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马霜痕吓一跳, 复盘哪里出现破绽,被他听出玄机。
慌乱时人总会假装忙碌,马霜痕铺好失而复得的两只胖枕头。
温赛飞来了兴致, 审嫌犯都没这么多问题, “有出轨对象了?或者出轨目标?我们单位?老同学?”
马霜痕翻白眼,“别造谣毁我清誉。”
温赛飞听出漏洞, “不是影响感情?”
感情所剩微乎及微, 就不存在是否影响。
她决定调转矛头,“小飞哥, 我不信你和你女朋友在一起这么多年, 一点其他想法都没有。”
温赛飞可不着她的道,“我说了有多久?”
“总不会比我久。”
马霜痕从没正面问过他是否有女朋友,就他呈现的状态,应该没有。
“你的想法很危险。”
温赛飞没指责她恶意揣测已属留了情面。
马霜痕可不这么想,明明他这个人更危险。
话题晾了一会, 没人在意已近午夜。西北日落时间太晚,两个南方人还没过够夜生活。
“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原来温赛飞并不是不想跟家里谈论结婚话题, 只是没找到合适的对象——包括恋爱的和倾诉的。
马霜痕觉得他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反诘:“你准备给我包红包吗?”
温赛飞像被问住了,一时没搭话。
马霜痕咕哝:“小气鬼。”
在她以为又要冷场时, 温赛飞倏然出声,“给你包个大的。”
马霜痕莫名难过,温赛飞的每一句都不是她期待的反应。可问她究竟想要什么答案, 她也给不出标准。
温赛飞等不到回应, 催道:“不要?不要算了。”
马霜痕问:“你什么时候结?”
温赛飞甩出三个字, “不知道。”
马霜痕努了努嘴,“你要这样回答你女朋友, 还不被打死啊。”
温赛飞口吻轻巧,“这不还好好活着。”
看来被催婚了,马霜痕推断。
灯光下的白床单有点刺眼,她闭上眼,“小飞哥,你结婚记得第一个通知我。”
温赛飞没理会她的单方约定,她也没等,就像当年表白失败,没半年便接受韩弋追求。
马霜痕不会停下自己的齿轮。
后来两年的1月26日,她照常和马淑瑜去盐山区刑警大队报到,照样打听到案子没进展,也没再见过温赛飞。马淑瑜还问了一嘴,之前几年对接她们的温警官是不是调走了。
接待的警官说不是,小飞哥准备升重案队中队长,比较忙。
温赛飞等了一阵,没听到如期的催问,探身一瞧,床头灯还亮着,马霜痕似乎睡着了。
“大头虾?”他轻唤一声,没反应,她的呼吸相对平稳,不像假寐。
西北高原昼夜温差大,七月夜间十来度,酒店不设空调,温赛飞掀被离开温暖的被窝,光着两条腿给她收一收氧气管,免得半夜拽掉机子。
关灯前多看一眼,熟睡的马霜痕除了漂亮,他只能想到另一个形容词,安稳,可能有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错觉。
他的想法才危险。
“我要结婚第一个通知的是女朋友,傻子。”
温赛飞轻轻扔下一句,像以前吸烟冷静片刻,关灯吸了一会氧才睡。
次日,六点日出。
蒙大利留观一晚,情况稳定,继续在酒店吸氧休息,花雨剑参与抓捕。
抓捕前的案情分析会,温赛飞介绍基本案情和嫌犯庞东洋体貌特征,所长介绍嫌犯所驾驶的车所属牧场的环境。
牧民世代逐水草而居,该牧场处于海拔约3500米的山隘,主要养殖牦牛,车主即牧场主为蒙古族人,登记信息显示一家老小共六口居住在牧场。走访车主亲戚得知,嫌犯庞东洋在他们家帮工放牧已有几个月,谨防他们用蒙古语通风报信帮助嫌犯逃脱。
夏季是牦牛抓膘的时间,牧民放牧早出晚归,抓捕只能趁日出放牧前或日落收牧后,两段时间各有利弊。今天只剩下日落的时间段,怕夜长梦多庞东洋“醒”了,温赛飞和所长当机立断今天抓捕。
西北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捷途驶过盐湖和戈壁,转到目标牧场附近。
牧场依山傍路,没有想象中的平坦与一望无际,不似南方植被茂盛掩体多,放眼望去没有比人高的植物和山石。草地落差多,矮则如台阶,高则超一米。摩托车比汽车更适合在草地奔驰,汽车一般只能开到住所附近。
抓捕小组兵分两路,一路驾驶汽车候在国道边,谨防庞东洋沿着大路逃蹿;另一路骑摩托车,从牧场一侧包抄,由温赛飞和马霜痕假扮摩旅情侣探风,其余人待令而动。
下午8点,离日落还有1小时,天光大亮,温赛飞和马霜痕一人一车驶出国道,避过小路边悠荡的山羊,和偶尔行注目礼的骏马,驶近两个白色蒙古包。
其中一个蒙古包内有人闻声而出,中年大叔穿着普通汉族日常服装,面孔对上牧场主的身份信息,是这个家庭里的父亲,和妻子、离异女儿和丧偶儿子带着一对三岁多的双胞胎一起生活。家庭结构特殊,多一个男性劳动力确实能缓解不少负担。
温赛飞脱了头盔搁车头,在高原紫外线里不由眯眼,张臂伸向走近的马霜痕,自然搭上她的肩膀。
“您好,我们骑车来旅游的,我女朋友有点高反,能不能借点热水冲葡萄糖?”
马霜痕的高反不用假装,扯下防晒面罩急促呼吸,几乎无法抵抗他的怀抱,想靠着眯一会。
“来来,进里面休息休息。”大叔操着口音浓重的普通话,热情地将他们迎进门。
温赛飞依旧扶着马霜痕,弯腰进入蒙古包。
“叔叔,太谢谢了,之前我们还怕听不懂方言。”
马霜痕顶着一张极具亲和力的漂亮脸蛋,配上软软柔柔的嗓音,极容易叫人卸下防备,忍不住多看几眼。
大叔乐呵呵,“我们本地人说自己话,看到你们来旅游,说汉话。我上过几天学、会说,老一点不会说。你们从哪里过来?”
温赛飞只说了省份和去向,大叔没细问,只说路程遥远。
马霜痕和温赛飞在沙发并肩而坐,不着痕迹打量内部布置,民族风格繁复,生活风格潦草。客厅还有一个跟大叔年龄相仿的大妈,带着一对双胞胎男童,朝他们腼腆一笑。男童们双颊浮着两朵高原红。
大叔问:“你们带了氧气吗?”
“带了。”马霜痕解下背包抽出一瓶氧气吸上,包还是背回去,随时走人似的。
大叔说:“高反要吸氧,你哪里不舒服?”
马霜痕轻搓胸膛,没有讲话。
温赛飞准备好她的保温杯接热水,再次道谢,“胸闷,应该缓一会就好。”
大叔:“你们背包可以放下,躺下休息。你们有没有订酒店?”
大妈过来收走沙发上的一些杂物,多是衣服和玩具,将沙发清空了一些,笑着示意他们随便坐。
温赛飞和马霜痕都没放下背包。
温赛飞说:“还没订,就是怕遇到这样的情况不能及时赶到,一般都是到了地方再找住宿。”
大叔:“没订好,你们在我家住一晚,休息好明天再走。高反不是小事,严重要人命。”
马霜痕移开氧气瓶,“叔叔,会不会太打扰你和你的家人?”
大叔:“不打扰,条件没有酒店好,你们不嫌弃就好。”
马霜痕甜甜一笑,“哪里,只要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落脚就行。”
温赛飞适时打断,递给她保温杯,“你高反了,少说点话。”
大叔也连连称是。
对方放低对陌生人的警惕,马霜痕莞尔隐退,挨着温赛飞安静吸氧。
庞东洋大概也是这样被他们热情收留的。
温赛飞以游客身份,自然好奇起牧场的生活方式,大叔也如数家珍一一相告。
温赛飞问:“放牧一般是亲戚间互相帮忙,还是雇其他人?”
大叔说:“都有。有钱、请人,没钱、自己放。我们家自己放。”
温赛飞:“我看地方挺大,牦牛不少,一个人放不过来吧?”
大叔忙摇头,比出两个手指,眼神透着质朴的认真,“一个人不行,一个人肯定不行,得两个人。出去放一天,天亮出去,天黑回来。我们牧场上男人出去放牛,女人在家做家务、挤牛奶。”
话题切入关键部分,马霜痕的高反悉数消退似的,和温赛飞默契对视一眼,家长里短还是由她打听比较合适。
“叔叔,如果我家也有像你家一样的大牧场,他是不是得来我家放牛?”马霜痕指指温赛飞说。
温赛飞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显然没料到她能这样接话,笑话她真能想似的。
马霜痕打开膝盖轻撞一下他的,让他配合一点,收收眼神。
大叔第一次爽朗大笑。大妈听不懂汉话,大叔叽里咕噜复述,夫妻俩又一起哈哈。
大叔隔空移动棋子似的,把马霜痕移到温赛飞身上。
“你跟他结婚,你去他家挤牛奶,他放牛。”
大妈又叽里咕噜评述,马霜痕立刻问:“叔叔,阿姨说的是蒙古话吗,我们听不懂。”
大叔翻译一遍,“她说你长得很好看,结婚要很多牦牛。”
马霜痕恍然,“阿姨说聘礼吗?”
大叔点头,又指着他们,“他要给你家,很多牦牛。”
大妈一直徘徊在边缘插不上话,被马霜痕拉进来,有了参与感,又大概看懂手势,欣慰地笑了。
这对夫妻彻底放下防备,马霜痕的机灵用对地方,拍马屁果然得姓马的上。
马霜痕又轻轻给温赛飞一肘子,演得挺像一回事,“听到没,你要给我很多牦牛。”
温赛飞笑了,不知被她逗乐,还是仅仅配合。
反正口头十分合作。
“真到那天,我有多少就给你多少,行吧?”
剧本完美,男主角演技精湛,马霜痕险些给他骗入戏,小心脏微微一抽,忙低头吸氧。
第15章 第 15 章
温赛飞将话题带回来, “今天出去放牛的是您的两个儿子?”
大叔摇头又摆手,“我只有一个儿子,另外一个是女儿。我儿子和阿宽放牛, 我女儿在家。”
“叔叔, 阿宽是您的女婿?——啊,好像不是, 您刚才说, 结婚后,女人到男人家挤牛奶, 不是男人到女人家放牛。阿宽不是您的女婿吧。”
马霜痕聪慧又迷糊, 很讨长辈的喜欢。
阿叔笑道:“阿宽就是阿宽,不是女婿,不是亲戚。”
马霜痕:“所以说,阿宽也是一个男人,帮你们家放牧。阿宽听着好像我们那边的名字, 有个阿字。”
阿叔说:“阿宽是汉人,跟你们一样。”
马霜痕恍然大悟点头, 接过他摇匀的葡萄糖水,趁机交换眼神:如无意外,这个阿宽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温赛飞接过话茬, “你们牧场挺大,放牧得骑摩托去吗?”
阿叔颔首,“要的, 骑摩托到不能骑的地方, 再走路。”
得想个法子防止嫌犯骑车逃蹿。
马霜痕摇着保温杯, 吹温了喝两口,口感齁甜, 刺激出一身鸡皮疙瘩,她的表情不由扭曲。
“怎么了?”温赛飞问。
马霜痕的身体原本并无大碍,剧本里不应该有这一句,听着像有感而发的关心。
“难喝。”她老老实实小声道。
“葡萄糖哪会好喝,要不打进去?”
“打哪?”她第一反应竟是屁股。
温赛飞从口吻到眼神没有一丝松动,正正经经,叫人分不清冷笑话还是真心话。
马霜痕跟他大眼瞪小眼,乖乖一口闷。
大叔一脸慈爱看着,“你们是来旅游结婚吗,一边玩一边结婚?”
马霜痕连连否认,像急于跟身旁男人撇清关系。
大叔估计得猜他们私奔。
温赛飞澄清道:“只是一起休假出来旅游。”
按以往办案经验,他们从见面那一刻就该出示警察证,让大叔一家配合调查。但所处地形特殊,蒙古包周围没有其他掩体,邻居在山的另一侧,嫌犯在山头看到大张旗鼓的陌生车辆,早吓跑了。
只能等太阳落山后,借着夜色悄悄包围。
马霜痕和温赛飞竭尽所能地吹水,拖延时间,增进信任感。
下午9点,终于迎来日落,天光收束,黑暗如渔网撒开,罩实了天幕。
习惯了城市霓虹,实打实的漆黑容易令人迷失。
牦牛群的叮当声遥遥传来,伴随着欢快的狗吠,和偶尔驱赶的人声。
大叔激动地起身准备迎出去,“回来了。”
“等等——”
温赛飞面色凛然站到他面前,半拉开蓝色冲锋衣的拉链,拎出挂胸前的警察证,“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大叔失神望向他机灵可爱的女伴,竟也是一样的神情、动作与证件。
大妈留意到这边动静,探头张望,想过来看看又不好打扰。
温赛飞神色戒备,带着一股无名的压迫,低声吩咐:“不要让阿姨知道。”
大叔哪有反驳的勇气,转头跟大妈遥遥叽咕几句,才交代:“我让她去准备挤牛奶。”
大妈果然先带着两个男童走出蒙古包。
温赛飞掏出一张照片,上面是好几张放大的证件照,庞东洋的混在里面。
“仔细看看,你所说的阿宽,在这些人里面吗?”
善良的大叔哪见过这样的阵势,木愣愣地照做,目光划过庞东洋的照片时,表情出卖了一切。
粗糙的手指颤颤巍巍落下。
温赛飞信任的力量也落到他的肩上,“叔,你是一个好人,等下我需要你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大叔一脸凝重,无奈和悲悯兼而有之,“阿宽、犯了什么事?”
这对假情侣、真半路搭档又交换一个默契的眼神。
“一条人命。”马霜痕开口,女性口吻饱含慈悲,令人更易信服。
大叔脑袋耷拉,摇着,本就磕绊的普通话语无伦次,“他告诉我,家里穷,结不了婚,亲戚看不起,才逃来这边。真的想不到,很热心,干活很快。”
“想赎罪吧。”马霜痕说,但不太相信。
大叔重新抬起头,嘴巴颤动,“我去帮你们叫他过来。”
“我们过去会会他。”温赛飞从背包掏出对讲机通知各小组就位,包不离身的原因终于揭晓,大叔一口气终于绝望叹出来。
温赛飞和马霜痕一左一右,隐形押着大叔走出蒙古包。
支在门口的灯泡亮起,路灯聊胜于无。黑团团的牦牛群里,两道人影起起伏伏,忙着弯腰拴牛。大妈把双胞胎交给女儿,提着桶出来准备挤牛奶。
大叔示意,“远的那个。”
近的那个用蒙古语说了句什么,状态松弛。
温赛飞让大叔翻译,大叔说只是抱怨太累,表情没有明显破绽,他们将信将疑。
近的那个终于注意大叔身旁人影,又叽叽呱呱问了几句。
坏了,马霜痕心道。
果不其然,远处那道人影直起身后没再弯下,踩了跳板似的跳起,扒开牦牛群,跳上边上停着的摩托车。
“站住!别跑!”
温赛飞大喝一声,也跳上了自己的摩托,罩上头盔。
马霜痕只慢了几秒,不忘抽出胸口证件,示意近处即将扑过来的人影,“让开,警察办案!”
话毕,肺部如扎进千万跟尖刺,快要炸开。
她急喘着收起证件,跨上坐骑。
逃犯不知着急还是摩托故障,摇了三四脚才点起火,给了温赛飞咬上的机会。
噪声惊动牦牛群,临近的几头惊走打斗,成了马霜痕的拦路虎,她落后了一截,但仍紧追不舍。
三丛光束伴着发动机突突声,在广袤而黑暗的草原乱窜,逐渐逼近国道边缘。
紧接着又多了一丛,两丛,甚至有一丛由对向而来,四面八方聚焦最前方奔突的摩托。
草原地势落差多,像过高高低低的台阶,颠得马霜痕如筛上粗糠,心脏怦怦鼓胀,数度跳上嗓子眼。
“小心——!”
温赛飞竭力大叫,头盔和冷风夺走了大部分声势,成了模糊的一声吼。
跟着前面摩托刹车急转,膝盖擦着草地,避过一处落差高达一米的“小悬崖”。
马霜痕车技有限,险险躲开,若不是温赛飞提醒与示意,早摔飞了。
“小悬崖”给了他们一点缓冲时间,拖慢逃犯速度。眼看就要被咬住尾巴,逃犯拧尽油门,跟头发疯的公牛一样突近国道。
温赛飞却没来由地松了点油门,车速慢下。马霜痕不知所以,只能跟着减速。
只见逃犯摩托被锁喉似的,猛地绊了一下,连人带车摔飞了。
牧场边缘拦着一米左右高的带刺铁丝,防止牛羊随意穿越国道,白天温赛飞就留意到了,越是陌生的地方,越是谨慎。逃犯可能习惯驰骋草原,加上光线有限,紧张过度,忘记围栏的存在。
逃犯挣扎爬起,托着半瘸的腿,伤情不明的脑袋,试图跑出亮光的范围。
然而怎么可能跑得过两个毫发无伤的警察,两束亮光如大刀乱砍,在他后背紧缀不休。
温赛飞在围栏前刹停,扔开头盔,大口呼吸着高原稀薄空气,握着警用手电,在他又一个趔趄后扑倒他。
马霜痕后脚追到,头颈夹着手电,从口袋掏出约束工具,该铐就铐,该绑就绑,动作利索,粗气照样喘。
温赛飞半跪在地,揪着逃犯的头发拧正脸,手下这张脸给高原紫外线晒伤了,摔埋汰了,还紧闭双眼没脸见人,却是如假包换的庞东洋。
温赛飞实在没忍住打两下,“还跑吗?跑喀什我都给你铐回来。”
庞东洋蛄蛹在地,粗喘不休。
温赛飞没好气,例行公事问:“叫什么名字?——嗯?名字!”
“庞、庞东洋。”
温赛飞:“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庞东洋绝望又解脱地哀嚎,“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马霜痕松开庞东洋,一屁股坐地上,抓着胸口急促喘气,声门快要锁闭似的,挤出声音:“我不行了……”
温赛飞也扔下庞东洋,在她倒地前,用怀抱接住她。
“马上吸氧。”
他跪坐地上,卸下她的双肩包,抽出一瓶未开封的压缩氧。温赛飞也开始高反,心慌得厉害,手有点不受使唤,在马霜痕眼底下班哆哆嗦嗦拆包装。平时要给她看到他这副窘状,定然要笑话上好几年。
温赛飞一手握着她的肩膀,一手喂她吸氧,不住引导安慰,让她在他压下气阀时大口吸气。
马霜痕稍有缓和,抬手握住他按压氧气瓶的手,不经意楔合了他的指缝,将氧气瓶推到他嘴边。
“你也吸……”
温赛飞默默吸了两口,又继续喂她。马霜痕怕他不肯再吸似的,手一直没松开,就这样你两口我两口,像小孩分享零食。
西北急冻的风啸而过,夜色茫茫,他们无心介意彼此距离前所未有的靠近,脸颊几乎贴在一起,呼吸交错,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起伏。两只手都一样冰冷,相贴的地方又似乎渐渐苏醒、暖和。
花雨剑率先追上来,见证微妙的一幕,饶是从警数年的老油条,也不禁看呆了。
国道路肩,一个捆手捆脚倒地蠕动的嫌犯,旁边坐着一对互相依偎的男女,就跟小飞哥生擒匪徒英雄救美似的。
花雨剑踢了两脚庞东洋,有反应,问题不大。
然后,他从那对未知男女身旁豁开的背包里抽出一瓶新的压缩氧,撕开包装安好面罩递过去,嫌弃这两个笨蛋。
“又不是不能报销,那么节省做什么,你俩就不能一人搞一瓶?”
第16章 第 16 章
从牧场回旅游重镇, 镇派出所的民警开车,马霜痕坐副驾吸氧,温赛飞也备了一瓶, 有一口没一口吸着, 和花雨剑坐后排夹着庞东洋。
前后各一辆车护送,命案嫌犯的排场谨慎而隆重。
刚落网的嫌犯还没建立心理防卫, 此时能交代的细节更多, 战损状态的温赛飞不忘审讯,“讲讲你的故事。”
庞东洋戴着手铐, 扎带约束着双脚, 蔫头耷脑挤在两个大男人中间,“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每天都在等,这天终于来了……”
温赛飞冷笑,“等了那么久, 没见你主动投案?”
“还得我们跑大西北抓你。”花雨剑跟他老搭档一唱一和,打了一下庞东洋脑袋, 跟庆典上打皮鼓似的。
庞东洋下意识抱头,手铐连着脚上扎带,缚手缚脚动弹不得, 弱鸡一样嘤嘤两声,难以想象竟是杀人凶手。
温赛飞给他拟大纲,“从朱子白开始说, 怎么认识, 今年1月15日当天发生什么事。”
庞东洋哀嚎, “还不都是因为赌钱欠债太多了……”
花雨剑忍住没打他第二下,“这下挺好, 彻底不用还了。”
庞东洋交代跟朱子白的认识过程与之前专案组推测及李绍星口供相似,作为水色他乡的保安加半个鸡头,他给朱子白介绍小姐,从中收取回扣。赌债高筑,这点回扣杯水车薪。
当朱子白和李绍星两只弱鸡找上他商讨擦边台球室和“假绑架真要钱”方案时,庞东洋脑子一热拍板同意。
原来给他安排的角色是匪徒,劫走朱子白,怕车辆容易暴露,干脆让朱子白走荒路避开监控,自投罗网式被“绑架”。
绑架案的“后方办公室”在庞东洋的租房,朱子白在那通宵打了一晚游戏,还想点个小姐“外卖”,被阻止了。
1月15日当天6点,朱子白按计划用变声器给他爸朱承育打勒索电话,索要200万赎金,挂断电话后,吹嘘朱承育有囤积现金的习惯,200万现金对他们家“洒洒水”。
上午9点,李绍星被警察找上门后,朱承育报警一事暴露,朱子白慌了,想中止计划,跟他爸认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庞东洋眼看到手的200万飞走,哪能同意,想一不做二不休,拿到赎金再说。两个人在他的五菱宏光里发生口角,然后升级成肢体冲突,庞东洋一不小心将他掐死了。
“姓朱的太蠢了。”庞东洋的死亡恐惧加重,谈起曾经触手可得的200万难免惋惜。如果拿到赎金再跑路,他的选择可以更广,也许现在仍逍遥法外。
“你觉得你很聪明?”温赛飞冷不防扔出三个字,吸氧吸出抽烟的淡薄与冷静。
“还是你们聪明。”庞东洋说。
朱子白断气后,庞东洋打电话叫来李绍星,两人一起抛尸工地,然后分道扬镳,一个往西北,一个往南逃。
庞东洋躲赌债躲出了经验,给长途货运司机一点好处费,蹭车来到青海,本来想进藏,高反严重,就在海西州被大叔收留了。
他没打算在鸟不拉屎的高原窝一辈子,躲几年避风头,该干啥还是干啥。
花雨剑说:“李绍星说他没有参与处理朱子白的尸体。”
庞东洋不知临死要拉人下水,还是确有其事,“扯寄吧淡,他没做为什么跑得比老子还快。”
“抛尸这么大的事一起做,怎么分头跑路?有祸同当有福不能同享?”温赛飞幽幽道,带着一股独有的冷嘲热讽,容易叫人误以为开玩笑,等回过味来找他算账,他可不认账了。
庞东洋沉默好一阵,才撅着嘴,“李绍星家有钱,老子有什么办法。”
温赛飞仍是难以置信当初判断失误,“事发之后,你没找你妹妹庞秋怡帮忙?”
庞东洋跟温赛飞同岁,逃亡与高原紫外线双重摧残,面相直逼四十岁,沧桑又疲惫。
“婊子无情,老子指望一个婊子冒险帮我?”
马霜痕咋舌,放下氧气瓶扭头瞪他,“那可是你唯一的亲妹妹。”
庞东洋索性闭眼假寐,防卫觉醒般油盐不进,越是着急撇清和至亲的关系,越是嫌疑重大。
温赛飞不打算浪费时机,继续拷问,“你妹妹说你帮水色他乡的老板做事,做什么事?”
庞东洋事不关己就喋喋不休一般,又开口:“水色他乡的人哪个不是帮老板做事。”
台词似曾相识,统一口径似的。马霜痕和温赛飞不由交换一个眼神。
马霜痕故作嫌弃,“别人做事可没到处说,就你妹妹大喇叭一样,很自豪呢。”
激将法奏效,庞东洋忽地欠身坐直,状似袭警,给温赛飞眼疾手快拽回原位。
“老实坐好,干什么,后背生刺?”
庞东洋在水色他乡看多了红男绿女,早看穿他们似的,戏谑道:“我又不会搞她。”
粗鄙的动词好像扎在温赛飞身上,他直接一肘捣在庞东洋腹部,疼得他弓成虾子。
“嘴巴放干净点。”
花雨剑这个当师父的也没袖手旁观,把庞东洋后背当扶手压着,拳头捞他胸膛。
“惹谁都不能惹我们警花,不然明天不知道怎么死。”花雨剑又来了几下,才松手。
马霜痕倒有点担忧地跟他们示意一下开车的西北兄弟,意思是:有外人在呢。
温赛飞面无表情,“让西北的兄弟见笑了。”
开车的西北民警见怪不怪,笑道:“温队,这点热身运动算什么,这种杀人犯放哪都该千刀万剐。”
回到镇上派出所,任温赛飞如何拷问,庞东洋都不肯透露一点具体帮水色他乡的老板做什么事,不清楚老板姓甚名谁,只晓得大家都尊称一声金爷,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跟年初他和马霜痕卧底时探到的线索一致。
杀人偿命,庞东洋预料到了死刑,多撂点消息对他无利无害,不一定减刑,也不必担心刑满出狱被秋后算账。
温赛飞对庞东洋和庞秋怡的异常兄妹关系耿耿于怀,打算后期再突破。
耽搁两天,临行前夜,马霜痕在派出所借地办公,吸着卫生院充的氧气袋,处理了一些必要的文书工作。
温赛飞起码路过她三次,每次眼神有意无意停在枕头状的蓝色氧气袋上。
氧气袋瘪了得压着才能出气,第一次马霜痕用双腿夹着,有点猥琐;换腋下夹,有点滑稽;撅屁股轻坐,感觉出气都带上屁味。
最后,温赛飞不知看不下去,还是无形催她早干完早睡觉,坐到旁边默默帮她压氧气袋。
花雨剑完事路过,瞄了他俩一眼,脚底抹油,先溜为敬。
“师父,这里有个地方我不太确定——”马霜痕大声讲话,又浪费几口氧气。
花雨剑在微信贱兮兮回复:“不是为师不管你,而是逃避更有性价比。”
“哪里不确定?”身旁男声困顿而沙哑,比往常多了几许事业型性感。
马霜痕吸的氧又失效了,心脏突突两下,没扭头,直接戳戳笔电屏幕。
温赛飞口述,马霜痕打字,后面有了思路,啪啪啪跟聊天一样快,“小飞哥,这样可以了吗?”
她特地放大页面比例,没等到回应,转头一看竟睡着了。
温赛飞脑袋歪向她,双手交叉于胸,压着快卷成筒的氧气袋,呼吸平稳,不知太困还是高反。
马霜痕不由探头瞧一下他的脸,生怕他不是温赛飞似的。她从未见过温赛飞的睡颜,模样毫无防备,难以跟平日恩威并施的小飞哥联系到一起。
眼神又落在他的手上,她抚摸过的手,修长又粗糙,似能感受到青筋跳动。她好像摸过那道虎口的疤,那是他过往的入口,锁上了,她离他还是很远,从来不知道他的故事。
“小飞哥,”马霜痕轻轻推他一下,笔电移近,“我做完了。”
温赛飞惺忪的一瞬像年轻了几岁,没有破案压力,没有高反缺氧,仅仅像等女朋友下班途中不小心瞌睡的普通年轻人。
当他捏捏眼睛,专注力回到笔电,温赛飞又变回了马霜痕认识的重案队中队长。
酒店在派出所的下一个路口,夜色萧条,冷风肃肃,只有他们两个行人。
明天一早他们会开捷达押送庞东洋原路返回西宁,乘坐航班回海城,行程高效而紧凑,落地将近午夜。
明明是出差的牛马命,马霜痕忽然涌起旅行结束的不舍。
“时间好快,明天就回去了。”
温赛飞慢下脚步,“舍不得?”
马霜痕不无惋惜,努努嘴掩饰鼻酸,“机会难得,当然舍不得。”
温赛飞:“你喜欢出差还是在单位?”
只要跟他一起做事,不管在哪都喜欢。想法刚成型,马霜痕吓自己一跳,太狗腿了,好像迫不及待向领导表忠心。
她委婉道:“各有各的好,都能学到东西。”
温赛飞不由蹙眉,“真实想法,别跟我整虚的。”
“出差。”只有出外勤才有机会跟他呆一起。
“我也是。”温赛飞忽然说。
马霜痕不由自主看他一眼,突然坦露心事的温赛飞有点陌生,容易给人期待感。
温赛飞:“我以前选择当警察,原因之一就是不用呆单位,可以全国各地到处跑。”
马霜痕:“你不喜欢按部就班的生活?”
温赛飞望着前方,“一眼望到头对我没有快乐可言,现在还不到安稳的时候。”
以前温赛飞不说自己的事,马霜痕觉得彼此距离遥远,除了吃喝讲不到一块。当他开始讲述,倒也没有拉近关系的痛快。也许无论隔着象牙塔大门,还是同在大染缸,七年的年龄差距扯裂了认知,他们不在同一平面。
比如现在,她第一反应是感情问题,脱口顿觉浅薄。
“你女朋友没有催你安稳?”
温赛飞立马换了一个人,带着点防备,“你对我女朋友挺感兴趣。”
当年做不成,当然感兴趣。
马霜痕笃定他要不忘记要不早放下,纯当一个小姑娘的酒后呓语。
温赛飞:“要不介绍给你认识?”
马霜痕忽然跨到他前面,倒退走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又沉重点头,“我可以。”
温赛飞好像骂了一句什么,越过她大步流星往前走。
马霜痕转身跟上,哼哼唧唧,“我也是个美女,跟你女朋友一定会有共同话题,能说上话不冷场。”
温赛飞眉眼带笑,逗趣多于嘲讽,“找个镜子照照。”
马霜痕有底子在,经得起调侃,“我不用照就知道,你承认过的。”
温赛飞险些将自己套进去,琢磨哪句漏风承认女朋友身份了。
幸好,马霜痕及时强调,虚惊一场。
“你以前承认过我漂亮。”她下巴微扬,悄悄指他,若手里有剑早直挑他下巴。
温赛飞痛痛快快,“嗯。”
马霜痕遇上狡猾的对手,两次也等不来一句正面陈述,难免受挫。
默默走了一段,她回到相对安全的主题。
“小飞哥,案子结束,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跟你一起办案,感觉每次都能学到好多东西。”
1月从水色他乡“辞职”后,她可是快半年没见过他,重案队和六中队隔着不止一层楼,还有业务上的天堑。
温赛飞:“谁跟你说结束,回去还得审人写笔录。你上回欠我一份检讨,1000字算进结案报告里,这次报告你起草,我润色。还有这次出差的费用,你来整理报销——”
真的是……
她跟领导煽情,领导拿现实扇醒她。
马霜痕哭丧着脸跟上他步伐,“小飞哥,回去再说吧,我要高反了。”
温赛飞早帮她准备好台词,“回去别跟我说醉氧。”
第17章 第 17 章
回到海城休息一晚, 马霜痕果然醉氧,眼皮沉重回单位打杂。温赛飞审人,她在一旁打笔录。中途到茶水间泡茶提神, 花雨剑端着他的橘色肥猫马克杯, 手插裤兜幽幽道:“小马,我可以把你过继给小飞哥。”
马霜痕以牙还牙, “师父, 以后报告你自己写。”
花雨剑顿了顿,吹凉茶包, “为师只是跟你开玩笑提提神。”
忙了两天, 马霜痕没意见,有人有了想法。
“珊珊,已经快一周没有见到你了。”韩弋在微信发文字。
除了刚到青海那晚,他们没再打过视频电话,男朋友的存在感变成了延时回复的文字消息。
不止韩弋, 小姨马淑瑜知道她出差回来,有意无意提醒工作虽重要, 也不要冷落了男朋友。
小姨比她还在意这段感情。
家里出事后,她跟着小姨到丰城生活,原来小姨夫颇有微词, 按他的理解,她该由彭姓那边的亲戚照顾。她妈妈和小姨是一胞所生的姐妹,小时候她分不清谁是妈谁是姨, 就连长大发烧都认错过妈, 马淑瑜岂肯同意。
后来大一小姨夫多了个前缀, 马淑瑜带着儿子言佑嘉和她自立门户,她总觉得有一部分责任。大概从那时起, 她开始学会报喜不报忧,人人见了都要夸一句乐天派。
马淑瑜的婚姻黄了,没给子女打一个好样板,依旧劝她不要对婚姻失望,她也曾经幸福了十几年。她不止一次表达过愿景,希望陪伴马霜痕走上常轨,工作、恋爱、结婚、生子,才不负胞姐的在天之灵。
马霜痕反刍着小姨的肺腑之言,对韩弋的耐心多了一点。
平心而论,韩弋除了半年前那次擦边未遂行径,其他方面无可挑剔。她也有了秘密,他们打了平手。
“忙完这段时间可以休息几天,晚上去师父家吃宵夜,你到我家等我吧。”
韩弋:“就你和你师父?”
马霜痕:“还有其他同事。”
韩弋:“都是男的?”
马霜痕好像当了一回嫌犯,得悉数交代行径。
韩弋可能意识到自己的敏感,立刻补充:“你的同事好像都是男的。”
马霜痕大概怼嫌犯多了,反驳多于交代,“你上夜班也好多女同事。”
韩弋发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包。
他们不知何时开始针尖对麦芒。
马霜痕一叹,“到时给你发照片。”
微信顶部弹出语音消息。
Safari:“过来报一下差旅费。”
装死了两天,马霜痕还是逃不过领导的魔爪。
重案队跟其他中队不同,中队长有独立办公室。门敞开着,马霜痕敲了进来,路过档案柜往视窗偷瞄几眼,命案积案的卷宗不会摆在明显的地方,那关乎重案队的脸面。
温赛飞没拆穿她的小眼神,示意桌面一个像装了一堆废纸的文件袋,“纸质的都在里面。”
马霜痕负着手走近,“小飞哥,电子凭证你需要截图给我,报销需要登录你的账号。”
温赛飞让出台式机的位置,挪了笔电坐到旁边,“过来用我的电脑。”
“会不会有太多敏感信息?”马霜痕倒是毫不犹豫落座。
温赛飞坐着转椅蹬到窗边,“泄密你就完蛋了。”
马霜痕:“电子的呢?”
“微信支付自己截图。”
温赛飞欠身掏出手机,面容ID开了锁屏递过去,翘起长腿垫着笔电。
马霜痕双手保持托盘状态,“小飞哥,万一看到你和你女朋友的亲密照片不要怪我。”
“嗯。”温赛飞敷衍一声,蹙眉低头,一副不容打搅的专注。
“还真有啊……”
马霜痕咕哝一句,随意点一下屏幕以防锁了。她竟然稀里糊涂激活女朋友权限,可以翻看他的微信账单。
微信列表置顶只有一个,重案组工作群,真是没人情味的工作狂。
下一个是刚刚联系过的她,大头虾,第一屏里没有其他可疑对象。
马霜痕直接进账单列表找出差几天的消费项目,截图发给自己,相册预览里没有生活照,都是各种证据和材料的照片。
也许这只是他的工作机。
她还给他。
“看到了吗?”温赛飞接了问。
马霜痕愣了下,一本正经:“看到了,男帅女靓天造地设。”
温赛飞的冷漠相当于一记白眼。
马霜痕整理纸质部分,填表时碰到了困难,“小飞哥,买氧气的怎么报,分在哪一类?”
差旅报销一般分三种,交通、住宿和餐补,氧气走不了医保,放哪一类都不合适。
温赛飞放了笔电过来,一手撑着桌沿,一手扶着椅背,凑近瞧屏幕。
马霜痕又处在他的半包围结构,像那晚高原旷野的拥抱。她快高反了,往哪个方向避开一点都不对劲。
“我也没报过,”温赛飞说,“捞剑说能报,一会问问他。”
“师父说能报?”马霜痕下意识求确认,开口已后悔,花雨剑那晚特意广播给他们听。
温赛飞扭头看她,距离压缩,彼此的五官骤然放大,深刻进了脑海,视觉冲击非同一般。他们没有当晚亲近,却比当时理智,越发能抓住一闪而过的情绪。他们都愣了愣,比起尴尬,更像无措。
温赛飞也会有无措的瞬间,一旦确认这种感觉,马霜痕心乱如麻。她已经放纵自己的感情,如果有一天温赛飞也把控不住方向,他们是否会一起完蛋。
笃笃笃——
敲门声紧促,搅散了本就稀薄的暧昧。
“小飞哥……”蒙大利在门口犹犹豫豫。
温赛飞如释重负直起身,“进来。”
蒙大利只是来交一份材料。
马霜痕叫了声“大利哥”,在差不多完工的屏幕页面上东看看西看看,双耳泛红,有点此地无银的意思。
这趟出差是蒙大利从警生涯里的耻辱,别人调侃他“躺赢”,从到青海的第一天高反,躺到嫌犯落网,不用动手,作为重案队成员依旧享受荣誉,赢麻了。
蒙大利最意难平的还是中队长对一个重案队编外人员青眼有加,出差都要带着她。
交了材料,蒙大利叼着烟下班,形象跟平日的斯文小白脸大相径庭。
门岗处有一个年轻男人在咨询什么,传来一句“六中队”。
蒙大利多嘴问:“找六中队的谁?”
年轻人的小鹿眼好像长错了地方,长女人身上是楚楚可怜,长男人身上显得过分柔弱。
韩弋一笑,一副脾气好修养佳的模样,“你好,我想问六中队的马警官下班了吗?”
蒙大利:“你找她做什么?”
韩弋:“我是她朋友,刚好手机没电联系不上。”
蒙大利揶揄:“男朋友吧?”
韩弋只是笑笑,“她估计挺忙,我还是先回家充电等她。”
蒙大利忽然按耐不住捣乱的冲动,“她挺忙,在我们领导办公室干着活。”
韩弋恍然,“原来你也是她在六中队的同事。”
蒙大利:“我不是。”
周围光线陡然变亮,一辆白色丰田从大院开出,伸缩门缓缓缩进。
蒙大利好像自言自语,“咦,我们领导走了。”
韩弋看向前挡风玻璃,看不清脸,主驾是个穿黑短袖的男人,副驾应该是个女人,短袖胸前图案与轮廓有点眼熟。
转眼,蒙大利离开,丰田也消失了。
韩弋像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他发消息给马霜痕:“忙完了没,出发你师父家了吗?”
马霜痕:在路上。
韩弋:怎么过去,一会要不要我接你?
马霜痕:不用,蹭同事车。
马霜痕收起手机,听温赛飞吩咐,在临时四人小群里说他们出发了。
说是宵夜,更相当他们加班时的晚饭时间。花雨剑只喊大家来家里,没说今天是寿星公,大家都知道,悄悄带了礼物。
陈忠钰带了蛋糕,温赛飞从家里顺了一瓶茅台,马霜痕给师父最爱的猫儿子搬了一箱罐头。
四人围坐在花雨剑的拿手烤鱼旁,喝茶的喝茶,饮酒的饮酒。陈忠钰不能喝酒,温赛飞不让马霜痕喝,省得一会喝高犯迷糊。马霜痕在“重案三剑客”面前就是小虾米,以茶代酒敬了陈忠钰。
花雨剑三倍下肚,比平常更活泛,“本来涛哥也要来,碰上小孩发烧,送医院去了。涛哥结婚前也爱跟我们瞎混,有娃就是身不由己。”
马霜痕悄悄挑一筷子没蘸酱料的鱼肉放手心喂猫,“师父,你也是有娃人士,你有猫儿子。”
花雨剑撸了两把猫头,“就是,喵~”
“小马也有结婚对象了吧?”陈忠钰问。
马霜痕跟喝高似的,一跟陈忠钰说话就兴奋,笑眯眯摆摆手,“对象而已,结不结婚还不知道。”
“挺好,”陈忠钰说,“哪像我们三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马霜痕示意左手边,“小飞哥不单身吧。”
温赛飞默默跟花雨剑碰杯,耳聋似的。
陈忠钰若有所思,笑道:“口误,排除这个人。”
花雨剑无所谓道:“小马,多吃点,师父没啥大本事,祖传的厨艺还是可以的。不信你看我这体型。”
马霜痕第一次当众参与讨论温赛飞的八卦,哪肯轻易退席,“是不是就我没见过小飞哥女朋友?”
陈忠钰像强忍着笑,平日雷厉风行的形象大打折扣,“我也从来没见过。”
马霜痕:“好神秘,好好奇。”
花雨剑将西瓜果盘放到两位女士中间,还是一副不咸不淡的口吻,“你的小飞哥眼光很高,高处不胜寒的高,所以啊……”
“高处不胜寒是天山雪莲,”马霜痕未饮半醉,托着脸颊,难免有点抱怨,“他还说要介绍给我认识。”
陈忠钰像给西瓜籽噎了似的,笑容再也绷不住。
温赛飞像个路人,不参与不围观,好像大家八卦的不是他。
马霜痕跟陈忠钰算第一次私下接触,被笑话一遭,莫名也尴尬,作为晚辈不好刨根问底,差不多就帮忙收拾碗筷。
一扇玻璃推拉门隔开厨房和餐厅,也隔开两对忙碌的男女,温赛飞和马霜痕包揽厨房,花雨剑和陈忠钰拾掇餐厅。
马霜痕没系围裙,慢悠悠洗碗,防溅到身上。花雨剑的猫儿子跳上厨台,悄咪咪靠近蹭她的手肘。
萌猫垂青,马霜痕哪里把持得住,小心翼翼给它刮痧,不敢大力吓跑它。
“小飞哥,帮拍一下我和师父的猫儿子。”
她扭了下屁股,回头示意,“我手机在屁兜。”
跟冬天只换上装不换下装不同,马霜痕夏天下班整套警服都换掉。牛仔七分裙很饱满,屁兜的手机险些顶飞。
温赛飞扫了眼,洗净手擦干默默掏出自己的手机。
“用你的也行,”马霜痕不客气点菜,“要live图。人物主体的位置不能超过横轴或竖轴的三分之二。如果要空出上面,下面只能占竖轴的三分之二;空左边,右边只能占横轴的三分之二。你可以打开相机的九宫格模式,明白吗?”
花雨剑的猫儿子更客气,听了那么多废话,愣是没吓跑,还在求蹭蹭。
不客气的只有臭男人,举着手机,“当你的男朋友是不是挺累?”
美人扬眉,“累就换人,抓紧时间哦。——等下猫走了。”
“看镜头,”温赛飞竖着手机微调角度,确保马霜痕的头顶不超竖幅的2/3,她占横幅的2/3,肘边的猫占1/3,“三、二、一。”
洗碗池正对窗户,夜色茫茫,恰好远处一盏路灯入窗,有股人间烟火的温馨。
温赛飞打横手机,又拍了几张,完事让她预览,全然忘了两个小时前还是他使唤她干活。
“可以没?”
相册预览里清一色的物体图,这十来张人像异常醒目。每一张构图没多精妙,贵在认真,传上网不用挨网友吐槽的程度。
“可以可以,非常可以,”马霜痕连连称赞,“看来你女朋友把你调教得挺好,都不用再教了。”
“模特好。”温赛飞无波无澜说。
“小飞哥,你技术也好,不用谦虚。”论起美貌,马霜痕从来不谦虚。
陈忠钰拄着扫把,欣赏玻璃门里头,“挺和谐的。”
花雨剑边抹餐桌,边拎着垃圾桶接垃圾,“和谐过头。”
陈忠钰愣了下,“这趟去青海出差有情况?”
花雨剑:“想搞出情况也不非得出差。”
陈忠钰:“可以啊捞剑,什么时候跟你们小飞学会弯弯绕绕话里藏话?”
六中队常年学习领导讲话精神,花雨剑耳濡目染,太极功夫打得不是一般老道。
“我什么也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马有男朋友吧,”陈忠钰不确定地再瞅一眼,可惜她研究死人比活人在行,看不出究竟,“兔子还不吃窝边草。”
花雨剑叉腰挑眉,贱兮兮地笑:“忠钰姐,这你不懂男人了吧。如果老牛想吃嫩草,就算长别人家阳台也照样薅。”
马霜痕帮温赛飞将车开到青松苑,再叫代驾送回家。
她下车前,温赛飞忽地问:“带钥匙了吗?”
“锵锵——”
马霜痕摇摇她的钥匙,没有铃铛声,只多了一个AirTag。
“这样以后就可以看到丢哪了。”
温赛飞:“万一还丢家里?”
马霜痕:“你还帮我开锁吗?”
“给钱。”温赛飞伸出左手,却在她作势打下前,默默收起。
“照片蓝牙传你。”他改口。
马霜痕有点庆幸打了空气,掏出手机,“是哦,微信发不来live图。——发完记得删掉,别让你女朋友翻到。”
温赛飞偏不顺她的意,传完直接锁屏,“你还是先操心你男朋友。”
马霜痕讪讪下车,最近有点反常,温赛飞神秘女朋友的存在感越是逼近,心里那股情绪越是强烈。她好像把人家当假想敌,哪怕未曾谋面。
走到楼下,才想起今晚还约了韩弋。
匆匆上楼,门口没人,手机没消息。刚开门,后头倏地扑来一股热力,贴上身前,马霜痕猛回头,一举擒住来人。
“啊啊、疼——珊珊,是我。”
是韩弋的声音。
“怎么鬼鬼祟祟的……”
马霜痕松手,说不出的疲惫。网上说醉氧跟高反一样,因人而异,短则几天,长则个把月,甚至更长。
韩弋说:“是你没注意,我一直在你后面。”
马霜痕没注意,也没在意,进门扔下钥匙,窝在沙发角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韩弋本想问她要不要喝奶睡觉,转念直接过来拥住她,“过来抱一下。”
重量盖在身上,黏黏糊糊,马霜痕鬼压床一样,窒息又挣不开,怎么这人不懂怜香惜玉,大半夜还叫她报销。
“小飞哥,明天再报,我醉氧了。”
第18章 第 18 章
入队工作大半年, 马霜痕早已练成就地而眠神功,愣是在沙发睡了一夜,清晨起来才洗澡。
韩弋的卧蚕爬了两条毛毛虫, 像熬夜照顾她一般。
马霜痕问:“昨晚你在哪睡?”
这个主人待客潦草, 在浴室门口歪头吹头发的间隙发来晨间问候。
韩弋答非所问,“我是谁?”
吹风机嗡嗡响, 马霜痕暂停才听清, “你没醉氧吧?”
韩弋过来锁住她的腰,直视她的眼睛, “你昨晚叫我‘小飞哥’。”
马霜痕没有半点印象, 只觉得荒唐。
韩弋强调:“你说,‘小飞哥,明天再抱,我醉氧了’。”
难道她说梦话了?
马霜痕不得不装失忆,发丝往他脸吹去几撮, 故意打岔。
韩弋撩开发丝,帮她定了定吹风机的风向, “别闹,珊珊。”
马霜痕目光如炬,“我没喊过。”
韩弋恼火又失望, “那我怎么知道他叫小飞哥?”
马霜痕被问倒,“我以前说过?”
韩弋:“你从来没有说过,我很肯定。”
马霜痕的脑袋疯狂转动, 跟吹风机一样嗡嗡然。
“我没说过?”
韩弋以前跟马霜痕学了一个心理学规律, 如果一个人重复你的问题, 那么他大概率在撒谎,或者准备撒谎, 他只是给自己争取时间编造谎言。
马霜痕刚刚重复了他的问题,而不是正面回答。
韩弋第一次出师,用师父教的技巧命中了师父。
韩弋的好脾气还没耗尽,“你经常给我提的就你师父,他就叫小飞哥吧?”
马霜痕冷静吐出两个字,“不是。”
韩弋:“小飞哥和你一起出差了。”
否则不可能说到醉氧。
马霜痕逃开他的怀抱,挪进浴室照镜子化妆,“你可能有点敏感了。”
那双小鹿眼盛满委屈,无处掩饰,映在镜子里成了双倍,“明明你给我的安全感不够。”
“我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呀,反而你……”
马霜痕欲言又止,从镜子看了他一眼。
敏感的韩弋一点即燃,脸色变了,“我们不是说好,谁也不许再提那件事吗?”
马霜痕无辜道:“我什么也没说呀!”
韩弋一肚子疑问,醋意盎然,“是啊,你连小飞哥是谁都不肯透露一点。”
马霜痕心里叹气,边修眉毛边说:“他是重案队中队长,我们大队长以下,基本就是他了。你可以认为就是二把手。”
她一直守口如瓶,突然仍然一个重磅的信息炸弹,韩弋险些接不住。
“不是还有副大队长吗?”
马霜痕其实也纳闷传言,“大概因为他是重案队的神?”
韩弋心里不是滋味,“哦……”
“所以呢,我这个一毛一的小虾米,能跟领导扯上什么关系?”
马霜痕最后抹两笔唇釉了事,像说给镜子里自己。
“可是珊珊,你长得这么漂亮……”
韩弋不死心,在医院听过太多八卦,但凡有点姿色的护士医生不是主动爬上主任院长的床,就是被主任院长收编,难有幸免。
马霜痕冲着镜子展颜,“那倒是。”
一方漫不经心,一方耿耿于怀,韩弋快哭了,“珊珊!”
“美人计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我还是要踏踏实实靠业务能力一鸣惊人。”
马霜痕往镜子做了一个美少女加油的手势,“OK!出门上班了!一起走还是你晚点帮我关门?”
出于弥补心理,韩弋再邀她下班逛街吃饭,马霜痕答应了。
马霜痕没有很强烈的分手欲望或决心,能让小姨安心,这段感情就不全然鸡肋。不知道其他情侣感情淡了如何相处,她没有谈过这么久的恋爱。以前早恋只是小打小闹,就图有人一起逛街、吃零食和写作业,没有过多思考感情的走向。青涩的早恋没有参考性。
吃过晚饭,户外仍是高温,他们在商场闲逛消食。
路过一家宠物猫店,他们停下,隔着玻璃张望格子间里的打工猫,比照铭牌上的品种和月龄归纳特点。
韩弋问:“你师父家的是什么品种的猫?”
马霜痕撑着膝盖盯着一直消极怠工呼呼大睡的银渐层,“不是什么品种猫,就在小区里捡的流浪猫。”
韩弋:“什么毛色?”
马霜痕直起身,从包里掏出手机,“我给你看照片,那天拍的。”
马霜痕特意按出live图,让他看橘猫蹭人的动作。
许是看惯了模特,韩弋更容易忽略主体部分的女朋友,注意到角落的细节。
韩弋:“小飞哥帮你拍的吧?”
马霜痕默了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法医姐姐拍的。”
“这里看着像一个男人。”
韩弋指了一下,橘猫身后,立起的不锈钢锅盖里有一道模糊的黑影。
这个师父……果然太爱下厨了,锅盖都刷得锃光瓦亮。
马霜痕干刑侦大半年,没想到“被刑侦”了。
韩弋难掩失望,“珊珊,你为什么要撒谎?”
还不是跟你学的,马霜痕咽下话,无奈道:“怕你又较劲。”
韩弋:“你说实话我较什么劲。”
马霜痕立刻道:“我师父拍的。”
韩弋重复之前的台词,“你师父和什么小飞哥是同一个人。”
马霜痕说:“小飞哥是重案队的,我和师父是六中队的。算了,我没法解释。”
韩弋扶腰看地板,看路人,最后才看回她,“你连跟我解释的耐心都没有了吗?”
马霜痕:“我解释了,你不听啊。”
韩弋:“只要你说真话。”
马霜痕往肩膀提了提包带,抱臂道:“照片师父拍的,小飞哥是小飞哥,师父是师父。”
谎言重复一遍,心里已经把它当成半个事实。她的眼神只有一个意思:行了吗。
温赛飞说当她的男朋友很累,她分明更累。
韩弋呆了呆,一向说不来漂亮话,此刻更加哑口无言。
明明是她不够坦诚,最后变成了他斤斤计较。
“我去上个洗手间。”
几乎在韩弋转身的同时,马霜痕扬了下手,几乎要翻白眼。以前都是男人哄她,哪轮得到她做苦力活。
马霜痕挨着栏杆无所事事玩了会手机,身旁飘来一道女声,叨叨絮絮,非要她回应一般。
马霜痕扭头,是个年轻女人,有点脸熟,风格又不像她任何一个熟人。一张脸像“微do”过,有种审美疲劳的模板风,粗鄙点说,整个人有股“鸡里鸡气”的艳俗,说好听点就是名媛范。
“冯小南,你是冯小南吧?”对方的眼神死死抓住她。
冯小南又是谁?
跟面对韩弋连连口误不同,马霜痕对着陌生人防备心强,没有轻易开口。
对方说:“你不记得我了吗?水色他乡,你跟我同一个宿舍。”
“哦哦,有点印象了——”马霜痕有印象冯小南是谁,小马蹚浑水就是冯,小南的南取自单位所在的龙口南路,冯小南是她在水色他乡的化名。
对方看穿她一般,自嘲道:“想不起来了吧。”
“你等等,给我一分钟。”马霜痕笑道,拼命搜索当初那几个室友的面孔,并逐一排除,只剩下最不可能的答案。
“你是展红云?”马霜痕不可思议盯着她,对方表情印证猜想,印象中她无论是否化妆,都有股清秀的气质。
“你变化好大!”马霜痕真心道。
“你倒是没什么变化,”展红云的欣喜不像假装,“就是发型变了,我看你好像在等人?”
当初展红云不是水色他乡的风云人物,但说话做事有条理,只参与别人八卦,决不多说自己的事,马霜痕对此印象深刻。
看来展红云的确有点小聪明,看穿了她的状态。
马霜痕点头,“我男朋友上洗手间了。”
展红云笑道:“还是那个帅帅的保安吗?”
糟了,展红云问的可是冯小南的男朋友,而马霜痕的男朋友正从卫生间门口的通道走来,疑惑地打量她身旁的陌生女人。
“是啊,很难找到那么帅的了。”
马霜痕朝韩弋使了一个眼色,自来熟地挽上展红云的胳膊,高妹挽矮妹,劫持似的带离通道口。
“一会还有事吗,要不找个奶茶店坐下聊,当初在店里就跟你聊得比较投缘。”
“我没什么事,就怕打扰你和你男朋友约会。”
展红云抽出手,改成她挽马霜痕,“你比较高,还是我挽着你。”
“天天呆一起,放会儿羊没事,我跟他讲一声就好。”
马霜痕给韩弋发微信文字:紧急情况,回头联系。
展红云问:“年前离开水色他乡后,你们去哪里了?”
马霜痕按当初的剧本说:“回老家想安定,但挣不了几个钱,又来海城了。你呢,还在店里吗?”
“在也不在,”展红云含糊过去,话锋一转,“你这一身行头不简单,男朋友发达啦?”
展红云打量她的手机和背包,手机是最新款iPhone,背包是纪梵希的中号黑色托特包,对马霜痕是正常的消费水平,对冯小南来说却是暴富消费。
马霜痕放下胳膊,自然挡住Givenchy几个字母,当初挑这款就冲着logo不算张扬,在单位不算太高调。
“假的。”
小姨对不住,你送的包比男人的话还要真。这可是马霜痕23岁的生日礼物。
然后晃晃手机,“宰男朋友的,一看就知道惹我生了好大的气。”
展红云摸了下托特包侧面的五金,指腹划过皮面,“上哪买的这么好的A货?找到提款机了?”
马霜痕脸上露出冯小南式迷糊,指指展红云比她的贵一倍的包,醒目的logo印满包体,“你这是传说中的LV吧,我看你才像找到提款机。”
展红云浓妆艳抹的脸掠过一丝僵硬,旋即恢复如常,“男人嘛,都是一个叼样,耳根子软,说几句好话哄哄就愿意为你花钱了。”
相当于跳过当公关、跟男客出去吃宵夜,变相宣布她被有钱老板包养了。
这是在夜场当服务员的展红云唯一暴富的途径。
马霜痕陪着笑,又晃晃手机,“体会到了。”
展红云松快道:“你那个是长期饭票,跟我的还不一样。喊他过来一起喝奶茶吧,不然我怀疑你也找到提款机了哟。”
马霜痕怀疑展红云早看到她和韩弋在一起,不管以后跟展红云是否再有交集,她不想让工作里的阴暗面渗透进日常生活。
“刚跟他说了放羊,我问他逛到哪里了。”
她打开Safari的微信对话框。
[救救我]
[逛街碰到展红云]
[过来当一下男朋友]
最后发去一个定位。
温赛飞比24小时在线的客服响应还及时,不愧是客服里的王者——110。
[Safari:马上到]
展红云执意请客,点单后等了一会才等到两张空椅,眼神还在研究她“A货纪梵希”。
马霜痕又往微信多发一句,叮嘱温赛飞衣服不要穿太好。
破绽已经足够多。
马霜痕故作好奇拉了下展红云的手,美甲花里胡哨,跟妆容一样讲究,不像她最多涂一层护甲油。
“你的美甲真漂亮。”
展红云的笑容莫名有种营业式用力感,“男人嘛,都是一个叼样,都喜欢女人搞这些妖妖艳艳的东西。”
马霜痕的惊讶不必假装,“才半年你好像多了很多丰富的故事。”
展红云说:“男人才多故事,女人的故事基本离不开臭男人。”
马霜痕的好奇也是真的,“说我听听?”
也许真的跟马霜痕投缘,展红云挪近了一点,像以前在水色他乡宿舍一样八卦别人。
“你还记得以前想勾引你男朋友的秋秋吗?”
马霜痕点头,记得庞秋怡全然因为她哥哥庞东洋——她和她所谓的男朋友刚从西北高原抓回来的嫌犯。
展红云说:“她本来被一个喜欢开机车的大哥包了,好一段时间没去水色他乡,听说她哥杀人的,机车大哥怕惹上事,踹了她。她又回店里上班了。”
马霜痕心里暗叹,庞秋怡到处撩喜欢机车的男人,原来真的只是为了投大哥所好攀高枝。
展红云又说了一些认识的陪酒小姐和土豪大哥的爱恨情仇,一部分是原配收拾野鸡的故事,跟网络奇谈似的;一部分离谱到可以上法治版面,但马霜痕在内网没收到过任何风声,真假难辨;还有一部分最秘辛猎奇,展红云跟她咬耳朵讲大哥们奇奇怪怪的性癖。
有些老大哥年龄是她们三倍,让人担心动着动着突然嗝屁,吃小蓝片也要上,上完吃速效救心丸也不是没有。有逼人当异食癖的大哥,也有勇当下水道口的大哥。有大哥据说骑马颠坏了一个蛋,然后填了一个假蛋。
展红云等着马霜痕的表情像消化完了,又说:“还有个大哥是一个咪咪没了。”
马霜痕困惑,“什么叫一个咪咪没了?”
展红云一手沿着胸部曲线比划一下,“咪咪就是这个。”
马霜痕:“我知道是这个。”
展红云:“失踪了,就一块疤留在那里,像打了马赛克一样,笑死了,我都怀疑是狗啃的。所以他得常年穿着背心,做的时候都不会脱。”
马霜痕也笑,比起前头的轶事小巫见大巫,不算稀奇,主要展红云说像打马赛克的比喻很形象,更加印证马霜痕对她聪明的评价。
再者,马赛克听着多像马霜痕和温赛飞的CP名。
当然,这纯属她想入非非。
展红云最后总结:“这些都是我朋友的故事啦,我的生活还蛮平淡,没那么丰富。”
马霜痕也无法分辨哪些属于“我有一个朋友”的故事,不好说她是不是此地无银。
展红云盯着马霜痕身后,“你男朋友是不是来了,是哪个穿黑衣服的帅哥吗?”
马霜痕扭头,谢天谢地,救星终于来了。她举手摇了摇。
展红云:“我一直没印象他叫什么名字?”
巧了,马霜痕也突然想不起。
单位在盐山区龙口南路,盐山的反面是糖水。特约算命先生花雨剑的声音忽然响起。
“冰糖龙,”马霜痕说,“这没其他空位了,要不我们走走吧。”
展红云一副不太相信的表情,冲走近的男人说:“冰糖龙是吗,你这一圈溜达得真久啊。”
“唐冰龙。”温赛飞站到马霜痕身旁,像以往假扮情侣出任务一样,一手搭上她的肩膀。
还好,错得也算太离谱嘛……
马霜痕悄悄瘪嘴,忙着找补,一时忘记肩上感受。
“就是,上哪溜达了,那么久才过来。”
温赛飞也错了,现在不比冬天有衣服隔着,马霜痕长发及肩,穿了一条飘逸的吊带连衣裙,他直接握住她赤露的肌肤,细腻与温暖通畅无阻,直达掌心。
温赛飞松手想扶一下腰再彻底收了,不至于甩烫手山芋一样突兀,岂知裙子还露背。
他的触碰跟爱|抚似的,带起脊背的战栗,马霜痕不禁看向他,四目相交的一瞬,微妙加剧了。
温赛飞不认识展红云似的没多看一眼,就跟马霜痕说:“你最后的要求让我有点为难。”
话里淡淡的埋怨多少稀释了暧昧。
马霜痕问:“我要求什么了?”
温赛飞收了手,“你自己看。”
马霜痕掏出手机,解锁后还是和Safari的对话框,最后一句她发送的:
[衣服不要穿]
太好呢?她明明要说衣服不要穿太好,不然像她一样满身破绽。
马霜痕登时涨红脸,惹得展红云也不禁好奇。她抬手就要双手合十叩拜谢罪,手腕抽搐般转弯,生硬拍了拍温赛飞赤露的胳膊。
她满脸堆笑,用甜死人不偿命的夹子音说:“回头再跟你解释哦哥哥。”
第19章 第 19 章
在展红云眼里, 男人都是一个叼样,她真的只是确认一眼旧识的感情状态,没留下联系方式, 接了一个疑似司机的电话便作别。
马霜痕看着辨别性不高的背影, 悄悄松一口气,察觉温赛飞的眼神, 旋即双手合十, 迟来的一拜还是得拜。
“谢谢小飞哥!本来我跟我男朋友逛街,碰见她就说漏嘴, 只能让你跑一趟了。”
马霜痕一袭飘逸吊带长裙, 明明可以风情万种,偏偏一举一动古灵精怪,既矛盾又和谐,脾性跟当年拿酒瓶堵男生臭嘴的小姑娘一模一样。家变给予她重创,却没能夺走她重生的能力。一路磕磕绊绊, 好歹按时长大。
今晚的马霜痕是特别的,因为裙子, 又不单单是裙子。
温赛飞的眼神不能在她身上停留太久,问:“你男朋友呢?”
马霜痕才意识到韩弋不知所踪,徒劳张望一圈, “一个多钟头过去,应该先回去了吧。有啥误会我会跟他解释清楚,不会给你造成困扰。如果你女朋友那边需要我解释, 我可以说清楚。”
温赛飞开启自动避障系统, 一听到女朋友就自动转向, 不理不答。
他说:“你先给我解释最后一条消息。”
马霜痕讪讪赔笑,“小飞哥, 您放心。我对您绝对没有半点非分之想,更没有调戏或性骚扰您的意思。我只是打漏了两个字,想让你别穿太好,怕穿帮,让她看出来。”
话毕,额头锐痛,给弹了一下,她忙手背掩着脑门。
“哎哟,小飞哥,我错了。”
温赛飞又气又乐,“什么时候能改改大头虾的毛病?”
“你改我微信备注还快一点……”马霜痕咕哝,那边眼风扫过,她又登时改口,灵活如虾,“我什么都没说。”
温赛飞问:“刚和展红云聊了什么?”
马霜痕只说了庞秋怡的部分,没提其他无名无姓的八卦,更不会讲嫖客的性癖,装假蛋、咪咪缺失胸前打马赛克云云,信息含量太低,没有参考意义,而且多尴尬啊。
马霜痕小心翼翼仰视温赛飞,“小飞哥,是不是让你白跑一趟了,我请你喝奶茶?”
她敬了敬手中快见底的奶茶杯,等温赛飞眼神过来,便补充:“当然另外点,或者吃宵夜,你急急忙忙赶过来,还顾不上吃晚饭吧?”
“算你还有良心。”
温赛飞扔下一句,让她挑地点。
时过九点,商场的餐厅几近打烊,大多没了用餐的氛围。
马霜痕果断道:“我们去外面。”
马霜痕坐上温赛飞的副驾,没说目的地,没设导航,人工指路左拐右拐,最后停在一家烧烤打大排档前。
她解开安全带,“记得这个地方吗?”
从温赛飞行车的丝滑程度来看,他早预料到目的地,一直顺着她的意,没多问一句。
“我以为你不想再来。”
马霜痕轻快道:“自己当然不会来,不知道老板换了没有?”
温赛飞说:“老板没换,味道没变,重新装修后涨价了。”
七年过去,门店装潢焕然一新,以前小腿高的沙滩椅换成了高椅,室外的工业扇换成冷风扇,人气依然爆棚,室内空调房已经满客。
老板拿着菜单指挥停车,笑脸迎上来,“小飞哥,好一段时间没来了。”
好奇的目光扫向明艳动人的年轻女人,“这是小飞嫂吧,长得可真漂亮。”
马霜痕忙摆手,“我只是小飞哥手下的小兵。”
老板没多尴尬,“原来是警花啊,真看不出来,厉害厉害。小飞哥还是第一次带女孩来。”
落座点单后,马霜痕无所事事打量一圈,才问:“小飞哥,你没带你女朋友来过吗?”
温赛飞话到嘴边,给她抢白了。
“她是不是不喜欢这样不够精致的环境?”
毕竟除了古惑仔风,怎样拍都不出片。
温赛飞反问:“你没反感?”
“烧烤就要在大排档吃才对味!——哎哟,除了有点蚊子。”
马霜痕低头拍了一下手臂,捕蚊失败,又挠了挠。
温赛飞:“要花露水吗?”
马霜痕奇道:“你有?”
温赛飞向老板要了一瓶花露水喷雾,马霜痕喷了手脚,递给他,“后面够不着,你能帮我喷一下背吗?”
她的请求如此自然,像训练受伤让帮喷云南白药一般。
温赛飞还能说什么,马霜痕站到他跟前,拢起头发往上撩,赤露出大半个后背,细细的吊带纵横交错,背肌律动,束缚与灵活交织出一股莫名的性感。
这一瞬,他懂了心猿意马的深意。
花露水刺鼻的味道盖过幽幽体香,温赛飞随之清醒几分。
“要换一个地方吗?”
“不用,”马霜痕放下头发,重新往耳背捋了捋,“出外勤时也不是没喂过蚊子。”
温赛飞:“不一样,吃宵夜总要舒服一点。”
马霜痕一副认真的口吻,“我挺开心呀。”
起码不用跟韩弋辩论。
菜品陆续上桌,今晚谁也没喝酒。
马霜痕尝了一口红柳羊肉串,羊肉鲜嫩无膻,红柳香味隐然,称赞还是记忆中的味道。
“小飞哥,真心求教,类似今晚这种放对象鸽子容易造成误会的情况,你会怎么处理?”
温赛飞也从红柳羊肉串开始,“没处理过。”
“嗯?”马霜痕咋舌,擎着肉串,“没遇到所以不用处理,还是遇到但冷处理?”
温赛飞:“谁痛苦谁改变;谁更在意,谁就会主动去处理。”
她不能奢望温赛飞变成直肠子,有问必答。
“你一向是被在意的一方?”
马霜痕问完,好像打了自己的脸,她不正帮他验证过了吗。
温赛飞依旧绕开问题:“你呢,不值得被在意吗?”
马霜痕隐形又挨了一巴掌。
“100个值得。”她不服气道。
“那不就完事了。”温赛飞说。
马霜痕闷闷撸完红柳羊肉串,每次想多了解他和他女朋友的事,从来问不出零星半点。
温赛飞开启新话题,“当年跟你一起出来那一桌学生,还有联系吗?”
马霜痕不假思索,“除了一个变成现在的男朋友,其他早在转学后失联了。”
温赛飞顿了顿,“当初哭的那一个。”
马霜痕点头。
温赛飞:“怎么就他没失联?”
马霜痕:“他经常来北京找我呗。”
大概故地重游,每回忆一个时间段,马霜痕总有回想一下当初跟温赛飞的关系走到了哪一步。
他也来北京找过她,大概算不上经常。
这一对比,男朋友和普通朋友的差距一目了然。
温赛飞无知无觉,继续道:“然后好上了。”
“我那不是感情受挫么,他刚好……”
时隔三年,马霜痕很难说看他的眼神坦坦荡荡,遗憾只是从话语中消失,藏进了眼神里。
温赛飞的沉默像不愿提及这段往事,这也是她第一次旧事重提,他的反应让她觉得自己冒昧又窝火。
“明明我想了解你的事,倒成了我掏心挖肺,你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温赛飞手里的红柳枝不知几时换成了香烟,低头点上,侧头吐了一口。
手里来了一条来自毛毛的新微信,文字辣眼睛,跟招.嫖似的:“刚到了一批新的,一个两个都挺漂亮的,应该符合你的要求,什么时候来看看。”
他锁了屏幕,烟雾又急又乱,“没什么好说的,你先处理好跟你男朋友的关系。”
马霜痕在家门口遇上她的难题。
“你什么时候到的?”她问楼梯口呆坐如佛的年轻男人。
“看到他之后。”韩弋没有立即起身,等她进屋好一会才跟进门。
马霜痕还是坐到叫错人的位置,仿佛下一秒又要把他当成小飞哥,韩弋无形更为憋屈。
她撑着脑袋,“以前我跟他搭档办过一个案子,今天偶然碰到一个比较敏感的人物,只能叫他来救场。”
马霜痕连名字都不提,默认小飞哥就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个人,韩弋失望至极。
“所以呢,他一定要搂你肩膀吗?”
马霜痕怪自己不够敏感,没有注意到韩弋的埋伏点,不然一定避开。
“搭一下肩膀怎么了,我在警校天天跟男生近身肉搏,早不知道勾肩搭背多少次,你也要吃醋吗?”
“那能一样吗,”韩弋来到失控的边缘,“我真的无法理解这样的搭档方式,真的有必要吗?”
马霜痕头疼道:“特案特办,我只能说这么多。”
韩弋:“这是借口吧。”
马霜痕不知道今晚谁先发疯,“人家有女朋友,堂堂一个重案队中队长,多蠢才会赌上自己的声誉跟女下属不清不楚?”
韩弋的表情明摆着说怎么不可能,但给马霜痕的白眼堵回去了。
硬碰硬他远不是马霜痕的对手,毕竟16岁就敢用酒瓶怼男生臭嘴,现在指不定能给人开瓢。
他委屈道:“可是你完事不关心男朋友一句,反而跟男领导一走了之。在你心里,男领导远远大于男朋友的吧。”
马霜痕捋了一把头发,呼呼吹开几绺飘在唇边的碎发,不耐烦到了临界点。
“他帮了我不止一次,我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还人情债。”
可是温赛飞仍然不许她掏钱。
韩弋说:“男领导会跑,男朋友不会跑。”
马霜痕噌地起身指着门口,“你想跑可以啊,又没人拴着你。”
韩弋气急败坏,走到门口扶着把手。马霜痕不跟他演拉拉扯扯。
他说:“你连挽留都不愿意了吗?”
马霜痕最后给他一个冷眼,“就你有脾气,我没有?整天意淫我和男领导,我要跟他有点什么,早没你韩弋什么事了!”
她跑回卧室,扑到床上抱着枕头,眼睛模模糊糊,枕头冰冰凉凉。
她不知生气还是失望,气自己一次又一次在同一个人身上碰壁,处理不好关系,还是失望既然他无法回应为什么不决绝一点。
韩弋回来拥住她,哪见过她的眼泪,不住道歉,不住强调他太害怕失去她。
马霜痕双眼木愣愣的,心里乱糟糟的,却好像跟韩弋没什么关系。
第20章 第 20 章
滨海区翠田派出所。
“小飞哥, 翠田水库咸湿的夏风终于还是把你吹来了。”
片警毛郁宁的戏还没演完,就挨了劈头盖脸一顿骂。
“老毛子,你以后发信息能不能改改措辞, 写得像招.嫖广告一样。”
温赛飞全屏了毛郁宁最后一条文字微信, 手机几乎怼他脸上。
[刚到了一批新的,一个两个都挺漂亮的, 应该符合你的要求, 什么时候来看看。]
毛郁宁死鸭子嘴硬,“本质上都一样, 警察和嫖客要找的都是陪酒小姐。”
毛郁宁免不了挨他一顿踹, 最后威风扫地连连求饶,“算老子输了,体能干不过你们这些干刑侦的。”
温赛飞回归正题,“人还没送看吧?”
毛郁宁摆头示意他往里走,“怎么也得拖到你来, 哪次不这样。”
翠田派出所刚端掉一个鸡窝,带回一批年轻的小姐, 数量之多,铐满了走廊。
温赛飞虽点名关注年轻漂亮的小姐,每次都是既然齐聚一堂, 宁可多花点时间一一问清楚,不会遗漏任何一个。
他问每一个小姐都是相同的问题:是否接待过或者听说过隐私部位有残缺的嫖客。
这些小姐落网后破罐破摔,给出的答案千差万别, 有老实回答的, 也有插科打诨的, 没一个能给出温赛飞想要的答案。
第一个小姐指桑骂槐,“隐私部位残的嫖客没见过, 脑残的男人到处都是。”
第二个神秘兮兮,“这位帅哥,你是不是有特别的爱好,没关系,这太正常了。”
第三个抛媚眼,“见过啊,只要你陪我一个晚上,我就告诉你。”
毛郁宁陪着一起抽会烟,也是温赛飞每次来的必经流程,“还没新线索?”
温赛飞:“大海捞针。”
毛郁宁叹气,“恕我多问一句,调查方向对了吗?方向不对,再多功夫都白费。凶手在东,你往西走肯定碰不上啊。你这么多年都跑了多少个鸡窝也没问出来,以前有一次还差点被当成嫖客扫了……”
温赛飞往地上丢了烟头碾灭,在兄弟面前也不逞强,倔强中多少带了点无力感,“不然怎么办,这是唯一的线索。疤痕没长在明显的地方,一般人看不到,最有可能看到的外人只有这些小姐。”
毛郁宁摇头,“你从前任中队长那里继承的悬案不止这一个,说句不好听的,我们不是柯南,哪能逢案就破。我总觉得你特别放心不下这一个案子。”
温赛飞又倒出一根烟,“受害者家属天天在你面前刷存在感,换你能放下?”
毛郁宁:“搬你家对门了?”
温赛飞:“搬我单位了。”
毛郁宁只当玩笑话,“看来传言是真的,你不破这案子都没心思谈恋爱,你妈都跟我妈唠叨说你被这案子耽误了,二十几岁风华正茂的帅小伙,熬成孤家寡人的老男人。”
温赛飞也不跟他讲场面话,什么耽误不耽误只是刑警的责任之类。
“下回有新的通知我,谢了毛毛。”
毛郁宁不甘心追着道:“小飞哥,我说的你应该都懂,越是漂亮的小姐越难打击,她们价高啊!都有鸡头烂仔罩着。这一行也很卷,单打独斗很难有什么好出路。其实有些嫖客压根不挑。”
“凶手会挑。女受害者当时只有41岁,看起来只会比实际年龄年轻。凶手冒着巨大的风险掌控了一个漂亮女人的生命,提高了阈值,以后解决需求只会往上找。”
温赛飞往刚才铐满小姐的走廊示意一眼,“你要是见过受害者女儿,铐回来那些看都不想多看一眼——操,我为什么要比较?!”
毛郁宁也纳闷,温赛飞不算温文尔雅绅士派,但很少骂脏话,几乎不会出现语言逻辑混乱,“不是说着受害者吗,怎么扯到女儿身上去了。小飞哥,我总觉得传言是真的,你就是被这案子困住了,魔怔了,一直走不出来。”
温赛飞想到什么似的,又塞好烟,没头没脑丢下一句,“我是不是哪次喝高说漏嘴才有这样的传言?”-
除了水色他乡,马霜痕跟韩弋的禁忌词汇又多了一个小飞哥,需要翻篇的事件多了不止一件。禁忌增多,浑身是燃点,一触即爆。
他们没有再争吵,可也渐渐不会分享彼此的日常生活。
马霜痕每次聊起工作,不可避免说到师父花雨剑,韩弋竖起耳朵凝神谛听,试图找出张冠李戴的蛛丝马迹,场面滑稽又可悲。
韩弋讲医院的事要特地避开那几个螵虫师兄,然后剩下的只有女医生和女护士,没有几个女朋友爱听男朋友天天把异性同事挂嘴边。
警察和医生本来就是两个忙起来找不到人的职业,双方再有意“忙碌”多一点,见面机会屈指可数。
九月第一个周日,韩弋研三开学一周,盼来假期,顺道到青松苑找马霜痕。
他总觉双方需要坐下来,心平气和谈一谈。
“最近在忙什么?”开场白像久别重逢的寒暄,关系退化成半个陌生人。
马霜痕在沙发上抬了下眼,没有放下手机的意思,“没忙什么,各种打杂。”
韩弋坐到旁边,往靠背上伸手,她没靠过来的默契。
“我们的大侦探怎么会是打杂。”
他没体会到嘲讽,不善言辞的本领发挥到极致。
“我也想告诉你,但案子上的东西比较敏感,没法细说。”
工作以来,马霜痕跟温赛飞和花雨剑的话题还能多一点。
“也是,”韩弋讪讪道,“中秋加班吗?”
马霜痕:“全体备勤,我们大队长也不例外,逢年过节都是这样。”
“也是。”
韩弋的话题枯竭,马霜痕好像也不打算你往我来开启新话题。
不尴不尬安静了一会,他重新开口,“中秋过后有时间了吧?”
“理论上有。”马霜痕说。
“要不跟我回家吃顿饭,我爸妈一直很想见见你。”韩弋不敢说他们想见的是未来的儿媳妇。
马霜痕刷手机的手指僵了下,躁意顿生,“再说吧。”
韩弋生硬笑了声,“再怎么忙也不能光顾着工作,忘记人生大事。”
马霜痕也笑,不掩饰不屑,“工作就是我的人生大事啊。你的口气好像我小姨那一辈。”
韩弋:“大概在医院碰到的阿姨多了吧,那你说好不好?”
马霜痕:“什么好不好?”
韩弋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忍耐有限度,“中秋后去见我爸妈。”
马霜痕:“我们刚刚不是讨论过这个话题?”
韩弋:“可是你没有给我答案。”
马霜痕抬头看着他,第一次认识他似的,从未见过如此不谙人情的人。
幸好,一阵手机铃声救了她的命。
马霜痕屏幕出现Safari的语音电话。
她接起,“喂,小飞哥。”
温赛飞问:“人在哪?”
马霜痕说:“在家,有紧急情况吗?”
以往队里有事都是花雨剑第一个通知她。
从接起电话那一刻,韩弋没有回避,在旁岿然不动,凝神谛听,仿佛面对自己的领导。
马霜痕起身准备出阳台,忽地被韩弋拽住手腕,她瞪眼,没松开,只能狠狠甩开。一般男人不是她的对手,韩弋相对瘦弱,力气比不上一般男人,更容易挣开。
一股挫败感从头到脚攫住了他,韩弋耷拉在沙发上。
马霜痕出到阳台,只听见温赛飞说:“回队里一趟,展红云失踪了,我有些事要问你。”
脑袋里立刻涌起许多疑问,失联多久,最后一次出现在哪,跟谁联系。
“收到,我现在马上回去。”
马霜痕收了手机,回卧室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衣裤,各种小东西往口袋里兜,清清爽爽,手指串着带AirTag的大门钥匙。
“队里有事,我先回去了。”
韩弋像焊在沙发,“你调去重案队了吗,怎么是他给你打电话,你又不归他管。”
队里很可能需要马霜痕和温赛飞重新走一趟水色他乡,不然她想不出温赛飞急电的原因。
马霜痕简单说:“协助办案。”
韩弋颇有异议,关系修复本就不顺利,这一通专挑时候的电话打乱了所有节奏。
“你又不是重案队队员,工作没了你,案子就破不了吗?”
马霜痕说:“不是。”
韩弋:“那你为什么总是随叫随到?”
“工作不是没我不行,但我不去就会没工作。”
马霜痕匆匆换鞋,深吸一口气让告诉自己不要动怒。
韩弋追出玄关,“究竟去工作,还是借着工作的名头偷情?”
马霜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韩弋嘴笨,网络热词学了都用不溜,竟然用上偷情这个给情侣关系带来灾难性重创的词。
她冷静的底下藏着一股战栗,“韩弋,你越来越离谱。”
回到队里,按吩咐马霜痕直奔重案队中队长的办公室,只有温赛飞一人等着她,一路的琢磨登时明白了大半。
近年电诈案件频发,随之引发更多的人口失联案例,展红云作为一个成年人,又在水色他乡会所从事灰色行业,如果没有直接证据指向她受到侵害,派出所一般不予立案,远不会惊动刑警大队。
温赛飞提早介入,更多是刑警的直觉与个人的执着。
马霜痕快步走到他身旁,“小飞哥,展红云失踪怎么回事?”
温赛飞开门见山,“还没立案,流程你清楚?”
马霜痕点头,默契加深了沟通的顺畅性。
温赛飞给了一个肯定的眼神,“刚在派出所办事,碰上展红云家人来报失踪。展红云,现年21岁,原来是海城工业大学大一学生,今年是休学第二年,原本预计9月份复学。”
马霜痕倒吸一口气,恍然大悟:“难怪,之前她说话挺有条理,办事利索,有点小聪明,给我感觉学历不低,但防备心太重,没能问出来。”
温赛飞继续说:“她来自边远农村,家里穷,休学两年攒学杂费,家里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弟弟。开学后老师联系不上她,每月生活费也没打回家,父母才来报案。”
马霜痕问:“她父母知道她具体在哪工作吗?”
温赛飞:“只要展红云每月按时打钱回家,他们不会过问她的生活。”
马霜痕难过算不上,只是有点遗憾,“今年1月份她给我感觉一定会死守底线不去陪酒,做到暑假结束;7月底见到她,应该已经下海了,不知道半年间发生了什么事。”
温赛飞:“展红云弟弟19岁,初中文化,今年三月来投奔展红云,用她手机玩游戏充值被诈骗5万,差不多是展红云休学一年多的存款。派出所有报案记录,这笔钱现在还无法追回。”
马霜痕诧然半晌,“所以她后来孤注一掷陪酒挣快钱,是想赶在开学前攒回钱重回校园吧。”
温赛飞没接茬,眼神肯定了一切。
马霜痕说:“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展红云也有可能选择性失联……不对,大学的休学期限一般两年,两年过后没有复学会取消学籍,她再怎样也不会跟学校断联。”
温赛飞:“所以我需要你回忆一下上次见面展红云具体跟你聊了些什么。”
小姐因为职业特殊性,一直处于社会边缘的灰色地带,平日见不得光,失踪了也无人在意,说不定还有人拍手称好。
马霜痕趁温赛飞有求于人,先发制人道:“可是小飞哥,你是个大忙人,手上在办的案子并不少。既然派出所不予立案,我能知道你执着调查展红云下落的原因吗?”
四目相交,马霜痕立刻补了一发子弹,“除了所谓的刑警的直觉。”
温赛飞被她打败似的,自她进来后眉头第一次舒展,“水色他乡还藏着太多秘密,防患于未然。”
一听就是糊弄她的借口,领导发话,马霜痕也不好刨根究底。展红云的信息对她来说没有特殊价值,都是男女裤|裆引发的故事,分享也无妨。
就是对着一个曾经有好感的男人仔细掰扯,不适中多少带点猥琐。
马霜痕感觉自己就是大内总管,跟太后汇报皇帝昨夜翻牌子情况。
温赛飞在转椅扶手上撑着额头,眉头渐渐拧紧,垂眼盯着桌面,不知沉思还是走神。马霜痕立在他身旁,做特殊的“述职报告”,不住翻白眼:这可是你要听的。
“展红云说的最后一个是缺少一只咪咪的嫖客,像被狗啃了。”
“咪咪?”温赛飞见鬼似的起身,双目惊诧,突兀又冒昧握住她的手腕。
“你不知道咪咪是哪里吗?”马霜痕从没见过如此激动的温赛飞,悄悄挣扎,没能逃开他的禁锢,焦急中差点像展红云一样比划一下自己胸部。
幸好,刹车了。
“咪咪就是胸部,小飞哥。”马霜痕僵硬地笑,另一手试图抹开他的手,也失败了。
温赛飞摇了摇她的手腕,微微的战栗成了余震,“一边胸部残缺,你确定展红云讲过这样一个男人?”
马霜痕不再挣扎,由他握着她的手腕,定定等着他平复与释疑,温赛飞向来理智,失态一定有他的缘由。
“小飞哥,我十分确定。展红云用了一个贴切的比喻,我印象很深刻。她说那个男人缺了一个咪咪,留下一块疤,像打了马赛克一样。”
温赛飞又晃了晃她,“上次你怎么没说马赛克的事?”
马霜痕感觉他差不多平复,又偷偷推他的手,却脱不掉货真价实的“手铐”。
她讪讪,“多尴尬啊……”
“是挺尴尬……”
声音来自门口。
花雨剑探进半边身,兀自颔首,表情古怪。
温赛飞立刻松开马霜痕,煞有介事清了清嗓子,“展红云跟这个打马赛克的男人是什么关系?”
马霜痕的脸颊也打了两朵粉红马赛克,热到耳根子,“不知道啊。”
温赛飞一锤定音,“看来我们还要走一趟水色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