,在朝华山,在随便某一处喜欢的云泽山林。无论下黄泉投胎,还是就此成为世间云烟,我们都分不开。”

    裴溪亭双眼微红,和宗随泱额头相抵,说:“会的。”

    小大王偷偷溜回来,小心翼翼地探入半只脑袋,见躺椅上的两个人裹着厚厚的毯子叠在一起,就知道来错时候了。

    它鬼鬼祟祟地掉头,蹑手蹑脚地走出一段路,才撒丫子狂奔起来。

    夜半小雪轻柔落下,被老虎撞出一圈雪瀑似的形状,途经的雪枝断落,掉下一朵粉梅。小大王一掌拍地,粉梅被震开,飘飘悠悠地落到地上,看着它欢快地跑远了。

    更鼓重响,新岁伊始。

    清雪寒梅,年年今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