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捉虫) 专业抢功德

    041

    被平水道影响的范围内动起来, 开始寻魔踪时,其他国家听说后也不由得开始找人。原先的局势确实如敖昱所想的,战争即将开始, 但这下好了, 各国都将聚集起来的注意力放在寻找魔踪上了。

    有些人认为不该寻找魔踪?

    “你是不是与魔有关?”

    “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让寻魔踪?”一脸怀疑.jpg

    “我、我积极响应寻找魔踪!”

    虽然还只是平水道道团范围内, 散开的网,但网眼很密,总归能捞起什么东西的。

    这一日本该是敖昱讲法的日子了, 敖昱都坐下开始拿起部分修士提出的问题, 正要开口了。忽然一支令箭从天而降,落在敖昱手中化作碎屑——但里边的内容他已经知道了。

    敖昱拉住小月亮, 两人已经没了身影,原地却有声音传来:“家人传讯,有魔族现世,今日要失约了。”

    “真的假的?”

    “应该是真的, 大师兄不会骗人。”

    “这段时间魔族的活动可是有些频繁了。”

    “确实, 这些年出了好几回魔修的事了, 魔族听说也有人碰到过, 比前些年多多了。”

    其实也并不多,但修士们虽除魔务尽,却没有谁会一门心思专门盯着魔修或魔族, 也没谁去计算十年或百年内的遇魔次数,所以一提魔, 很多人就把这辈子听说过的有关魔的事迹, 全想起来了,所以多少会有些错觉。

    不过,敖昱撒下去的网, 捞起来的可是真东西,而非错觉。

    淘国都城,原本繁华的大城,此时一片死寂。

    透明的结界罩在城市的上空,不时有血红色的不祥符文自罩子上一闪而过。城市内并非空无一人的,恰恰相反,街道上满是凡人,不过他们都失去了意识,人叠人倒在地上,每个人都面孔朝上,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

    在皇宫的广场上,还有一千多活人,外围的十几人每人手持一面令旗,以法阵苦苦支撑。不时有人替换外围的人手。最内的几百男女老少老老实实靠在一起,不敢多说一句话。

    敖昱出现在了空中:“小月亮,帮我护法。”

    “好。”鳞球化作了长剑,小月亮持剑立在敖昱身前。他知道现在的情况,比起往日有剑修来切磋时,更多了几分认真。

    敖昱闭目掐算,他的声音在法阵外响起:“我乃观眇宗修士,我宗长辈已得消息,须臾便到!”

    其实没有“须臾”那么快,否则化神大修士该比敖昱到得早。他出来时通知了玄罡峰,通知了寻道塔。可无论哪边,对敖昱的信任,都不足以让他们立刻动身赶来。甚至寻道塔的反应还会慢点——层层上报,能快才怪了。

    可虎皮还是要扯起来的。下方没有任何反应,看来虎皮暂时没用。

    敖昱还在算哪个位置破阵比较好,小月亮左看右看:“大师兄,我能切两下吗?”

    敖昱拿出令旗,看了看小月亮:“切吧。”

    小月亮顿时开心起来,对着下方的法阵,一剑刺出!

    触碰到法阵的瞬间,斩祟剑白光从正常的三尺,化为一柄丈许的巨剑,护罩如布料被切开了个口子,无数血红符文与稀碎的灵光瞬间喷涌而出。小月亮也有些猝不及防,一面玉杆令旗出现在了他的身前,将涌向他的血红符文全部震开。

    另有三面玉杆令旗组成了一个小阵,裂口里涌出的灵光全都流向了阵中——这并非什么寻常灵光,而是满城凡人的魂魄。边上还有个葫芦,在吸收涌出来的血色符文。

    同时,裂口也在快速愈合。

    不过没关系,小月亮还能砍第二剑、第三剑。

    下方一声咆哮响起,终于魔族有回应了。

    “大师兄,我去打魔族!”

    “去吧。若有不妥,朝我身边退。”

    “知道!”

    敖昱抓出来一把寻常令旗——他依然没多少钱,得省着用。敖昱手一扬,令旗插遍了几乎整个护罩,护罩没裂口子,却开始出现了不正常的抖动,一波一波鲜红的符文涌动着,如血潮。一些令旗烧了起来,但无妨,敖昱还有很多,能被穷人的他使用的,质量可能差些,数量一定管够。

    小月亮回来了,手里提着个冒着黑烟的无头尸体,问敖昱:“脑袋跑了。大师兄,剩下的还有用吗?”

    不是魔族是魔修,但魔化已经十分严重了:“魔骨还是有用的,能做个法器。把它放在葫芦口。”

    “好的。又有东西出来了,我去啦!”是三头浑身冒黑烟的大狗熊,不是魔族,应该只是魔化的妖怪。

    “去吧。”

    护罩的血色波涛翻滚起来,部分血色符文与魂魄随着被“波涛”拍打了出来,分别被葫芦与三旗小阵吸走。敖昱看了看护罩的阵势,又取了个葫芦出来,一块儿吸。

    城市地面裂开,无数巨大的血肉触手冲出地面,直冲敖昱与小月亮!冲……撞、撞护罩上了,冲不出来……

    这些触手气势汹汹冲出来的时候,下头艰难维持的众人和苹果醋都捏了一把汗,当它们一脑袋撞上去的时候——战场很残酷,很紧张,但很难让人不笑。

    几个之前被吓得哭唧唧的孩子,这时候都在爹娘的怀里笑出了声。

    触手对着护罩啃了几啃,发现彻底出不去,顿时更显滑稽。

    被困的众人都露出了笑容,平水道人法力高深,看来他们是可以……

    地面的颤抖打断了众人的想法,一头恐怖的巨怪从东北方而来。竟然是原本就安排在城市外围的。

    “别看!别看!”外围支撑法阵的修士忽然大叫,但他们叫了,反而让有人好奇去看了。

    巨怪初看时,就是个黑乎乎的人影,待人的脑海里闪过“想看清楚点”的想法时,巨怪的模样也瞬间就出现在了眼前,仿佛观看者被突然拉到了它的面前,面对它由无数腐尸与骸骨组成的尸体。而组成它的那些死物,无论干净洁白的骸骨,还是仿佛在世的死人头,当然也包括那些膨胀得失了颜面的或正腐烂的脸孔,它们都朝外看着,特别是当“你”看着它时,它们也都在看向“你”……

    “啊啊啊啊!”有人发出凄厉疯狂的惨叫,双眼流出血泪,面容扭曲毫无理智地从人堆里站了起来。

    “镇!”修士们只能将这些人暂时困住,是否能恢复,就看情况了。

    那巨大的尸怪,一步一步朝着城市走近。它双脚踏过的地方,留下的脚印也是无数密密麻麻的人头,地下的小动物与虫子在它离去后探出了头,同样发出凄厉疯狂的叫声,去攻击一切没有异常的还活着的动物或虫子。直到一道浅淡的光掠过,地上蠕动的虫子动物化作一滩腐水,被咬伤的小东西身上则冒出一道黑烟,惊恐地四散跑了。

    钺息来了。熊怪已经被他解决掉了。

    他看着大尸怪,表情复杂,这东西实在是太丑了,看一眼都觉得眼睛痛——普通人的话,就是真的眼睛疼了。

    拆护罩的敖昱看了一眼,对钺息传音道:“小月亮,打左脚。”

    “好。”小月亮自身的天赋是净化,敖昱为他炼制的斩祟剑虽未彻底完成,但也有了初步的杀伤力,与其说它是斩祟剑,不如说是斩罪剑。

    按照苹果醋的说法【法则啊!这玩意儿是法则啊!】敖昱聚集的是以刑杀贼方生杀意的兵刃。

    罪,乃人道之罪。罪越深,被此剑伤得也越重。敖昱都懒得碰它,他是有功德,但是吧……咳!总之,碰了可能会“咬”手的。

    只有目前小月亮这种纯净的生命,才能掌控它。它是敖昱看见小月亮的状态,为它量身定做的。

    若有朝一日小月亮也拿不了它了……它也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敖昱会毁掉它,再根据小月亮当时的状态,炼制一柄别的兵器。

    现在的钺息,对这种东西,是克星中的克星。

    白光刺向大尸怪,大尸怪挥手,掌中多了一把大斧,横挡在白光之前。可白光极其灵动,陡然下坠,掠过大尸怪的左脚。

    大尸怪惨叫一声,左脚脚掌上出现了一个十字伤口,大量黑血喷涌而出。且能清楚地看到,有什么东西从脚踝顺着朝腿部向上,快速逃进了躯干中——左腿流出了大量黑色的腐血,待那东西逃进躯干后,躯干也开始流出腐血,一颗颗的脑袋都淋了满头黑,滴滴答答地朝下流。

    小月亮扭头一看,皱了皱眉,但还是略有些为难地将剑举了起来。

    一个葫芦飞了过来,地上的腐血与大尸怪身上的腐血,都被它吸了进去。

    小月亮笑了,这下就没问题啦。

    不过片刻,随着一声凄厉的嚎叫,大尸怪轰然倒塌,散落成了无数尸怪。小月亮正要追下去,敖昱忽然传音了:“小月亮,回来。”

    小月亮奇怪地回去了,敖昱朝他伸出了胳膊:“大师兄?”

    “闭眼,睡觉。乖乖睡觉。”

    “???”

    “睡醒了让你脱鞋到处跑。”

    “好!”

    小月亮于是乖乖闭眼睡觉了,虽然睡不着,至于什么时候醒……应该是大师兄让他醒的时候吧?

    敖昱盘膝坐在地上,把小月亮护在了怀里。他轻轻咳嗽一声,血丝溢出唇角。

    【宿、宿主,再不动手那些小尸怪要跑得到处都是了!】

    【莫紧张,无妨。】

    “大师兄!”

    【看,援军来了。】

    曲理和白芷,带着一群金丹修士来了。孟天钰带着与敖昱相熟的几个元婴来了。在凡间修行的散修与在观眇宗治下生存的小宗门来了。听过敖昱讲学,与他有师徒之谊的观眇宗修士们来了。

    他们并非一起,而是一波一波,陆续赶来助阵的。

    这地方的魔族也是倒霉,初时见敖昱只有一个元婴,虽然听见了他的吆喝,但对方也聪明——其他大修士若是想到,早已经到了。现在既然只来了一个小元婴,必是因为各种原因大修士难来。他们如何甘心千多年的筹谋毁于一旦?

    之后又只放出了“应该”足够对付元婴修士的怪物,毕竟怪物也得省着用。没想到小月亮才是个“怪物”,天生克制他们的,放出去的大怪都让他给砍瓜切菜了。

    等到掌控此地的魔族意识到自己决策错误时,已经迟了。

    苹果醋看了全程——在已经有大半的人马到来之后,敖昱将葫芦与令旗的法门教给了曲理与茜娘等同门与弟子,便面带微笑着昏了过去,怀里抱着早已昏厥多时,唇角带血的小月亮(敖昱抹的,他还用术法将小月亮脸色变青了,否则睡得红扑扑的,实在不像重伤)。

    傻孩子们哭得肝肠寸断,小心翼翼地把这对夫夫安置到战场之外,许扇扇已经率领着医修们搭建起了治疗的营地。

    那边大战打得天昏地暗,这边小月亮偷偷捏敖昱的小手指头,一直在问他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能起来?

    终于,护罩破了!

    之前敖昱的令旗只是得到了护罩一半的控制权,让护罩停止污染与转化凡人的魂魄,也让护罩对魔物的进出造成了限制。

    魔族制造养殖的无数怪物冲出城市,敖昱忽然坐了起来。

    许扇扇惊呼:“大师兄?!”

    敖昱不理,只是疯狂掐诀,城市外围的地面里金光闪烁,仙家符文构建出了一张大网,所有要跑出去的魔兽、魔族与魔修,甚至被污染的老鼠昆虫,都被这张网黏住,露出了行迹。

    “让人来给我传功!快、快点!我坚持不了……多久……咳!咳咳!”敖昱开始咳血。

    许扇扇把敖昱的话传出去后,第一时间为敖昱传功。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苹果醋对着敖昱比了个赛博大拇指,他是真切了解到,啥叫“抢功德,我是专业的”了。他确实是挑大梁的,但脏活累活都是其他人的,那些累瘫了的家伙还都对他心存感激。

    等到观眇宗的化神修士们终于赶来,看见是彻底结束的人魔战场——这还是北霉洲覆灭后,人修第一次与成规模的魔族进行大战。

    敖昱再次陷入昏迷,他的道侣精怪钺息倒是醒了,可明显不正常,他光着脚,一脸纯真地哈哈哈笑着,跑来跑去。

    “启禀尊者,师叔之前为了保护师父,独自一人力战数头大魔怪,伤势颇重,现在功力大损,所以……所以大概是脑力有所影响。”禀报的是茜娘,师门靠前的修士,或是战到力竭,或是传功力竭,现在全倒了,她只是半步剑丹,轮不到传功,战斗时靠外围,现在还能动。

    她说的时候面带戚容,忍不住擦了一下眼泪,结果刚为了见人擦干净的脸,就让手抹了几道黑红的污渍。

    领头是乱羽剑尊,俗家名陆鹤,是惊龙剑祖的太祖姑姑:“我看了那些魔族,以你们的修为不足以应对,可是有前辈前来相助?”

    “那些大魔本是要逃的,但师父早已经布置下了封魔的法阵,迟滞了他们的行动,我们这才能合力击杀大魔。”

    “封魔的法阵?”

    “对,后来情况危急,师父将法阵炸了,大魔与几个最厉害的魔修,都给炸成了重伤,不过……师父、师父他也倒下了。”茜娘眼泪流得更凶了,整个人一颤一颤的。

    敖昱是她的血缘兄长,可茜娘早已将他当成了父亲一般的角色——毕竟,曾经在她的童年里,父亲是缺失的。在观眇峰的这段时间里,她已经重新自立,敖昱甚至曾经让她回到夏家成为监控者,也曾让她去某一支道团作为保护者,她还能为师弟师妹们说法讲道,但是,这不代表师父对她就不再重要了。

    恰恰相反,敖昱依旧是支持着她的,重要的大山。

    乱羽剑尊看向茜娘身后,其余修士也都哭得无法自控,这些可不只是平水峰的修士,有七成都是观眇宗其他峰头的。

    她只能找了个散修询问情况,散修也是面有哀戚,乱羽剑尊看得出来,这是真伤心。

    散修与他的同伴们是跟着平水道的几个修士过来的。

    “平水道?”乱羽剑尊看向那也哭得伤心的几个金丹,其中一个金丹强忍悲痛,道:“我平水道以平水为己任,却也是平人道风波,魔族现世,我等义不容辞。”

    “好大的口气啊。”乱羽剑尊笑了,“我听说,你们平水道多是凡人,平水应该也多是靠着你们这些修士吧?他们又能做得了什么?”

    “挖了一捧土,便做了一捧土的事,舀了一瓢水,便做了一瓢水的事。”金丹很淡然地摇了摇头,“十人十捧土,百人百瓢水。凡人虽力弱,但靠着自己的能力,踏踏实实做了,便是做得了许多事。即便修士,若是什么都不做,也不过一事无成。我虽是修士,却也是从凡人的一捧土,一瓢水过来的,后来也并非谁靠着谁,不过是各归其位,各行其是罢了。”

    “大胆!”后头一个元婴修士怒喝,乱羽剑尊袖子一抖,化解了他即将施加到茜娘身上的威压。

    “你很好,可愿随我修行?”

    “不愿,谢过尊者,不过,我已有了我自己的修行之路。”

    “唉……”乱羽剑尊叹了一声,这样道心坚定之人,她更喜欢了,却更知道这事强求不得,只递给了金丹一枚剑意石,“你虽不是剑修,但此物也可为你砥砺道心,若遇危难,也可为你保命。”

    “谢过尊者。”金丹没拒绝,礼貌地收下了礼物,也没什么欣喜若狂的表现。乱羽剑尊更高看他一眼,无奈……只能说没师徒缘分。

    乱羽剑尊的主要目的还是魔族,发现问不出什么后,她与其他化神修士便分头行动。乱羽剑尊去询问城内的幸存者,其他人散开去寻找魔踪。

    具体的战斗情况,幸存者们讲述的和来援修士们之前所说的内容差不多。

    他们只能说说是如何发现魔踪的——有个夏家子弟,在淘国官至廷尉。

    廷尉是管理律法的官员,他也收到了有魔踪的警告。这位夏家子弟犹豫了片刻,便联络了最近的平水道,也有夏家子弟在那儿修行,同时因为敖昱的关系,平水道一向与夏家交好。那边的平水道也得了警告,正在思考要从何寻起,一得了消息,便赶去了。

    这位廷尉其实也不确定发现的就是魔踪,但他很确定,自己发现的东西绝对不对劲。

    他府中的奴仆,原本多是从夏家带来的,老仆说了多次,他这样的身份,该多买些仆役了。廷尉被说得没办法,让老仆去办了。没几日,家中便热闹起来了。

    老仆来回禀仆役之事时,与廷尉说了一件他亲身经历的轶事:“那里有几家店铺,送进来的男女甚好,我便去问了,谁知道人家说是定下的。我问‘全都定下了?’那人贩子道‘全都定下了。’但那几家加起来可是有二三百人呢。梁安里除了咱家,也没有第二家的新贵。咱家也不会一下子要这么多的仆役、佃户啊。你说奇怪不奇怪?”

    廷尉顿时便提高了警惕,秘密蓄奴,这是要造反吗?

    他寻来信任的下属,说明了此事,结果其中一位下属私下里偷偷找到了他。其实梁安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很久了,但都是在极少有人注意的角落里发生的。梁安的街头,只有些年岁大的本地流浪汉,外地来的穷苦人,仿佛总是很容易找到工作,脱离困境。流浪的孤儿更是几乎没有,但朝廷的慈幼院里,总是没几个人。

    甚至被抄家的小官员,子女被贬为庶人,他们还没来得及去接济,全家老小都不见了踪影,说是已经回乡了。

    注意到此事不正常的人是存在的,可要不了多久,这些人也因为各种原因没了踪影。到底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没人能想得出来。廷尉的下属敢说出来,也是因为知道廷尉的背后,站着一位观眇宗的老祖。

    恰巧这个时候,廷尉收到了有魔踪的消息。

    “我上报了陛下。”廷尉道,“陛下是一位英主,我相信他。也相信梁安我的大多数同僚们。”

    当然,他是在平水道人马到来的情况下上报的,这样能最大限度地保证他和其他人的安全。

    淘国动员起来了,与平水道配合,以朝廷的力量寻找魔踪。在颁布了悬赏后,还真有人前来告发,但这个人没开口就爆头而亡了。显然这种被魔所利用的外围小人物,根本没意识到魔的可怕。

    还没等到他们继续调查,魔族就行动了。平水道的修士直接给敖昱发了令箭,坚持到了敖昱的到来。

    第42章 (捉虫) 仙宝峰

    042

    “据他们说, 此处不过是一地罢了,各处都有魔化的场所,为防被发现, 他们极少与上层联系, 只专注于经营下层。这次发现我在探查后, 本想杀了我。但之前有老祖传回的令箭,平水道也是消息通达之人,知道是藏不住了, 所以只专注于提前发动, 我们方才能逃得一命。”

    廷尉一脸侥幸,其他城中被救之人也不过是增补些情况罢了。

    过去的魔道更喜欢与当地的上层势力勾结, 由其作为自己的保护。但这确实反而更容易被各个宗门发现,毕竟,除非是犄角旮旯的土皇帝,否则各地的上层多少也是要与正道修士有所联系的, 一旦有联系, 就容易发现。

    极少有能与上层勾结, 盘踞超过百年的魔道势力。

    可现在这些专找底层凡人下手的魔道, 在梁安盘踞至少五百年,这是观眇宗的脚底下,他们竟毫无所觉。乱羽剑尊面上发红, 这可是太不应该了。

    乱羽剑尊与其他化神修士会合,与他们互通情报。

    以化神大能们的手段, 他们没花多少精力, 便找到了敖昱布下的封魔阵痕迹,且几乎重建了阵法。

    “寻道塔的奖励里,有一部残本, 这是……补全后且改进了的。”一位精于阵法的化神道,“是我自大了,当初普和说这位小友精于阵法,我是不以为意的。现在看来,他果然是天赋惊人。他只有元婴,因而此阵修改后,威力有所减弱,但只是迟滞这些魔族,确实无甚问题。”

    他们还真的没发现有任何魔道之物逃跑的踪迹,各类尸骸已经被归类整理,该毁的毁,该封印的封印,一些还能用的东西,化神大佬们看了看,也收集起来。准备稍后给敖昱,让他分配去。

    营地那边忽然乱了起来,原来是敖昱醒了。他们头顶上一直在收魂,后来便悬停不动的葫芦动了起来,朝外喷出大量的魂魄,魂魄飘飘摇摇地,朝百姓头上落去。

    也有些人头上出现了“奇景”,三五成群的魂魄你撞我推的,都想朝这些身体上落——年轻的,有钱的,有权的,有貌的。于是身体的胸口便显露出一条线来,让线连上的魂魄便被拽进了身体,依旧徘徊不走的魂魄,也被其他身体胸口上的连线扯走了。

    不过,因之前城里魔怪横冲直撞,还是有数千民众发生了伤亡。等人们清醒过来,看见了周围的场景,顿时有人哀嚎痛哭了起来。

    乱羽剑尊看了几眼,发现没什么差错,便朝着营地去了。

    敖昱醒了,乱羽剑尊到时,他正脸色苍白地掐着法诀,驾驭葫芦给百姓回魂。

    乱羽剑尊也不扰他,安静站在了一边,给他护法。片刻后,敖昱收了手,脸色更难看了。

    他那个光脚的妖怪傻道侣跑过来,坐在床上,一头撞进了他怀里:“大师兄~”手抓在他衣裳上,拽得死紧。

    “我在这儿呢。我没事儿了。别担心了。”

    苹果醋【……他哪里是担心你,他那是想大笑。原来多可爱的小月亮啊,现在也跟着你学坏了。】

    周围人看小月亮都小心翼翼,有人崇敬,有人羞愧,还有人怜悯。小月亮自然明白这是大师兄有意制造的误会,所以也不辩解。小月亮一边为利用了这些人的善意,而有些愧疚,一边又实在是觉得眼前的情况有些好玩。

    不过,今天参与的人,总归是都会得到好处的。

    苹果醋叹气,敖昱只刚开始忙活了一会儿,好吧,后来控制封魔阵他也确实是大手笔,苹果醋都没注意他什么时候在梁安外围也布置下法阵了,不过别人可比他忙活多了。他和小月亮大半的时间都是躺着休息。

    可即使这样,外头那群人都快为敖昱哭死了。就差把他当圣人供起来了。

    敖昱摸了摸小月亮的长发,将他搂得更紧,后边的人看,小月亮肩膀一颤一颤,都以为他在哭,其实……他是真忍不住已经开始笑了。

    果真是个小可爱。敖昱想着,可要给他好好遮住,不能让别人发现了。他抱歉地看向乱羽剑尊。

    乱羽剑尊摆摆手,示意他无须着急——傻了都还记得爱侣,这一对儿真心人也是不易。

    她坐下来,等小月亮渐渐在敖昱怀里安静下来。

    “你是如何发现魔踪的?”乱羽剑尊直入主题。

    “这还要多亏我的道侣。”敖昱道,“他乃是蓝氤大泽出身的妖精,当初相遇也是偶然,我们是被鱼新妇在外头追着,进到他的洞里的……我与他说到了当年,他却道,那鱼新妇并非自己作乱的,它是被人控制着弄到了外头,他们是想将鱼新妇继续朝外弄。只是没想到我们来了,将那些人惊了。”

    “竟有此事?”乱羽剑尊皱眉,她并非不信,只是这事确实到了她也要惊呼的地步。

    蓝氤大泽乃是各大派修士历练的最优之选,各派都有修士常驻各个入口,谨防里头的妖魔鬼怪出来,这些人是如何进去的,又想如何把鱼新妇这么大的东西弄出来呢?这可不是小事。

    “终归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的道侣还神智懵懂,如今时过境迁,也不好再追查。不过我心中陡然多了忧虑,不怕尊者笑话我这人向来婆婆妈妈,爱管旁人的闲事。就怕外头的孩子出事,便出了个让他们寻魔踪的敕令。却没想到,歪打正着,看来……天佑我人道。”

    听敖昱如此说,乱羽剑尊心中也有几分莞尔。她本来也不是来审敖昱,只是想知道更详细的魔踪之事的。敖昱说的有些荒谬,可他这个人开峰讲道,惠及底层修士,已经被人说荒唐可笑,滥好人了。如今只能说,天佑憨儿?

    乱羽剑尊连连点头:“看来……魔族早已卷土重来了。这次多亏了临风。宗门必有厚报。”

    淘国魔族建的是化魔井,让他们建起来,一城的生灵都会化为魔怪,土地灵气更是严重污染。更糟糕的是观眇宗的威名必然会遭受严重打击,但有敖昱这一手,观眇宗反而可借此向天下宗门发出诏令,号召大家共同灭魔。

    苹果醋【宿、宿宿宿主……气、气气气运条,它它出来了!】

    从出生到现在,苹果醋  第一次看见了稳定的气运条——过去的宿主偶尔也会办出气运条蹦出来的事情,但就像上回剑灵那件事一样,气运条只是一个闪现,显示一下自己的风采,立刻就没了踪影,

    【我见到了。】

    【你能看见?】

    【能。】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苹果醋所说的东西,过去任何涉及“系统”的东西,包括任务,他只能通过苹果醋的转述。

    只要想,他就能看见。气运条更像是一个细长的沙漏,半截黑色半截白色,敖昱不问就知道,黑色的是他自己的。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从他的视角上看,气运条正好挂在小月亮的脑袋旁边,仿佛这东西和小月亮的关系更密切一般。

    【宿主来、来新任务了。】苹果醋口齿略不清楚地道,他紧张,这任务太可怕了【污、污蔑苏小五为魔族奸细,将他逐出观眇宗。限时,一年。】

    “这次宗门未能及时来援,也必定给你一个说法!”乱羽剑尊眼神恳切。

    “临风遵宗门之令。”敖昱拱手,“咳咳咳!”

    乱羽剑尊递给了敖昱一瓶灵药,道:“你好好休息吧,切勿伤及根本。”

    “是。”敖昱彻底放手了。

    他和小月亮,被仔细小心地送回了宗门,两人在小院中闭关养伤。

    每日与小月亮合奏、品茶、写字、对弈,每日快活。而且,他们俩都是光着脚的。

    苹果醋反而每天抓心挠肝的,限时任务还在那儿摆着呢,过去几十年间,敖昱和苏小五甚至只说过几句打招呼的客气话,这让他如何找到“证据”去污蔑苏小五?

    不过,苹果醋也是很心虚的,他甚至不敢催促敖昱,因为在这个任务上他好奇与看热闹的心思很重,这可违反了他好人系统的形象。苹果醋自认为自己是宿主最后的底线——虽然没办法阻止宿主,但……他至少能烦死宿主吧?不停歇的噪音攻击绝对没有正常生物能长时间忍受的。

    小月亮坐在地上,身子微微后仰,双手撑在地上,双脚踩着青草,这是施法长出来的嫩草,只有不足半寸的短芽,柔软又坚韧,踩在上头如踩着软毯。小月亮最喜欢晌午的时候坐在地上,阳光将他和青草都晒得暖融融的。

    敖昱用同样的姿势,和他坐在一块儿,享受此时的悠闲。

    “小月亮,去穿鞋。”

    小月亮叹气:“做人事情真多。”他知道,这是有人来了。

    “做人快乐也多。”

    小月亮想了想:“除了穿鞋。”话虽如此,他还是乖乖朝屋里跑去。

    他走了,敖昱手指轻点,自己的双脚已经鞋袜齐整。

    默默回来的小月亮动了动脚趾,期待地看向敖昱。他不太精通变化之术——其实是除了剑法,其他术法都不太精通。

    “我若给你穿上,你至少十二个时辰脱不下来。”

    小月亮嘟嘟嘴,转身跑了。

    不过小月亮回来时,敖昱已经煮了玫瑰茶,茶碗里,一朵鲜红玫瑰开得正盛,茶香馥郁清甜,小月亮用玉勺拨弄着玫瑰,看它在水中摇曳来去。

    敖昱起身,向院门施礼:“临风见过师祖,见过大师伯、二师伯。”

    玄罡元尊看着敖昱,又看了看小月亮,微微一笑:“多年未见……”她想说些什么,可最终没说出口,“此次临风灭魔有功,宗门特命我送来奖励。这第一奖,平水峰入中圈。”

    平水峰入中圈,玄罡峰都在外圈靠内。至少有两位化神在,峰头才能进入中圈。

    敖昱躬身行礼,弯下腰的时候,用的时间略长,这表示都谢过了。玄罡元尊点点头,挥手打出一道金符。平水峰上空顿时流光缭绕,有陌生的声音向四方传出:“平水峰灭魔有功,特奖其入观眇宗中圈。”

    声音重复了三遍,平水峰周围的修士要么速速离开,要么赶紧赶到平水峰。选择后者的还是多数,甚至还有人从远处赶来,特意落在平水峰上的,只为凑凑热闹。

    三声即过,灵光包裹住了整座平水峰,瞬间平水峰如变成了有轮子的车,风驰电掣地朝着前方疾驰。一路上若遇到其他山头,便直接撞上去,穿峰而过。偏巧平水峰够大,其他许多峰头上的人,只觉得有瞬间仿若被平水峰吞了。

    平水峰的这座大峰头,可真是出了大风头。

    也是天命使然,被平水峰穿峰而过的,果然有苏小五的道一峰。

    苏小五要分峰的时候还没尊号,他便给自己取了一个。当时登记的长养司管事可是吓了一跳,再三与他确认,问得苏小五都不耐烦了。

    楚霁衡当初也只有个文白的号,天恒只敢挂在自己院子门口。苏小五这号,可是比天恒吓人多了。道生一,他认为自己是万物万道之始吗?

    可起尊号这事,宗门一向不干涉,管事的最后还是给他了。

    小小一座不起眼的山峰,便顶了个吓人的名字——这么多年了,当年的管事依然没事儿就到这道一峰来溜达两圈,口袋里还揣着留影石。他觉得这峰头绝对会塌,具体怎么塌的他不知道,但时间越久,必定塌得越惨烈,如此的热闹,怎么能错过,怎么能不留影纪念呢?

    这天管事的也来了,直接就看见平水峰将道一峰碾压而过!

    他还没见道一峰塌,但录下了这个场景,也能在与老友聚会时,好好出一出风头了。

    平水峰刚过去,道一峰上便飞出来一个人,正是苏小五。

    他在道一峰上头飞了一圈,又有几个人飞出来,正是他的好友,将他劝了回去。可他们刚回去,这周围便是一阵地动山摇,原来平水峰就在不远处落下来。

    苏小五当初就是为了距离中圈更近,灵气更足,这才要了最小的一座峰头。不过,私下里应该还是给了宗门些东西的,否则一个元婴的独峰,也不可能被安排得在这个地方。

    平水峰前进不足百里就是中圈了,敖昱一个元婴,也没必要继续往里,就在中圈边缘找了个地方落地了。落地的瞬间,平水峰大阵恢复运转,本就灵气充裕的平水峰,顿时被灵气包裹成了个大号棉花糖。

    道一峰的灵气浓度顿时只剩下了过去的五成。

    苹果醋【宿主……】

    敖昱【天意如此。】

    他是有意找苏小五麻烦的,当年蓝云大泽之事故意点了楚霁衡。能不能顺着这条线查到苏小五,还得看他们自己的能耐。

    敖昱也确实是在等着宗门奖赏,但方才直接穿透了道一峰,绝对超出了敖昱预计了。玄罡元尊也未做手脚,否则敖昱能看出来——修为上人家高他一个大境界。可这种微操的事情上,敖昱比她高数个大境界。

    对立之势已成,天意,自会让他与苏小五针锋相对。

    “第二道奖励,你可入仙宝峰,寻一件宝物。”玄罡元尊又加了一句警告,“要你能拿走的。”

    苹果醋也想警告一句,但发现他想说的涉及后期剧情,系统设置禁止他透露,只能无奈闭嘴——仙宝峰是观眇宗对外的最大法宝库,里边好东西确实不少。

    “我可带道侣同去吗?也让他见一见世面。”敖昱将手放在小月亮面前,小月亮便将手搁在了他的掌心上,让他牢牢托住。

    玄罡元尊道:“可。”

    她自看得出来两人都元阳未失,但修仙界什么样的情况都有,未经床笫之欢依旧爱得深沉的,也不稀奇。

    “谢过祖师。”

    玄罡元尊一挥手,便带着两人原地消失了,拢花老祖与惊龙剑祖不但一直没说上话,还给扔下了。

    此时敖昱和小月亮走了,惊龙剑祖立刻低下头,红着脸用脚踢地面。

    “师妹,我一会儿会与他道歉的,你无须难受。”

    惊龙剑祖瞥一眼拢花老祖:“师兄,你以为我是在为给夏临风道歉难受啊?那你也太看轻我了。我是在为师父难受,受了伤,还要为小辈费心思。我原以为楚霁衡就是个惹事精了,却不想我自己才是个大的。事情没办成,反而彻底搞砸了。”

    “是我……把烂摊子留给了你。”拢花老祖垂头。

    “师父批得对,我们就是给他宠坏了,欺负老实人欺负得太顺手了。”

    她当时明明已经意识到对待夏临风的态度不对,也意识到夏临风对宗门未来的巨大作用了,可依然选择了随便安慰几句,就把全部心思都放在苏小五一个人上了。毕竟,老实人就算疼了怨了,也自己忍着。

    因为她认为……来得及。照顾好了苏小五,回头再劝敖昱,也来得及。况且,敖昱当时确实压着没渡劫,也只能解释他就是想进褚霞秘境,这就不能全怪师兄多想。她也想晾着敖昱,给他一点教训。

    事后证明,敖昱确实是要进褚霞秘境。得到教训的是她和师兄,还有受牵累的师父。以及……敖昱是等了一阵儿才带人离开,前往蓝云大泽历练的,他那时候,其实是在等师门给他一个交代吧?

    老实人是好欺负,但老实人被激怒了,也更决绝。

    敖昱在与师门近乎撕破脸的情况下,自立一峰。这种情况一般臭的该是弟子的名声,比如苏小五。但平水峰的建立,臭的却是玄罡峰的名头。

    因为平水峰太穷了,夏临风太穷了。他穷成这样,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说他是装的,他担着玄罡峰大师兄的名头,做的是“杂役弟子”的事,偏偏还把玄罡峰的师弟师妹们都给带出来了。

    一根蜡烛两头烧,玄罡峰倒是把自己照得挺亮。

    这样一来连苏小五的名声甚至都好了些,他不交历练的物品,也有人说是在大师兄夏临风身上发生的事情,把他给吓怕了。

    最后还是惊动了玄罡元尊,她拿出宝物,替苏小五填补上了。

    可到了如今,已经没有弟子敢入玄罡峰了,玄罡峰都快被传成魔窟了。即使孩子们不了解观眇宗,但在迎新的云舟上,他们也必定听过其他人的告诫——没有夏临风的韧劲,没有苏小五的天赋,进了玄罡峰,就是有去无回。

    “过段时间,师父伤势稳定了,我要外出历练。”惊龙剑祖道,“我闭关都有些闭傻了,该见见外边了。”

    “好。师妹尽管去吧,家里有我照应。”毕竟还是有几个徒弟的。

    惊龙剑祖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师兄:“你说这话我更不放心了。”

    拢花老祖:“……”

    敖昱和小月亮已经进到了仙宝峰,仙宝峰处于观眇宗的内圈,两人来时,倒是一起见识到了观眇峰。平水峰是两个峰头,观眇峰是连绵不绝的群山,仙雾缭绕,紫气氤氲,蓬莱瀛洲该也是如此模样了。

    仙宝峰看样子像是一口鼎,极其巍峨地立在观眇峰的左后。玄罡元尊打出一道掌门诏令,示意敖昱与小月亮进去。

    他俩一进门看见的便是一串串玉牌,玉牌里记录的是不同法宝的所在区域。

    “我们一件件看过去吧?”小月亮对什么都好奇。

    “好。”敖昱道,“有喜欢的,告诉我。”

    “嗯!”

    敖昱可以自制,呃……贫穷精简版。

    两人于是既像是进了博物馆的游客,又像是进了大卖场的买家,开始了品头论足的闲逛之旅。

    虽然玄罡元尊等在外头,但像是他这么穷的家伙进到这种地方,多停留个一天两天的,她应该能理解。

    敖昱以为小月亮最喜欢的会是剑,或乐器。

    确实有不少剑与乐器,在他们进入时,发生了共鸣,但小月亮都是扫一眼便没了兴趣。

    “没喜欢的?”连续几次,敖昱忍不住问。

    “大师兄给我的,是最好的。”

    敖昱摸摸他的头,小月亮目前还不会拍马屁,他说的都是真情实感:“这么确定?你都没碰过它们。”

    “你给我的,都是你‘给我’的。它们不是。”

    无论是鳞球、紫梧筝、茶、酒、棋盘棋子、木甲傀儡,这些敖昱都是特意为他量身定制的,每一样他都喜欢,用起来也最舒服。他不需要去适应与习惯这些东西,用起来、摸起来、尝起来,它们无不适合他。

    敖昱笑了,眼睛笑成了两道弯月,他捏了一下小月亮的鼻尖:“识货。”

    敖昱一闪而过有种给小月亮做双鞋子的想法,这么可爱的小月亮嘟嘴委屈也是最可爱的,但是……小月亮笑起来比委屈时可爱。

    第43章 (捉虫) 敖昱:_(:з……

    043

    让小月亮多看上几眼的都是漂亮的法器, 绘有山茶的手鼓、白玉的提灯、梅枝长笛、晶莹剔透的玉瓶。他看最多的是一件法衣——紫霞霓裳,小月亮喜蓝、紫二色,这件霓裳由蓝入紫, 颜色小月亮实在是太喜欢了, 但这是一件女子的衣裳。

    紫霞霓裳不是以布匹裁剪, 而是直接编织出的,根本无法修改,它无法被改成男子的衣裳。

    “回去你来调颜色。”他“织”的法阵, 比这件衣裳复杂多了。

    “好!”

    【宿主, 你连衣服都会做?】

    【年纪大了,总得给自己找点消遣。以百年磨一剑, 总能磨锋。】

    【理解,只是你的一百年有些多,所以你磨的“剑”也有亿点多,对吧?】

    【嗯。】

    敖昱最后拿出来的, 是一口很奇怪的八角鼎, 鼎的内部实际分了九个部分, 中间是个缩小的八角形, 围了一圈梯形。

    小月亮看了看:“攒盒?”面露疑惑。

    都是敖昱做的,有装点心,装蜜饯果子的, 装各色肉脯的,还有保鲜熟食的。这个是比较大, 比较深, 但这么多宝贝,特意拿一个这玩意儿,小月亮也不由得奇怪。

    “这可不是攒盒, 这是……”敖昱悄悄为小月亮解释着。

    玄罡元尊没有问敖昱拿了什么,见他出来,便对他点了点头:“第三件奖励,自今日起,你的一应资源皆同化神修士。这是补给你的近五十年资源,你的徒弟所得资源也会如化神修士的亲传子弟一般。”玄罡元尊笑了笑,“你若真的成就了化神,可是徒弟最多的化神了。”

    化神修士即便早年间收的弟子够多,但到了化神境界,弟子最多也就十人,且这些弟子的修为也不会低。但平水峰敖昱的记名弟子现在已有三百多人,这么庞大的弟子团体都按照化神弟子的资源供给,即便观眇宗财大气粗不差这些,怕是负责的管事也得惊上一惊了。

    “弟子必将努力修行,不负宗门与祖师厚望。”

    敖昱对玄罡元尊行礼,又朝着观眇峰的方向行礼。

    【呃……请问,你们俩是不是在打哑谜?】

    【我和我的徒弟们,要尽快提高修为。几十年内旁人还能接受,时间长了,可就是功、实不符了。这次的奖励,也不只是给我除魔的,上头有人注意到我了,这些是扶持。】

    【注、注意到你了?!】苹果醋一惊。

    【也该注意到了。】

    苹果醋匆忙去看被他扔到一边隐藏起来的敖昱主线任务——保持观眇宗在本世界仙门第一大宗的地位,且在观眇宗中得到更高的地位。

    这其实该算是两个任务,前半截还没什么反应,但后半截,敖昱的完成度上升了一大截。

    【过去我培养底层修士,于他们只是谈资。这次我翻的浪花大了些,有人想看看,我是否可一跃而出。】

    【……】苹果醋高兴却又紧张,他家宿主实际上还是很小只的,随时都能被人钓起来做酸菜鱼的。

    苹果醋提心吊胆嘤嘤嘤的时候,玄罡元尊已带着敖昱和钺息回到了他们的小院内。

    “奖励带到,我也走了。”玄罡元尊十分干脆地告辞走人,至于拢花老祖与惊龙剑祖两个徒弟,则好像根本没看见。

    【我还以为玄罡元尊是来对你道歉的。】苹果醋不嘤嘤了,他开始哼哼了。

    【她若道歉,反而是给夏临风为难。以‘夏临风’的性格,必然会接受道歉,但那又如何?】

    【啊,她把选择权留给了你。】苹果醋恍然大悟。

    【是。之前的哑谜,也是对我示好,表示与我站在一起。即便她徒弟们再做了什么糊涂事,与玄罡峰,也总算是留了一丝颜面。】

    【你们都没说几句话,到底是怎么交流了这么多的?】苹果醋表示费解。

    【你长大了就懂了。】

    【……】

    “夏师侄,我之前错了。”师父一走,拢花老祖立刻道歉,“是我狭隘了。”

    惊龙剑祖跟着一块儿道歉:“夏师侄,我错了。我当年对你端着师长的架子,却全没有教导过你丁点……”

    【嗯,反而被你教做人了。】

    顿了顿,惊龙剑祖又脸红道:“夏师侄,以后玄罡峰的弟子,可以到平水峰来听讲吗?”

    这些年她与拢花老祖交替带弟子,可就那几个弟子,也让他们教得乱七八糟的。他们觉得自己讲得很明白的东西,弟子一脸茫然。他们觉得自己说的是向东,可在弟子听来就是向西。

    拢花老祖脸上也红:“实不相瞒,我们偷偷买了你的留影石,这才发现……”

    发现自己错过了什么。

    敖昱不是只回答问题,他也讲过“大课”,讲过《道经》《观眇经》《合气经》《归元经》等等,目前观眇宗的主要功法与典籍他基本上都系统地讲解过。

    他既能讲很玄妙的东西,更实际的,比如真元运用,杂灵根的真元找平,某一系术法的运功技巧等,也都可以掰开揉碎地说。

    拢花老祖和惊龙剑祖两人,同样从他的讲解中有所收获。而且他们俩私下里都相信,没能收获更多的原因,因为敖昱这课就是讲给金丹与筑基的,假如他专门讲给元婴……

    敖昱的修为可能还不够,但他的理解,早已在他们俩之上。最要命的,是将原本天才的只可意会,化为了寻常人的也可言传。怪不得,平水峰上常有金丹渡雷劫。

    ——龟兔赛跑,乌龟能赢的先决条件,是它和兔子在同一个固定的赛道上。

    其他峰头的弟子都可去,独独他们玄罡峰的没有那个脸。

    敖昱道:“我平水峰出自玄罡峰。”

    “多谢。”“多谢!”

    惊龙剑祖又道:“还有……这次你的传讯,我们立刻便上告了,本想当即便去助你,却让普济峰的赵从容与百药峰的夏岚依给拦了。他俩与苏小五私交甚笃。”她既准备说,便是要说全了的,拢花老祖听她开口,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出言阻止,“他两人阻拦我上告之事,我也已经告知了宗门。”

    “谢过二师伯。”这次轮到敖昱道谢了。

    三人各自行礼,两人总算走了。敖昱看向小月亮,问他:“平水峰要闹上一阵子了,要去月亮上玩耍吗?”

    “和你一块儿。”小月亮看着敖昱,特意加重了语气,道,“虽然我看不懂,但更有意思。”

    看不懂,插不上话,只能当个背景,但也是和敖昱在一块儿更有意思。

    “好。”

    敖昱带着小月亮出门了,传讯的令箭飞出了数百,平水峰的弟子们也三五成群地接了命令或前往长养司或跑去寻道塔接任务,还有出了宗门前往山门下的仙家集市的。若有人问他们如此忙碌的原因,众弟子倒是坦然相告:“老祖要款待此次帮忙的道友。”

    散发到各处的令箭,也为此次参与者带去了分润与一份十年后在夏家的请柬。

    散修与小宗门对此都很心满意足,他们很乐意去帮助敖昱除魔,除魔乃是修仙者的义务,更何况还是帮助与自己有师徒之实的敖昱。但为了他的邀请,长途跋涉去一趟观眇宗就不必了。

    他们多是务实的人,去观眇宗虽能开开眼,也仅此而已。看见自己与旁人的天壤之别,甚至可能会影响他们的道心,反而不美。

    十年后在夏家的请柬,反而露出敖昱一种对待自己人的亲密,这个他们很喜欢。

    观眇宗内不久前帮忙的修士们,也得到了自己的那份分润,其实那些魔族把资源都用在了化魔井上,更何况修魔的资源,修仙的大多没法用。他们已经从宗门得到了一份奖励,敖昱这份,该是他自掏的腰包。

    “也不知道大师兄从宗门得到的奖励,自己还剩下几分。”修士甲叹气。

    “大师兄就是太实诚,这也不好退回去,否则大师兄更难做人。”修士乙皱眉。

    退回去夏临风收了,其他修士要不要退?夏临风不收,他们难道要像是凡人一样打打闹闹?最后都不好收场。

    “大师兄历来如此。”修士丙摆了摆手,“别多想,能用就用,下回大师兄需要帮忙,咱们再尽力便是。”

    话虽如此,待敖昱的宴席开了,有许多修士上门时带的礼,就是敖昱给他们的分润,包括甲乙丙。毕竟,能在不知道具体详情时,便毅然前往帮助敖昱的,也多是赤诚之人。

    “唉……看来留不住了。”敖昱叹气,看向小月亮,“小月亮……”

    小月亮看着他,清澈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敖昱的身影,敖昱又叹气:“没事儿。”

    小月亮眨眨眼:“?”

    敖昱本来是想找小月亮要雷云球的,这些都是可用之人,让他们觉得还清了敖昱的人情,那可不好。该欠着,还是欠着吧。雷云球是他元婴雷劫的最后一道天雷所制,其中蕴含天地大道与敖昱本身对于大道的理解,每个人触碰后,都能触碰到对于自己所行之道的理解——这才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

    只要真元积累的足够,这一丝感悟至少能让金丹修士上升一个小境界,即便是元婴的也会从中所获颇丰。

    但是,小月亮会有点不开心吧?即使没有不开心,少了个玩具也会别扭吧?他可是最喜欢把两颗球按在一块儿,看着那被挤出来的小闪电笑了——纯粹的,笑出小白牙的开心笑容。若这个雷云球用掉了,至少在敖昱化神劫之前,有一阵小月亮都不能这么玩耍了。

    (天道:……你还惦记着薅一次羊毛?)

    “算了,直接做一个吧。”

    虽然已经很理解敖昱,这次还是没能看明白他的小月亮:“???”

    宾客们入席了,这次敖昱准备的都是正经的修仙界美食,按照苹果醋的说法,是达到了商务酒会的标准。许多受邀前来的修士颇为感慨,他们在外头会被凡人尊称一声仙人,在修仙界,他们不过是观眇宗最底层的小修士。敖昱的款待,过去他们只能站在一旁观看罢了。

    敖昱没来众人也不着急,他们过去来平水峰只是来求教的,即便不是单人独个,也不过与相熟的同门或好友一起。可这一次外出灭魔,他们恍然发现,原来还有如此多的志同道合之人。修士们很乐意和左右之人闲聊,他们彼此间已不再是陌生人,而是并肩作战过的战友。

    当平水峰的一角出现劫云时,也没人惊讶——这里可是平水峰,有人在这儿渡劫,自然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直到敖昱手托一口小钟走了出来,众人猛然发现,劫云好像是跟着敖昱的?

    “大师兄要渡劫了?”“不对啊,大师兄还是元婴中期。”

    “那劫云……跟着的好像是大师兄手里的钟?”

    “钟也奇怪,不似是实物,倒像是真元凝结的。”

    此时的敖昱看似轻松,实际……

    敖昱:要、要变成鱼干了。

    大师兄头一回不再潇洒。这口钟确实是真元凝结,敖昱的真元。他站在主位上,将钟打向了平水峰半空,小钟从拳头大小变为人头大小,于整个平水峰来说,还是太小了些。劫云也瞬间挪到了平水峰演武场的正上方,说明它确实是准备劈这口钟的。

    “灵宝出世?”“这是大师兄的法器?”“到底怎么回事儿?”

    这就能看出众人对敖昱的信任了,劫云和一件摸不清底气的法宝悬在他们头顶,但一个害怕的人都没有,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和其他人懵逼着瞪眼看戏。

    敖昱对着小钟掐了最后一组法诀,天雷瞬间落下!但敖昱也抬指一弹!

    “咚——!”钟声响起的瞬间,钟碎了,漫天金色波光倾泻而下,洒在了平水峰所有修士的身上。

    钟声入耳,金光入心,道心触动……

    全场修士一起入定,包括敖昱,鱼干需要尽快补真元。

    今日受邀的也有少数妖怪,敖昱自家养的一猫一狗,一乌龟,也跟着占了便宜,只有小月亮依旧保持清醒,他手里捏着雷云球和鳞球,眼睛看着天上的劫云。

    虽然劫云是没有感情的,但是,小月亮就是觉得它现在是懵逼加懊恼。

    小金钟一弹即碎,它都不存在了,劫云劈谁?

    小月亮低头捏了捏雷云球,小球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是低弱了几十倍的雷声,但听起来和家里的狸奴被摸舒服了的呼噜声差不了多少。

    再抬头,劫云已经散了。

    小月亮:“……”错觉吗?总觉得这个劫云跑得有点快?

    敖昱暂时缓过来了,这次做金钟还是太勉强,元婴险些枯竭,得缓上一阵儿了。

    敖昱招手,带着小月亮回小院了,他前脚刚走,后脚劫云就又来了——有人渡金丹劫了。渡劫的人……还有点密集。没关系,平水峰的演武场久经考验的,阵法被激发,每个人都在一个单独的区域中,互不干扰,可以各自渡劫。

    嗯,元婴劫也没问题,只要人不多……

    等等,元婴劫?

    ——平水峰的第二位元婴强者出现了,胡朗瑛!

    百年之内晋阶元婴,胡朗瑛同样算是天骄了,即使他根本没有天骄的天赋。不过,此时的平水峰谁有呢?

    渡劫成功后,胡朗瑛也大失往日的沉稳,涕泪齐流地奔去了敖昱的小院子:“大师兄!大师兄!呜呜呜呜!大师兄!”

    这个年纪达成元婴,他不能说一定可以碰触化神境界,可至少他堆境界的时间,比绝大多数人都长。胡朗瑛修行的最高梦想,也不过是元婴罢了,现在他能说一句自己化神可期了。

    “好好好,乖乖乖……”敖昱拍着胡朗瑛的背,安抚着他,“咳咳咳!”

    还是大师兄的咳嗽,让胡朗瑛抹着眼泪清醒了过来:“大师兄,我……”

    “回去闭关一段时间,别着急出来,你是突然感悟升阶,根基有些虚浮。”面容疲惫的大师兄,依旧强撑着精神为他做着打算。

    “是!我必然回去扎稳根基。”

    “把事情先交给轩翡吧。”罗轩翡,也是敖昱的师妹之一,曾经与他一起进入褚霞秘境。如今也是金丹后期,行事极其稳健。

    “是!”总之,敖昱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外头参加这场宴席的修士,自入定中醒来,也不奇怪敖昱这主人为什么不在了,多是对着主位行了个礼,便匆匆离开了。他们还要回去细细感悟,才能将这些东西彻底化为自己的。

    因此在今后的数月中,雷劫声在观眇宗各峰头响起,都是彻底消化所知的修士们的成果。

    【宿主,你任务只剩下三个月的期限了!】

    【无妨,待只剩一个月时,我再动手。】依旧一脸病容的敖昱,十分轻松道。

    他和小月亮在纺线,材料是一种蜘蛛的丝——银丝蛛。此蛛蓝红两色,只有拇指盖大小,性格温顺,是修仙界已经驯化了的灵蛛。只要给提供足够的食物,它们就能吐出取之不尽的丝线。这种素食蜘蛛的食物也很广,所有灵果与灵米都在它们的食谱上。

    小蜘蛛们趴在果子上一边吃一边生产蛛丝,肉眼难见的蛛丝飘荡着在敖昱的指尖集中,从他的指尖另外一头出来时,已经是多条蛛丝编织在一块儿的线,编织方法也自有奥妙。

    小月亮坐在敖昱身边,手里拿着个板子,正认真地缠线,在他身旁放着个大竹筐,里头已经装满了缠好的蛛线,如水的光泽不时在蛛线表面流过,光迷人眼。显然这不过寻常的蛛丝经过敖昱的加工已经不似凡物。

    狸奴坐在竹筐旁边,眼睛瞪圆,死死盯着筐里的蛛线,爪子更是已经开了花,但它依旧只敢看,不敢伸爪。不远处,五黑犬趴在一根不知道何物的大骨头上,咔哧咔哧啃得正香,不时用不屑的眼神瞟一眼沉迷竹筐(里的线)不可自拔的狸奴。

    黑乌龟……得从蜘蛛们干饭的那堆灵果的背面找,它也是食素的,这大堆灵果吃得正香——宴席剩下来的,虽然都是没让人碰过的,但敖昱自准备了新的分给宗门的小辈们,这些上过桌,供奉给别人的  ,都拿来喂家里宠物的嘴了。

    线够了,银丝蛛被敖昱收到了灵物袋里休眠。小月亮高兴地抬着筐去一边刚刚垒出来的玉石池子里染线,用敖昱教导他的方法,材料是当年在外收集的虫子中的一种,此虫的血液正是蓝紫色,可做染料。

    苹果醋虽然急,但他家宿主是真的不着急,那……他也不急了【宿主,你是个真·手工大大。】看手工大大现场制造,还是很快乐的【你当年真的一百年学了一门手艺?】

    【嗯,毕竟经常会很无聊。】敖昱应了苹果醋一声,走上前去将小月亮的头发束得更紧,帮他脱下宽袍大袖的衣裳,再将他的袖子卷起来:“好了。去玩吧。”

    “嗯!”

    小月亮也不用法力,拿着根玉棒在一个大桶里捣活虫子,将它们彻底碾碎后,拧开大桶底部一侧的盖子,虫血汩汩流入了玉石池子里,至于其他零碎杂质,就都留在了桶里。如此几次,玉池彻底被装满。

    假如不知道液体的来处,这一池略黏稠的蓝紫,确实很美。

    小月亮小心地将线一一放进玉池,之后激发法阵,只要静待两天,蛛线就能完美上色了。

    小月亮笑得极其期待,敖昱抬手,抹掉他脸颊上被溅到的几滴虫血:“去洗个澡吧,一会儿有弟子过来。”可以多洗一会儿,等人走了再光脚出来跑。

    “嗯!”小月亮应着,一左一右拎着猫狗跑去洗澡了。

    敖昱看着院子,沉默了一会儿。水果残渣在南边,猫狗刚才打了一架压坏了几株花草,震下了半棵树的梨花。小月亮捣虫子捣得开心,紫血溅得到处都是,打赢了的猫追赶打输了的狗,踩得满地都是紫色脚印和白色花瓣,那边的一大坨……是倒霉红龟被两个同伴当成了打斗(玩耍)的道具,被狗子一脚踢进了小月亮的桶里。

    小月亮也是太专注了,以至于竟然根本没来得及保护它的桶,现在乌龟正缩在一侧的水池里抑郁,它不红了,他蓝紫了。小月亮临走捎带走的猫狗,其实也是面目全非了。五黑是正经五彩斑斓的黑,狸奴成了只紫斑猫。

    这里一片狼藉,他可以一挥手便让一切干干净净,但是……

    敖昱在纺线的石凳上坐下,摆出茶具和点心来,喝着茶,觉得此时小院中的风景,格外宜人。

    谷三七踏进小院的时候脚下就是一顿,若不是看见一脸病容却面带微笑的师父还在熟悉的石桌边饮茶,他已经拿出法宝来戒备了。

    “师父。”谷三七,蛊三七……他便是当年敖昱救下的八个“蛊”儿之一。

    第44章 (捉虫) 逗逗小月亮……

    044

    当年的蛊儿, 如今只剩下了四个。

    其余四个可不是暗中除掉的,他们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心性原因,或自杀, 或做了傻事被公正地处决掉了——大环境虽然已经足够宽松, 但这群孩童的身体实在是过于扭曲, 当他们了解了什么是“正常”,每看一次自己的身体,都是残酷的精神酷刑。随着年龄的增长, 这种痛苦不会淡去, 反而会变得更加强烈。

    敖昱与平水峰的弟子已经对他们多加关照了,可依旧很难让每个蛊儿都活下来, 不是谁都那么坚强。

    至于那些女子,她们养好身体后,都让敖昱通过平水道送回凡间去了。如今很多人已经度过了自己的一生,正常地步入轮回了吧?

    总之, 无论任何方面, 谷三七都是剩下四个孩童中的佼佼者。

    “坐。”敖昱道, 待谷三七坐下, 敖昱取出了他与小月亮在仙宝峰里拿出的那件八角鼎来,放在了石桌上,“此乃九龙鼎, 或称九虫鼎,乃是炼蛊的法宝。我也不瞒你, 正是我自仙宝峰中得来的。”

    “!”假如不是坐在石凳上, 谷三七觉得自己会摔地上,“师、师父?!”

    “嗯,你猜的没错, 是给你的。”

    “扑通!”谷三七还是跪地上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朝外涌。

    他们平水峰……很穷。师父赐下的法宝虽然也好用,但都是师父自己做的,平水峰弟子们也遵循这个宗旨,能手搓就手搓。反正他们峰头上,各行各业齐全,最近甚至多了两个因为师父的任务,所以对厨修感兴趣的同门,整天颠勺做饭,丰富了平水峰的菜谱。

    虽然修为不高,但大家群策群力,实在不行还能问师父,低阶的东西都能折腾出来。

    师父得到了宗门奖励的事情,早已经传遍各处,他们也猜过师父到底从仙宝峰拿了什么宝贝,但谷三七和其余三位蛊道的师弟们,从没朝蛊道法宝上猜。

    他们的身体特殊,修为低微尚且未能辟谷时,如厕沐浴都要避开其他人——在正常人身边长大,才越发清楚地明白,当年那村子里的大人们,造了什么孽。他们庆幸自己是让村人买来的,若是传承了那村庄的血,知道所有的孽都是祖先做下的,谷三七怕也是受不住自戕的之一。

    同门们很好,师父很好,没人将他们当成异类,可他们·就·是恶心的异类。每次换衣裳,谷三七都是闭着眼睛的,太监只是残缺,他们这个样子的躯体,是扭曲。

    自戕的两人都是意图剁掉身上的虫子,但虫子死了,他们也死了,且死得无比痛苦。

    因为身体的情况,即便是在这样的师门中长大,且自己也修行有成,但谷三七与师弟们的脸上,依然是比旁人多了黑暗与阴戾。

    谷三七哭得难以自己,他们这种阴沟里的虫子,被允许活下来,活在阳光下,已是殊荣。谁能想到,他们竟然也会得到偏爱呢?师父拼了命得到的高阶法宝,竟是给他们拿的。

    敖昱喝了半杯茶,刚要与谷三七说话,小月亮竟然出来了。脚上的鞋子穿得好好的,面容沉稳,甚至是颇有些气势地走了过来,在敖昱身旁坐下。

    哭得难以自己的谷三七,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师、师叔。”

    小月亮温柔地笑了笑:“在外人面前装一装样子无妨,在我与你师父面前,想哭便哭想笑便笑。三七喜吃咸的,来,尝尝这个点心。”

    他将谷三七从地上捞起来,拿出了个点心匣子,从里边端出一碟子酥皮点心来,推到谷三七面前,笑着道:“快,尝一尝。”

    谷三七吃了一口,咸酥味的点心,果然正是他爱的。原来看着没心没肺的师叔,其实也是关注着他的。

    “好吃。”谷三七眼泪落着,咧嘴笑着。眼泪又落下来了,点心倒是更咸了。

    待他吃完了,敖昱将九龙鼎推了过去:“拿去吧。你不要,为师也没法用啊。宗门也是不许替换的。”

    谷三七伸出的双手颤抖不停,但在接住九龙鼎时,却顿时稳住了。

    “东胜洲里,南炎洲的法宝很难遇见,蛊道法宝更少。你的修为无法完全操控它,所以我已将其封印,待你修为逐步增长,方可将封印逐步破解。这不只是给你的,也是给你师弟们的,明白吗?”

    “是!师父!明白!”谷三七的脸上,出现了阳光。

    “待适应一段时间,你们师兄弟便去畅国的蛊虫林吧。”

    敖昱当年封印的那片区域,如今几十年过去,确实变成了一片蛊虫的国度。他可没有任何故意留下虫卵的行为,当时确实是尽力杀灭了,但那地方的蛊虫被鲤鱼精血肉以及当地村民供奉,繁衍出了奇形怪状的各类异种。依旧有许多躲过了敖昱的绞杀,毕竟敖昱当时也才金丹期。

    也是幸好,敖昱早做好了这种情况发生的打算,不止养着蛊儿们,还支持了那位冯布衣将军继续研究蛊虫——出事的时候,有懂行的,总是比一无所知的要好得多。

    蛊虫林不仅为冯布衣将军所用,也吸引了一些外来的蛊道修士,现在轮到敖昱的弟子们用了。

    为谷三七与九龙鼎打了寻宝符——让修为低的主人与法宝之间有最基本的感应。钺息为他带上了一小盒子点心,谷三七抱着九龙鼎如抱着自己的命,脚步沉稳地离开了。

    敖昱看着小月亮,小月亮也看着他,眼睛里写着:夸我!夸我!

    他在努力成为一位“师父的道侣”,在敖昱根本没有特别引导的情况下。

    “小月亮,做得太好了,辛苦了。”

    “那我们来合奏吧!”得到了夸奖,小月亮心满意足。

    “好。”

    小月亮奔去琴室拿琴,鞋子甩飞向了空中,敖昱的心跟着他的足衣,一起飞扬了起来……

    他挥挥手,足衣飞到了敖昱的手里,被他熟练塞进了袖子里。

    任务倒计时两个月,苏小五改名苏萧悟。

    又过了半个月,敖昱正在给小月亮织衣服。

    边玩耍边准备材料的同时,敖昱画了许多衣裳款式让小月亮挑选,最后小月亮选择了最普通的直裰,再配以鹤氅。于是两人发现材料不够用了,只能再次准备了一批,两批的颜色还有些问题。没关系,敖昱混了混线,新出的蓝紫色,让他收获了“亮眼睛小月亮”一枚。

    总之,各方面的原因,造成了敖昱到现在才正式开始动手。

    ——天衣无缝,之所以无缝,因它是织出来,而非用布料裁剪出来的。

    敖昱以手诀织衣,小月亮在一旁为他理线,偶尔还递杯茶水,塞块点心。

    【啊啊啊啊——!】苹果醋的尖叫声,忽然充满了敖昱的耳朵【任、任务完成了!宿主,你是怎么确定任务一定会完成的?】

    敖昱编织衣裳的手诀没有半点被影响到【没确定,但苏小五的为人,可能不会与魔有牵连,却八成使用过魔器。观眇宗大搜天下,他八成会被查出端倪。若是没被查出来……才轮到我帮忙。】

    【呃……】苹果醋恍惚想到了一句话——就业是双向选择【宿主,你在观察观眇宗的行动力?看来……观眇宗是刚合格?】

    【观眇宗的行动力?差不多是这个词的意思。但观察观眇宗只是一部分。】敖昱道【更多的我是在观察天道的行动力。】

    【啊?】

    【正派再不送到魔族那边,我要认为天道之子已经换人了。】

    【啊啊???】苹果醋刚疑惑了不到瞬间,就发出了惊呼【雾草!】

    气运条上,敖昱的黑色,瞬间长了半寸。与此同时,苏小五,不,苏萧悟的道一峰,悄无声息地没了踪影。原本缠绕在道一峰的灵气,向四周涌出,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灵气潮涌。

    这次苹果醋没着急地去问敖昱,他也不能总这么废柴,他开始查看自己的各项报表和剧情进度存档——气运条的变化不只是因为道一峰被削峰,而是综合的。

    最近正道宗门在严查魔踪,因有了淘国的经验,各大宗门联合发出了悬赏,为了悬赏,散修与小宗门将犄角旮旯都尽量查到了,陆陆续续翻出来了十几处类似化魔井的大祭祀地。又有十几处是魔族眼看事情败露,直接提前行动了。

    大宗门准备充分,化神修士联合出手,与化神同阶的化魔魔修,是不敢潜入东胜洲的。因化魔阶的魔修身带异象,什么都不做便可聚拢魔气,催生心魔,他们若在东胜洲是藏不住的。如今过来的最高不过魔婴阶段,他们倒是没惦记着依靠化魔井之类的魔宝就能在东胜洲立足了,但这些东西,可乱了东胜洲人心,污了东胜洲的灵气,到时候,魔族方才有可乘之机。

    结果,虽不能确定万无一失,但即便落下一个半个,却已无大碍。

    魔族在东胜洲的上千年筹谋,毁于一旦。

    敖昱不知原剧情,但按他所知的局势推算,这些献祭失败后,魔族近千年内再想将势力侵入东胜洲,难度高到让敖昱都有些头疼。

    而且,虽然随着时间过去,修士们的警惕心会下降。但经过这次,修士们脑海里的“魔族都在北霉洲废墟里苟延残喘”,变成了“魔族也会偷摸到东胜洲搞阴谋”,让他们在遇到事的时候,多了一种考虑。这本身就是给东胜洲的人修加了一道护壁。

    魔族势力必定撤离东胜洲,难撤走的,也会将自己埋得更深。苏萧悟他可是已经元婴后期了,再不转修魔道,他可就化神了——即便他天赋异禀可以二者兼修,但化神期兼修彻底相逆的功法……只这一条,天道就要给他多大的进补?

    最佳选择是让苏萧悟尽快走上他的正道,魔道。

    给敖昱的任务,说明天道也是同样的想法。

    正派反派气运交织,如今的苏萧悟毫无疑问是亏欠敖昱的,他自己不认,因果也摆在那。

    敖昱一旦主动去陷害,便反成亏欠之人了。他不想牵扯进去也是不动手的原因之一,毕竟,现在每多一天,撤出东胜洲的魔族势力也就越多,苏萧悟未来就越麻烦。

    气运条可是出现了,敖昱与苏萧悟此时几乎平分气运,苹果醋当时觉得惊奇,敖昱却认为理所应当。他未曾取过,一直为自己的气运添砖加瓦。苏萧悟却一直在取,方有道一峰过去的如日中天。

    天道再不动手,要补平苏萧悟,给他的便要更多。

    【欠谁都好,不要欠天道。天道给的……是要还的。】

    苹果醋经历了多个世界,此时敖昱的话,竟然让他如当头棒喝。他从来都以为,气运之子,就是气运之子,是天道所钟……

    但天道无情啊,让他“钟”的,那是因为气运之子能带领此世界跨越量劫。而量劫,乃是上一代的天眷种族年深日久不思进取,故步自封,于世界发展无益,这才逐渐积累起来的“劫难”。其实这说到底,难道不是前一个被天道“钟”的种族,花光气运了吗?

    天道也是要发展的,天道的发展便是诸多种族万壑争流、奋进勃发。只有天道治下的世界发展,天道也才能发展,甚至提升阶层。由小世界变大世界,由一方世界,化为世界之合。或者是一颗星球的天道,化为星球联盟的天道。

    敖昱很淡定,他漫长生命中,见多了这样的轮回。仙、魔、人、鬼、虫,甚至花草树木,都曾成为世界的主宰,登台亮相成就一时的风流。

    气运之子们与戏台上的角儿无甚区别。唱得好,引来观众的,才会被戏班子老板力挺。唱得不好,得不来真金白银,他又能是个什么东西?

    敖昱对小月亮笑笑,万古已过,如白驹过隙,唯有明月……与我,亘古不变。

    小月亮沉迷理线,敖昱的视线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他抬头看着敖昱:“大师兄?”他在看着他,又好像透过他在看别人。

    “小月亮,观眇峰有灵茶名‘悟真’,百年才得二两,乃是掌门的宝贝。想喝吗?”

    “想!”

    “西和洲有火灵鹿,身有长绒,既暖且柔,想摸吗?”

    趴在一旁的狸奴与五黑犬一起坐了起来,警惕地看向敖昱。

    “想!”

    “南炎洲有虫,吞朝霞为食,其翅如紫霞,想玩吗?”

    “想想!”

    “北霉洲……有魔,想杀吗?”

    “想想想!”

    “可惜,现在没有。”

    小月亮:“……”他刚才嘴角上翘,笑得有多开心,现在嘴角下拉的幅度就有多大。

    “都会有的。”

    “嗯!”他又笑了,露出小白牙。

    狸奴与五黑的脸上都露出惊愕,显然没想到小月亮这么好哄。不过它俩对视一眼就都趴下了,以狗脑子和猫脑子思考也知道,这种好哄,是对人的。

    若有外人在场,此时怕是会“呸”地吐上一口唾沫,再道一声“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但敖昱与小月亮是很开心的,小月亮兴致勃勃地询问着敖昱火灵鹿与吞霞虫的详细细节,敖昱一边继续织着衣服,一边细细与他讲述着。

    作为旁观者的苹果醋,正瑟瑟发抖:嘤,在刚刚的一瞬间,我仿佛看见大魔王的手在这个世界的每个洲上划过,然后世界一片黑暗。嘤嘤嘤,好可怕。

    敖昱用了四十七个时辰,为小月亮细细地织好了直裰与鹤氅,又为他制了一根梅花银簪——小月亮爱蓝色、紫色,若是亮灿灿的饰物,他最爱银色。

    “先不要穿,随我出去一趟。”

    “好。”

    敖昱与钺息手拉手出现在了平水峰……的下方,这里是上山山道的入口处,有一座牌坊,上书“平水峰”。

    今天这里尤其热闹,因为与往日来听讲道的不同,今日来了一群找麻烦。罗轩翡带着一群金丹,拦在这群找麻烦的人前方——他们都是苏萧悟的好友,是观眇宗当代弟子中,除了敖昱之外,在东胜洲修仙界拔尖的那一群,人人都是元婴,罗轩翡的金丹后期,放在他们面前,实在是不够分量。

    她能把对方全部拦住,因为对方多少还讲点观眇宗弟子的脸面,以及平水峰声名赫赫的护峰大阵。

    当年来找打的剑修,可是吃了许多苦头,但也彻底打响了敖昱同辈下阵法第一人的名头。有些在阵法上颇有建树的修士,听说了他这个名头前来找事的,在看到了平水峰后,便彻底拜服,倒是后来常常来找敖昱询问法阵——研究法阵,不需要开打,看一看就知道对方的斤两了。

    “诸位师兄,既来了平水峰,便上来喝杯茶吧。”敖昱的声音传下来,罗轩翡抿了抿嘴唇,露出几分担心,可还是让开了路:“诸位师兄,请。”

    【宿、宿主,在你出来的瞬间,气运条降了一点,只只有一点点。】苹果醋提醒敖昱,以防他没注意。

    【嗯。】

    苹果醋听不出来敖昱是喜是忧,但他决定闭嘴,静观“鱼”变。

    众人上山速度虽快,倒是没找麻烦,老实安静。

    敖昱接待他们的地方自然没在演武场,而是一处专门用来待客的小院,回廊九曲,处处是景,只是今天的客人显然是没有赏景的心思的。

    敖昱与小月亮盘坐在蒲团上,两人跟前是一张小桌,手边是流得正欢的溪水。沿着溪水,散落着十几张这样的小桌。

    罗轩翡见了敖昱便加快步伐,众天骄里有人也要快步跟上,却让同伴给拉住了。

    方才在下面听敖昱声音就不对劲,此时虽有些距离,也足以让人看出他面色欠佳,神元有损。

    前几个月便传他制了一口传道钟,那钟传道数百人,却未能撑过天劫,敖昱也一直闭关不出,怕是受了伤。如今看来,传言是真的。

    “大师兄,你如何出来?那些人不怀好意的。”

    “怎么了?”敖昱一脸疑惑,他未曾隔音,两人的对话天骄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苏萧悟身边被查出魔踪,竟然打伤执法长老,跑得不见踪影。他的这些个朋友都是笃定了苏萧悟无辜被冤枉。也不知道他们用哪个脑子想的,认定了是你冤枉了苏萧悟,让你去狴犴司证明苏萧悟的清白。”

    “哦,我知道了。师妹莫慌,没事儿的。”正反两人的纠葛,他虽然没插手,但事依旧也找上他了。

    两人交谈间,天骄们也纷纷落座,有人沉思,有人嗤之以鼻,还有人一脸神秘莫测。

    不等敖昱说话,又有人到了。原来是孟天钰:“那天让你的钟‘打’了,回去我就闭关了。谁承想,我师弟砸大门告诉我,你出事了。还好我闭的不是死关,否则都赶不上这场好戏。”

    他依旧是那邋遢的装扮,堂堂元婴修士,竟然胡子拉碴,不过,确实有些糙汉的野性魅力。

    孟天钰一边嚷嚷着,一边找了个空桌子坐下,撑着下巴等着看“戏”了。

    与他前后脚又进来了个白面青衫的修士,进来对敖昱行礼,道一声“大师兄”,在孟天钰身边,找了个蒲团,规规矩矩盘膝坐下了,倒像是来听讲道的。

    也就半刻钟,陆陆续续进来了二十几名元婴。

    天骄们坐得开始没那么舒服了,又等了半盏茶的时间,再不见人来,敖昱这才道:“诸位师兄师姐,大概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实不相瞒,我与苏师弟……上次见面还是在宗门的大门口。我们不过擦身而过,只不过互相打了个招呼。近日,我更是一直在闭关养伤,可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这让我如何为苏师弟证明?”

    敖昱的语气缓缓的,能听出他的虚弱。他那个众所周知脑袋有点毛病的妖怪道侣,一脸担忧地盯着他——众所周知,傻子是不会说谎的。

    (小月亮:好无聊,无聊到想睡觉,只能看着大师兄,眼皮才能坚持住。)

    “你上次见普和元尊时,可曾与她提过萧悟?”有个黑衣修士问。

    敖昱道:“不曾。”敖昱脸上的茫然是真的,这怎么联系上的啊?

    “说谎!那为何普和元尊一回来,宗门内便开始调查萧悟当初的事?”一个小个子大眼睛的男修叫了起来。

    第45章 (捉虫) 大黑·棉花·鱼……

    045

    “……”敖昱思索片刻, 双眼迷惑,不太确定地问,“这位师兄说的, 可是宗门大搜魔踪的事情?这件事我确实是知道的, 但这查的不是全宗吗?而且, 大搜魔踪也并非为了在观眇宗内找到魔踪痕迹,只是自弟子间搜集情报,以便发现更多的魔踪。”

    观眇宗治下会发现魔踪还可以接受, 那是凡人的事情, 但观眇宗的宗门内部也有魔踪,这谁都没想过。任何一个正派大宗都不会有这种想法的, 嫌自己的脸太好看了,所以丢一丢吗?

    敖昱展现的状态是弱势的,不只是虚弱,是他整个人都是显露毫无攻击性的弱, 他像是一朵棉花。

    天骄们却反而气弱了, 这些小孩子几乎都是天灵根, 还是变异的天灵根, 要么出身修仙大家,要么还没记事就让师父被特异的方法找到,带进山门了。拢花老祖齐温温那样, 身带灵宝的,都比不上他们。

    因天赋卓绝, 自小进境就与同龄人拉开, 鸿鹄不与燕雀同归。之后修为高了,历练时也几乎都是独来独往,跟凡人更是没什么可说的。他们心性也不差, 但说城府阅历,却差了许多,以至于斗志昂扬地跑来,却在被敖昱问了两句后,竟说不出话来了。

    孟天钰拿出自己的酒葫芦来喝了一口,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群小傻子让苏萧悟那人精给笼络到了一处,说话做事都在一块儿,渐渐也就以为这世上只有他们那群人是人,外人都不是人了。前些日子平水峰把道一峰碾过去的留影,可是在修士之间广为流传。听说把苏萧悟气够呛,还说这留影也是夏临风弄的。

    ——苏萧悟太傲气了,这群天骄更傲气。炼气筑基的小孩子对他们有几分崇拜,金丹元婴的寻常修士,对他们就是很反感了。他们倒霉,观眇宗的许多人,都乐意看。至于是不是夏临风……更是无稽之谈,拍留影石的人都站出来了,是个散步的长养司管事。

    (管事:对,我只是在散步,我才不是特意去的。道一峰消失的影像没有拍到,遗憾啊!)

    明显的,苏萧悟私下里常说夏临风的坏话。那段时间,苏萧悟更是不知道怎么说夏临风的呢。现在他身上真出大事了,这些人第一反应就是夏临风陷害的,倒也不奇怪。

    孟天钰又喝了一口,不奇怪归不奇怪,他其实很想问问,苏萧悟究竟是怎么说的?因为以他孟天钰的脑袋,可是真想不出来夏临风的坏话。难道说他找了个妖精当道侣?孟天钰瞅了一眼钺息,钺息正关心地看着夏临风。

    这个妖精,他温柔又好看啊,虽然有点傻……

    被敖昱瞥了一眼,孟天钰差点让酒呛着:也就这个时候,这位大师兄会表现出刺人的敌意来了。

    “夏师兄。”开口的是施绝,乃是血剑峰的弟子,同辈里的剑婴第一人,算是道一峰天骄里的二号人物,“实不相瞒,让萧悟被误会的东西,恰是当年文白真人的遗物。谁也未曾想到,那里头竟然有几件隐藏极好的魔器。我等成日与萧悟相处,也曾看他用过那几样法宝,同样未有丁点的发觉。还请夏师兄前往,证明这几件魔器的来处。”

    “哦?”楚霁衡的修为,想弄到隐藏如此隐蔽的法宝,可不容易,“说出来可能要让诸位师弟笑话了,当年师父的遗宝……我未曾有眼福得窥一二。至于日常使用,我只见师父用过云舟与飞剑。”

    施绝皱眉,罗轩翡道:“这位师兄,此事我原玄罡峰弟子都是知道的,你若是觉得我们这些跟大师兄另开平水峰的,言辞已不可信,那就去玄罡峰,找其他人问问吧。我们平水峰一穷二白又不是新鲜事。”

    “扑哧!”来助拳的元婴们,有人笑了出来,“不用问玄罡峰,出去找个年岁够的修士,都知道当年楚……文白真人如何吝啬,或者你们直接去问问自家同门,他们不是更可信?”

    “文白真人的金丹,就是个废金丹。”又有人说着对敖昱拱了拱手,楚霁衡混蛋,可名义上就是夏临风的师父,这尊重是给夏临风的,“他是用不了太强的法宝的,虽说你们没见苏萧悟用过,但你们见过,却都看不出端倪,显然不是他能用的。”

    “文白真人收这样的法宝做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他父亲青丹老祖留下的?”

    “可青丹老祖一个医修,成年待在宗门不出,他从哪里寻来的歪门法器?况且,有什么用?”

    “此等法宝即便魔气隐藏得严密,可上手一摸,使用者还是能分辨出来的,毕竟魔器就是魔器,它用的就不是灵气真元,你们真确定苏萧悟一无所知?”

    “文白真人的遗物大师兄未曾见过,此事当年怕是大半个宗门都清楚。谁与你们说,那些歪门法宝是文白真人遗物的?”

    “……”

    施绝一个提问,众人已经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在敖昱这一边的元婴,大多是历经世事的老油条了。天骄小天真们一句话,已经足够让他们看出很多问题了。

    天骄们一开始还能认真听一听,想一想,可渐渐脸色便不对了——怎么能质疑苏萧悟呢?

    “怎么能这么说呢?”

    “苏师兄是必定不知道的。”

    “那几件法器,苏师兄都没用过。”

    敖昱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小月亮真的真的是要睡着了。

    “叮!”茶杯磕在桌上,玉石相击的声音荡漾开来,传进每个人的耳中。

    “喝茶。诸位别急,喝茶,慢慢说。”敖昱仿佛只是当个和事佬。

    茶壶茶杯茶叶筒飞向各桌,众人下意识地开始闷头沏茶。敖昱也给小月亮沏茶,清楚看着他举起袖子遮挡了一个哈欠。

    喝着茶,说上瘾的孟天钰等人冷静了,除了孟天钰又端起酒壶外,其他人都想再喝两口。

    天骄们茶水进口,却是一脸惊悚。刚才那大声呼喝的大眼睛男修甚至直接吓得扔了茶杯,站了起来:“你对我们用了什么术法?!”

    “咳!咳咳咳!”敖昱以袖掩面,连声咳嗽。小月亮沉思片刻,拿了颗蜜饯出来,抓起敖昱按在桌上的手,按在他掌心里。

    “不过是静心音,火气越大,反应越大。”敖昱咳嗽完了,把蜜饯扔进嘴里,拍了拍小月亮的手掌,仿佛安慰。

    “不瞒各位,初时我连诸位到底为什么来的都不知道。你们进门前,我方才知道道一峰出事了。我与你们去狴犴司一趟,苏萧悟是我的师弟,他出了事儿,总该问个明白。他若有事,我亦有管教失职之责。他若无辜,自当为他求个清白。诸位若愿意,也可同去。”

    敖昱说得义正词严,苹果醋默默颁给了敖昱一个赛博小金人——不知道的还真的以为你不知道呢……

    天骄众人要么就是在等这句话,要么正盼着离开平水峰,到了外头,是打是闹,岂不是随他们。

    平水峰外,众人各取法宝前往狴犴司。元婴修士了,怎么说都有一两件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结果敖昱和钺息拿出来的竟然是一条银色大鲤鱼,这玩意儿的皮虽然还不错,可明摆着就是一件木甲之物,和宗门租借给金丹以下弟子代步的,是一样的东西。

    可敖昱就是和钺息一块儿坐到了鱼上头,敖昱还是侧坐,双手揽着钺息的腰。钺息高兴地坐在鱼脑袋上驾驭大银鱼,他的两只脚在鱼头两侧晃荡,唯一的遗憾就是……钺息不用回头,也知道敖昱是不会答应的,回家再光脚骑鱼吧。

    天骄们有些人便露出了讥讽轻蔑的眼神,施绝面上流露出的却是疑惑。有人与施绝传音:“施师兄,咱们半路上将夏临风拿下,逼他把真相说出来!”

    “简直莫名其妙。本就是前往狴犴司的,何必多生事端?你们若动手,我打你们。”施绝皱眉,夏临风目前的言行,并无错处,他们哪里有道理要在自家的宗门里,袭击同门?还什么逼他说出真相?难不成是要严刑拷打吗?

    其实施绝肚子里藏着气,但这都是一块过命的同伴,有什么事当然是私下里再说。

    “施师兄!”

    在狴犴司门口的巨大狴犴雕像前头落下来的时候,孟天钰看了天骄们一眼,他们已说好了路上这些人出手,该如何保护大师兄。没想到,小傻子们竟忍得住,看来也不是都傻的——真论战斗力,人数是天骄们两倍的元婴们还真不一定打得过这群天骄。

    同境界下,功法、元婴与法宝的区别,将修士们的战力拉扯得如天地之远。不过,夏临风在他们这边,别看夏临风现在虚弱成了这样,但孟天钰就是对他有着极强的信任。

    更何况,这可是在观眇宗,他们两群人的动静已经闹得够大了,只要坚持上一时三刻,必定会有长辈出来管事,到时候就是先动手的小傻子倒霉了,最好再打伤一两个,他们不是天骄,没那么要脸,不会死撑着,到时候朝地上一躺,别怪他们这群穷鬼从小傻子身上扒皮了。

    “可惜啦。”孟天钰一边喝酒,一边发出遗憾的叹息。

    “可惜啦……”其余元婴一起叹气,他们虽然没穷到敖昱那样,但也穷。

    天骄们忽然都觉得脖子后有些冷飕飕的:“……”

    这群人闹得动静其实已经够大了,各界都在关注,包括狴犴司,人还没到,这边已经做足了准备。敖昱规规矩矩与管事见礼,说明来意。管事也极坦然地将众人都带进了狴犴司,找了个大厅安置他们,管事拿出了一枚留影石:“狴犴司执法,皆以留影石留影,诸位同门都可观看。”

    “谢过这位师兄。”

    “此留影石为关于苏萧悟个人的影像,若各位有异议,尽可提出。”开启留影石之前,管事的又加了一句。

    小月亮又对留影石感兴趣了,当留影石影像放出来的瞬间,他转头看向了敖昱:“嗯,回去给你做。”

    果然,小月亮又亮(笑)了。

    苹果醋【……】他家宿主给自己的标签大概是穷人手搓党,要是放到现代,即使没有灵气,他靠手工直播都能养活自己。要是到了某些特殊时期的战争年代,苹果醋还真有点好奇,他能搓出啥玩意儿来。

    留影石表达的内容很完整:狴犴司当时找到苏萧悟,主要是询问多年前苏萧悟在桂苑秘境发现了魔修的事情。所有过去游历时,曾经上报过发现魔踪的观眇宗弟子,都会被例行询问。当年他们认为所有的事情都是个案,如今这些很可能是有关联,便能以此深入,发现更多魔踪。

    狴犴司的来人身上都带着探查魔气的法宝,与苏萧悟对谈没多久,这些法宝就开始鸣叫。

    他们当时也没紧张,这是很寻常的事情。

    敖昱和小月亮去淘国都城灭魔后,也收了许多魔族身上的零件,要给小月亮做玩具的。但作为材料的魔族零件,是要经过炼制的,不过再如何仔细,这些零件多少会残留一丝魔气。但这些魔气已经是无根之木,要不了多久便自行消散了。

    就算是魔族使用的魔器,正道修士也不是不能用,但一样是要经过炼化修改的,使其从消耗魔气改为消耗灵气。

    和魔道接触过的修士,过了几十年,身上依旧被检测出有魔气,不是需要大惊小怪的事情。

    狴犴司当时也确实没有大惊小怪,只让苏萧悟将可能沾染魔气的东西拿出来查验,不过例行公事罢了。苏萧悟却立刻愤怒了起来,指责狴犴司诬陷他,下了套害他。

    看到这儿,敖昱就明白了,苏萧悟这个反应,因为他不懂。留影中,苏萧悟脸上的愤怒和恐惧都清晰得近乎喷薄而出。

    虽独自立了峰头,又与一群同门结伴在外游历,闯下了不小的名声,有了自己的事业。可很多东西,他还是不懂,甚至他很可能从未去了解过。即使,这些都是门规里写明白了的。

    ——观眇宗是道、魔之争时就屹立不倒的大宗门了,现在的观眇宗是有了许多老牌势力的通病,但当年的观眇宗能为东胜洲巨擘,绝对不是因为不知变通死硬执拗,抓到一点可能就杀的。关于道魔之争的规章,灵活又有变通。

    甚至,观眇宗早期是接纳魔族道魔双修的。以观眇宗修士飞升的魔族,敖昱查到的就有三人。

    苏萧悟因在底层厮混惯了,自认见多了虚伪黑暗,见多了有权者反过来践踏权力,或利用权力盘剥弱者,对规则从骨子里就有蔑视。当初还在玄罡峰时,若不是敖昱的吩咐,苏萧悟极少自行去研读理论的书籍。他更喜欢“有用”的东西,比如正经的功法。

    敖昱教导过他,很清楚苏萧悟的道是什么——强者为尊,不过,这个强者得是他自己。旁的比他强的人,可不能恃强凌弱。

    苏萧悟是天道所钟,他的资质让他在修炼上畅通无阻,将功法一看即明,将法宝拿来就用。

    但也仅此而已了,他走的是一条越来越窄的道。

    敖昱轻轻咳嗽着,小月亮又给他递了个蜜饯。

    好酸……还以为之前那颗苦的只是小月亮一时失误。敖昱面上不显,内心已经被酸得皱成一团。小月亮笑看着他,敖昱也笑着:下一颗准备好的蜜饯,会是什么味道呢?

    留影石的影像中,苏萧悟已经与狴犴司的众人打起来了,其余当时在场的天骄也动了手,结果……都被拿下了。观眇宗狴犴司以抓捕同门为己任,他们在观眇宗的不同,可不只是脑袋上顶着个狴犴发冠。

    在观眇宗山门内,狴犴司可调用宗门大阵的力量,越阶而战只是寻常。苏萧悟的储物玉牌被取出来,破去禁制后,里头的物品都在被仔细记录的同时进行查验,自然查到了那几件物品。

    “你们不要动!那是我师父的遗物!”当那三件法宝被拿出来后,苏萧悟先是激动大喊,又在明显被识破后,一脸崩溃道,“怎、怎么会?必然是有人在遗物上做了手脚!”

    苹果醋【演技没有宿主好。有点用力过度。还什么师父的遗物?】

    苏萧悟是主角,苹果醋都得呸他!给他留面子,也只是不在宿主面前呸罢了。神马东西!

    但对于信任苏萧悟的傻白甜天骄们来说,苏萧悟的表现,就是一场情真意切的演绎了。此时不知道当时情况的许多天骄,都红了眼圈。

    留影中,狴犴司正要将苏萧悟带走,苏萧悟被封印的巨剑忽然炸开,现场一黑,待留影石的影像恢复时,苏萧悟已经不见了。

    留影消失,狴犴司管事问:“诸位可有异议?”

    敖昱站起来行礼,与管事一同看向天骄们。

    施绝听其他人讲过,情况是相同的,只不过,他们讲得略加了些个人感情进去。当时听着,就觉得是狴犴司是有备而来,是专门来找苏萧悟麻烦的。可他就算是怀着这种心态去看狴犴司的留影,也能看出人家是秉公执法,甚至被苏萧悟暴起反抗的时候,狴犴司的人脸上都是懵的。

    若非他们带着狴犴司的法宝,这几人怕是要被打杀在了当场。直到他们搜出苏萧悟身上三件伪装后的魔器,狴犴司修士依旧是懵的。

    有魔器就有魔器,之前没看出来,没有上报,那你补报一个不就好了?这应该是狴犴司修士的心态。这么点小事,值得如此大惊小怪吗?

    苏萧悟的反应……过激了。他不像是不知情,或认为被冤枉的反应,这两种情况是该想办法解释。他更像是知情,更知道自己败露后下场的反应。所以他意图灭口,他又拼死逃跑。

    施绝和部分天骄,心虚了。

    “这位师兄,当时的几位同门,伤势可要紧?”确认无异议,敖昱问管事。

    “伪君子。”天骄里有人嘟囔。

    但听到敖昱的询问,狴犴司众人神色都温和了几分,那位管事可是到现在都没说出自己姓名尊号的。他听见有人嘟囔,神色一冷,却是瞪了嘟囔的人一眼,再看敖昱时,依旧还是温和的:“他们都已无碍,谢过夏师兄关心。”

    “这是两颗三色灵芝,还请师兄转交给几位同门。”

    “好。”管事神色更温和了,狴犴司的名声在观眇宗不太好,私下里甚至有人称呼他们黑狗司。过去狴犴司的人伤了,赔偿是能索来,可那不是得“索”吗?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温声好气满含歉意地送上补偿。

    敖昱这种“示弱”的行为,却惹恼了部分天骄。

    “他们逼走了苏师兄,你还给他们送礼?”

    “你是也认了苏师兄的错吗?”

    “三色灵芝?废物送废物。这种玩意儿,我见着都是直接踩烂的!”

    “你都没给苏师兄送过东西吧?你给他送。”

    小月亮盯着那群人,他真的很想开打,最好给他们都削一层皮下来。

    “师兄,不知可否看一看当时收缴的魔器?”苏萧悟跑了,但从留影石看,除了魔剑,他别的东西可是都没来得及带走。

    “可,我这便命人取来。”

    管事打出一枚符咒,不多时便有狴犴司的弟子将三件魔器都送来了:指虎、长绫,和一枚眼形玉雕。敖昱一一取来,拿在手中打量,这几样魔器身上的禁制很有意思。若非狴犴司身上特殊的检测法宝,莫说这三样魔器好好摆着,寻常修士察觉不出魔气,即便它们被使用了,也依然别想察觉出来。

    “魔器从苏师弟身上搜出来之前,你们确实未曾见他用过?”敖昱问,他可是一直看着那群天骄了。当留影中,三样魔器被检测出来后,其中有好几位都没藏住脸上的惊愕与心虚。

    那种表情,绝不只是针对苏萧悟夸张反应的。

    而且,现在敖昱提问,天骄们虽然保持安静,没人承认,但是……也没人否认啊!

    第46章 (捉虫) 一线生机

    046

    正常的不是应该直接说“没有”吗?

    还是大眼睛青年反应快一点, 因周围的安静愣了一下,猛然道:“对啊!我们没人见到过!”

    狴犴司众人:“……”

    孟天钰等元婴:“……”

    小月亮都笑了,一群傻孩子。他不想削他们了, 让他们继续犯傻吧。

    狴犴司管事却是唯一一个不笑的, 魔器摆着没用, 和用过,这完全是两个概念。这事该由狴犴司接手了,但他看了一眼天骄们, 再看了看敖昱, 没开口,也传音让其他狴犴司的人先别掺和。

    天骄们许多都是各峰的宝贝, 即便狴犴司,也不可能把他们一锅端了留下询问——他们当初去道一峰找苏萧悟,确实只是例行公事啊!

    敖昱现在温温和和地,把事情一点点引出来了, 不用他们多嘴, 岂不更好?

    敖昱朝着众天骄行礼:“我师弟的事儿, 最终还是得着落在诸位同道身上, 还请各位都在此做个证,你们都是与他常年在外生死历练的,若你们说定了, 未见他用过。那这事儿就是个傻孩子将事情想左了,宗门发个通告, 让他回来认罚便是了。”

    “自然是……”

    大眼睛青年刚要说话, 却有个女修一步站了出来,朗声道:“我见过!我之前也说过来狴犴司求证,但你们说夏师兄必定知道真相, 我才跟你们一块儿的。”说话的是天舞峰的女修宋锦棉,她与上回褚霞秘境的带队女修宋锦安是孪生姐妹。

    宋锦棉性格泼辣,却天生不喜争斗,走的是纯舞修的路子(苹果醋:纯辅助),宋锦安性格沉稳多思,是以舞为武,两姐妹虽是双生,却几乎不在一起。

    宋锦棉转过身来,从与天骄们站在一处,变成了与他们相对:“事情到这里,再看不出来究竟怎么回事,那我就是个傻子了。这头一个,夏师兄显然是毫不知情的。”她顿了顿,显然是在压抑胸中怒火,“第二个!苏萧悟是用过魔器的!”

    不叫苏师兄,直接说苏萧悟了。显然宋锦棉十分愤怒苏萧悟的欺骗,不只是在使用魔器这件事上,苏萧悟一直以来都在欺骗他们。

    “锦棉!”

    “嚷嚷什么?!他用过就是用过!事到如今,我不想当个傻子继续与你们胡闹了。明摆着你们许多人早就清楚了,这是商量好了,裹缠上我等,一块儿来找麻烦的。”

    苹果醋十分激动地盯着各项数据的波动——与苏萧悟交好的天骄们,在原剧情里最终都会成为苏萧悟的工具人。苏萧悟的身边既有风情各异的女人,也有风情各异的男人,他和女人有暧昧,也和男人有火花,标着无CP的大旗,实际作者脚踩直、腐,两头通吃。

    这些天骄以及苏萧悟未来更多的小弟们,本质上分成了两派。一派因为性格使然,与多数人不太合群,但还是理性的。另外一派较为任性骄纵,有脑子,但就是帮亲不帮理,拥护苏萧悟的一切决定。

    两派人偶尔在苏萧悟身边爆发的冲突,也是看点之一,很多人都爱看“后宫争宠”,这样的配角们才有不断展现自己的特色,不是纯粹的脸谱工具人。

    现在,这些还没有被彻底收入苏萧悟后宫的工具人,打起来了。护犊子派的已经护上了,但理性派的,还没到非苏萧悟不可的地步。

    苏萧悟被抓的时候,在他身边的恰好都是护犊子派。他们看到了魔器,知道苏萧悟用过。所以不让理性派的其他人去狴犴司看留影,他们就是想把夏临风抓起来,让他“承认”是诬陷了苏萧悟,最好承认魔器都是他放的。

    护犊子们,当时也是这么暗示理性派的。

    至于他一个最近在平水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怎么在苏萧悟这个强者的眼皮子底下把魔器塞进去的?他们不知道,但夏临风这个罪犯应该知道吧?

    现在想想这明显是不对,可当时被“夏临风又来暗算苏萧悟了!”的想法,给砸蒙了头,他们也就一窝蜂地来了——归根到底是对苏萧悟人品的信任,以及对夏临风是个伪君子的不信任。

    可现在,一句都没和他们辩过的敖昱,让理性派的理性回来了。理性派不只对护犊子同伴的信任崩塌了,对苏萧悟的信任也崩塌了。

    他们若发生流失,也是苏萧悟气运的流失。

    苹果醋:等、等等,不对啊,我为什么会这么高兴主角要失败?啥时候我这么不好人了?

    苹果醋不那么认真地自我检讨了两秒,就重新开心看戏了,毕竟,戏是真好看啊。小月亮都不给敖昱递蜜饯,只自己一个劲吃了。

    天骄们已经自己闹起来了,一共二三十人,还分了三派。施绝和宋锦棉带一小半是理智派,夏岚(大眼睛青年)带一大半是护犊子派,还有几个两个两头劝的男女,不过,这几个劝的本质上该划分到护犊子派里。他们的劝说,主要还是劝施绝等人别冲动,与夏岚好好说。

    三群人吵得好不热闹,各种翻彼此的旧账。

    “在XX秘境里!明明大家出力一样,我也想要OO草,可你们就是给了他!”

    “你还有脸说这个?!当年我向你询问XX心法,你不想告诉我就说不告诉我,结果你告诉了我个错的!”

    “当年就是他出力更多!”

    “我什么时候告诉你错的了?分明是你理解有误!”

    竟然还有什么在某仙子面前时,你是不是特意飞在我前头,压我一头?吃点心的时候,每个人都两块,就你多吃一块,你是真的不知道我少吃一块吗?

    这是哪来的一群小菜鸡,在这里互啄?哦,是观眇宗的,自家的小菜鸡啊。

    也还好是自家的,还是在狴犴司,能把事情都捂住了,这天骄扯头花的盛景他们才能如此肆意地观看——不知道狴犴司的修士们有没有记录,能让他们回去多看几遍。

    钺息偷偷向敖昱传音:“能喝茶吗?”蜜饯吃多了……口渴。

    敖昱想了想,喝茶实在是过分了一点点,所以,他给小月亮递了个大仙桃:“吃这个。”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得的,这桃子比小月亮的脸都要大,摸着外皮是硬的,咬一口脆脆的外皮,里边的桃肉原来已经化成了桃子味道的蜜浆。小月亮吸溜着桃子,开心看戏。

    突然,施绝一侧有个修士道:“我头一回见苏萧悟用指虎,乃是在鲲岛。在那之前,未曾见他用过。可是恰好,上一回历练时,正是他与夏岚你们于桂苑秘境发现了魔修——魔器根本不是文白真人的遗物,是他自魔修身上得到的,是不是?”

    敖昱都以为这魔器是楚霁衡的遗物,没想到竟不是,实在意外。小月亮眼睛也瞪大了,甚至都忘记吸溜桃子汁了。其他看戏人也顿时一扫身上的轻松。

    从魔器是没用过的遗物,到用过魔器,再到魔器根本不是遗物,这剧情三级跳,他们这次来,非但没给苏萧悟澄清,反而是越洗越脏了。

    “不是!”“霍歌你怎么能这么想?!”“绝对不是!”

    这群天骄们目前是真的还太年轻,遇到大事很容易便慌了。即便是护犊子派,也有没被彻底洗脑的。能瞒住的时候,可以缩在人群里,怀着侥幸心理沉默不语。眼看着情况越来越糟糕,越发稳不住了。

    “我也记得,苏师兄是那之后,才开始用这几件法器的。”

    “对,那之前没用过。”

    “但当时我们真没发现是魔器。”

    “其实我发现了……我曾经见他朝里头先一步填充魔气。”一旦有人承认,这话说得,可就越来越劲爆了,“但是,苏、苏师兄说,那些魔器重新炼化后,必定威力大减,他与咱们到处历险正用得着,等他得空又安稳下来了再说。”

    这人自己说着说着脸就红了,毕竟等的时间可真够长的,一直等了几十年,苏萧悟几次与他们回到宗门休息,都没把空给等出来。这要么是懒,要么就是贪,见魔器好用,便不舍得炼化了。

    施绝惊了:“他哪来的魔气?!”

    众人:我们也想知道。

    “我们也劝过他的。”另外一个女修道,她也一样红了脸,毕竟看结果,他们的劝说显然没什么效果,“不过,苏师兄是必定没与魔有什么牵连的?”

    “既与魔没牵连,那他到底是如何使用的魔器?”还是这个问题。

    魔器是消耗魔气的,苏萧悟修的是正道功法,不可能有这些。

    夏岚撇撇嘴,也脱口了:“他不是还有一杆阴魂幡?正是将阴魂幡里的魔气收在了一个灵球里,也是那魔修隐藏自己的方法。”果然他知道的最多。

    “那他不是真成了魔修了?”宋锦棉口快问。

    夏岚顿时炸了:“那阴魂幡又不是他炼制的,不过是拿来用用,如何就是魔修了?”

    “阴魂幡在何处?”敖昱插嘴,阴魂幡可是大损阴德的魔器。可狴犴司管事一脸沉思,直接摇了摇头。

    “若发现阴魂幡,就不是现在这情况了。”阴魂幡虽然也是魔器,但和那几样伪装成法宝的东西不同,它是炼魂、拘魂,役使魂魄用的,属于必须被销毁的魔器。管事早没了看戏的轻松,阴沉看着众天骄。

    “夏岚,阴魂幡的事,你怎么不说啊?”

    “他怎么能用阴魂幡?!”

    护犊子派也彻底掰了,这玩意儿突破他们现今能容忍的道德底线了。

    “说得轻巧,他那次若不用魔器,我们就死了……”半晌,夏岚说了一句话,“行啦,你们也别在这儿装无辜。虽不知他用了阴魂幡,但你们也有不少人知道他有法子取魔气,不是也都装聋作哑,不曾问过他吗?”

    “夏师弟。”狴犴司管事打断了他们彼此的埋怨,“阴魂幡在何处?私藏如此魔宝,再不开口,你是要做苏萧悟的同谋吗?!”

    夏岚猛地抬起头:“同谋就同谋!把爷爷抓起来吧!”

    “你!”夏岚是百药峰元济尊者夏防风最喜爱的后嗣,药修总是比其他修士更容易交到朋友,让人欠下人情的——如楚霁衡的父亲青丹老祖。夏岚从进入百药峰开始,便是在观眇宗横行无忌的,管事方才的威胁,他还真不怕。

    反正夏岚本人没用过阴魂幡,最多他让元济尊者带回去闭关。

    “这位师兄,请问,道一峰何在?”苏萧悟的道一峰消失了,但不是被毁了,观眇宗还不至于手快到这个地步。这些因为各种原因失去峰主的峰头都会挪到观眇宗四面八方的群山中间,成为护卫观眇峰屏障的一部分。

    “你这虚伪小人!”夏岚顿时闹了起来。

    “夏师兄。”管事道,夏岚竟也一块儿看了过去,自然没得到管事半分眼色,“实不相瞒,道一峰我们已经查验过。”

    夏岚顿时又得意起来。

    “我于阵法上,有些心得。”敖昱瞥他一眼,小月亮看着这傻孩子,都快忍不住笑出声了——他吃完桃子了。

    管事拱手:“辛苦夏师兄了。在下,势冕老祖楚方音。”狴犴司的人,在职的时候很少向别人介绍自己,楚方音这样代表着既交了敖昱这个朋友,也欠下他一份人情,无论他是否在道一峰找到端倪。

    ——本身敖昱把这件事闹出来,就是大功一件了。因为苏萧悟虽然跑了……他的逃跑十分有病!观眇宗本身就没把这件事当大事,甚至都不算是他叛逃,观眇宗对内没通报全宗,对外也没通知其余各宗门。

    狴犴司内部,都认为这只是个傻孩子被吓坏了。给他点时间,让他想明白了。回来认个错,也就罢了。谁知道这人已经入了歧途了,是他们把人想得太好了。

    “平水老祖夏临风见过楚师兄。”敖昱回礼,两人正式认识。

    本来楚方音的意思,是只带敖昱去道一峰,但看看周围一群热心帮忙(看热闹)的修士以及心怀愤恨的天骄,楚方音只能打了个狴犴司的传音符,不多时,更多的狴犴司弟子到来。大队人马齐聚,用了传送法阵,径直到了道一峰。

    小月亮好奇地眨眼,从他们家里到平水峰月亮上,也是传送法阵,但家里的传送是没感觉的,这个传送摇摇晃晃的,有点好玩。敖昱一直紧握着他的手,加了一点点的力道,小月亮就笑起来了。

    ——好啦,大师兄知道啦,以后也可以玩摇摇晃晃的传送法阵啦~

    众人到了道一峰跟前,狴犴司的没动,天骄们没动,孟天钰他们也没动,所有人都看着敖昱。

    如施绝、宋锦棉这样已经看清了情况的天骄,此时看着敖昱早没有了一开始的敌意,反而好奇心更多些。

    敖昱松开了小月亮的手,警告道:“诸位同门,稍后请勿惊慌。”

    楚方音道:“夏师兄请放手施为。”

    至于夏岚的冷嘲热讽,几乎所有人都当自己对特定对象耳聋了。

    敖昱开始掐诀,众人顿时明白他为何要警告一声了,不是客气,是动静确实有些大,符文构建成金网,径直罩了下来,即便有了心理准备,在金网穿身而过时,还是让众人下意识警惕起来。

    最后自然无恙,片刻后,敖昱轻咳一声收了法诀,小月亮赶紧将他扶住。

    “找到了。咳!咳!”

    “夏师兄,剩下的交于我狴犴司吧。”

    “有劳了。”敖昱挥手,有三个地点露出金光,指明了密室的方向。

    苹果醋:唉,又是前期准备他来,其他人出力。

    “狴犴司之前调查,也只查出了两处密道,我才该说多谢相助。”楚方音面露敬佩,狴犴司以法器调查,竟也有错过的。这件事上,敖昱早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他本可以离开,却拖着受伤的身体出手相助,这下狴犴司欠下的人情更大了。

    楚方音将狴犴司兵分四路,之前调查过的两处密道一样派了人再次调查,可算谨慎,剩下的一队作为后援。

    小月亮搀扶着敖昱到一边坐下,又开始给他喂蜜饯。楚方音带着一部分狴犴司的人手下去了,余下的人手反而更警惕了,将天骄们与其他元婴牢牢隔开。

    又过了一刻钟,他们脚下传来隆隆之声,道一峰整座山头震颤不停。不过在场皆为元婴修士,这点动静自是不畏的。震动停歇,三处密室有两处的外部房屋都塌了,狴犴司的修士匆忙又分出一部分人赶去接应同伴。

    夏岚一抬头,发现不止剩下的狴犴司修士和孟天钰他们都盯着他,连护犊子派的天骄们也都盯着他,顿时气得翻了个白眼:“看我做什么?密室坍塌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有那么傻吗?”

    众人的眼神都在回答:有……

    夏岚更气,也找了个地方随便坐着,懒得搭理这群人了。

    不多时,楚方音带着狴犴司的修士回来了,有两个伤势颇重,楚方音的脸色比刚才进去时难看多了。

    “咳咳!楚师兄,那阴魂幡,不知可否给我,我愿当场将其炼化,为幡中魂魄超度。”

    “自无不可。也无需在今日,养好了身体随时都可。”楚方音将阴魂幡自封印的百宝袋中取出,交予敖昱。这玩意儿确定有了,且取出来了,也就罢了。在场这么多人看着,没必要拿回去。

    “谢楚师兄。有钺息助我,他天生神异,可净化魔气。”敖昱双手接过阴魂幡。

    这是一柄墨绿色的旗幡,上头有“炼魂慑魄”四个白色大字,与许多白色的花纹。细看便能发现字与花纹都是一个个黄豆大的小鬼组成,旗幡抖动间,这些小鬼便都动了起来,哭哭笑笑地组成无数旋涡,若是凡人,魂魄便轻易会被它们拖进阴魂幡中去了。

    “小月亮,帮个忙?”

    “好。”

    “你如修炼的时候打坐调息便好。”

    钺息坐下调息,夏岚懒得看什么炼化魔器便要离开,却让楚方音给拦住了——他刚刚让同门带走了其余发现的物品。

    “干什么?”夏岚问,“我可没什么要说的了,阴魂幡你们都拿到了。若要罚我,去百药峰找元济尊者。”

    “下头不止阴魂幡,确定为魔器的便有三件。另有其余几样邪门的宝物,还有十芳尊者的本命灵宝芳菲瓶,以及许多十芳尊者的物品。”

    众修士都乱了,十芳尊者也是一位医修,但却与诸多家里蹲的药修不同,他尤其喜爱亲自进入各处秘境,寻新鲜的灵花灵草当场入药。十三年前,十芳尊者魂牌破裂,宗门确定其殒命于天蛛秘境。天蛛秘境对化神尊者不该有致命的威胁,宗门也进一步确定,秘境中未曾异变出可以威胁到化神强者的妖物。并非异类,那就是人为。

    当年苏萧悟还被查问过,毕竟他也是身在天蛛秘境的观眇宗修士之一。

    “谢师叔是化神,苏师兄怎么可能害得了他?”夏岚这时候才慌了,“且……谢师叔被害,连个消息都没传出来,分明是遇到了埋伏,八成就是他身边的人下的黑手!苏师兄必定是发现了什么,迫于无奈才只能隐于暗处。”

    【好脑残啊。】看戏中的苹果醋评价。

    敖昱站在小月亮对面,看似对那边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只专注于眼前的事。阴魂幡从他手中升起,悬浮在半空,因为被灵气刺激,逐渐有黑色的魔气涌出阴魂幡【知情不报隐匿财物,总比杀人夺宝好点。】

    【哦,之前跟苏萧悟联系太紧密,现在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苹果醋明白了。

    魔气越涌越多,逐渐形成了一个旋涡,浓浓黑雾中开始传出哭喊与嚎叫声,关注这边的众人方才看清,原来被敖昱引导向钺息的魔气,还没靠近他,就已经被淹没净化——魔气是被怨念污染的灵气,因此魔气比灵气更“沉”,也确实更具有杀伤力。净化魔气,便是将魔气中的怨念消解或击溃,使其恢复为清澈灵气。

    钺息的净化之能被魔气激发,他真如小月亮般亮了起来,大量魔气顿时化为清  澈灵雾,灵雾上升,魔雾下降,黑白分明却又纠缠不分,仿佛成了两条活的阴阳鱼。不过黑白平衡只是瞬间,黑雾终究被灵雾吞噬,小月亮、敖昱与阴魂幡皆被灵雾覆盖。灵雾中,开始飞出一个个挣扎扭曲的身影,这便是被困在阴魂幡中的魂魄了。

    灵雾缠绕在魂魄的身上,一点点洗去他们身上的污浊,还他们本来面目。

    恢复如常的魂魄们,多是行了个礼,道声谢,便去了该去之地了。

    “啊!”众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之前出现的魂魄男女老少皆有,魔修恶毒,这是理所当然的。可此刻出现的十几个魂魄,竟然都是孕妇,她们皆是七窍流血破腹而亡,细小的婴灵刚刚成型,扒着母亲裂开的肚子,用恶毒的双眼窥看这个世界。

    这阴魂幡竟是以最恶毒的子母厉鬼为主魂!

    “你跟我说苏萧悟用这种东西只是‘拿来用用’?!”有个天骄暴怒,如凡人般直接举着拳头冲向夏岚,要打他。

    虽然他们没用过这种恶毒法器,但使用任何法器,自身灵识都是要与法器相连的,否则如何驾驭?所以苏萧悟必定知道阴魂幡里头有什么的。

    “他、他……”夏岚脸色惨白,任由自己被拽住了衣襟,却是已经再也说不出其他辩驳的话来了——哪怕是用修士的魂魄做主魂也能说得过去,子母鬼……太超过了。夏岚的底线,同样被超过了,即使阴魂幡不是苏萧悟炼制的,但也不是寻常人能面不改色使用的。

    打人的天骄很快便让同伴拉扯住了。

    “夏师弟,诸位同门,与我一起回狴犴司吧。”楚方音拱手,对的却不只是夏岚,还有其余所有天骄。

    这下所有人脸色都变了,他们可是都与苏萧悟交好。

    “咳咳咳!楚师兄,我与你一起去……”咳嗽声传来,敖昱虚虚弱弱靠在小月亮身上。

    此时很多天骄都心中一颤——我今天到底为什么要去惹他?还没完吗?

    “夏师兄,苏萧悟虽与你同出一门,但与你并无关联。”楚方音也以为敖昱这是要得理不饶人,虽然确实是苏萧悟的错,之前也确实是天骄们招惹他,但再继续下去,他可就要彻底得罪死这些天骄还有他们背后的峰头了,这可是极为不智的。

    天骄们本来已经渐渐减退下去的敌意,也确实又涌了起来。

    “楚师兄,我这个样子本也不该给你们添麻烦,咳咳!但是,我大概是寻到了那位谢师伯的残魂,而且,机缘巧合,如今只有我能给这些孩子传话了。”

    敖昱一指脚边,此时地上多了十几个木甲娃娃。娃娃们手脚身体都是木纹,他们的脸却是活灵活现的婴儿脸,有的在地上爬来爬去,有的躲在敖昱和小月亮背后,抓着他们的衣裳朝外看,场面诡异又天真。

    这就是那十几个子母厉鬼中的子鬼,他们遇害时,都是将出世而未出世,未吸人间一口气的。这种婴灵无法超度净化,要么打散,要么就要让他们来人间走一遭。

    婴灵是阴魂幡的基础,阴魂幡发生的一切,他们都知道。

    “楚师兄,可有锁灵袋?”

    “有!”楚方音匆忙取出了个纯白的袋子——正道修士里,也就只有如狴犴司这种有特别职司的修士,会随身带着这种拘魂的东西了。

    一个躲在敖昱身后的婴儿摇摇晃晃走了出去,张开嘴巴,吐出了一颗小光球,正是十芳尊者谢廉的一魄。

    “谢师伯被收入幡中时,已是魂魄受损,又被禁制压制,遭万鬼撕咬吞噬,如今只剩下一魄。”

    “有一魄就好。”不止楚方音庆幸,其他人都庆幸。

    但这也确定了是苏萧悟杀人了,元神尊者神魂强大,即便阴魂幡这种东西,若无人驭使,是不可能短短十几年间便近乎将魂魄彻底炼化的。更何况,敖昱只是净化阴魂幡,便知晓了谢廉小小一魄的存在,这玩意儿在苏萧悟手里十几年,他能不知道?

    不过,更重要的是,一魄还在就是“没死”,还有转圜的余地。狴犴司众人就是有功的——出了十芳尊者这件事,之前跑了苏萧悟,就小事变大事了。在场的二十几位天骄,他们背后的师门各自出点血,观眇宗掌门与长老们也出点血,即便不能让十芳尊者恢复如初,至少也能为他填补魂魄重塑肉身,让他继续活下去。与苏萧悟结交,他们“误交匪类”的事情,也就过去了。

    刚才天骄们还不乐意敖昱多管闲事,现在就连夏岚看敖昱,都面带微笑。

    大队人马重回狴犴司,已经有许多化神大修士在这儿等着了。

    后来颇热闹了一阵儿,敖昱的伤倒是让人随手给治了,毕竟百药峰过来的大修士最多。多数医修都天生喜静不喜动,和同门在一块儿还能交流心得,交换药物。百药峰也是观眇宗化神大修士最多的峰头了。

    【你真伤了!?】震惊狗狗脸.jpg

    【你不知道?】出来时就知道可能面对大修士,敖昱自然不可能只是装个表面功夫。

    【嘤嘤嘤,我去面壁思过。】

    敖昱是唯一能与婴鬼交流的,自然有人询问他当年的究竟。

    天蛛秘境是个冷门秘境,秘境内大蜘蛛吃小蜘蛛,小蜘蛛吃更小的蜘蛛,除了蜘蛛与一些特别的灵草外,那地方也没什么东西了。只有特别需要,或如苏萧悟这般,酷爱前往各类秘境冒险的修士,才会进入天蛛秘境。所以当时没人与苏萧悟在一起。

    独自一人的苏萧悟是个捡漏的,他在天蛛秘境中,发现了被人暗算受伤的谢廉。谢廉见是自家弟子,顿时放心,请苏萧悟为其护法,就这么入定调息了。苏萧悟面对毫无反抗能力的谢廉,自然是没想给他留活路,血肉喂了巨剑,魂魄祭了阴魂幡。

    苏萧悟手脚如此干净利落,十芳尊者自不是头一个让他吃干抹净的人。靠着一身观眇宗弟子的皮,苏萧悟在外时,得了许多人的信任,有散修,有其他宗门的弟子,甚至还有观眇宗的弟子。阴魂幡在他手里,可是被养得壮大不少。

    天骄们听得都脸色发青,脑残粉如夏岚,这时候都觉得背脊一阵发凉。

    敖昱所述的被害修士,时间、地点和人物身份大多很明确,观眇宗的被害者更是当即便能查到。即便有所偏差,也是这些小鬼没记清楚——此刻连天骄们都对敖昱彻底信任了。

    狴犴司负责的化神长老神色阴沉:“未曾想到,我观眇宗竟出了如此败类。夏临风,此次真相大白,你有大功,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吗?”

    长老听说过夏临风,包括他从宝库拿的什么的东西,以及他不久前放出去历练几个蛊道弟子是怎么来的。他的妖怪道侣极俊美,也十分得他的宠爱,但他们俩到现在还是个纯阳身。这是一个连佛修都会认为他过于无欲无求的人。

    所有人都盯紧了敖昱,想要知道他会索取什么。

    敖昱跪下了:“请宗门助我得到治理天极江的许可。”

    长老一愣:“什、什么?治理天极江?”是这几个字吧?长老都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敖昱磕头:“宗门助我证道,已是临风贪心。”

    “!”长老捂住胸口。

    ——是他狭隘了,夏临风并非无欲无求,他只是在踏踏实实地,以身证道。

    修到化神了,长老一直以为自己算是个践行自己所修之道的人,但眼前后辈的一句话,却让他如遭雷击,过去事浮上心间。

    修士修道是为了道吗?不,是为了长生,为了富贵,为了仇恨,为了恩情,为了家族期盼,甚至是为了习惯。道……被他们拿在手中,需要的时候拎出来用一用,而不是踩在脚下,一步步走下去。

    长老长舒一口气:“快起来。”他挥动衣袖,跪在地上的敖昱站了起来,“怪不得,你得了九转金丹,且一直晋升顺畅,心境完满啊。我倒是也该称呼你一声大师兄了。”长老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但敖昱两句话让他心境上升,数百年停滞不前的境界缓缓提升,这是有了传道之实,“平水之事你放心,尽管去做吧。”

    “谢过长老。”

    “等等!”敖昱正要离开,宋锦棉突然跳了出来,“别拦我,我是来道歉的!”

    见敖昱已经向她望来,宋锦棉也不挣扎了,只站在原地,道:“苏萧悟说过,他在玄罡峰的大师兄,最是会做颜面上的功夫。我蠢不可及,当时竟信了。对不住!如今吃了个教训,日后我该当知晓,眼见不一定为实,耳闻更不一定为虚,评价旁人该当谨慎谦虚。夏临风大师兄,师妹受教了。”

    “大师兄,受教了!”众多天骄一起,对敖昱躬身施礼。包括夏岚。

    敖昱回礼,并未多言,和小月亮肩并肩离开了。

    到了狴犴司外头,只孟天钰还等在这儿:“我把他们赶走了,否则你出来还得挨个道谢,太麻烦了。”孟天钰道,“也别给我行礼了,否则我又得日日惦记着,该怎么还人情了。毕竟,这回只看了场大戏,实在是没帮上什么。”

    孟天钰正要走,却见敖昱已拿出了一壶酒,正是他酿的青梅冰酒。

    “这个我喜欢。不过这可不是谢礼啊,这是朋友之间的正常礼物。”孟天钰一见,乐了。

    “自然。”

    孟天钰抱着酒坛子,挥一挥手,洒脱离去了。

    【宿主,你的气运条,刚刚提升了一截。是在掉下去那一层的基础上,提升的一截。】

    【嗯。】

    【宿主,一切都在你掌握中吗?】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天道缺一,但留一线生机。】

    【啊???】

    【天道如你所说的,开始为天道宠儿苏萧悟找平了。夏岚、施绝诸人来找我,他们胜了,我损。我胜了,他们损。但归根到底,皆是人道损。】

    苹果醋顺着敖昱的思路认真想【哎?这……嘶!对,他们都是人道骄子,你们这代人的最强者,虽然现在嫩了亿点。但未来若魔道相争,他们恰好是中坚力量。而且,到时候若无意外,宿主你便是人道魁首,可若是你自己宗门的人都搞不定,如何立威?甚至闹不好到时候还有人怀恨在心,暗通苏萧悟。】

    问敖昱之前,苹果醋还以为气运条的增长不过是因为敖昱收服了一群宗门小弟,是他眼界窄了,这根本不是敖昱个人的事。

    目前的情况,如夏岚这般的,也不是真傻到没救,有此一事,未来也是不可能再与苏萧悟有什么好脸色了。即便仍旧有一两个脑残,也不能影响到大局。

    【人道不该损,便损魔道吧。所以说,天道虽偏心正派,但终究留下了一线生机——十芳尊者一魄。】

    【哦哦哦!宿主我给你鼓掌!不对,等等,宿主,假如十芳尊者一魄也没留下呢?】

    【那我在查探的时候,便会将十芳尊者的遗物收走了。】

    【……】卧槽哟!那时候大黑鱼已经探过阴魂幡了?怪不得他闹出那么大动静,探查过道一峰后又伤势加重,而且死活要求当场净化阴魂幡呢。黑啊,果然是黑。即便天道没留下一线生机,敖昱也能撕扯出一线生机,让这件祸事的最大受害者变成魔族【宿主,主角为什么不救下十芳尊者呢?举手之劳让一个大佬欠他一个人情不好吗?】

    【因为比起旁人,他更相信自己。】

    【啊……确实,明明这么多人曾经帮助过他,但主角这个性格……】他不相信看不见摸不着的情,他只相信自己的实力,所以他要法宝【极端的实用主义者加只进不出的貔貅。明明他弱小的时候,还是知道人情世故的。那时候我还是有几分喜欢他的。】

    敖昱没回答苹果醋,苹果醋本来也是自我感慨罢了。

    敖昱看了一眼,小月亮开始喂木头娃娃们吃蜜饯了,有的吃完了哇哇大哭,有的哈哈大笑……

    第47章 (捉虫) 平水摇人

    047

    苹果醋还是喜欢好人。虽然他家宿主也不怎么好人, 但是,宿主愿意当好人,那就足够了。

    回到家里, 小月亮抱着衣裳就冲进屋里去了。

    等他出来, 敖昱已经沏好了茶, 备好了点心。

    “啪啪啪!”敖·小海豹鼓掌·昱,“小月亮真好看。”

    紫霞染长衫,蓝海浸袍角。晨雾织束带, 星光纺丝绦。

    月神, 本该就这样打扮吧?小月亮是没有飞天的,他奔向了敖昱……光着脚。

    为什么身上穿得这么严正, 怎么就是不喜欢穿鞋呢?疑问还在脑海中,小月亮已经坐下喝茶了。敖昱的手握了握,他还以为小月亮是要奔到他怀里。

    “尝尝这个。”敖昱将点心推了过去,

    甜咸的肉馅点心, 小月亮吃了第一口, 眉毛眼睛便极其生动地摆出了一个囧字。但吃了一口, 又吃一口, 小月亮就快快乐乐地继续吃了——他能接受大多数口味,并喜爱发现新味道。

    看着这么快乐的小月亮,敖昱沉吟片刻, 端出了小月亮最爱的松子糖。

    其实他还准备了竹炭馅的点心,以“回报”小月亮给他一路塞了各种蜜饯的。但是, 他舍不得。快快乐乐的小月亮, 才会让他也跟着快乐。

    观眇宗没有隐瞒苏萧悟入魔(他没在事实上入魔,但他做的事情,已足以被打为魔修), 掌门发出了观眇宗掌门令,照实承认了自家监管不严,按照敖昱给出来的名单,通知各个宗门或散修的家族,为他们支付赔偿。最重要的是最后一句话“……我辈同道务必以我观眇宗为鉴,须知,魔踪已现。”

    【苏萧悟是怎么赢的?】目前敖昱所知的观眇宗上层决策都是很大气的,苏萧悟这种追求个人能力的强者,他也只是强者。靠那群天骄的小傻子?

    【呃……】

    【不用说,我只是好奇一问,我知道,你不能透露情报。】

    【谢、谢谢宿主理解。】嘤嘤嘤,宿主真温柔。

    等等,我刚刚想到了啥?我竟然想到宿主真温柔?我是瞎了心吗?!苹果醋扭曲着自己的赛博大脸,成为了《呐喊》的马赛克动态版本。

    平静下来后,苹果醋翻了翻原著。苏萧悟怎么赢的……原著苏萧悟修为进境可没现在这么快,他和天骄们相处时间够长,先认识了魔修,又认识了魔族之人,他甚至介绍两群人认识了,互相知晓身份的那种。

    至于阴魂幡,原著里苏萧悟也是有的。不过他使用阴魂幡只是为了消耗魔气,待将魔气消耗得差不多,他便将终归放了,子母厉鬼则是无奈之下击杀。这段的描写还挺煽情的,但回头看,当时苏萧悟已经有了更强的魔宝,阴魂幡已经很久没出现了,更像是作者自己都忘了这件东西,突然想起来后,把它拿出来刷一刷苏萧悟的人性值。

    就好像苏萧悟真有这东西似的……

    观眇宗的公告,引发了东胜洲各大宗门的连锁反应——无论是真吓着了,还是给观眇宗个面子,总得也查查自己家里,结果还真挖出来了不少人。

    树大有腐枝,东胜洲修仙者登顶数万万年,原本有些事就是难以根绝的。

    随着人越挖越多,反而又出现了一些仗势取利的,或以势压人,污人为魔的。东胜洲一时间竟然有些混乱,敖昱的气运条也被刮掉了浅浅的一层。

    不过,敖昱对这些身外事向来冷淡得很,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步骤过活。

    又到了观眇宗的迎新季了,敖昱已经不会再等到最后才去收徒了。

    “见过平水老祖!”孩子们规规矩矩,都穿着蓝色短衫,向敖昱行礼。

    最初道徒送上来的孩子只有寥寥数人,现在,人数已经过百,已经出现了资质上佳的弟子,很明显不是平民道徒里的孩子,但敖昱也不会去多问。毕竟,这些孩子背后的家族,正是平水道道徒安稳行走的主因。

    水至清,则无鱼。大黑鱼敖昱十分清楚。

    如今敖昱也不会直接将他们全部收入门墙。他们会在平水峰下建立的房舍中,由年长弟子带领,种植灵植,蓄养灵兽,生活与修炼两到三年,这之后,心性无大损者,方可上山。

    无须担心在山下这些孩子会受人欺负,他们生活得敞亮,没有犄角旮旯的阴暗之地。敖昱以身作则,整个平水峰的风气,便是大带小,长护幼。这也是上行下效,都知道这么做能让大师兄/师父开心,即便内心阴暗的,有点脑子的也知道该把自己伪装成什么样,且看见旁人做错事,必定第一时间找敖昱告状去。

    敖昱也不会全靠旁人,隔三岔五他也会探平水峰弟子的情况。

    他们是他在观眇宗播下的种子,自然不能让种子坏在地里。

    “我欲往天极江。”收徒归来,敖昱召集来了众弟子。宗门已经给了他消息,天极江沿线的宗门,已经都被观眇宗打了招呼,他自可去平水。

    场面严肃,但因为平水峰的风气向来宽松,因此许多弟子都忍不住看向他背后——钺师叔正在蹦蹦跳跳地朝云舟上搬东西,身后跟着一群蹦蹦跳跳的木娃娃(木娃娃已经有六岁孩子大小了),也在朝云舟上搬东西,明明师父挥手间便能将一切收拾稳妥,钺师叔自己也术法超绝,可他就是玩。

    钺师叔……你没必要把院子里的假山也搬上船吧?

    弟子的表情让敖昱也好奇地转身去看,顿时一块儿笑了起来。

    小月亮搬的假山太大,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见假山长了腿,自己蹦跶着踩着舷梯朝云舟上跑。

    若是真石头精倒不会让人有什么惊讶的,正因知道那是假石头精,真小月亮,那可爱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唇角上翘。

    小月亮感觉到了视线,长着腿的假山停了下来,小月亮满脸疑惑的脸从假山的一侧探了出来,上下左右是一群木娃娃的小脑袋。

    “咳!都回去准备吧。”

    弟子们匆匆忙忙散了——好像理解为什么师父如此喜爱钺师叔了。当然,这是正常情况下的钺师叔,战斗状态下的,那就又不同了。

    出发之前,又有人找上了门来,正是熟的不能再熟的孟天钰:“你要去天极江,那我可要去帮忙,毕竟少不了打架吧?”

    天极江乃是东胜洲的最长河,她差一点点便将东胜洲切成两块,她也是水势最为凶猛的一条河流,给途经流域带去的,不是富饶与生命,而是荒凉与毁灭。

    谁能想象,靠着大河却闹水荒呢?因为天极江水势过于凶猛,她大段的河岸要么仿若峭壁,要么土质极其疏松稍稍施压便会崩溃,其沿岸的凡人百姓甚至没办法从河里汲水。

    天极江却是水怪的最佳修炼地,它们藏匿在狂乱暴躁的江水中,寻常修士也很难讨到便宜。

    观眇宗一直未曾将势力扩展到东胜洲的南岸去,即便天极江的北部,也未曾全部覆盖,也有部分原因在于天极江本身。

    不是观眇宗的势力杀不净天极江的水怪,而是很麻烦,也没必要。如今的势力范围,已足够观眇宗的发展,势力范围大了,反而是拖累。而且,天极江仿佛是天道给水怪留下的一线生机,彻底赶尽杀绝,反而有伤天和。

    但现在敖昱愿意做,以他过去的平水经历看,敖昱是个有分寸的人。宗门倒是也想看看,他能做成什么样。

    “多谢孟师兄前来相助。”这次敖昱没拒绝。

    孟天钰之后,当日前来帮忙的修士几乎都来了。然后,又来了些让平水峰弟子意想不到,但看敖昱并不意外的人——天骄们。

    施绝、宋锦棉这样脑子还算清楚的来了,夏岚竟然也来了。

    “我等前来相助大师兄。”这是他们各自师门长辈给出的惩罚,但,天骄们自己那天虽口头上服气了,心里却多少还存着一口气,想看看敖昱到底怎么样。

    “实不相瞒,此次治理天极江事关重大,只是前期准备,便要至少花上五到十年的时间,诸位同门是真的要现在就与我一同前去,还是等到数年后,我准备充足了,再通知诸位?”

    孟天钰:“咳咳咳!你要准备什么啊?”

    “情报,当地土质、天气、城市的情况。各地的县志若是记录详细,能省去我们许多事,但具体情况,还是需要静下心来,一日日一年年地记载,修士毕竟不能掌管时间。天极江可是和之前的小江河完全不同。”

    夏岚:“那我们……”先回去?

    施绝:“我们自然是遵大师兄之令,会踏踏实实静下心来,一日日一年年地记载。”

    老实孩子们:“遵大师兄之令!”

    夏岚:“……”

    其他也想跑的天骄:“……”

    没办法,施绝已经开口了,为了面子也只能一块儿表示听话了。

    敖昱临走放了一尊木人在观眇峰,木人会于每月初一在此讲道,解答之前同门提出的问题。

    敖昱驾驭着一艘极其巨大的云舟,在万众瞩目中,离开了观眇宗。

    苹果·中二·醋【我愿称之为……天空母舰!】

    敖昱【???】

    已经把小院整个搬上船的小月亮依然是遗憾的,因为平水峰的月亮,他带不走。

    山门都看不见了,小月亮皱眉看着离开的方向。

    “我还要寻些帮手,你们且随着云舟赶路吧。”敖昱说道,将事情交付给了曲理,拉着小月亮直接跳下了云舟。

    曲理连一声挽留都来不及发,他看了看刚刚还在的那么大一个大师兄,再看看这满满一舟的元婴“前辈”们:“……”

    若非这些年历练足够,现在曲理已经哭了。

    ——胡朗瑛留在了平水峰,他根基依旧有些虚浮。许扇扇作为医修,数年前入世历练去了。白芷与元婴只差一线,敖昱也让她历练去了。

    【真不怕小曲理出事啊?】苹果醋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家伙的。

    【没在云舟离开观眇宗的瞬间转身就走,天骄们就是有分寸。夏岚虽在,但施绝与孟天钰也在,对曲理是历练。】

    敖昱说着,又递给了钺息一个小石球。

    “嗯?月亮?!”钺息拿过来看了两眼,顿时惊喜地叫了起来。

    “嗯,小月亮怎么能没有月亮呢?”其实原本是没有的,但看小月亮这么喜欢,敖昱快出门时,将月亮给摘了,动作有点大,将平水峰高峰的山尖尖给撞塌了一点点,不过,应该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吧?

    看小月亮左手举着月亮,右手又去摸鳞球和雷云球,敖昱赶紧多说一句:“不能拿它和另外两颗球贴贴,它会碎的。”

    月亮不过是敖昱用平水峰废料的石头所制,它的外壳很脆弱,有用的是敖昱加上去的层叠法阵。让它和刑刀、雷劫硬碰硬……它和煮熟了又剥了壳的鸡蛋没什么区别。

    “哦!”小月亮立刻将手缩了回来,双手捧着月亮,像是捧着个宝贝疙瘩,他想了想,从腰封上拽下两条金丝,缠绕在月亮上,将这颗月亮系在敖昱腰间了,“那我要怎么进去啊?”

    “我送你……”

    “等等!现在不去,现在,陪着大师兄。”小月亮赶紧叫停。

    “……好。”

    敖昱不是找借口与小月亮独处,他是真的要去找帮手,找他的道徒。

    让一群未曾被他收服的元婴修士,在一个地方停留数年,专心收集水文地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这几十年中培养出的道徒,却是能做到的。

    “愿往天极江平水!”

    平水道道徒以平天下水脉为己任,发展到如今,已经没有了国家概念,他们沿着江河行走,治河护河。

    许多江河边立下石碑,记录护河十年以上的平水道道徒姓名,石碑下常年有拜祭的香火。

    也就是这个世界没有功德成圣,否则平水道道徒坐地成神者,不知凡几。

    此时平水老祖亲自出现,带领他们去平治东胜洲第一大河,自然应者如云。

    原先的江河边还是要留下护河之人的,是走是留,道徒们自行协商。

    除了道徒,敖昱还要找水神。

    在他放手的这数十年间,道徒们在增长与发展,水神也是。相比起道徒发展的平稳,水神的发展可是充满戏剧性与血腥。但二者是相辅相成的。

    平水道发展迅速,观眇宗势力内,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按照平水道的方式祭祀水神,甚至水神本身也祭祀平水道,成了平水道从神。

    水神自是有些野性的,这种“皈依”了的水神,引起了其他野生水神的不满,又或者,原本平水道道徒的治水行为,就已经让许多水神不满了——平水道禁血祭,崇尚以有节制的节庆祭祀水神。

    说到底,这就是新老势力的碰撞。陆地上以祭祀水神得利的人,不敢与观眇宗作对。尤其这个观眇宗的老祖确实不是挂名,他是真的每隔十年过来溜达一圈的,且每年将大量平水道子弟收入门墙的。

    也不知道他一个元婴老祖哪来这么多闲工夫的?

    总之,陆地上的势力是不敢明着和平水道作对的,利用水神的争斗,驱赶平水道的势力成了许多人的首选。

    水神(妖怪)之争,打架是必然的。很快,单打变双打,双打变团战,团战……变围殴。

    对面的平水道水神,越打越多。

    一开始是熟悉的,后来多了眼熟的,再后来多了听说过的,到最后——这都是哪来的家伙?

    其实,不过是平水道道徒间的互相联系罢了(苹果醋:摇人)。

    几场矛盾之后,野水神们很快知道了什么叫识时务。毕竟,它们的私交再如何广博,能请来助拳的妖手,也比不过平水道(苹果醋:无组织打有组织),更不用说再打下去,对方很可能就把观眇宗的老祖叫出来了。反正跟平水道开打,最后也只有两种结果:被打服,加入。被打死,加菜。

    那还不如选择第三条路:别打,我投降。

    加入之后呢,水神们就觉得真香了。平水道里竟然是教妖怪功法的,且每一条水系的各处水神,平水道也是帮忙协调的。水脉通达,水气连成一线,江河中未有龙神却有龙之势,龙气渐生,水神们的修行简直是日新月异。

    平水道的要求,也只是统一祭祀,外加守望相助,相比之下,他们失去的,真不算什么。

    如今,有功法加持,在蓬勃水气中修行,部分资质不错的水神,确实开始觉得原本势力范围内的水域有些窄了。可上下左右都是平水道的自己神,没办法扩充水域。如今敖昱来寻,他们同样也是热情响应。

    “去去去!”小江豚已经是大……泥鳅?

    曾经粉嫩可爱的小家伙,现在的身形是有些难看。敖昱当初给了他两条路,一条是化鲲,一条是化龙。对于他们这些水属的存在,龙好像有着先天的巨大吸引力,小江豚选择了其实不是太贴合他根脚的龙。

    可他的资质确实极好,不过几十年,身形已经拉长,身上也开始长出大片大片的鳞片,只是鳞片黑、白、灰、粉掺杂,倒像是条瘌痢泥鳅。

    他需要一场蜕变。

    小江豚当年保护的女子们,如今已入轮回,他只需要与守护数百年的城市做一场道别,便可将此地交给他的后辈——水草精女妖。

    水草精是上游万平湖的水神,修为增长,借助水脉吸纳灵气的范围本就该扩大了,自然乐得接收地盘。

    水神们离开时,本地百姓尽出,哀哀哭泣着,送他们离开。

    “水神爷爷升官了,这是平水老祖特意来接呢。是好事啊!”老百姓道。

    “对!对!新来的奶奶也是好神,也是咱们都认识的呢。”

    百姓们诚心祝祷:风调雨顺啊,只愿意这样的好神可以长长久久……

    一位位水神离水,化成人形,落在敖昱准备的云朵上,最初他们多少还有些拘谨,但很快童心尚存的水神,就在小月亮和前辈的带领下,玩耍了起来。那些沉稳老成的水神,看着玩得欢快的他们,也露出了笑容。

    只在前两天,敖昱找帮手有些慢,后头平水道各道团与水神已经得到了消息,做好了安排,完成了道别。所以,敖昱只慢了曲理他们一天到达天极江的源头之一,重戈雪山。

    除此处的山峰融雪外,天极江的另外一个最大的源头,乃是天极秘境。此秘境出于一处山洞,每千年一开,但在秘境封闭期间,生灵虽无法出入,却有源源不断的江水自秘境中涌出。

    天极秘境下一次开启之日,正好是在三年后——元婴以上,化神以下修士,皆可自由进入。

    云舟停靠在雪山下的瞬间,小月亮就从云舟上蹦下去了。

    “嘭!”  的一声,砸进了厚厚的雪里,他从自己砸出来的雪坑里爬出来,朝着云舟挥舞着手臂。木头娃娃们叠了起来,一股脑翻了下去。

    “我来啦!我来啦!”

    “嘭!”小江豚砸在了小月亮旁边,刚要爬出来,就被小月亮举着大雪球砸在了脸上,重新埋了回去,他也不恼,反而笑得畅快,“哈哈哈哈哈!”

    “夏临风,你是想带着我们进天极秘境吗?”夏岚早就想问问这个本家了,多日相处之下,他对敖昱的称呼,又变成了直呼其名。

    “不去。”敖昱一撩下摆,也跳出了船舷。

    “唉?喂喂!”夏岚冲过去,夏临风已经平着拍在了雪地上,溅起许多雪花。

    “打他!打他!”小江豚嗷嗷叫着窜了出来,举着雪球就要砸敖昱,却被小月亮抱住了腰,“哎?我们难道不是一伙的吗?哎哟!”

    敖昱自然不会错过小月亮为他创造的机会,一个雪球砸在了小江豚脸上。但敖昱也没落了好,木头娃娃们是一群“逆子逆女”,举着雪球把敖昱砸了个全覆盖。

    夏岚的眼珠子都快瞪得掉出来了,下面这是夏临风?

    “嘭!嘭嘭!”一个个平水峰弟子,平水道的年轻道徒(他们用了暖身符与轻身符,几十年间敖昱教导了平水道们很多)都跳下了船舷。

    “哈哈哈哈!”孟天钰把酒葫芦一别,也跳下去了。

    第48章 (捉虫) 弟子

    048

    重戈山下, 已经变成了黑乎乎一片,只看得见人头,看不见雪, 下头的人也分不清谁打谁, 不过元婴也不用术法, 凡人也不惧寒霜,抓起一团雪,只是打便罢了。

    船上几乎只剩了天骄们, 夏岚指着下面看施绝:“他、他们……宋锦棉?!”

    施绝旁边的宋锦棉, 一撑船舷,竟也跳下去了。没等他从惊讶中恢复过来, 施绝也跳了。

    “以为我不会跳吗?!”夏岚大叫一声,也跳了。

    苹果醋:唉~一群开开心心没有头脑的两脚兽。

    这群人和妖,一直玩耍到了……雪崩。

    隆隆巨响让他们停下动作的同时,一道如月的剑光冲向奔腾的雪线, 剑光与冰雪碰撞, 奔腾而下的崩落之雪被掀上了天空。大团大团的冰雪, 又在空中被剑光彻底打散, 飞雪如鹅毛,在蔚蓝天空下,飘然坠落。

    剑光自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接住了最下方的一片雪,举剑的小月亮出现在了敖昱面前, 他的剑尖上, 正是一片雪花。

    “吾有万顷春,赠君一片雪。”

    众人下意识都看向了说这话的人,结果发现竟然是夏岚?

    “看什么?有感而发罢了!”夏岚挨个瞪回去, 继而不太情愿道,“他可能……真的是个好人。”

    这一场声势浩大的打雪仗,在漫天梨花般的飞雪中结束了,本来只是小月亮洒下来的雪,但后来引动了天象,真的下雪了。敖昱无意驱散这场雪,今天也就没办法建立营地了。回到云舟上的众人,只觉得连呼吸都轻松畅快了几分。几个修为停滞的天骄,也有气机松动之感。

    “你们大师兄常这样吗?”有些天骄忍不住询问平水峰弟子。

    “不常这样,一年也只有两三次罢了。”

    “……”已经很经常了好不好?

    “外边怎么都没听说过?”

    “自家峰头关起门来玩耍,我们作甚要到外头说去?”

    天骄:“……”我怀疑你在炫耀,而且我有证据。

    既如此,也怪不得平水峰的修士团结,心态也极好了。

    凡人回屋休息,修士在外打坐。

    本来一夜该这样平凡地过去,直到修士们感觉敖昱和钺息又走到了船舷边。

    这是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心里埋怨着,实际上,多数人还是挺期待的。

    “我想去踩鞋印。”小月亮扒着船舷,朝下看,此时雪已经停了,之前被幼稚人类们践踏得一片狼藉的地面,重新变得一片平坦,“带着五黑和狸奴去,红龟就算了吧。”

    这次出来的人较多,时间也不确定,因此带着他们出来了。

    “咪!喵~”狸奴喵喵叫,他不想去,他尊贵的肉垫垫不是用来踩冷冰冰的雪的!

    “唉……”敖昱无奈叹气,小月亮才不是想去踩鞋印呢,他想去踩脚印,光着脚的那种。但他学聪明了,不会在一开始就提出这种无理要求。

    小月亮正想再接再厉,已经被敖昱打横抱了起来,他下意识动了动双脚,发现鞋子和足衣都没了。五黑和狸奴也给带了出来,狸奴在虚空中挣扎,然后就放弃了挣扎……五黑像是头黑熊一样,憨厚地笑着。

    木头娃娃们现在没在,夜深了,他们都让敖昱赶去睡觉了。

    敖昱抱着小月亮落在了雪地上,从小月亮的角度看,漫天银河仿佛成了敖昱的披风。他看得有点入神,以至于敖昱抱着他站了半天,他都还没动。可是,等到他反应过来了,要快快乐乐地下地踩雪,却又被敖昱抱着不放了:“大师兄,放我下来。”

    他像是被敖昱抱着的一条大鱼,两只脚甩来甩去。敖昱看着那两只脚,脑海里忍不住脑补出湿漉漉的鱼尾巴拍打时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

    敖昱再次叹气,光脚踩雪,怎么想都不健康。小月亮要是个凡人,现在敖昱就要打他的屁股。

    “大师兄~大师兄?”小月亮一脸呆萌,还在奇怪敖昱怎么不松手。

    终于,敖昱轻轻地放下了小月亮的双腿,小月亮瞬间就蹦了起来,仿佛他踩着的不是雪,是滚烫的岩浆。

    “汪汪!”

    “哈哈哈哈哈!”

    小月亮的笑声和五黑的叫声,在空旷的雪地上回响。敖昱觉得少了什么,一低头,果然见狸奴把爪子都缩进了肚皮下面,且踩在自己的尾巴上。狸奴虽然还只是个小妖,连说话都不会,但这种程度的寒冷,本该是不怕的,他现在的模样,只能说是天性使然。

    狸奴感觉到了敖昱的视线,立刻把身体矮下来,可怜兮兮叫着:“喵~~~”

    “去。”大黑鱼面无表情。

    狸奴挂着面条泪,冲向了小月亮,在地上留下了一片梅花印。

    苹果醋嘿嘿嘿嘿嘿地傻笑,夭寿啦,鱼欺负猫啦!大黑鱼你替你的万千同族报仇了。

    看着下面的情景,这次没有人跟下去,在船上的人只是看着,极静的雪和远山,极快活的人狗猫(狸奴:喵?),在修士的耳中,猫狗的叫声,人的笑声,风的声音,冰雪塌陷的声音,构筑出了静谧又喧闹的世界。

    与之前的打雪仗不同,此时的情景给了人们一种很奇妙的冲击。

    “我去闭关。”宋锦棉道,转身跑了。

    “我、我也去。”夏岚是不想服气的,但他实在是需要闭关,“以后真得叫他大师兄了。”所以,还是要服气了。

    最后只剩下施绝了,他跳了下去,落在了敖昱的身边,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大师兄。”

    敖昱朝他点点头,招呼他在一块大石头上并肩坐下,又随手打了个隔音符。

    施绝也坐下了,浑身僵硬,从头到脚清楚形象地表现出了“如坐针毡”。

    小月亮去追五黑了,狸奴找到了偷懒的方法,他跳到了五黑的身上。五黑这憨货看着小月亮去追他,竟然背着狸奴转身就跑。狸奴整个猫都缩在五黑厚厚的毛毛里,只露出一颗猫猫头,喵呜喵呜地朝着小月亮叫。

    即使不通猫语,也能听出狸奴叫声里的嘚瑟。

    “大师兄,苏萧悟……和你有些像。不,他该是在学你的。”

    施绝是个剑痴,他不太善于和其他人相处。即使血剑峰也都是一群武疯子,但他们多是豪爽直率型的,如施绝这种清冷型的,就很容易被视为傲慢。尤其当其他人来向施绝提问的时候,最初施绝的应对更是糟糕。

    “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没有诀窍,看一看秘籍就会了。”“嗯?要练吗?”

    作为剑修,他是毫无疑问的天之骄子。在家族里时,没有谁会让他在旁的事情上分心,他根本不理解,普通修士想要达到他的高度,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普通修士也不理解,这位天骄所有的言语都没有恶意,只是一种对于现实的直观阐述。

    ——或许对有些人来说,理解之后,打击更大吧?

    施绝被孤立了。

    其实他的同门是想给他个教训的,但是,同一大境界下,施绝无敌。高一个大境界跟师弟打,本身就已经是败了。所以。他们也只能孤立他。

    大事上无妨,可小事上施绝就比较苦恼了。血剑峰统一配发的资源,别人都是准时,到他手里却总是要迟上一些时候。负责打扫他院落的杂役,总被打得鼻青脸肿,甚至筋断骨折。血剑峰的演武场,总是没有他的地方,到他去闭关时,也总被安排到最差的洞府。

    历练归来受伤,杂役去取药总被刁难。

    不过,这些刁难并未让施绝有暴躁或怨恨,他只是偶尔觉得有些为难。

    关于自己的事情,施绝没有多说。他只是说苏萧悟的情况。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金丹。还是在褚霞秘境遴选的时候,当时我也只是个剑丹,去百药峰回来的路上,几个同门玩闹得有些没分寸,是他帮了我。他的态度温和,虽然年纪比我要小,却成熟稳妥。而且,当日玩闹的几个同门,后来也与他相谈甚欢。”

    即便现在,提起当初,施绝依然流露出几分佩服,但苏萧悟三言两语间化敌为友,实在对于不善交际的他来说,很是敬佩。

    “他说我与他同病相怜……说天骄遭人妒。”

    在血剑峰的施绝没有得到长辈的特殊照顾,反而还备受排挤,直到成为剑婴,以实力震慑。这日子他想想,其实能看出来,也有平水峰的风气开始影响血剑峰的原因。

    至于其他得到长辈额外关心的天骄,其他同门是不敢有过分举动的,但也很少和天骄有正经的师兄弟感情,要么成了溜须拍马的狗腿子,要么就是敬而远之。

    天骄们彼此之间也经常攀比、争斗。

    天骄们大多没有机会拥有一个正常的同伴,苏萧悟成为了这个同伴,又将他们团结在了一块儿,让他们认识到了更多的人,缓和了许多人的矛盾,品尝到了更丰富多彩的人生。这也是为什么,有的天骄那么努力地要挽回苏萧悟,就是用错了方法。

    “我信了他的许多话……但不怪他,毕竟他早已露了破绽,只是我……闭目塞听罢了。”

    苏萧悟最初不想他们去玄罡峰,说玄罡峰的弟子倾轧败坏,面子功夫十足,根本提也不提敖昱。那时候虽然玄罡峰敖昱讲道,但施绝想想那些普通子弟问自己的蠢问题,半点提不起前去的兴趣。听夏岚他们猜测玄罡峰要讲什么蠢问题的时候,还跟着笑上两句。

    后来苏萧悟自己立了道一峰,敖昱也立了平水峰,关于敖昱是个伪君子的说法就多了。因为苏萧悟说敖昱是伪君子,天骄们便也说敖昱是伪君子,身处天骄当中,便觉得周围所有人,都认为敖昱是伪君子了。他们在不断地,给彼此加深这种印象。

    平水峰一个接一个的金丹渡劫,已是元婴的他们也没感觉有什么大不了的。反而觉得那些普通修士费了偌大的力气,就只是为了晋升金丹,更加可笑了。

    ——谁还成不得金丹呢?就这点事情还要对平水峰感恩戴德吗?到底是平水峰的骗术太好,还是那些修士太蠢呢?

    当时他们与苏萧悟的感情也深厚了许多,苏萧悟言行即便有些矛盾,他也并不在意。谁还没有说错话,记错事的时候吗?

    如今……方才意识到当初的自己是有多可笑。

    施绝一番话断断续续,他说给敖昱的其实很少,多的是在他心里,自己想的。

    “多谢大师兄在此聆听。”施绝站了起来,只觉得有些窘迫,毕竟实在是言辞浅薄。

    “师弟君子端方,我愿助师弟解开心结。”这也是一位君子,不过是少年璞玉,少了些磨砺。

    即便是到了现在,施绝也没真正说一句苏萧悟的坏话,他并非依旧没有认清苏萧悟的真面目,只是更习惯寻找自己的错误罢了。

    他一直在道歉……他也不需要敖昱的谅解,他只是想告诉敖昱“我很坏,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敖昱站了起来:“小月亮!”

    施绝听了敖昱的话正感动,对敖昱的举动有些奇怪。

    小月亮听到敖昱的招呼,正朝他跑来,敖昱则扭头对施绝道:“来一场圆月之下的雪峰论剑吧。”

    今日满天星斗,原是没什么月亮的,但敖昱挥手间,放出了平水峰的月亮。明月既出,繁星皆没(默)。当然,敖昱也没忘了给小月亮穿上足衣和鞋子。

    小月亮看了看自己的脚,对施绝拱手道:“请师兄指教!”他已经学会了切磋礼仪了!

    “好……请!”今日确实正适合一番畅快的比剑。

    两道剑光碰撞闪烁,敖昱挥一挥袖子,冰雪化为茶几与方凳,他坐下,以雪煮茶。

    五黑背着狸奴过来了,敖昱看了一眼,五黑忽然脚下一空,掉进了个雪洞里。半晌后,浑身都是雪的一猫一狗才狼狈无比地从地下爬出来。狸奴看着冒热气的茶水万分期待,可最终没敢上桌,乖乖和五黑趴在了一块儿,甚至没敢趴五黑身上。

    施绝还没有尊号,旁人给他取的,他都是不认的。

    因为说来可笑,他即便到了剑婴期,要开始领悟自身剑意了,却连自身的道还没有找到,能达到如今的高度,靠的是他的天生剑胎——丹田中有一柄小剑,看似黯淡无光,实则是剑胎,需要施绝以自己的剑意打磨,有朝一日,此剑将化为他的心剑,对施绝本人,比任何灵剑仙剑都要契合。

    他命中注定是个剑修,可是,他为何要手中持剑呢?

    施绝的剑光是冷冽纯粹的,任谁看见都知道,那光芒来自一柄剑。

    小月亮的剑光一如既往的如幽幽月光,看似一触即碎,却锋利坚韧。

    剑光与月光碰撞,激起无数风雪。此时能看这场热闹的,却只剩下水神们了。平水道都去睡了,修士们多多少少都有所感悟在闭关。在水神们的眼中,这也只是热闹。

    太阳升起来了,敖昱收起了平水峰的月亮,招呼众人扎营,这时候也方才有修士陆续出门。

    【都没人识货!】苹果醋哼哼。

    “长缨。”敖昱无视之,叫来了一位金丹师妹,这种层次的比剑,不是现在船上的小可爱们能看明白的,“你留在此地看护照顾他们。”

    “是,大师兄!”宋长缨果断领命,“可小师兄……”

    这世上也就平水峰有个“小师兄”了。

    “快打完了。”又不是生死相搏,只是玩耍而已,小月亮可不会打上几天几夜。

    他话音刚落,果然小月亮就从天而降了。他落在了敖昱身边,有些贼兮兮地看着敖昱,突然转身就跑了——只将塞着足衣的鞋子留在了原地。

    敖昱能怎么办?宠着呗。

    施绝……也入定了,在看见了小月亮的快活后入定的——到底是什么道,施绝还是不清楚,但他方才自问“我,喜剑吗?”他看着陪伴了自己有段时日的灵剑,感受着腹中的剑胎。施绝回答自己“喜。”

    他在举剑而舞,持剑而战的时候,是喜悦的。所以他才能在进入血剑峰,被其余同龄人排挤的时候,依然不为所动,因为即便失去一切,也有剑陪他。只是这些心里清楚的事情,他本人竟然一直未曾能够体悟。

    剑在他手中,在他丹田,在他心中……

    施绝的剑胎与剑婴原本各自为政,互不干扰,这是第一次,他的剑胎鸣叫,剑婴缓缓伸出了手。待这次入定结束,他的剑婴该将小剑胎握在手中了吧?

    没有惊动施绝,只让在此驻守的平水道分几个人轮班看顾,敖昱便带着众人继续向下游去了。

    宋长缨一脸肃穆,在营地中谨慎地安排人手。

    她乃是敖昱的“十年同门”,也即与上官靖海一块儿,在敖昱离开的最初十年平水期内,被楚霁衡收下的弟子。她冰木的灵根,虽弱于天灵根,但冰灵根极佳,根骨天赋也极好,且出身的宋家也是修仙大家。

    其实她是不想入玄罡峰的,更不想认楚霁衡为师,那时候大师兄虽未崭露头角,但稍微有些人脉的家族,谁不知道玄罡峰怎么回事?进去的,不是等着被糟蹋根骨吗?

    她资质更好的堂姐与堂弟,已分别让天舞峰与长岚峰的师父收下了,她那时候期待地看着他们,只盼着两人能说上一句话——其实她也知道,刚入门的弟子什么都不算,地位互换,她也是不敢说话的,不敢作为新人给师门找麻烦。但对当时的她来讲,姐姐和弟弟就是她的救命稻草。最后,他们当然是没能救到她的命的。

    没想到,玄罡峰的情况与她所想不同,楚霁衡是“宠”着他们的,刚入门就给了一堆灵药,言语间对大师兄各种贬低丑化。

    她当时和其他人都是十岁左右的孩子,到了个陌生地方,楚霁衡这个师父,就是他们最熟悉的人,自然都是深信不疑的。不过楚霁衡这好师父也只当了几个月,便懒得对所有人都宠,只独宠上官靖海等两三个资质尤其出色的了。

    宋长缨听说,上官靖海如今的母亲是续弦……

    即便是现在想起上官靖海,宋长缨还是忍不住唏嘘,谁能想到呢?一个资质绝佳的天灵根,现在却早早地杳无消息了。

    后来,大师兄来了。大师兄自己立峰头的时候,宋长缨厚着脸皮,跟出来了。金丹期的大师兄,在玄罡峰停留的时间,其实不长,依旧不足以让宋长缨看清他的为人。但有一件事宋长缨看得很清楚——有他在,整个玄罡峰的风气都不同了!

    留在过去的玄罡峰是死路一条,她想活。

    大师兄不克扣宗门的资源,讲道的时候,能偶尔回答他们一两个问题,已经是他们想到的最好的情况了。

    可大师兄给了他们更多,他为他们矫正修行中的坏习惯,或明或暗地帮助他们融入师兄师姐,他甚至……帮他们洗丹毒,是帮每一个,虽分了先后,但那是根据丹毒的轻重,而非什么喜恶。

    洗丹毒不能用药物,只能由修为更高的长辈,以真元缓慢清理,这是一个极其耗费真元和时间的过程。不是感情颇深的长辈,不会为后辈这么干的。

    宋长缨那段时间经常会偷偷哭,她在进入玄罡峰后,就被家族放弃了,家族里再没有人去过问她。当无利可图时,血缘的牵绊都能被轻易切断,至于师徒……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要求的是弟子以父事师,却没谁念叨“一日为徒终身为子”的。

    师父何其贵,弟子何其贱。

    亲生子女尚且有个三六九等,徒弟们的等级更是如楼梯一样,层层分明。

    可大师兄对他们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不是因为偏宠谁帮助谁,只是因为,他是大师兄。他仿佛是个伞骨,将所有人都撑起来,高高举了起来。

    很奇怪,他真的不偏心——除了对师叔,但是,宋长缨却更真切地感觉到了自己被宠爱。

    她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她希望自己可以配得上这份宠爱。

    敖昱顺着天极江而下,不止放下人手,也在用自己的眼光考察这条大江。

    第49章 (捉虫) 不讲天理……

    049

    敖昱和小月亮在吃钻心螺, 这是一种外形细而长的螺类,它们成群结队在如今的这片河段活动,遇到活物便弹.射.出去, 扎进活物的血肉里, 再探出自己的长舌吞食活物的血肉。(苹果醋:活子弹。)

    敖昱去捞了不少, 很好吃,肉质鲜香弹牙。小月亮于是也去捞了不少,刚煮熟。他俩各自拿着个银牙签, 正在挑肉吃。木头娃娃们在隔壁, 自有给他们准备的一桌。

    有不少修士踩着木头在江面上捉钻心螺,他们不一定是喜欢吃, 但刚才敖昱和小月亮近乎炫技的抓螺行为,实在是让许多人心动。

    “我刚刚去了重戈雪山见施绝。”

    敖昱拿起小碟子给夏岚捞了一碟子钻心螺,还给了他一根小牙签:他刚出关就去找施绝了,看起来任性骄纵的夏岚, 对同伴倒是很有责任心。

    夏岚:“……”

    他不是来吃东西的, 这种什么好处都没有的破玩意儿, 有什么好吃的?但是, 人家都这么客气了……咦?还真的挺好吃的。

    这种有嚼劲的口感,略陌生,毕竟修士吃的, 多数都是水果和小点心。

    “大师兄,你能让我的修为也提高点吗?”夏岚开玩笑道, 他原本对敖昱是名师的说法嗤之以鼻的, 但他现在看看同伴们的状态——不是说他们跑到江上抓零嘴这种状态,总之,他是服气了的。

    “能啊。”

    “哎?真能?”

    敖昱指一指小月亮正朝锅里倒的钻心螺, 小月亮抓了很多很多,煮完一锅还有一锅:“用这螺为主药治好一个病人,你的修为就能增长了。”

    “???”夏岚是医修,不只是木灵根,还是天生的木灵体,他对植物有着极佳的亲和力。过去他修为的增长都来自以高级灵植炼药所得的感悟,但是最近,这种感悟正在越来越模糊,甚至无聊。高级的灵植尚且如此,这些小螺算什么东西?

    “这玩意儿能治什么?”夏岚挑起一个钻心螺进嘴,“馋病?”

    螺肉弹牙,鲜甜,十分美味。他歪歪嘴,觉得敖昱对其他修士有些了解,但对医修就算了吧?他们平水峰的医修,还在捣鼓虫子呢。

    敖昱也拿起一颗钻心螺,挑出里边的螺肉,举着这肉道:“此物含微毒。”

    “是有点,但天天吃,日日吃,也吃不死凡人,更何况修士。”夏岚翻白眼。

    敖昱又张开另外一只手的手掌,原来螺壳也被他握在掌心:“此物亦有同种微毒,毒性稍强。”他手掌一攥,再摊开掌心中便只剩下一层细细的螺壳粉。不待他再有动作,一根修长的手指伸了过来,正是小月亮的,他在粉末上沾了沾,塞进了嘴里。

    “有点咸。”

    夏岚见状,也沾了点尝尝:“是强了点,但还是谁都毒不死啊。”

    “此物,可杀寻常寄生虫。且欲抓钻心螺,也并非一定要修士的手段,凡人靠设陷阱也是可以大量捕杀的。”

    “……治凡人?我治凡人做什么?”夏岚摇头,“我可不是你平水峰的那群穷医修,凡人请不起我的。”

    “你们医修的道,难道不是治病救人吗?”

    “我们医修当然是治病救人的啊?但寻常的病人该由寻常的医修去治,像我这种强大的医修,自然是去治更强大的病人。若我什么人,什么病都治,哪里治得过来?”

    “那你就不是个医修。”

    “你说什么?!”夏岚直接炸毛了。

    “你只是个做买卖的商人罢了。出得起财、势、名的人,买你的治疗。你若想晋升,不该找我问医修之道,该来问行商之道。”

    “你!”

    “看不起商道吗?但正经商人明码标价,你呢?”

    “我、我是医修!医修!我……”

    “你是医修?那么,医修是干什么的?”

    “医修,医……”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大医精诚》,乃孙医圣遗世之芳。

    世界不同,但本源的主世界该是相同的,这样的惊世之人,在敖昱的世界,和现在的世界,都留有余痕。关于孙医圣的典籍,乃是医修的基础。夏岚家学渊源,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夏岚,你既自认为医修,却连医者之责都不认。只惦记着以高等的手段,治高等的人,你就是个商人。”

    夏岚被问得连连后退,短时间内,脸色不停变换:“我……我……”

    一个元婴修士,先是汗如雨下,接着便忽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天骄们都吓傻了,小霸王一样的夏岚竟然哭成这样。反应过来后,只以为夏岚受了欺负,要给他找公道,却让哭得打嗝的夏岚都拦住了。

    见他如此,敖昱拉着小月亮走了,他们吃钻心螺的家什在后头飘着,两人找了个平坦地方,继续吃。木头娃娃们举着他们的那口锅,也跟了出来。

    “他好像不是伤心?”小月亮已经不用牙签挑了,他直接开嗦。

    “人不是只有伤心难过的时候才流泪的,或者情绪受到巨大刺激的时候,人都会流泪,比如,高兴、恐惧,甚至愤怒的时候。”

    “……”小月亮皱眉。

    “怎么了?”

    “在想我可能学不会流眼泪了,对我来说,什么事情能算是巨大的刺激呢?”

    “那是好事啊。”敖昱道,“愿你一世都不识泪水的滋味。”

    小月亮嗦着螺,笑得可可爱爱。

    继施绝之后,夏岚也闭关了,不过他没留在原地,而是在敖昱的云舟上。

    云舟继续前行,在这种水势凶猛,土地贫瘠的地方,凡人依然在努力地生存着,水神……也多了。但这种生计艰难的地方,水神们,竟然几乎个个受血祭,有的已经化魔。

    “怎么此地的修士也不向外求援?”曲理看着他们刚刚杀死的水怪,只觉得心惊胆战,这条不知道是个什么鱼的玩意儿,已具备了“魔相”,长了一颗四面狮子头,周身魔气缭绕,威势最强时,修士们目力所及的江水都染成了黑色,不像是水,更像是黏稠的黑油,简直如一片地狱魔海。

    金丹期以上的修士一起搏杀,奋战了七个日夜,才算是将它杀死。

    十丈长的鱼身现在被架在岸边,以真火焚烧,得烧上三五个月的,才能将其彻底净化。

    远处,老百姓还在哭嚎,诅咒他们这些修士杀了水神。

    有几个天骄还想去说道理,差点让凡人把大粪扔在身上——太近,他们又实在没想到。

    这些天骄过去进凡人的城市,也是与达官显贵相处,哪里想到还有这种深山刁民?刚才气得都要哭了。还是几位年长持重的平水道道徒给他们劝好的,现在天骄们正在沉迷于听道徒讲故事,都是他们过去的经历。

    “大师兄不是已经给他们修好了水利,说了不许血祭,朝廷下了旨意,新水神也说不要了,还立下了石碑,怎么还要血祭?”

    “有的人是蠢,脑子一根筋。祖祖辈辈都是血祭,怎么换了个神就不要了?定然是新神不好意思呢。但我给水神祭了,水神一定开心,说不定会奖赏我呢。所以他们就要偷偷地祭祀,不让平水道知道便好。”道徒摊手,“别觉得不可思议,这些人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天骄们:“……”

    “还有的,就是纯粹的坏,与其说是血祭,不如说是朝水神身上泼脏水。”另外一个女道徒叹气,“生了女孩子,不想养,就祭水神吧。知道了确实不能祭,要受罚后,有些地方就改祭山神了。后来,发现了我们捡孩子,他们就追在我们平水道的后头‘送祭’。”

    天骄们:“!!!”

    “这事可是极有意思的呢!”这讲述的女道徒却笑了起来,“后来过几年我们重回那段水道,便有村民追出来,说要抢回女儿。却不抢道徒中的女童,反盯着十七.八的大姑娘。最后都让我们给打回去了!他们还跑到官府告状要人呢,在大堂上,别提那些人有多委屈了。”

    “对,若只看他们的言行,还真的要以为我们平水道是拐骗人家好姑娘的大恶人呢。”

    天骄们:“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也有送男童的,不过都是身有残疾的、重病的,家中长辈死绝的。我们给养好了后,朝回走的时候,也同样有家人来要的。”

    “这不是把你们当冤大头吗?”“不能给!”

    “自己愿意回去的,我们就让他们回去。只是男孩走了,我们就不会再  收了,女孩若后悔,我们还会给她一次回来的机会。”

    “为什么?”

    “男孩回来的,多少有点别有用心。女孩回来的,却八成是因为她没活路了。”

    道徒们又对天骄们七嘴八舌地讲述着平水道的不同之处。

    平水道是教东西的,识文断字,武艺兵书,道法医术都教。这是凡人的大户人家都不一定能接触到的东西——不是想不想学,是根本接触不到。直接从观眇宗传出来的武学功法,在凡间可是顶级武学。医术与道法,更是让许多小散修们做梦都想一窥的宝贝。

    他们平水道人人会画些简单的符咒,比如之前的暖身符与轻身符,炼气期的就能画,这代表着先天武者也能画,基本上等同于凡人也能用了。

    一些人脱离道团后,都是各国争抢的人才,不过这些人也只是不能自称为道徒了,依旧自认为平水道的一员,为道团行方便。还常常有修士来加入各处巡河的道团,在旁人看来,这些仙人的指甲缝里漏出点东西,就够人一辈子吃穿。

    还有,平水道看似麻衣赤脚,生活艰难,可实际上……他们生活的很好。

    敖昱让他们尽量不受供奉,但敖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作为功德鱼,他很清楚宗教有多赚钱。一定不要钱,反是违反了正常规律了。所以,敖昱只是给他们画了一条线,把持着一个度。

    符咒让道徒们不需要锦衣,也能保持温暖,少疾少伤。供奉给他们带来了大量的食物,猪、牛、羊、鸡鸭。很多道团一边走,一边赶着牲畜,河道里放牧着大群的鸭子,甚至要雇佣当地百姓照顾牲畜。

    他们不缺肉食,不缺蔬菜,不缺水果,不缺调料。道团中的孩子,更是得到了更好的待遇。

    “孩子们都吃惯了好东西,又没见识过外边的世道,自以为跟着爹娘会更好,便闹着要回去。结果回去了发现日子艰难,可不都闹着要回来吗?”

    “人心向上,这种的不算情有可原吗?况且,男女不都一样吗?”

    “不太一样。”“对,其实具体到每个人,每件事都是不同的。”“回去的原因也是千千万,不是都贪图享受的,有血脉天性在里头。”

    “就连当时扔给我们,也有的确实是家里贫穷,治不起病的。”

    “但平水道虽说是进出自由,我们也不贪那点东西,可……终归不是冤大头。”

    天骄们点头,什么东西都白给,那平水道的道团就要散了。

    “他们离开时,我们都会给他们讲明白的,为子女计的家长,其实这时候便会明白了,孩子自己若不想走,我们也不会让他们被带走的。可依旧还要一家团圆的,那就是各有原因了。虽说一刀切不好,但确实男孩回去后,因为不足闹着要回来的居多。女孩有许多一回去就让人关了起来,或卖掉或嫁人的。前者说不准什么时候还是要闹着走的。女孩则是我们不救,她们就没有之后了。不过,男孩子若有特殊情况,我们也会出手的。但这种出去一次的,若不在道团里留足二十年,有些东西,我们也是不教的。”

    能把孩子扔教团的,都不会是富贵人家。这种人家本就不被期待的女孩子带回去会嫁给或卖给怎样的地方,可想而知。健康的男孩,至少很多家庭愿意作为一个劳动力,将之在家里养大。

    “……”出身大族的天骄们心情复杂,他们看得出来,这些被他们视为奇葩的事情,该是人间的寻常事。毕竟道徒们口音各异,来自不同的道团,甚至国家都不同,但说起这些事来,却都像是一个道团里出来的,都能接上各自的话,显然是地异事同。

    “我以为过去遇见的讨厌家伙已经是恶人了,没想到这才是恶人。”

    “咱们都是观眇宗的修士,遇见的恶人也不过是其他宗门的嫉妒鬼,偶尔嘴欠外加用点下作手段拉后腿罢了,可能都称不上是作恶。”

    “这倒也是……”

    又过了半个多月,夏岚终于出关了,人看着是沉稳了许多,换了一身寻常的灰色法袍,一出关就来找众人道别。

    “你要回宗门了?”

    “不回,我要去历练。”

    “现在各地都在除魔,市面上还是有几分危险的,你一个医修,不要自己乱跑了。”

    夏岚翻了个白眼,众人顿时心中感慨——啊,果然还是那个夏岚,人没变。

    “不走远,就在附近行医。”他的手在脸上抹过,原本青春年少的一张脸顿时变成了长须中年,“我想试试,尽量不用仙法,只靠药草,是否能医人。”

    “你确定?”

    “穷山恶水出刁民,但他们毕竟是凡人,咱们不能随便动手的,就你这个脾气,别回来没治几个,倒毒死了几百。”

    “喂!”

    “夏岚,我们说真的……”

    “我跟你说,最近好多人家把孩子扔到咱们营地附近。”

    “对,还有附近村子说看了平水道女子的脚,便抬着轿子来‘娶妻’的呢。”

    “又有明明是他们自己扔孩子,却反过来说咱们偷孩子,来要赔偿的。”

    天骄们跟夏岚说话的时候,表情还是很复杂的,之前道徒们讲“故事”,他们还以为自己是遇不上了呢。谁知道这就成了他们亲眼所见了。

    “不说你,我们都有几次想杀人的。”

    “修士护天下黎民苍生,黎民如果都是这样的,我可不想护他们。”

    “也有好人的。”

    “前两天有对老夫妇送了我们六个鸭蛋。”

    “因为道徒去帮他们浇水了。”

    “那么大年纪住在山坡上……”

    “无儿无女的,让村子里赶出来了。”

    “夏岚,要不然你先去给那对老夫妇治病吧?”

    “不是让道团里的大夫治好了吗?”

    “再治治也无妨!”

    “对对对!”

    “哎?等、等等!”

    夏岚被拉走了,成了平水道的医修……之一。

    跟着敖昱来的平水峰弟子,原本有些就是医修,其余还有跟着道团过来的散修是医修的。夏岚先是发现自己排不上号,接着发现,他可以从这些修为远低于他的医修身上,学到很多。

    他们是极少见识到什么珍稀的药材,但是对寻常药材的搭配上体现出的对药理的认知,以及一些治疗手段的小窍门,都是夏岚可以学的。

    宋锦棉是舞修,她没去找敖昱指点,每日坐在船舷上看奔腾浩瀚的江水,看荒芜贫瘠的大地,看或愚昧或纯良的人,看建立营地的平水道,她没有闭关,倒好像日日都在入定。

    敖昱每五日一讲法的习惯,只是偶尔会因为打架推迟,但大体上还是维持住了,其余未曾找到方向的修士,无论是天骄、平水峰的弟子,又或者只是散修,都能来听讲。

    这一日众人又到了新的河段,此处的水神是一只蜃。

    它漂浮在水中,吐出浓浓的雾气,将整片河段包裹在了浓雾里,但凡有人靠近,就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完全是彻底的妖怪做派了。但蜃也给当地带来了好处——附近区域的温和降雨,因此这片河段是天极江水域少数几处富饶区域之一。因此,当地民众每年都买来人口,赶进雾气中以祭祀大蜃。

    众人早已经准备好了对付蜃的符咒与法器,但刚刚靠近,便有女子的身影出现在了浓雾中,这女子一袭绿衣面目柔和,樱唇微启:“小妖有一事不解,若上仙为小妖解释,小妖在此发下天魔誓言,愿意束手待毙。”

    这遇到了一个想文斗的。

    “你问吧。”敖昱道,表情愉悦。

    苹果醋【……】又是个哐哐撞铁板的傻孩子。

    “我生而为蜃,吃鱼、吃蚌、吃虾、吃蟹,这些血肉与我来说都是寻常,即便它们也修行成妖,能说会道,对我来说,也不过是更增风味罢了。人在我看来,也不过是另外一种能说话的肉。且我与那些会被怨气缠身的家伙不同,那些凡人死之前都会心愿得偿,余生完满,他们是不曾生怨的,我更不会入魔被扭曲了神志。那么为何,我不能吃人呢?”

    “你是强词夺理!”有人呵斥,但很快呵斥的人也闭了嘴,因为有些事他们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对蜃解释。

    它天生就是吃肉的,不能吃人的原因,因为人是人?

    这么一想,有些修士竟然也觉得不合理了,所以众人干脆都看向了敖昱。小月亮也看着敖昱,不过他在舔着嘴唇——那蜃说什么吃鱼吃蟹的时候,他就在舔嘴唇了。

    “因为……你吃人要被我杀的。”敖昱摊了摊手,相对于蜃的大段解释,敖昱这就太简单了。他甚至还惬意地捏了捏小月亮的脸颊,两人的眼神交流着。

    (小月亮:要吃大贝壳吗?敖昱:对的。)

    众人:“……”

    蜃:“……”

    蜃:“什么?”他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

    “因为你吃人要被我杀啊。”还是这句话,只是敖昱这次多了两句解释,“我乃人,人护人,人之道也。”

    蜃被哽住了,它以为敖昱要跟辩证什么对错,很多修士也来与它辩过,甚至有人因此入魔。毕竟道的根基就是顺其自然,可对于蜃来说,他的自然就是吃肉。这也是老虎和狼的自然,让他们去吃草,那才是违反天性。

    蜃:“你、你这是强词夺理!这是什么道?你们人不是该讲天理的吗?”这个修士好奇怪!竟然不讲天理的!

    “哈哈哈哈!”敖昱笑了,“你这吃人的老妖怪,竟然还挺天真的。‘人道胜,人定外道生死。外道胜,外道定人生死。’!”

    “轰隆!”晴天打雷,修士们和蜃心中一惊,知道这不是寻常雷电,竟是敖昱之言引动了天象。

    只敖昱依然侃侃而谈,并无影响:“人已经很讲规矩啦。你老老实实修炼,不去害人,就是人道的‘正路’,我们这些正道之人,也就不会去管。但谁让你要杀人呢?在人的势力范围内杀人,损人道之人气,与人去割你的肉有什么区别?自卫自保,可不是天道天理?”

    【宿主……看来都是你的亲身感触啊。】

    【嗯,毕竟也曾经想过吃人的。】

    【!】我我我!我听见了神马?!

    第50章 (捉虫) 世间珍馐

    050

    【这有何怪?我原形乃是食血肉的, 如这蜃说的,吃活食乃是我的自然天性。而妖怪修炼,当然是吃人最快, 人气极杂, 生气、阳气、怨气、灵气, 对妖怪修炼都有好处。我虽机缘,凑巧入了功德道,但开了灵智后, 没多久便开始思念血肉了。恰巧积功德事情上, 还做错了几次,反被扣了功德。】思及当年, 敖昱竟然也惆怅了。

    【后来呢?宿主你吃了吗?】

    【没吃,没敢下嘴。人啊,总有顶天的人物,我不敢。】

    敖昱虽对苹果醋坦承了曾经, 但他也有隐瞒——不吃人, 应该还有些别的原因, 只是, 现在一样都让他自己封印住了,也和道侣有关系?

    【真……神奇。不是,你竟然‘不敢’?】大黑鱼啊, 这么可怕的大黑鱼,他竟然还有不敢的时候?

    【谁没有过青葱岁月?即便到现在我也有不敢的事情——我不敢造太多孽, 不敢背太多因果。】

    【……】这是人话吗?!这不是人话, 这是鱼话。

    苹果醋哭泣,他已经能够自问自答了。不过,大黑鱼确实没造孽, 是个好人啊。

    【所以,我喜欢人的规矩,虽有些规矩是破烂,但只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就好了。】其实大黑鱼生活准则,真的不多,翻来覆去,也只是这几条罢了。

    “可明白了?”

    周围的修士们都在点头,不过眼神有些茫然——第一次见到如此具有攻击性的大师兄,但大师兄说的话,好像……没错啊。妖怪不能吃人,这不就跟人不能走歪门邪道的原因一样吗?什么道啊,德的,归根到底,是你错了路,有人会举着大棒子来打你。

    若是没有举起大棒子的人,那便是这世界歪了,已到了魔涨道消的时候了。

    “我……明白了。多谢上仙指点。”岸上云雾顿时收了,汹涌的江水上,果然飘着一枚张开的大蚌,比敖昱的云舟还要肥上一圈,不过这种个头的蜃也只能在内河里生存了,到了海上,它只是个小崽子。

    大蚌张开的壳上有如蛟龙的美丽花纹,另外一侧的壳上则托着满满的雪白蚌肉。

    蚌肉蠕动,化为绿衣女子,盈盈跪伏于地,哀道:“小妖已知铸下大错,不求活命,只求上仙给小妖一个痛快。”

    敖昱对着河岸掐诀,岸边顿时燃起大片火焰,和烧那条四面狮头鱼的火焰差不多大小,不过修士都看得出来,这个火焰的等级比真火差一点,是阳火,不是为了彻底把蜃烧得一干二净的。果然,敖昱指着火道:“进去吧。或者你还想有口锅?”

    “呃……大师兄……”有个天骄小心翼翼地拽敖昱的肩膀,“不好吧?”

    敖昱答:“它吸食生气,未食血肉,还算干净,能吃。”

    小月亮在一边眼睛亮晶晶地点头,且十分体贴地补充着:“你有避讳可以不吃。”

    “……”这是忌讳的问题吗?

    蜃见此情景,哭泣得越发凶了,但还是遵守诺言,跃起来飞向了火焰。蜃肉一碰到火,便露出原形,重新变成了一大团白嫩嫩的蚌肉,被火烧灼了一会儿,外层便成了颤颤巍巍的果冻状,空气中也充满了浓鲜的气味——更重要的是,它不说话了,不能言语的一团蚌肉,异类的感觉鲜明了起来。

    被遗弃的蚌壳,向水下沉去,但只沉了一点点,便被拦住了。

    “小月亮,上!”

    如月的剑光一闪,直刺蚌壳。

    蚌壳上仿若花纹的红蛟猛地睁开眼睛,在月光刺到前的一瞬,脱离了蚌壳。

    蜃,又名蜃龙,不过说是蜃蛟龙更恰当些。眼前这条红色小蛟头上的角尚且细嫩,只有前爪,没有后爪,尾巴还是细长的蛇尾状,没有鳍。

    它现了形便吐出一口雾气,这雾出它口中的时候还是一小点,眨眼便弥漫整个河段。云舟的防护竟也阻挡不住云雾渗透,众人连近在咫尺的同伴都看不见了,灰白一片里,只偶尔有月光闪过。不过,即使是平水道的凡人,现在也没有谁在怕的,所有人都乖乖停在原地,还有人玩起了雾来。

    “好大一轮月亮!”不约而同有人发出惊呼。

    一轮月亮缓缓升起,驱散了云舟上的雾气。

    然而,只有敖昱和苹果醋知道,驱散雾气的其实是敖昱的法诀,月亮它就是个巨大醒目的多余装饰罢了。可是,对着一轮看得见的月亮,确实是比对着干巴巴的法诀,更让人眼前一亮印象深刻。更主要的是……小月亮很喜欢。

    月光与蜃龙红光仍旧斗成一团,岸边烧烤蚌肉的香气也飘了过来,真是越发浓郁美味了呢。

    曲理忍不住问:“大师兄,原来那蚌女是假的。”

    “它本就是雄蜃,只是天性狡猾,以女子形态诱人心软罢了。看到那条红蛟你们就该认出来了。”敖昱叹气,“宗门的妖怪谱你们都没仔细看过,对吧?只每次要去哪儿了,才将那附近的妖怪稍微看看?”

    “呵、呵呵……”曲理和部分竖着耳朵的天骄都脸红了,“回去就看,回去一定看!”

    天上蜃龙一声惨叫,尾上让小月亮切开了一道口子,小月亮的手一把探进伤口内,正在活抽龙筋。

    “饶命!饶命!小妖愿认上仙为主!”见无人有反应,蜃龙又哀叫,“小妖知道两处仙人墓地!愿带诸位前往!愿——”

    成功抽出一条龙筋的小月亮反手一剑斩掉了蜃龙的脑袋,一手提着龙筋,一手托着巨大龙头,飞回了云舟,蜃龙没了筋的躯体坠落进了江中,和大蚌一样,被敖昱编织的法阵托住。

    敖昱抬手一掌拍向龙头,众人未曾听见,只感知到一声哀鸣,蜃龙的魂魄让敖昱拍散,生命彻底走向了终结。

    一位师妹问:“大师兄,你要用龙筋做什么法宝啊?琴还是弓?”

    敖昱道:“炖。”

    小月亮:“嗯!”

    “盾?”“盾牌要用筋吗?”

    小月亮好心解释:“火、屯,炖。”

    众人:“……”

    “是……那个‘炖’?”他们看着敖昱,希望敖昱再给一点点解释。

    敖昱给了他们实际行动,他撸起袖子,在岸边的青石上开始下刀。蜃龙的龙筋莹白中掺有猩红血丝,闻起来带着淡淡的奶香,以及腥臭味。臭味便来自血丝,不是它要入魔了,只是蜃龙的道行浅,未曾炼化除去的杂质罢了。

    若龙筋彻底变成白色,蜃龙也就不是之前那模样了。

    两只大鼎在旁边烧起了水,无数药材加了进去,一口鼎中加进的是切成一寸小块的龙筋,另外一口鼎中加进的却是许多妖怪骨头与鲜肉(还盖了盖子的)。

    敖昱和小月亮一人拿着一柄玉勺,飘在大鼎周围,专注舀出龙筋鼎中的血沫,敖昱指着旁边的烧烤蜃肉道:“筑基以上的吃,不到筑基的千万别吃,要炸体而亡的。”

    煮好的龙筋被敖昱加进了另外那只鼎里,还给鼎弄了个盖子,舀净了血沫的龙筋水被他又加了几种药材:“这个都能喝,明目益气,想喝的去舀吧。”

    一把梯子架在了大鼎旁边,鼎的边沿上还挂着几个水桶,显然是让他们拿着个下去打水的。这可是真·打水,也是真·炖了。

    夏岚看着一旁的平水峰弟子,道:“我有点明白,你们大师兄为什么一直这么穷了。他是把能吃的都吃了吧?”

    “大师兄不是!”“大师兄没有!”“别瞎说!”

    但是连道团的人,看表情也是信了夏岚的话了呢。

    不过,夏岚却也是头一个去切烧烤蜃肉的,他一个医修,动作竟然快过了舞修的宋锦棉。五黑和狸奴是并列第三。

    “我是尝药的!”夏岚抢了第一,竟然还非得给自己解释两句。

    “那你说这玩意儿能治什么病?”宋锦棉翻了个白眼。

    “……挑食。”

    “你再废话,我就把你踢下来了!”

    蜃肉丝缕分明,鲜甜香弹,与一般的贝类味道不同,更近似于螃蟹的味道,却又比熟蟹肉的肉质更紧绷软弹。

    对于龙筋水,平水道的众人则接受得十分快,敖昱说完,他们就去打水了。

    道团沿水而行,河鲜是吃足了的,但这看着清汤寡水的龙筋水依然让众人喝得眉开眼笑,最鲜美的鱼汤也比不过这一碗“清水”。喝完了的众人只觉得身上一轻,双眼也确实看得更远了。

    另外那口鼎熬煮了两天两夜,小月亮和敖昱盘膝坐在旁边,中间经历了一次讲道敖昱都没离开。这两人守着鼎的模样怪怪的,却又让人觉得有点可爱,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护食。

    “大师兄——!”第二天的时候,还出了一件喜事,许扇扇和白芷都来了。

    “大师兄!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也不告诉我们!”白芷是有些委屈的。

    “小师妹都元婴了,是大姑娘了,可不能掉金豆子了。”敖昱拍拍小师妹的头。

    一听敖昱这么说,白芷立刻就笑了——其实后来师妹多了许多,如留在重戈峰的营地的宋长缨。不过,小师妹这个称呼,大师兄还是只叫她。

    “扇扇,是我的不是,以后不会了。”至于对许扇扇,那就得直接作揖道歉了。

    “最后一次。”许扇扇叹气,这是大师兄,当然只能原谅他。

    “啊,你们正赶到了好时候。”敖昱突然抬头,一片劫云从天边快速飘了过来。

    在场的众人,他们这些人最近心境变化剧烈,有人渡劫委实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怎么朝大师兄那儿去了?”

    “不会是小师叔吧?”

    “不对啊……”“好像是……”“那口鼎?”

    炖龙筋,炖出天劫了。

    不过这天劫的动静不大,两道雷让敖昱轻松接下,小月亮甚至都没兴趣戳戳的,他全程盯着鼎,从烤蜃肉那边回来的五黑和狸奴与他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劫云落下一道彩霞,剩余的云彩蛄蛹着,快速跑了。

    苹果醋:……他们天劫是不是也有交流群?

    天劫过,鼎盖掀,浓香四溢。

    之前以为已经很香的烤蜃肉,顿时被压得没了味道。

    敖昱盛了一大锅,众人都以为他要给小月亮,谁知他走到了岸边,一扬手,将锅里的龙筋扬进了汹涌江水,放下锅,敖昱对着江水虔诚行礼:“江水涛涛,可有离人?魂兮归兮,魂兮……安兮。”

    大蜃原本统辖河段上空瞬间一暗,众人耳中都听到了号哭嘶喊之声,不过只是转瞬,天空重新恢复了晴朗——只是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这一河段仿佛比方才更真实了些,便如真的被抹去了一层淡淡雾气似的。

    曲理略有些不明白:“大师兄,那大蜃吞噬凡人的方式,不是将人从身到魂,吃得一干二净吗?连怨气都没有,这是什么在哭?”

    确实是没怨气的,他们这群天骄,很多人去找狴犴司买了他们的探查法器。苏萧悟那种放在百宝袋中的怨气都能探测到,更何况这开阔的大河。可确实是没有。

    敖昱道:“是‘念’在哭。如此多的凡人,哪里就那么容易吃干抹净了?修士吃饭还会掉渣呢。不过,念确实太弱小了。”

    “大师兄你是探查到了吗?”又有人问,“请问要如何察觉这种细微的念呢?”

    “没。我不曾探查到。”谁知道敖昱摇了摇头,“我不过是按人之常情行事罢了。”

    众人:“……”

    苹果醋【……】

    与其说是人之常情,不如说敖昱“守规矩”。刚来的时候,敖昱还给他们历练的收益记账。苹果醋想起来自己当时就问过他,是不是特意准备下来找楚霁衡麻烦的?敖昱也是这么回答的,不是特意留下来找谁的麻烦,不过是他的习惯规矩罢了。

    敖昱不确定楚霁衡会找麻烦,如他不确定江里是否还有未曾安息的念,但是,他守规矩。

    苹果醋:完了,我完了,嘤。

    他是彻底站在大黑鱼这一边了,这能怪他吗?哪个系统不喜欢守规矩的宿主?

    敖昱盛了第二盘,这个就是他和小月亮的了。

    汤色金黄,熬煮过的龙筋雪白,小月亮夹了一块龙筋放进嘴里:“嘎吱!”小月亮的眼睛跟着他嘴巴里的脆响一起亮了起来。

    敖昱眼睛盯着他,朝着其他人摆摆手:“金丹以上的去吃,小碗,吃完了没事儿再盛。”

    “是!大师兄!”

    这次孟天钰抢到了第一,一口酒,一口龙筋,他那表情,看着像是美得都要飞升了。

    敖昱挥手将五黑和狸奴用术法拽了回来:“你俩不能吃。”

    “咪!”“嗷呜~~”

    “两个小妖怪,吃了要七窍流血的。”

    木头娃娃们也凑了过来,却不吃,只是闻味道——他们连之前煮龙筋的清水都喝不得。见他们可怜,敖昱翻出来之前保存的钻心螺来,木头娃娃们顿时高兴了,围着一大盆开吃。

    五黑乖乖趴下了,狸奴不死心,去抓小月亮的袖子,小月亮撸了两把猫猫头,狸奴还以为这就代表着能给他吃一口了,谁知道小月亮是白撸的:“乖,听大师兄的。”

    “喵!”就很生气!你人坏!

    “嗯。”小月亮又吃了块龙筋,一边咯吱咯吱嚼得开心,一边特意朝着底下趴着的狸奴点头。

    狸奴气炸,用后背对着他们——吃龙筋会不会吃得七窍流血猫猫不知道,但猫猫就要被气得七窍流血了。

    小月亮突然跑开,弄来了些蚌肉,用蚌肉沾了沾金汤:“大师兄,这样可以吗?”

    “可以。”

    小月亮开心笑了,把蚌肉放在大碗里,搁在了五黑嘴边,五黑憨憨地对着小月亮露出可爱的笑脸:“汪!”

    拼命甩尾巴的狸奴瞬间转过身,又瞬间转回去了!没给他准备单独的碗!

    “狸奴,你不吃五黑就要都吃了。”

    “喵——!”

    小月亮看着他们笑了起来,他笑着看向敖昱:“大师兄,你怎么不吃?”

    “好,我吃了。”敖昱看着他,笑意柔柔,给自己盛了一碗。

    苹果醋【秀色可餐?】

    敖昱【世间珍馐。】

    苹果醋:啊呸!

    但是他不敢真的当着敖昱的面呸,嘤。

    有这么一个十分能捧哏的话搭子,也挺有趣的。

    敖昱端起碗来,看着小月亮,开吃。

    营地建好,云舟继续前进。

    “营地有你惦记的人?”曲理路过,看见夏岚极其专注地盯着江岸看,曲理心头的八卦之火顿时熊熊燃烧了起来。

    “不是,我就是奇怪,这地方的凡人怎么都没露面?大蜃是恶,但又确实护了他们世世代代风调雨顺。之前那些奉上血祭,但得不到一点回馈的村民尚且过来保护他们的水神,这些人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大概是因为有人知道观眇宗与平水道吧?宗门打的招呼,总算是有用了。”

    “啊……我都忘了,宗门是打过招呼的。”夏岚嘀咕。

    曲理笑了笑,他多次被敖昱指派出去给道团帮忙,见多了许多凡人的事情。之前被敖昱留下负责时,他有些惊慌,也是因为带出来的天骄太多了。不过现在相处之下,互相了解,曲理也放松了下来。

    “之前的贫苦凡人从没过过好日子,咱们知道那些水神不作为,甚至还盘剥他们,他们却认为,能在那样的世道里活下来,已经是多亏了水神,因此要多多感谢水神。或许宗门或朝廷对他们打过招呼,但他们的印象里,皇帝都是要摇着金船去打鱼的,娘娘也得日日踩着纺车织布,否则就要没饭吃没衣穿。别说观眇宗了,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修士有多可怕。这样的人,当然会跑出来为了水神拼命。”

    “这就是……不知者无畏?”夏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对。大蜃管理的河段,民众富裕,又有大城在,应该也组织过选灵吧?现在那些百姓,以及组织血祭的人,大概都在担心咱们找上门去,引厉鬼报仇。”

    “是该找上门去的,只可惜……魂飞魄散啊。”夏岚叹气,“真不公平,说起来保了这些人世代安稳太平的,其实是历代以来被血祭的可怜人吧?可结果人们供奉赞颂的却是杀害了他们的妖怪。死者可怜,献祭者可恨!这大蜃吞吃了不知道多少的人命,只因为没有怨气,竟逍遥至今!”

    夏岚是越说越气,甚至开始拍船舷:“虽然说医生不该分病人,但是这种人我以后是绝对不会治的,治好了他们作甚?继续去拿别人的命献祭吗?!”

    曲理比了个大拇指:“说得好,我赞同!”

    孟天钰此时在问敖昱天极秘境的事情:“大师兄,我思考许久,还是准备去天极秘境看看。这里没什么生死相搏的事情。”

    “招呼一声吧,该是有许多师弟师妹想去的。”

    “好。大师兄,你可否帮我制作几个傀儡?”孟天钰取出了两个百宝袋,里边都是他准备的材料,“都是在天极秘境中做探路之用的,大师兄费心了,不知手工费要多少?”

    敖昱抬手:“你要五百中品灵石一个的,还是要三千中品灵石一个的。”

    “我这有两枚上品灵石,按照这个标准,大师兄给我做八个,飞天、遁地、游水、耐火的各两个。”

    “没问题。”

    敖昱坐下开始雕琢材料,五黑跑过来,脑袋枕在敖昱脚边睡觉,小月亮和狸奴一块儿凑了过来,狸奴的爪爪和小月亮的爪爪也一块儿伸上来,轻轻摸着材料——不会拿走,只摸一摸。动作一样,表情甚至都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俩是猫妖兄弟。

    后来又凑过来了许多修士凡人,众人一块看着,即使看不明白,但也觉得好玩。敖昱手中的第一个傀儡拼装之后,就像是个木刻的水滴。

    敖昱招呼孟天钰过来,让他认主,木水滴顿时化为真水滴,融入了孟天钰手中,彻底没了踪影。

    “大师兄!这个可太好了  !”孟天钰也不由得喜形于色。

    又有什么东西比得过一滴水更难以被发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