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捉虫) 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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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敖昱和乐希又勾上了指头, 走上了出宫的路,身后跟着一长串送点心的内侍,回去的马车上也垫了蒲团。这皇宫, 就是皇帝的战场了。

    敖昱【主角不是皇家的, 飞絮楼的?】

    敖昱一直看着他的气运条, 它没加也没减。

    这次和朝廷的合作,虽然一段时间会给晋国带来乱子。但皇帝前期的角色都是隔山观虎斗的,至于后期, 敖昱不能确定十成十的成功, 但十年内镖局将会遍及十五个相对发达的郡。白马镖局及其行经的商路,就如在沙漠中深深扎根的植物根系, 会将水(人口)不断吸纳过来。

    安稳的发展,更多的向上通路,才是人心所向。

    接下来就是缓慢的水磨工夫了,未来白马教建立的将会是新的江湖模式, 他会在江湖中建立江湖人争相进入的朝廷。

    江湖会和朝廷成为表里两面, 互相扶持着发展。

    不过这是表面上……敖昱可是给朝廷埋雷埋得很开心。皇帝应该也知道, 他们两人的身份, 互相不给对方埋雷才怪了。

    苏无名能看到晋国表面的兴旺,实际在走下坡路。佛道的存在,已经成了晋国的毒瘤。只能先借敖昱砍了瘤子, 再说其他。

    总之,气运条巍然不动, 就不太对。

    苹果醋【咳!不可说, 不可说。】大黑鱼猜到了不算奇闻,他没猜到才怪。

    【所以,原剧情真的是一群江湖人靠打的把原先的反派给杀了?】

    【……】

    【好神奇, 这正派的武功有多高?他如何确定原反派死后,蛊虫不会失控的?】

    【……】

    敖昱只是感慨一下,他知道苹果醋没法回答,也不需要苹果醋回答。

    苹果醋比了比赛博手指:大黑鱼什么时候能意识到,不正常的是他?

    敖昱转头又教乐希:“看到了,这就是没有多少信任的合作。”

    “看到了,都是各取所需。”乐希点点头,“就看谁先拿到自己想要的。”

    “对。”

    他们的合作如一座只有两条腿支撑的高塔,偏偏敖昱和皇帝还一人抓住一条腿,谁先拿到自己想要的,谁就会把自己手里的那条腿扯走。敖昱带来的坍塌还温和些,但皇帝若先动了手,敖昱面临的麻烦,可就大得多了。

    皇帝也算是雷厉风行,第二天便将互市这件事拿出来在小朝会上商议,结果就是没有结果——皇帝忽略了一件事,前不久刚刚来了草原的战报,北狼部南下劫掠。若他们成功杀穿如今的白马部,别说是互市了,朝廷要开始重新布置边塞事宜了。

    朝臣们态度各异,有人建议赶紧把白马国的大祭司和圣子送走,让他们打仗去。还有的则相反,要把这两人紧紧按在京城。

    “鼠目寸光!若白马败,北狼部凶悍弑杀,贪婪成性!白马部,养熟之犬,北狼部,饿极之狼!我边塞危矣!”

    “目光短浅!北狼部!窥家之贼!劫掠即走。白马部!占山之盗!窥伺中原久矣!先灭白马部,则北狼部癣疥之疾,可缓缓图之!”

    两边骂着骂着,撸胳膊挽袖子,直接打起来了。

    皇帝不急,等两边将人脑袋打成猪脑袋了,他方才叫进了殿前武士将人拉开。

    “那就等新战报来再说吧。”

    都以为战报要来至少也半年后了,且该只是初步的战报,毕竟都觉得北狼部与白马部的是一场持续两三年的全面大战。然而,三个月后,白马部大胜的战报已经传回了京城。

    号称十五万骑铁骑南下的北狼部,基本上是刚冒了个头,就被杀了个大败。北狼部内部出现了叛乱,发起此次南下之战的颜离王以及忠于他的几部首领,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混乱之际,白马部杀到,一战成功。

    看战报上说,此刻的白马部应该正杀向北狼部的猎场。这是要把对方留在家里的家眷与牛羊一块儿包圆的架势。

    “陛下,请杀白马国大祭司与圣子。”之前反对开互市的臣子跪在了地上。

    但也不只是他会跪:“陛下,臣请与白马国结兄弟之盟。”

    “误国之贼!”

    “无耻蠢物!”

    “白马国已成我国大患!”

    “白马国已是我国属国,大祭司与圣子乃是以使臣的身份前来我国朝贡,一路至此皆循规蹈矩,对陛下谦恭从顺(皇帝:咳!也不是那么谦恭从顺)。因白马国战胜敌寇,而杀其使者,岂不是让我大晋成了无义鼠辈!且白马国大祭司有控蛊之能,即便是杀了他,你能确定其蛊虫不会在京中作乱?

    对!宋大人你是愿意让一家老小与白马国使臣共亡,但你可曾想过圣上的安危?可曾想过龙失其首,必将天下大乱?!届时白马国反而有了正经的名目入侵中原。

    你这个口出狂言,为了个人之名,欲置朝廷于不忠不义不仁不信之地的伪君子!”

    这一回站在宋大人身边的人,确实没上次的人多。毕竟之前只是说拒绝互市,或赶走那两人,现在直接是要动杀手了。

    敖昱当日怼儒生的话都在外传了几个月了,其内容演变出了各种版本,一个版本比一个版本更吓人。江湖上虽有人叫嚣着除魔,但想在朝廷里混的,无论文武最多私下里骂两句,却是不敢再干暗杀的事情了。毕竟,他们还是得要一点名声的。

    事到如今竟还敢在朝廷上叫嚣,不是真蠢,过于恶毒,便是……身后的人逼得太急。

    “宋卿也是为朝廷考虑,近日过于多思,以至于病了,回家歇息一阵儿吧。”宋芸乃是户部尚书,面上是个忠直之人,其实家里污糟事无数。皇帝早有心换他,无奈这老小子其实很会审时度势,发现势头不对的时候总能及时缩头。这次皇帝也挺奇怪,他到底是犯了什么病的?

    等到两天后,二皇子带着老四老五给他递折子,他们走后,庄有德又来报,三位皇子在之前写折子的时间里,遇到了些小麻烦,皇帝才琢磨出来怎么回事。

    这可真是误会了。

    如今朝廷正是多事之秋,他哪还有精力让儿子弄什么对外的衙门?

    这建立专职监管外藩供物、商贸的衙门,看似是礼部的事,其实关系到户部的大笔商税。这事儿兜兜转转,与互市的情况却都有些类似。

    宋芸本人说是耕读世家出来的子弟,其实如今背后站着的乃是落日山庄的谢家。这落日山庄,走的就是西域的买卖。但自从夭族出关后,落日山庄确实是江河日下了。

    若朝廷的专职衙门与互市同时开启,彻底绝了落日山庄的生路。

    宋芸不是犯病,他这是眼看着靠山要死,屁股决定脑袋,这才发了疯。

    一切还未曾开始,就有朝廷大员下马,足见未来波涛诡谲……

    皇帝是日日紧张,愁眉不展。

    敖昱和乐希在京城却玩耍得快乐,每日轮流到南门大街、昌隆大街、靖安湖与垂柳巷游玩。

    京城不愧为大晋天下供养之地,南北货物各地饮食都是不少的。

    今日两人就在华章楼啃着虎皮肘子,这家的调料倒是无甚稀奇的,但选取的猪是极好的,猪皮酥脆弹牙,猪肉软嫩滑溜,两人皆有意犹未尽之感。无奈华章楼的虎皮肘子是有数的,一日只有二十只,想吃只能明天再来了。

    “想喝点凉的。”

    “煮凉茶?”

    乐希对他翻白眼,凉茶是药性凉,他不信阿昱是没听明白:“想吃酥山~”

    “好,回去给你做。吃金瓜味儿的?”

    “嗯嗯嗯!”乐希开开心心地点头,忽然他神色一冷,快乐小吃货的天真消散得一干二净,

    “阿昱……”

    “去吧。别担心。”

    乐希推开窗户,便跳了出去。即便是白昼,但敖昱依然能看见如月刀光的璀璨夺目。他端着茶杯继续喝茶,这些日子来看得戏曲歌舞,都没有此时的精彩。

    喝完了最后一口热茶,敖昱站了起来。优哉游哉地朝外走,他这包间东边的两个包间皆门户大开,里头的客人倒了一地,面色青白口吐白沫,有几个挣扎倒了门口的依旧在抽搐中。楼下,华章楼的掌柜抱着脑袋缩在柜台后退,正瑟瑟发抖着。

    敖昱无视了他,继续朝门口走,掌柜的突然按下一处机关,柜台朝外的一侧瞬间下落,瞬间万针齐发。敖昱转身大袖一抖,万针皆入了他袖中。与此同时,大门两旁的挂画突然落下,方是真正杀招的暴雨梨花!

    敖昱周身真气鼓荡,最外层的黑纱罩衣直接震飞,到似活物一般,在敖昱身后“张开双臂”,任是万千暴雨也让它揽入怀中。敖昱转身,单手拎住罩衣的领子,轻轻一抖,随着一片笃笃声,掌柜的背后的墙壁一片银光闪闪。

    “还有吗?”

    掌柜的这回是真的吓坐在地,他面如土色,半声也不敢发出,甚至呼吸都屏住了。待敖昱终于转身出去了,掌柜的方才吐出一口……吐不出去?他只觉得憋气得厉害,双手抓挠着脖颈。若此时他身旁有人,或许能看到在他满是抓痕的脖颈与胸口看到一枚细小的针眼。

    既然是将银针物归原主,让对方亲身领受到方才是礼貌。

    掌柜还未撑到毒发,便因金针入喉,窒息而亡了。

    敖昱刚走出华章楼,就将伸出门槛的脚收回来了——满地都是鲜血与残肢,会把鞋子和衣裳弄脏的。

    他走回大堂,搬了个凳子过来放在门口,坐在这儿看戏。

    乐希的战斗,发生在四周围的屋顶上。随着一声声惨叫,不时有残损的肢体从各处掉下来,应该还有没掉下来的,因为敖昱左侧的屋檐便如下了大雨一般淅淅沥沥地朝下滴落着鲜血。

    敖昱站在店门口,只偶尔才能看见乐希的身影掠过,宽袍大袖飘飘如羽化仙,杀气凛然飒飒真杀人鬼。

    敖昱笑了起来,然而,乐希却是月中妖……

    是世间最美好之物的集合,真好。敖昱的胳膊肘戳在膝盖上,撑着下巴欣赏乐希的血雨之战。

    乐希落在了对面的矮墙上,站了一会儿,血迹已在紫衣上晕染开,变成了一种新的色彩。刚刚杀出一片修罗场的乐希,身上已经没了杀意,在檐上冯虚御风,倒是颇为风雅。

    “叮铃铃~”金铃声动,大轿从街边冒了头。

    他们该是接到消息便赶来了,速度也算是快了。

    敖昱就和乐希隔着一条路对视着,原来他在矮墙上不下来,也是因为嫌脏啊。

    大轿来了,大轿的后头一如既往带着地毯,孙老虎寻了两块小的,铺在了地上,敖昱和乐希从左右两边各自上了大轿。

    敖昱:“?”

    乐希一上来就躺下了,还是背对着他的。

    “怎么了?受伤了?”

    “不是,我燥得厉害,一和你靠近那燥热劲就变得很古怪。”

    狂热激情的战斗之后,另外一种“激情”涌了上来,男女都有这种情况。

    乐希现在就是“激”了,可他一看见敖昱,身体就很怪异地被强制冷却,只有不看他,才是正常反应。

    敖昱如果不是足够理智,现在一定胖揍自己一顿,作孽呀。

    敖昱也躺了下来:“回去给你做酥山,做薄荷味儿的吧。”清凉败火。

    “嗯……”乐希闷闷地回答。

    不过回了家后,乐希做的第一件事是拿着敖昱的衣裳跑去了卧室,看来自力更生败火的速度更快些。

    他败火出来,敖昱却让他吃热饭吃饱了肚子,再缓了一会儿才有酥山吃。

    这一场发生在京城闹事的失败刺杀,却没有传出任何的风声。

    几日之后,倒是另外两件事传遍了晋国上下——朝廷与白马国即将开启互市,预计今年年底将会建立五处交易地点,两国各自管理一半交易区域。背山神丐苏无名带着大量丐帮出关了,且在他们之后,依然有大量污衣丐集结。

    有了乐希的圣子豆,敖昱可以爆人口了。但用爆的,哪里比得上直接“拿”来得快?

    而且,敖昱是真心要关外土地归晋的,那么关外的发展就不能只依靠关外人,需要大量的来自晋国的人口。之前传金矿、土地的消息,还没到发酵的时候。镖局需要的不是瞬间大量铺开人手,是稳扎稳打,但丐帮也不能晾着。综合各方考虑,送上门来的丐帮就是最佳人选。

    各门各派多有阻拦丐帮的,因为传言中,污衣丐是给白马国当奴隶去的。

    苏老帮主的威信,在污衣丐中是可怕的,即便传言各种恐怖,但污衣丐依旧源源不断地赶赴陇西四郡,继而出关。即便被强迫限制了自由,但只要没被关着,他们就一定要出关。

    这便是人杰之威。

    五月,皇帝的万寿节终于到了。

    敖昱与乐希献上了纯金骆驼与一筐圣子豆的豆种作为寿礼——在煊煊赫赫的互市、污衣丐出关等等消息中,白马豆依旧顽强地占据了流言的一席之地。

    金瓜毕竟是水果,白马豆可算是主食。

    皇帝大喜,金骆驼进库房,圣子豆立刻便在御花园里种下了。

    这夭族的二位,也终于带着一包包的京城特产,离开了京城。

    在他们背后,留下了一地的血脚印。

    “真说起来,依旧是个‘利’字。”大黑鱼课堂又开课了。

    起因是乐希问他,为什么感觉这次江湖人的绞杀,反而比上一回尽力得多?当年还只有丁点大的夭族,若是也面对这样的绞杀,还真不一定能那般轻松。

    就说这一回的组织上,上一回的围剿,冲在前头的都是被组织起来的不入流独行客。

    在一旁切着骆驼肉的孙老虎和赵九缩了缩脖子。

    这一回,从开始他们在京城面对的,就是各个帮派的精锐人马,武功自然高强得多,且令行禁止悍不畏死。其中夹杂的一二独行客,更都是成名的侠客或杀手,是锦上添花去的。

    近几日,追杀者更是肆无忌惮。

    他们是出了京城,可这依旧归属于京师重地范围内,就刚刚的那一波围剿他们的凶徒,至少有三千人。

    他们每五十人为一队,每队有四到八名武功高强者,挥舞一种钢制大伞,意图冲破蛊虫。

    人的脑子果然是与时俱进的,这种兵器确实对蛊虫确实是有威胁的——面对蝗虫的时候,怎么这群武林人士就没想起这玩意儿呢?蛊虫不是纯粹的虫子,是敖昱操控的。所以,该倒的还是倒。

    敖昱把那些大伞都收起来了,他想把这玩意儿拿回去给自家的工匠看看,待他死了,以后遇见蝗虫,或许就得靠它了——大伞以内力催动,形似伞,实则就是正反双向的绞盘。这东西只能这个水平的江湖世界用,再强些的高武世界,武功高用巴掌拍死蝗虫。再低些的正常世界,想举起这些钢制大伞都不可能,倒是能用个滑轮组让它动起来,但华而不实。

    此时乐希一边吃着烤肉,一边仔细听讲:“利……原来九年前追杀我们,没什么利可图啊。可是,现在有什么利呢?”

    敖昱笑了,乐希从来都是个举一反三的好学生。

    “现在追杀我们不是图利,而是我们的存在,影响了他们的利。”

    “落日山庄有这么大的财力吗?”

    “不只是落日山庄。”敖昱也在吃烤肉,“是不是有点太辣了?”

    新得的辣椒,他尝的时候没觉得太辣,可不知道是烧烤,还是和别的佐料一块儿搅拌的效果,现在这个辣得他舌头疼。

    乐希吐了吐舌尖:“好吃。偶尔刺激一点也好,阿昱吃不了给我。”

    敖昱把自己咬的那口扯下来,剩下的给乐希了,其他的烤串他拿过来抖了抖——这么辣偶尔一吃虽然无妨,但一次吃太多伤胃。

    乐希吃完了,也分了一半走去烧烤。

    “不只是落日山庄。”敖昱继续讲,“我们影响最大的,将会是佛道的势力。”

    “因为白马教?”

    “因为朝廷和丐帮。”

    “啊!”乐希恍然大悟。

    “明白了?丐帮为何一直只在朝廷底层与情报上,与朝廷合作?不是因为丐帮缺少进入上层的人手,是佛道联手压制。丐帮如今好不容易让他们肢解,但污衣派与白马国合流,朝廷中再暗暗传出白马国有意内附的消息,未来胜负如何,尚未可知啊。”

    很可能有人认为,丐帮这是换了条道路进入朝廷。至于说苏老帮主不是这样的人,可人都是很习惯以己度人的。

    孙老虎将炖煮的骆驼肉端了上来,敖昱和乐希都把烤肉串给他了,两人手里只留着烤饼,沾汤夹肉吃。

    敖昱继续道:“中原武林劫杀不成,今年年底,必有高僧谪仙入西域传教。”

    “高僧谪仙……”乐希歪头哼了一声,“阿昱,你欺负他们一下!”

    “好。”

    苹果醋:既想说活该,又觉得这些即将进入西域的老人家有些可怜。但再想想,这些老人家都是老人精,完全没必要可怜的。所以,还是活该……

    敖昱对于佛道两家的客人,本来已经想好了款待的方式,可既然乐希说了,要“欺负”他们一下,那当然就要欺负一下了。只是,就不会像早期计划那样客气了。

    同年八月,有传闻说关外发现了金矿。这传闻几年前就有了,但这一次相信的人尤其多——传闻有人私自淘金,夜里将金砖朝外运,却让一群贼偷以为是走私的商队,给摸了上去。夜里一通厮杀,来了个两败俱伤,第二日天亮时,除了满地死尸,还有散落一地的金砖。

    虽白马国与朝廷的官员反应迅速,但当时看见的人实在太多,还是有手快的江湖人捡了金砖出来。

    当时即便没见过尸首与金砖,后来也有许多人见了旁人捡出来的金砖,因人数实在是太多,所以这次的传闻也越发真实些。不多久又有传闻,说是铜矿,不是金矿。倒让人越发觉得,是欲盖弥彰了。

    朝廷里传来的消息,皇帝有意与白马国联手,一起寻找发掘铜矿。

    第92章  过电的苹果醋

    092

    时隔半个月, 长舟郡的刘家一夜间让人给灭了门,灭门者心黑手狠鸡犬不留,临走时还放了一把大火, 险些烧毁半个县城。武林盟的飞絮楼在这一灭门案后崭露了头角, 于废墟中发现了规模颇大的密库, 还发现了堆满数个密库的“金砖”,后又确定这些实际是铜锭,铜锭的来历, 正是羊齿岭, 刘家私开铜矿。

    刘家也是做关外买卖的,他家原本是在磐安郡, 可十年前陇西四郡先涝后旱,家资颇丰的刘家便搬迁到了长舟郡,但买卖自然是没有放下的。可各郡哪里不排外?谁都不想外来的人家来分自家的羹。

    后来磐安郡局势稳定,他们曾想搬回去。可过去卖掉的宅院和土地, 即便加价现主家也是不愿意再卖的。刘家试探一二, 没敢硬来。

    一晃十年, 刘家依旧没能融入长舟郡。后经追查, 这次灭门就是长舟郡其余几个门派联手所为,毕竟夜里四门紧闭,而刘家密室里的“金砖”从痕迹看已运出去了一小半, 出不了城。既如此,匪徒必定是一群十分熟悉本地地形, 能在大半夜里, 将大量铜锭神不知鬼不觉藏起来的人——犯人的名单几乎就是贴在脸上了。

    寻常百姓:“啊?原来是铜?”

    大家族大门派:“铜矿!关外有品质颇佳的铜矿!旁边就有煤矿能立刻炼制?!”

    百姓可能听黄金而动,但大家族反而不一定。因为黄金其实很难以花销,商人们更喜欢铜钱, 白银次之。黄金更多的是作为奖赏,或制作成饰物玩器。

    佛道两家更是用铜大户——法器多为铜制,和尚的化缘钵盂,道士的除魔铃铛,开光的佛像法宝,以及焚烧香火的铜鼎,一人高的大香炉,都是铜。

    晋国矿山一律国有,大量购买铜铁是律法禁止的,这是一条佛道两家都不敢碰的底线,碰了就是要和朝廷拼命了。别看江湖人十八般兵器都有,其实中下档次的兵器材料,很多都是拿百姓的锅铲、农具重新融化后打制。至于神兵利器,那是大匠人自己探寻各处,寻找到的珍稀矿石,质量是有的,但没有数量的。

    而大量使用的铜,实际就是钱。甚至有说法,经多人流转的铜钱因人气重,因而可辟邪祟。若真如此,那大家拜铜钱好了,何必拜塑像。关外的那是铜矿吗?那是佛祖神仙的金身所在!

    黄金利益太大太招眼,他们反而不会冲动。铁矿他们也不敢去碰触,惹朝廷的眼,但是关外的铜矿……

    实在是让他们心动。

    佛道两家开始动用朝廷的势力,试探朝廷的态度,同时开始派遣人手了。此时,敖昱和乐希已经一路平安地回到了白马国。

    敖昱包着全身,只露出两只眼,倒像是个斯波女性的装扮,却是为了用蝎子喂小鸟。

    这些小家伙的父母,是西域商人带来的一对橘红色的鸟儿,它们在当地被称呼为“咭(qia)骨”,既是因为这些鸟的鸣叫声与咭骨类似,也因为咭骨在当地有“不吉祥”“该躲避”的意思。咭骨有毒,一根羽毛的毒素就能让人丧命。被它们的爪子抓伤,更是必死无疑。

    这一对以毒虫为食的凶悍小鸟,果然和敖昱十分亲近。

    但敖昱不准备让它们和乐希亲近,因为这些家伙身上,几乎没有没毒的地方,它们叫一嗓子喷出来的唾沫,寻常人沾上一星半点,都会感觉到晕眩。鸟儿羽毛上的油脂有一股食物腐败后的酸臭味,且同样有毒。据奉上它们的商人说,为了把它们活着带来,他一路上死了十二个奴隶。

    除了远看的时候橘红色的小胖团子有点可爱外,对别人来说,这种鸟儿几乎毫无优点。人和野兽都不吃,在当地只有一种蛇喜欢吃它们。

    鸟和蝙蝠一样,没办法像虫子那样快速蜕变。敖昱要确定所有的咭骨都成为他的鸟蛊,在他死后也会随他一起死去,否则这种鸟在没有天敌的中原,会是灾难。

    “阿昱,大和尚和牛鼻子都去羊齿岭了!”乐希在鸟舍外头喊着。

    “稍等!”

    敖昱走到鸟舍的二道门,将外头的大袍子脱下来,里边头发裹得紧紧的,且还穿着一件白色的袍子,这两件也脱了,又反复清洗了手脸,他这才到了最外头的小间换了衣服。

    “先别靠近我,我回去洗个澡再说。”

    敖昱不敢有分毫的差池,身上穿着的这一套让他眼看着烧成了灰,从头到脚细细清洗了两回,他才松了一口气,回到卧房里坐在一堆软枕中间。

    因最近将精力  都放在了养咭骨上,朝政都是乐希主持的——继战斗上放手,在政事上,他也开始放手了。不过……乐希有那么点懒政。

    乐希抓着奏折、信件与密报,盘膝坐在了敖昱身边。把这堆整理好的东西都递过去,他自己就一个歪身,懒洋洋躺在了敖昱的大腿上。

    敖昱将他额头的发丝拨开,亲了一口光洁的大脑门。他家乐希若是当了和尚,也是个漂亮的和尚,因他有个圆圆的脑袋,比他种出来的蜜瓜还圆。

    乐希闭眼,敖昱看情报。

    敖昱在中原的推测对了。感悟寺现任住持的师叔,弘泽禅师,在六月初带领十几位大和尚下了山。他一路拜访各处寺庙,看似不过是巡游,但分明是朝着陇西四郡来的。可他恰好在长舟郡遇上了刘家之事,还参与其中,帮飞絮楼撑了腰。

    至于清源宗,却是比感悟寺的行动迅速。现任掌门的师兄,青石道人带着五十名弟子,弘泽禅师后出发,一路直奔陇西四郡,他快进入陇西时,恰好刘家灭门案传出来,青石道人一行接到消息便停了下来,灭门案花了四日查清真相。

    第五日时,消息传到青石道人耳中,他继续出发,却是直奔羊齿岭。

    大和尚们留了七日,一直到看着刘家众人入土为安。至于灭门之人……飞絮楼又不是真的朝廷六扇门,刘家上下彻底死绝,即便真相公之于众,其余各家引人唾弃又如何呢?

    “我们便是做了,又如何?你们难不成还能为了刘家,找我们拼命?”

    “江湖上弱肉强食,他们家中有财,不与我们分,自己又护不住,被灭门是活该。”

    “我们也知道错了,不该一时鬼迷心窍,日后家族供奉,也会将刘家一起供上。”

    “刘家本来就是外乡人,没铜矿这个事儿,我也早想将他们灭了。我不管其他家是怎么想的,反正于我家来说,不过是扫清外人罢了。”

    或真或假,这些人家的言行流传了出来。长舟郡各家全部参与其中,他们灭了刘家,倒是成了郡内事了。刘家是因铜矿被灭,但晋国四十八郡,隔三差五的……被灭的人家就少了吗?

    大和尚们、飞絮楼和朝廷,按照四三三分了密库中剩下的铜锭,将刘家人风光大葬,看起来这事情就没有然后了。

    大和尚们随后也赶到了羊齿岭,和朝廷、青石道长、白马国官员,共同商量如何处理。

    ——本来该是来找白马国麻烦的两家,现在却一块儿都去了羊齿岭。

    “我这两天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乐希闭着眼睛道。

    敖昱:“什么?”

    “羊齿岭的虽然是互市之地,但其实算是白马国的地界吧?即使和皇帝说了以后要白马国内附的,可这些江湖人又不知道?他们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地跑到关外来,挖咱们的矿?”

    “因在他们的眼里,白马是弱国。就如被灭的刘家,稚子抱金,被抢了自然是活该的。”

    “……”看表情就知道,乐希没有被劝到,恰恰相反,他觉得更委屈了,“说好的欺负大和尚呢?”

    乐希戳了戳敖昱的膝盖。

    敖昱放下看完了的一叠,将乐希搂在了怀里:“小可爱,别难受了,他们以为天上掉下了馅饼,其实是天降的巨石,仰头张嘴去接,这下场可是会很有趣的。”

    “噫~”想象了一下敖昱形容的这个场面,乐希嫌弃地撇了撇嘴角——这可是会很爆浆的。

    【宿主,你……呃,算到刘家会被灭门吗?】

    【他们决定发独门财的时候,日后会倒霉是一定的,但到底会是如何的下场,我并不在意。】

    【了解。多谢解惑。】

    大黑鱼把握大势……刘家“无意中”发现了铜矿,可以选择找合作伙伴,也可以选择上报,还可以选择闷声发大财。无论哪种选择,他们都只是让铜矿以“和白马教无关”的方式闹大的过程中的一环。

    刘家自己的选择,让他们走上了绝路。

    长舟郡的其他几家无耻贪婪,可刘家在长舟郡居住了数年,多少该知道邻居是什么脾性吧?

    作为一直被排挤的外来户,真以为自己能捂住外财?竟然还拉回家里……就没一步做对的。他们既是死于邻居的贪婪屠刀,却也是蛇吞象将自己撑死。

    苹果醋有一点点不信大黑鱼没猜到刘家的下场,他当时看过了从四郡搬出去的各家的情况,主动挑中的刘家,将情报漏给了他家。这十年来,刘家在关外的商队也一直受到其他势力的挤压,且他们到现在都没加入白马教,无论各方面都表现出坐吃山空的状态。

    不过,苹果醋现在是以果推因,属于事后诸葛亮,所以都看得明明白白。可他很确定,大黑鱼一定最初就看明白了至少八成。但是,苹果醋这次没一张嘴就责怪大黑鱼。

    他稍微明白了一点点“政治”到底是什么了。

    这就是一头怪物。有罪的,清白的都被卷了进去,绞成了肉泥。

    有天道垂青的气运之子,自然可以清清白白,不沾无辜地成为胜利者,天道总能让他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或者让他成为迫不得已的被害者。若没有大黑鱼,那苏萧悟不就会成为一个最清白的卑劣者吗?

    【宿主,不需要回答。我就是想对你说,我想明白了一个词——慈不掌兵。】

    一位合格的将军,不止要能冷静面对战场上的厮杀。还要在必要的时候,为了胜利,让其中一些士兵去死,因为一旦战败,死的就会更多。

    统治者面临的抉择,只会比一个将军的更凶险。因为士兵至少还能说是当兵吃饭的职责所在,但统治者做出的选择,是让无辜百姓去死。明君和昏君的区别,就是前者在遇到逼不得已的情况时,能将低迷的国家拉拽起来,证明他之前的所为是值得的。让付出有所回报,昏君……则是一低还有一低深。

    一个半的世界,虽然敖昱未曾为君,他的日子也比昏君还逍遥奢靡,但明君这个名头是能够安在他的脑袋上的。

    不过,大黑鱼,你真的没回答啊?至少夸一夸我呀,一个字也好呀~嘤!

    “我想去骑马。”乐希在敖昱怀里躺了一会儿,道。

    “那我们就去。”

    他们拉着手,用轻功一路飞出王宫,又踏着树梢,飞过如今一眼望不到头的树林。两人在林子里停了下来,摘了几枚沙枣。

    敖昱兜着沙枣,乐希搂着他的腰,带着他飞掠。最终在一处驿站停下。

    因为大祭司和圣子爱到处乱跑的性格,他们俩不一定认识所有白马子民,但白马的子民一定认识这两张显眼无比的脸,尤其是他们圣子的脸——白马国都传,圣子该是白马神爱上凡人的女子生下来的,这样的俊美,不该是人间能有的。

    驿丞快速牵来了驿站最好的两匹马,敖昱和小月亮便骑着马朝着太阳落下的地方追去。

    “阿昱,待这儿的事情做完了,我们再去更西边的地方看看,好吗?”

    “去看家里不用穿鞋的国家?”

    “嘿嘿~”

    “其实我最近在琢磨造船术。”

    乐希:“嗯?”

    苹果醋【!】

    “我想去营州(辽东)看看。”

    苹果醋【!!】

    “那里虽然寒冷,但是有巨木。在京城见到了东瀛与句利的使臣,东瀛虽然土地贫瘠但适合作为远洋的补给点。句利能种水稻,且收获颇佳?营州虽然寒冷,但跟他们的天气应该差不多吧?那也能种水稻。我后来和句利的使者聊了聊,他们句利也是产铁的,武器可以在当地制造。若能占据句利,恰好以其为踏板,进入东瀛。”

    苹果醋【!!!】

    大黑鱼一说话,苹果醋就过电……

    高压电的电。

    大黑鱼可是修仙世界出身,他原世界以及上一个观眇宗世界的世界地图,和江湖世界完全不一样。目前的江湖世界甚至还没有清晰的世界地图,大黑鱼没有后世的经验,完全是根据商人带来的各种零散的消息,以自身的经验做出的战略总结。

    苹果醋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他想敲开大黑鱼的脑壳,看看他脑花到底长什么样的?

    苹果醋翻出过去的资料快速浏览了一下自己过去的宿主,曾经还觉得小可爱们都很可爱,现在觉得,这不是小可爱,这是一群小傻瓜吧?行事还不如上个世界刚救回来的小月亮。

    总在摇旗呐喊的他,也是小傻瓜之一。倒不是智商上真的有问题,只是格局的差距。大黑鱼看大势,高屋建瓴,小傻瓜们只知道挖墙脚,刨狗洞。苹果醋捂脸,可是让他现在换一个宿主,他也没办法给新宿主支大黑鱼的这种招。

    “要打海战?!”乐希快乐的声音惊动了苹果醋,战斗狂魔的注意力显然不太一样,“斯波那边也有海商,只是咱们这边还没有大港口,等内附的时候,放弃白马国,要一块适合建港口的沿海土地?要不然就要句利?”

    敖昱笑道:“没那么容易的。晋国之前各朝,也曾有征句利之行。但都未能将其占领。占营州,再占句利,至少也需要五十年打底。从营州再出东瀛……又要五十年打底了。所以,占了营州,咱们就去西边吧,其他的留给下一代,看他们怎么办了。”

    苹果醋躺平平,盖被被。

    他已经感觉不到电击,彻底宕机,蓝屏一片。

    “咱们是会从西边回来的,那时候营州也发展得差不多了吧?”

    “营州冷得要死,你可得一直穿鞋。”

    “穿就穿!”

    “好战的小笨蛋。”敖昱刮他鼻子。

    乐希得意地张开双臂,只用双腿控马,让马儿一个劲地朝前跑,嘴里还大喊着:“好战必昌——!”

    敖昱无奈地摇了摇头,骑马追逐而去。

    两人一路跑出了草方格,跑进了戈壁,天已经彻底黑了。即便本地人,这时候也该立刻转身朝回走了。夜里温度会骤降,且夜深了,夜晚将会成为狼群的世界。

    但他们这两个本地人,显然是不怕的。

    在戈壁里铺了一条羊皮毯子,两人枕着彼此的手臂,盖着彼此的衣裳,听着狼嚎,看着漫天的繁星……

    “讲故事。”乐希扯敖昱的袖子。

    “从前有座山,山上住着一头老虎。一天,有个道士受伤躲进了山里。老虎闻着血腥味寻了来,道士便道‘老虎爷爷,你若不吃我,我就助你成妖,让你有一日得道飞升,不再受这畜生道之苦。’老虎嗷呜一声,把道士给吃了。”

    “啊?”乐希扯袖子的力道加了点,若故事就这么完了,他可得扑上去挠阿昱的痒痒肉。

    “它是老虎,又不是开了灵智的妖怪,听不懂道士的人话,自然是只知道吃饱肚子。但这道士的血肉有几分灵气,老虎吃了他的血肉,反而开了灵智,开始修炼。一百年后,道士转世成了书生,外出赶考时宿在庙里,有个壮汉与他同宿,两人一边烤火,这壮汉一边给他讲了老虎吃道士的故事,待他讲完,壮汉的人脑袋变成了一颗老虎脑袋。”

    “老虎是来报恩的吗?”

    同样支着赛博耳朵的苹果醋也这么想。

    “老虎说:‘你送我踏上修行路,我本该报恩的。但是,你这恩情太过厚重,我若报恩,就得扒皮拆骨,所以,还是不报了。嗷呜!’虎妖一口将书生吞进嘴里,魂魄血肉都嚼得碎碎的,如此,他便无需报恩了。”

    “……这故事不好听。”

    苹果醋【宿主,你当初怎么那么惨?】

    【功德鱼。】

    【唉,你这也算是好鱼没好报了。】老虎就是凡人所认为的最纯粹的妖怪,不忌讳吃人的,敖昱这非主流的功德鱼,却必须报恩。

    “别着急,还没到结局呢。多年以后,虎妖的修行遇到了瓶颈,恰好他认识了个厉害的大妖怪,为了求大妖怪帮忙,他对其各种阿谀。有一日他得了几坛子好酒,与大妖怪共饮,酒醉间不知道为何想起了这件事,便得意洋洋地与大妖怪讲了。‘我将他吞在肚中,彻底不用报恩,真乃明智之举。’

    大妖怪听罢也道‘我知道你为何有瓶颈了,’语毕,也将虎妖一口吞了,片刻后吐出些零零碎碎的魂魄,都是虎妖未及消化的。当年书生的魂魄竟然也在其中,三魂七魄都是完整的。大妖怪也没在意,将这些魂魄都送去投胎了。

    许多年后,有个道士来寻大妖怪,他道‘我原本是天上修行的仙官,此番本该是下凡历情劫来的。谁知却让其连吞两回,不过……我也算是历了情劫了。如今我即将飞升,特来感谢道友。’他给了大妖怪一滴心头血算作报恩,便飘然而去了。原来正因为他是历劫的仙官,才会数百年后,魂魄也没让虎妖消化了去。

    过了许多年,又有一个道士来找大妖怪,他正是虎妖的转世。虎妖害人颇多,不过如今已在轮回中恕清了罪孽,且走上了修行正道‘我是来感谢道友了,若没有道友,我便要铸成大错。当年转世成老虎,我因自小吞吃血食,被蒙蔽了心性。挚爱便在眼前,却只贪血肉,两次害了他性命。如今我也要回天上去,只希望他还给我赎罪的机会。’他也给了大妖怪一点心口血,同样飘然而去了。”

    乐希看着敖昱,乐希依然看着敖昱,乐希仍旧看着敖昱。

    “然后呢?”

    敖昱摸摸他的头:“他们没再来找大妖怪,姻缘该是断了。”

    “为何这么说?”

    第93章 (捉虫) 羊齿岭铜矿

    093

    “若姻缘还在, 情劫便没完。大妖怪有他们的心头血,总会有些因果纠缠的。可既然没再遇见,便是没再来渡情劫, 换言之, 姻缘断了。”

    “有没有可能他们是在别的地方已经过了情劫呢?”

    “那他们总该再来找大妖怪一趟吧?毕竟, 大妖怪大概是他们俩曾经爱情唯一的见证了。以这两人先后来给大妖怪一滴心头血的情况,他们不该不来。”

    “……天道是坏蛋。”

    敖昱摸摸他脸颊:“若没有两个道士先后找来的后续,只是老虎先吞道士, 后吞书生, 你还觉得惋惜吗?这事儿是仙界干的,天道被你骂可是冤枉了。况且, 这故事里仙界做得没错。”

    “为什么?”

    “早先仙界只管仙凡之恋,混血的私生子不经修行便有异能,心性有缺,闹出许多灭界的大事来。那时候是不管神仙私情的, 他们生的孩子, 直接就在仙界折腾, 好赖也是神仙们自己受着。可后来神仙越来越多, 仙界因私情纠缠,颇出了些乱子,你爱我, 我爱你,我不爱你了, 我爱他……总之, 一锅乱炖。”

    乐希一听乱子就笑了:“知道了,神仙在情之一道上,也和人差不多啊。”

    “对, 且神仙两边都强。无论是一男一女、两男、两女,虽也有小仙与上仙配的,但多是地位身份能力相匹配的,大家都是神仙,少有谁仰人鼻息过活,忌讳不多,打起来更加厉害。所以,这才有了情劫试炼,过了情劫,才可结情缘。没过情劫的,如这老虎与道士,他们自己也就散了。”

    乐希顿时不笑,也不说话了,只静静抱着敖昱的腰。

    为仙时一见钟情,道天长日久。从仙到人或为妖,记忆被封,其实说起来也确实是不一样了,然后,爱情便也没有了。

    乐希忍不住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我若不是现在的模样,你还会这样宠我吗?”

    “小傻子。”敖昱亲他的鼻尖,拇指摸索着他鼻侧的细小红痣,“我让蛊虫给你换张脸,如何?”

    “……不要!”

    “想明白了?”像是挠猫下巴一样,敖昱挠了挠他的下巴。

    乐希哼哼两声,拍开敖昱的手,一脑袋扎在他怀里了——敖昱若只是喜欢他这张脸,那他如今早已有能耐复制万千相同的容貌了,且那些人还都是能看又能碰的。

    “忘记我刚才的提问……”

    “嗯,已经忘了。”

    苹果醋【宿、宿主……】

    他一开口,敖昱就知道他要问什么【是我真实的经历。但我和小月亮的事别问,我现在也没记忆。】

    敖昱却知道,大概率,他们不是渡情劫。

    敖昱做功德鱼,在他的原世界存在了漫长的时间,他见过很多人修、妖怪甚至魔修、鬼修得道飞升。他知道他们的前世今生,更知道自己的,他诸多前世的记忆是完整的,那里没有小月亮,或类似小月亮的存在。

    他和小月亮的纠缠,就只在他大黑鱼这一世里。他是在他漫长生命里,偶然碰触到的一抹月光。

    若他们真有情劫纠葛,那该是如虎妖和道士,以及许许多多渡劫的神仙那样,生生世世的纠缠——真在自己的原世界那般纠缠,他早已与小月亮比翼齐飞了,哪里还会折腾到给主神打工?

    【我有个问题,宿主。情劫的结局,都是注定的吗?】苹果醋忍了很久,终于没能战胜自己的好奇心。

    【注定什么?】

    【注定完蛋,下场凄惨,认清情.爱就是一场空,如老虎和道士。】

    【这是渡劫失败的。】

    【情劫是能够成功的?】

    【修士渡雷劫,雷劫的目的,是考验与筛选,不是把修士劈死。对修士来讲,它确实是坏的,但不能说是彻底的‘恶’,若无雷劫,修士肆无忌惮,必然天下大乱。情劫是劫难的一种,与雷劫的目的相同,能者上,败者下。神仙与天地同寿,说了爱,便不能是一时动念贪欲,要在情感上能担当,能力上可承担,别给天地众生添麻烦。】

    在这件事上,大黑鱼应该也颇有感慨吧?否则不会又说这么多。苹果醋赶紧把想问的都问了,免得大黑鱼的这一波感觉过去。

    【可是,宿主,我知道的很多情况,都是从外界施加压力,给有情人增加困难。】

    【情劫正应当如此吗?我也曾被找过帮忙,既然是神仙,遇到点外力阻隔就闹情变,或无法在家族、事业、国家与伴侣之间达成圆满,那也不过如此罢了。神仙之爱,从不该是两个神仙自己的事情。让他们在下界把在上界可能遇到的压力与威胁都遇一遍,若因此分手,那是天地之福。

    情劫总会留有一线生机,怪劫难太难?无能就是无能。】

    【……】看大黑鱼现在抱着小月亮,顿时觉得他最后这句话很有说服力【呃,就像小时候吃亏是好事,一个道理?】

    敖昱想了想【这个比喻还是很恰当的。】

    当然,是吃亏,不是霸凌。在人间经历够了,总比在仙界面临危难或诱惑,其中一方变了心要好。在人间,倒霉的只是一国、一界,到了仙界再闹起来,倒霉的范围就不知道多大了。不如来一场打击教育,就能彻底认清斤两了。

    【但是,渡劫失败的神仙也能回归仙界的,对吧?那如果到了仙界他们还想再续前缘呢?】

    【对,渡情劫的神仙,只是感情上出现问题,其他方面没问题,无论成功失败,还了在凡间欠下的因果,自然回归仙界。如虎妖这种的,后来该是有神仙下来专门渡他。渡劫失败,指的是至少其中一方情灭心死。渡劫成功,则是双方一世相爱相守,白头偕老。

    至于到了仙界的情况……我不知道。毕竟我还没飞升过。】

    【谢谢宿主。】不过苹果醋大概已经知道答案了,彻底死心……该就是十分彻底了。另外一边即使依旧穷追猛打,也是无用了。

    呃,等等……苹果醋突然想起大黑鱼几年前让小月亮出去找别人的那件事了。

    卧槽!卧槽!卧槽!

    大黑鱼这是不是提前对小月亮说“我给你选择机会了,是你自己没选。”

    这条黑心缺德鱼,亏他当时还为他感动不止,后来也只以为他是以退为进,这家伙根本就是一直在进攻。

    他现在讲这故事也是别有所图吧?小月亮的记忆破碎,他是不是朝着自己和敖昱是渡情劫的神仙那方向想了?

    小月亮绝对也出身不凡,看他那张脸就知道……

    【宿主,你会和小月亮一直在一起吗?】

    【不知道,我都不确定下一个世界会不会再遇见他。】

    一定会遇到的。敖昱搂紧了乐希的腰。

    世界是苹果醋选的,苹果醋是没动手脚的。可小月亮已经先他一步出现在这个世界,所以,他们两人的相遇又不能说是小月亮来追他。

    敖昱所知的可能就极少了——有更高的存在,在知道小月亮存在的情况下,把他放到这些世界来;或在确定某些世界会出事的情况下,把小月亮放进来,等他。总之,都是更高的存在动手了。

    毕竟,苹果醋的脑子挺好猜的。如棋手对弈,高手很容易猜出臭棋篓子会在何处落子。

    可能这么干的,就只剩下苹果醋的妈——“主神”。

    苹果醋去问,本界的天道和主神的回答,都是“有缘”。

    这样的话从寻常人嘴里说出来,是故弄玄虚,是搪塞,从祂们,尤其是主神的嘴里说出来,就成了一种承诺。

    敖昱低头亲了亲乐希的脑门,乐希还没睡着,他凑过来,将额头贴在敖昱的脸颊上,他们就这么蹭着,倒像是一对儿彼此依偎的野兽。

    敖昱想:我将记忆封了,将他搂在怀中珍而重之,分明就是为月而来,如何能再遇不到他?

    虽然过去的自己给他挖了个大坑,但未来的道路,必定是要安排妥帖了的。

    因为,他相信自己,相信过去的自己,即使他十分想将那个家伙千刀万剐切片做成酸菜鱼。

    他唯一奇怪的事,这件事小月亮自己知道吗?他是一个纯粹的等待者,还是与他联手而为呢?

    “在想什么?”

    “我若当贼,你还跟我一块儿吗?”

    “直接当强盗,强抢岂不痛快,偷什么?”乐希彪悍道。

    “我若要偷的,是你的心呢?”

    乐希抓着敖昱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偷吧,偷走了你要红烧还是白灼?”

    “我想……晒干了细细磨成粉末,制成香料,佩在身边。”

    “哈哈哈哈!”乐希笑得浑身发颤,“这个好。我也要把你的心这么干。”

    “好……”

    敖昱相信,此时就算真的挖了乐希的心,他也会笑看着敖昱咽气。

    不是单纯的等待者,小月亮若也有来处,即便有前世打底,他也不会情深至此。

    所以,我们是有过去的,那他们,必定也是有未来的。

    敖昱收紧了抱着小月亮的胳膊,汹涌的热情在他的血液中翻滚,然后……然后就闭眼睡觉了——对一个不行的人,还想有什么别的然后吗!?(大黑鱼破音)

    敖昱和乐希带着两匹马,没有补给地在戈壁与草原间的过渡地带游荡了八天。

    正常人是绝对不能学习这种丧病行为的,那是找死。

    直到第十天,变成泥人的两个人回到了家里,他们俩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各自去洗澡,都馊了。

    洗下一层泥壳,两人终于重新变成了霸气凛然的大祭司和仙气飘飘的美圣子。接着,就是对着一桌子美食,开始疯狂填肚子。

    嘴里塞着烤包子,敖昱看着乐希,忽然笑了起来。

    乐希一开始是瞪他,可终于也没忍住,同样笑了起来,笑完了却又憋住,佯装生气地瞪着敖昱质问他:“笑什么?”所以他笑了半天,还不知道为何。

    “笑我自己——竟能如此快活。”

    “阿昱向来会说情话。”

    敖昱点了点头:“我向来是会对你说情话的,毕竟,我的心都牵挂着落在你身上了,必定是要拼尽全力讨你开心。”

    敖昱说着凑了过去,把乐希抱到了自己的腿上。接下来的这顿饭,明明是两个人吃,却只有敖昱一个人的两条胳膊在食物间来去。

    苹果醋自觉屏蔽,明明他们俩没有进行任何鼻梁子以下的交往,可那股子腻歪劲,让苹果醋觉得他随时有瞎眼的危险。

    白马国岁月静好地继续稳定发展着,除了也该属于白马国地界的羊齿岭。

    江湖人们很快在羊齿岭发现了一处铜矿与一处煤矿,在二十里外的落阳坡又发现了一处情况相差不大的铜矿。

    铜矿和煤矿都在白马国境内,白马国的官员虽然多数时候在场,却也全程闭嘴,仿若不存在。即使白马国的背后是那两个夭族,但依然没人对他的这种做法表示惊奇,或认为不正常。因此刻与白马国对上的,是感悟寺与清源宗。

    夭族过去的胜利,都被认为是佛道两家感念当年药王谷的恩情与冤枉,放纵的结果。但这次,两家不放纵了。

    所以如今夭族屁都不放一个,是正常的。

    观眇宗与清源宗的想法,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认为他们自大,只会以为这是自信,这是两家世世代代建立起来的威望。毕竟,即便改朝换代,这两家也从来都岿然不动。

    按理说,两处铜矿佛道各占一处,该是皆大欢喜的,但最后却变成了佛道共同开发羊齿岭的铜矿与煤矿,落阳坡的铜矿却交给了武林盟与朝廷,江湖众人皆赞佛道两家深明大义。

    皇帝日日收到急报,不由得奇怪白马国竟然没有动静?

    左等右等,动静终于来了——矿建不起来,找不到矿工和冶炼匠人。

    之前的刘家怎么开的?

    不知道……

    但绝对不是刘家人自己干的,他们没这么多人手。铜矿和煤矿的矿坑附近能找到矿工暂住的地窝子(就是个土坑上面搭着寻常的窝棚),在羊齿岭背后建立的冶炼作坊,也有工匠生活的痕迹。所有这些人加起来,至少超过五百人。

    这些人现在全没了。

    众人之前以为,这些人大概是被刘家强迫弄来的,当地的官府在发现私矿后,已经重新安置他们了,根本没人问过。

    到了这时候,众人找朝廷要,朝廷官员说没见到人。找白马国的官员要,这位被人怀疑是哑巴的官员,也惶恐地表示,没见过人。问其他小吏,甚至官员的下人,也都是不知道。无论如何恐吓,这两边就是没人松口。

    有莽汉甚至私下里要劫人,不过这种没脑子的,人数不多,武功也不够,基本是有去无回。佛道两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发现有人失踪了——劫朝廷的?本身就是干的擦边事,找朝廷的麻烦,是嫌朝廷太配合了吗?劫白马国的?白马国不管事,已经是很损己利人的,即使这事真是他们给找的麻烦,也不怪人家。

    甚至佛道两家挺高兴白马国这种小孩儿打架一样的找麻烦方式的,毕竟这证明他们确实无力保护自家的铜矿。既然如此,何必继续穷追猛打呢?

    不过,确实是暂时没法将矿开起来了。

    羊齿岭不适合耕种,也没多少长居的牧民,正因为如此,才选择此处为互市之地。

    众人只能各自招人,但……招不到。

    牧民少,人家也不干。最近的就只有陇西四郡,可那边的的百姓也不干。朝廷倒是有法子,调集了一群重刑犯来挖矿。佛道怎么办?是打劫山大王去,还是号召信徒来挖矿?

    很快佛道两家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他们的物资也越来越难买了。商人倒是也卖给他们,就是太贵了,尤其是水。

    羊齿岭没有水源,此地的水,是从三十里外运过来的。这是个辛苦差事,商人又求财,水贵一点情有可原,但一两银子一壶水贵得就太离谱了。

    他们也曾换人去买,但本地人精明得很,即便偶有失误,但基本上一个人是别想骗两次的。水都如此,食物就更夸张了。

    朝廷的铜矿那边却是正常的,傻子都看出来了,这是白马国在整他们。

    弘泽禅师和青石道人便又见了次面——最近他们常常见面。

    弘泽禅师的头顶上已经长出了一层白色的头茬,即便感悟寺财大气粗,他用一两银子一壶的水洗漱,也确实是太过了,让这次带出来的小辈看见,不好。

    青石道人虽然没有剃头之忧,但他养了一副好胡须,白髯垂腹。如今,这仙气飘飘的白胡子,成了黄胡子。

    两人都非纯粹躲在家里闭关熬资历的长辈,年富力强时,也曾纵横南北,关外也都是来过的。但当年他们来的可不是一无所有的羊齿岭,自有当地人接待,即便露宿,也是偶尔。不似现在这般,要什么……是能有,可却是要掏出大把的银钱。

    铜矿还没看起来,大把银子已经撒出去了。两人  是明白什么叫“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了。

    “冯道长,老衲今日却是要来与道长说些俗事了。”

    青石道人俗名冯飞云,他虽穿着打扮仙气飘飘,年轻时也有个云中仙的美名,实则却是个急脾气,弘泽禅师一开口,他敛着的眼皮立刻掀了起来,锐利的双目直视弘泽禅师:“要去白马,你便自去吧。青铜矿这边,自有贫道看着。”

    “……”弘泽禅师表情无奈,“老衲若走了……”

    “贫道只管看自家的矿,不管你家的。”

    佛道两家都在快速组织人手,且都在路上了,他们原本说好的,是统一开采和冶炼,再平分铜锭。可这事儿必须是得有身份武功威望都相仿佛的两家当事人盯着,否则结果难说。

    这是铜,和其他的东西不一样。

    尤其对于佛寺来说,弘泽禅师很确定,寺里拿到足够的铜,头一个要做的事情,就是铸一尊大佛像——泥胎是没办法立在外头的,石塑的维护与修理比铜佛难得多,铜佛本就是金黄色,若再添鎏金,越发金光熠熠,若是位置经过计算,让它在某个时候头顶神光,那便是真佛降世了。

    得道的僧侣自然可以不以物喜,但信众要看的却是金装佛。

    清源宗的神仙不讲究金光,弘泽禅师觉得,他们大概是要建个大炼丹炉,但只是猜测,他能确定的是,清源宗必定是不希望感悟寺“请”新佛的,能拖一时是一时。

    “背山神丐苏无名该是正在白马,老衲一人……”

    “怎么?和尚原来是去拼命的?”冯飞云雪白的剑眉一挑,“那贫道越发不能与你一道了,好走不送。”

    这不是拼命不拼命的事情,而是对上了气势上就让人压住了。

    虽没入排名,但夭族圣子的武艺,已确定了是在一流高手之列。大祭司鲜少出手,在京城刺杀之前,甚至还有传闻说他不会武,不过配合蛊虫,他的武功该是也能跻身一流高手。他俩,再加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背山神丐,以及丐帮污衣派的十几名长老,单枪匹马去招惹实在是不智。

    弘泽禅师当然不是去拼命的,在羊齿岭铜矿之事发生前,他前往白马国的首要目标,本是背山神丐。大祭司和圣子,他只是要与他们认识一番。寺里已经达成了统一的共识,他与白马教一直未曾结怨,如今也不是不能合作。若能通过白马教,打通西域商路,甚至在此时来一场西去取经之旅,更能壮大感悟寺的声势。

    “……道长真的不与老衲同去?”

    “不去。”

    “既如此,今日便只当老衲是来道别的吧。”在弘泽禅师的角度,青石道人来或不来,各有好处也各有麻烦,他也没必要纠缠不休。

    弘泽禅师走了,一个年轻道人走了进来:“师叔祖,解铃还须系铃人。”

    “无需你来与我打哑谜。”青石道人闭上了眼睛。

    ——他们的麻烦是因白马国而起,若想解决问题,只靠从中原调集人手是不成的。即便炼制出了铜锭,之后还要走望南关,经陇西四郡入中原,逃不开麻烦。

    看起来,要解决问题,就得去找白马国的当权者。

    年轻人啊,只盯着铜矿,小心被人当了刀使。

    第94章 (捉虫) 主角和江湖(全……

    094

    “师祖, 青石道长不愿一起,您真的要独自前往吗?”

    “怎么?怕老衲被妖怪吃了啊?”弘泽禅师笑呵呵问。

    “对。”年轻和尚十分老实地点了点头。

    弘泽禅师叹了一口气:“但凡白马国还要在中原做生意,就不会对老衲下手的。白马教虽在商人中小有名气, 但感悟寺传承过千年, 我佛普照一切生灵, 他若真与佛为战,那是自寻死路。走吧。”

    话虽这么说,弘泽禅师还是谨慎的。他没从关外直奔白马国, 而是绕了个圈子, 前往望南关,想找个知名的商队, 跟商队一起前往白马城。

    可他到望南关的时候,从感悟寺突然传来了紧急的消息,让他原地不动了。

    ——中原武林出大事了。

    当弘泽禅师和青石道人在折腾铜矿的时候,却突然传出了个消息, 羊齿岭的矿, 还是金矿而非铜矿。现在佛道两家把持着矿坑, 却长时间不动手, 就是要等着羊齿岭金矿的消息弱了,他们才好动手挖掘。即使飞絮楼广传天下,长舟郡刘家私藏的就是铜锭, 可他们越是澄清,民间传闻就越笃定了, 羊齿岭是金矿。

    在不久前, 有大批江湖人士,“拜访”了感悟寺与清源宗。无他,分一杯羹罢了。

    两家确实很冤枉, 以他们的高度,真是金矿反而不会碰。太惹眼了,反而会污了神佛的名声,引来世俗的贪婪与嫉妒。

    但传闻愈演愈烈,所有人都在传说,长舟郡的刘家堆满两间房的是金砖,羊齿岭的事露天就可以捡拾的金矿,甚至江湖两尊也撕破脸皮指金为铜。

    多少人做梦都是佛爷神仙一车一车地朝家里拉金砖,这谁睡得着?

    这两家如今乃是中原武林仅剩的两尊,历来便该是多吃多占的,可这次是不是太多了?

    各门各派或是与佛道有渊源,或是没那个胆子招惹,但私下里总会有亲近的人念叨几句心中的不甘。念叨得多了,一旦有个挑头的,人心便活起来了。

    这件事也好解决,让集结起来的江湖人派人到羊齿岭看一看,是铜还是金,大家就知道了。

    后来武林盟的谢勠力也赶到了,在他的调停下,将感悟寺与清源宗的代表,以及所有对金矿有想法的江湖同道都聚集到了一块儿,大家一块儿商量着,组织了一支队伍。

    这时候众人都有些相信是铜了,可是,这支队伍派出去没几天,突遭袭击,三十五人仅跳崖落水的两人侥幸存活。可救下来后,其中一人也伤重不治。唯一存活的,强撑着说了一句话,便昏迷不醒了。

    他说:“杀手……香烛味……”

    他身上的伤,也符合感悟寺金刚掌的手法。

    大和尚见状叫冤:“若是我感悟寺派人袭击使者,岂不是不打自招?何必呢?”

    “不会羊齿岭确实是金矿吧?拖延一日,你们也可多挖一日金子。”

    “可如此一来,败露之日,岂不是罪过更大?”

    大和尚说得没错,道长也在一旁附和,毕竟这事儿他们两家是一起的。

    可这件事若不是他们两家干的,其他人却更没有道理做。毕竟,江湖数得上头脸的势力都在这儿了。况且,这派出去的三十五人的队伍,可都是好手,其中许多都是各家下一代的领头人,一下全都没了。即便就真不是两家干的,于情于理,也得是感悟寺和清源宗给交代。

    飞絮楼接下了劫杀一事的委托,追查凶手。

    带领飞絮楼的,恰是秀水剑谢毅。他一到此地,便有些怪异又熟悉的危机感,可这也不过是他的感觉罢了,不该拿出来说的。

    他们在这边查案,碍于两尊与武林盟的威名,其余武林人士也只能暂时安顿下来,等消息。城里的客栈住得满满的,不过真正的大人物,分别住在独臂佛孔象(感悟寺俗家弟子),与当地道观青牛观中。

    “楼主!楼主!不、不好了!孔、孔家与青牛观,都、都被灭了门!”

    “什么?!我爹呢?!”

    “盟主与了结大师、长空道长昨天夜里都接受了县令邀请,住在了县令家中……”

    谢毅呆住了,谢勠力与两家的当家人都安然无恙,自然是好事儿,但是,偏偏他们是受了朝廷的邀请,都没留在该在的地方。而且,都在一个城里……怎么可能孔家与青牛观被灭,一点动静都没有?

    “楼主!你快进城吧!”

    “不对!封城没有?!”与当时寻找丢失铜矿一般,如今各处住满人手的情况下,大批人手失踪,总会有蛛丝马迹。

    “楼主放心,封了,我们是用吊篮放下来的。”

    头疼的谢毅稍稍有了点安慰,他想了想,还是把飞絮楼的下属召集起来,要带着他们一块儿进城。结果正召集着,城里谢勠力身边的一位护卫赶来了,又带来了一个更糟糕的消息——县令死了。

    这位县令与清源宗颇有渊源,算起来还可称呼长空道长一声师兄,否则昨夜三家也不会接受他的邀请。

    他也有武艺在身,可就是悄无声息被人一掌震断心脉,死在家里。

    谢毅顿时有种重回八年前,天下大乱,自己束手无策之感。

    而且,这次乱的,要比上一次更可怕,因为这一次的漩涡,正是以泰山北斗为起点的。

    弘泽禅师得到消息,也忍不住抽了口凉气——即使封城,谢毅带领飞絮楼众人,也没能在城里发现失踪之人的任何一点点蛛丝马迹。至于那被杀的三十五人,到信发出时,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就是有人要挑起感悟清源两尊与江湖同道的矛盾。

    “这、这到底是谁做下的杀孽?”年轻和尚惊呼。

    “阿弥陀佛,果然,贪为三毒之首。”弘泽禅师双手合十口宣佛号。

    年轻和尚仿佛得了提醒:“师叔祖,您的意思是……白马教?”他顿时高兴了起来,“只要如此宣告,便可一致寻这魔教的麻烦了!”

    贪的源头——被误以为是金矿的铜矿,如今看来,确实是铜矿引动了各家的行动。

    “唉,哪有那么容易?白马国去不得了,回家吧。”

    不止白马国去不得了,铜矿都管不了了,毕竟是老家着火了。

    弘泽禅师赶回感悟寺的路上,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几十家的掌门之死,引发江湖震动,各门各派自然拉帮结伙找两尊要说法。

    独臂佛孔象,在失踪了近两个月后,突然出现在了一群赶往感悟寺的江湖人面前,只留下了一句:“众人皆被老夫所杀!”便当场自戕了。

    事后查看遗体,他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的外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确实是死于自戕。也有人提议他是被蛊虫控制,或是被威胁,毕竟孔家其余老小现在还不见踪影呢。

    怎么看,孔象也只是一个倒霉鬼替罪羊。

    “这事儿不该是佛道两家干的,黄金是好,但这么干,妥妥激起众怒,人家家大业大,何必呢?”

    “那也不一定,若是金矿真就是这么好呢?”

    “可之前已经说好了让人去查了,再半路杀人……哪怕等这些人走远点再杀呢?几乎在家门口就把人都给宰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你怎么知道佛道就一条心?或他们各自门派里的人,都一条心?一家子人关起门来还吵吵闹闹呢,更何况这么大的门派?说不定就是门派里分赃不均搞出来的事情。”

    “自然不是两家干的,这分明就是其中一家干的!看吧,到最后必定屎盆子都朝另一家脑袋上扣,这一家千夫所指,另一家自然干干净净地抽身而出,嘿嘿,还能独占金矿!”

    “你们这些说法,听得人冷飕飕的。”

    “我怎么听说,这事儿是白马教干的?”

    “说是白马教干的,还不如说是朝廷干的呢。白马教虽然是邪教,但都在关外猫着快十年了。之前刚回来时,几个穷酸书生都敢指着大祭司骂。后来也没听说那些书生有个好歹的。”

    “县令都死了,听说皇帝老儿大怒呢。”

    “就是个县令,皇帝老儿刚知道他姓甚名谁吧?”

    “哎!你们说,那到底是金矿,还是铜矿啊?”

    “是铜矿吧?”

    “我觉得是金矿。”

    “你们还记得几年前就有传言,说是关外有金矿,地上就能捡吗?就是当时没几个人信……”

    “还别说,我大舅家的村里,有个穷汉听到这个信就朝关外去了,到现在也没个消息,也不知道是死在半路上了,还是怎么样?”

    “我们村倒是有几个后生跟着白马镖局的镖队走了,我看着怪瘆人的,那白马教就是邪教,说的天花乱坠,干的都是拐子的事儿。”

    “他们镖队里的还总能见着女子呢。不穿裙子穿裤子,那大腿,那屁股……”

    “杀起来了!杀起来了!”有人从外头一路嚷嚷着跑进了茶棚。

    “跟感悟寺杀起来了?还是跟清源宗杀起来了?!”众闲人立刻都站了起来。

    “都不是,咱们镇子前头的老龙寨让人给杀了!寨子门口,插着一杆白马旗!”

    其他几人忍不住看向刚才那个谈论女镖师身材的家伙,那人脸色吓得发青,转身就跑,却让条凳给绊住了,但爬起来后也不敢多言,捂着脸闷不吭声跑没影了。

    别的不说,关于这死人又失踪的事情,江湖闲人都能看出来的蹊跷,各个宗门豪族,自然也明白,可局面没有好转,反而进一步恶化。

    唯一的活口终于醒过来了,但提供的线索也与之前相差不大——歹人武功极高,他们那日清晨出城,不过走了两个时辰的路,那群人便陡然冲出,他的同伴也都是成名的高手却无一合之敌,他在与另一人拼死突围,但也被逼上了山崖,最终跳崖求生。

    那些人皆黑衣蒙面,身上有香烛的味道,因局势凶险,他根本来不及数人数。只能确定其中多数人用拳脚,少数人用剑。他们施展出来的,也没什么独门的招数,都是江湖上常见的武艺。

    换言之,都是佛道两家传出来的基本功,属于路边都能买个十本八本的。

    飞絮楼在原地查探,只查到了一些被掩埋的染血泥土,在一些树木上发现了剑痕,但除此之外,依旧是既查不出歹人的武功路数,也找不到尸体。

    事情是在拢阳城内,以及城郊发生的,可多数江湖门派都是直奔感悟寺与清源宗。以至于在当地查找真相的飞絮楼众人,最后也只能在谢毅的带领下,直奔清源宗所在的天淮郡顾城。谢勠力则在神光郡怀德城外坐佛山上的感悟寺。

    “良思,你在想什么呢?”天淮郡顾城的酒楼里,飞絮楼的一群青年人正在吃喝。

    “我在想,咱们在拢阳城里,有个地方没找过。”说话的少年人名叫潘良思,正是原剧情的主角。

    “什么地方?”

    “坟地!这不正是藏尸首最容易的地方?”

    其他人彼此看看,方才问他的青年一边吃着菜一边有些含糊不清道:“你说得倒也对,可那都是多少天前的事情了,你我现在都到了天淮郡了。即便咱们还在拢阳,当地能埋尸首的坟地也多得是了。除了乱葬岗,还有各家大族的祖坟。那行人出城几个时辰便遭袭,城里显然有他们的暗子,说不准就埋谁家坟里去了,你怎么找?挨家挖坟?”

    另外一人道:“况且,这事也只是你的猜测。要我说,不需要藏在什么蹊跷的地方,拢阳附近多山多林,把这些人找个山洞一塞,把洞口一封,短时间内很难发现。”

    众人一时间便又议论起来,潘良思叹气,喝了一口酒,将视线探向窗外。

    当时查案的时间太短了,他们根本没来得及细搜当地,就给召回了拢阳城内,查孔家与青牛观的事。但这两地的案子做得十分干净利落,死者全都是一掌震断心脉或一剑割喉,孔家男女老少与青牛观大小道士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失踪者的多数人,事先并不知情。都没准备过行李,明面上的贵重之物,尤其是女子的首饰,半点没带。

    但说这两家的当家人是不是也不知情,不能确定。因为没人能确定,他们没在别处藏下财物。没发现任何挣扎的痕迹,但他们到底是失去意识被带走,还是自愿走的,也无法确定。

    孔象后来虽然出现,可他死得太迅速了,只留下一句话,就死了,只是让局势更加扑朔迷离。

    这也正是幕后者想要得到的——乱。

    想要江湖乱的,朝廷、白马教,甚至……武林盟,又或者某个不为人知的势力?

    感悟寺与清源宗为武林泰山北斗,有他们在,武林才有稳定,若两尊动荡,则武林动荡。

    人心真是可怕之物,总有人为了一己之私,引来风雨混乱。

    他一定会拼尽全力,阻止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惨剧,再次发生。

    谢毅也在叹气,比起当年,他成熟了许多,眉心多了一道深深的沟壑。一边叹气,一边按着自己阵阵抽痛的额角。这数月间的变故,又为他增添了疲惫。

    他从来到顾城,便辗转于各宗门之间,意图为他们调解。

    “楼主?”敲门声响起。

    “良思?进来吧。”飞絮楼收拢的孩子,都与名门大派没什么牵扯,甚至有的还有仇怨,这些孩子里,潘良思是谢毅最看好的一个,根骨极佳,悟性又强,心性又好。谢毅倒想收他为正式弟子了。

    “楼主,属下想回拢阳,只有在拢阳查出真相,才能让武林重归安定。”

    “……”谢毅挑眉。

    真相是什么?

    是朝廷和白马教联手,要整治感悟寺和清源宗——谢毅也是知情人之一,甚至他还需要配合。以防白马教动手的人没把事情做干净,留下痕迹。

    除此之外,还要在恰当的时机,挑明此事为白马教所为。

    怎么能让白马教填补感悟寺消失后的空位呢?自然该是他们武林盟,该是他们谢家趁势而起!

    这是他爹谢勠力想要达到的目的。这才让谢毅越发觉得疲惫。

    想多了,他们武林盟能建起来,最初其实是靠背山神丐苏老爷子的支持,再加上先帝与佛道斗法的结果,只是时过境迁,后来人都以为是他爹谢勠力单枪匹马闯下的江山了。

    如今的皇帝,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白马教那两位,十年之内白手起家,可与皇帝对弈。

    他们武林盟,他们谢家有什么?

    “良思,你所要的真相,是凶手的身份?”

    “……自是凶手的身份。”潘良思一怔,满脸疑惑,不解谢毅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查到了凶手的身份,一切便能结束了吗?这么说吧,这个案子的凶手,其实是明摆着的。不是朝廷,便是白马教。只有这两家,有这份能力。至于感悟寺与清源宗,虽有自导自演之嫌,但看如今的局势就知道,他家不会这么蠢。”

    “那为何……”

    “为何?你忘了咱们飞絮楼的许多案子吗?查出了真凶又如何?有几个能受到该有的惩罚的?最后不过是推出来几个‘真凶’,说是告慰死者之灵,死者真地下有灵,大概要被气得再死一次。”

    潘良思低头,他们查出来的真凶,多有在当地德高望重且位高权重者。结果多是要“大局为重”的,最后拽出来的,只是地位差上许多的从犯。就这个,还是个好结局。如长舟郡刘家那样,真相查出来了,可一个凶手都抓不了的事,也是有的。

    “你以为,这件事的真相,佛道两家、外头闹腾着要个真相的各家,都不知道吗?可他们更知道,查出来了才是麻烦。凶手是朝廷,你要造反?凶手是白马教,难道要各门各派组织起大队人马,远赴西域讨贼?江湖人要脸,真查出来了却报不了仇,才是丢了大脸。”

    “……”潘良思初时还梗着脖子,后来便渐渐弱势了下来、“可、可是……”

    “身在局中,你是不是觉得他们傻,他们坏,他们不顾道义,不顾亲情?掌门死了,还有下一代继承人也跟着完蛋的,几十家一下子都乱了。你觉得活人面对的最大问题是报仇?不,是活下来。这时候又不能真把仇怨都放下,否则名声就要坏掉了,自然是继续揪着两尊质问,更能统一人心,也更能转移视线。飞絮楼此时若真找出了真相,反而是让他们去送死。”

    潘良思虽有几分天真,但终究是见识过这世道混乱的,这情况让他觉得胸口堵了一口气,可他还真的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良思,不要添乱了。”

    谢毅最后的这句劝慰太扎心了,潘良思终归是没忍住反驳出声:“为何是添乱?”

    “如今武林盟不算是入局,我们再派了人手,旁人看到的不是真相,而是武林盟的站位。是站朝廷、白马教、感悟寺,还是清源宗?原本只是对峙,一旦被认为是武林盟做出选择,那江湖很可能真的要乱起来。还有些更复杂的事情,只是我实在乏了,今日实在是没有力气给你说了。”

    潘良思抿着嘴唇:“楼主,属下告退。”

    他是不服气的,可不是对谢毅,是对这个世道。一条条人命被碾压而过,却连个公道都讨不了的狗屁世道。

    他其实想问,若真查出来了是白马教,那集合江湖同道一块儿讨伐,难道不好吗?!灭了魔教,江湖岂不从此太平了?

    潘良思走了,谢毅却没有去休息,他打开了下属传来的新情报。

    白马教开始动了,和十年前一样,黑.道先遭殃。被白马镖局立杆子的两郡,绿林的山寨连续被挑了六家,几乎都是斩尽杀绝。黑.道震动,也不知他们是要组织人手绞杀白马镖局,还是彻底退出两郡。

    白道注意力都在这次金矿之难上,镖局……即使是白马教建的镖局,又连挑山寨,在意的人也不多,因为这实在是太过寻常的买卖了。

    “为什么会选择建立镖局呢?真的只是为了赚钱吗?但挑了山寨,却又如何赚钱?”

    他也知道潘良思眼睛里燃烧的愤怒代表着什么,但果然是少年意气。他们可是江湖人,不是朝廷,集合全江湖的力量讨伐魔教?谢毅曾经也幻想过,结果他和许多同道被打断了两条腿。

    事后回想,夭族能力诡异固然确实是失败的原因之一,但这件事从头到尾他们就没齐过心。除了最初的神拳刘家,年轻人、外地的、独行客,这些缺乏经验的人一直被推到了前头。后头他躺床上动不了的时候,发现由朝廷与武林盟资助的银粮,有好几笔都去向不明,但也不敢说……因为在他发现的第二天,早晨起来就从脖子上摸到了一把血,可能是鸡的。

    那只是几个郡的江湖人,若真的纠集全江湖,即便都是白道,这结果也会极其“好看”。

    谢毅摇头苦笑,白道真白?可能白马教的白还更白一些。

    谢毅摇晃了一下,他是真的累了,如今也确实撑不住了,终于去睡下了。

    回头来说白马镖局,在占地盘之前,他们已经开始向周边送货,也算和附近的黑白两道都混了个脸熟——黑白两道都不待见的那种脸熟。毕竟黑.道的收不到保护费,白道的……也收不到保护费。

    可白马镖局却是正经地开始占他们的便宜(市场),镖局开过来之前,地已经买了,开了商栈。初时百姓听从本地豪族的规劝,不去买东西,可是,他们的东西是真好,真便宜。

    主要为棉线、布匹、毛毡、皮革制品,以及农具。目前阶段,白马教不卖吃食,以防发生意外。

    他们的线与布是真的便宜,比别家都厚实,看宽幅是足足的一匹(根据织机的不同,布料的宽幅也不同,黑心的商家甚至会特意织窄布),价格却比其他家的布料都便宜些。且这些最便宜的布料虽都是纯色的,染色却都很鲜亮,没有深浅不一的情况。

    穿衣吃饭,这两样可是同等要紧的事情。在如今铜钱短缺的情况下,线在寻常百姓间,其实是当钱一样流通的。妇人去买杂货,常常不揣着钱,却挎着一篮子棉线去。线都如此珍贵,何况布,织机可都是传了几代人的贵重物件。即便有了织机,也不是家家都分得出一个人去织布的,织布是一件极其耗费人力的事情。

    全家只有一件衣服的虽是少数,但各郡在夜里耕地的人家可不少——怕磨损衣裳,因此脱了耕地,白日里怕让人看见,只能夜里在田垄边上点一把篝火耕地。

    厚实便宜的布,只要不是困难得吃不下饭的人家,都心动。

    不敢明着买,那就悄悄去买,悄悄的人多了,大家也就都明着去了。

    先期的互动,已经让人们熟悉了白马教,镖局直接进驻,也就没太大的波澜了。有找上门来送货的,便接了买卖,没有买卖,他们却也不急。然后,外边绿林的山寨就给灭了,再然后,白马镖局竟然又进了大量的人手,开始修桥铺路了。

    “这些人是善人还是疯子?”

    “管他呢,反正是咱们得利。”

    得利的是大小商人,但白马镖局的同行就不乐意了——先灭绿林,再平道路,这是镖局该干的事吗?但白马镖局的“大善人”却不是好惹的,明的暗的,当地镖局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有些人用了缺德的手段,去找那些修路民夫的麻烦,然后被揍了个亲妈都认不出来。

    “怎么他们的民夫都会武功?!”

    “……那帮人不是民夫,是丐帮!”

    至少民夫里带头的,最能打的一批,是丐帮。

    出了关就几乎消失,甚至在某些地区的传言中,已经让敖昱喂了虫子的丐帮,出现在了修路民夫的队伍中。

    路建得差不多了,马车来了。

    三匹马拉着的四轮大马车,在街上跑过可谓是风驰电掣,车队一辆接一辆,来的时候车上堆满了更多更丰富的货物。之前那些修路的民夫,全都换了衣裳,或成了货栈的伙计,或成了镖局的护卫,还有少部分骑着马开始巡路。无论是盗匪还是路上有坑,他们都会快速解决。

    货栈卖货的同时,也收货,甚至连平民百姓自己腌制的咸鸭蛋都收,只要保证质量,没有臭蛋。

    人们眼睁睁看着大货车装满了货,冲出了城。

    怪不得人家之前要修路,这样的车,若是过去的路,还真禁不住。

    更多的商人主动敲响了白马镖局的门,即便路上安全了,可他们商队的速度,还真没白马镖局快。因为他们没这么多马,更没这么大的马车,很多商队用还是牛车,甚至有的商队还是人力以民夫拉车。

    “白马镖局这是彻底要砸大家的饭碗啊!”

    “……这能怎么办?你有法子?”

    明的,暗的,甚至偷的,骗的,脏的,臭的,各种手段他们都用过了。但白马镖局里一群丐帮,还有过去的黑.道大佬坐镇,镖局的手段,都是他们玩剩下的。

    假装客人意图诬告他们偷盗客人货物,派出去的骗子第二天就给戳瞎了眼睛割了舌头,扔到了衙门门口。偷偷让人兜了大粪,趁着夜色想泼对方大门,这群泼粪的就一身是粪地挂自家大门口了。

    还有让寡妇带着孩子跑白马镖局大门口哭的,谁想到里边出来了个汉子,把嚎啕的寡妇从地上抱起来就亲,还大叫:“娘子!想死我了!”一群特意被聚集起来的看热闹的闲人,顿时都轰然叫好。

    更扯的是,这寡妇后来还真的带着三个女儿嫁给这个汉子了,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现在夫妻和美……

    呸!不要脸!狗男女!

    “其实……我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白马镖局,最近在招人。要不然,咱们也去吧?”

    众人:“……”

    第95章  找到漏洞了!

    095

    白马镖局有自己的一套极其严格的规制, 其他镖局里的中上层,是不会乐意换到白马的。但趟子手、杂役、车夫这一类,到了白马镖局, 只要过了训练, 却能得到更好的待遇。

    即便这些人讲义气有忠心, 当其他镖局的生计逐渐艰难,先解雇的也是底层。愿意脚踏实地按规矩生活的,总会在白马相遇。

    “啊哈哈哈哈哈——!”一阵风驰电掣, 乐希发出了快乐的呼喊声。

    他……在坐云霄飞车, 下挂式的。

    敖昱偷偷地建了一个小小的游乐场,乐希知道他私下在做着什么的, 但从来没问过。果然收获了一个巨大的惊喜,有大滑梯、跷跷板、高秋千,还有畜力版本的旋转木马、旋转茶杯、摩天轮和海盗船。以及,乐希已经坐了四次的下挂式云霄飞车。

    苹果醋:我就看看, 我闭嘴, 我不废话。

    这玩意儿他没有做任何的提示, 但敖昱在设计的时候, 发现以现在的金属质量与铸造工艺,做成正常矿车版本的云霄飞车,那是玩命。且在白马城这种植物稀少的地方, 使用大量的木材,成本也太实在是太高了。

    在思索了几日后, 他做成了一个双滑轮下挂版本的, 滑轮上添加了特别设计的卡扣,增加了牢固和稳定性。所以,其实叫它云霄挂车更恰当些, 它没有动力,大部分为金属制作,零件几乎都是模块设计,可以快速更换维护。

    古代、江湖世界,模块化设计的云霄飞车……大黑鱼不愧是有开海的算力。

    苹果醋:没事儿,已经躺平了,刺激不大。

    “咳!大祭司。”苏无名已经在旁边站了有一会儿了,还是乞丐的破烂打  扮,杵着那根竹杖,也依旧是随时倒在地上死去,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的老朽模样。

    神丐觉得这玩意儿做出来劳民伤财,过于奢侈,但是,它看起来真的很好玩,很适合江湖人追求刺激的那种好玩。但神丐不是不知变通,这玩意儿的制作花的也都是敖昱自己的钱,他又不是皇帝的大臣,没必要多嘴劝谏,他反而很想也去玩上一趟。

    “我们一块儿吧。老虎也来。”敖昱道。

    云霄飞车一趟最多可以坐四个人,每次车到站后,都需要伙计通过另外一条朝上的线路,用滑轮把车拉到上面去,这大概也是它唯一的缺点了。

    老虎其实不想去的,他虽然轻功卓绝,但自认为没有两脚悬空挂在半空中的爱好。

    果然,这一趟下来,老虎的惨叫声是最大的。

    但下来后,他也觉得……有点爽。苏老帮主已经竹杖敲地,飞奔着准备再来一趟了,这可是和他自己轻功飞行时,感觉完全不同。

    乐希拉着敖昱去玩秋千了,两人面对面踩在秋千上,愿意荡多高,就荡多高。只是,即便荡到最高处,还是只能亲鼻尖。

    “乐希,来,有个只能在这里玩的游戏。”

    “?”

    敖昱背上了两块板子,拉着乐希朝外跑,游乐园便交给了老虎,仆人们或信徒级别的教徒都可带着家眷进去玩耍,只不过人员数量有限制。过两日,还会有各种卖小吃与小玩意儿的小贩进驻,这些却是要钱的了。

    他带着他到了一处沙丘,把板子放下,自己坐进去,便“嗖”地滑下去了!

    乐希一看就会,紧跟着他,也坐着板子滑下去了。

    这个却是苹果醋教给敖昱的了,滑到了下面,乐希没起来,直接躺在了板子上,

    “我鞋子里都是沙。”他撒着娇道。

    敖昱起身,帮他脱鞋,抖干净沙子,用帕子擦净脚丫,脏袜子敖昱揣着,新袜子敖昱拿出来给他套上,再穿好鞋。

    但乐希依旧躺在那不动:“玩累了……抱我回去。”

    “好~”

    “嘿嘿嘿~”敖昱把两块板拎起来背着,再把乐希抱起来——沙子从黑发里扑簌簌地朝外落,乐希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傻笑,“我的!”

    这红扑扑的脸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喝醉了酒。敖昱看着他的笑颜,却有些熏熏然飘飘然的醉意。

    “你的……快回去洗澡,下次玩这个得穿窄袖。”

    乐希搂着敖昱,笑得更大声了,果然,等回去了,两个人的大袖子里至少都倒出二两沙。

    洗完了,敖昱这回画图纸,就没有避着乐希了。

    “还要建吗?”

    “嗯,要建个大的,域外的土地不够,只能在中原建,林通郡极其适合。有山有水,有瀑布。一些大玩具,可以直接建成水力的。我们跟皇帝说要衣锦还乡,把那一块儿的土地,都买下来。看看这个,你想先玩哪个,我们就先建哪个。”

    敖昱将各种图纸都拿了出来,递给乐希。

    乐希看得眼睛发亮,但看了一会儿,他把图纸都放下了:“阿昱,以后富余出来的人口,是不是就都做这个?”

    按照这些大玩具的标注,若将它们都建起来,这占地堪比小县城了。尤其乐希还看见了整体规划图。一个个大玩具中间,还有客栈、酒楼,杂耍摊子,小食摊子,玩具摊子,以及类型不同的休息处(凉亭、小楼等等)。

    还有十几张不是大玩具的图,而是造景图。园林、果林、草坪、花园,南北美景,应有尽有。

    只要它能开起来,就是个巨大的销金窟,同时也将带给大量的人口工作。这是一座没有围墙,且不用于生活的小城市。

    而因为乐希的豆子,最近中原在爆人口。毕竟目前底层缺乏娱乐的世界,老百姓吃饱喝足可不就追求这档子事?陇西四郡还算好的,因为有工坊,男女都去当工人,或跟镖队出镖,在家里的时候也有各种旁的消遣,生孩子的情况还不算太夸张。可一旦出了四郡,毫不夸张地说,孩子都是乌泱乌泱的。

    这些孩子们日后长大了,哪里有这么多的土地让他们耕种,这么多的工作让他们去赚钱?即便白马豆产量高,要养活这样爆出来的人口,也是极其艰难的。这些孩子的未来简直能一眼看到头——吃着不会饿死的白马豆,继续生孩子。

    但乐希相信,敖昱会解决这些问题的。

    “这个小地方,算上来往运输,也用不了几千人。哪里就能把富余的人口都塞进去?这纯粹是我们用来玩耍的。”敖昱拍拍他的头,“大玩具罢了。我在讨你欢心啊,小可爱。至于其他的,全部都是额外收获。”

    “真是穷奢极欲。”话虽这么说,但他已经笑得眼睛发亮了,“那额外收获是什么?”

    “一支工作方式不同的,工匠和工人的团队。以及未来,对于其他人视线的转移。以及,对于这些人新生活的可能。别问我‘可能’到底是什么,因为我也不知道,但大势如此,我们朝前走,会出现的。”

    敖昱并非搪塞,“大势”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当发展到一定阶段时,某些人、事,或物的出现,就成了偶然中的必然。如今他的气运还未获胜,但是,大势已定。

    “而且,我们会在西域坐镇,无聊上很长一段时间,这些大玩具也会吸引一些倒霉蛋,为我们增添乐趣。”

    乐希:“???”

    苹果醋【???】

    游乐设施不是只能吸引游客吗?为什么说是倒霉蛋?

    白马镖局彻底在陇西四郡的隔壁二郡站稳脚时,江湖上流传的,已经是“白马教在关外建造了一座可怕的新城,那里关押着许多前去探查的江湖人,日日都能听见惨叫声。每日都有大量的食物,送进城里,又有大量的金银钱财送出来。”

    至于因为关外金矿引起的江湖纷争,那死去的几百口子,和依旧失踪的几十口子,虽然还在闹腾着,但这对很多人来说已经是旧闻了。

    直到望南关传来消息,朝廷与武林盟合作的落阳坡矿,运铜锭进城了。

    几大车,都掀开着,虽有兵丁把守,但却也允许百姓上去摸一摸。

    是铜是金,这么近看,还是分得清的。

    所以,关外真的是铜矿?

    “不对吧,朝廷的矿和佛道的矿不是一处的。”

    “对,听说离得挺远的。”

    可就在这几车铜放在外边示众的时候,忽然有个又脏又臭蓬头垢面的男人冲了出来:“青天大老爷!救命啊!独臂佛孔家冤枉啊!孔家告清源宗感悟寺私囚良民!私开金矿!”

    他跪在地上,双手高举奉上的,正是一块小孩拳头大的狗头金。

    独臂佛孔家……不就是之前自戕的孔象家吗?再一听私囚良民,私开金矿?这下众人立刻都来了精神。

    没过几天,又传来消息,说羊齿岭的矿塌了。

    青石道人一直守在铜矿附近,矿就坍塌在他的眼前,虽然没人受伤,但短时间内,这矿也是进不得了。他也就没法证明,这到底是铜矿还是金矿了。

    可其他人却有法子证明这到底是金矿还是铜矿,因为有矿工号称偷了矿石出去,确确实实是金矿。若真是金矿,偷矿石的矿工,敢如此宣扬?

    可偏偏,外人就是更信这个。

    “整理行李,准备食水。”青石道人道,“去白马城。”

    “师叔祖,这个时候去?”

    “只能这个时候去,大和尚那时候,人家的架势都没摆开,如何过招?即便他不管不顾到了白马城,也是见不到人的。况且,也只有这个时候去,我们才有机会……”和白马城谈合作。他想一口气吃下佛道两家,即便成功了,也得肚胀胃撑上许久。

    更何况还有武林盟与朝廷在一旁虎视眈眈,说不准是三家互损,旁人得利,没必要的。

    金矿的消息以风一样的速度传到了感悟寺与清源宗。

    原本在这两边不走的江湖人,都已经乏了,其实他们的闹腾,表面上义愤填膺,私下多数人都在用着拖字诀。想着等事情淡了,他们就回家去。他们各自的家中,也已经决定了下了新的领头人——在江湖上混的,谁能一辈子都恩怨分明?

    原本再拖一拖,感悟寺和清源宗再说些好话,或者收几个弟子,这台阶就够他们下去了,许多人就能回去“等消息”“相信两尊是会给武林一个公道的”了。

    可铜矿又变成金矿了。

    大和尚先表态了:“诸位施主还请冷静!这是有歹人挑拨作乱!”

    确实不对劲,可是,有当地的居民熬到羊齿岭,还真捡到狗头金了。至于说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人捡到,现在突然一下子这么多人捡到了?那当然因为过去没开金矿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的前任如此,他们也无法例外。

    敖昱从来都不会认为一个法子用了太多遍,是没有新意的——吃饭用嘴,是一件没新意的事情吗?达到结果就好,钓着黄金的鱼钩甩了又甩,只要这些鱼还为了黄金而动,他就不会换饵料。

    一些靠近陇西四郡的门派这次也“学精”了,他们一边依旧让人手在佛道两家闹着,另外一边开始组织起自己的人手出关了。甚至还有门派直接雇用了白马镖局,因为白马镖局现在也有客运业务,他们的大马车虽然颠,但也快。且随行的还有餐车,比自己带干粮舒服多了……

    行动最快的,给各门派打前站的人,也真的捡到黄金了,这可是他们自己人的真实情况,还在等等看的人,顿时也行动了起来。

    更多的门派动了。

    关外羊齿岭的佛道两家都跑了,坍塌的矿洞进不去,但矿洞外,以及提炼矿石的作坊却都被洗劫一空。

    其实各地的金矿也有不少,金店银楼里也多有黄金,但除了歹人,没人想去这些地方抢劫。羊齿岭的“金”矿则不同,从一开始刘家私运“金”砖的队伍和盗匪同归于尽,就给了所有人一种“我是无主之物”的感觉。

    正因为是无主之物,那既是先到先得,又是能者得之。所以刘家偷偷摸摸,却让人先抢了商队,后灭了家族。之后佛道两家把矿占了,虽然当时人们听说是铜矿就多不在意了,可其实心底里多少有点不服气。这两家是以力、以势占的矿,失了义气。

    如今又生波折,许多人觉得这羊齿岭的金子已经在他们心里上上下下了许多次,与他们十分熟悉了,莫名生出一种天命之感,总觉得自己若是不去,便是要让旁人都捡去了。甚至有在途中碰到的门派,甚至直接打了起来,短短半个月内,便发生了多起惨剧。

    一直保持沉默的白马国突然在陇西四郡贴了告示,表示那矿确实是铜矿,不是金矿。

    这告示非但没有让人冷静,反而让人越发不冷静了。

    “阿昱,你好像是在炒豆子。”看完了今天新递上来的情报,乐希来找敖昱了,“一竿子杵到底,反而不会让这么多人脑子发热。炒来炒去的,豆子越来越热了。”

    “这个比喻恰当。”敖昱拿出几幅画,“看,喜欢哪个?”

    敖昱画的,是白马。现在白马国的旗帜上,还是南狼部喜欢用在旗帜上的白马。这个纹样的线条十分简略,可以理解为马,也像狼或龙。因狼部过去布料、燃料与绣线都缺乏,绘图者手艺不精等关系,大幅旗帜上的图案都会尽量简略化。

    “这个有些呆板,这个怪怪的,这个……会不会有些太华丽了?”

    “喜欢这个?”

    乐希点头:“天马大概也就是如此了吧?”

    “那就是它了。”敖昱点头,“对了,今天给你做了些好吃的。等一会儿,我去给你拿。”

    敖昱出去了一会儿,待回来时,端着个炖锅进来的。

    乐希还以为是什么炖煮的食物,见锅上还朝下滴水,顿时有点发愁,这么热的天气,不想吃太热的东西,但这是阿昱花了心思特意做的,又不能不吃,更不能少吃。他让真气在体内运转一周,给自己降降温,决定……

    “凉的?哎?是酥山?!”

    是冰激凌,但也能说是酥山的改进版本。

    观眇宗世界,苹果醋提供的菜谱,敖昱给小月亮做过,这个世界在冬天的中原,曾经给乐希做过酥山,但在炎热的夏日,尤其是在关外,因为缺少稳定的冰,这还是第一次做。

    “好吃!阿昱,你是怎么做的?”

    “前段时间我买了些硝石,这是用硝做的。”

    “那就是还能有其他冰食?”他吃得笑眯了眼睛。

    “对,每天都有,且每天都不一样。但不能吃多,小心伤胃。比如这一锅,你只能吃四分之一。”

    “……”这可是真有点把乐希打击到了,“那我慢慢吃。”

    “慢慢吃可就融了。”

    这控诉的小眼神,真是可怜又可爱,敖昱的唇角上挑得越发愉快了。

    敖昱看着乐希吃着冰激凌变得越发红润的唇,一直在想,等他长大了……一定不能让冰激凌在他一个人的舌头上融掉。

    敖昱将胳膊肘支在桌上,撑着下巴看着乐希。炎炎烈日,乐希比冰激凌要清爽宜人,却又比炎炎烈日还要热烈灼烧。敖昱看着,只觉得冰火交融。

    把乐希看得从大口大口吃,变成了小口小口抿,还一直用舌头舔嘴唇,待敖昱的眼神越来越腻歪,他才终于意识到不是自己吃冰激凌吃到了嘴唇上,如此倒坦然了——看就看呗,反正也只能看了……

    “乐希。”敖昱抬起了头来,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纯白的棉质方巾。

    乐希下意识就把脚一缩,他总是收着许多崭新的方巾,用来在各种情况下,给他擦脚和垫脚的。按理说这该是好事,可乐希就是觉得一看见方巾脚就怪怪的。

    “是新的。”敖昱道,“干净的,没用过的。”

    “所以……你要作甚?”

    敖昱已经站起来,走过来了,乐希瞪大眼睛,都停下吃冰激凌了。

    敖昱抬手,轻轻捏着他的下巴:“别动,我试一件事。”

    “???”乐希正迷惑,方巾已经盖在了他的脸上,敖昱用两只手托着他的脸颊,乐希一怔,呼吸瞬间便不稳了起来,下一刻,他的嘴唇隔着方巾,感受到了一丝柔软。

    乐希的脑海中瞬间空白,第二下柔软凑过来的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敖昱此时已经抱住了他,他胳膊朝上伸不起来,只能朝下,搂住了敖昱的腰。

    他们俩隔着一层方巾,终于吻到了一起,直到乐希闻到了难以忽略的血腥味。他放开了手,敖昱也放开了手。

    血已经从敖昱的嘴角溢出来了,他转身朝外跑,又被乐希搂住了腰,终于没忍住咳嗽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咳!咳咳!”敖昱满嘴都是血,他的喉咙和嘴巴火烧一样疼——被刮了鳞,大概也就是这种滋味了,但他却笑得得意至极,“乐希,我亲到了。”

    一开口都是口舌不清的,可乐希听懂了:“笨蛋。”他低头亲了亲敖昱的鼻尖,“大笨蛋。”

    “大笨蛋……小笨蛋,般配。咳咳!”

    “快别说话了!小心呛着。”乐希抬起他的头,以防血液灌进了气管里,敖昱顺势坐起来,抱住了乐希:“等我好了,再来。”

    “不来,不要!”乐希紧紧搂着他,足够了,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完美。

    “用……我馋你……”

    乐希笑了出来:“登徒子。”

    “正是在下。”

    可是这一点点的亲近,让敖昱不止吐血,还发烧了,烧得脑袋糊里糊涂的。他用硝石制作的冰刚给乐希做了一次冰激凌,其他的就都给他自己用上了。一个个冰袋摆满了床边,就为了给他降温。

    敖昱烧了一天一夜,脑花都烧熟了,终于温度降了下来,但他也觉得身子虚了许多。再来三两次,必然会嘎掉的那种虚。

    该说不愧是他自己吗?封印真的是将所有突发情况都想到了。

    敖昱和乐希隔着衣裳,还是可以有搂搂抱抱的亲密动作的,就是某些部位属于“不可碰触之地”。但在突发状况时,这些碰触也是可以的。

    敖昱便想,隔着彼此看不见的方巾,是否可以亲吻到呢?

    可以,不过代价巨大。

    第96章  与青石道人会面

    096

    【宿主, 不就是几十……几百年吗?以你的年纪,这点时间都不算是时间吧?这样都忍不住吗?好了,不用回答, 我知道我是在说风凉话。祝你们有朝一日, 能得偿所愿吧。】

    苹果醋实在是被吓着了, 宿主病得来势汹汹毫无预兆,甚至天道都没办法——另外也确实是系统没丁不腰疼……反正蛋疼的,是大黑鱼~

    说的不用回答, 可苹果醋还是继续再接再厉碎碎念【宿主, 呜呜呜呜。你要是嘎了,我们是要倒赔功德的。宿主, 我算是开了眼界,了解到一种倒赔功德的方法了‘因宿主个人原因,在剧情未结束的情况下,提前死亡’】

    如果是正常走剧情, 可剧情偏移, 宿主嘎了, 都不至于赔。像大黑鱼这种, 彻底自己找死的行为,就必须赔偿了。即使最终这个世界在没有反派BOSS的情况下,也顺利渡过量劫, 也要赔。

    【宿主,呜呜呜, 你赚点功德不容易啊!虽然观眇宗世界赚了不少, 但你确定咱们够赔的吗?】

    【知道了。】

    【……下次不敢了?】

    【下次还敢。】

    呜呜呜!苹果醋能咋办?找个地方继续哭呗。他突然就特别理解甲了,或许也可以找他一块儿哭。

    对于苹果醋毫无愧疚的敖昱,在看见两只眼睛都熬红了的乐希时, 却被汹涌的内疚淹没了:“我自作主张,却让你担心了……”

    喉咙还是疼,但已经停止流血了,敖昱能够一脸无事地正常说话了。

    乐希抿着嘴唇,敖昱都怕他落下金豆子来,可他只是捏了捏敖昱的指头尖:“阿昱,饿吗?”

    “饿。”

    乐希端了菜粥进来,仔细喂给他。

    敖昱躺在那儿,在享受着乐希照顾的同时,也感知了一下虫子们的状况。

    蝙蝠都老老实实在它们房间里挂着睡觉。瓜子和山楂都在各自家族的(半人工)巢穴中,管束着自己的后代。翩翩在花园里喝蜜吃粉,吃饱了正在睡觉。海蓝和宝蓝还挂在乐希的腰间,当作一对儿毛球饰物。唯一不太老实的是蝗王,它飞出去了老远,还唤醒了一部分蝗虫,不过现在感应到了敖昱,正在拼命往回赶。

    蝗王也是脑子最笨的,聪明的蛊虫都很满意与人类的共生生活,敖昱若突然嘎掉,它们与它们的后代,很可能会继续维持家养的模式。

    至于翠翠……它在敖昱的床下,敖昱还感觉到了来自山楂和瓜子的抗议,它们都想过来守着敖昱,但差点被翠翠啃了。

    翠翠这条越长越胖的大蛇,委实被养出了忠犬的性格,却又会像是猫儿一样撒娇。

    敖昱什么事都没问,但乐希在他稍好后,就将公事搬过来了。

    “有些事不是我能解决的。”他有些后悔,“我该多掌握些权力的。”

    敖昱虽总是给他讲课,也总安排了事情让他实践,可白马国与白马教的实际掌权者,还是敖昱一个人。乐希唯一需要亲力亲为长期负责的公事,只有培育植物。

    现在副手们都带起来了,金瓜和白马豆一出,他反而悠闲了。副手们没有异能,却可以人工育种,乐希也着力培养他们——有些事,不能绝在他和敖昱这两个人身上。敖昱虫子的事情是没有办法,但植物培育,人力可及。

    乐希更多的时间里,都在练武与玩耍,他是随心所欲的。

    他总觉得,只要听他家阿昱的指示去做事便够了,总以为他会倒在阿昱的前边,但这次,站在他背后的敖昱倒下了。

    乐希皱了皱鼻子,只觉得鼻子酸得厉害。

    敖昱病倒这件事,在白马国引起的动静可不小,毕竟这个国家最上层的那一群,都是以敖昱的蛊虫控制的。

    这群家伙现在都在正经过日子,因为他们是恶人里最聪明的一群,知道低头,知道顺势而为,说到底他们不过是被威权压迫,不得已而为之。敖昱对待他们,从来没有放松过。

    敖昱重病,他们也都重病了。

    从老白,到孙老虎和赵九,几乎都倒下了,蛊虫在他们的体内疯狂暴动,让他们痛苦惨嚎,无休无止。只有两个例外——红罗刹与已经彻底治好脱离蛊虫的汪麟儿,汪麟儿的母亲郑妔都没有例外,因为敖昱不能确定她的忠诚。

    远在京城与各处镖局的仆人们,应该也不例外。这种距离,敖昱虽然无法准确感知蛊虫,但他和蛊虫的深层联系,却可以超越距离,这一点过去敖昱在逃跑的仆人身上试过。

    经过这一次,仆人们大概会更“忠心”了,因为敖昱只要死,他们也无法独活。

    白马国的上层全倒,乐希在照顾敖昱的间歇,抽空出去了一次。

    有旧贵族趁机起兵,红罗刹带兵赶到,起兵的蠢货竟说可迎娶红罗刹为王妃,结果第二句还没出口,就被暴躁至极的乐希直接杀过去了,一时间人头滚滚……

    红罗刹看得热血沸腾,总算也没忘约束士兵,不让他们凑上去,那是给圣子找麻烦,也是给自己找死。

    眨眼间,便只剩下脑袋在地上滚来滚去了,圣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也有早已潜伏在白马城的江湖人在昨天意图潜入王宫袭击敖昱,但他们都死在了来的路上——护卫的蛊虫没有了敖昱的管制,直接下了死手。不过这些死的都不是什么大人物,打扫了也就罢了。

    至于苏无名,这位老前辈虽然没多做什么,但也没少做什么。丐帮众人种草方格种树、修路建城,进行护卫训练的,一如往日。若无苏老帮主的震慑,他们不可能这么老实。

    如今敖昱的身体好转,惨嚎的家伙们都能爬起来干活了,这场动荡也就平息了。

    “鞋子脏了。”乐希给敖昱端来酸奶,里边放着干果碎屑与葡萄干,“我最喜欢的鹿鹿鞋……一不小心沾了好多血。你要赶快好起来,我要新鞋子。”

    “好,我一定尽快好起来。”敖昱刚要放下手上的工作,乐希已经一勺子酸奶塞了过来。

    他知道乐希的口味,乐希也知道他的,即使只是一碗酸奶,也是最合他口的酸奶。敖昱和乐希彼此看着,一碗酸奶吃得沉默无言,却又心声万千。

    敖昱不敢告诉乐希,他大概没办法恢复了。他的习惯,既是惩罚,就要留下牢牢记住的烙印——小月亮除外,怎么舍得?小月亮想干啥就干啥,敖昱愿意,真心实意地,将心给他。

    过去的敖昱也是敖昱,这习惯不会改。

    清源宗的青石道人已到了白马城,这位道爷扔下了大多数门徒,一路快马疾驰而来。偏偏他来了,敖昱倒了。

    “我要去见青石道人。”

    “一起。”

    “……好。”青石道人没在敖昱重病期间做个硬闯的恶客,说明还是很明智的。敖昱本想让乐希去休息,但他想陪着,那就陪着吧。

    青石道人一路走进白马城的王宫——国主一家子也住在王宫里,却只占据了整个宫殿的四分之一,这个国家真正的主人是谁,不问可知。

    但包括国主在内,没有人因此不满,他们是绝对的掌控者。

    “贫道冯飞云,见过白马国大祭司、圣子。”青石道人一反在面对弘泽禅师时的高傲,在面对敖昱和乐希时,他虽有清高的仙气,却也温和儒雅。

    “在下重病初愈,此时起身颇有几分艰难,还请道长见谅。”敖昱坐在那还了礼,“道长请坐,不知道长来我白马,所为何事?”

    “是贫道唐突了,一时鲁莽,打扰了大祭司休息。”冯飞云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匣子,双手递了出去,“此乃紫芝,有安神养气之效,愿大祭司早日康复。贫道此次前来,实乃为了与白马国结盟。”

    “哦?”

    “感悟寺讲究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呵呵。”冯飞云笑了,“这是佛?这不是妖魔鬼怪吗?犯了错不要惩罚,只要放下屠刀就好了?人皆如此,世道就乱了。我们清源宗并无出世之意,是让皇家给硬抬出来的。比起感悟寺,如今我看着白马教更顺眼些。”

    冯飞云这话,涉及佛道之争了。

    道讲究的清静无为,上善若水,顺其自然。不过,这个自然绝非谁要杀人便随他杀。这指的是“大势”的自然,随意屠戮伤害他人,便违反了道,便不是自然了,而是该被反抗、推翻的邪道,也即恶。

    但是,“正道”也一直都是需要一定修养的人,才能理解的东西。

    底层人对道的理解更接近于迷信,吃了上顿没下顿,大字都不识的百姓,是没那个时间和精力去思考玄之又玄的道理的。道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松散的,甚至是个人的与隐秘的。

    如清源宗,最早就是一群崇信道教的清贵在山中建庐修炼。道的修炼本也是需要花大价钱的,除了练武之外,还要研读经典,或炼药炼丹,这都不是寻常人能接触的。

    若这世界的灵气更浓郁些,便又是百花齐放,宗门万千的修仙世界。

    相较之下,从西方传入的佛教,门槛更低,更统一,佛祖更成系统,成佛更容易,且还带来了轮回的观念,便更容易被老百姓理解与接受。

    佛教大盛,甚至有了“天下武功出感悟”的说法,但炎黄二帝时,中原就有武功存在了。

    清源宗于是被抬出来了。

    为了压制感悟寺,清源宗崛起。为了制衡感悟寺和清源宗,武林盟出现,如此说来,颇有种压下葫芦起了瓢的趣味。

    “多谢前辈夸奖。”敖昱谦虚低头,却依旧不接话。

    “我清源宗愿全力配合白马教铺开白马镖局。”

    敖昱眉毛一挑,面上的笑容变得真挚了一些:“这可是个大买卖,清源宗会如何配合,我白马教又要付出什么?”

    “可否请大祭司说一说,对佛道两门的看法?”

    敖昱就说了五个字:“他信随他信。”

    “可否细说?”

    “姑且信之,姑且用之。”

    “那大祭司又要如何用佛与道呢?”

    “我不用佛与道,我用‘人’。”

    冯飞云沉思片刻,道:“白马镖局铺开,于我清源宗来说,已是大善之事。”他站起来拱了拱手,“告辞。”

    冯飞云一走,乐希就将敖昱抱了起来:“去睡觉!我一块儿!”

    “好~好~”

    敖昱享受了乐希端来的四个包子一碗稀粥,乐希在旁边吃完了第六个包子,过来要搀扶敖昱躺下,敖昱赶紧摆手:“让我坐一会儿,躺下去要涌上来了。”

    这包子比敖昱拳头还大一圈,他连吃四个已经是饿了一天后超常发挥了,吃的的时候觉得刚刚好,“静置片刻”的现在,越来越撑。但乐希这辈子胃口是真的很大,这样的包子他至少要吃到两位数。

    敖昱靠在床头,看着乐希只觉得心痒【他吃包子的样子,真美~】这个时候话搭子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有个对象能一块儿分享心情。

    苹果醋【……】虽然但是,确实挺好看。

    他既不是细嚼慢咽,也没狼吞虎咽。乐希吃包子时很认真,看着他就觉得每一口都很好吃,看着看着……他膝头的盘子里,就又有五个包子消失了。

    乐希终于长吸一口气,该是吃饱了。这次的记录,十二个包子。

    “阿昱,你对佛道,到底是什么看法的?”

    乐希在问,敖昱自然不会打哑谜:“信道的,不一定信清源宗。信佛的,也不一定信感悟寺。这一点,就是佛道与朝廷的不同,因为相信的朝廷的,十有八九是相信皇帝的。所以‘他信随他信’。”

    乐希点了点头:“这一点和我们白马教也不同啊。”

    “因为白马教的神,就是你和我啊。我们是在世的第一代,自然拥有无与伦比的感召力,待你我去了,即使在留下的典籍中写明了后人不得修改,最后还是会有人修改的。甚至会出现什么‘新发现的手稿’之类的,歪曲我  们如今的言行。只为了获得钱财,或为了他们自己行为撑腰。不过这是后人需要担心的了,和我们没关。”

    乐希眼神灵动,看起来倒对于未来后人的发现,十分有兴趣,无奈,那是他触碰不到的未来之事了:“‘姑且信之,姑且用之’呢?”

    “姑且信之,说的不是我,而是信教的人。我既然已经随他们信了,那他们愿意信就信,我反正只是用他们给我办事罢了。宗教是一种……很可怕的事情,理智的人很难相信那些愚昧的人会为了看不见摸不着的泥胎做出什么。

    作为当权者,固然下属好用就够了,无所谓他信什么。但是,若当权者连续任用的臣子,都有着相同宗教信仰,那要么是这个宗教很符合当权者的利益,要么就是当权者自己的用人方式出问题了。直接找宗教,找那些不会说话的神佛麻烦,甚至抬出另外一尊泥塑打对台,可能是最简单的,但……我不会用的。”

    “你觉得蠢?”

    “不,这种决策关联到的方向是众多的,即使我现在坐着这对你大言不惭地说,我不会用。但遇到实际情况,很可能我还是会用。所以我刚才说错话了。”

    “你……现在也在用神仙。”白马教可是供奉白马神的,他们还有各种敖昱生搬硬造的节日呢。

    “因为我们是魔教啊。”敖昱摊手,“魔教当然要找个鬼神来相信。若建立的是朝廷,我是不会走这条路的。”

    敖昱叹气,真走朝廷,现在他已经很轻松了。

    苹果醋【宿主,提醒一句,你要做好准备,这个世界的限制是很小的。】

    “那为什么他会说,白马镖局铺开,已经是大善之事?”

    “小笨蛋,清源宗与感悟寺并称二尊,你就真的以为,他们在所有的地方,都是旗鼓相当的了?”敖昱细给他分析。

    清源宗一直都是江湖上内功之首,而修内功,除了乐希与敖昱这样体质特殊,根骨奇佳的,其他人就只能日积月累,这是需要时间的。就修仙世界里,筑基之前,锻炼体魄的凡人把专注修行的年轻修士按在地上打的事情也很多见。

    感悟寺,虽也有内功外功之分,但面向俗家弟子的,却是以外功居多。外功也是辛苦锻炼出来的,但是,外功要花费的时间,可是比内功短多了。

    另外,内功修行除非是有师父带着,否则便需要修行者有着一定的文学造诣,至少要能看懂道家经典。外功就不同了,画图的小图书标着姿势,就能练个七八成。

    各种原因累加,造成了感悟寺俗家弟子,远远多于清源宗俗家弟子的结果。

    “啊!各地的镖局当家人,除了家传武功的,确实以感悟寺俗家弟子居多。”

    “清源宗当年是一群清贵所建,到了如今,即便是俗家弟子,也大多出身不凡。感悟寺的俗家弟子出身宽泛得多,但也有良莠不齐的问题。”

    乐希点头不停:“黑.道也有不少人物是感悟寺俗家弟子,甚至是正式弟子出身的,我们还杀了不少呢。感悟寺的俗家弟子是真的人多……”

    敖昱挺高兴,乐希没说感悟寺俗家弟子“坏人”多,一字之差,认知上,却差了千里——不是感悟寺出身的坏人多,是感悟寺弟子本身就比清源宗多得多,坏人相应也多了。

    “所以,想到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了吗?”

    “清源宗的利益……本就不在镖局上?”

    “对,清源宗的信徒,多是雇佣镖局的商人。我们的白马镖局,本来就比旧式镖局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哎?我们和他们难道不是在争夺信徒吗?”

    “不,商人信白马教,是为了商业利益。信道,是为了修身养性延年益寿。当然,他们也信佛,求个心安理得不见地狱。我们要的又不是纠集一群疯子犯上作乱。信徒愿意信什么就信什么,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儿就罢了。”

    乐希戳他,笑着叫:“虫王爷爷~大坏蛋~”

    他说不要人信,但也没少利用民众对虫王爷爷的狂信。就像他说着不用的东西,需要的时候,一定会用。

    “送上门来的好处,我当然不能推出去。”敖昱拉着乐希,乐希顺着力道坐到了床边,又倒在敖昱身边,“别压胃,要吐了。”

    乐希笑着挪了挪,躺在他身边。

    “狂信是危险的事情。”敖昱摸着乐希的头发,“可以短暂地利用,但绝对不能因为好用,用个不停。不过……也得看情况需要。”

    “哈哈哈哈,知道啦。”敖昱确实在陇西四郡的发展中利用了自己的名气,但他也一直在陇西四郡中,给自己降温。

    ——推乐希出来,组建分教的同时,组建商会,训练镖局的护卫、镖师,以及算账先生(包括女先生)。就连教义里,也从来没多说什么信仰之类的东西。在一次次对教义的修改中,“白马神”从一位形如白马的神祇,逐渐演变为自然的象征。

    不过,暂时……降不下来。反而还把乐希推上去了。

    敖昱拍着乐希:“我没事儿,吃饱喝足的,你睡吧。”

    “……困,但是不想睡。”就想看着阿昱。

    之前敖昱生病,发着高热气若游丝,乐希的手指头几乎就黏在敖昱的鼻翼下头了,就怕敖昱真不喘气了。

    “阿昱,我害怕。”

    敖昱抱着乐希,轻轻拍他的背:“吓到你了,我的错,但即便当时知道结果,我也要亲你。”

    乐希拽着敖昱衣裳的手越发紧了:“我也是……”担惊受怕一场,现在还缓不过劲来,“我也爱惨了那个吻。”

    他抬手摸着敖昱的唇,眼睛里的恐慌渐渐弱了。敖昱抓着他的手,将唇印在了有薄茧的掌心里。乐希笑着抢回了自己的手,也捂住了自己的唇。

    敖昱消食差不多了,缩到了床上,将乐希搂进了怀里。乐希让他的气息笼罩着,渐渐睡熟了。敖昱怕他憋着自己,把他的手拉了下来,结果他立刻皱眉,敖昱只能把手乖乖给他“还”了回去。

    第97章 (捉虫) 江湖联军……

    097

    【宿主, 关于宗教的狂信,建议你带着乐希去西边看一看。】

    【斯波宗教?】

    【更西边。不过,你们去的时候可是要多带些人, 多带些生活必需品, 尤其是衣食住行方面的。】

    目前西方, 处于黑暗中世纪,站在东方的角度,委实很难说西方现在的文明(名词)是文明(形容词)的。

    【……】这个“衣食住行”的重点标注, 可真的是十分有重点了呢。有啥不包的吗?

    敖昱拍着乐希, 对西方倒是更多了一点好奇——他和乐希出关的时候,苹果醋都没这么叮嘱过, 还会有人的生活状况,比游牧民族更糟糕?

    【宿主,你看一眼气运条。】苹果醋提醒着,气运条在小幅度地波动, 或者说抽搐, 其实它已经这样波动了有一阵儿了。苹果醋最终还是担心宿主没看见, 虽然那是不可能的, 但他没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还是有点可能的。

    因为本世界的主角潘良思,正在一边收集他的小伙伴, 一边向白马国靠近。

    【不管他。】

    【好哒。】

    那是主角啊,世界的主角……

    算了, 不管他。主角又如何?

    曾经主角控的苹果醋, 鬼鬼祟祟地赛博叉腰了一下,甚至还把自己变成了个赛博大圆规,以示得意。

    主角潘良思这次并没有得到调查魔教的正式任务, 是他自己要求前往白马国的。继续留在天淮郡,他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事情大体上都如谢楼主与他说的那般,虽也有人想为家人复仇,想求公道,但外力就如泥沼般裹挟着他们,让所有人都一起沉沦。

    人们既不想造朝廷的反,也不想长途跋涉奔赴白马国。

    谢毅后来又说,其实不想的,主要是佛道两家,但凡有其中一家站出来振臂一呼,这些人都会跟上的。可问题是,站出来需要的,不只是威望名声,还得担负更多的责任。

    但谢毅当时看着潘良思的表情,没有细解释这个责任是什么。

    潘良思却也想得到,不就是真金白银吗?如今单清源宗这里就有六七百人,他们的吃穿住可都是清源宗担负的,若真是造反、远征,或许比如今花销还少了些呢。

    “楼主,你是否看轻了天下英雄?”

    谢楼主答:“我做过,连累了许多人命……”

    潘良思后来知道,上一次剿灭夭族时,谢楼主也曾经带队,可结果他带领的那支队伍,一半人重伤,一半人身死——把神拳庄的队伍算谢毅头上了。

    谢楼主有时候想得有些多,原来是过去吃过大亏。

    无论如何,潘良思不想继续留在原地了。他知道自己杀不了夭族的两人,但他想至少来看看,魔教和夭族究竟是怎么样的?总得知己知彼。

    北上的一路上,潘良思已经收集到了三位小伙伴——离家出走的世家公子、跟大队人马走散了的小丐帮、喜爱四处探险的年轻游侠。

    这四个傻大胆出关后,在戈壁迷路了,又遇见了拉索露的倔驴……不,猛虎,巴尔撼。

    只是原本队伍里的两个小姑娘现在阴差阳错到了敖昱那边,他们是别想如原著那样凑齐了。

    此时,潘良思正从巴尔撼这个异族人那里,了解到了更多的白马国。

    “圣子是个大美人!”这句话简直成了巴尔撼的口头禅,他长大了许多,鼻子下面有了一层浅浅的绒毛,讲的官话几乎没有口音。他摸了摸绒毛,指着闭目养神的世家公子余夜白,“比小美人更好看。”

    余夜白睁眼,阴森森地看了巴尔撼一眼,不过他们四个毕竟是让人家捡到救下的,现在吃喝都靠的是巴尔撼,嘴短又手短的情况下,他只能当作没听见,重新把眼睛闭上。

    巴尔撼没注意余夜白的睁闭眼行为,他抬着头,一脸向往加感慨:“我从没见过那么美的人,就像是沙漠夜晚的月亮,君主王冠上的珍珠,美丽夺目灿烂……”

    潘良思等了得有半盏茶,他还没赞美完,虽然有些词重复了,但对一个西域人来说,能学到这么多词汇,也是很不容易了。

    “呃,其他的呢?”潘良思想问的,自然是白马城除了圣子长相外的其他事情。

    “没有其他的!没有其他人比他更美!即使他年纪大了,也依旧是最美的老爷爷!”

    众人:“……”

    总算,他们还是了解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不只是白马国、魔教和夭族的,还有中原的——巴尔撼的商队,正在从中原前往白马城,他们即将返回斯波。

    主角团的四位小可爱,在戈壁迷路差点把自己搞死前,可是已经在草原上乱晃了有一阵儿了,中原的情况,他们完全不知道。

    中原武林,现在打成了一团。谢毅曾经说需要有人带头,这一回有人带了。

    “都是为了金矿。”巴尔撼摊手。

    余夜白:“那不是铜矿吗?”

    “又说是金矿了,好像这次是真的确定了。清源宗和感悟寺为了争夺,把金矿给炸塌了,死了不少人。我们商队这才匆匆忙忙地上了路,因为教里传来的消息,许多江湖人都在朝羊齿岭赶的路上呢?路上还打打杀杀的。我们回去时,也得路过那附近。也幸好走了,我们刚走,就有消息,说那边儿打得可凶了,死了至少几十号。”

    潘良思:“教里?白马教吗?”

    “对。”

    年轻游侠穆清亭忍不住问:“只要是白马教传出来的消息,你们便都信吗?”

    穆清亭是四人组当中最年长的,长了一圈性感的胡茬,是个最典型不过的江湖浪荡子。巴尔撼本来就看他有些不顺眼(撞号了),此刻听他这么问,眉头便立刻挑起来了:“教里的消息救过我们商队上下的人命,我们不信教里的信谁的?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江湖人?倒是骗子更多些。”

    “你!”

    “若要打架,就从商队里滚出去。”巴尔撼挑衅地看着穆清亭。

    潘良思赶紧站出来打圆场,对巴尔撼道:“是我们的不是。”又劝说穆清亭,“别在这个时候意气用事。”

    总算穆清亭不是不要命的,闭了嘴。

    巴尔撼冷哼一声:“我好心,我也心疼跟着你们一块儿的小美人,所以现在多说两句——都出关了,就别再说什么白马教的坏话了,否则,你们怕是喝不到家乡的水了。”

    羞涩少言的小乞丐冬瓜却开了口:“大哥哥,你知道有些跟我一样的乞丐也在关外吗?他们怎么样了?”

    “你要不了多久,就能见到他们了。”

    ——主角团的人虽算是一起经历了生死,但他们聚集在一块儿的原因和原著完全不同,处于各怀心思的阶段,感情还没有那般坚定。

    众人又一次不说话了,各自拽起了头巾包住脑袋,闭眼休息。

    江湖上的混乱,起源于清源宗传出的内部消息:羊齿岭确实是金矿。青石道人与弘泽禅师在羊齿岭打了一架,青石道人胜了,对外公布的是五五分,其实两家该是七三分。弘泽禅师气不过回了感悟寺,没几天便私下里安排人手,炸了金矿。青石道人重伤,其余清源宗的小道士害怕感悟寺下黑手,赶紧带着这位老祖宗回家了。

    弘泽禅师听到这传闻时,差点造了口业。

    这传言它到底是不是真相暂且不论,但它听着可是真精彩啊,而且时间还真的都对上了。

    虽然弘泽禅师中间意图前往白马,青石道人是真的前往了白马。可这件事两人都是秘密进行的,外人很难探知到。

    大和尚们思来想去目前只有一件事能证明这是污蔑了:“弘泽禅师武功比青石道人高得多!”

    吃瓜:“啊,对对对!”

    高得多不是必然吗?人都被炸瘫了,三岁小儿都能把老道打趴下了。

    说书先生们把这些事儿翻来覆去地说,听书的闲人们越发心里发热。

    偏偏这时候,各地还出现了不少跟着商队锦衣回乡的人。

    都是几年前听到关外有金银,一咬牙跑出去了的。如今即便是没成了大老爷,却也小有家资,有回来买地安家的,也有回来想带着家人一块儿搬出去的。

    “你也要出关?江湖人都杀得血流满地,咱们这小老百姓能得什么好?”

    “我又不是跟人家抢金子去的。我都打听了,那边招泥瓦匠、招木工,甚至挖泥砖的苦力也缺呢。我家里兄弟几个……不如我出去,便是死在外头了,也给家里省了口粮。若侥幸真能挣上一份家业,也能拉拔我的兄弟们。”

    “这……”

    除去那些让黄金堵了心思,彻底陷入贪婪的人。之前出去的多以活不下去的居多,如今动意的,就是心思活络有些想法,手里也有点底气的人了。稍微有钱的,直接在白马镖局的镖队里买个位置,坐着大车,一路疾驰着去了。没钱的,也尽量顺着白马镖局整过的道路走,他们的护路队骑着马巡逻呢。

    百姓去讨生活,江湖人去淘黄金,大家都在关外有着美好的未来。

    其实,部分江湖人并非门派出头组织的,甚至多数门派禁止弟子前往羊齿岭。可人心躁动,不知多少人违反门派禁令,甚至结伴叛了宗门,就为了赶这趟富贵。

    江湖更乱了。

    感悟寺很清楚,这是“敌人”联合了。

    “清源宗糊涂!此时本该我两家联手的时候!”

    背后墙上挂着“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端坐在前的大和尚们多半却怒目圆睁。

    弘泽禅师默念着佛号,并不开口。他已被许多人同门责备,说他回来得太早了。

    若真出了事,感悟寺缺他一个吗?

    已经到了望南关,倒是出关啊。如今明摆着,青石道人去见了夭族的两个小孽障,这是两方联手了。

    确实是他的大意,一直以为佛道两家面不和却心和,谁能想到清源宗一刀便捅出来了。

    白马镖局在此时进一步扩张,十几家与感悟寺有关的镖局,求到了寺里。

    都说是白马镖局不讲江湖规矩,请寺里派出正经高手,教训一下白马镖局。

    “魔教妖人,屡次引发江湖动乱,我感悟寺降妖除魔,责无旁贷。”现任主持双手合十口宣佛号,“阿弥陀佛。”

    敖昱站在田垄边上,金黄色的稻子即将收获,乐希正带着几个副手站在稻田里观察稻子。

    敖昱的眼中,稻子该是丰收的,稻穗极长,且分了三穗,即一颗种子收获了至少百倍。但乐希回来时,眉头却紧皱。

    “怎么了?我见稻田收获极好。”

    他叹气:“这一片的收获是不错,但有一片几乎绝收。这稻子只能在我的能力催动下,才能有如此的收获。”

    原来这些稻子用的是二代稻种,今年的几块田,使用异能的程度都是不同的,结果却是只要给了异能的,即便只一点点,也收获颇丰,没给异能的,彻底长成了不结籽的杂草。

    叹气之后,乐希很快便振作了起来,毕竟这又不是第一次失败了,而且,他的助手们终于有所收获了——他们今年培育出了一种桃子,个大、味甜、脆!

    “唉……夏天结束了啊。”前些日子那棵树上结的最后几个桃子,让他给吃了。

    “秋天都快结束了。”这都秋收了,小可爱在想什么呢?

    突然,两人同时看向城里的方向,赵九和老白正一路脚不沾地飞奔而来。

    感悟寺动了,大和尚们号召天下正义之士西出除妖,解救被困的白马国皇室!?

    老白在一边恭敬站着,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这么冤枉的事了:“这皇室……说的大概不是老奴。是前任。”

    前任们,一部分带着敖昱松松手漏下来的财产,前往了斯波。留下来的有的进入了白马教的高层,最不老实的已经陆陆续续都被嘎了。他们若是听说了中原武林号召的是什么,八成比老白还提心吊胆。

    “又是这时候来找麻烦,看来他们认定了你的虫子冬天不管用。”乐希正在吃白马豆——鲜嫩的,甜丝丝的。

    不只是蛊虫,这些人也提防着蝗虫。

    现在是秋天,即便敖昱立刻召集起大量蝗虫,这些虫子最多祸害了陇西四郡就要面临北方寒冷的冬天了。过去情况证明,蛊虫在冬天确实是会受到限制的。

    被黄金吸引江湖人士,超过一半停止了北进,转而前往神光郡,聚集在大和尚们的旗下,共同征讨魔教——魔教富庶,金矿坍塌还要从泥土里刨金子,但听说白马国宫殿的走廊上都是金子,这可是比抢金矿简单多了。

    “大、大祭司……”赵九双手哆嗦,“咱们、咱们怎么办?”

    不同于对待圣子的温和,他们这群人是几乎没资格向大祭司提问的,赵九这次是真的慌了。

    老白瞥了他一眼,神情间颇有些嫌弃。

    赵九问完也意识到了不对,脸色越发难看了。他很怕大祭司暴怒之下,拿他撒气。

    可敖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对我们挺好的决策。”

    “啊?”

    “乐希来猜猜,大和尚们最让咱们难受的决策是什么?”

    “去打镖局。”

    “正是!”敖昱比了个大拇指,“我虽已经做了安排,但如此做,确实是最让咱们难受的。大队人马直接汹汹而来?那就来吧。”

    赵九努力想笑,肌肉僵得却仿若抽搐。

    “那是……感悟寺……”

    “嗯,是感悟寺。”敖昱摆摆手,“下去吧。”

    赵九赶紧告退,临走时,老白倒是为他解释了几句:“这佛爷一直都高高在上,当年,小人们都不过是真的小人罢了。”

    朝廷的兵马打过来他们都不会怕的,但感悟寺与清源宗带给所有人的压迫感实在是太强烈了。

    “其实大和尚们也没错。”赵九走了,乐希盯着敖昱的眼睛,说的不是很确定,“……对吗?”

    “对。大和尚们的做法,放在他们的角度,是正确的决策。”

    乐希笑出了小白牙:“不是安慰我吗?”

    敖昱轻轻在他鼻尖上一弹:“在这种事上,自是就事论事,怎么可能为了安慰就胡乱应你,那是害你。”

    “那我也分析一二,阿昱听着为我补充。”

    “好。”

    “清源宗已经选择了背后捅刀子,朝廷与武林盟先前虽还在和稀泥,但感悟寺若不尽快做出反应,这两家怕是也要举刀子了。一颗一颗拔钉子虽然稳妥,但局势不允许。且感悟寺其实是看不起白马教,更看不起白马国的吧?

    当初说抢铜矿就抢了,清源宗的牛鼻子尚且早早赶到羊齿岭探查一番才敢这么说,感悟寺的大和尚进了羊齿岭直接便拍板了。后来大和尚说着要来,他家里有了点事,便就走了,也是笃定了咱们这边掀不起大浪……”

    越说乐希的唇线绷得越紧,他的唇不厚不薄,这样一来,倒是给绷成了浅粉色的小薄唇,敖昱想起了不久前的滋味,心中顿时一荡,忍不住用拇指去擦:“乐希说得都对,没什么遗漏的。既是局势所迫,也是认为我们不过是跳梁小丑,他们自认为可挟雷霆之势,一举将麻烦解决。也确实只要解决了我们,任由贪婪者劫掠财富,所有问题也就都随之解决了。”

    想想自家的布置,乐希问:“要把他们也都杀掉吗?”

    “感悟寺的都杀了,其他人……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乐希点点头,又扭头去忙别的去了。

    他俩自有打算,仆人们不敢多言。白马部的草原势力找了上来,被三两句打发走后,部众见没有架可打,反而有些失落。毕竟,跟着大祭司和圣子,他们战无不胜,且每战必定收获颇丰。但反过来,大祭司说没大仗可打,那就一定是打不起来的。

    苏老帮主却依旧在坚持不懈地找上来。

    被他带到西域来的污衣丐,除了一部分乞.□□惯了,养成了懒汉的家伙,其他人都在关外找到了奔头。

    ——不是只有吃饱穿暖才能养出懒汉,穷苦的生活一样能养出懒汉来,只要他们饿不死,就不会去找工作。饿得死……那也已经饿死了。

    便是那些实在受不了拘束的,也有出路,他们被安排在白马的各处势力中当暗哨,就和他们在中原时,得到了帮里的命令,到各处盯梢的情况一样。

    之前白马镖局在各地遇到暗中找事的,这些暗哨就出了大力气。虽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但那些破事烂事的祖宗,正是丐帮。

    苏老帮主闲下来,就带着一群丐帮种草方格,再在草方格里种树苗,他极喜爱站在自己最初开始的地方,看那已经被种出了老远的草方格。

    “我这辈子,总算也在这世上留下些东西啦。”被称作背山神丐,被尊为江湖第一人的苏无名,却常常与人这么说,“待我死了,便将我烧成灰,洒在这些草方格的山坡上吧。肥地。”

    这草方格固住的,不只是沙,还有人心。虽然这里的土地种不了寻常的粮食,但可以种药材,部分已经成功变绿的山丘里,甚至能种白马豆。

    苏无名去草原上的几处建城工地看过,城墙只建了个大概,与其说防人,不如说是防狼的。房子已经建起来了,横平竖直的,白日的时候市面上见不到小孩子,但酉时过半,他们就从许多大房子里跑出来了。胡人、晋人、西域人,还有混种的,他们也没有种族之心,就在一块儿玩耍,买路边摊的小吃,唱晋国的童谣。

    看着渐渐变绿的山坡,看着健康强壮的孩子,苏老帮主的腰杆子,都直了些,背上的罗锅看着也没那么沉重了。

    他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甚至后悔,为什么早没想过,把晋国的丐帮拉出来,自成一国呢?

    前两年,他手下人甚至也有明示暗示,让他把人拉出来单干的。

    真是一群蠢货,别人行的,他们觉得自己也行啊?那还来当什么乞丐啊。虽然这话把自己也骂进去了,但苏无名觉得是没错的。他若想为官做宰,甚至封个藩王,晋国开朝那时候,他就这么干了。

    第98章  倒霉蛋主角团

    098

    苏无名知道自己的斤两。当个武夫, 打打杀杀是够的。真到了朝堂上,他没那个心眼。丐帮的人也差不多,心眼多的, 都朝佛道两家去了, 再不济自己找个地界立杆, 最不济的也是去当了净衣丐。

    污衣派都是一群没心眼的,有老实人,也有蠢货。乖乖当老实人好了, 当蠢货作甚?

    就盯着人家夭族的两人年轻了, 但他们除了年纪比人家大,还有什么比人家强的?

    当年两人出关, 被许多人以为是无处可逃之下的无奈之举,分明是人家自己的选择。从十几年前一直布局到现在……且基本各派势力就是按照人家既定的布局闷头傻跑,你现在进了人家的口袋,吃了人家的好处, 就想叛变?

    苏无名自问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他也不认为这群老兄弟傻到听不明白。他们不明白的, 是“你就是不如人家”。

    苏无名活得够久, 他见多了这种人。虽无奈,但他却也知道,救不了。

    即便多是污衣派的老人, 苏无名还是把他们都砍了,继续让他们活着, 是带累旁人。烧了之后, 也都洒在他们洒过汗的草方格里了。他带丐帮出来,是求活路的,数万兄弟的活路就在眼前, 不能让这十几个人败坏了。

    老兄弟都杀,苏老帮主态度的坚决可见一斑。

    他此刻前来的表情,仿若被捅了窝的狼。

    “大祭司,老叫花子要去杀人了。”

    敖昱无奈,前几次苏老帮主还是来表示愿意帮忙,这回直接杀气腾腾了:“苏老前辈,真没事儿。”

    乐希看着这位老人家,问:“苏老帮主,您要一个人离开?”

    他没招呼丐帮的人手,甚至看他背后的小包袱身边的水囊,该是只带着一点点的食水。

    “感悟寺的大和尚也是有两下子的,我不准备带丐帮的兄弟去,只我一条老命豁出去,能杀多少是多少。”

    从他当初来找敖昱,三言两语,就直接带着丐帮投奔十年,便能知道这老爷子其实是个直率暴脾气。否则,即使当年是情势所迫,这样大的动作,一次见面短短几句谈话便解决,也实在不妥。

    乐希笑得露出小白牙,老爷子的脾气他喜欢。敖昱看他一眼,知道小可爱其实很想和老爷子一块出去剁人。

    “老爷子,别担心。您若是骨头酸了想活动拳脚,让乐希陪您。”

    “……”苏老爷子闻言细瞧着敖昱,敖昱也让他瞧。他是真的十分轻松惬意,没有丝毫的畏惧。

    苏老爷子沉思片刻,笑了:“行,圣子,和老叫花子出去比试比试吧。”

    敖昱有分寸,苏老爷子不怕自己这条老命被丢掉,但他不能影响人家的计划。

    江湖联军这一路,一直到磐安郡,不能说顺畅,但也绝对不能说不顺畅。

    这队伍行到半路时,已经集结了近万的人手,黑白两道都有,毕竟都是集结在讨伐魔教的大旗下面,大家目的一致。

    这样的一支队伍,别说寻常百姓,即便朝廷的军队都不敢轻易招惹。队伍里的年轻人倒是集结起来,沿途挑了好几家的场子(背靠清源宗的)。

    魔教的势力望风而逃,但英勇的侠客们,依旧绞杀了许多“魔教信徒”了,战绩颇佳。

    (关注着事态发展的苹果醋:MD!江湖版猎巫!)目前白马镖局实际驻扎地点只有六个班郡,其余各郡看见他们,那都是他们接了跨郡的大买卖。且所有这些侠客们路过的区域,白马教的相关人员全部撤离,曾透露过自己信徒身份,或者与教中过从甚密的也都给劝走了。毕竟这些侠客只是过境,他们暂避花不了太多时间。

    除了灭门的大事,其他的小事更是不计其数。毕竟,“吃个西瓜还要给钱吗?”

    “主持……凌阳郡薛家的几个门人让人给围  起来打死了。薛家以及与薛家相熟的几人,都说要我们主持公道。”

    “他们干了什么事?”普济大师没睁眼。

    来通报的和尚答:“调戏民女。”表情淡定,显然已经对这种情况十分熟悉。

    普济大师睁眼了,叹了口气。调戏民女?真调戏民女,就没事儿了,这怕是调戏到了女侠头上,甚至俊俏少侠也说不定。且这调戏二字自然是文雅的说法,其实范围极广,涵盖了言语上的轻佻,到极度恶劣的强迫。

    这些侠客们在家乡,都是写作白道,实为土皇帝的。先是从各自的家中赶到神光郡,又从神光郡一路西来。当初感悟寺中誓师,众人高喊口号的热情,已经在漫漫长路上消耗殆尽。

    其中还有不少人是从抢黄金的路上,改到抢,不,杀夭族的。那种对于财富,以及获得财富后“美好生活”的想象,一直在他们的脑袋里翻腾鼓噪,这种人很难安生下来。可偏偏“护卫江湖安宁,为苍生赴死”等等之类的话,在他们嘴巴里叫得更大声,也更好听。

    普济主持也和正经的大侠们商量过,请他们约束门人,有些人应下了。有些人却觉得普济主持是指桑骂槐不给他们面子,转身就走的还算好的,有些门派回去反而闹腾得更厉害了。更有些门派,觉得别人闹(抢劫杀人),他们不闹,这不亏了吗?还有本来老实本分的,被带着见了世面,也跟着闹的。

    他们能怎么办?这又不是军队……不过是零散建立起来的组织。别看错的是这些“大侠”,但普济真敢宰一个,整个队伍都要跟着爆。

    ——普济此时有些后悔,十几年前,夭族之乱的时候,江湖人虽也有私心,但还不至于到了如此没脸没皮的地步。现在污糟成了这个样子,因为许多大家族都折在了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各郡少有能一家独大的,都是三四家逐鹿的状态,每家都缺少底气和威望。且这些家族门派根基还不稳呢,更没到“要脸要名声”的地步。

    在他们自己的地方,或许和其他人互相对峙,或顾忌些本地亲戚,作乱时有所顾忌。这到了外头,还有感悟寺在前头顶着,能有什么顾忌的?

    当年的大家族和大门派是镇山的老虎,这些有许多连犬、狐都不是,不过硕鼠赖猴之流,且是谁都不服谁的硕鼠。

    若当年感悟寺未曾因为朝廷的出手而选择静默,保下那些老虎,是否今日也有所不同?

    夭族……难道当年就想到了现在?普济摇了摇头,这是自己吓自己了,什么样的怪物能一眼看到十几年后的局势?

    武林盟是朝廷的狗,谢勠力心性有缺,无需多管。朝廷和清源宗坐山观虎斗,对感悟寺是有利的,但是,他们是否有一天,也会后悔呢?

    普济确实曾有过一时的退缩之意,可目前的局势……不能退。退了感悟寺多年的名声便毁于一旦了。至于僧众们嚷嚷的“谁敢与佛作对?”他虽知道是无稽之谈,确实作为主持也不敢指责的。

    感悟寺又不是佛祖真身所在的西方大雷音寺,哪里就能和佛祖相提并论了?

    所以,只能战。且必须胜,不可败!

    因在前半截的路上闹腾得太凶,以至于半道上的城镇看见他们来了,就早早四门紧闭了。只当地的江湖世家出来当中人,为中人在城外安排营地,帮他们接洽补给。

    当时有不少人闹腾,但人家任他们骂,就是不开门。然后这些人,也没有一个敢冲击城门了,只是到了大和尚们的面前闹腾。说什么“不给面子”“勾结夭族”“必定是魔教之人”云云。

    大和尚们自然不理他们,结果又有些人滚蛋了。后边因为不进城,幺蛾子便少了许多,行进速度都快了呢。

    如今到了磐安郡的鸾思城,之前队伍里就有人传,说陇西四郡的城池必然大开城门,迎接他们,以示自己与魔教无关,到时候自能进城欢畅一番,还可为当地百姓抓捕魔教,行侠仗义一番。可谁想到,鸾思城也是关着的,跟其他城池一样的待遇。

    白马教进驻之前,陇西四郡佛道的势力本来就不大,在此一向只有小庙。如今城墙上站满了持弓的士卒,床弩都给抬出来了。

    这两天都想着好日子的侠客们,简直就是一头撞在了城墙上,可自然是依旧不敢冲击城墙。即使这地方已经被他们骂成了“魔教妖城!”,还有人威胁“待我等大胜归来之日,便是你城灭之时!”

    普济想,这种人死在战场上,对他自己和别人都好。阿弥陀佛,出家人不可如此,善哉善哉。

    当时还有人四散向郊外去了,说是去探路,但怕是祸害城郊的村落去了。可没多久出去的人就都回来了,村子都清空了,是正经的连根鸡毛都没剩下。所以,确实没“民女”,这是一肚子气没出撒,对自己人动手了。

    “别管了,让他们自己闹去。”普济又闭眼了,这事儿是他师弟来报讯,不是那些人来求他评判个公道,就说明他们能自己解决。总被拉去评判这等小事,对感悟寺的威望也是影响。

    “主持,咱们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做什么?攻城还是屠城?”

    “……”

    普济甚至没将眼睛睁开,只是道:“把鸾思城攻下来,任由他们杀戮魔教教众,这些人立刻就亲如兄弟姐妹,你若愿意带队,我便给你一半的人手。”

    “阿弥陀佛!”师弟吓得光头汗涌——瞬间变成了佛祖脑袋一般了。

    “下去吧。”

    可师弟还是自作主张了,毕竟这乱子也确实闹得越来越大了。

    “各位少安毋躁,百姓愚痴,不知正理,因见识了魔教妖邪的神通,此时自然对其多有信奉。待我们剿灭妖魔,自域外归来时,他们自然得见真佛,重归大道,将今日的凶犯双手奉上。”

    翻译:都别闹腾了,杀了夭族,这些偏远之地的百姓知道了我们的厉害,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反抗我们了。

    “老衲亲自为几位义士念诵《往生经》吧。”

    师弟带领几位老僧,亲自给几个被打的面目全非的,因调戏民女给人打死的“义士”诵经超度。他心里也膈应,口中念着往生极乐,心里想着的是这种人该下阿鼻地狱。

    如此行事,非他所愿,却情非得已。

    主持普济整天就知道打坐,具体事务都是他与另外几位僧众负责,他们不是朝廷军队,一家家一派派说唯感悟寺马首是瞻。却也只是跟着他们一路行来,蹭吃蹭喝罢了。一万多人的队伍,聚在一块儿共商大事的人就得有五六百,都是掌门、家主、大当家,这待遇还得不一样。

    有些门派三五天报一次辎重补给的申请,偶尔和尚们忙昏了头,就多给了。且和尚们是茹素的,就得安排人购买肉食,这购买的人经常闹出各种大事小情。

    做缺德事的不只是薛家,认为薛家缺德的也不只是师弟,可如今的情况,自然是“大局为重”。只要不满者闹起来,缺德的人是一定不会顾忌大局的,他们反而会说“我们来为剿灭夭族出力,却遭你们诬陷谩骂”。

    执江湖牛耳的感悟寺更不能点评对错,毕竟他们彼此之间并非从属而是合作。甚至他们开了口,那些不满者反而会和缺德者站在一起,因为感悟寺这是在和“外人”站在一块儿指摘他们的不是了,而他们这些人原本都是来帮助感悟寺的。

    然后事情就要闹大了,很可能他们还没看见白马城,就已经分道扬镳了。反正对那些缺德的人来说,他们去羊齿岭抢黄金也挺好,毕竟这也挺近的了。

    结果和尚们只能捏着鼻子,和稀泥。虽然有时候,那泥巴看起来很像屎尿。

    羊齿岭那边打得可正激烈,常常传出有人寻到大块狗头金的消息。——狗头金是真的,敖昱真埋的。且四郡的金店,按照狗头金的价格收购部分看起来很接近狗头金的黄铜矿石。

    染血的铜矿石堆满了各地的库房,敖昱半点也不觉得昂贵。毕竟,他可是有个银矿呢。

    敖昱给金店配备了好手与弓弩、机关,且下了命令,有人来抢就逃命,东西全扔下,金店虽然也遭了抢劫,但未出现人员伤亡。倒是淘金者的彼此杀戮越发猖獗,有些人甚至转移了目标,不再去寻找矿石,而是做起了截杀寻矿者的买卖。

    部分要道两侧,新尸体堆着旧尸体,成群的乌鸦与秃鹫在此驻足。

    可感悟寺至少要做到不能一口气让太多的人离开,他们虽没带过军队,却也明白什么是动摇军心。

    一行人磕磕绊绊到了望南关时,只剩下八千多了,他们在城外刚驻扎下来,没过多久,又险些和当地驻.军险些打起来——抢了羊。谁知道羊并非哪个大户人家的,而是望南关的军队养的。

    驻.军里的人找出来时,侠客们正在吃烤羊肉……

    感悟寺掏钱呗。

    万幸,之后收集物资和寻找向导,全都顺利。

    “主持,明日就要出关,为何您今日却叹气不止。”

    “这一路上……需要外力相助之事,都极顺利,麻烦都来自我们内部,你觉得这正常吗?以弘泽师叔在羊齿岭所经之事,以夭族一贯的谋略,他们会什么都不干,看着我们杀到他们家门口?”

    “那……我们再停留些日子,观察一番?”

    “老衲已经拖延了数日了,向导也换了两批。”普济摇了摇头,“走吧。”

    众多江湖人士浩浩荡荡冲入关外时,主角团再次迷路了。他们早该到塔库勒城落脚的,谁想半路上突然遭遇了沙尘暴。他们所在的那辆车,直接被吹了起来,一路旋转摇晃,车子落下来摔散了,商队也不见了踪影。

    万幸这次团队里新加入了一个巴尔撼,车上还有些水和食物,四人虽然各有心思,但都很识时务,这个时候一个比一个乖地团结在巴尔撼周围。

    他们先是发现了一个很小的绿洲,本来想在那儿等待可能来此的当地人或商队,可又是一场沙尘暴……

    再被扔到地上,他们就没那么好运气了,一群倒霉蛋已经彻底消耗干净了食物和饮水。

    这一天,他们一个接一个倒在了地上,在沙丘下连成了一个串儿。

    巴尔撼将双手放在胸前,开始在心中默诵安魂的经文。其他人也都闭上了眼睛,各怀着自己的心思,等待死亡的到来。这是天要绝他们,非人力可抗。

    “叮铃!叮铃铃!”

    “噌!”躺着等死的五个少年全爬了起来,他们看着彼此,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燃烧着对生命的渴望,显然不是某人在临死前的幻觉,是他们一块儿听到异响。

    “叮铃!”

    铃声再次传来,这次更接近了,它听起来不像是驼铃的声音,却必定是人才能闹出来的动静。

    “救……”刚才爬起来时他们虽都很灵活,再想有别的动作却是千难万难,真真扯破了喉咙,满嘴血腥味道的求救,却也只是低弱的气音,风吹砂砾的声音都比他们的喊叫刺耳。

    潘良思咬牙,一掌拍在了巴尔撼身上,巴尔撼直接朝着铃声传来的方向飞了出去,且一股内力支撑着他的四肢,让他落地之后,依旧能不受控制地前冲。

    当巴尔撼看见前方的队伍时,他瞪大了眼睛,本以为已经干涸的眼角此时却流下了痛苦的泪水,假如知道来的是谁,他一定不会让潘良思把他拍出来。

    真神在上!在下面老老实实躺着,苟延残喘活得才更长些!

    那叮铃铃的,正是白马教大祭司与圣子的大轿,就巴尔撼调戏的那位圣子……

    “扑通!”内力耗尽,巴尔撼倒了下去,恰好他在一个小沙丘的顶端,就这么一路滚着,滚到了白马教队伍的跟前,他仰面躺着,想着至少死在阴凉下,比被暴晒着嗝屁更舒服些。

    乐希撩起幔帐:“小老虎吗?”

    “……”他都没叫过我“小黑鱼”呢。

    【正派?】虽然上次在皇宫时,根据苹果醋的反应,可以确定正派该是飞絮楼的,但巴尔撼这种两次送到他脸上的巧合,也实在是让敖昱有些怀疑。

    【不、不是。】大黑鱼脸上写满了“好想杀掉啊”,可以说是十分凶残了。

    乐希拽了拽敖昱的衣角:“小孩子罢了。”

    敖昱看他,刮了刮他的鼻尖:“小坏蛋罢了。”

    乐希如何看不到他的不快?他看到了反而高兴着呢。

    他们相守至今,虽也碰到了一二追求者,但不过是初见了乐希好颜色,色迷心窍罢了。要么知道了两人真实身份后,立刻低头认罚。要么自以为是,丑态百出。

    前者两人不介意放放手,后者……应杀尽杀,自然是理所应当。

    在所有的登徒子当中,这个小老虎,有点好玩。

    毕竟头一次见面的时候年纪小,一个长相不错的小孩子叫“美人儿”和一个猥琐油腻的成年人叫“美人儿”,给人的观感终究是不同的。

    ——他活到现在,本身就已经能证明敖昱其实没在意他的冒犯。

    偶尔的小小嫉妒,不过是生活中的小调剂罢了。

    “好~听你的,把这个小老虎带回去养吧。”

    “呃!啊啊……”巴尔撼迷迷糊糊听见了敖昱的话,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还没忘记还有几个小伙伴等着他。

    【哦。】敖昱突然在精神世界里就这么传递了一个发音。

    ——即将尘埃落定,反派和正派连见都没见过实在不该,总该有一场对决,于是正派被送过来了。

    【嘤。】呜呜呜嘤嘤嘤呜!苹果醋能说啥?反正他已经躺平了,也一直都很遵守系统规则,发生什么都不关他的事。呜呜呜!

    可在哭唧唧的同时,苹果醋也放心了。就像观眇宗世界,该有的大决战总会发生。

    敖昱看向巴尔撼所指的方向,看来,主角就在那里了。

    “过去两个人,把人弄过来。”

    【乖,不杀。】

    【哎?】

    第99章 (捉虫) 尘埃落定……

    099

    【当做给你的奖励。】这个世界的前半截, 苹果醋有些烦人,可后半截和敖昱的合作,还是很愉快的。而且, 在正派和他的小伙伴出现后, 苹果醋没有哭唧唧地求他放几人一条性命, 这一点是很值得奖励的。

    而且,和上个世界的正派不同,这个世界的正派很规矩。所以, 敖昱能用他做些实验呢。

    远处躺着等待巴尔撼的潘良思忽然身上一愣, 哆嗦了一下。

    敖昱对小月亮笑得温柔:下一次的世界,不能确定也有这种轻松捞到正派的机会。

    “叮铃!叮铃铃!”

    潘良思睁开眼, 混沌的脑袋重新开始运作,骆驼的臭味涌进了他的鼻腔。

    他第一次见到骆驼时,这味道还熏得他恶心了半天,现在他却为这种味道欣喜若狂, 因为他还活着, 他被救了!

    又缓了一会儿, 他才彻底弄清楚了自己的状态, 他应该是在骆驼车的后头,被塞在一堆货物里边。货物上头还盖了一层厚厚的帆布,遮沙也遮阳。沙漠里用的车轮比中原的车轮宽厚许多, 在沙地上走起来很稳当。

    虽然喉咙还是烧灼得厉害,但没有昏倒之前那种“要死、我一定要死”的感觉了, 他活过来了。车里没有其他人, 他很担心小伙伴,但因为看不见四周到底是什么货物,所以不敢乱动——虽然知道人家不会把易碎或贵重的物品跟他扔一块儿, 但弄脏弄坏了普通货物,他也成了恩将仇报的人了。

    车停下来了,潘良思也能感觉到周围的气温在降低,看来即将入夜了。

    这商队有些奇怪……若没记错的话,他们被发现的时候,接近正午。

    巴尔撼说过,沙漠商队大白天活动的反而少,他们多是在昼夜交替最清爽的时候出发赶路。有群星与月亮,常年在沙漠行走的商人不怕迷路,炎热与沙暴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他们和巴尔撼在一天最热的时候赶路,因为他们的补给已经消耗殆尽了,停下来一样会在无处可躲的阳光下被烤干。

    这是个新手的商队吗?

    潘良思正想着,上方的帆布被撩开了,他被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拎了出来。

    他的小伙伴们也以相同的姿势被从其他车里拎出来,因为虚弱,他们的双脚站不稳,近乎被一路拖行到了一座……亭子?不,一顶华丽的大轿前方。

    五个人全被扔在了地上,他们已经猜到自己被谁救下了——白马教的两位夭族。

    过了一会儿,一位紫衣男子走了过来。他的头发竟然是湿的,脸上也带着被净水浸润后的光泽,潘良思四人顿时都瞪大了眼睛。

    对方的美丽让他们惊叹,但对于差点渴死的人来说,更让他们惊叹甚至嫉妒的是有人能在沙漠里洗澡,而他们半天前差点干渴而死。

    说句可能有点恶心的话,他们现在特别想去吸吮对方头发上流下来的水珠。

    乐希一路走过来,坐在他们面前,好奇地看着几个少年:“这个时候跑到西域来,要行刺我与大祭司吗?”

    “我们……”潘良思张嘴,嗓音嘶哑。

    “给他们一个果子。”乐希皱眉,他听得耳朵痛。

    很快有人拿来一个金瓜,切了五块分给他们。

    五人疯狂啃瓜,即使贵公子出身的余夜白也吃得颇为狼狈。此时余夜白想着,他过去还觉得金瓜的瓜皮太厚,虽好保存,可瓜瓤太稀少了。现在却更爱瓜皮了,脆生生的瓜皮,虽不甜,水气却是足的,比瓜瓤还要解渴。

    嘴里的瓜还没啃完,巴尔撼率先开口:“圣子,我和他们虽然在一块儿,但只是因为我倒霉罢了。我们就不是一路的,巧合!都是巧合!我更不可能怀着什么谋害您与大祭司的心情。您是我的神!感谢白马教的善良!”

    巴尔撼此时的夸奖是十分真挚的,毕竟,他的神可没来救他,来的是白马教。

    至于什么一切都是神的指引……巴尔撼还没无耻到这个地步。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乐希挪:“我愿成为您最虔诚的奴仆!”

    大祭司突然出现,一个冷森森的眼神过去,巴尔撼乖巧闭嘴,蹦回原地。

    在巴尔撼觉得,大祭司一定是会某种秘术的,否则为什么每次都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苹果醋:嘿嘿嘿,背景板大黑鱼。

    敖昱的身上也带着水汽,他刚才和圣子都去洗澡了。

    四个年轻人脸上的嫉妒具象化了一瞬,不过也只是转瞬即逝,他们是被救的,他们还是在人家屋檐下的,没有资格表现出任何不满。

    “我看你们四个资质不错。”敖昱在四人身上扫过,“可愿做我的弟子?”

    苹果醋:!!!

    虽然上辈子的苏萧悟确实是自己作死,但这差距也实在是太大了。

    【宿、宿主,这个世界的目前阶段,你不能收他们为徒。】主角反派相亲相爱,剧情就该歪了。他过去的无数世界就是这么歪的,嘤!

    可敖昱没搭理他。

    这就不对了,不是说大黑鱼不对。是……啊!大黑鱼真的要收徒弟,会先问过乐希的——而且就大黑鱼那种对翠翠(蛇)和福气(仓鼠蝙蝠)都动辄随手乱扔的脾气,他能在非剧情强制的情况下,主动找外人过来,破坏他和乐希的二人世界?

    所以,这是试探还是什么?

    苹果醋变出了个赛博枕头和赛博6字小灯牌,反正已经快胜利了,他还是继续躺平平,喊六六吧。

    潘良思看了小伙伴们一眼,这才紧绷着道:“多谢薛教主抬爱,但我等已有了师承,”

    “嗯。”敖昱应了一声,走到了乐希背后,给他梳头,“乐希,我被嫌弃了,伤心。我好伤心啊,他们好坏啊,辜负我的一片好心~”

    五小只:大祭司是这样的吗?!并且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你们是有些坏啊,我们可是救了你们一条性命呢~”乐希笑了起来。

    众人不傻,能看出来,这俩“大魔头”大概是旅途无聊,逗他们玩解闷呢。但这种逗弄比纯粹的恶意,更让人难以应对,毕竟人逗弄蚂蚁,讨厌的时候会捏死,高兴的时候也会捏死。

    “大、大祭司,我是跟队伍走散了,来找太爷爷的!”小丐帮冬瓜窜了出来,污衣丐归入白马教,算是盟友,除了巴尔撼,他在原四人组中最安全。

    “走散了?”乐希对他笑,“那就是走散了吧。”

    冬瓜顿时脸色一红——他年纪小,但看得出来没怎么挨饿受冻,脸上还有少年人的纯粹,且同年纪中内功算是不错的,显然在丐帮是被精细照顾教导着的。这种少年人,在污衣丐重要的撤退中,怎么可能轻易就“走散”了?怕是他自己少年心气,看不上白马教,躲起来,甚至出走了。可“见了世面”,甚至是接连撞壁后,总算发现“一切还是家里好”了。

    冬瓜窘迫之下,看向小伙伴,发现他们脸上都很淡定。原来,他们也早就知道了。虽知道他们不说是一种体贴,但冬瓜此刻还是觉得难受异常。

    敖昱将乐希的头发梳通了,见他不住扭头看向自己,就知道乐希其实只是刚才逗弄小老虎一下便罢了,对其他少年人根本没什么交流的兴趣——真就是小孩子罢了,又不是自家的,做什么哄他们玩儿?

    敖昱道:“待我们回到白马,你自己去找你家的长老吧。”

    “多谢,大祭司……”

    “回去后,你在我家商会帮上半年的忙。种半年草方格。去游乐园干活半年。”

    敖昱眼神示意,众人都知道,头一个是对世家公子余夜白,第二个是游侠穆清亭,第三个就是潘良思了。

    都不想干,但三人只能自己摁头自己。巴尔撼悄悄问:“那我……”

    “你进宫如何?就是得切了。”敖昱朝小老虎的小半截扫了一眼。

    巴尔撼:“呵呵,不、不用了,我就不打扰大祭司和圣子了。”

    “赵九,把人带走吧。”

    赵九应声而出,把五个少年带走当苦力去了。

    外人走了,敖昱就将乐希抱进了大轿,乐希戳着他胸口:“你是不是对小孩子们别有所图?”

    “嗯,有。”

    乐希扁着嘴:“对我无所图吗?”

    敖昱:“有是有,但……”

    有心无力。

    乐希叹气,把敖昱一只胳膊抱进怀里,紧紧搂住。他上轿前本就脱了鞋子,此时更是蹬掉了袜子,灵活的脚趾在敖昱的脚踝上挠着。

    轻轻,又重重,敖昱被他挠得脚踝和脚背发痒。

    “淘气。”

    “不要我淘气吗?”乐希低低笑着。

    “最喜欢你淘气……”

    ——两个倒霉蛋很清楚,这种“玩耍”就是封印的底线,不会出现鼻血喷泉(敖昱),或高烧不退(还是敖昱)的情况。

    两人也算是苦中作乐了,但忘了苦,只记得乐,彼此对视笑得像是偷到了油的小老鼠,乐希一边笑一边道:“倒觉得像是在与你偷.情。”

    “胡说什么?”敖昱挠他的痒痒肉,“你和谁偷情?”

    “当然是和那魔教的大祭司,哈哈哈哈!你这魔教的大恶人,还求您过了今夜就饶过我~”

    “既知道我是魔教的大祭司,竟然还敢当着我的面说我是大恶人?小美人儿,我如何能饶你?”敖昱才不会说他竟然也觉得像偷情呢。“原配”是过去的他。

    苹果醋:……城会玩。

    半点该屏蔽的东西都没有,毕竟这俩处于被迫的“冷静期”。可就是听得他一个久经考验的系统面红耳赤,核心发烫。苹果醋默默地选择了自我屏蔽。

    仆人们:……

    但已经习惯了~毕竟大祭司和圣子一直都很有生活情调。

    五小只:……

    可怜五小只都是洁身自好的童子鸡,即便巴尔撼也仅止于口花花,那俩没羞没臊的魔教妖人根本就不忌讳自己的声音,闹得少年们全都面红耳赤,躁动不止。

    敖昱和乐希一夜好眠,仆人们也休息得不错,五小只就比较倒霉了,他们即便睡着了也一夜梦魇,本来就经历了一次濒死的历险,此时比昨天状态还糟糕,一个个都如霜打的茄子。

    还好他们有车可坐,甚至仆人们还给他们五个单独空出来了一辆车。某些角度来说,这些魔教其实还不错。

    潘良思:“我们不如当时答应了他的收徒。”

    游侠穆清亭道:“大祭司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其实根本没有真正的收徒想法,况且,在你出言拒绝前,那圣子已经发话了。以这两人的交情……”穆清亭脸上一红,“总之,大祭司当时也是会反悔的。”

    “……”四人都有些脸上发红,眼神乱瞟,只冬瓜垂着头。

    冬瓜身边的余夜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多想,我和你可是一样的。”

    一样都是离家出走,冬瓜一怔,还真是。可余夜白没想着回家,他当初却骗潘良思,说带着他这个丐帮到白马更安全。

    “我想回家了。”余夜白叹气,“我连自家的商会都没去过,却要在别人家的商会当小伙计。”

    穆清亭:“我也想家了……其实,我当年是逃婚出来的,现在想想,当时的我可真是又蠢又坏,也不知道家里和那姑娘怎么样了。”

    “我一直想回家,但是,我没家了。”大祭司与圣子在关外立国的事情传进了义父耳中,他大吼着“老天爷不开眼!”疯癫地跑进了雨中,潘良思将人强带了回来,但他高烧了三日,就此去了。虽然义父不是个好长辈,但那也是他今生最后的一位亲人了。

    巴尔撼抓耳挠腮:“我本来就是要回家的啊,我好想我的妈妈。如果没出意外,我们早该到白马城了。不过,说到白马城……咱们这方向可不是去白马城的,反而是朝东北方向去,这是要出关吗?”

    潘良思:“可大祭司说的分明是‘回到白马城’。”

    他看向冬瓜,冬瓜点头:“对,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穆清亭:“他要带着咱们出关,再回白马城?”

    余夜白:“这大祭司和圣子难道是要做些不能为外人知的事情,恰好遇到了咱们,这才顺手带着?”

    冬瓜挠挠头:“他们人确实还挺好的。”

    潘、余、穆:“……”

    巴尔撼倒是赞同地不住点头,毕竟若真如余夜白所说,那正常情况下,是该把他们杀了。仁慈点的,也只是给他们些食水扔在原地不管。可他把他们带着一块儿走了。

    心中疑惑万千,就是无人解答。队伍里的仆人们武功有多高,嘴巴就有多严。若不是他们偶尔还要彼此招呼上几声,五人都要以为这是一群哑仆。

    大祭司和圣子其实也很少说话,多数情况下,大祭司在做针线(江湖确实有这种传闻,但亲眼看见时,五个小孩子还是都惊呆了)。圣子做的事情则更丰富些,打坐、练武、看话本子、打络子等。

    这一路上,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大祭司做出了一套极其华美的紫色衣袍。那上面的暗纹是鱼龙啄日,但光线一变,又仿佛鱼龙吞日。

    潘良思:“够霸气,想着吞日。”

    余夜白:“是太阳?我怎么觉得像是水中的落月倒影?”

    乐希只穿上试了试,就脸红红地收起了衣服。

    “不喜欢?”

    乐希盖上箱子,扭头脸红红地看他:“穿了,就觉得你在亲我。”

    他在鞋子里的脚趾动了动,只是亲还好,但鱼龙在光线下仿佛游了起来,就好像缠绕在他身上,鱼龙的唇啄的不是月亮,是他。乐希突然发现,原来他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能放开。

    “这样啊……”敖昱是想说点“怪话”的,煮熟的乐希很可爱,但是,舍不得,“那就什么时候想穿,什么时候再穿。”

    甜甜的小白牙果然又笑得露出来了,敖昱心中一荡。但也就……随它荡吧。

    江湖联军,八千人的江湖人大队,现在变成了四千七百左右。

    从全国各地聚集而来,自认为自己能降龙伏虎的侠  客们,出了望南关没多久,就有许多人受不住了。主要是那些只从话本上看过,实际根本没见过关外到底是如何情况的侠客们。

    普济听从了向导的意见,每个团体,每天定量发放食水,绝不多给。

    没多久就出了问题,“老子喝酒都管够!怎么喝水还要管束?”这种傻子虽然只是一部分,可他们是真能闹,还有些人觉得闹了能占便宜便也跟着一起,这些人冲击辎重队,叫嚣向导是白马教的奸细要刺杀向导等等。

    闹腾了一阵后,有八百多人在拿到了足够他们回到望南关的辎重后,滚蛋了——没有向导。

    这些人离开的第二天,他们遇见了一场龙卷风,那玩意儿突然在地平线上出现,眨眼就到了眼前。向导说过,应对方式是一群人围着辎重马匹,紧紧挤在一块儿蹲在地上,然后就听天由命吧。千万别朝沙丘背后逃,龙卷风很可能会拽着沙丘移动,直接将人掩埋。

    但事到临头,不是所有人都能想起来当时左耳进右耳出的事情。发呆的,乱跑的(专朝沙丘背后跑),还有胆大包天到迎上去的。

    最后不算受伤的,死亡和失踪的加起来就有三百多号,向导说:“天神还是保佑我们的,只是一道小龙卷。”

    这事儿将许多人吓坏了,又让一些人对白马教的财富产生了怀疑。

    “就这种蛮夷荒凉之地,白马国的富庶,怕不是他们自吹自擂的。”

    “那魔教该也不是如何强大,诸位侠客该早已经够了,我等就不在此给大家添麻烦了。”

    他们是来剿灭(抢劫)魔教的,不是来送命的,既然魔教没什么可抢的,那他们何必在此冒险?还不如回头,金矿那边必定还有宝贝。

    这些人去心已定,虽然其他人骂骂咧咧,但他们依旧面不改色地拿了自己那份,转身走了。不过,龙卷风中毁坏了部分食水,他们能拿走的只能相应少了。

    普济面色不变:“我当多准备了两成的食水,留下的侠客更都是坚定灭魔之人,我等是必可到达白马城的。”

    但私下里,他却与寺内的大和尚们在沙地上写字:我等不如在月湖绿洲处停下?否则魔教以逸待劳,委实凶险。

    大和尚:主持说的是。

    这事确实是他们没经验了,上一次由感悟寺主持的大规模人员调动,还是一百多年前的药王谷之战。可当时也是感悟寺主持与清源宗掌门并列,在中原作战,还有朝廷在背后支援。他们只需要考虑如何杀光谷中的大夫与保护药王谷的少数江湖人,抢走圣子便罢了。

    现在的他们,没有支援,需自己准备补给,不熟悉地形,缺乏组织。

    普济后悔,当初应该从朝廷感悟寺一系的武将里,抽调些人手的。但真让武将来指挥,这队伍里一群让“江湖事江湖了”洗脑洗成了傻子的家伙,还真不一定听。可这群傻子愤而不来,反倒是感悟寺之福了。

    他们以为这是一场江湖之争,其实这是国战。

    陆陆续续又有许多人索要了食水,转身离开了。且走了的,就没人再回来。原先普济觉得一万多人的队伍太过吵闹嘈杂,现在人手越来越少,也几乎没人吵嚷了,他和其他人,却都觉得恐慌甚至凄凉。

    普济叹气,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在中原的时候,白马教只是躲避,却没做任何阻止了,因为确实没有必要。向导说,他们如今走的还是最好走的一条路,没进入沙漠戈壁,脚下的是道路,一路上还能看见杂草。

    附近的活物越来越少,只偶尔飞过橘红色的鸟儿。

    有不懂事的少年人去打鸟,也让他们打下来了两只,但这些鸟儿虽羽毛艳丽,身上却酸臭得很,靠近了都引人作呕。本地向导也说,这玩意儿叫咭骨,以吃腐肉为生,最是肮脏,本地人都不碰的。

    但膈应了两天,众人的眼神又开始追逐它们了,只是没人去打了,它们的颜色在这一片荒芜中,实在鲜亮活泼。甚至有些人会特意留下些食物,喂这些咭骨鸟。

    普济又开始思考所有人都退回望南关了,可一旦退回去,这五千多人也要彻底散了。这剩下的,本就是感悟寺各地的嫡系人马了。嫡系都散了,难道要动员全寺武僧吗?清源宗和朝廷,一定都会动起来。那感悟寺就真的要元气大伤了——普济向来认为感悟寺不可战胜,就只是早些胜、迟些胜,大胜或惨胜的区别。

    “阿弥陀佛。”

    普济悄悄将几封书信交给了亲近的大和尚,其中有几封信又通过更隐秘的手段,交到了几位俗家弟子的手中。这些俗家弟子,又多将书信托付给了年纪最小的随行弟子,且用手写的叮嘱:若出事,便不要反抗,老实求饶。感悟寺乃千年大寺,白马教立教不足百年。我积淀深厚,其后劲不足,优势在我,不求一时之胜败。

    “师、师父?”小孩子们不懂,这不是以正破邪,前来灭妖吗?

    “以防万一。”

    这一天,橘红色的鸟儿格外多。

    马、骆驼和人,突然一块儿停了下来。

    这本该引来人们的喧闹,但在明显不对的情况下,却依旧寂静无声。

    “扑通!”在地上走着的人倒了下去。

    “扑通!扑通!”在马上,骆驼上,在车子上坐着的人,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五千多人,全部用各种各样的姿势躺在地上,除了惊恐地瞪大眼睛,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叮铃铃……”铃声传来,如梦似幻。

    “叮铃铃~~”铃声越发近了,非梦非幻,是真实的靠近。

    来的是谁,对这些江湖人来说,很清楚了。白马教至高法座,极尽奢靡辉煌之能,仿若金翠珠玉之宫,其上垂挂金铃,圣子甚爱之。

    有些人流下了眼泪,是恐惧,更是不安,他们甚至没见到白马城,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倒在了地上。

    大轿停了下来,敖昱看着下面的人打了个哈欠:“和尚全杀了,其他人别动。”

    “是!”

    苹果醋:啧啧啧啧~何必跟大黑鱼斗呢?

    外部威胁确实是科技发展的强心针,这些江湖人也研究了各种灭虫已经抗毒的药物,但是没用。大黑鱼的虫毒效果,更贴近现代手术时的麻醉药物。根本不是意志力能够抗衡的,就算发现不对戳自己两刀也没用。

    试问,如何在感觉不到疼痛的情况下,用疼痛刺激自己振作意志?更何况,这种药物的作用不是麻痹神经,是直接暂时地切断神经讯号,就如切断电源,电都没了,用个屁的电器。

    大黑鱼没有经过现代医学的系统学习,但就如他在其他事情上一样,他有着可怕的经验累积,他直接绕过了这个世界“百毒不侵”的设定。

    抬轿奴下去杀和尚了,他们十分地……干脆。扯下包裹人们包裹着身体遮挡阳光与风沙的披巾,就直接刀过抹喉。

    一直切到颈椎骨,大血管、气管与喉管都清楚地被切开,血在朝外喷,手脚在抽搐。

    第100章 (捉虫) 第二世界胜利……

    100

    敌我双方, 加起来近六千人的现场,依然是安静的,只有死亡的声音, 向着不同的方向蔓延。

    少年们在白马教队伍的后方, 他们不知道前头发生了什么, 只是因为好奇,开始朝前挪。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大祭司和圣子也没怎么克扣他们, 甚至大祭司还指点了几人的武功, 他们除了爱好奇特点,太有伤风化了点, 奢侈浪费了点,还是挺好的。巴尔撼那个风流鬼,口花花了圣子好几次,大祭司也最多是将他扔进流沙坑里, 甚至都没埋他, 只是让他吓个半死罢了。五小只对他们的畏惧之心, 远没有之前那么大了。

    等挤到了前方, 他们先看到不远处黑压压躺了一地的人,巴尔撼惊喜地瞪大了眼睛:“这就是传说要来攻打我们白马的中原武林人士吧?圣子啊~圣子~你——”能歌善舞的巴尔撼就要对着圣子唱歌,大祭司眼神瞟过来, 让他不是很甘愿地闭上了嘴巴。

    “啊!”小丐帮冬瓜发出的惊恐的叫声。

    风吹过来,本该炎热且干燥, 但巴尔撼却在其中感觉到了一种陌生的潮湿, 还有……浓烈的血腥味。他扭过头去,这一次发现了自己忽略的东西。

    一片无法动弹的人群中,有近百个移动的身影, 正在屠杀,不,是屠宰。

    “他、他们已经败了!你为何不能放了他们?!”潘良思忍不住发出质问。

    敖昱笑了:“哈哈哈哈,小家伙儿,若此时不能动的是我们,这些大侠会放了我们吗?”

    潘良思嘴唇颤抖,确实说不出“会”来。何况,即便他违心说出来了,也只是给了所有人一个笑料罢了。

    江湖联军,不是来友好谈判的。既怀杀人之意而来,便该有被杀之心。江湖人,本该如此。

    潘良思不是慷他人之慨的伪圣母,说不出冤家宜解不宜结,以德报怨从此刻开始之类的话,他只是唇齿发苦,痛苦又恶心。

    余夜白咬了咬牙:“大祭司,如今他们已经败了,带头者杀了便可震慑,其余人,不过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罢了。”

    乐希皱了皱鼻子:“那是江湖吗?听着倒像是个同流合污的臭泥潭,什么脏的臭的,都能朝里头扔。”

    潘良思神色一暗,当年他一家被害,凶手也说的是“江湖所迫,身不由己”,但刀子是握在他们手里的啊。江湖又不是个活物,能抓着他的胳膊去砍,去杀。

    所以他才拼尽一切加入了飞絮楼,因为飞絮楼说,要给江湖公理正义。

    现在他在这儿,却是因为对飞絮楼的失望,因为飞絮楼或许能给江湖真相,却给不了公理正义。因为在江湖里,公理正义也是需要更强大的势力,才能去维护的。当行凶者本身就是更强者时,公理正义就彻底只是个玩笑了。

    虽然他们说,不止江湖,朝廷也同样,这样的情况并非江湖,而是人性。

    潘良思不信,可飞絮楼归根到底是江湖的飞絮楼,它扎根在江湖的淤泥里,歪歪扭扭,立身不正,开不出清莲。

    所以潘良思才会离开,可他朝白马而来,却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来找什么的,不过是给自己定了一个极难达成的目标,让自己很长一段时间内,能有事可干罢了。

    谢楼主是个好人,否则当年就不会收下他,更不会一直将他带在身边,悉心培养。他看见了谢楼主的挣扎和无奈,他同样是一个渴望公理正义的人,身边的小伙伴也是。

    潘良思突然想回飞絮楼了,至少,飞絮楼是他所知的唯一一个在正道上努力的势力,即使现在仍显无力,但继续下去,聚集起志同道合之士,他希望所有人都能如游鱼般,在江湖中得到自由天地。而非深陷污泥,或同流合污,或纠缠致死。

    在潘良思定下目标的瞬间,气运条消失。

    【剧情结束!?哎?奇怪……我这边探测到的,主角明明振作了啊。而且你俩都活蹦乱跳的。宿主你等等啊,我去问一声天道。】

    苹果醋的认知里,在故事的最后,主角和反派就算没有噶一个,两人也会有一个很明确的“胜败”之分。即便是反派BOSS当皇帝,主角隐居的故事,反派也总得失去了重要的东西,留下终生的遗憾,甚至终生恐惧着主角回来夺走他的一切。主角却逍遥快活,恣意潇洒。这种的,依然是主角胜利。

    现在主角明显还没成长起来,刚完成小伙伴集卡,自身心智武力也没成长起来,属于出了新手村但还在升级打怪道路上的小趴菜。

    而大黑鱼——阵营总指挥……

    潘良思这个主角靠近的时候,苹果醋也明白是接近结尾了,但下头杀人还没杀完呢,这就结束了?上个世界怎么说还是小月亮砍死了苏萧悟呢。

    天道:江湖大势已定,主角彻底败了。

    苹果醋:???

    天道:乖,好运气的小家伙。

    苹果醋:……

    别以为他没听出来,好运气等于好傻。

    屠宰还在继续,有人拽起来一个老爷子,发现对方身着僧袍,却满头长发头戴金箍:“这是什么?”

    旁边有人道:“这是头陀,也算是佛家的修行人。”

    “算是感悟寺的和尚吗?”

    “这却不知道了。”

    “先别动手。”旁边又过来一个,这人却是当年谢毅身边的护卫,被乐希看上他的武艺,带在了身边,转眼间这许多年过去了,他过得却还不错,人还胖了不少,“他是金刀头陀方振山,当年夭族之乱,曾帮大祭祀与圣子说过话。”

    夭族之乱时,他跟在谢毅身边,虽非从头到尾亲眼所见,但听闻了许多事。方振山舌战众人实在太过精彩,因为那时候一群人闲的没事儿,经常有人站出来念叨两句。护卫不善言辞,还曾私下感慨过,人和人的口条就是不同。

    “我去问过大祭司与圣子。”

    那几个仆人一听,便放了手。护卫来到了敖昱身边,这事儿他俩也是头一回听见,也有些意外当年还有为他们说话的。护卫还学了几句当年的名句——年代久远,记得不多了。

    乐希笑了起来:“哈哈哈!这个老爷爷说话真好听。”

    “想见见他吗?”

    “不了,人家在中原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呢,不给他惹麻烦了。”乐希摇了摇头。

    “那就放了吧。可还有旁人?”

    “还有一位感悟寺的怀安大师,小人没见到他。”

    感悟寺在最初捕杀夭族时,本就不可能出手。当时夭族还是纯粹的被害者,虽做成了可以讨好皇帝,但感悟寺没必要在吃人的事上污了自己的名声。

    “让他们把和尚都交给你看一眼。”

    “是。”

    杀戮停止了。苍蝇已经在尸体上方飞舞,乌鸦和秃鹫在天空盘旋,因血腥味太过浓郁,远处还传来了狼嚎声。

    “我叫几个起来给你打?”敖昱看向乐希。

    “没意思。”乐希打了个哈欠,“回家吧。”

    “好。”

    夭族没将人都杀了,少年们松了一口气。可见大轿就这样转向了,除了巴尔撼,其他四人都神色严峻。他们虽不知道具体过程,但这可是感悟寺挑头的数千人的江湖联军,夭族轻轻松松地来,轻轻松松地去,这就解决了?

    叮铃铃的金铃声渐渐远去,乌鸦和秃鹫落了下来,狼群出现在了人群的外围,凄厉的惨叫声终于打破了窒息的沉默……

    “鬼!鬼——!鬼啊啊啊啊!”有人能动了,然后他就疯了。

    能到这里的,也是各门各派的精英,他们经历过血腥的厮杀,也做好了面对更残酷战斗的准备。但过往的经历与凭空的想象,完全无法作为刚才那一切的经验——他们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敌人走过来,想杀谁就杀谁,想怎么杀就怎么杀。他们甚至还不如一头猪,猪被宰杀时,至少还能嚎叫挣扎能逃跑,他们却如活着的死肉,连叫骂都做不出,便没了性命。

    甚至他们眼睛能动,但不能转头,所以他们的视角有限,多数人根本不知道被杀的选择标准是什么,只知道附近有人被杀了。血高高喷出来,溅到他们脸上的时候,还是热的。窒息挣扎时的咯咯声,手脚抽搐抽打地面的嘭嘭声,还有,越来越多的鲜血流淌汇聚的汩汩声……

    人和人的争斗,怎么可能是这种样子的?

    白马教、夭族,不是人,是鬼!

    乌鸦和秃鹫再次升空,狼群也稍稍退了。也可能是去追逐那些陷入疯狂后,癫狂离开了大部队,跑入戈壁的人。

    方振山和他的周围人(方家子弟),倒是比旁人知道的多些,也更冷静些。他只在心中感慨了一声“当年一念之仁,救下了众人今日之命”。便立刻招呼自家弟子,第一时间冲向大和尚们周围,不是找活人,是找那个向导。找到了便护着向导,退让到一旁。

    众武林人士在发现感悟寺的大和尚们,包括主持普济方丈在内皆已被害(怀安大师年纪确实太大,且他并非感悟寺嫡系,未曾参与),众人的混乱更上了一层楼,不知道谁突然冲向了辎重队伍!

    “冷静!冷静!我们现在没危险了!唉!”原本辎重队伍每辆车都有一位大和尚押车,现在大和尚没了。虽也有十几位素有名望的老前辈带领门人出来阻挡呵斥,但终归没有谁有着压倒性的威望,也没有谁能以武功震慑众人。

    明明这个时候夭族已经退走,大家互助合作,这些物资也是足够缓缓退回望南关的。可没办法,有些人的脑袋已经不正常了,混乱中,一旦有人抽刀砍杀,其他人总得自卫啊。

    五千人挤挤挨挨的,喊叫咒骂哀嚎响成了一片。血流得,倒是比大和尚更多些……

    方振山周围,此时也聚集了近三百人,无论熟悉不熟悉,但能看见方振山的动作就凑过来,显然是有脑子的。他们队伍里也有人忍不住想叫,立刻便有人将对方嘴巴捂住,甚至打晕了。

    “走走走,快走!”原本方振山还想等一等,看一看,毕竟他们随身携带的食水,确实有限。

    可那边大战团越死越多不但没人冷静下来,反而让越来越多的人狂暴了起来,打斗的范围越来越大,他实在是不敢再停留了。

    万幸众人在向导的带领下,在三天内到达了月湖绿洲,又等待了五日,他们遇到了来此的商队,并得到了对方的救助。

    “敢问领队,为何不走好走的路?”方振山跑去询问领队。

    他们一路上还在想着若遇见了尸骨便收敛一二,甚至为此昧着良心没有提醒商队。可一路连半滴血都没看见,眼瞅着镇南关就在眼前了,那么多的死人,不可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领队疑惑:“这是我们走熟了的路,还有比这条路更好走的?”

    “……”早先的向导已与他们在月湖绿洲分道扬镳,况且,让方振山或其他人再去认向导也是不可能了——向导有些胡人血统,燕窝深陷,脸上黑红。在方振山等人看来,他和现在这支商队里的领队,以及所有商队里的中年男人,除了胡子外,其他部分好像长得都一样。

    从时间看,从月湖绿洲到此处确实比他们来时更快得多。

    方振山这次是碍于情面来的,当年他在神拳庄灭夭一事上抽身,后来神拳庄和铁掌门先后遭了灭门,且夭族之祸扩张,整个江湖都被卷入其中,灭门灭族者无数。夭族跑关外去了,中原武林只能骂骂他们,却找不着人。方振山就倒霉了,若非感悟寺相护,他家如今也已经被主持正义的江湖同道灭门了。

    他觉得自己没错,但他也知道,没办法和其他人辩,敢张嘴,感悟寺都不会保金刀门。

    江湖有些时候是胜者为王,但有些时候也得讲“人情味”的。

    所以这一次,方振山来了。不想掺和这狗屁倒灶的,可金刀门年轻一代长大了,孩子婚嫁都有问题了,不来不行。他是带着人来拼命的,用他们的命,换金刀门未来稍稍能抬得起头来。

    看着望南关,旁人是劫后余生的快活,方振山却皱紧了眉。

    “你们说,若是有人问‘别人都死了,为何你们回来了?’你们怎么答?”方振山摸着自己的刀,他在想,若是在这儿抹了脖子,能不能护住一家子?

    “那不都是感悟寺的人干的蠢事!”却有个同行的大侠嚷嚷了起来,“找的向导都是白马教的探子,把咱们给带偏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这大侠走了过来,按了一把方振山握刀的胳膊:“方老哥哥,这次可是多亏了您,救了我家上下十几条人命。老哥哥,如此多的人命,这事儿咱们还得找感悟寺要个说法。”

    方振山问那句话,其他人其实也都在想。

    方振山要抹脖子,他们剩下的老一辈,难道都要跟着抹?不然别人问方振山那句话的时候,还会加上一句“金刀头陀都抹了脖子,怎么你们没抹?”

    甚至他们都抹了……闲人们还会问“你们家掌门/师父,都抹脖子了,怎么你们没抹?”

    闲人的一张嘴,反正要抹脖子的又不是他们,问一句怎么了?

    这位悄悄在方振山耳边说了一句:“活人,就不要去跟死人争了。”完事又拍了拍方振山的肩膀,“方老哥哥直率,这次多亏跟着老哥哥才活命,下面的事儿,我们干了。”

    这位和其他几位商量了片刻,把本来就褴褛的衣裳扯得更破烂,发髻也都散开,脸上抹得脏兮兮的,还求到了商队的领队那里,割伤了一头骆驼,弄了些骆驼血抹在脸上。

    这群狼狈异常,在濒死中挣扎的江湖侠士们,就是回到望南关的第一批人。

    望南关守军得到消息后,倒也没有犹豫,当即派出大军前往救援。军队零散救回来的,再加上自己跑回来的幸运儿,一共有四百多人。

    ——向导可就是望南关守军介绍的啊,但没人在这个时候放屁,反正一说起向导,就只骂感悟寺无能,找了个细作向导。至于他们又是从哪儿找到的?

    “感悟寺的一群人傲慢自大!根本不给我们插手的机会!谁知他们从哪儿找来的向导!”

    三个月后,回来的也只有八百多人。这可是包括了之前陆陆续续自行折返的那些侠客的。最早一批回程的,甚至刚出发了不到四天,都以为自己能走回去,临走都没问一声向导方向,反正就朝相反的方向走呗,这才几天的路啊?他们走南闯北,这点距离算个啥?

    恰恰是这第一批回来的,一个活人都还没见着。以他们携带的食水,以及时间计算,不可能有人还活着。至于后边活着回来的,都是跟大部队走散了,遇到了好心的牧民或商队,把他们给带回来的。

    万人出关,千人回。

    他们见着白马城了吗?没见着。见着夭族了吗?没见着。但是,他们听见传说中大轿的铃声了。

    方振山来不及羞愧,在夏日正午的房中,只觉得浑身发冷。

    羊齿岭“金”矿那边,也传来了消息,白马镖局进驻羊齿岭,梳子梳头一样,把那周围梳了一遍,所有在那边劫掠的江湖人,全都给杀了。他们也有理有据——盗匪多次抢劫金店,甚至杀害当地百姓,行为恶劣。

    这事儿闹得江湖一片哗然,正有江湖人士叫嚣着夺回金矿时,灭夭大军惨败的消息,传回了中原,顿时所有人都安静了。

    这可正是,感悟寺的大和尚们,抬着白马教升天了。

    朝廷突然动手,数位众臣被缉拿下狱,京城附近的两座大庙也传出了和尚们不好的传闻,不多时两座庙都让官兵给剿了,倒是坐实了这传闻。

    一阵风吹过,晋国南北的茶楼酒馆里,说的都是大和尚的风流韵事。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便是普济方丈死后,两个大肚子的少妇带着一个大肚子的尼姑在山脚哭诉,说她们都是普济方丈养在外头的外室,如今没了依靠,要感悟寺给她们个说法。

    “呸!坏了佛祖的名声!”

    当年弘泽禅师认为,晋国上下佛家信徒无数,白马教不是他的对手。但他忘了,信徒们信的是佛,可从来都不是感悟寺的和尚。

    感悟寺脏了,他们换个寺庙去拜佛,也是一样的。

    朝廷更干脆,皇帝……灭佛。

    虽说得好听,非灭佛,灭感悟寺。但感悟寺屹立数百年,历经两朝。哪家寺院与感悟寺没个关系?甚至没关系的,也得扯个虎皮,到了如今后悔也已经晚了。多数信徒一听寺院的大和尚是感悟寺出来的,顿时便觉得那寺院也是不干净的。

    朝廷与江湖各门派知道了,更是立刻带着人杀上了门。

    ——虽然正经仇敌该是白马教,白马教也在中原有分教驻扎,但多数人,不敢了。

    白马教不愧是邪教,太邪乎了。一万多人,许多人可真的是就听了个铃铛响,然后要么死得尸骨无存,要么活着回来了却也吓得心惊肉跳。

    曾出自感悟寺的黑.道人物都给翻了出来,成了各地说书先生的最爱。

    当年的狂蜂浪蝶,更是被提到的佼佼者,毕竟刚过去十几年,许多人年少的时候都还记得这两个恶人。且这两人最后是让白马教给灭的,这让他们艺术创作(瞎编乱造)的空间也更大。

    于是不知道的也知道了,买菜的妇人也会念叨两句感悟寺罪有应得,如今是圣天子在朝,终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他们得到了报应。

    白马城到了,主角五人团让仆人们安排着各自干活去了。潘良思见到了传说中总是惨叫不停,昼夜行刑的游乐场,原来,这地方更多的是笑声?

    半年后,本来已经定下目标的潘良思,与余夜白、穆清亭离开时(巴尔撼回斯波了,冬瓜回归了丐帮的团体,或者说,已经成了白马城的一员),神色却有些黯淡纠结。但最终,他还是邀请两人加入飞絮楼,他们也答应了。未来这三人就是飞絮楼三杰,成就了飞絮楼最初也是最后的辉煌。

    白马镖局扩充到了十二个郡后,停下了脚步。

    除了中原地区,白马国的势力,扩充到了吐蕃——这地方种棉花极好,水果也极好。

    乐希和他的团队依旧没培育出更好的粮食作物,但是量大管饱的白马豆已经成为了主食之一。十几年吃下来,百姓没吃出不好来,好处却是更大的。

    食物充裕,代表着劳动力富余,百姓可以有空闲做别的事情,比如进厂务工。百姓可以更好更多地养殖家禽家畜,更多的人能吃上蛋、肉、油。百姓更强壮,人们手里也有了余钱,有余钱就可以买东西,有流通的经济。或者用多余的钱,让家里的孩子去学东西,是花钱进学堂,不是卖孩子一般,去给人当学徒,当家仆。

    江湖中出名的多是世家子弟,平民人家除非天资出类拔萃否则很难出头,也与自小的生活有很大关系。和修仙世家的世家子弟也是异曲同工,从小吃不饱穿不暖,没打过底子的穷人孩子,很难和人家吃饱穿暖的世家子弟比。

    皮包骨头是能打赢筋强骨健的大块头,但这是百中无一的事情。

    现在,能吃饱,能穿暖,能进学堂,这个距离至少被拉近了一些。

    白马镖局进驻的十二郡,再无其他镖局。镖局也被逐步分拆,镖局、货栈、货行、工坊等,开始分属于不同的部分,各有职司。

    镖局负责武装保护与保镖,货栈是库房,货行负责送货。部分大城市里还有出货的商行,以及各类工坊。

    当年的孩子们已经长大,比父辈更自信,更有冲劲,成为了白马镖局的新鲜血液,从杂工到护卫,从伙计到小账房。

    白马镖局平绿林,修道路,引入更便宜的好货物。

    当地的其他门派与富户,原本都怀着占便宜加看戏的心态。

    即使白马镖局愿意将货物卖给当地的商户,可商户们还是觉得自己赚得少了——虽然原本他们的货物差,但他们能用更低的价钱买下,再用和现在好货差不多的价格卖掉,这里外一算,他们可不正是赔了吗?但不买吧,白马镖局就自己搭棚子卖,他们差一等的货物便卖不掉了。

    白马镖局也提供了供货商,有的商人确实去了,结果发现除非交给白马镖局的人来回运送,否则即便是自己找人运输,成本也比他们在本地收购的价钱要高得多。

    因为他们没有那么多的马匹,运输的速度、运量与成本,自然都上去了。

    有人只能回来买白马商行的货,至于想和白马商行竞争的,若是用下作手段,白马商行自然会反击,但若是正常的商业竞争……白马商行只会按照定价出售各类货物,在一定时间内出货量不够好的货物,他们会停止进货,仅此而已。

    所以,某些质优价廉,还占据本地优势的商家是可能赢下商战的,但也仅此而已。

    白马商行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成为本地人购物最喜欢去的地方,外边有便宜廉价的小摊子,小店里是稍贵但质量更好的物品,若是贵客或要大量  购买的,后边还有贵客用的雅间。

    赢了商战的商家,很快就会接到白马商行的入驻邀请,甚至白马商行会从他家大量购货,前提是,他们能把价钱压低一点点。

    商家们:“……”

    赢了,但又好像没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