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夏天无 喵喵喵
《夏天无》, 单从名字来看意味不明,令人摸不着头脑。其实,夏天无是一种紫堇属的早春短命植物。之所以说它早春短命, 是因为夏天无这种植物开花早,立夏之后, 连花带叶消失无踪, 干干净净,好像从未存在过, 故名夏天无,夏日之时自然无。
哪怕正值花期, 夏天无的存在感也很低。它漫山遍野, 春花灿烂,却极其不起眼。许多人都曾见过它,却从未留意过它, 更不知道它的名字。如果有人愿意俯身靠近地面, 以平视的姿态认真观察,便会发现它的美丽可爱, 会看见它裂开的卵圆形叶片像一只只圆润的脚蹼, 会看见次序排列的粉色小花们像一只只迷你的萨克斯风。
钟情饰演的女主人公夏天正是这样一位女子。她美丽热情, 然而出身卑微, 学识浅薄, 很容易隐入人群。十八岁那年,夏天逃离偏远愚昧的小村镇, 只身来到大城市打拼。她在饭馆打过工, 在工厂当过临时工,甚至在工地干过体力活。如此熬过两年,夏天二十岁了, 幸运女神似乎终于眷顾到这个如夏天无一般的美丽女孩。
一次意外的好人好事之后,夏天的命运迎来转机,她得到一份体面的办公室工作。生平第一次,夏天穿上了只在电视机里见识过的精美时装,脚下蹬着油亮锋利的高跟鞋,和所有都市丽人一样斗志昂扬地走在城市的高楼大厦间。她的能力备受认可,似乎终于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有了一席之地。
那是夏天生命中最耀眼的时刻。她身着那身堪称战袍的垫肩红色西服套裙,英姿飒爽,神采飞扬。——这一刻,钟情同样贡献了她职业生涯中最经典的形象。杂志报道的作者特别指出,该妆造是钟情本人最满意的银屏造型之一。墨观至猜测,钟情本人一定也欣赏夏天通过努力成为职业女性后,浑身散发出的那种蓬勃的生命力。
她或许,也曾希望自己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的状态,独立自由,强大勇敢。因此,她才会一遍又一遍地回味那套经典造型。
若是电影就在这一刻完结,夏天无应当称得上是一部完美的童话片。然而,正如片名暗示的那样,夏天迎来生命中无比耀眼的盛夏,却也同时敲响了她生命力的丧钟。
美丽的女孩在职场中往往容易遭受不公待遇。夏天被觊觎她美色的上司设计醉酒,像所有俗套言情故事所说的那样,神志不清的夏天遇见了男主。只可惜,这个俗套故事里不包含“爱情”。按照今天的观点来看,人渣男主见色起意,乘人之危□□了夏天。而在那个年代,男主被包装以“真性情”的外衣,自我挣扎后,依旧“勇敢追求真爱”。然而,他已是有妇之夫,除了释放近乎骚扰的“善意”外,无法担负任何承诺。
在拉扯纠缠的过程中,年轻天真的夏天或许对成熟稳重的男主有过片刻的心动,或许并没有。然而她的心意已经不再重要,夏天怀孕了。这是男主夫妇哭求多年而不得的孩子。夏天被软禁了,困在幽暗的小房间里整整十个月。
她的一生,被迫放弃学业,被迫背井离乡,被迫怀孕,被迫产子,被迫放弃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她身不由己,求助无门,被拖着、拽着、撕扯着,一步步走向暗无天日的深渊。
在一个盛大的仲夏夜,万物恣意生长,虫鸣鸟叫嚣嚣,自我了结未遂的夏天疯了。她被扭送至疯人院,成为众多“疯女人”中的一个。
一个美丽的灵魂悄无声息地在盛夏死亡,夏天无,夏天无。
夏天无其实是关于一位疯母亲的故事,那个独立的职业女性形象不过是昙花一现。多年之后,夏天诞下的孩子长大了,用哭声和爱唤回了那个名为生母的疯女人的神智。在又一个夏天来临之前,所有人相拥在夕阳中,好似达成了人性的谅解。
墨观至曾经很不解,在那个年代,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在朝着充满希望的方向飞速发展,为何同时又有那么多关于“疯女人”和“疯母亲”的苦情剧作品。而每一部这样的作品,都会配上一首绝美的歌谣,由稚嫩的童音唱响,传遍全国。
那么绝望,那么浓烈,那么死寂,血肉腐化,红颜枯骨,最终埋葬在高尚纯洁的“母爱”光环下,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人们歌颂母亲的伟大和崇高,仿佛只要歌颂的赞歌足够响亮,就能够不去听女人们声嘶力竭的哀号和歇斯底里的怒骂。如果她们还有力气诅咒恸哭,那就让赞美的旋律更响,更响,更响!
钟情将自己完全融入了夏天这个角色。杂质专栏称,她入戏太深,以至于在之后的几年时光里,久久未能彻底走出角色的影响。那套西服裙由此走出银幕,成为她日常中最爱的着装之一。
墨观至心想,如果有钟情的崇拜者想要模仿她,必然也会选择主持人这一身的装扮吧。
主持人独自接见参赛队员们,那位神秘的委托人似乎并不打算过早现身。主持人言笑晏晏,和小猫咪喵的都队友好地寒暄几句后,几人围绕着圆桌就座。
主持人示意另外三人去看桌上摆着的几个白色信封,说道:“这是我们节目组准备的一组照片,一共有十张。里头有委托人带来的真实信物,当然也有节目组额外准备的干扰信息。几位的新任务就是通过你们擅长的方式,从中找出正确信息,并按照一定的逻辑顺序排序。
请记住,在这一阶段,不允许拆看信封,或是采用其他任何试图物理窥探信封内容的方式。在信封的旁边,就是这个木盒里……”
主持人说着,抬手打开一旁像是装饰品的红色妆奁,露出里头的那只眼熟的绣花鞋,正是第一关里射覆的答案。大约是为了让队员们心里好受一些,此时的绣花鞋正好好地装在密封的透明证物袋内,看起来倒是少了几分绣花鞋自带的恐怖气质。
“正如你们所见,这就是那只绣花鞋。它同样是我们委托人送来的信物。如有必要,你们可以借助这只绣花鞋进行仪式操作。”
出于节目正确引导性的考虑,主持人没有说得更加详细,但墨观至等人都听明白了。
“原来是要我们摸别人的鞋子,怪不得装在袋子里呢,你们节目还挺讲卫生的。”张玄沄咕哝着,语气里不乏嘲讽的意味。
主持人依旧维持着完美的笑容,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只是友善地提醒道:“你们若是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这一阶段,我们暂时不做时间限制,但请一定注意节奏。我们结束得越早,就能越快进入到下一阶段。”
小猫咪喵的都队成员们:“……”
倒也不是特别迫切想推进比赛进程呢。
此时的直播间依旧热闹,几乎每一帧的屏幕都被各种弹幕填满。经过上一阶段的人气累积,《寻龙高手》综艺的热度几经发酵,已经颇具规模。带关键词上了两回热搜后,直播间此时实时在线人数破亿,创下史上新高。
——哈哈哈哈哈好好笑,主持人说得一本正经,三个小哥哥都是一脸你在逗我吧,大可不必,也太真实了。
——我家猫猫呢?猫猫呢?求求AI摄影师再多给我们家咪咪一点镜头,孩子爱吃,好吃!
——没有猫猫吸我就要窒息了,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种恐怖兮兮的氛围和黑猫最搭吗?
——还别说,黑色的猫一出现就很有马猴烧酒的感觉。
——不说马猴烧酒,就说我们传统文化里,玄猫也是很神奇的存在啊。玄猫镇宅,祥瑞啊。
——倒也不一定吧。在我老家,猫是很魔性的生物。家里老人都说,葬礼上不能有猫,尤其是黑猫,否则容易起灵。我是真的有点担心这几个人,万一要是冲撞了,岂不是直播事故。我有点怕,但又很想看下去。
——不得不说,主持人是真勇士,敢于直面这么多奇葩的神棍。
——孩怕,抱紧我家逆子,但是还想看+1。
——你们都在关注黑猫,只有我很好奇信封里的照片真相吗?之前的几组都说到了一些情况,感觉可以锤死是娱乐圈相关的诶。而且他们说的都有相似点,听起来像是真的,细思恐极啊。近几年有什么符合特征的女明星吗?裹紧我的小被子,想听鬼故事。
——近几年哪有这种风云人物啊,都是些小花小草,上不了台面的小演员。那种大气的大美女应该得往前数个二十年了吧。
——我也觉得是二三十年前的人。毕竟悬案嘛,总归是发生在刑侦手段不发达的年代的。现在大马路上摄像头那么密集,警察叔叔们的手段高超,随便来个犯罪分子都能被做成表,何况受害人是女明星,如果是近几年的案子早就破了。
——我去各个社交平台都搜索过了,没有相关信息。现在有很多互联网大神也在猜,也有民间的玄学大师下场了,反正看着挺热闹的。但据我观察,还没有人真的猜出答案。
——我也在同步爬楼,有人还把之前神龙入梦事件重新拉出来分析了,越看我的身体越凉,感觉离世界末日也不远了。
——已阅,再探再报!
——等等看咪咪这一组的表现吧。我还是挺看好塔罗牌小哥哥的。他之前真的就是随随便便抽了几张牌,就能说得很准确诶。话说我都想找他算算我的正缘了,有谁知道小哥哥的账号吗,他接私单吗?
——恋爱脑滚啊,有大师肯接私单的话,你不问财运不问事业,你问男人?有点出息好不好,姐妹!
——过瘾啊过瘾,这战打得越来越热闹啊了.jpg
……
张玄沄嘴上说着嫌弃的话,手里的动作却毫不含糊。他调整呼吸,双目紧闭,一手搭在绣花鞋上空,另一只手则放在塔罗牌上。
墨观至和阿波屏息凝神,静静地看着张玄沄的一举一动。在他们看来,张轩辕现在这副模样和他平日“开张算卦”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然而,变故发生在一瞬之间。
张玄沄蓦地紧蹙眉心,脸色变得惨白灰败,像是在瞬间被抽干了所有血液。他的五官开始扭曲狰狞,好似遭到极大的痛苦。还不等其他人反应,他猛然张开双眼,身体前倾,噗的吐出一大口鲜血来,整个人瘫软,顺着椅背直接滑落地面。
殷红的血液浸染在塔罗牌上,顺势往桌沿流淌、滴落,在桌面画出扭曲的蛇形图案,透着丝丝不祥的气息。
一滴血珠飞溅,直直打向坐在张玄沄正对面的主持人身上,正好落在她的粉色西服外套胸口处,染出一朵泛黑的红花。主持人从未经历过如此惊悚的一幕,整个人都被吓懵了。直到墨观至动身去扶张玄沄时,她才陡然惊醒。她猛地起身,动作之大,身后的椅子应声倒地。
主持人捂嘴尖叫着,跌跌撞撞后退,往门口跑去。门外随机响起工作人员奔跑的动静。有人试图破门而入。紧接着是一阵兵荒马乱,等节目恢复,小猫咪喵的都队和主持人再次围坐在一起时,已经是二十分钟后的事情了。
可怜的主持人利用间隙时间补了个妆,但依旧能看出她浓艳妆容下的憔悴面色。不过她不愧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主持人,面对突发状况依旧能够稳住心神,恪尽职守。
主持人再度开口时,声音里几乎听不出颤音。她先是亲切地慰问了张玄沄,代替焦急的观众们询 问他的身体状况。
就在刚才,张玄沄吐血后晕厥了整整三分钟,吓得所有人手足无措。节目组不得不请出待命的医疗组对他进行初步的诊治。就在工作人员犹豫着是否将他送至医院急救时,张玄沄悠悠转醒,表示自己已无大碍。
此次张玄沄吐血的动静太大,就在他们几人谈话的当口儿,还能听见门口时不时传来脚步声,工作人员和其他小队成员都在密切关注着小黑屋内的情况,生怕再来一次突发状况。
与此同时,直播间内也吵翻了天。节目组为了保证话题度,硬撑着没有关闭直播镜头,引来一大波闻风而来的围观群众,直播间实时在线人数瞬间突破两亿,直接冲垮了直播平台。平台随即启动扩容预案,紧急召唤运维程序员现场运作。
等到宕机问题好不容易修复后,直播间内的观众人数只增不减,弹幕时不时出现卡顿的情况,看得直播运维们胆战心惊,节目组的导演等人心里却乐开了花。此次的《寻龙高手》综艺是上头特别备案过的试水节目,他们不需要承担任何过审的压力,反而能白嫖一波流量,何乐不为,自然是希望话题越刺激越好。
目前,网络观众们的评论两极分化严重。一部分人坚定地认为方才的吐血事件是节目组伙同选手的作秀行为,妄图利用戏剧性的镜头作噱头,吸引大批流量,——事实上,他们确实成功了。
——还真有傻子相信啊,4202年了,弱智们得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造假的。电视剧你们总看过吧,那些动不动就吐血三升的主角难不成都是靠自己呕出来的真血?真到这敬业程度,内娱早就称霸世界了。
这是质疑派的主流观点。
但同时也有不少人相信张玄沄吐血的真实性。毕竟综艺再如何实现做准备,按剧本走,综艺嘉宾的演技也是有限的,要提前做到这种程度的特效未免也太强人所难的。要是张玄沄真有这实力,他就应该演员出道,绝对能比他当神棍的收入高,顺手还可以拯救内娱不堪入目的演技窘境。
——有些人就是懂王,懂天懂地懂人拉屎放屁,就好像他长在别人沟子里,别人放个屁,他最先听见动静,探头一闻就知道别人吃的啥。谁也没有他懂,蛔虫都比不过他。啥都质疑,啥都是尽在掌握中。就不能承认这世界上就是有东西是没法用现存的常理解释的?就算是科学,也是一直在前进发展,不断纠正不断进步的好吧。一百多年前的人都还不知道相对论呢。
——哈哈哈好骂,好骂!我虽然也有点疑惑,但就是看不惯那种自以为是践踏别人智商的狗东西,搞得好像普天之下都是弱智,就他们能耐。不过,沟子是啥?
——emmm前面的,保护地方语言的纯洁度,建议你不要深究。
——别吵别吵,我来讲两句公道话。刚刚直播镜头对准塔罗牌小哥哥的时候,有谁注意到他原本昏迷着,是黑咪咪趴在他身上,好像还在他胸口放了个啥东西,然后小哥哥就醒了。有谁看清楚了咩?
——对对对,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是有个东西,但是出现的镜头太短了,只有那么一秒钟不到的时间,感觉是个黄黄的东西,挺小的,从小黑猫身上掉了下去,刚好掉进那个人的领口里。
——你们这些搞封建迷信的老僵尸,越说越玄乎,哪儿就又搞出来个能治病的猫呢?这太也夸张了,你们该不会是想说那只猫给影帝下了个符咒,然后影帝就当场痊愈了吧。
——哈哈哈哈讲个笑话,猫能画符。
——啊本来我还在疑惑,前面的懂哥一解惑,我豁然开朗啊,那黄黄的东西应该是符吧,传说的符啊!
——啊啊啊啊不愧是我看上的咪咪!
——猫门!
——圣火昭昭,圣光耀耀,凡我弟子,喵喵喵喵!
……
张玄沄自然是不知道弹幕此时的战况,不过他同样想到了方才醒来后,莫名出现在他胸口的那张三角黄符。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就反应过来这是小黑猫所为。张玄沄师承的一派不擅长符箓,然而他的长辈们见多识广,他从小耳濡目染,自然而然比旁人多了几分见识。
张玄沄猜测,小黑猫给他的大约是镇魂去煞一类的符箓,且品质上乘,是如今难得一见的等级符箓。若非小黑猫相助及时,张玄沄恐怕不会如此顺利就回魂,哪怕醒过来,恐怕也得伤筋动骨,耗损根基。
张玄沄不得不承认,这一次是他托大了。之前他自恃天赋尚可,无往不利,平日起卦时素来毫无顾忌,没想到这一次就踢到了铁板。思及此,他不禁长叹一声,心想师父们一定通过直播看到他的糟糕表现了,看来日后的加训是少不了的了。
他一边摸着被转移到口袋里的救命符,一边笑着回应主持人。
“多谢关心,我没有大碍。其实主要责任在我,我没想到我的炁场和信封里的东西冲撞如此严重,直接就上手卜筮,算是一种反噬吧。我多休息几天,补充点灵炁就好了,只是恐怕接下来我没办法再直接动手起卦了。”
主持人闻言,尽管无法完全理解张玄沄所说的灵炁为何物,倒也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得担忧地看向几人。
“如果这样的话,你们这一小队的比赛……”
早在节目开播之前,主持人就得到内部消息,知晓小猫咪喵的都队是十分重要的参赛队伍,基本可以肯定他们一定会走到最后。如今小队里的主力成员竟然遭遇如此严重的意外,剩下的两个看起来都不像是能干神棍活儿的,还有一只猫……嗯,不提也罢。若他们不得不中途退出,算不算是节目的重大事故?
她心里盘算着各种应对话术,试图尽可能拖延时间,以等导演们商议后作出最终决策。
然而,不等主持人再度开口,墨观至率先站了起来。只见他一手抱着托着怀里的小黑猫,另一只手拍了拍张玄沄的肩膀,示意对方和自己调换座位。
张玄沄不解,正要出声询问,视线忽地对上小黑猫那双平静无波的琥珀猫瞳,他瞬间闭上嘴,干净利落地起身让座。
于是,墨观至接替张玄沄坐在三人中间,成为新的C位,正对主持人。
主持人:?
墨观至微笑,语气十分礼貌。
“请继续吧。”
主持人沉默片刻,不确定地求证道:“你的意思是,你要代替张玄沄继续吗?”
“是的,”墨观至肯定地点了点头,又纠正道,“确切地说,我只是翻译。真正的大师是……”
他垂首,两手合拢,颇为恭敬地捧起小黑猫,将他一把端上圆桌。
小黑猫:“……”
小黑猫昂首挺胸,正尾危坐,努力摆出庄严的姿态,下巴稍抬,微眯着眼,盯着面前的主持人。
张玄沄和阿波的脸上飞速闪过一丝震惊和疑惑,但他们很快就收敛好情绪,同样学着小猫咪那般挺直腰板,作出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
主持人的脑袋彻底混乱了。她的视线在小猫咪喵的都队成员们身上来回打转,试图找到任何开玩笑的迹象。
然而并没有。
这几个人竟然是认真的!
主持人第二次背离她的职业操守,没能绷住表情,脱口而出道:“啊?”
墨观至面上一点儿都没有敷衍的意味,语气郑重,口齿清晰,再次确认道:“我们队伍真正的大师,也是我们的队长,就是这位……咪崽大人。”
小黑猫矜持地略点了点头。
“咪。”
第72章 照片 咪崽大人
墨观至介绍完小黑猫高贵无比的身份, 小黑猫自然要给人类面子,一边点着小脑袋,一边咪咪应和着, 声音又软又甜。
墨观至俯身,凑到小猫咪的耳边, 轻声提醒道:“你是尊贵的咪崽大人, 可以只用猫猫语,不用迁就人类咪咪叫。”
小黑猫闻言, 瞬间收起过于亲和的姿态。他其实有些懊恼,心知自己和人类相处久了, 就忘记要保持距离让人类敬畏。若是被人类误会他是一只随随便便的小猫咪, 那怎么可好?
小黑猫暗自反省,重新调整坐姿。他将两只耳朵竖得高高的,同时挺起毛烘烘的胸脯, 张嘴发出一连串威风凛凛的喵喵声。
“喵喵喵, 喵喵,喵嗷喵嗷——”
哼哼, 这一回喵的咆哮声足够威严, 足够令人类胆战心惊了吧!人类的胆子如此小, 可不要吓坏了喵。
小黑猫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 一边喵喵叫着, 一边拿眼角余光偷瞄他身旁的人类。
怎么回事,人类的表情为何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害怕?非但如此, 他甚至还有几分忍俊不禁。
小黑猫:“……”
小黑猫眯眼。
墨观至敏锐地察觉到小猫咪的不快, 连忙压下嘴角,双唇紧抿,作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这时, 跟拍摄像头像是出现bug的程序才响应,飞扑上前,正对着小猫脸一通360度无死角疯狂拍摄。直播间内,屏幕迅速被一张黑乎乎的毛脸蛋占据了。
——哇哦,这完美的小脸蛋,这圆乎乎的侧脸弧度,这黑煤球的配色都无法掩盖的盛世美颜,我亲我亲我亲死!
——哈哈哈哈笑死,本来咪咪还是夹子音,被一提醒,迅速正视自己的身份,架子也端起来了,声音也不夹了。但不夹的咪咪声音也好好听噢!
——好软好软,这么会有这么软的小猫咪!咪咪一定是女孩子吧。呜呜呜,同样是黑猫,为什么我家的长得就一脸痴肥猥琐,妥妥的油腻大叔,别人家的小黑猫就这么软萌呜呜呜。
——别说了,我家的黑猫不仅猥琐,还秃头!鼻子那里也快秃了,还有点地包天的趋势,简直不忍直视。
——小猫咪该不会真的听得懂人话吧,不会吧不会吧。
——啊啊啊咪咪竟然还会点头呢,人模人样的,可爱死谁了啊!
——孩子都这么大了,赶紧送去考研啊,别耽误孩子的学习。
——卧槽卧槽,我是真觉得它能听得懂诶,你看他们之间只有语言交流,小黑猫是自然而然地主动给出反馈的,不像是训练后的条件反射。惊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前面的有没有这么夸张。小猫虽然听不懂人话,但又不是傻子,可以读懂人的语气的啊。它主人平时肯定也这么和它说过话,逗弄过它。我们看起来好像是猫在回应主人的话,但事实上猫不是这么想的。不要自己给小动物做脑补啊喂。
——别了吧,到底谁是主人还说不准呢,人类能不能对自己的地位有点13数?你看黑咪咪那副喵傲天的模样,像是愿意屈居人下的猫吗?那必然不能够啊。
……
小黑猫梗着脖子极力往后仰,嫌弃地瞥了一眼举止冒犯的跟拍摄像头。他自然能捕捉到透过摄像头传递出来的丝丝缕缕的凝视力量,小黑猫并不喜欢这种暴露在公众视线下被肆意打量的感觉。
小黑猫的两只前爪来回抓踩,竟透着几分无措。他本想伸爪直接将苍蝇一般嗡嗡烦猫的摄像头拍飞,然而考虑到他的人类还需要猫猫大人的帮助,小黑猫心中涌起一股神圣的使命感。他难得忍住脾气没有发作,甚至还冲着镜头略略颔首,权当是招呼。
这样小小的一团煤球毛团子,脸蛋小小圆圆的,四爪同样也是小小圆圆的,处处透着精致漂亮,浑身仿佛还散发着喷喷的奶香味,此刻却努力摆出郑重其事的小模样,真是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主持人明显也被小黑猫的连番表现萌到,捂着胸口咧嘴笑,笑得极没有形象,直到她被耳返中来自导演的提示声惊醒。主持人连忙整理好表情,一秒恢复到专业姿态。
无论如何,这只聪明的小黑猫挽救了状况频出的节目流程,并在无意中制造出不可思议的节目效果。既然如此,主持人抛下心头那些纠结,反而主动配合墨观至,将谈话对象的主体转移至小黑猫身上。
“那么请问这位咪崽大师,你是否已经准备好完成任务了呢?”
小黑猫歪着脑袋,像模像样地倾听着主持人的问话,一边点头一边煞有介事地喵喵回答着。他喵得铿锵有力,喵得富有节奏,就好像真的在说话一样。
墨观至很有眼力见地适时插入对话,一本正经地为小黑猫翻译道:“咪崽大人的意思是由我作为他的助理进行操作。他会将自己感应到的画面传递给我,再通过我的嘴描述给观众们。”
主持人难得卡壳,顿了一秒才问道:“你是说,你的猫有特异功能,可以隔空传递画面信息?”
她说完,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多少透露着质疑,连忙缓和气氛,补充了一句。
“我的意思是,你和你的猫之间是有心灵感应吗?”
墨观至并不在意主持人的态度,点头道:“具体原理很复杂,但你们也可以这么理解吧。”
尽管他的表情很真诚,但他说出来的话真的很像是胡说八道。
主持人努力摆出一副专业而严肃的神色,迫使自己不要笑场。
“既然如此,那就请两位开始你们的……呃,开始吧。”
她及时刹车,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请开始你们的表演”这句话咽了下去。
墨观至深吸一口气,朝小黑猫轻轻颔首,小声道:“我们开始吧。”
其实,墨观至和小黑猫都知道,他并不需要通过小黑猫来感应信封内的内容。墨观至的天眼效果仍在,只要他集中注意在自己的眼睛上,就能透过信封看到内里的照片。唯一的难点在于,他们必须通过小黑猫的存在来制造额外的神秘效果。
在大众面前展现玄学力量,一定要注意力度和角度。深了浅了都有可能会导致后续的麻烦。墨观至毕竟是一名普通人,很难长时间维持玄学人设。相反,若是将一切神秘力量推到小黑猫身上,会产生出其不意的效果。
有时候,表象越是荒诞,大众的注意力越容易发散,从而越是会忽略内里的真实。这时,无需多作解释,他人通过各自的臆度,心中自有定论。
况且,墨观至心中暗笑,他觉得咪崽面上总是一派淡然,实则生性骄傲,习惯且享受来自人类的顶礼膜拜。
这样想着,墨观至左手虚握,放在小黑猫黑亮柔顺的后背,而他的右手摊开,掌心朝下,隔空置于信封上方。如此一来,他仿佛变成了小黑猫和信封之间的媒介。墨观至沉下心来,屏息凝神,专注地盯着圆桌上摆放的那排白色信封。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变得狭小,又逐渐聚焦,重新清晰起来。信封的视线阻隔消失,照片记录下的一幅幅画面如走马灯一一展现在他眼前。
第一张照片看着有些年头了,相纸泛黄,画质低劣。画面的中心是一个小小的婴孩。她脸庞白净圆润,浓眉大眼,相较于她这个年岁的婴孩而言,她的个头似乎过于瘦小,然而五官长得格外出众,表情亦是十分灵动。
女婴好奇地打量着相机镜头,脑袋稍稍歪着,嘴巴微张,一双眼睛出奇地大,眼眸中闪着天真懵懂的波光。照片永恒地定格在她灿烂无邪的笑颜上,哪怕只是隔着无生机的相纸看着,也令人心生喜爱和怜惜。
女婴被一位身着素色平裁旗袍的妇人抱在怀中,那妇人却并未露脸,画面从她的脖颈处突兀裁断,使得整张照片的布局看起来相当诡异。
在照片的右下角,有人手写了一行齐整的楷体小字:晴晴百日照,摄于1964年06月23日,某某影楼。
墨观至迅速在心中换算出女婴的生日应是同年的三月十五日。从她的出生年岁来看,这个女婴很可能就是钟情本人。
他心念一动,已有判断。他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将第一个信封推出列队,表明自己的选择。
小黑猫始终安静地坐在墨观至的手边,探着脑袋,认真关注着人类的一举一动。此时见了墨观至的动作,他满意地点了点小脑袋,一张毛茸茸、黑乎乎的小猫脸上竟然能看出明显的赞许之色。
墨观至继续查看信封。
第二和第三个信封内的照片同样来自遥远的年代。其中一张是寻常的风景照,看样子像是某个城市公园,但并无明显特征。
另一张则展示的是一间客厅模样的屋子。客厅内摆放着极富年代气息的家具,笨重的黑白电视机,盖有白色蕾丝镂空防尘罩的电冰箱,雪白的墙面挂着满满当当的照片框,墙角还靠着一辆崭新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这个家庭的条件显然优于绝大多数同时代的人家。
这两张照片传达出来的信息很模糊,但没有任何不好的气息,墨观至无法决断,打算暂时略过,直接转移视线至第四个信封。
第四张照片与前面几张有所不同。这是一张崭新的照片,是一位女子的单人照。很明显,她并不是钟情。照片上的女人留着一头微卷的短发,干练中不失俏皮。她的五官舒朗,眉眼英气十足,面部轮廓略显刚硬,自带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看女子的妆容、背景以及照片材质,墨观至推测该照片拍摄于近几年。女子年纪预计在二十出头,也就是千禧年前后生人,正对应钟情的死亡年份,不知二人之间是否有关联。这张照片给墨观至带来的感觉很奇怪,一时说不上是好还是坏。
犹豫之后,墨观至没有动第四张照片。
第五张照片又是一张颇有年代的风景照。照片的拍摄角度选取得不佳,看得出拍摄者是一位业余摄影师。湖光,山色,似乎正处于盛夏时节,枝繁叶茂,生机勃勃。阳光极好,甚至导致照片曝光过度。湖面波光粼粼,一切都很和谐,唯有湖中心飘着一个突兀的黑点。由于拍摄距离太远,看不分明。
不知为何,当墨观至的视线聚集在那个黑点上时,心头骤然突突狂跳,涌上一股莫名的不祥预感。冰冷、森寒的死亡气息迎面扑来,缠绕、包裹住他的口鼻,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几乎令他窒息。
墨观至下意识打了一个寒战,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这个黑点就是导致张玄沄吐血的罪魁祸首。他的手比脑袋的反应速度还要快,立即将这张照片挑了出去。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搭上小黑猫的脑袋,似乎想从毛团子身上汲取力量。
小黑猫感应到人类的异状,一言不喵,顺从地贴着人类,甚至主动伏下身体,拿脑袋去顶人类的掌心,一下又一下地蹭着。
得到小猫咪的安抚,墨观至总算感觉好了些许。他连忙将注意力从那张诡异的照片中抽回,迅速去看下一张照片。
接下来的几张都是老照片,却普普通通,墨观至没能看出任何问题。他的视线掠过这几张充作干扰信息的照片,一直来到最后一个信封。墨观至一愣,继而凝神去看。
照片上的女人竟然是钟情本人!
这张照片大约拍摄于某个宴会现场。照片背景里,不少宾客们身着华服,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置于画面前景的钟情则穿着一身剪裁得当的性感黑色V领晚礼服,明艳夺目,裸露在外的皮肤莹白如雪,自带柔光。她面带微笑,举起盛着葡萄酒的高脚杯,优雅地朝镜头点头致意。她的眼神微眯,像是极为享受这场奢侈的宴会,和周遭的宾客们融为一体。
然而,明明是喜庆轻松的场合,钟情微笑着的表情也完美得无可挑剔,不知为何,墨观至仍旧感受到她眼底藏着的一丝别样的情绪。他很难形容那究竟是怎样的情绪,像是哀愁,又比哀愁从容,像是决绝,却比决绝欢喜。
墨观至看不明白,但还是将最后一张照片挑了出去。他回头去看前面几个信封,略作思索,又将第二张的风景照和第三张的客厅照片同样推了出去。
然后,墨观至再次看向意味不明的第四张照片。这一回,他将信封挑了出来,拜访在最后一个信封旁边。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墨观至面对每一张照片都只是粗略地扫一眼,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对比先前那几支队伍的成员,简直干净利落得不可思议。对此,弹幕们自然好奇不已,整屏刷过去的消息都在讨论他。
——帅气小哥哥加油啊,一定要走到最后,颜狗如我就指望着你下饭啦。
——这位哥们看起来很有实力啊,有没有弹幕大神解释解释,他为什么这么快就选出来了,人体扫描仪吗?
——假的吧,拿的是剧本吧,长成这样,肯定是为了出道做准备啊。一个月内他要是不开号带货,我就直播倒立吃屎!
——赌狗滚啊,不要趁机混吃混喝的。
——但我觉得小哥哥很真诶,刚才那浑身战栗的样子一看就是下意识的反应啊,我相信他真的有感应,他肯定是灵感很高的那种人。
——对诶,我也奇怪,之前那些人感应之前都得做法啊念经啊打坐什么的,搞得特别麻烦。那个想杀猪的大哥不还试图割手指放血吗?
——哈哈哈哈对,我也想起来杀猪法师被主持人叫停后,一脸蒙蔽无辜。感觉他是不是什么传说中的亡灵法师系啊,离了血就不行了,能力受到限制,最后也没说出来什么劲爆的内容。
——他应该是传统的南派师公吧,确实有祭品通灵起来会好一些,但没办法嘛,这都全国直播的节目,他要是做的太过火影响不好。不过,师公最后不服输,还是勉强跳了一段大神,差点把腰扭了,被他的队友押送下场的时候,他的脸扭曲得简直像个移动的表情包,笑死。
——前面的,你怎么知道我截图做表情包了?
——所以说,第五张照片到底是什么啊,我快好奇死了!先前吐血的小哥哥也是在碰到这个信封时才受内伤的吧,一定有个大秘密,快公布快公布,不然我今晚要睡不着了。
——我记得前面也有人对这个信封有反应,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如果不是小队之间或者节目组早就串通好的,那一定是这个信封有问题。
——呜呜呜,谁懂啊,小哥哥被吓到时,主动寻求咪咪的安慰,咪咪也和人类贴贴,好萌好萌。咪咪真的是一只靠谱的好咪,咪好人坏,呜呜呜……
——也不一定就很强啊。这个男的对第四张不是很确信的样子啊。他都犹豫好几次了,拿出来放进去。之前都没谁对四号感兴趣过,肯定是个干扰选项。悬了,犹豫就会败北啊。
——前面的,怎么就悬了呢?又不是说选错一张就直接淘汰,之前几组也都有选过不同照片的啊。只要帅哥哥能自圆其说打动委托人就可以了呀。他长这么帅,说什么都是对的,颜值就是正义(狗头)。
——真是服了你们这帮只看脸的女粉,嚯嚯内娱就算了,不要把歪风邪气带到玄学界,OK?
——懂了,前面的一定是丑男,不要难过啦,小小的也很可爱的捏。
——四号照片是啥呀?主持人拿照片向我们展示的时候,我咋没印象啊。
——因为没人选过,所以一直没给我们看过吧。
——这么说起来,十号信封好像也没人选过啊。这个猫猫小哥一眼就选中了十号,一点儿都不带犹豫的,难不成两张都选错了?
——啊啊啊不要啊,强烈要求小猫咪走到最后,不许淘汰小猫咪!
——首先声明我不是大神,然后我觉得这小哥估计是开了天眼,而且是很厉害的天眼。
——妈的,天眼都出来了,天眼还有厉害不厉害的等级。编,你们就继续编,我看你们能编出什么花儿来。
——真的是开天眼吗?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眼吗?怎么突然觉得有点失望,看起来平平无奇啊,没有个发光特效biubiubiu啥的,手动狗头。
——你们真是糊涂啊,难道看不出来,真正的幕后Boss是我们的咪咪吗!
——对对对,一定是咪崽大人暗中操控人类进行的,猫门永存!
……
自此,墨观至从十个信封里一共挑选出六个,齐刷刷摆在主持人面前。主持人正要开口,又见墨观至沉思片刻,动手调整了几个信封的顺序。
调整后的信封排列如下:一号信封(百日照);三号信封(客厅照);二号信封(不明公园照);十号信封(钟情宴会照);五号信封(湖泊风景照);四号信封(不明女子照)。
做完这些,墨观至这才抬头,看向主持人,说道:“我选好了。”
主持人双唇微张,显然很是震惊。但她很快就恢复淡定,笑容满面地继续自己的主持任务。她调侃道:“你确定好了吗?需要再给你一点时间和咪崽沟通吗?”
墨观至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他别过头去看小黑猫。
小黑猫依旧维持着端庄的坐姿,抬起的下巴像是不会累似的始终没有放下来。听见主持人的笑话,小黑猫略有不快,尾巴尖儿飞速敲打了几下桌面。但最终,他还是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人类的选择。
墨观至便笑着回应主持人道:“不用,我们已经决定好了。”
主持人停顿片刻,转瞬又笑了起来,继续道:“那么,接下来请你尽可能详细地和我们的观众解释你的选择和原因。”
墨观至点头表示回应。他又看向小黑猫。
小黑猫骄矜点头。
“喵喵喵。”
墨观至轻笑一声,伸手摸了一把小黑猫的圆脑袋。手感太好,他忍不住摸了又摸。等摸到第五下时,小黑猫忍无可忍,脑袋一歪,同时伸出爪子,直接按住人类摸他脑袋的那只手的手腕上。他的爪子稍稍使劲往下踩,力气并不大,在人类顺从的配合下,小猫咪成功将人类以下犯上的手镇压在咪崽大人的猫爪之下。
小猫咪斜乜着墨观至,眼神威严不可侵犯。
人类,适可而止吧。
第73章 咪崽大人的喉舌 喵喵喵喵
在墨观至正式开口说明之前, 主持人说道:“我需要再和你解释一遍接下来的流程。首先,和之前所有小队一样,在你解释你所感应到的信息以及你做这些排序的原因的同时, 我们会面向镜头拆开信封,同步向屏幕前的观众们一一展示信封内的照片。当然, 我们这么做的时候, 会背对你,在这个时间段, 你是无法看到照片的。
然后,我们会将拆开后的照片向你展示, 这时你可以对着具体的照片再梳理一遍信息, 相当于拥有一次补充说明的机会。
由于你们小队是最后一个进行这个环节的,我们还需要额外增加一个步骤。我们会按牌号顺序将十个信封统一拆开展示,让屏幕前的观众们有一个整体的认知。但请记住, 公平起见, 你只能对自己提前选中的照片进行说明,而当所有的照片都揭开后, 你无法再进行补充。
此外, 我还要提醒你, 尽管我们的委托人此时没有现身, 但他会通过监控录像从头到尾关注你的表现。他的满意度将会直接影响你的最终成绩。
如果对流程没有异议, 你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墨观至点头表示明白。他再次将小黑猫整个端起来,恭敬地摆在自己面前, 捏起一只黑乎乎的小猫爪子, 指着桌面上被选中的信封们,颇有仪式感地从左到右一一点过去。
小黑猫:“……”
小黑猫的额头拧成一个不明显 的王字,但仍旧耐心地配合他的人类。
“我是咪崽大人的喉舌, 我将忠实地传达咪崽大人的意愿。”
墨观至看向镜头,眼睛明亮有神,态度诚恳真挚,说得要多真切有多真切。
小黑猫听罢,颇有些满意人类虔诚的态度。他举起空着的爪子,轻拍喉舌的手背以示嘉奖。
主持人脸上挤出古怪的笑容,笑得有几分勉强。只是再戏剧性的“玄学表演艺术家”她都见识过,眼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猫奴”而已,她坚信自己还能稳得住。
张玄沄和阿波始终安静坐在两旁,像一胖一瘦的两个完美的微笑假人。此时,他们的面上依旧保持着神秘淡定的神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实则内中早已腹诽不休。
没想到啊没想,你墨观至这浓眉大眼的小子,先前还嫌弃别的队伍表现得太浮夸了,背地里竟然入戏这么深的吗?居然自己拉着小猫咪就跳起了大神。我看最封建迷信的神棍就是你自己!
我挑出的所有照片都和一位女士相关,这位女士的真容也出现在其中一张照片里。”
墨观至从容不迫地解释道,轻描淡写地扔下一个重磅弹。
“我能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很遗憾,这位女士恐怕早已不在人世。”
说罢,他停顿片刻,像是要刻意营造神秘莫测的氛围,又像是体贴地想要给主持人以及直播间的观众们留足时间消化过载的信息量。
主持人定定地看着墨观至,迟迟没有接话。
墨观至也不在意,接着说道:“我挑选出来的照片大体上是按照年代顺序排列的。它们来自这位女士人生中几个重要的时间节点或是与她相关的人事物。”
墨观至拉着小黑猫的爪子按在摆放在第四位的原十号信封封面上。
“我相信,只要打开这个信封,谜底不言而喻。”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
圆鼓鼓、黑乎乎的小猫爪子正好盖在信封的封口处,就像一块完美的猫爪形火漆钤印。
猫爪钤印往右移动,再次盖在倒数第二个信封上。
“我将五号信封放在这里,是因为我感受到它传递出来的信息与之前几张截然相反,生机在此斩断。所以很遗憾,我们讨论的这位女士已经香消玉殒,甚至可以说……”
说到这里,他忽地停了下来,稍稍侧头,看向小黑猫。
小黑猫抽回爪子正想舔两下,此时见了人类的动作,默契十足地回应了他,摇头晃脑地补充说明道:“喵,喵喵,喵喵喵。”
墨观至接收到小黑猫的指示,继续说道:“甚至可以说,这位女士的灵魂也不再存于这个世界,上穷碧落下黄泉,一丝一毫都没有剩下。”
明明心里已经做好准备,主持人听到这时,身体依旧不可抑制地猛然一颤。
真奇怪,明明他们所处的空间是节目组特意准备的一间相对密闭的小房间,因为集中供暖的缘故,房内时刻处于适宜的恒温状态。此时,房间门依旧紧闭,却从无名处刮起一阵冷风。
这阵诡异的风来得莫名,亦来得强势,竟隐隐吹歪了那些厚实的信封。五号信封和十号信封的动静尤为明显,在众目睽睽之下,颤颤巍巍地滑动着,几乎掉了一个头。
紧接着,烛火摇曳,昏黄中,光影拉扯。火苗忽闪数下,再也支撑不住,噗嗤一一熄灭。
小黑屋内点着白色蜡烛,本就为了故弄玄虚,屋内自然还有其他光源。只是为了更好地烘托氛围,隐形的光源布置得十分巧妙,由此亮度也很有限。此时蜡烛一灭,屋内明显暗了几分,在视觉上极有冲击力。
主持人的整张脸都淹没在暗色中,只露出一双惊恐无措的眼睛。她短促地尖叫了一声,又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急忙压抑住,双手死死握住喉咙口,呼吸愈发急促,胸口随之起起伏伏。
一时间,现场鸦雀无声,唯有几道轻重不一的喘气声清晰可闻。
首当其冲的墨观至最是能感觉到那股迎面袭来的邪风,只是他心头还来不及生起任何害怕的情绪,身前小黑猫就一猫当先,起身直接挡在他的身前。
小小的毛团子哪怕全身舒展,也只有一捧大小,遮也遮不住,挡也挡不来,看起来毫无威慑可言,仿佛风再大一些,他就会连猫带毛被卷走。
小黑猫浑身的长毛乌黑顺滑,柔软绵厚,随风轻舞,如氤氲云烟,不见一丝杂色,明明身处昏沉,却丝丝缕缕根根分明,好似每一根毛毛都在隐隐发光,衬得整只小猫愈发仙气飘渺,泠然出尘。
不知是有了心理安慰还是产生错觉,在小黑猫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一刻,墨观至切实感受到周身的温度正在缓缓回升,就好像他的面前凭空升起一面无形的屏障,为他挡住了所有的森寒和诡谲气息。
小黑猫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暖的气息,并不像炉火或是烈日那般,会给肌肤带来明显的灼烧感。它更像是直接来自身体的温度,是拥抱的温度。明明他们并没有接触,来自小黑猫的体温依旧在源源不断地温暖着墨观至的身体和灵魂。
他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墨观至开始分出心神去观察异状。他盯着那根根莫名熄灭的白蜡烛,心里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
正常情况下,燃烧着的蜡烛在高温作用下,固态的石蜡液化成白色的雾状小颗粒挥发至空气中。蜡烛熄灭后,液态的石蜡粒子得不到充分燃烧,就会呈现出明显的白烟状态,在空气中留下一缕明显的烟雾轨迹,并散发刺鼻的气味。
然而,眼前的这些白蜡烛却都是转瞬间熄灭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残烟。墨观至心中甚至升起一种错觉,好似原本燃烧着的烛火被一只冰冷的手直接掐灭,急速冷却之下,滚烫的蜡油瞬间凝固,只余下一颗一颗凝结成块的蜡泪。
还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却听见眼前的小黑猫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墨观至:“……”
小黑猫并未回头,沉重地摇了摇小脑袋,好似在表达自己的无可奈何。
他的人类果然还是太娇弱了喵。如此娇弱的人类,小猫咪若是不好好看着,随随便便就会被别的脏东西给惦记上、给叼走的。真是麻烦喵。可是人是猫自己选的,猫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费心思多照顾几分啦。
小黑猫摇晃着小脑袋,一只爪子往前踏了一步,正正好好踩上五号信封。他的动作幅度极小,用的力气显然也不大。神奇的是,就在小猫爪子踩住信封的一霎,原本兀自乱动着的十个信封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势镇压,一刹那全都如同死物没了动静。
于此同时,熄灭的、冰凉的白色蜡烛陡然燃烧,光线再度亮起。朵朵火苗直立朝上,丝毫不颤,哪里还能再见半点风的影子。
弹幕沉寂数秒后,瞬间炸开了锅。
——卧槽卧槽卧槽,我的眼睛没瞎吧!刚刚是不是是不是!
——是是是,我证明!
——哇哇哇,我不看了,我家的窗帘动了!
——妈呀,好恐怖啊啊啊啊啊,我是真的被吓到了!
——怎么回事啊我勒令你们不许装神弄鬼!
——不玩了,我的反诈骗App响了。
——封建迷信,举办了嗷。
——卧槽,我竟然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主持人的惊恐,真是难为大美女了。
——废话,你上去你也怕,我一个大男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管是不是剧本,这氛围塑造得都太好了,我真信了。
——大家不要害怕,想想看,镜头一转,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人手一个鼓风机,正对着蜡烛吹冷风呢。
——呜呜呜,不知为何,咪咪看起来就很可靠哦,好想靠在咪咪柔软宽厚的胸膛,抱在一起看恐怖片,一定就不怕了吧。
——前面的别发癫,小猫咪就鼻嘎大,哪来的宽厚的胸膛,你可不要为难小猫咪。你这么大个人压在它身上,别是把人给压死了,放过小猫咪吧。
——y1s1,小黑猫确实很稳重很厉害的样子,如果哪天我被真人扔去下副本,我申请国家也给我发一只小猫咪,就要全黑的,就要比煤球还黑的那种。
——都是黑粉,咪咪别看,是差评!
——我现在有点怀疑我是不是因为昨天熬了个大夜已经猝死了,现在我是不是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要不然没法解释我刚才看见的一切。蜡烛熄灭我懂,肯定是节目组安排的,但是蜡烛怎么又自己点燃了?
——前面的尸体兄别怀疑自己,你只是凉了,不是瞎了,蜡烛就是灭了然后又亮了,全自动的。
——不是,我说认真的,我小时候家里停电也是用过蜡烛的。这玩意儿难道不是吹灭之后会冒烟,特别臭那种。为什么节目组的蜡烛熄灭后完全没有烟?有哪位老哥知道这是什么原理吗?
——鬼、鬼吹灯??!!
——别急别急,这一切肯定有合理的科学解释的,我首先排除勾股定理。
——知道牛顿第三定律吗?和那个没关系。
——我说你们有没有点常识啊,初中物理没学好吗?蜡烛灭了后,蜡烛芯的温度又不是一下子就能降下来的,灯芯里说不定还藏着很小的火苗。蜡烛熄灭后生成的白烟也是蜡做的,也是可燃的。只要条件适宜,火苗再度点燃白烟,完全可以复燃啊,我们从外边看起来就像是蜡烛自动点燃一样,一点都不玄学,别自己吓唬自己。
——妈的,最烦装逼的人了。都说了,那蜡烛熄灭得干干净净,一点白烟都没有,你是瞎啊,看不见吗?没有白烟火星,怎么自动复燃,你说啊大聪明?
——会不会是无烟蜡烛?
——我觉得不太像,我玩过一段时间的蜡烛,有一点经验。传统的无烟蜡烛是蜂蜡做的,成本高一点,当然不是说节目组用不起,我是感觉所谓的无烟只能做到相对无烟,而且相较于普通蜡烛来说,无烟蜡烛明显比较暗一点。看他们用的道具好像就是普通的白蜡烛,还是比较劣质的那种,特别像是白事香烛店里随便能买到的。当然我也只是自己瞎玩过,没什么见识,不敢确定,或许真的有蜡烛能做到绝对无烟。
——前面的虽然叠了很多甲,但你字多,我跟你混。而且,我感觉这些蜡烛怪怪的,不管有烟无烟,看起来就不像是人用的蜡烛,也不像是被风吹灭的。
——确实,如果是风吹灭的,那至少灯芯底下那一块的蜡油还是烫的,是液体状态的。但我刚刚看得很仔细,蜡烛灭了之后还有别的光能看见一点,中间的蜡烛看不到我不确定,但至少最边上的那两只,在熄灭后,蜡油分明都直接凝固了,这得是灭了有一段时间才能有的状态啊。
……
小黑猫挺身而出后,小黑屋内迅速回温,之前的诡谲气氛一扫而空,平静得好似无事发生过。
坐着的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无人开口。
主持人背脊僵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黑猫,整个人像是入定了似的。
有一位助理模样的工作人员匆匆忙忙从旁边窜了出来,拍了主持人的肩膀一把,同时塞给她一个保温杯。主持人被助理这么一推,宛如溺水之人被拽出水面,猛地大口呼吸几下,恍然醒神。
她自觉失态,匆忙掩饰性地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带着异香的热水落腹,她才像是终于缓过劲来,脸上重新有了笑意。
那保温杯瓶口没拧上,墨观至敏锐地嗅到其中飘出的一丝温和的香火气息,便意识到主持人喝下的大约不会是寻常的热水。他不由得同情地瞥了对方一眼,心道这也算得上是工伤吧。
主持人并不知墨观至心中所想,经过短短半分钟的调整,她已经回归职业状态。
“还请你详细说说你能感应到的信封内的情况吧。”
墨观至自然答应。他简单地将自己所“见”的照片详情依次描述一番,最后总结道:“我能看到一个女人的出生、成长、初出茅庐、事业巅峰,以及……死亡。”
随着他的话,主持人沉默地取出信封内的照片,翻开,按顺序一一摆放。跟拍摄像头飞了过来,尽职地记录着这一幕,代表着正常运作的绿色小灯在昏黄的光线中无机质地一闪一闪。
主持人安静地摆好全部照片,很快就缩回手,仿佛那些无生命的纸片具备无形的杀伤力,令她感到不适。
至此,六张被咪崽大人亲爪挑选出来的照片全部曝光,钟情的形象毫无遮掩地呈现在全网观众面前。
这是《寻龙高手》节目组首次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调查二十四年前的一桩悬案,即一代女星钟情死亡的真相。
不等主持人提问,墨观至主动接下去说道:“我认为,你们要求我们寻找的地点,就是五号照片所示的未名湖泊。”
说着,他屈起右手食指轻敲桌面,示意众人去看那张透着丝丝怪异的风景照。停顿片刻,他像是意识到此举不妥,补救似的拉过小黑猫的爪子,肉垫朝下,轻拍了几下那张照片。
小黑猫:“……”
小黑猫垂着脑袋看自己被人类当做教鞭的爪子,一言不喵。
嗯,没错,这一切都是喵自愿的。
小黑猫遂昂首挺胸,两只耳朵自信地高高竖起。
墨观至没给其余人留下太多思考的空间,直言不讳道:“我相信,这位女士香消玉殒之地,就在此地,就在毛春,就在二十四年前,二零零零年六月六日,端午节。”
端午节,农历五月初五。时令五月,酷暑降临,疫疠瘟瘴将发,日长至,阴阳争,死生分。自古以来,五月都被视作“恶月”。
这样一个恶月,既忌讳死,也忌讳生。
死易生成咒,生易祸死父母。
第74章 委托人 喵喵?
钟情丧命于2000年6月6日, 24年前的端午节当日,就在毛春。
毛春只是一个小城市。ABC电视台的本部不在此地,而在邻省的云泉市。此次《寻龙高手》综艺节目的拍摄现场却被安排在毛春, 的确耐人寻味。此前,也有不少网友就这一点提出过质疑。然而, 建国后首档玄学综艺的噱头在前, 拍摄地点选址都是小问题,相关讨论很快就被其他声音淹没了。如今被墨观至这样一提醒, 大家才恍然意识到其中的种种怪异之处。
毛春、毛春,自从神龙入梦以来, 这个地名出现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了。
墨观至说得如此笃定, 以至于他的话音落下后,场内久久无人应答。几人默契地保持沉默,只听到烛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的毕剥声。
墨观至深知自己一番斩钉截铁的发言会带来何等惊人的效果。受限于当时的刑侦水平以及种种缘故, 钟情的确切死亡日期始终成迷。警方只能根据尸体被发现的日期, 倒推得出她死于六月的某一天的模糊结论。正因如此,当时的报导从未正面提及过相关信息, 甚至有意无意地误导读者得出颇具干扰性的结论。
事实上, 墨观至最初看见照片时, 同样无法确定时间。然而, 就在他放下照片, 整理思绪的某一个瞬间,他的脑海里凭空生成了一个念头。就像是有人用笔在他的脑海里一笔一划地写下了那个日期, 提供了一个正确答案。
这个念头是如此清晰、如此强烈, 以至于墨观至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公布了结论。
难道除了天眼之外,自己还拥有了某种特殊的通灵能力?墨观至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小黑猫。
小黑猫察觉到人类的视线,大大方方地回看过去, 瞳孔放到最大,又亮又圆,装得像个没事猫似的。
墨观至并不确定,只能静观其变。
最终,还是主持人率先打破僵局。她虚指着五号照片,询问道:“我想向你确认,你刚才的意思是说,这张照片与钟情的死亡有直接联系,它拍摄于24年前的端午节,由此我们可以推断钟情的确切死亡时间就是那一天。”
墨观至却摇了摇头,纠正道:“我指的是钟情女士死于当年的端午节,但我相信这张照片拍摄于更晚些时候,只是我还不确定……”
他这么说着,小黑猫忽然一歪脑袋,张嘴打了一个哈欠,长长的毛尾巴轻轻一扫,尾巴尖儿像是不经意地掠过他的手腕,带来酥麻的触感。
墨观至一顿,那种被人提前塞了正确答案的奇妙感觉再次上线。
他轻咳一声,重新斟酌措辞,改口道:“我是说,我无法百分百确定,但是我认为这张照片是在同月的21号拍摄的,也就是2000年的夏至日。”
夏至日,夏至日……墨观至在心中默念。
春分、秋分、夏至,冬至四时,合称二分二至,是古时最重要四个的节气。出于祈福和畏惧的心态,古人遵循诸多禁忌以平安度过二分二至。
墨观至本人就出生于冬至日,按照旧例,冬至降生的孩子通常被视为不祥。事实上,墨母当年生下墨观至时,隔壁床有一个女人也在同一日产子。那家人就极其相信冬至日不宜生产的禁忌,将大出血后元气大伤的产妇和孱弱的新生儿直接扔在医院不管不顾,缺衣少食过了好几日,母子二人险些没能熬过去。
幸而墨观至的父母都出生在高知家庭,并不受旧观念影响。他们是一对全世界最快乐的父母,视自己的孩子为珍宝。甚至为了纪念他特殊的生日,他们特地为他取名为“至”,希望墨观至能长成为至性之人,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享受极致的人生。
和冬至日类似,位于恶月的夏至日同样也被赋予众多禁忌。所谓恶月,不过也是古人的某种生存“智慧”的产物。智慧,并不一定是指高明或是先进,很多时候,它甚至会与进步背道而驰。
生存智慧更像是生命体对无法掌控的自然的妥协和敬畏,是一种平和的、顺从的、功利性的策略。
有关恶月的禁忌中,不乏令人啼笑皆非的古怪说法。例如,古人有言,五月盖屋,令人头秃。任凭一个现代人看到这句话,恐怕都会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质问:我哪个月也没钱买房,怎么也头秃了?
可见,人类的本性应当是顺应时代,不断摸索、前进,而非固守成规,以延续传承为名扼杀进取心。
现如今,在体力上不算突出的人类凭借卓越的才智,早已站在食物链的统治地位。我们有了一整套更适用于现代社会的生存方式。若是还有人借用蒙昧时期的禁忌来约束、压迫他人,反倒是暴露了自身进化不完全、无法适应现代人类文明的缺陷。
当然,若是从玄学角度出发,定然有另一番道理。从本心而言,墨观至并不相信所谓的至高的玄学力量,会以恐吓、威胁的方式迫使普通民众压抑自我、残害同胞。这不是自然之道。
自然的本质,是让所有的生命在适应生存的过程中求得最大限度的自由和丰盛。不自然,意味着逆天而为,力量又怎么可能得到最大的施展呢?
墨观至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时间却只过了短短。
另一头,主持人显然被他的这一番自信满满的断言噎得说不出话来。若是墨观至也和之前那些所谓的大师一样,做些莫名奇怪的举动,说些模棱两可的废话,再半真半假地吐出接近真相的惊人言论,她反而会和观众们一样将信将疑。
现在,这个名为墨观至的过分俊美的青年人,只是寻常地坐着,不用施法、不用念咒,也不用借助任何道具。他只是普普通通地看上一眼,立刻就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言之凿凿,给人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
哪怕身为节目组成员的主持人也忍不住怀疑,导演是不是偷偷给墨观至开了小灶,将剧本提前给了对方。
主持人决定暂时转移话题。她的视线落到最后一个信封上。她留意到,这是墨观至挑选出来后又始终避而不谈的一张照片。
“既然五号信封被你判断为事主的死亡,那么后面为什么还会跟着一张呢?这张照片究竟是什么?”主持人问道。
墨观至沉吟片刻,回道:“这是一张人像照,照片上的女人很年轻,而且现在还活着,充满生机。这张照片和前几张都不一样,它很特别,独立在所有照片之外。然而我能隐约感受到两位主人公之间存在着一丝微妙的联系。我暂时还无法判断这种联系是什么,只能将四号排在最后。”
主持人接受了墨观至的说法。按照她之前所言,主持人接下来向观众展示了剩下的未被墨观至选中的那四张照片。
从普通人的角度而言,这四张照片都是二三十年前的老照片,无论是从风格还是拍摄内容而言,都和另外几张相差不大,不知为何会被墨观至坚定地判断为干扰信息。反倒是最特别的四号照片,肉眼可见是属于近几年的作品,反而和其他九张照片格格不入。
随着钟情照片的曝光,无论是在直播间还是网络上,相关讨论早已成为爆点话题,几度被送上热搜前排。幸好直播平台的运维们随时待命,勉强保住了直播间的正常运行,没有二次崩溃。
越来越多的网友涌入直播间,弹幕密密麻麻地刷屏,一层又一层地覆盖画面,早已看不清节目中的人脸。
——是谁出去搜了钟情后再进来的,是我。
——我我我,举手,我也是。我之前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一搜吓一跳,大美女啊,太惨了,真是天妒红颜。
——你们都是哪里搜的哇,我怎么没找到,连百科里的消息都是不全的,她也没有超话粉丝群什么的。
——xs,早就作古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超话?你以为是内娱的当红小花吗?
——不要跑题,不要拉踩,有没有课代表总结一下?
——我专门咨询了钟情的资深粉丝,也就是俺爹同志,据他老人家说,钟情以前是仿造港台风格,由内地打造的三栖明星。红的时候红遍大江南北,俘获了一众少男的心,后来突然有一天人就没了。据说是被谋杀的,后来又有传闻她是被煤老板包的,可能是小三之类的吧,总之风评不太好。不过人没都没了,后来就没什么人提了。
——嗯……很难评啊,好熟悉的故事,感觉瞬间既视了无数同时代的女星呢。
——我先保留观点。根据我的经验,一般这种剧本里的女孩子都是受害者。煤老板嘛,你们都懂的。
——我之前就很想吐槽了,每次一提到现在内娱不行,就有人出来哭丧,说什么好怀念煤老板什么的。拜托诶,就算内娱资本恶臭,煤老板又是什么好东西嘛?他们害死的明星还不够多吗?
——如果是被害的,怎么没有调查呢?是因为煤老板只手遮天吗?太嚣张了吧。
——权钱那啥嘛,不能深入多说,说多了容易封号。
——那另一个女的又是谁?看着也不像钟情啊,钟情好像没有结婚生子吧。
——别跑题啊,多关注选手本身吧。我更好奇的是,明明钟情的照片都在里头,之前却没有一个人挑出来,这是妥妥的实力碾压吧。
——那也不好说,就算他们都是江湖骗子,也不能排除最后一位是手握剧本的节目组太子。
——谁说没有的,你们有没有认真看啊。杀猪法师就挑中了这张,而且是第一眼就挑中了。但是他犹豫了,因为没有猪血,所以请不了神不敢肯定,止步于此,可惜啊。
——哇,只有我觉得通过玄学手段还原历史悬案很酷吗?如果是真的,那么是不是世界上就不存在谜案了?历史圈狂喜。
——节目组接不接受投稿啊,我先举手,我想知道始皇帝是怎么没的!
……
就在这时,主持人收到耳返中传来的指令,随机变换话题,对墨观至和小黑猫说道:“是这样的,我们的委托人在幕后听到你们的分析,很感兴趣,决定亲自来见你们一面,想为你们提供更多细节,帮助你们还原当日的情形。”
委托人现身?
所有人闻言都为之一振。
第75章 师徒 喵喵
委托节目组调查钟情死亡真相的人提前出现了, 这倒是令人始料未及。
不多时,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小黑屋里走进来两个男人。两人都是中等个头, 留着利落的寸头,走起路来昂首挺胸, 精气神十足。从体态来看, 其中一人年纪大些,头发花白, 走路时左脚略有些跛;另一个年纪还轻,一边走一边细心留意着另一个, 时不时伸手去扶一把对方的胳膊。两人互动亲昵, 看着倒有几分像父子。
除此之外,这两人身上最明显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们的装扮。他们穿着深色的棉服和休闲裤,和毛春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普通男子没有什么两样, 扔进人群里毫不打眼。只是他们脸上都戴着墨镜和口罩, 将五官遮挡得严严实实,一副全副武装的模样。
如此一来, 这两人自带某种矛盾的气质, 显得既醒目又寻常, 既能一眼看出他们的怪异, 却又因为太过普通而很难抓住特征。
委托人的形象出人意料, 细思却又在情理之中。
墨观至之前就有想过,二十四年前的那桩悬案自始至终都笼罩在一片诡谲的迷雾中, 委托人想必会低调行事, 不愿意直接暴露在大众的视野里。只是……将脸包裹得如此严实,一时之间竟说不上来是低调还是引人注目。
这两人径直走向圆桌,和主持人点头打了招呼后, 墨观至听见那位年轻人小声和身旁的男子说道:“师傅,您坐这里吧。”
墨观至心想,原来不是父子,而是师徒。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徒情同父子倒也说得过去。
师徒制是我国极为特殊的传承形式,现如今还保留着严格的师徒制度的行业少之又少,技术工,手艺人,还有就是……警察。
墨观至的视线迅速掠过两位委托人,在他们的发型上略停顿片刻,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主持人介绍众人认识。委托人被简单地称呼为林师傅,小徒弟姓刘。双方都表现得十分克制,只是隔着桌子简单握了握手。
墨观至察觉到林师傅的手宽厚有力,布满老茧,想来手的主人应当是一位身体康健的中年人。然而他能明显听见圆桌对面的男人略显粗重的喘息声,隐隐还带着气鸣声。
跟拍摄像头围绕着墨观至等人转悠个不停,在小黑猫的脑袋旁逗留的时间明显最长,却并不往两位委托人的方向拍摄。
林师傅是个爽利的性子,寒暄几句后不再废话,直接进入主题。
“如果,我能带你们去那张照片拍摄的地点,你们可以帮忙找出来钟情在哪里吗?”
他的嗓音低沉沙哑,气息不稳,说得不是很连贯,墨观至等人费了一番功夫才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只是几人仍旧十分奇怪,什么叫找到钟情,钟情……不是早就去世了吗?
林师傅咳嗽了两声,又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这才接着解释道:“当年我们一直没找到她,我们只知道她人没了,但找不到她,确定不了死亡原因。这么多年了,这件事一直压在我心里,我就想着,如果真的可以,就不把谜题带进墓里了吧,怪难受的。咳咳咳咳……”
林师傅俯身猛咳,小徒弟连忙上前给他顺背,哪怕戴着墨镜,也能感受到他目光中流露出来的担忧之情。
他语气焦急,生怕小猫咪喵的都队的成员没能理解林师傅的意思,连忙替自己的师傅补充说道:“我师傅的心愿就是找到钟情,查清楚她到底是怎么没的。”
众人瞪大眼睛。
这,这话听起来就更古怪了。找不到人,却能确定人已经死亡,难道说,尸体还会跑?
此时,直播间内的弹幕同样炸开了锅。
——卧槽,这大叔什么意思啊?
——钟情没死?妈呀,一个大活人可以销声匿迹二十多年吗?
——不是吧,我觉得他的意思是钟情不见了,死不见尸的那种吧。
——好喵喵的恐怖啊,尤其是大叔的声 音打了码,听起来像长指甲挠玻璃一样刺耳,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说大叔不好的意思,但是这个声音我听着真的很不舒服。
——因为要保护委托人吧。你看他都没有一个正面镜头,只能看出来是个有点年纪的男的。
——听大叔的意思,他大概率是当年参与调查钟情之死的警察叔叔啦,保护我方公职人员,当然要打厚码啦!大家不要深扒无辜人员,专注案件,不要误伤。
——啊,等一下,这会儿怎么连声音都没有了,我这里只能听见嘟嘟嘟的盲音,断断续续的,是我手机坏了吗?
——我也没有声音了!我还特意退出后再进来,断网后再联网,都没用,就是没有声音啊。
——别急,估计是说到不可告人的内幕了,节目组直接消音了,不能让观众听。
——现在的综艺直播都这么高级了吗?现场打码,现场消音。
——前面的,这种技术也不稀奇吧。不过好奇怪哦,感觉自己看了一集法制节目,我都快忘记自己追的是真人秀了。
——大叔到底在说什么啊,好奇死我了。有什么是我这种高贵的VIP不能听的吗?如果有,请把升级会员的付款二维码放出来!
——诶诶诶,别吵别吵,又能听见了!
——我明白了,应该是关键处会被直接消音,无关紧要的地方就可以放出来。不得不说,这个同步消音技术好先进啊。
——热知识,所谓的直播,其实也是存在一定的时间差的,并不是完全的同时。不过能做到这个程度,确实挺厉害,我怀疑是有AI程序辅助。
——妈呀,这样时断时续的,好像信号不好的收音机。小黑屋,白蜡烛,奇怪的一群人,一只小猫咪,讲故事的收音机,好有恐怖片氛围啊,感觉自己在听鬼故事。
——前面的,为什么要把我们咪崽放在恐怖元素里头,咪崽明明那么可爱,可爱到没有脑袋!
——确实,黑到看不出脑袋。它要是不睁眼,我连正反面都分不清。
——是恶意差评,猫好人坏!
……
幸而,在现场的几人没有必须消音的烦恼。林师傅说话的语速很慢,尽可能地将自己的故事说清楚。过了许久,墨观至终于能从他的话里拼凑出二十四年前案发时的情景。
二十四年前,千禧年,也是一个龙年。据林师傅回忆,那是一个奇怪的年份,极端天气不断,反复无常。那一年,林师傅刚毕业不久,正是他的小徒弟如今那般的年纪,意气风发。他调来毛春,正式成为一名光荣的民警。
毛春地广人稀,百姓安居乐业,平常难得见到大案子,民警处理的都是鸡毛蒜皮的琐事。人们讨论最多的,还是一反常态的天气。入夏之后,立夏无雨,夏至却电闪雷鸣。有耕种经验的老人都在感慨,说今年的收成必定受影响,不会是个好年份。
时令气节总是与耕种息息相关。芒种芒种,忙收忙种。芒种之后,气温升高,雨量充沛,正式进入夏季的备耕农忙时期。正所谓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直至夏至,期间大约十五天几乎是一年之中农耕最为繁忙的时候。农民需要将能播种的种子都种下,才能赶上作物的成长高峰期。
如此重要的时期,若是天气变坏,会对农作物的生长和收成造成极大的影响。民间认为,立夏不可无雨,而夏至日却不能下雨。为此,人们需要严格遵循诸多禁忌,譬如不剃头、不诅咒等等,以免坏了天气。然而,那一年,毛春的天气正好反着来,仿佛处处透着不祥的征兆。
令老人们更为担忧的是,农历五月的一整月,毛春诞生了许多新生儿,尤其是五月五日五毒日当天,妇产科竟然挤满了待产的孕妇,床位供不应求。按照老几辈的观念,端午这一日于孩童是有害的,故而需要“躲午”。而在这一日降生的婴孩更是自带五毒,克父克母,乃是灾星。因着这些言论,加之天气炎热人心浮躁,隔三差五就有老人与小辈起口角冲突,吵到需要出动民警拉架的程度。
彼时,年轻气盛的林师傅对夏耕秋收毫无兴趣,对恶月产子不吉利的说法更是嗤之以鼻,——他的老家就从来没有过类似的说法,可见都是封建迷信。他心中有大抱负,不安于浑浑噩噩的现状,总想着能有一天碰见一桩大案,最好能借机调入刑侦队。
年轻的林师傅并未想到,“幸运”竟然很快就降临在他的身上,却并没有带来他期盼已久的机遇。
“现在想来,夏至那一天,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林师傅感叹道,“我那天跟着我师傅出警,才到地方就看见一条蛇,一条浑身雪白的蛇。我觉得那蛇挺特别的,没多想,直接拿手一指,和我师傅说,师傅你看,这里有一条白蛇诶。没想到我师傅听了,脸色大变,当场就打掉我指着蛇的手,很严肃地告诫我,不能直呼蛇为蛇。”
林师傅的这几句感慨完全没有消音,被忠实地放送给直播间的每一位观众。
弹幕飘过一整屏的问号。
——不是,这么封建迷信的吗?蛇不叫蛇,还能叫啥?Snake?
主持人也面露困惑。
唯有小黑猫听得耳朵飞起,脑袋偏向一边,斜着眼看向林师傅,砸吧着嘴嘟嘟囔囔,似是在责备人类的胆大妄为。
第76章 复苏 咕咕咕
尽管时隔多年, 林师傅回想起当日的情形,依旧对那条白蛇印象深刻。然而在当时,巧遇白蛇只是一个极小的偶然事件, 很快就被他抛之脑后。报案人进入荒郊深林采风,发现一具疑似尸体的人形物体。此事非同小可, 是毛春难得一遇的大案子, 林师傅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想要大干一场。
林师傅跟随自己的师傅深入现场, 明明有熟悉地形的当地人领路,一行人却在林子里转悠了大半天才找到地方。最后, 在密林深处, 出现一片湖泊,林师傅得以见到此生难忘的骇人场景。
他们确实发现了尸体,可尸体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小黑猫一边听故事, 一边摇头晃脑, 嘴里咕咕不停,参与感十足, 就连蜷着的尾巴尖儿都一颤一颤的, 透着几分全神贯注的意味。
墨观至自然留意到怀中小猫咪的动静, 难免意外。在他的观察中, 小黑猫可不是什么八卦宝宝, 他是一只很看重自我形象、偶像包袱极重的小猫咪,不屑对普通人的生活发表意见。
这倒是人类对小猫咪的误解。小黑猫并非是对林师傅所说的诡异故事感兴趣, 而是一时心有所感罢了。若说刚出山时, 小黑猫对如今的人间还知之甚少,此时,他早已察觉到原本暗如死灰的天地灵炁出现了异状。
千年之前, 天地间原本充盈的先天灵炁开始紊乱,直至刘伯温斩断龙脉,溃灭之势不可挡,且愈演愈烈。失去灵炁支撑,无论是人修还是妖修,都不可避免地陷入长久的困窘之境。若长此以往,假以时日,修士将彻底不存于世间。
与之相对的是人族的大兴。然而,天下万灵以和合共生为道。此消并不一定导致彼长。若修士不存,意味着过去数万年间以人为尊的修行法则将出现颠覆性的更迭,人族大势旁落,亦将覆灭。
然而,就在刚刚的那一刹那,毫无预兆的,小黑猫的神府内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运道变化,微弱到他还来不及捕捉、感知,便消散无踪。
小黑猫坐直身体,毛发根根竖立,难以抑制地激动起来。
这种微妙的变化或许并非一朝一夕达成,或许早在二三十年前就已然埋下伏笔,时至今日,已再难掩踪迹。结合近日来,毛春附近发生的诸多变故,不难得出一个结论:随着龙年再度降临,神龙的气息再现,天地灵炁正在复苏,——这种速度极其缓慢,或许将再过上千年才能初见端倪,然而毫无疑问地,灵炁正在复苏。
喵喵啊,种种迹象早已作出暗示,这真是太明显不过了!
小黑猫心中暗叹。他居然直到现在才有所察觉,不得不承认自己先前一直受到天道的蒙蔽。
灵炁复苏对于普通人类而言无声无形,甚至可以说对于绝大多数灵感迟钝的人类而言,灵炁的变化毫无作用。然而,总归还是有所不同的。最明显的表现就在于,人族中生性敏感的那一类人更容易被卷入莫名的炁场中,简而言之,就是“见鬼”。
就像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只是普通人而非龙傲天一样,绝大多数的蛇也只是普通蛇,就算见到了也无需顾忌。然而有时候,人的运气就是这样。林师傅当年见到的那一条,偏偏就不是普通的白蛇。
六月六日夏至日,有人以血为咒,犯下大忌讳。原本的朗朗晴空突然电闪雷鸣,不多时就倒下倾盆大雨。在此如此特殊的时间地点,出没的必然是有道行的精怪。
蛇生而为白,如同自然界的大多数种族一般,是白化病变的结果,若是放诸野外,生存能力较之同族明显低下,不易存活,为同胞不喜。白虎、白猫、白兔,皆是如此。
白蛇得道,真身必定非同凡响。见此精怪,人不能直呼为蛇戳破它的真身,或是唤作仙家,或是唤作龙君。若是时机得当,路遇讨封,有缘之人还能助它化形,结下善果。
像年轻时的林师傅那般大大咧咧地当面说破白蛇的身份,很容易被视作嘲弄蛇妖无脚,坏它修行,若是遇见气性大的,轻则倒霉几日,重则惹祸上身。
不过见林师傅此时还全须全尾的,想必遇见的白蛇仙家不是个爱计较的,估计只是沾染了些许晦气吧。
小黑猫上下打量着林师傅,视线掠过他那张裹得严严实实的脸,最后落在他反光的头顶,忽然眯起眼睛,喵喵偷笑起来。
林师傅似有所觉,下意识抬起胳膊,挠了挠自己的头顶。他的年岁其实不算太大,今年才刚过五十,然而自打年轻起就莫名秃了脑袋,还是个典型的地中海脱发。他平时总是剃着板寸,乍看之下不太明显,其实头顶那一块的毛囊早就坏死,寸草不生,仔细看就能发现中间那锃光瓦亮的头皮。
墨观至只觉脑袋嗡的一下,脱口而出道:“您这头是不是当年见到白蛇后才秃的?”
林师傅:“……”
倒也不用这么直白吧。
众人:“……”
仔细一看,还真是秃头了,好亮的一颗脑袋。原来骂蛇会秃头,这也太损了吧。
墨观至:“……”
小黑猫用爪子捂着嘴,喵呜喵呜,笑得更加开怀。
墨观至无奈,低头去看罪魁祸猫。当事猫丝毫不怵,理直气壮地回瞪过去,一片暗色中唯有两只猫瞳亮晶晶。墨观至轻笑,拿手指轻轻弹了弹淘气小猫咪的耳朵。小猫咪毫不客气伸爪,梆梆回击了一记猫猫拳。
感受到围观群众投来的同情与庆幸交杂的复杂视线,林师傅顿时觉得难堪,转头就给自己的小徒弟来了一个脑瓜蹦儿。
小徒弟嗷呜一声惨叫,慌不迭捂住脑袋,嘴里咋咋呼呼,控诉道:“师傅你这也太不公平了,又不是只有我笑了!而且打人不打头啊,你也得给我留点面子啊,这么多人看着呐!”
林师傅平日里教训惯了小徒弟,被对方这么一嚷,方醒悟现在是在综艺节目的直播现场。他连忙咳嗽几声掩饰窘态,随即转移话题道:“总之,我本来是想趁着我还能走还能动,还有力气去找寻当年的真相时,想办法完成我的心愿。
我是一个有‘信仰’的人,我忠于我的誓言,从没有违背过。我也知道很多事情得讲科学讲道理。但当年这个案子,确实就是我没法解释的。这么多年,我一直耿耿于怀,如果不再找一找,恐怕我这辈子都难心安理得。
我找到贵节目组,就是希望能够求助有能力的人,帮我还原当年的真相。当然,我知道这是一件有危险的事情,所以我并不强求,希望你们能尽力而为就好。你们都还年轻,可别……”
林师傅的话并未说完,然而在场之人都明白了他话中的未尽之意。
林师傅的这一生,都在为他的职业和理想燃烧生命。若非他有着不可泯灭的良知和一颗追求真理的心,他不会在过了这么多年后,还始终处于煎熬状态,为了多年之前的一桩悬案彻夜难眠。
然而,林师傅毕生都在守护普通百姓,很难做出牺牲他人的安危满足自我的事情。哪怕已经得知来参加节目的人都是有所倚仗、有所图谋的,他依旧想确保所有人的安全。
小徒弟率先做出反应。他将自己的胸脯拍得砰砰响,大喇喇地说道:“不管怎样,师傅,我肯定会陪着你去的。你就别再啰嗦啦,都到这里了。我们要相信术业有专攻。你不行的,别人说不定就行了。”
小徒弟的话乍听之下不太正经,但却也正是他适时的一番插科打诨,将现场凝滞的气氛一扫而空。
小徒弟和林师傅相处的时间还不算长,情谊却极深厚。在场中的这么多人里,唯有他最清楚林师傅所求为何。
经历当年的诡异事件后,林师傅放弃了进入刑警队的愿望,在平凡的岗位上踏踏实实地干了下来。前段时间,有歹徒当街持刀行凶,林师傅挺身而出,立了大功,却也因此伤了肺腑,现在还没好利索,恐怕得好好养上许久。
林师傅在一线干了二十多年,多次负伤,如今的身体已不再适合担任繁重危险的一线职务。正是考虑到这一点,上级领导特批林师傅提前退休。
脱下那身代表着荣誉和责任的制服后,林师傅这才有时间考虑起个人未了的心愿。他仍旧放不下当年的钟情案件,深知此案非常规手段可以侦破。因此,当得知上头有意通过一档玄学综艺节目重开此案时,林师傅毫不犹豫地找到老领导,报名成为匿名的委托人。
那一天,林师傅得知上级批准申请的决定后,难得在小徒弟面前喝得酩酊大醉。他一边抹着鼻涕眼泪,一边口齿不清地和小徒弟诉说自己的难受。
“那么好好的一个闺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说是被人挫骨扬灰,连魂儿都没有了。太惨了,就没见过这样的。找不到凶手,啥都找不到,后来也不让查了。怎么就不能查了呢?不查,谁能给她伸张正义……这么多年了,我都知道的,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正义,不是所有人都有公平,但能不能少一件?能不能?我穿着那身衣服,我也不行,我什么也干不成,我心里难受啊……”
林师傅的醉话前言不搭后语,小徒弟却都听明白了,也因此,他愿意冒着风险陪同师傅一起参加节目。
随着林师傅宣布委托任务,寻龙高手赛事完成第二轮淘汰。如此,十支队伍进五,半数队伍淘汰之后,最终只剩下不到十五人。
节目组紧锣密鼓,将剩下的队伍成员赶小鸡似的聚到一起,匆匆忙忙地宣布流程。他们将乘坐大巴车,即刻前往委托人提供的地址,进行现场勘察探索。
张玄沄皱起眉头,嘀咕道:“等我们坐车到了地方,马上就要天黑了吧。这个时节,天一黑,深山老林,又是发现过死人的地方,这是要出大事的节奏啊。节目组这么虎的吗?万一要是出了问题怎么办?流程排得这么紧,是赶着投胎呢……啊呸呸呸,童言无忌,帅哥言的也无忌,勿怪勿怪……”
张玄沄口中念念有词,声音细若蚊蚋,听不分明却又极其有存在感,搞得他身旁的阿波紧张不已。
“我说你别念经了师傅,你别自己吓唬自己啊,我们有这么多人呢,大多数都是阳气十足的大小伙子,不会有事的。”
阿波安抚着张玄沄,同时也是在作自我安慰。
“而且你没听说吗,非人办的那位严队长也会加入我们,这就更稳了。再说了,我们在芙蓉村的时候,什么场面没见过啊,不至于的,为了这么一点陈年旧事就吓成这个样子。”
“你要是不害怕,你别抖腿啊!再说了,你抖腿就抖腿,能不能别踩我鞋!那是新鞋!才上脚的!”
“哎呦喂,对不住了哈。我真是没看见小公子的新鞋呢,恕我眼拙。不过你也是,怎么还和个孩子似的,上个电视还得穿新鞋子。给哥说说,你该不会连内裤都是新的吧,不会吧不会吧。”
阿波弯腰,作势要给张玄沄的鞋子掸灰,被对方一把拍开。
“滚滚滚!”
两人这么一通打闹,总算是不那么紧张了,反而抽出心神考虑起旁的问题。
“诶波子你说,节目组这是怎么想的啊,本来就是长时间的直播,已经很考验观众的腰子和肾了,现在流畅还安排得这么紧张,真的有人能全程跟着看吗?后期要怎么剪啊,正片还播不播了?大家都看过了啊,再怎么鬼斧神工的剪刀手也没办法无中生有啊。”
“你与其担心这个,倒是不如想一想我们下一期还能不能上。头一期就搞凶案现场,搞这么大,第二期还能续上吗?那得来个多大的新闻才能维持话题度啊。”
两人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对着摄像头指指点点。
墨观至站在他们身旁被迫听着,怀里还窝着一只暖乎乎毛茸茸的小乌云,真是一点儿紧张的情绪也生不起来。
张玄沄和阿波的声音并不大,离他们不远的主持人却像是听见了,朝他们投来古怪的一瞥。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复杂眼神,像是集合了社畜无法按时下班时产生的怨念,以及不确定明天还能不能上班的忐忑。
难不成,他们能不能过得了今天还是两说吗?
这个认知令人不寒而栗。墨观至忍不住将小黑猫抱得更紧了几分。看得一旁的张玄沄眼红,几次三番想对小猫咪动手动脚,都被猫猫拳无情制裁了。
张玄沄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嘴硬,对着墨观至得意洋洋道:“你看咪咪竟然愿意揍我,证明它心里有我。你等着吧,很快我就要取而代之了。”
由于人数不多,节目组直接租了一辆短途用的单层大巴车,将所有人一并拉走。除了十几名晋级的队员,同行的还有主持人,嘉宾严粟,以及四名扛着摄像器材的陌生工作人员。
墨观至上车后,选定了一个前排的靠窗座位。这个位置,方便他扫视车厢,观察众人。单从外表来看,晋级队伍反倒是所有队伍里最朴实无华的几支,几乎没有人奇装异服,年纪也相对年轻,此时众人共乘一辆旅游大巴,看着就像是一群赶春运的大学生。
令墨观至感到诧异的是,很多人的脸上并没有多少紧张和激动,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无精打采,他们要么像观光客似的望向窗外,要么靠在椅背上仰头发呆。他简直要怀疑这些人是不是被节目组绑架来凑数的了。
哦,不对,还是有例外的。
墨观至的视线停留在那抹奇特的女装“倩影”上。
那位杀猪未遂的南派法师同样晋级了。
奇怪的是,杀猪法师原本光是队友就有好几个,此时陪同他的却只有之前替他翻译的那个家伙。两人脸上都带着浓厚的妆容,杀猪法师浑身挂满零碎配件,头上还别着一朵鲜艳的红花,在一众麻木的普通人中,显得鹤立鸡群,如黑暗中的烛火一般耀眼。
杀猪法师的脸上同样没有多少表情,然而可以明显感受到他的放松和惬意,甚至可以说他是全车情绪最放松的人,好似只是在赶赴一场寻常的冬游。
墨观至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心中的好奇愈发强盛。
窗外天气瞧着十分晴朗,万里无云。阳光热烈,透过窗户打在人的身上,却意外地没能带来一丝温度。
风越刮越大,卷起无数枯叶,呼啸着拍打玻璃。
降温了。
墨观至裹紧身上的大衣。明明是令人不安的景象,他的心头却并未产生任何不安的情绪。大约是因为他能感受到怀里的小家伙正在愉快地咕噜咕噜,好像一尾会吐泡泡的小黑鱼,也不知道在自己高兴个什么劲儿。
墨观至情不自禁微笑起来,屈起食指的指节,轻轻揉搓着小黑猫的下巴。
小黑猫鼓着肚皮一翻身,四爪并用,一把抱住人类作乱的胳膊。
嗷呜嗷呜!
小猫咪抗议着。
人类自然不清楚小猫咪的心思。此时,小黑猫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越靠近目的地,他越是能感觉到此地灵炁充沛,往前数个成百上千年,定然是个天然的洞天福地。他以前竟从不知晓毛春还藏有这样的好地方。
更重要的是,小黑猫已经察觉到,他们此行的尽头,隐隐有灵物在召唤着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如此幸运。小黑猫确信,这一次他碰见的东西远比之前的那些还要厉害。
若是能一口吞下,加以炼化,假以时日,小黑猫大概就能凭借一己之力重新修复玉山宗的护宗大阵。若大阵修复完毕,他就可以再次归隐,重新做回不问世事的小猫仙。
想到这里,小黑猫忍不住拿爪子拍拍自己的小脑瓜,鼓励鼓励,我真是一只能干的小猫咪呢。
唔,等等……
小黑猫的大眼睛骨碌碌一转,视线移到墨观至身上。从他这个角度往上看,只能看见人类光洁利落的下颌轮廓。
小猫咪的视线忽地变得飘忽。
若是他一走了之,这个和自己定下天地契约的人类又当如何呢。
小黑猫原本愉快摇摆的尾巴逐渐慢了下来,甩动的节奏也变得焦躁。
墨观至察觉到小黑猫的情绪变化,不解地低头去看,安抚地替他顺着毛毛。
片刻之后,小黑猫忽然重重地哼了一声。
管喵的,人类已经是喵的,就永远只能是喵的,谁来也抢不走呢。
到时候想个办法,直接把人类给抢走,让苟富贵安排抬进山里。唔,就安排在小茅屋里吧,让他给喵看柿子树,免得那些厚脸皮的啾啾老是跑来偷吃喵的果子,嘿嘿。
小黑猫如此琢磨着如何安排人类的新岗位,越想越美,喜滋滋地咕咕笑出声来。那是一种极为可爱的咕噜声,不像是寻常小猫会使用的声音,古古怪怪,带着几分俏皮。
墨观至听着听着,不由得也跟着心生喜欢。他情不自禁用手贴上小黑猫的喉咙,感受着手心下奇妙的跳动,像一首沸腾着的小猫快乐歌。
咕咕咕——咕咕——
坐在墨观至后排的小徒弟听见奇怪的动静,忍不住站起身来,探着脑袋找了一圈,最终视线落到墨观至的身上。他好奇往墨观至的怀里瞅了好几眼。
墨观至察觉到来自后排打量的视线,然而好似并没有要主动开腔解释的意思。
林师傅的小徒弟天性活泼,是个藏不住话的,只憋了一小会儿,终于还是开了口,问道:“你这猫好奇怪啊,怎么还会咕咕叫?小时候是和鸡养在一起的吗?”
小黑猫:“……”
小徒弟兀自逗弄小猫,怪模怪样地学着小猫咪的模样叫唤起来:“咕咕咕!咕咕咕!咪咪,嘬嘬嘬,咕咕咕!”
小黑猫大力抡动尾巴,梆梆作响,一双圆溜溜的漂亮猫眼瞪着胆大妄言的无知人类,开始咔咔磨牙。
墨观至连忙轻柔地拍了拍小黑猫的后背,将他炸开的毛毛重新抚顺。他笑着看向小徒弟,语气倒是温和友好,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古怪。
“你带伞了吗?”
“啊?”
小徒弟一时没听清,歪着脑袋,看起来傻气十足。直到墨观至好脾气地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他呆愣愣地挠了挠脑袋,奇怪道:“没有啊,今天出门的时候,我看过天气预报的,全天都是大晴天。你看外头太阳这么大,没必要带伞吧。怎么,你想要伞吗,难不成你一个大男人还要打伞遮阳吗?你这过得也太讲究了吧。”
墨观至却摇头道:“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没带伞的话最好不要乱说话。”
小徒弟依旧一脸茫然。
“乱说什么?哦,是说你的猫是鸡带大的吗?”
墨观至不言语,看向他的目光幽幽。
小黑猫的尾巴甩得更加厉害,几乎快要挥舞出残影。
原本明艳的蓝天蓦地出现一片阴影,越来越黑。黑压压的浓云聚拢、翻滚。
轰隆隆!
晴天一声霹雳,似乎预示着即将会有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卧槽!”小徒弟大惊失色,贴上玻璃窗,努力往外头看去。
“真的要下雨了诶,神了!”
他惊喜地扭过脑袋去看墨观至和小黑猫,哪怕隔着口罩和墨镜,依旧能感受到他五官四窜的震惊。
小黑猫只是冷冷酷酷地喵了一声,冷冷酷酷地别过脑袋,只留下一个圆鼓鼓毛茸茸的后脑勺。
第77章 来都来了 差点忘记发布
令小徒弟担忧的雷雨到底是没能落下来。
小猫咪的怒火终止于墨观至从包里掏出的一条小鱼干。那小鱼干烤得金黄酥脆, 散发着丝□□猫的香气,大小也是不长不短,正正好适合被小猫咪平躺后抱在怀里啃。
墨观至这只坏人类捏着小鱼干的尾巴, 故意在小黑猫鼻下来回晃悠,喷香的气味直往小猫咪的鼻腔里钻。
面对人类的供奉, 小黑猫起先还保有几分矜持。他的眼睛瞪得溜溜圆, 眼神聚焦,不由自主地跟随小鱼干左右移动, 最后成功便成一只斗鸡眼小猫。
小黑猫:“……”
小黑猫忿忿出爪,一把将小鱼干捞走, 一边龇牙恶狠狠地啃咬小鱼干, 一边朝着人类恼怒地呼噜噜。
墨观至连忙顺毛摸猫,从脸颊一直挠到下巴。不得不说,只是相处了短短几天时间, 狡猾的人类已经深谙如何安抚生气的小猫咪。他的撸猫手法之娴熟, 手上就像是自带魔法,每摸到一处, 小猫咪就变得绵软、舒展。
小黑猫被侍候得十分舒坦, 不一会儿就袒露肚皮, 逐渐变成一张柔软的猫猫毯, 严丝合缝地嵌入人类的怀抱。他的喉咙里咕噜咕噜唱起猫猫歌来, 最终决定做一只宽容大量的小猫咪,再也顾不得去和后排那只没礼貌的人类计较了。
于是, 一无所知的小徒弟眼睁睁瞧见头顶那片突如其来的乌云不断扭曲、变换造型, 一会儿捏成一条肥肥的小鱼干,一会儿又变成大肚皮的小黑猫,最后竟然由黑转白, 彻底化作一朵软乎乎的猫猫头形状的棉花糖。
几分钟前还霸道得像是不雷劈了他誓不罢休的滚滚乌云散尽,雷雨预警解除,天气多云转晴。
小徒弟看得惊叹不已,掏出手机连连拍照。
“魔法,这一定就是魔法!”
他的快乐却未能感染到同车的其余乘客,车厢内的气氛依旧如泥淖般沉闷、粘稠,令人喘不上气。
一整车的人与其说是去野外拍摄节目,不如说是去打工,与其说是上班,更不如说是上坟。墨观至甚至怀疑,此时的跟拍摄像头是否还在正常运作。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几个号称是跟拍摄影组的工作人员。
出发前,节目组解释说山里的信号覆盖面窄,恐怕无法全程采用AI技术跟拍,于是安排了人类摄影师跟随。这个说法倒也解释得过去,然而那四位新增的工作人员和林师傅师徒一样,全程藏头藏尾,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实在令人不得不心生疑窦。
或许,所谓的《寻龙高手》玄学真人秀从头到尾确实只是一个幌子,前头的两场淘汰赛只是开胃菜,将不合格的普通人筛出去,留下“有用”的,一股脑儿送到目的地。
真正的“好戏”即将拉开帷幕,而所有的演员都深知自己无法逃脱。
在如此古怪的气氛中,主持人并没有强行暖场活跃气氛。她像是终于卸下上班时的伪装的社畜,面具之下是一张麻木冷漠的脸,很没有形象地整个人瘫软在座位上。
一路无话,众人各自转头,沉默地盯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残影,感受着从城市往郊外山区行走的这一路的风景变化,起伏的山丘缓慢地吞噬了平原,开阔的视野被遮挡、割裂。
单调乏味的旅程很容易使人失去对时间的感知。也不知过了多久,视野中的画面终于发生了变化。天色 缓缓变得昏沉,原本明亮蔚蓝的底色逐渐被墨色取代。
在黯淡的光线的作用下,一座座巉峭耸立的山峰如同一个个瘦骨嶙峋的巨人。他们沉默地围拢而来,沉默地俯视大地,沉默地垂首迫近。小小的大巴车无知无觉,毫不迟疑地驶入群山的腹中。
待大巴车驶入山区,最终在一小片荒废的空地上停下时,车厢内的众人这才像是被重新按下暂停键,渐渐有了动作。没有人组织,众人默契地同时站起身,活动着僵硬的四肢。他们一个接着一个,鱼贯而下。谁也没说话,脸上并没有熬过漫漫长途后的松快感,反而挂着一种麻木和茫然混杂的古怪神色。
到这时,哪怕再迟钝的人也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来。
张玄沄有些晕车,进入密闭的车厢就很容易犯困,几乎是一路睡过来的。此时,他站在大巴车旁,一手撑着车门,目瞪口呆地环顾四周,终于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优美的感叹:“卧槽,这他妈不太对劲吧?看着架势,我怎么感受到节目组有一种把人骗过来杀的美感呢。”
站在他身旁的阿波目光凉凉,语气幽幽,回道:“你才意识到啊,我这一路都在担惊受怕,生怕这一整车拉的其实都不是活人,会总图像丧尸似的暴起把我给啃了。亏你这么心大,居然还能睡着。”
两人面面相觑,心有灵犀地一起朝墨观至看过来。
墨观至依旧抱着小黑猫。小黑猫像个小婴儿似的仰面躺着,呼噜呼噜愉快地啃着小鱼干,此时小鱼干被吃得只剩下一小截鱼尾巴,正被小猫咪叼在嘴里。
感应到两位同伴投来的视线,墨观至却只是摇摇头,并未说话。他方才特意留意着几位工作人员的动静,见他们下车后就躲到一旁小声交谈起来,尽管几人的声音极小,墨观至还是敏锐地捕捉到细碎的只言片语。
“……撤离……不太安全……什么时候……”
“阴气……越来越重了……”
“……不清楚……借口信号不好……见机行事……”
墨观至:“……”
这些人谋划得也太明显了吧,完全不背着人啊。
看来此行必然不会轻松。墨观至猜测,所谓的工作人员恐怕都是非人办提前安排好的人员,他们围堵的目标说不准就在剩下的五支队伍里,而余下的人,恐怕都是被抛出来的诱饵。
只是不知为何,好像独独他们这一队是被彻底蒙在鼓里的……
思及此,墨观至下意识地看向怀中的小黑猫。
小黑猫才不管人类的心思,用力一嗍,呲溜一下,剩下的小鱼干被整个吸入腹中。小猫咪心满意足,鼓起腮帮子嚼嚼嚼,同时歪着脑袋,无辜而好奇地望向面露担忧的人类,似乎在问你怎么啦。
墨观至被小猫咪这样一副天真无邪的可爱模样逗笑了,种种疑虑瞬间消散。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小猫咪圆鼓鼓的小脸蛋,笑道:“没事,吃你的吧。”
小黑猫有些气恼地别过脑袋,不让人类动手动脚,只是没过一会儿,他又主动转过头,用富有弹性、温热的肉垫轻拍墨观至的手腕,像是在无声安慰着人类。
没关系的啦,有喵在,降妖除魔就和吃小鱼干一样简单的啦。
不知为何,墨观至神奇地接通了小猫咪的脑回路。他不由哑然失笑,趁机捏了一把小黑猫手感极佳的猫爪球球。
事已至此,既来之则安之。
不得不说,国人的经典四大原谅,——大过年的,来都来了,——再次在关键时刻发挥重要作用。
墨观至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这时,在严粟的带领下,众人已经开始埋头赶路,看起来都很正常。他示意张玄沄、阿波往自己身边靠拢。哪怕只是心理作用,墨观至也认为和小黑猫物理意义上缩短距离大约也能起到防护作用。
其实不用他多说,张玄沄和阿波两人早已自发地组成哼哈二将左右护法,将墨观至和小黑猫夹在中间。三人呈紧密的品字形前进,哪怕山路狭小,彼此肩膀打架,他们也非要挤成一堆并排走。
张玄沄甚至胆大妄为地提出要替墨观至抱小黑猫的建议,被小黑猫无情的菜刀眼镇压,只好作罢。饶是如此,他的眼睛还是很有心计地黏在墨观至身上。他是不敢直接从咪崽大人身上薅毛毛的,但若是能从墨观至身上捻下一两根碎毛毛,就算当不了护身符,握在手上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只可惜,张玄沄眯着眼睛,全神贯注盯了一路,愣是没能发现哪怕一根毛毛。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墨观至在新猫发布会上号称“不掉毛”的优点,竟然真的是是物理意义上的不掉毛。
不愧是咪崽大人呢。
山林深处,植被繁茂,哪怕时值隆冬,也依旧称得上是郁郁葱葱。天色越来越暗,原本就不富裕的光线被枝繁叶茂的密林吸收,地面很快就完全不见天光,众人只能凭借着手机的光亮,摸索着继续往前走。
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原本还算明亮,在寻常场景中都是够用的。然而此刻身处不知名的大山中,天穹变成密不透风的帷幔,足下犹如望不见底的深渊。鸟语虫鸣,一切自然应有的正常动静在此时统统消失。四下一片死寂,人行走在其中仿佛身处虚无,耳畔只能听见自己以及同伴忽轻忽重的喘息声,每踏一步都像是无法触及实地,惶恐不安慢慢爬上心头。
蓦地,所有人的手机屏幕在一刹那间同时熄灭了,任凭再如何操作也无动于衷。有人小小惊呼出声,又连忙捂住嘴,生怕自己的声音招来潜藏着的威胁。
人类对于黑暗的恐惧深埋于本能。在视野彻底变暗的一瞬间,墨观至下意识地绷紧身体,双手搂紧小黑猫。
小黑猫依旧姿态放松,身体柔软温暖,在冬日的寒夜里,暖得像一只小小的火炉。他像是能察觉到人类的不安,主动舒展四肢,好脾气地任由对方动作。
幸而这种恐慌感并未蔓延许久。铮的一下,前方忽地亮起白光,原来是领路的工作人员打开了应急光源。那应急光源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光束耀眼如白昼,在黑暗中炸开,直直打在人身上,晃得眼睛刺痛。
墨观至本能地眯起眼睛。
还不等众人松口气,重新适应来之不易的光明,原本静悄悄的林子里骤然响起诡异的动静。
呜呜——咻咻——
似乎是某种叫声,但很难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声音,甚至说不上来它从何而来。尖利、嘶哑、森冷、凄凉,如饱受折磨的鬼魅从地狱里爬出来,发出的令灵魂震颤的哭号。从未有哪种声音如此时的这一种更能令人体会到“鬼哭狼嚎”之意。
一抹灰白色的影子陡然破开黑色的夜空。它飞得极快,却悄无声息,如一团幽灵,安静地掠空而来。它灵巧地避开所有人,直直朝着墨观至飞去。
近了、更近了!
原来是一只鸟!
灰白小鸟伸出两只尖利的爪钩,轻轻抓握墨观至的肩头,轻巧得犹如一片枯叶落在他的身上。
墨观至侧过头去看。
只见那鸟儿突然一百八十度朝后扭过脑袋,露出一双又大又圆的黑眼睛,呆愣愣地瞪着他。
咔咔。
张玄沄刚好站在鸟儿停落的那一侧。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入侵者吓了一跳,哆嗦着指向那只鸟,好半天才喊出声来:“啊,是苹果核!”
墨观至:“……”
唔,确实是熟悉的氧化后的苹果核,是芙蓉村时帮了他们大忙的老朋友。
还不等细想,他的视线一转,径直对上林师傅那小徒弟直勾勾的眼神。大约是因为光线不好,此时小徒弟已经将骇人的墨镜摘下来了,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
若是墨观至能洞察旁人的心声,大约就能听见小徒弟心中的呐喊。
明明都是成年人,为何你还能收到魔法录取通知书,还能同时养猫又养猫头鹰!不公平!
第78章 手电筒 咪咪咪
墨观至沉默片刻, 迟疑着开口招呼道:“你好。”
苹果核扑棱了两下翅膀,像是听懂了似的,再次以低沉的咔咔声回应人类。
这一番动静, 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原本站在队伍最前头的严粟挤开聚作一堆的人群,来到墨观至身旁。他迅速瞄了一眼苹果核, 散漫地吹了一声口哨, 笑道:“这是你朋友啊。”
他这话问得古怪。墨观至还对节目组伙同非人办将他们几个骗过来的事情心存疑虑,此时听了严粟这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只是投去戒备的一瞥,并不作答。
苹果核好奇地拧过脖子, 正脸朝向严粟, 缓缓歪头,一脸呆萌。
严粟依旧在笑,眼神却警惕地上下扫视苹果核。他的整个身体绷紧, 呈现防御状态, 仿佛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僵持间,窝在墨观至怀里的小黑猫忽然转过脑袋, 一眨不眨地看向严粟。小黑猫张嘴, 露出两粒洁白的尖牙, 打出一个大大的哈欠。
天黑了, 赶紧干活吧, 早干完早回家,别耽误喵睡觉。
小猫咪一言未发, 严粟却莫名领悟到对方的言外之意。他忽然想到什么, 笑容更加灿烂,神色也真诚了几分。他不再废话,抬手和墨观至打了个招呼, 转身重新回到队伍最前头。
众人无言,默契地一同忽视了这个小插曲,沉默地跟在严粟身后。一行人重新出发,继续往目的地走去。
小徒弟走在队伍中央,频频回头去看。在他艳羡的目光中,墨观至肩上站着一只仓鸮,怀里抱着一只黑猫,左右各站着一胖一瘦两大护法,走得威风凛凛,神气十足。黑暗模糊了他那高挑颀长的身形轮廓,若隐若现,这一刻,墨观至活像一名撕开漫画框走出来的暗夜德鲁伊。
“好帅啊。”小徒弟低声感叹,语气中满是遗憾和心酸。
他并不是唯一一个在偷偷打量墨观至的人。事实上,其他小队的成员或多或少都感受到这个普通人类身上的不凡之处,都在默默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墨观至没有理会这些目光。在黑暗中赶路并不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或许初时,由于不熟悉周遭的环境,对未知的危险心怀警惕,墨观至还能全神贯注地赶路。然而走了许久,一路无事发生,他的身体本能地松懈下来。
尤其是,每当墨观至担忧那些光亮照不到的角落里会突然冒出精怪鬼物时,他肩头的苹果核就会适时咔咔叫唤几声,而他怀里的小黑猫同样不甘示弱,咕噜咕噜冒着泡泡。一鸮一猫,咔咔咔咕噜噜,此起彼伏,组成一首和谐的协奏曲,驱散了人类心头的不安。久而久之,墨观至就再也紧张不起来了。
心神一松,他的注意力便不由自主地转向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处。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只能模糊地瞧见严粟拎着备用光源开路的背影。很显然,带路的并不是曾经来过的委托人林师傅。也不知道非人办用了什么法子辨别方向,能够顺利带领二十几人在黑漆漆的老林里穿行。
仔细去看,之前被墨观至视作备用光源的设备也极其特殊,看上去竟像是个罗盘的模样,显然发电靠的并不是人类科技。只是不知这种发光法术是否也有时效性,此时,罗盘手电筒比最开始时亮度降了不少。只不过他们的眼睛早已适应了唯一的光源,很难捕捉到其中微妙的光线变化。
就在墨观至感叹玄学术法的精妙时,原本被密集的枝桠重重遮挡的视野豁然开朗,眼前蓦地出现一片空地。光源打过去,只能照见一小片盈盈的水光。
前方正是他们在找寻的那片湖泊。
然而,他们的头顶,天空之上,是另一片混沌。没有月亮,没有星辰,一丝光亮也无。
他们唯一能够仰仗的光源,渺小得好似一粒星火。
严粟停了下来,举手示意。他身后的队伍立即遵照指示原地待命。所有人抻长脖子,默然看向前方。
严粟手中的光源变得愈发黯淡。一束黄光射出,努力在湖面延展,扫向湖中央。
那里空无一物。
严粟略显沉闷的声音从前头传来,打破了寂静。
“按照我们之前说的,所有人站到规定的位置上去。”
他的语气一反常态,不再带着嬉笑的玩闹意味,反而透出一种莫名的肃然。
随着严粟的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动了起来,他们仿佛都知道自己的位置所在,——除了仍在云山雾罩中的小猫咪喵的都队三人。
墨观至:“……”
果然人质只有我们三个吧,是的吧。
啪嗒嗒,脚步声凌乱,众人的行动却有条不紊,速度极快。不多时,他们重新排好队列。将近二十个人如同一枚枚黑白分明的棋子,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棋盘之中,呈现出某种简易的八卦阵型。
张玄沄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骂道:“妈的,这里该不会只有我们三个傻子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严粟手执罗盘手电筒,如同手捧着一抹圣光,慢慢朝他们走来。
“真是抱歉,非人办有自己的顾虑,无法提前通知你们。但请你们相信我,我保证能将你们安然无恙地带出去。现在,我需要你们全力配合我。”严粟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语气亦是正经无比。
阿波傻眼了,磕磕巴巴地问道:“这、啊?那……那什么,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一定非得我们冲锋陷阵吗?我们、不是,你们究竟要干嘛?”
严粟只是摇头:“恐怕三言两语解释不清,现在没时间了。你们目前唯一要做的就是站在原地不要动。”
墨观至蹙眉,反问道:“只是这样?”
然而严粟并没有正面回复他。他定定地注视着墨观至好一会儿,视线下移,最终定格在小黑猫身上。
小黑猫吧嗒一甩尾巴,优哉游哉,仿佛对周遭的变动一无所知。
严粟突然垂下头,躬身朝着小黑猫行了一礼,态度恭谨。
“一切拜托前辈了。”他说道。
严粟的态度转变之快,吓了墨观至三人一跳。
随着严粟的话音落下,那几个藏头露尾的工作人员忽地卸下伪装,露出本来的面目。他们之中,还有几张墨观至熟悉的面孔,正是在芙蓉村中见过的李山吾道长和他的师弟冯道长,非人办严粟小队中的女队员柳槃。他们显然就是非人办安排的支援力量。
这三人几步上前,站在严粟身后,同样朝着小黑猫鞠了一躬。
最后一位工作人员则是个陌生男人。他身材短小,微微发福,头发稀疏,看年纪已有四五十岁。他仍站在原地没有动,挺起肚皮背着手,面容严肃地看着几人,举手投足间很有小领导的气派。
见小黑猫始终没有反应,中年男人突然清了清喉咙,成功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
“是这样的,这位小同志……”
中年男人并不拿正眼去瞧小黑猫,反而盯着墨观至看。他说话时铿锵有力中气十足,却透着令人不喜的官腔。
墨观至的眉头皱得更紧。
“按规矩呢,我们是要提前告知你的。但是嘛,你也看到了,现在是非常时期,事关重大,事急从权嘛,还请你一定要理解。若是处理不好,我们所有人的性命,甚至是整座毛春城都危在旦夕。现在,我们需要你,人民也需要你,还请你和你的朋友们好好配合。”
张玄沄和阿波都张大了嘴巴,几度嗫嚅,最终什么质问的话也没能说出来。
墨观至抿嘴,双臂紧紧搂住小黑猫。
出人意料地,率先出声反驳的竟然是小徒弟。他怒气冲冲,脸上皆是愤懑,朝着中年男人抗议道:“我说你们怎么回事啊,是哪个部门的?冲锋陷阵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发动群众去做呢?你们要做什么,换我去吧!我是党……”
他的话还未喊完,小徒弟就被身旁的林师傅拉住了胳膊。小徒弟不解地看向师傅,只看见林师傅示意稍安勿躁的眼神。尽管不解,小徒弟仍旧习惯性地听话,嘟嘟囔囔着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面对小徒弟的怒气,中年男人至始至终没有回以半个眼神,仿佛他只是无关紧要的草木。
终于,小黑猫动了起来。他抻长胳膊,爪子张开又合拢,像是就着人类过于牢固的怀抱伸了半个懒腰。
墨观至低头去看小黑猫,目露担忧。小黑猫侧过脑袋,用毛茸茸的脸颊亲昵地蹭了蹭人类的手腕,像是在无声安慰着人类。
墨观至莫名就和小黑猫的念头同频了。若是他自己不愿,旁人是无法胁迫咪崽大人的。
在湖泊中央,必然有小黑猫需要、且势在必得的东西。
墨观至略略放下心来。
安抚好脆弱的人类,小黑猫抬眸,视线直接忽略那个讨猫嫌的中年男人,直直望向湖中央。
湖泊中央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分明。从湖面吹来的冷风,裹挟着一丝不祥的寒意,吹得人面目发麻。
但显然,小黑猫眼中的情景大不一样。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湖面看了好一会儿,尾巴尖儿微微打着颤儿,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他扭头再次看向墨观至,难得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
墨观至回以无辜的眼神。
最后,小黑猫的视线落在苹果核的脸上,双眼眯了起来。
小黑猫:“喵呜喵呜。”
苹果核:“咔咔咔。”
小黑猫:“呜哇呜哇。”
在人类一头雾水的旁观下,一猫一鸮完成了某种神秘的交流。交流的结果,墨观至似乎是被小黑猫托付给了苹果核。
墨观至:“……”
行吧。
交代完任务,小黑猫倏地从人类怀里窜了出去,速度之快,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几乎在一瞬间,他就很夜色融为一体,再也寻不见踪迹。
墨观至的心忍不住揪了起来,很快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苹果核依旧稳稳地抓踩着人类的肩膀,雄赳赳气昂昂,像一个尽忠职守的护卫。
随着小黑猫的消失,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得到短暂的缓和,唯有小徒弟仍旧在嘀嘀咕咕,和师傅述说着自己的不满。
正在这时,严粟的好运气似乎终于用尽。他手中的罗盘手电筒啪嗒一下,熄灭了。
四周登时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众人失去光源,不由得惊慌失措。恐慌的情绪如病毒蔓延。
漆黑中,中年男人的呵斥声清晰可闻,偶尔夹杂着几句严粟吊儿郎当的辩解。中年男人显然很不满严粟不端的态度,试图自己重新点亮罗盘。然而他努力多时,罗盘不愧是玄门至宝,在威压之下依旧故我,丝毫不给领导面子。
小徒弟噗嗤噗嗤偷笑,张玄沄也在噗嗤噗嗤响应,哪怕看不见对方,两人依旧像一对喷壶互动着。
中年男人大概是察觉到胆大妄为的喷壶们是在嘲讽自己,顿时更为恼火,气沉丹田,将严粟等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一口气足足骂了五分钟。
众人苦苦忍受着无妄之灾,眼前骤然一亮,像是有一颗小太阳冲破黑暗,跃入眼帘,同时带来光明的慰藉和撕裂视网膜的痛楚。其中最为痛苦的当属中年男人,那光亮几乎是对准他眼睛的方向直射而来的。他忍不住嗷的一声痛呼出声,极没有形象地捂住双眼,跪伏在地。
墨观至手里拿着一只老式的手电筒,很没有诚意地道歉道:“对不住啊,手电筒是我的猫的,我用的不是很习惯呢。”
众人无言以对。
片刻之后,小徒弟咧嘴,憨笑出声,耿直点评道:“还以为你们有多厉害呢,不过如此嘛,连个小猫咪玩的手电筒都比不上,啥也不是。”
中年男人:“……”
众非人办成员:“……”
第79章 白蛇 嘶嘶嘶嘶
人造光源是人类文明史上最重要的发明之一。
当墨观至从背包里掏出猫猫牌手电筒时, 众人对这一结论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张玄沄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崇拜地看着身披圣光的朋友,两眼泪汪汪, 感动道:“而你,我的朋友, 你是真正的英雄。”
他的英雄朋友本人手握神器, 却像是操作不太娴熟的模样,光束摇摇晃晃, 总是有意无意地往中年男人身上晃,逼得他泪流满面, 不能近身。
中年男人低声咒骂着, 眉头拧紧成一个纠结的川字。他不耐烦地往旁边躲了躲,同时以眼神示意严粟去和墨观至套话。
严粟看懂了中年男人的意思,却只是耸耸肩, 依旧一副无所谓的闲散模样。
正这时, 墨观至主动开口道:“趁这个机会,我们聊聊吧。”
他这么说着, 眼神直接忽略疑似领导人物的中年男人, 直接看向严粟和李山吾。
站在他肩头的苹果核突然动了动, 大张双翼扇动数下, 口中发出骇人的嘹唳, 仿佛是想用实习行动声源人类,壮大声势。
仓鸮的助威是有效的。它凄厉的叫声令在场所有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战。中年男人下意识地往人堆里又缩了缩, 严粟和李山吾也不好再无视墨观至的提问。
“啊, 这件事情,怎么说呢,算是年前突如其来的加班吧。唉, 倒霉呗。抱歉啊大家,还得陪我们这种苦逼社畜年前加班。”
严粟将头皮挠得簌簌作响。尽管他努力想要摆出一副轻松的做派,试图用俏皮的废话化解矛盾的焦点,然而他说话时眉头微皱,全身紧绷,显然是连他自己都未能很好地消化整个事件。
墨观至沉默地看着严粟。
严粟渐渐收敛面上的笑意。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散在冰凉的暗夜中。空气再度变得凝滞。
就在这时,另一道略显沧桑的嗓音响起,冲淡里两人见淡淡的对峙意味。
“还是我先来说吧。事到如今,再遮遮掩掩的也不像话。”
是林师傅站了出来。
他同样卸下了脸上的口罩和墨镜,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容显露无疑。相较于同龄人,他明显要苍老不少,看着倒是极为忠厚的面相,一见就令人心生信任。
严粟和李山吾两人同时皱眉,小徒弟则一脸担忧 。他们一同看向林师傅。
明知众人视线齐齐聚焦在自己身上,林师傅丝毫不以为意。他之前受的伤深及肺腑,始终未能痊愈,今日跟着一行年轻人赶了这许久的山路,理当十分疲惫。然而此时,林师傅的面色看起来却比之前在摄影棚时还要好一些,大约是因为终于卸下了心头的重压,他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我之前说过,我是二十四年前参与调查钟情死亡案件的一线人员。当年我们收到群众的报警电话,对方是一个业余的户外摄影师,在这附近采风时,拍下了一组湖泊的照片。他用的是当年国外才出的一款数码单反相机,因为兴致很高,拍完后当天就拿着存储卡去了影印店冲洗照片。
那款相机像素还可以,是影印店的人发现不对劲,提醒报警人说,湖泊中心的黑点看起来像是个人。报警人当时就给我们打了电话。其实接到报警电话的那个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而且案发地地形复杂,报案人也不知道详细情况,不是一个勘查的好时机。但因为可能涉及到命案,当时我们市局又在进行行业标兵比拼,好不容易可能来了个大案子,大家的斗志都很高,局里也很重视。我们没有耽搁,立即出警。
我们到了以后,也和现在差不多,太阳落山了,整片林子黑得可怕。我一进林子就差点踩到那条白蛇,接下来,怪事一件接着一件。
先是迷路,我们请了当地人做向导,申请了警犬协助,用了大功率的照明设备,在林子里转悠了两三个小时,愣是没能找到路。最后,竟然是警犬嗅着那条白蛇留下的味道,一路追踪到湖边。
我们到了湖边,我见到那条蛇盘着身子等在湖边,像是特意在等我们,见我们靠近,也不害怕,好像个人似的,直勾勾地盯着人看。不知为什么,警犬也不敢上前。那条白蛇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悠闲地下了水,往湖中心游去,很快就没了影。
我们没法,只好派水性好的同志下去,岸上的人负责拉绳。我就是下水的其中之一。幸好当时我们的照明设备没问题,绑在身上一起带过去,一点一点往湖中心照,总算能找出个大概来。”
说到这时,林师傅瞳孔震颤,整个人抑制不住地抖动起来,像是再次回到当时那骇人的场景之中。
深更半夜,缺乏专业设备和受过作业培训的人员,贸然前往未知的水域探查显然是十分冒险的行为。然而当年的所有人都被一股凛然正气和不服输的精神刺激着,争先恐后、义无反顾地投入其中。林师傅自然也不例外。
据林师傅回忆,那片湖是天然形成的小型湖泊,湖水不深,时值盛夏,入夜后的水温也还算适宜,整段游湖的过程并不困难。只是莫名地,他们越往湖中央游动,受到的阻力越大,越游越慢,面前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粘稠且有弹性,正阻挡着他们的靠近。直至他们身上的照明设备即将照亮大半个湖心区域时,所有人都筋疲力竭,胳膊酸痛得几乎再也抬不起来。
湖心仍旧在不远处,看似只有一臂之遥,却总也无法企及,犹如隔着天堑。正如报案人所说的那样,似有一团人形的模糊黑影飘荡在水面,好像在随波逐流,然而始终稳稳地停在湖中央。
众人正迟疑着,一位经验老道的同志提议说,这样下去不行,大家的体力受不住,而且湖里头说不准还有蛇,别是尸体没找到我们先出事了。不如先这么远远地看几眼,估摸下情况,等回去后,再想办法搞条船过来慢慢查。
几个同行的人都同意了老同志的建议。他们努力又往前游了一小段距离,尽量从不同方位给湖心照明。几人中最年轻、体力最好的林师傅主动请命,驮着大灯往湖心那个黑点继续游动。他的任务是尽可能靠近那个黑点,想办法看清那东西是否是人、是否需要救援。
林师傅很快就要喘不上气,几乎是机械性地在挥动臂膀,全靠一股拼劲硬着头皮往前游。终于,在他即将坚持不住时,他背上的大灯扫到了湖心停着的那一个奇怪的黑点。
“灯一照过去,我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我看见有东西动了。”
林师傅猛地吞咽口水,眼神直直看向浓黑的远方,近乎凝滞。
“是蛇。”
他用力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随即大口喘息起来。
小徒弟听得不解,问道:“师傅,是什么蛇?是之前那条白蛇吗?”
林师傅摇摇头,缓了好一会儿才接着往下说道:“不止。有好多蛇,什么花色的都有,大多数是深颜色的,所以我们之前一直以为看到的是黑点,其实那是很多条蛇裹着的一个人……不,是一具尸体,一具女人的尸体。”
数不清的蛇,大大小小,粗粗细细,长长短短,首尾交缠、纠结,重重叠叠,盘绕在女人的尸体上,缠得几乎密不通风。直到灯光照射过来,群蛇受惊,纷纷蠕动着、挣扎着,终于露出蛇群底下的那具女尸的本来面目。
那张脸惨白如纸,在灯光的照射下,透着渗人的灰白之色,皮肤下的青筋尽显,上头时不时有蛇影飞速掠过。
尽管如此,林师傅依旧一眼就认出,那张脸属于正当红的巨星钟情。
她的长发散开,如水藻般随波荡漾。她身着经典的红色宽肩西服套裙,足下却套着一双格格不入的蟠虺纹绣花鞋。
最惊悚的是,她的躯干,竟是被人开膛破肚!大概是她体内的鲜血早已流尽,内里的脏器泛着不寻常的粉色。唯有子宫的位置,鲜艳异常,盘着一条莹白如雪的白蛇。
林师傅震在当场,无法动弹, 甚至无法呼吸。事后回想起来,他都不清楚自己是如何保持浮在水面的姿势。
整个画面像是定格在这诡异血腥的一幕。
他无法思考,脑袋一片空白,自然也不确定那条盘踞在钟情子宫里的白蛇是否就是他们之前遇见的那一条。
然而,那条小白蛇却像是有灵性似的,感应到林师傅震惊的视线,它抬起细长的脑袋,一双眼睛泛着红光,一眨不眨地看向林师傅几人,嘶嘶吐着猩红的蛇信。
听到这里的众人如同当年的林师傅一般,屏住呼吸,骇然怔楞。
与此同时,只身前往湖中央探险的小黑猫并不知身后那群人类讲到了白蛇的鬼故事。
此时,就在他面前,湖中央的位置,赫然也出现了一条小白蛇。
一条堪称精致秀美的小白蛇,细长,只有两指宽,此时正瞪着一双通红如宝石般剔透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小黑猫。
若此时,身处白蛇对面的是拥有性别刻板印象的人类,他大约很容易会将白蛇与柔媚的美女联系在一起,得出美女蛇的结论,在惊吓之余,难免生出几分浪漫的遐想。
然而,小白蛇此时面对的是小黑猫。
在自然生物的眼中,对手没有性别,只有力量强大与否。
嗷呜——
小黑猫张开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渊巨口,朝着白蛇咬了下去。
第80章 秘宝 嘶嘶嘶
小黑猫张口扑来时, 小白蛇还在愣神,身体本能地变得僵直,立在原处一动不动。它大约也是没想到, 眼前的大妖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就想吃蛇。
眼见着小黑猫就要拿自己当辣条吸溜了, 小白蛇再也顾不得许多, 毫无形象地大声嚷嚷起来。
“啊啊啊等一下!您就不先问问我,我、我有什么苦楚吗?怎地上来就要吃我!难不成, 您身为妖族,竟甘愿受人类驱使?苍天何其不公!”
小黑猫闻言, 倒是收回大张的下巴, 好耐性地抽空回了一句:“问这许多作什么,叽叽歪歪,怪影响食欲的。本喵的事情, 岂容你这小妖多嘴。”
说罢, 也不给小白蛇继续叫屈的机会,小黑猫嗷呜一声, 再次张开深渊巨口。
小白蛇看得肝胆俱裂, 心思飞速运转。它心知对方道行高出自己不知多少, 卖惨无望, 不敢再多说半句废话, 只好直接亮出底牌。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小黑猫尖利的牙齿即将刺破小白蛇的脑壳时, 它猛地垂下脑袋, 匍匐在地,口中疾声求饶道:“大人,小妖知错了!请您高抬贵爪, 小妖愿献上秘宝,定叫大人满意!”
小黑猫闻言,旋即停下攻势。他再次收回下巴,一张毛脸蛋皱成黑乎乎的一团,面色显而易见地不是很好看。
“你怎么回事喵,一直重复张嘴闭嘴很累的。你最好是有,否则喵就……哼哼。”
威胁的话只说了一般,小白蛇自然听懂了,登时不敢再多言。细长的小蛇弓着身子,在水面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毕恭毕敬地将小黑猫往湖底方向引。
小黑猫压低嗓音,发出威胁似的引擎声。
小白蛇见状,连忙扭头,讨好地解释道:“大人勿怪,那秘宝就藏在这湖底,不入水是无法取得的。”
小黑猫纠结地疯狂甩动耳朵。他讨厌凉水,并不想在大冬天的晚上沾湿毛毛。然而就像老话说的那样,舍不得毛毛,套不着秘宝。小猫咪的小脑瓜嘎吱嘎吱急速运算。猫刨形象损失费、小鱼干油耗、毛毛沾水损失费、舔毛耗费精力、让人类等待的时长……综合计算,最终,小黑猫同意了,示意小白蛇在前头带领。
小白蛇连连点头称是。
小黑猫嗷呜一大口,猛吸一肚皮的气。他四爪刨水,长长的毛发散开,像一朵小乌云浮在水面,划动、旋转,久久下不去水。小黑猫无法,只得加速扑棱四肢,再次吸气、屏息,霍地往下扎了一个猛子,咕嘟咕嘟,小乌云终于冒着泡泡沉了下去。
小黑猫:“咕噜咕噜……上岸后一定要多吃点小鱼干补回来……咕咕咕嘟嘟嘟……”
深冬的湖水冰凉刺骨,小黑猫仗着有一身厚实绵密的毛发,毫无畏惧,只是眉头因入水后的不适感微微蹙起。小白蛇就在他前头不远处摇头摆尾,它的身姿轻盈缥缈,如一条细长的白练,在暗无天光的水下依旧清晰可见。小白蛇完美地融入水波,悄无声息,且游动的速度极快。
小黑猫不甘示弱,四爪并用,毛茸茸的大尾巴打着旋儿甩动,犹如快速转动的舵叶。
他们飞快下沉、继续下沉,直往黑不见底的湖底游去。
而与此同时,留在岸上观察的众人仍在聚精会神地聆听林师傅的讲述,有关白蛇的鬼故事已进行到高峰。
林师傅说道:“当时我确实是冲在最前头,但是看见钟情尸体的人不止我一个。谁也没见过这阵仗,过了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也没人敢动。虽然我们没能靠近检查,但任谁见了当时的场景,也能断定那人肯定是死了,死得透透的。”
然而,事情的反常之处远不止如此。紧接着,更加诡谲的一幕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发生了。
时近子夜,天空倏然劈下一道巨大的闪电,横贯九野,生生将天地撕开一道口子。一时间,湖面被照得亮如白昼,哪怕身处岸上的人也能看清湖心的情况。紧接着,浓云滚动,猛地炸开一声惊雷,响声惊天动地,将整个天幕震得摇摇欲坠。
受惊的蛇群蠕动得更加剧烈。不少蛇解开彼此缠绕的姿势,四下逃窜,顺着水流消失在浓厚的暮色之中。女尸像是失去依托,渐渐没入水下、沉入湖底。
那条盘踞在女尸子宫内的小白蛇始终一动未动,就这么安静地随着女尸沉没。那双猩红的眸子自始至终都死死盯着众人,直至墨色的湖水彻底淹没它的脑袋。
林师傅等人不寒而栗,体温自四肢迅速逸散,澈骨的阴寒侵入百骸。此时,白日里原本细密的小雨骤然转急,豆大的雨珠形成雨帘,重重砸在几人身上,很快就打得他们睁不开眼。
事已至此,他们只得艰难地冒雨游回岸边,汇报情况,等待下一步指示。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同志凑在一起研究了半夜,烟屁股扔了一地,最终由老领导拍板,天一亮就去调设备和人力,下水捞尸。
冻得瑟瑟发抖的林师傅被送回市区,灌了一肚子姜汤后,辗转反侧一夜,终是不放心。雷电暴雨整整下了一整夜,第二日,气温骤降,林师傅穿上了春秋时节的长袖外套。一大早,他又赶去局里,跟着行动组的同志们一起前往案发现场。然而,他到地方后却被告知,根本没捞到尸体。
这片野湖水域不大,也没有连通大江大河,按常理来说,湖面下的水流动静应当很小,就算有暴雨冲刷,也不太可能一夜之间就将沉重的尸体卷到其他地方。行动队动用了专业的大型设备,打捞无果,随后又请教了专家,换了不少地方下水,终是没能找到那具诡异的女尸。
打捞事宜就这么搁置下来。既然死不见尸,只能根据林师傅等人的证词,从钟情本人入手。作为公众人物,钟情的社会关系网和个人行踪很好调查。案件被直接调去重案组。经过一番严密的排查,重案组基本确定,钟情已失踪多日,遇害的可能性极大。
据悉,钟情曾在当年三月的生日宴会中短暂露过面,——墨观至等人见到的那张礼服照就出自当天的宴会,——晚宴结束后,她就再未在人前现身过。换而言之,钟情失踪了足有三个多月。期间,无论是其亲友还是经纪人团队,竟无一人察觉到异状或是报警。
重案组深知事有蹊跷,连夜审问钟情的经纪人。钟情父母早亡,没有交往亲密的亲属或友人,她的经纪人算是她唯一联系紧密的关系人。
经纪人称,钟情每年都有一段固定时间是在休假的,她喜欢独处,期间联系不到人很正常,他丝毫不觉得有问题,由此才没有报警。警方就此证词核实过钟情往年的行程表,发现确有其事,然而经纪人态度暧昧,显然还有所隐瞒。只是当警方再次问询,经纪人却三缄其口,不肯再多说一句。
重案组无法,只得将排查扩大至钟情的所有社交和利益往来。这一查,警方震惊地发现,钟情曾与多位男士交往甚密,其中不乏行业才俊、商业巨擘,甚至是地方政要。
情感纠纷向来是警方重点关注的犯罪动机之一。尽管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钟情与这些人存在不当关系,重案组仍旧针对她的往来名单一一问询。然而由于关系人身份特殊,排查工作遇到重重阻碍,迟迟未能有进展。
无奈之下,重案组只好回归到经纪人身上。然而就在这时,经纪人被发现死于家中,死因是食物过敏未能抢救及时,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经纪人的死亡像是某种危险的讯号,警告重案组及时抽身。上头甚至有人递话,勒令重案组不准再跟进调查。是遵从本心,为探寻真相一查到底,还是明哲保身,直接将案件定性为悬案封存库底?
一时间,案件侦破陷入僵局。
这期间,身为片警的林师傅是无权过问案件进度的。但出于某种莫名的心理,他仍旧想法设法探听出一二详情。也就是在这时,他隐约得知,钟情案件级别升级,被某个不同于警方的神秘第三方组织接管了。
说到这里,严粟适时插话道:“也就是我们区区神秘组织——非人办接受啦。下面的故事或许我知道的比林师傅还要多些。”
根据严粟所说,彼时的非人办才成立不久,只由几位德高望重的玄学大佬出头代管,对外保密级别高,哪怕是对同为国家机关的警方也不例外,各项办事流程并不似今日这般严谨完善,调查方式极为质朴粗暴。
非人办察觉到钟情案件背后的不同寻常之处,接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调动大功率水泵,直接将整片湖水抽干。工程队冒着大雨施工,紧锣密鼓夜以继日,连干数日,湖底终于得以见天日。
然而,非人办一无所获。
无论是女尸还是白蛇,通通消失无踪。哪怕非人办的成员们动用各家的法宝,寻踪问魂,一无所获。
雨,还在持续下着。
像是印证了夏至日下雨为诅咒的那个迷信,钟情尸体被发现后的接连一个月,毛春一直下着瓢泼大雨,时而电闪雷鸣。不过短短几日,竟生生将抽干的湖水再次填满。
大雨掩盖了人间的罪恶痕迹,好似无事发生。
直到一名巫族寻踪术的传人应邀加入调查,事件才开始有了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