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们回家。” 乔云裳登时哑口无……

    乔云裳登时哑口无言。

    他看着面无表情的崔降真, 半晌,才勉强道:

    “你爹爹呢,在做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大事, 暂时不能来接你。”

    乔云裳摸了摸崔降真细腻的小脸蛋,强颜欢笑道:

    “真真先和娘亲回家好不好?”

    “不要。”崔降真很干脆地就拒绝了他:

    “我不认你。”

    他说:“我不要和你回家。我本来就有家的, 你来了, 我才会没有家。”

    小孩子不会说什么委婉的话, 多是一些童稚之语,但也真是因为平白没有心眼,有时候听起来时才会如此的刺耳伤人。

    乔云裳闻言, 原本因为奔波而略显疲惫的脸色愈发苍白,连嘴唇也没有了血色,微微颤抖着,想要说什么却不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崔降真挣脱了他的手, 一路小跑到涂鱼的身边,主动伸出手, 牵住了涂鱼垂在身侧的指尖。

    涂鱼:“”

    他脸上浮现出些许尴尬, 看着背对着他缓缓站起的乔云裳,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安慰,

    “郡主”

    “”乔云裳转过身来, 视线并没有落在涂鱼身上, 而是一脸哀伤地看着崔将真。

    崔降真也不躲不避,就这样仰起头和乔云裳对视,面无惧色,但掌心已经紧紧地抓住了涂鱼的手指, 双眼警惕地看着乔云裳。

    乔云裳忍不住想要落泪,但又只能强行忍住,勾起唇想要笑一笑,给崔降真留下一个好印象,但努力片刻,还是失败了。

    他抿直唇角,一张嘴便是一片沙哑之音:

    “那那娘亲改日再来看真真好吗?”

    乔云裳走上前,想要再抱一抱崔降真,却被崔降真下意识后退一步想要躲开的动作止住了,只能站在原地,指尖揪紧了帕子,许久,才勉强说道:

    “那我就先走了”

    他顿了顿,又再度看向崔降真,试图想要从崔降真的脸上看到挽留的神情,但很遗憾,他失败了。

    乔云裳:“”

    他有些想哭,但又不能在孩子面前哭,只能一步三回头,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走之前,他还掀开车帘子,从车厢里往外看,看见涂鱼和涂鱼娘子一家人围着崔降真,似乎是在说什么,四个人之间举动和表情都很亲昵,像是

    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一般。

    乔云裳被眼前这幅景象刺痛了,黯然神伤地放下车帘,久久没有言语。

    虽然和崔降真说自己过几天会去看他,但乔云裳没多久就病了。

    崔家的药材流水一样送进他的府里,温澹也请京城里有名的妙手来瞧了几次,可乔云裳无论吃了多少药,却依旧怎么样也不见好,终日恹恹的。

    莫慈也来给乔云裳把过脉,过后虽然开了方子给乔云裳调身子,但却说,心病还要心药医。

    姜乞儿闻言,大概能猜到乔云裳是因为什么事情而病倒,思来想去,便约他去离京城不远的三元山踏青,散散心。

    这会儿正是簌簌梨花盛开的时候,三元山的寺庙人很多,姜乞儿和乔云裳看完梨花,便有些体力不支,都去寺庙里求了签,又食了斋饭,随即各自在早就安排好的房间内歇下。

    春困秋乏,没多久,一直揣手守在门前的小牧就有些顶不住了,跺了跺脚,四处看看,随即叫住一个和尚,问他何处有水,他想去洗一洗脸,清醒一下。

    那和尚闻言,便带着小牧走了。

    没多久,空荡荡的厢房外闪过一个男子身形。

    那男子身穿着紫色的外衫,腰上佩着黄色玉佩,看起来矜贵无双,可惜动作却略有些猥琐,左右偏头打量,见周围没有人经过,便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进了乔云裳的房间。

    乔云裳本来就病了,踏青之后更是觉得疲惫,此刻食了素斋,正在沉沉睡着。

    梁儒卿脚步轻缓,像是生怕吵醒了乔云裳,走到乔云裳床边时还深吸了一口气,片刻后才抬起手,慢慢地掀起了一角床帏。

    乔云裳睡的正熟。

    他褪下了钗环,柔软馨香的黑色发丝披散下来,落在枕上,脸上的面纱已经被摘去,露出白净清丽的面容。

    他较之三年前更加成熟了,也许是生育过,气质也逐渐沉淀下来,变的无比柔软,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柔韧。

    梁儒卿着迷一般看着乔云裳的脸,从他眉心的花钿一直到他放在腹部的指尖,还有遮住纤细小腿的裙摆,只觉乔云裳身上的每一寸都强烈的吸引着他,让他恨不得现在就占有他。

    三年了,他整整等了三年。

    崔帏之消失后,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等的欣喜若狂,只有他才知道,他是如何地渴望乔云裳。

    那个十二岁就展现出惊人的美貌和矜贵人品的双儿,整个京城都找不出比他更美更好的双儿,梁儒卿想要立刻娶他回家,可乔云裳却不愿意。

    这三年里,乔云裳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借口来拒绝他,他一直在忍,不愿意逼迫他,强娶他,想等他心甘情愿地嫁给自己,想让两人心意相通。

    可现在看来,自己的等待是无果的。

    乔云裳待他依旧冷淡至极,似乎无论他做什么,乔云裳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他心里只有那个崔帏之。

    既然得不到他的心,不如就先得到他的身体,反正河清郡主已经将乔云裳许给了自己,便也不算无媒苟合。

    思及此,梁儒卿看着乔云裳那张秀丽的脸,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他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乔云裳的指尖,放在鼻尖下闻了闻。

    淡淡的花香气涌入他的大脑,他忽然浑身一热,登时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几乎是迅速就解开了乔云裳的腰带,随即伸手想要脱去乔云裳的内衫。

    乔云裳是熟睡但并不是昏过去了,很快就被梁儒卿的动作惊醒。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一个男人趴在他身上,当即惊得魂飞魄散,几乎是想也不想,就一脚踹开梁儒卿:

    “走开!”

    他本意是想赶走梁儒卿,但脚腕却被梁儒卿握住,梁儒卿抓住他的小腿,隔着裙摆在他的小腿上亲了一下:

    “小乔。”

    他仰起头看着恐惧的乔云裳,眼睛里闪烁着旺盛的情\欲,“你就跟了我吧,我会对你好的。”

    “滚开!”乔云裳慌乱间一把拿起枕头,用力砸在梁儒卿的脑袋上,趁梁儒卿被他砸蒙了放开手的功夫,连滚带爬地下了床。

    他想要出去,可梁儒卿哪里如他所愿,反应过来后也迅速下了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抵在桌边,俯下身想要亲他,却被乔云裳偏头躲过:

    “小乔,云裳,你就让我亲一口好吗,我真的好喜欢你”

    乔云裳崩溃地推他,

    “放开!我要喊人了!小牧,小牧!”

    “他走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等他回来,你估摸着已经是我的人了。”

    梁儒卿用力把乔云裳翻过来,强行让乔云裳背对着他,随即把他按在桌上。

    他不顾乔云裳的挣扎,凶狠地一把撕开他的内衫,露出纤细柔滑的脊背,根本不顾乔云裳惊恐的哭声,笑着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你别怕,我不会让你疼的。”

    乔云裳被压制的不能动,快要疯了,指尖在桌上胡乱抓着,噼里啪啦打翻了一堆贡品,滚在了他被撕裂后丢到地面的内衫上。

    眼泪淌下来,流进口中,尝到满嘴的苦涩和咸腥,察觉到梁儒卿的掌心已经抚摸上了他的腹部,似乎是要向肚兜里面探进去,乔云裳终于忍不住,当即崩溃失声大叫道:

    “梁儒卿,我不是处子了!!!”

    “”按着他的掌心忽然一僵,紧接着,梁儒卿的动作登时停下,头顶很快就传来了梁儒卿不可置信的声音: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是处子了!!!”

    乔云裳终于抓到可以喘息的机会,猛地转过身来推开梁儒卿,逃离他的桎梏,向后退了几步,头发铺散下来,遮住他摇摇欲坠的清白之身:

    “我,我三年前就已经和崔帏之欢好过了。”

    他举起手,露出早就没有了守宫砂的手臂,一边哭,一边强行令自己平静下来说话,肩膀却一颤一颤的,整个人害怕到极致:

    “我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了,我早就是早就是崔帏之的人了。”

    梁儒卿的脸色登时变的极度难看起来,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宛若风雨欲来,压着沉沉的怒意。

    他站在原地,握紧拳头,片刻后就在乔云裳以为他已经打消念头的时候,他却忽然冲过来,一把把乔云裳按到在地上,神情狰狞,宛若脱下羊皮的狼,恶狠狠道:

    “早知道你是这样不知检点的臭婊\子,我又何必苦等你三年,早该就要了你才对!”

    言罢,他不顾乔云裳错愕又呆愣的神情,径直俯下身,用力想要撕开乔云裳的裙摆。

    乔云裳登时惨叫起来。

    男人的喘息声就在耳侧,乔云裳心中的惊恐已经到达了巅峰,就在他挣扎不过,下意识紧紧闭了眼,想要咬舌自尽也不受这个屈辱的时候,头顶却忽然传来花瓶砸落的声音。

    噼里啪啦的碎片从乔云裳的身侧掉落下来,清脆刺耳,伏在他身上的男人还没来得及对他做些什么,就闷哼一声,随即缓缓倒了下去。

    乔云裳缓缓睁开眼,泪水就从眼眶滑落进鬓角,他身上很快就一轻,梁儒卿的身体被人费力从他身上搬开,姜乞儿同样带着恐惧的脸庞也就出现在了乔云裳面前。

    姜乞儿手里还抓着花瓶的碎片,脸色煞白煞白的,整个人紧张到呼吸都在不由自主地发颤发抖,片刻后他看着昏迷的梁儒卿,不知道想到什么,赶紧把手中的花瓶碎片丢开了,随即双腿脱力,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

    好半晌,才看着衣衫不整躺在地上的乔云裳,姜乞儿才终于失声崩溃大哭。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哭什么,也许是在哭三年前自己的遭遇,也许是在哭终于从梁儒卿手下救出了乔云裳,保住了他最好朋友的清白,也许也只是在哭命运造化弄人,为何三年前没有人像他今天这般冲进来救他,就这样任由梁凤卿糟蹋玷污了自己的人生。

    他坐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乔云裳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虽然清白尚存,但衣裳已经被撕烂了,头发也狼狈地散着。

    他缓缓坐起来,麻木地从地上捡起外衫。

    姜乞儿哭完之后,似乎是意识到什么,赶紧爬起来,推了推乔云裳:

    “快走!走啊!”

    乔云裳被他推的一踉跄。

    春雷乍响,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知何时已经落了下来,毫不留情地将全身上下浸的冰凉湿透。

    乔云裳穿着仅供蔽体的外衫,浑身狼狈地往外走。

    他的三魂七魄都好像被人抽走了,就这样恍恍惚惚地沿着街角往家的方向走,却忽略了街角不远处窜出来的车马,被好心的路人拉了一把才堪堪躲过,却因为失去重心不免摔倒在地,裙摆和掌心都沾满了泥土。

    他摔得肌肤骨骼和五脏六腑都在疼,视线被泪水和雨水模糊,看着被街边雨水浸的脏污的裙摆和被碎石划伤、混着泥土手掌,不知为何忽然想到此刻的自己,终于失声痛哭。

    他深爱的丈夫不要他,他费尽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也不要他,他顶着这样一具脏污的皮囊在人间行走,真的不如就此去了。

    泪如雨下,乔云裳第一次尝到了心灰意冷的滋味。

    他想要爬起来,却不能够,泪水仍然像是止不住一样,从眼眶流淌出来,滴落在地面上,在雨水纵横的青石街面上带起阵阵的涟漪。

    泪水低落,视线内模糊又开始变的清晰,没多久,一双黑色的靴子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个人身后跟着几个人,为他撑伞,而他浑身还带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只是因为身着黑衣,而并不太清晰。

    乔云裳垂下头,将狼狈的自己蜷缩起来,想要避开行人,但很快,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就靠近了他。

    有人在他面前半蹲下来。

    那人将手中沾满血液的剑放在地面上,很快就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而那人一开口,就让乔云裳脆弱的神经迅速绷紧:

    “小乔云裳。”

    崔帏之刚刚经历一场恶战,才杀了白莲教的教主,身上的伤口还未来得及处,尚且在流血,就匆匆地赶了过来。

    他不知道乔云裳发生了什么,本想去三元山上寻他,却没想到却在街边找到了形容狼狈、浑身脏污的乔云裳。

    他心疼不已,伸出手,想要碰一碰乔云裳,乔云裳却反射性地一打颤,躲开了崔帏之。

    崔帏之:“”

    他怔了怔,片刻后看着脸色苍白的乔云裳,缓下语气,低声道:

    “小乔,娘子我是崔帏之。”

    他说:“我是你的崔文宴啊。”

    乔云裳神情恍惚,已经辨不清自己现在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面前的崔帏之又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他蜷缩起来,抱紧自己的肩膀,一边发抖打颤,一边直愣愣地看着崔帏之,既不欣喜也不错愕,双目失去了光芒,唯有呆滞。

    崔帏之见状,接过手下的伞,替乔云裳遮住头顶的风雨,随即想了想,拿出怀中一直珍藏的珠钗,放到了乔云裳的面前,低声道:

    “娘子,你还记得吗这是我临走之前,你交给我的珠钗。”

    他顿了顿,方道:“这些年我一直待在身上的没有一天忘记过要回来找你。”

    “”乔云裳视线缓缓下移,看着崔帏之掌心里放着的珠钗,混沌的思维终于逐渐变的清明。

    当日的画面重新浮现脑海,崔帏之的一举一动都还像是昨日一般刻在他的心头上,而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在他的面前,低声在对他说话。

    泪水大颗大颗地淌下来,在这一刻,乔云裳已经不再想去辨别面前的崔帏之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扑过去抓着崔帏之掌心里的珠钗,在看清之后,终于像是被击垮了最后一道心防线,失声大哭:

    “崔帏之你怎么才回来啊”

    崩溃时的痛哭听起来是如此的撕心裂肺,听的崔帏之的心头好似被一双大手猛地攥紧,发酸发胀,他眼眶一热,也终于再也忍不住,张开双臂,用力将乔云裳搂进怀里,温柔地吻了吻他的侧脸:

    “对不起小乔我回来了我不会再让你受欺负了”

    乔云裳用力闭了闭眼睛,任由滚烫的泪水滑落,随即费力地伸出手,搂住了崔帏之的脖颈,将毫无安全感的自己紧紧地藏在了崔帏之的怀里。

    头顶的雨滴砸在油纸伞下,伞下的两人紧紧相拥,久别重逢,彼此都有太多的话想要诉说,但千言万语只化作了苦痛的泪水,融进雨里,其余的,也再难说出口了。

    崔帏之脱下身上的披风,盖在了乔云裳因为淋雨而逐渐冰凉的身体上,随即打横将他抱了起来。

    他看着因为寒冷而剧烈发抖的乔云裳,低声道:

    “我们回家。”

    “回哪个家?”

    “回崔家。”崔帏之低下头,看着全身都裹在黑色披风里,只露出一张脸的乔云裳,温声道:

    “明儿一早,我就去将真儿接回来。”

    “等真儿回来后我们一家人,便都团圆了。”

    第52章 “别讨厌我。” 崔帏之回来的一路……

    崔帏之回来的一路上, 属下跟在他身后,替他撑起伞,没有让乔云裳淋到一点雨。

    崔帏之一言不发, 缓步向前走,走过之处, 煞气极重, 行人纷纷避让, 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有些人似乎认出他,刚想要叫出声, 却被崔帏之属下冰冷的眼神压住,只能赶紧捂住嘴,猫着腰走到一边。

    等和崔帏之擦肩而过时,他们对视一眼,又继续用惊疑不定的余光瞄着崔帏之, 似乎是在思考这个浑身仿佛裹着寒风、不怒自威的人,和记忆之中的大梁第一纨绔崔世子是否是有相同之处, 又是否是同一个人。

    但崔帏之没有会周遭人的眼神。

    他抱着乔云裳向前走, 缓步走到侯府门前,等仰起头看去时,发现记忆中的侯府大门紧闭着, 竟然没有人值守。

    偌大一个侯府, 安安静静、悄无人声, 风声和着雨声沙沙吹动,垂落府门外的树叶几片,飘落脚边时,竟然无端品出一些凄凉来。

    崔明殊少年丧子, 中年丧母,老年丧子,此时已经到了万般心气都磨平的时候了,紧闭的大门关住了侯府里的所有风云,也将整个朝堂权利斗争中最腌臜的部分,通通隐进了自己的心里。

    唯一的儿子死了,他怎么能不伤心,不难过,可北边白狼国虎视眈眈、珈蓝匈奴衣宓又群狼环绕,一旦造反引起内战,不仅将崔府的未来置于风雨飘摇之中,连整个梁国也将摇摇欲坠,大厦将倾。

    他是崔帏之的父亲,更是大梁的将军。

    崔帏之懂,所以他从来没有恨过崔明殊。

    他一步又一步地走向通往侯府大门路上的高台阶,肩膀已经被雨水打的半湿,但打不弯他的脊梁。

    他走到侯府门前,看着紧闭的大门,随即对左右吩咐道:

    “敲门。”

    左右点头,上前一步,握住铜环,重重叩门。

    一下,两下。

    仿佛一把重锤,砸在了崔帏之的心上。

    三年不见,不知道娘亲是否安好,也不知道爹爹他

    “谁啊!”

    熟悉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令崔帏之心绪一动,没多久,门就被打开,门童打着哈欠的疲惫神情就出现在了门后。

    “是我。”崔帏之平静道。

    “”听到崔帏之的声音,门童打哈欠的动作一顿,整个人像是怀疑自己耳朵坏了一般,浑身一僵,片刻后瞬间精神了,瞪大眼,一寸一寸地将视线落在了崔帏之身上。

    他一开始怀疑自己是认错了,用力用指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直到崔帏之又开口说了一句话,他才真正确认,面前这个人就是自己曾经的小主子。

    “不认识我了?”崔帏之说:“还发愣。”

    门童听见崔帏之的声音,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跪在门槛边,仰头看着崔帏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鼻涕和眼泪齐流:

    “主主子”

    崔帏之:“”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门童哭泣的动静引起了管家和家仆的警觉,众人匆匆赶来,一见崔帏之站在门后,原本的警惕登时换成了惊讶错愕和不可置信,片刻后便是如出一辙的扑通扑通跪在地上,用袖子抹着眼角哭泣起来,一个个哽咽到说不出话:

    “主子”

    “世子爷”

    崔帏之:“”

    怎么哭的好像他明天他就要去世了似的。

    他一个眼神递给属下,属下登时会意,替他打开门。

    崔帏之抱着乔云裳跨过门槛,走过仆从中间,仆从们见状纷纷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崔帏之,似乎是在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他们的小主子真的回来了。

    “别看了,是我。”崔帏之说:“都别跪在雨里,小心着凉。管家,你去通报爹娘,就说我回来了。”

    他单手抱着乔云裳,让乔云裳趴在他的右肩上,随即扯下腰间的令牌,丢到地上:

    “去吧。”

    管家捡起令牌,左看右看,确认这就是自家小主子自封世子起就一直随身戴的那块,登时喜不自胜,连连点头,下去通报了。

    崔帏之想要抱着乔云裳回房间,感受到仆人都追着他的身影跟过来,想了想,回过身道:

    “不必跟着我。”

    他说:“我认路。”

    仆从们眼巴巴地看着崔帏之:“世子刚回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我们去做。”

    “知道了。”

    感受到怀里的人在打颤,崔帏之觉得有些不妙,于是更加用力地抱住了乔云裳,安抚般拍了拍,等到乔云裳冷静下来之后,他方压低声音道:

    “都散开吧。”

    他说:“我还有要事。”

    他说一不二的话语和口气令仆从们不敢质疑,纷纷散去,走的时候还偷偷用余光瞄崔帏之怀里的乔云裳,等崔帏之走远了,有些识趣地去烧热水给崔帏之洗澡驱寒,有些则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猜测崔帏之怀中的双儿是不是纯瑛郡主。

    毕竟纯瑛郡主三年前就该是崔帏之的未婚妻,只不过造化弄人,以至于婚事一拖再拖,如今已经是个快要二十岁的双儿了。

    在大梁,二十岁的双儿,孩子都基本可以打酱油了。

    崔帏之一脚踹开自己的房门,抬脚走进去。

    房间很干净,应该是仆从们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都会时时打扫。

    崔帏之也不嫌弃乔云裳脏,抱着将他放到贵妃榻上。

    两个属下见状识趣道:

    “教主,我们去门口守着。”

    “嗯。”崔帏之说。

    左右屏息退下,还替崔帏之带上了门。

    崔帏之半跪在乔云裳的脚边,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乔云裳的脚腕。

    乔云裳反射性地一抖,呆滞的眼神漫过一丝恐惧,看着崔帏之,浑身僵硬的一动不动,像是受了惊的兔子,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

    “别怕。”崔帏之见状,压低了声音,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更加温柔一些:

    “鞋子脏了,我帮你脱掉,好不好?”

    乔云裳看着崔帏之,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呆呆的,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崔帏之便低下头,替他脱去鞋袜。

    乔云裳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不换一身干净干燥的衣服,会得风寒,崔帏之替他脱去鞋袜,便坐在他身边,想要替他脱掉外衫。

    可当他的指尖触碰到乔云裳的肩膀时,想要扯掉自己的衣服时,乔云裳忽然眼神一变,陡然变得无比凶狠起来。

    他猛地扑上去,张嘴咬住了崔帏之的脖颈,几乎是用了吃奶的力气那般恶狠狠地嘶咬着,想是恨不得将崔帏之的肉咬下来一块那般凶恶,用力到整个肩膀都在颤。

    崔帏之的皮肤很快就被咬破,血珠从齿痕里漫了出来,疼痛从脖颈蔓延到头皮,崔帏之疼的皱眉,闷哼一声,但却生生忍着,没有推开乔云裳。

    他只是张开双臂,缓缓环住乔云裳的肩膀,一边轻轻拍着,一边侧过头,轻轻地吻乔云裳的侧脸,温言道:

    “别怕别怕,是我。”

    他低声道:“是我啊,我是崔文宴。”

    “”

    听到崔帏之的名字,乔云裳发抖的动作逐渐平静下来。

    他像是忽然清醒了,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和慌张。

    乔云裳猛地从崔帏之的怀里挣扎出来,盯着崔帏之的脸,颤抖着手,似乎是想要碰一碰崔帏之的脸,但又顾忌着什么收回了,无端发抖无法聚焦的视线落在崔帏之脖子上被他咬出一块血痕的皮肤,像是登时崩溃了一般,猛地落了泪:

    “对不起对不起崔帏之”

    “没事啊,没事的。”崔帏之轻轻拥住他,将他抱在怀里,抚摸着他的肩膀:

    “没事的,我疼。”

    乔云裳还是哭,哭的几近晕厥,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崔帏之不知道他是害怕愧疚,还是在雨里摔倒了所以冷。

    他缓缓抚摸着乔云裳的脊背,尽力用自己最温柔的声线道:

    “你身上的衣服湿透了,我替你换掉好不好?”

    乔云裳勉强止住哭声,仍旧将头埋在他怀里没有抬起,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崔帏之扶他坐好,随即缓缓替他褪去外衣。

    一件又一件的衣服被丢到地上,露出被撕的破烂不堪的内衫,还有被解开一半的肚兜细绳。

    腰间白净的皮肤上逐渐漫上鲜明的五指指痕,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的青紫,是梁儒卿将乔云裳按到在桌上意图侵犯的时候留下的痕迹。

    脖子、手腕上也都是红痕,都是梁儒卿为了制住乔云裳不让他动作使劲儿掐的,乔云裳原本如玉般洁净的后背此刻也是一片惨烈的青紫,是乔云裳被梁儒卿扑倒在地上时撞出来的——

    光是想想都能知道有多疼。

    崔帏之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乔云裳身上的伤,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最后变成了咬牙切齿:

    “谁干的?!”

    崔帏之抓住乔云裳的肩膀,双目中翻滚着极度的怒意,几乎要喷出火来:

    “谁将你伤成这样的?!”

    被崔帏之这么一逼问,乔云裳忽然又想起来方才差点被梁儒卿侵犯的模样。

    惨烈的回忆如同刀一般割着他的心,将他的心扎的鲜血淋漓,面前因为愤怒而导致面色沉冷的崔帏之让乔云裳毫无根据地联想到了刚才梁儒卿趴在自己身上时面目狰狞的脸。

    面前的容貌好似水波一般被搅乱、扭曲,乔云裳又开始天旋地转,面前出现了幻觉,他一时竟然不知道将他带回家的人究竟是崔帏之,还是梁儒卿。

    他慌忙将自己的外衫穿上,缩在墙角,抱着自己的膝盖不说话,几乎控制不住地落泪发抖。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喝下的酒的药性还残留在体内,乔云裳面前的脸一下子从崔帏之变成梁儒卿,又变成崔帏之,耳边的话也如同隔着一层水膜,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大脑钝钝的,像是被人用锤子反复地敲,乔云裳几乎要被折磨疯了,却又咬着牙不肯吭声,无论崔帏之怎么叫他,他都不肯过去。

    崔帏之想要碰他,但又不敢刺激乔云裳。

    看着乔云裳这几乎濒临崩溃疯傻的模样,崔帏之心如刀绞,不知在自己离开的这三年里,在乔云裳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低声哄着乔云裳,想碰一碰他,却在乔云裳惊恐的惨叫声中收回了指尖。

    乔云裳的声音是如此的凄厉,连带着守在门口的属下都听的心尖一颤。

    没多久,崔府的下人提着热水匆匆赶来,没和两个属下打招呼,就直接开门走了进去:

    “主子,热水来了,赶紧沐浴一番吧。”

    下人本来没心存坏心思,但他的声音出现的太过于突然,甚至有些像梁儒卿,乔云裳脑中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断裂,几乎是尖叫一声,然后想也不想就扑进崔帏之的怀里,像个孩子似的,在崔帏之的怀抱里使劲儿蜷缩起来。

    他将脸用力埋进崔帏之的胸膛,偏头避开门外如同水一般涌进来的人,纤瘦的身体瑟瑟发抖。

    崔帏之不知道乔云裳到底是怎么了,只知道乔云裳此刻格外没有安全感,甚至有些怕人,只能用力抱住他,微微侧过身,背对着下人,用身体给乔云裳隔开足够安全的距离,才低声道:

    “都下去吧,”

    他顿了顿,又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下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只能应下:

    “是。”

    言罢,又退了出去。

    崔帏之抱着怀里蜷缩起来似乎只有小小一只的双儿,心中的怒火、愧疚和疑惑一齐用了上来,令他无处发泄,半晌,又只能强行忍下,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不断抚摸着乔云裳的肩膀,吻了吻他的眉心,随即放轻了声音,极尽温柔:

    “小乔,你抬头看看我,我不是坏人,”

    他的声音轻柔的仿佛一阵从远方飘来的暖风,轻轻拂过乔云裳的周身,令他无端感受到些许心安:

    “我是你的相公,我是崔帏之啊。”

    崔崔帏之?

    乔云裳在崔帏之轻柔的语气里晃了一下神,片刻后趴在崔帏之的怀里,缓缓抬起眼,小心翼翼地撩起眼皮,像是个受惊的兔子似的,一眨不眨地瞧着崔帏之。

    崔帏之也俯身看他,随即低下头,在紧张颤抖的乔云裳的眼皮上吻了吻。

    “我的小乔不认得自己家相公了吗?”崔帏之抚摸着他的脸:

    “肚子里还怀过自家相公的种,这么快就不认了吗?”

    乔云裳傻傻地看着崔帏之,片刻后又乖乖地将脸埋进崔帏之的怀里,抱住崔帏之的腰,良久没有说话。

    崔帏之被乔云裳依赖的动作搞得又是心酸又是心软,复又抱住他,轻声哄道:

    “不认我也没有关系。”

    他说:“小乔,湿衣服穿在身上冷不冷?嗯?要不要带你去洗澡?我不让他们进来,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乔云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继续窝在崔帏之的怀里,抱住他的腰,安安静静地没有说话。

    崔帏之耐心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乔云裳的回答。

    他知道乔云裳多半是受了什么刺激,已经认不了人亦认不出他了,心中酸楚。

    但他仍旧不想惊动乔云裳,正大脑飞速思考,想着要以什么由继续劝乔云裳主动换下湿衣服的时候,就听见乔云裳忽然开了口,带着气音,几不可闻地说了些什么。

    “什么?”崔帏之没有听清,搂着乔云裳的后腰,低下头看着趴在他怀里的乔云裳:

    “小乔一个人又在说什么呢?”

    乔云裳又沉默了。

    崔帏之要被他搞的没脾气,但又没办法,只能用掌心轻轻抚摸着乔云裳的头顶,低下头正想吻一吻乔云裳眉心的红痣时,乔云裳却忽然开了口,小声咕哝道:

    “我的相公不要我了。”

    他逃避般将脸埋进崔帏之的衣领里:“他有别的双儿了他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崔帏之没放在心上,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脑勺:

    “你相公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

    “可我上次见到他,他推我,用剑指着我,还说要杀我。”乔云裳越想越委屈,几乎要哭:

    “他就是不爱我了。”

    “”这下轮到崔帏之在疑惑中沉默了。

    他抱着乔云裳,一时间不该怎么接话,正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忽然感觉乔云裳的呼吸声越来越重,最后身体也逐渐发起烫来。

    崔帏之像是意料到什么,扶住乔云裳的肩膀,让他从自己的怀里坐起来,果不其然见乔云裳发烧了,脸蛋烧的通红,眼神也迷离了,虚软无力地靠着他。

    “”崔帏之见状,来不及再问,三下两下将乔云裳剥干净,随即也脱下自己的衣服,抱着乔云裳绕过屏风,进了热水蒸腾的浴桶里。

    乔云裳温凉的身体逐渐被热水浸透,情绪大起大落的他此刻有些昏昏欲睡,伏在崔帏之的胸膛上闭着眼睛。

    崔帏之用给他洗发洗身,乔云裳也不知道是困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竟然很配合,乖的像是一个漂亮的玩偶。

    崔帏之心无杂念地快速将他洗干净,给他擦干净身体,用内力烘干头发,随即又给他换上干燥干净的衣服,抱着他到床上。

    雨势渐大,夜色渐深,崔帏之见状,便叫下人先去煮一碗治风寒的药进来,随即又再度转身进了房间。

    乔云裳这会儿不知为何又忽然不困了,呆呆地坐在床上,等到崔帏之进来才有反应,像是个小动物一样爬到床沿边,崔帏之还没走近,他就迫切地伸出手,要崔帏之抱住他。

    崔帏之果然伸出手将他抱住,抚摸着柔顺还带着玉兰花皂角馨香的乔云裳的头发,

    “晚上要和我一起睡吗?”

    乔云裳用力点头。

    崔帏之说:“我们还没成亲,这么多人在外面,你会介意吗?”

    乔云裳想也不想,用力摇头。

    崔帏之被他的乖巧弄的心中又酸又麻,撩起衣摆在床沿便坐下,乔云裳立刻依偎进他的怀里,紧紧将自己的身体缩进崔帏之的怀抱。

    崔帏之安静地抱着他,听着烛火哔啵声,没多久,门口传来吱呀的声音,下人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进来了,像是怕惊扰什么:

    “公子,药来了。”

    崔帏之抱着乔云裳腾不开手,又怕下人走近会惊了乔云裳,让乔云裳再度害怕尖叫,便道:“你把药碗放在桌上,下去吧。”

    “是。”下人听话应声,将碗放下便走了,还顺带关上了门。

    崔帏之等他走了,便放开乔云裳,想要站起身去拿药,但他刚站起身没往前走几步,身后便传来噗通的一声。

    他心中猛地一沉,下意识转过头去,见是乔云裳从床上跌下来了。

    “小乔!”崔帏之连药都不拿了,赶紧冲过去将他扶起来,重新抱到床上:

    “怎么会摔下来,嗯?”

    乔云裳不说话,只是像是个离了崔帏之就会死的软菟丝花,在崔帏之坐下的一瞬间就马上缠了过去,抱住崔帏之的脖颈,死死的不松手。

    崔帏之被他缠住,都快要呼吸不畅,扯开又怕乔云裳发疯,视线余光落在桌上散发着白色热气的药碗上,纠结片刻,

    干脆直接将乔云裳抱起来,到桌边坐下。

    他让乔云裳坐在自己大腿上,随即端起药碗,搅了搅,试尝了一下,确认药既不滚烫又不冰凉,温热刚刚好,便咬起一勺,递到乔云裳唇边:

    “小乔,喝药。”

    乔云裳闻到苦味,孩子气般偏过头,假装没有听到。

    崔帏之叹气:“小乔,不要任性。”

    乔云裳一怔,片刻后不情不愿地转过头,凑进勺子,小猫一般蜻蜓点水的舔了一口,被苦的脸颊皱起,又转头不肯再喝了。

    崔帏之被他这幅样子弄的哭笑不得,轻轻拍了拍乔云裳的肩膀以示催促,乔云裳仍旧不肯喝,非暴力不合作,赖在他怀里不抬头,崔帏之只好自己喝了一口,随即掌心扣着乔云裳的后脑勺,逼着乔云裳抬起头来,然后低下头,堵住了乔云裳的唇。

    乔云裳被按在怀里动弹不得,只能闭上眼,急促呼吸间就被崔帏之强行打开牙关,苦涩的药汁顺着唇淌进口中,又流进喉咙里。

    乔云裳被苦的眼泪汪汪,又舍不得咬崔帏之,只能被崔帏之一口一口的喂完药。

    烛火哔啵,烛火将两人相拥的影子折上窗,崔帏之喂完最后一口药,才大发慈悲地松开乔云裳,刚若存心逗他一般,用指腹抚摸着乔云裳微微红肿的唇,低声道:

    “好乖。”

    乔云裳瞳仁里倒映出崔帏之的脸,片刻后主动圈紧崔帏之的脖颈。

    “怎么了?”崔帏之揽住他的腰,防止乔云裳坐不稳掉下去。

    “还要药。”乔云裳说。

    崔帏之一怔:“还要药?”

    乔云裳点头。

    崔帏之语气很硬:“没了。”

    乔云裳被拒绝,登时垂下眼尾,急的要哭,像是个孩子似的,固执地提高声音道:

    “还要药!”

    崔帏之抚摸着他的侧脸,问:“为什么要药?”

    乔云裳忽又不说话。

    崔帏之看出他的想法,偏不点破,趁着乔云裳发高烧,尚在病中迷迷糊糊不记事,像是在逗一个软弱可欺的孩童,又问:

    “为什么要药?不说就不给。”

    乔云裳撇嘴:“讨厌你。”

    “别讨厌我。”崔帏之说:“我喜欢你。”

    他慢慢道:“告诉我,你究竟是想要药,还是想我亲你?”

    乔云裳:“”

    他靠着崔帏之的胸膛,听着崔帏之的话,呆滞的眼珠微微一动,圆润的瞳仁里一瞬间竟然闪过一丝迷茫,像是个单纯的小动物,被哄骗还要帮人数钱。

    许久,他才慢慢抬起头,看着崔帏之。

    崔帏之也低着头看他,耐心地等着乔云裳的反应。

    药效还未起,乔云裳的大脑被烧的如同浆糊那般混乱,迷迷糊糊间,他竟然爬起来,抱住崔帏之的脖颈,仰起头,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崔帏之的唇,见崔帏之没有拒绝,才又用力亲了几下。

    “想你亲我。”他咕哝:“我也特别特别喜欢崔帏之。”

    第53章 一别经年 崔帏之闻言,眼睛闪了闪……

    崔帏之闻言, 眼睛闪了闪,片刻后轻轻叹息一声,抬手抚摸着乔云裳的头顶。

    乔云裳没有拒绝, 想了想,甚至还用头顶蹭了蹭崔帏之的掌心, 随即仰起头, 对崔帏之笑了笑。

    他对着崔帏之笑起来时, 乌润漆黑的眼睛亮亮的,像是悦动的星子,崔帏之左看右看, 还是没有忍住,捧着乔云裳的脸颊,随即俯下身,轻轻吻了吻乔云裳的眉心,又一路向下, 最终落在了乔云裳的唇上。

    乔云裳被他亲的有些痒,但还是很乖地没有逃, 趴在崔帏之的怀里, 等崔帏之亲完,便又钻进崔帏之的怀里,伸出手抱住他的腰, 偷偷将脸埋了进去, 小动物认主似的轻轻嗅闻着崔帏之身上的味道。

    “开心了?”崔帏之抱着他, 吻着他的鬓发,哄小孩似的:

    “小乔不要闹了,睡觉好不好?”

    乔云裳闭着眼,专注地闻他身上的味道, 没有会崔帏之的话。

    崔帏之:“”

    他只好把乔云裳抱起来,放到床上。

    乔云裳柔顺洁净的头发因为摩擦而蓬乱些许,呆呆地坐在床中心,不明所以地看着崔帏之,直到崔帏之站在床边,当着他的面脱下外衫,他才像是有些害羞了,猛地反应过来后,赶紧侧过身,背对着崔帏之躺下。

    崔帏之放下床帏,掀开被子钻了进去,看着乔云裳的背影不说话。

    乔云裳自己躺了一会儿,见崔帏之不吭声,又觉得没趣,自己又默默转过身来,和崔帏之对视。

    崔帏之看着他,他也看着崔帏之。

    没一会儿,崔帏之抬起了手,乔云裳登时眼前一亮,呲溜一声钻进崔帏之的怀里。

    崔帏之顺势抱住他,轻轻地拍着乔云裳的背:

    “睡吧。”

    他声线平稳,带着无尽的温柔:“别怕,相公在这里。”

    “”乔云裳伏在他胸膛上,没多久,就因为药劲儿,闭上眼沉沉睡去了。

    耐心地等乔云裳睡熟,崔帏之估摸着他应该没有这么快醒,于是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下床,穿好外衫。

    临出门之前,他还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乔云裳,随即吩咐下人看好乔云裳,便抬脚离开了。

    他目的地很明确,直奔厅前,刚转过走廊,就看见崔明殊和温澹站在厅前,来回踱步,还时不时朝他来的方向往来,一见崔帏之的身影出现,眼前瞬间直了,僵站在原地不敢动,更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崔帏之下一秒就会消失,眼前所闻所见皆不过是一场幻象。

    崔帏之同样也是眼眶一热,站在原地久久地与崔明殊和温澹凝视,颇有些近乡情怯的意思,许久,他才缓步上前,最终跪于双亲面前,弯腰磕头,嗓音哽咽:

    “父亲,母亲,我回来了。”

    崔明殊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了,温澹相较三年前也苍老了不止一星半点,听见崔帏之的声音,登时老泪纵横,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还是温澹心疼儿子,颤抖着手将他扶了起来,掌心抚摸着崔帏之的脸颊,反复几次后,方哭道:

    “儿啊,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

    “儿去青州了。”崔帏之扶着温澹坐下,

    “当日换出乔大人之后,儿遭到追杀,掉下悬崖,幸得神医相救,方保住一条命,但容貌全毁,认不出原本之相,故而未曾归家。”

    温澹闻言,神情一呆:

    “容貌全毁!?”

    “嗯。”那段日子是崔帏之最不愿意回想的日子,所以不愿意说太多:

    “后来儿去了青州,用一种蛊虫治疗,一年后方恢复原本样貌,但却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一旦情绪激动,就容易发狂,致使六亲不认,甚至会对至亲挥刀相向,就如同当年的乔大人一般。”

    “原来如此。”温澹闻言,泪水涟涟,泪珠更加放肆地落了下来:

    “我的儿,你受苦了。”

    “儿不苦。”崔帏之摇头:“母亲,我要告诉您一件事。”

    温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闻言便问:

    “何事?”

    “当年远离京城,前往青州之时,小乔腹中便有了我的子嗣。这些年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小乔一直隐瞒着这个秘密,将这个孩子送往乡下抚养,未曾告诉旁人。”

    崔帏之说:“我如今既然已经回来,便要将孩子接回,保护他们母子不再受旁人欺负,更不会让他们受委屈。但将孩子接回这件事,我交给任何人都不放心,还请母亲帮我。”

    崔明殊插嘴多问了一句:“是男孩女孩?还是个小双儿?”

    崔帏之说:“男孩。”

    “这么说,我有小孙子了?!”温澹登时开心不已,连连点头:

    “自然,我自然是会帮你接回的。那孩子现在在哪里?”

    “城西郊外落雨村。”

    崔帏之道:

    “明日我会随父亲上朝,烦请母亲跑一趟。对了小乔病了,明日一早,等医馆开门,母亲你便请郎中来瞧一瞧,我好放心。”

    “好。”温澹下意识应了,片刻后又像是想到什么,看着崔帏之,奇道:

    “怎么三年不见,你的脑子竟然比之前清楚了不少,还能把事情交代的这样细致,都不像你了。”

    崔帏之闻言沉默片刻,旋即笑了笑,

    “母亲,若我还像三年前那样无知幼稚,早就已经死了千次万次了。”

    他上辈子在狱中饱受折磨,后又被砍头,重生一次,又不幸掉下悬崖,差点残疾,后又面临毁容之灾,好不容易治好脸,蛊虫又日日夜夜折磨着他,差点发疯。

    要不是念着在京城的乔云裳,他早就无法保持清醒,如同乔满那般疯疯癫癫六亲不认了。

    温澹细细看着烛火下的崔帏之,看着他深邃沉冷的眼睛,脑海中又浮现出三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崔家世子,明明是一样的脸,给人的感觉却又大不相同了。

    三年不见,他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了,开始逐渐变的沉稳、可靠,羽翼丰满,会保护妻儿了。

    温澹只觉欣慰,但不知为何,又因为崔帏之的改变,而察觉出些许悲伤来。

    在青州的三年里,崔帏之究竟是遭遇了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情,又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才会变成今天这样?

    温澹不敢细想。

    她只是细细将崔帏之看了一遍,又拉着他的手聊到几近天明,直到天露出了鱼肚白,崔明殊和崔帏之不得不去上朝,她才恋恋不舍地送开崔帏之,给父子俩准备好饭食,然后等他们吃完,目送他们去上朝。

    看着马车逐渐往皇宫的方向驶去,温澹不知为何,眼睛又再度湿了。

    侍女站在她身边,见状给她递上手帕,不禁问:

    “世子回来了,大娘子为何还要落泪?”

    “青州是苦寒之地,可皇宫也同样是龙潭虎穴,我怎么放心,”温澹正欲用帕子擦一擦眼泪,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忙道:

    “对了,快去叫管家备马。”

    侍女疑惑:“大娘子要去哪?”

    “去落雨村。”温澹迫不及待要去接自己的大孙子了:

    “快去快去。”

    “是!”

    马车很快备好,温澹被扶上马,车帘被放下,咕噜噜的马车滚过青石板,发出吱呀的响声。

    “到了。”

    马夫“吁”的一声,拉住马绳,随即转头对马车里的崔明殊和崔帏之道:“侯爷,世子,可以下马了。”

    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的崔明殊和崔帏之睁开眼,闻言定了定神,随即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皇宫内部除了皇帝和几个妃子之外,都不允许纵马坐车,崔明殊和崔帏之都只能下来行走。

    周围有不少官员都是顶着清晨的薄露来上朝的,看见了崔明殊的马车,有些相熟的官员本想迎上来和崔明殊一起走进去,可直到走进,看进崔明殊身边站着的崔帏之的时候,登时错愕地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不敢动,片刻后都齐刷刷地抬起手,擦了擦眼睛,似乎是在怀疑自己大早上没睡醒,集体出现了幻觉。

    崔帏之没他们,依旧保持着平静的面容,转身对崔明殊道:

    “走吧,爹。”

    崔明殊点头,两个人正想抬脚离开,忽然身后又传来马车停住的声音,崔帏之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只见马车的车帘被一双白皙的干净的手掀开,紧接着,一个穿着绛纱袍朝服的青年官员就被仆役服下了马车。

    他下车时脸上还带着些许疲惫,白净清秀的脸上是遮不住的憔悴,但还是下意识掸了掸衣领,保持衣装整洁,才抬起头,往前走了一步。

    崔帏之就站在原地,并不动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绛纱袍青年。

    那青年原本心里揣着今日上朝要上奏的事情,因此没有关注到马车边的崔明殊父子,直到一道极其强烈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无法忽视,才微微偏过头,和崔帏之对上了视线。

    只一眼,就好似过了千万年,江锡安彻底怔在原地,看着崔帏之,张了张嘴,刹那间便忘记了言语。

    如果他的亲信在场,一定会说往日能言善辩的江尚书,竟然也会有失语的时候,果真神奇。

    “江梦然。”见江锡安像是傻掉了一样不说话,崔帏之只好先一步开了口,笑道:“好久不见。”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江锡安,若有所思道:

    “一别近四载,江大人早已不似当年了。”

    江梦然手腕微抖,片刻后才发觉自己的脸上湿了,竟然是当着众同僚的面哭了。

    但他张嘴说话时,语气里却带着轻快的笑意,只是嗓子堵得慌:

    “可本官觉得,崔世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同凡俗啊。”

    他说:“这一次回来,还走吗?”

    “不走。”崔帏之挑眉:“妻儿尚在府中,我又要走到哪里去?”

    他意有所指:“倒是有些人不能再留了。”

    江锡安定定地看着崔帏之,片刻后缓缓点头:

    “好。”

    他说:“我帮你。”

    第54章 小小狗崽 崔帏之闻言没有说话,只……

    崔帏之闻言没有说话, 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江梦然笑。

    江梦然见状,主动向前走了两步, 和崔帏之并肩而行。

    崔明殊和几个老臣先走了,留下江梦然揣着手, 目视前方, 看似不经意, 实际却在低声问崔帏之:

    “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告诉我?”

    “半个月前就回来了。”崔帏之从袖子里掏出帕子,递给江梦然:

    “擦擦眼泪。”

    江梦然猛地抬手打翻他的手,当场对他翻脸,

    “把我当小双儿照顾了,本官可不好男人。”

    崔帏之登时露出了回京后的第一个大笑,毫不掩饰,笑声甚至将不远处的太子梁凤卿和三皇子梁儒卿都惊动了。

    他们看见崔帏之和江锡安并肩出现在通往太和殿的汉白玉石阶上,脸上纷纷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惊惧, 太子还好,三皇子梁儒卿简直就是把不可思议和惊恐都写在脸上了, 那表情不亚于看见死人复活, 还在他面前打了一套太极拳。

    他豢养私兵的事情除了心腹之外,只有崔帏之知道,崔帏之一旦掌握充足的证据, 将这件事捅到梁帝面前, 那即便梁帝再宠爱他和成贵妃, 他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思及此,梁儒卿的面上闪过些许慌张。

    但片刻后,他又想到自己把那些私兵都藏在郊外,应是暂时未被人发现, 就算崔帏之告诉梁帝,他也可以不承认,反正梁帝又没有亲眼看到那些私兵,无法石锤他造反,如果崔帏之说他在豢养私兵,他大可以说崔帏之是在污蔑他,到时候反咬一口,也不是不可能。

    梁儒卿想到这里,脸上几秒钟的震惊和恐惧很快又变成一副盈盈笑意,甚至还装作当初不是自己主动射杀了崔帏之,主动走上前,和崔帏之、江梦然打招呼:

    “江尚书,崔世子。”

    江锡安见状,停下来对梁儒卿拱手行礼,但崔帏之甚至看都不看梁儒卿一眼,更不行礼,就这样径直和梁儒卿擦肩而过。

    梁儒卿脸上的笑容登时僵硬,意识到崔帏之竟然在无视他之后,登时脸色铁青:“”

    江锡安也没想到崔帏之回来之后会这么嚣张,愣了愣,赶紧给梁儒卿又行了一礼,才小跑几步,跟上崔帏之,和他并肩而行,紧张地压低声音问,

    “你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嚣张了。”

    崔帏之:“我不和狗说话。”

    江锡安:“”

    他和崔帏之迈进太和殿,分别站在文官武官两列队伍之间,隔着几米远道:

    “你这样,就不怕他对付你?”

    崔帏之看着梁帝的仪驾已经从内殿转出来,跟着百官跪下,道:

    “现在,应该是他怕我才对。”

    言罢,他行了一个标准的臣子礼,只是脸上并无惶恐,只有镇定:

    “我这一次回来,就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他有的,我要,他没有的,我也要。”

    江锡安:“”

    他被崔帏之这样大胆又富有野心的话说的心头直跳,在官场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谨慎的他不敢再看崔帏之,赶紧转过头去,对着梁帝喊了一声“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梁帝今年已经五十岁了,虽然体弱,但还没到双眼昏聩的程度,粗粗地扫了一圈底下的人,很快就发现了跪在武官后头的崔帏之。

    他眯着眼睛,隔着九旒冠冕看着崔帏之的后背,随即大惊失色,竟然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直到确认武官后头真的多了一个人后,方道:

    “众爱卿,都平身吧。”

    他说完话,崔帏之就抬起了头,目视前方:

    “多谢陛下。”

    他的身影有些鹤立鸡群,但是隔着人群,实在有些隐隐绰绰看不清晰,梁帝有点急,便招手道:

    “后排那个穿着绀蓝色的武官,上前来。”

    崔帏之等了几秒,见周围人都在不约而同的看他,才往旁边走了几步,站到了梁帝的面前,拱手道:

    “臣崔帏之,参见陛下。”

    “崔帏之,真的是你!”梁帝错愕地看着他,方才他还一直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人: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崔帏之道:“死里逃生,一到京城便回了家,所以并未向陛下禀告,往陛下恕罪。”

    “你竟然真的回来了”梁帝喃喃自语:

    “竟然”

    他心中说不出是遗憾更多还是震惊更多,只是呆坐在龙椅上,直到崔帏之开口说了话:

    “感念陛下记挂,臣幸不辱使命,既救回了乔大人,又杀了白莲教的教主。”

    崔帏之顿了顿:“这一切都仰仗陛下圣恩,臣才能死里逃生,平安归来。”

    言罢,他重重叩首,“全靠陛下英明神武,如今内患已除,国泰民安,四海臣服,陛下仁德难比,万民敬仰。”

    梁帝还以为崔帏之历经九死一生回来,会怨恨他当初派他去换回乔满,但没想到崔帏之此刻却对他感激涕零,甚至还对他大夸特夸,就算他知道崔帏之是在拍马屁,但还是不禁被夸得有些飘飘然,都忘了震惊了,登时哈哈大笑道:

    “好!好!朕就知道当初派你是最正确不过的!”

    他关心道:“崔爱卿此次回来,立下大功,可曾想要什么赏赐没有?”

    崔帏之道:“只愿陛下身体安康,臣别无他求。”

    江锡安:“?”

    他还未崔帏之会提乔云裳的事情,却没想到崔帏之却像是把这件事忘了,只字未提。

    皇帝也装作忘了,只赏了他黄金千两,又顺带给他封了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虚职骠骑大将军。

    江锡安挺为崔帏之不值的,散朝之后脸色算不上好看,崔帏之站在他身边,还有心情问:

    “你怎么了?”

    “你不觉得陛下对你太过于苛刻吗?”

    江锡安开始极度不爽起来:

    “不如我去求陛下,让他遵守承诺,给你赐婚。”

    “求他?求他有用的话当初我就不会差点死了。”

    崔帏之明白帝王的无情和冷漠,所以他对梁帝根本没有抱有一丝幻想,只是绕过了这个话题,扯到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上:

    “我半月回京的时候,发现街上多了很多胡人,白狼国的那些人是不是快要进京了。”

    “是啊。”江锡安说:

    “白狼国、珈蓝和衣宓其实只是一个小国家,之所以会联合起来攻打滨州,当然是因为大金国和匈奴在背后唆使,煽风点火,用来试探梁国的国力。滨州之战赢了还好,输了我都不敢细想。”

    崔帏之闻言眯了眯眼,淡淡道:

    “怕什么。”

    他说:“燕北和镇南两支军队,又不是吃素的。”

    “这”江锡安迟疑片刻,随即抬眼环视一周,见周围没人,才蹭到崔帏之身边,极力压低声音道:

    “如今陛下年迈,人一旦年老,有些事情就看不清楚,古来帝王,多是如此,多少年轻时励精图治的帝王,年老后便贪图享乐,甚至疑心深重,杀妻杀子杀臣?更有甚者,一日杀三子。”

    “陛下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太子侍妾肚子里那个是男是女还是双儿都不知道,皇太孙未降生,太子和三皇子内斗,百官也都各自站队,哪有什么纯臣,大家都顾着勾心斗角去了,谁真正关心过百姓怎么想?谁真正在意过百姓的死活?现下尸位素餐都算好了,多的是贪腐之臣,费尽心机搜刮民脂民膏,大梁现在就是一栋被蠹虫啃食的阁楼,风雨飘摇,只是看似宏伟,实则百废待兴,如果还不再历经整治,大刀阔斧地改革,定有大厦将倾的一天。”

    江锡安叹气。

    崔帏之老神在在:“那依你觉得,谁适合登上皇位?”

    “太子太伪善,三皇子太阴毒,五皇子腿废了,七皇子现在才刚会背弟子规,母亲身上又带着前朝公主的血脉,谁都不合适。”

    江锡安皱眉。

    崔帏之不知道想到什么,忽而笑了笑,拍了拍江锡安的肩膀,道:

    “别愁眉苦脸了。”

    他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过几天各国的使臣和国王都会入京,你这个兵部尚书可得闲操心了,先盯着这几天的京城防卫,别出了什么乱子。”

    “这是自然。”江锡安说:“不过这个不急。我们许久不见,要不要待会儿去醉春楼喝一杯,叙叙旧?”

    “不了,小乔还在家中等我,”崔帏之果断拒绝:

    “我已经有妻有子,准备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你也早日成家吧。”

    江锡安刚想反驳,但当崔帏之的话在他脑海中转过一圈后,他才忽然意识到什么,登时瞪大眼:

    “不是你哪来的儿子?!”

    崔帏之笑:“都三岁了,酱油都会打了,改天带你回家见见,如何?”

    江锡安:“啊????啊????”

    这个极富有冲击力的消息让崔帏之坐上马车离开之后,江锡安都愣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崔帏之被江锡安那副目瞪口呆的表情逗得不行,进了家门都还在笑,但进了内厅之后,匆匆赶来的仆人很快就告诉了他一个令他瞬间笑不出来的消息:

    “世子,不好了,郡主见不到你,在房间里闹起来了,砸了好几个花瓶呢!”

    崔帏之闻言,赶紧跟着仆从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进门,就看见乔云裳穿着薄衫,皮肤散发地光着脚踩在一片碎花瓶瓷片中间,神情带着明显的恍惚,手上还在滴滴答答淌着血,应该是被碎瓷片割伤的。

    崔帏之见状,心跳都要停了,急得喊:“小乔!”

    听到崔帏之的名字,乔云裳像是忽然被点醒了,眼睛微微一动,抬起头见是崔帏之,恍惚的神情忽然一变,几乎是迅速就变了脸,嘴角向下,很明显的委屈起来。

    他提起裙摆,不顾地面的碎瓷片,奔到崔帏之的面前,死死地抱住他的腰。

    崔帏之对他没有设防,差点被撞倒在地,勉强稳住身形,顺势抱着乔云裳,将其揽到榻上坐下。

    乔云裳从始至终都将脸埋进崔帏之的脖颈,身形微微颤抖着,像是一只受惊了的白兔,直到崔帏之的掌心抚摸过他的后背,他才更加用力地下意识将自己蜷缩起来,没有安全感到了极致。

    “小乔别怕,相公在呢。”

    崔帏之抱着乔云裳,双儿如同女子一般纤细柔软的身段几乎能让崔帏之全然将他罩住,

    “怎么了?”

    乔云裳不说话,一旁的仆从见状赶紧道:

    “今儿奉大娘子之名,请了京城里最有名的郎中徐郎中来给郡主看病,可郡主还未让郎中近身就忽然发起疯咳,不是,就忽然砸起花瓶来,一直到现在。”

    仆从说话间,乔云裳又像忽然清醒了一样,逃避一般抱住崔帏之,不敢抬头看他,一副知错不认的模样。

    崔帏之:“”

    他只能叹气,握住乔云裳的手腕,低声道:

    “小乔,乖乖听话好吗,把手伸出来,让郎中看看,把一把脉。”

    乔云裳抬起头,眼尾红红,目光闪闪地看着崔帏之。

    “撒娇没用。”崔帏之郎心似铁,口气也很硬:

    “把手伸出来。”

    乔云裳生气了,转身就要跑,却被崔帏之抓住,攥着他的手,强行让郎中给他把脉。

    郎中只能战战兢兢地硬着头皮上,给气鼓鼓的乔云裳把完脉后,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道:

    “世子,草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个?”

    崔帏之:“?”

    他看着郎中,郎中也在看他,见他表情紧张,不像是拿他开玩笑,想了想,于是道:

    “好消息。”

    “好消息是郡主的风寒不严重,只要对症下药,五日便能大好。”

    “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是郡主得了失魂症。”

    崔帏之整个人都惊住了:“失魂症?为什么小乔会得失魂症?会有什么症状?”

    “此病皆由惊动其神,使脏气不平,郁而生涎,闭塞诸经,痰涎壅积,变热生风引起的。”

    郎中道:“郡主应该是接二连三地遭遇到重大打击,神智反反复复遭受刺激,以至于无法承受,故而才会得失魂症。”

    郎中解释道:

    “不过此病重则发疯致死,轻则只是不认人,时而清醒能言,时而恍惚糊涂。观郡主症状,应该是轻症,还能治愈,只不过日后在不能遭受刺激,否则一定会彻底疯癫。”

    崔帏之:“”

    他万万没想到到乔云裳竟然会得失魂症,愣在榻上足足有半刻,直到乔云裳听不见他说话,心下又不安起来,小心翼翼地从崔帏之的怀里抬起头,盯着崔帏之看了半晌,见崔帏之神情凝重,虽然想不通为什么,但还是像小动物一样凑过去,安慰性地亲了亲崔帏之的下巴。

    崔帏之反应过来后,迟钝地抬起头,抚摸着乔云裳的头顶,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见一阵孩童的大哭从门口传来:

    “坏人!坏人!我不要进去,我不要进去!”

    崔帏之愣了愣,下意识抬起头,就看见温澹捉着一个小孩从门口走了进来,像是在提着一个不安份的小小狗崽子,一边走一边满头大汗:

    “奶奶带你回家!”

    “我不要回家!我不要回家!这里不是我的家!”

    小小狗崽子到底才三岁,来到这个既陌生、人又多,远离他熟悉的爹娘弟弟的宅院内,还有个自称他奶奶的凶婆婆逮着他的后颈皮不肯放,捉着他来到这里,一路上被父母抛弃的惊恐淹没了他,他吓的嘴巴张的大大的,扭来扭去,爪子胡乱扑腾,试图挣脱,哇哇大哭:

    “我要我爹!我要我娘!我要涂献弟弟,我不要回这里!这里不是我家呜呜呜呜哇!”

    崔帏之:“”

    他见到面前这一幕,半晌,只觉头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半晌用掌心扶着额头撑着小几,良久,良久,都没敢再睁开眼睛。

    第55章 天欲暗 耳边的孩童哭声听久了实在……

    耳边的孩童哭声听久了实在刺耳, 令人心生烦躁。

    崔帏之实在有些忍无可忍,但又无可奈何,只能睁开眼, 转头看向温澹:

    “母亲,把他放下吧, 吵吵闹闹的, 听的耳朵疼, 对小乔也不好。”

    温澹照顾过崔帏之,训小狗崽的经验丰富,于是急道:“不行!你松开他, 他会咬人的!”

    崔帏之:“没事。”

    他说:“派几个人看住大门和侧门,别让他跑出去,其他的随他吧。”

    温澹欲言又止:“可”

    他话还没说完,小狗崽子就忽然扭过头来,在她手腕上咬了一口。

    温澹吃痛放开他, 崔降真顺势跳下来,跑到崔帏之身边, 对准崔帏之的手腕, 啊呜一口又咬了下去。

    崔帏之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任由崔降真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个鲜明的牙印血痕,随即缓缓垂下眼眸, 方道:

    “我的血有毒。”

    他说:“你完蛋了, 你要死了。”

    崔降真登时错愕地瞪大眼, 猛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崔帏之,片刻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要死了!”

    “对啊。”崔帏之可惜道:“我家还有这么多鸡腿和糯米糕准备给你吃,可惜你都吃不到了。”

    崔降真原本一边抽噎, 一边擦眼泪,听见鸡腿和糯米糕,忽然仰头,看着崔帏之,迟疑道:

    “糯米糕。”

    “是啊,蒸好后软软的甜甜的,特别好吃。”

    崔帏之道:“不过你吃不到了,真的好可惜哦。”

    崔降真肩膀抽了几下,随即拉住崔帏之的衣袖,轻轻拽了拽,满眼泪花,扑棱棱地往下掉眼泪,一边哽咽一边道:

    “我不要死。我要糯米糕。”

    “那这样吧,你先下去和奶奶吃糯米糕,我和娘亲再想想办法救你。”

    崔帏之:“你越哭,毒发越快,再多哭几次,说不定就真的”

    崔降真赶紧捂住嘴巴,闷闷道:“我不哭了。我要吃糯米糕。”

    “那去找奶奶。”崔帏之说:“去吧。”

    崔降真犹豫了片刻,随即转过身,啪唧啪唧来到温澹的身边,主动踮起脚尖,牵住了温澹的手,可怜巴巴地轻轻晃了晃。

    他还不习惯这个家,也不想承认崔帏之和乔云裳是自己的爹娘,自然也不会叫温澹奶奶,但对糯米糕的热爱使他屈服了。

    温澹见状,俯下身,掐着崔降真的胳肢窝,把小狗崽子提抱起来。

    小狗崽子怕自己多哭几次就死了,于是没有再挣扎,还主动伸出手,趴在温澹的肩膀上,乖乖地没有作声。

    温澹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了崔帏之一眼,随即抱着崔降真出去了。

    给乔云裳腾出一片清净地之后,崔帏之又细细地问了徐郎中有关治愈失魂症的要点,片刻后给郎中结了出诊费和药钱,然后让人带路下去,给乔云裳熬药了。

    乔云裳喝了药,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给乔云裳掖好被角,确认他一时半会不会醒来,崔帏之便转身去书房写了一封手书,让人去尚书府找江锡安,约他三日后黄昏之时在醉春楼见面。

    晚间的京城很热闹,黄昏之时地面蒸腾起热气,天边红黄紫三种颜色交织在一起,组合成绚丽震撼的色彩,勾勒出万丈滚滚红尘,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身处其间,被生活推着往前走,摩肩接踵,不得停下。

    “来这么早。”崔帏之进去的时候,江锡安已经自己吃起来了。

    “我孤家寡人一个,到了饭点不吃饭还能干嘛,比不得你有妻有子。”江锡安夹了一粒花生米,斜他一眼:

    “哦对了,我没钱了,这顿你请。”

    “行啊。本来就是我约你。”崔帏之爽快后又奇怪道:

    “你好歹也是个二品官,怎么还这么穷?”

    “你以为谁都像你,家里有钱,陛下随便一赏,又是几千两黄金进了你口袋。”江锡安叹息说:

    “我父母皆是农民,无人托举,官场上全仰仗你爹崔侯爷,还有帝姬才能走到今天,虽然不算坎坷但也实属不易,哪里敢贪腐。就我每个月那点俸禄,不仅要自己吃喝,还得上下打点,还得给玉儿买礼物别提了,再提晚上回去都睡不着了。”

    崔帏之被他逗乐:“那你来我家,给我儿子当老师,我每个月给你五十两白银,如何?”

    江锡安闻言一震,来了精神,正想满口答应,片刻后又泄了气:

    “算了,我现在哪里敢出入你的府邸?今天应你的约都是让车夫拐了好几圈,甩掉眼线才进来的。手握两支军队的忠勇侯世子和兵部尚书交往甚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勾结朝臣要造反,自己当皇帝呢。”

    彼此是在濒死之时可以互相托付妻儿给对方的交情,所以江锡安面对崔帏之,倒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崔帏之面对如此大逆不道的打趣,竟然也没有反驳,只是笑了笑,给江锡安倒了一杯酒。

    两三杯下肚,江锡安酒劲儿上来了,靠着崔帏之,长吁短叹,就差没有痛哭出声了:

    “老崔啊,咱们大梁,再这样下去,是不是真的要完蛋了”

    崔帏之“啧”他一声,道:“你胡说什么呢?”

    “不是我危言耸听,我们大梁,如今真的缺乏一个明主。”

    江锡安脸颊发红,醉意熏熏,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太子,三皇子,都不是明君。”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道:

    “对了,你听说没,太子侍妾肚子里那个男胎没能生下来。旁人都说是那一直未曾生下嫡长孙的太子妃姜乞儿嫉妒那侍妾受宠怀孕,于是设局设计那侍妾落水,那侍妾才会流产滑胎的。”

    崔帏之闻言,微微皱了皱眉:

    “姜乞儿他不是这样的人。”

    上辈子,太子被废后,太子的侍妾一个两个都卷着钱和私通的骈头跑路了,只有姜乞儿没有选择和梁凤卿和离,还一直陪在废太子身边,与他一齐被幽禁在宗人府。

    听说姜乞儿被幽禁时还怀了一子,梁儒卿听说之后,担心留下祸患,便派宫人用棍棒反复击打姜乞儿的腹部和后腰,这场惨无人道的折磨足足持续了近半个时辰,竟是生生强行将姜乞儿打流产了。

    想到上辈子姜乞儿的遭遇,崔帏之又是一阵惋惜。

    毕竟是乔云裳最好的朋友,上辈子还来送过自己一程,崔帏之想了想,便道:

    “太子有去查清楚事情真相吗?”

    “说是有查,证据确凿,就是姜乞儿干的。”江锡安说:“太子本想将姜乞儿废了,但姜乞儿咬死不肯承认是他做的,甚至在太子的书房门前跪了一晚上,直到天亮后晕厥,这才查出他也怀孕三余月了。”

    “太子知道后,这才作罢,没有再提废妃之事。”

    江锡安说:“也是个可怜人。”

    崔帏之心下赞同,但毕竟是旁人家事,也无可奈何。

    “别提太子了了,你和郡主成婚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江锡安问:“想好怎么求陛下了吗?”

    “不必求。”崔帏之笑:“和你打个赌吧,不出一个月,陛下肯定会主动下旨赐婚。”

    江锡安奇道:“你有什么办法?”

    崔帏之没细说,只是笑说事以秘成,惹得江锡安觉得对方没把自己当兄弟,不爽地又多要了一壶梨花白,决定今晚要吃垮崔帏之。

    吃完酒后两人又喝了一会儿茶,过几日其他国的使臣进京,还要加紧防卫,江锡安便告辞了,留崔帏之一个人。

    崔帏之不爱坐马车,更喜欢骑马,但在闹事疾驰可能会伤到旁人,也就没骑马,自己一个人沿着街慢慢走,醒醒酒。

    忽然路过一家布店,想到乔云裳还有家里那个小狗崽子,崔帏之又进去将里面上好的浮光锦都买了,让仆从带回家去,找最好的绣娘给乔云裳裁做几身衣裳,剩下的布料给小狗崽子随便做个内衫裹着就算了。

    结果买的太多了,仆从拿不下,崔帏之正犯难间,余光忽然看到视线尽头的东宫,忽然想到了怀孕的姜乞儿,想了想,便走到东宫门前,拿出令牌,对站岗的卫兵道:

    “我乃忠勇侯世子崔帏之,求见太子妃,烦请通报一声。”

    那卫兵仔细看了一眼那令牌,随即点了点头,对崔帏之恭敬地抱拳行了一礼,进去通报了。

    没多久,姜乞儿身边的小侍就跟了出来,带着崔帏之,将他引进前厅。

    东宫金碧辉煌,比崔府豪华许多,到处都是雕梁画栋,描金绣银。

    崔帏之上下打量了一圈周围,片刻后又收回眼神,来到前厅,见姜乞儿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姜乞儿本来嫁进东宫后就少见笑颜,心中郁郁寡欢,如今有孕,神情就愈发苍白,似乎很不舒服似的,用指尖撑着额头闭目休息,袖子搭在腿上,遮住了腹部。

    崔帏之见状,上前一步,行礼道:

    “太子妃娘娘。”

    姜乞儿闻言睁开眼,视线缓缓落在崔帏之身上,片刻后努力露出一个笑,可惜还是遮不住眼角的疲惫和憔悴:

    “我听京城流言,都说你回来了,以为是谣言,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劳太子妃娘娘挂念,臣一切都好。”崔帏之将浮光锦交给姜乞儿身边的小侍:

    “娘娘看起来容貌憔悴,应该多多休息的好,如此,才能平安诞下皇孙。”

    姜乞儿闻言,眼神微动,摸了摸腹部,叹气道:

    “也不知道怎么,怀这胎总觉得疲惫,实在难熬。”

    崔帏之没怀过孩子,没法和他交流育儿心经,只是因为上辈子的恩情,还有这三年来姜乞儿对乔云裳的照拂,故来一看。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崔帏之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离开了。

    他走之后没多久,梁凤卿就回来了。

    他听下人禀告说崔世子一刻钟之前曾经来过,还以为崔帏之是来找他的,却没想到,下人却说崔帏之是来看太子妃的。

    “来看太子妃?”梁凤卿解下身上的披风,丢给下人,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闻言挑起眉:“他没事来看太子妃做什么?”

    “不知道。”下人道:“太子妃和崔世子还在前厅聊了好一会儿,看起来相谈甚欢,不知道两个人谈了些什么,太子妃还笑了,太子妃不常笑,今日都笑了好几次。”

    梁凤卿:“”

    他忽然觉得口中的茶都变的又苦又涩起来,片刻后冷哼一声,将水泼到地上,杯子也顺势被砸成千万片,

    “走,去璧禾宫。”

    姜乞儿晚间都卸了钗饰和妆面,准备睡了,刚换上睡裙躺下,就听说太子来了。

    他心中不免一惊,反应过来后赶紧坐起来,被小侍扶着跪下:

    “夫君今日如何来了。”

    梁凤卿大踏步走到椅子前坐下,看着姜乞儿怀着孕半蹲在地上行礼,也没有叫他起来,只是冷笑道:

    “如果我不来,便不知道你和那崔帏之的交情竟然好到如此程度。”

    姜乞儿被扶起,闻言心中迷惑不已,听着太子的阴阳怪气,想了想,只能道:

    “臣与崔世子只是点头之交,但崔世子当年的未婚妻与臣是好友,崔世子今日只是恰好路过东宫,替云裳来看看我罢了。”

    他这话挑不出任何错处,但就是这样毫无漏洞的话语,却让梁凤卿的火气再度窜上一层楼,

    “既然只是泛泛之交,缘何相谈甚欢?怕是记挂着当日的救命之恩,早就芳心暗度了吧。”

    姜乞儿:“”

    他没听明白,傻了半晌,方道:

    “什么救命之恩?”

    “宣和三年春末,你从坡上摔下,被崔帏之所救,难不成你都忘了?”梁凤卿讥讽道:

    “还屡屡在本宫面前提起,说要报答当日的救命之恩,可惜崔帏之心里没有你,他心里只有乔云裳。”

    姜乞儿骤然接收到这个富有冲击力的事实,只觉面前晕眩一片,差点浑身脱力摔倒在地,不可思议地喃喃道:

    “救我的人是他?!我以为是——”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周围的人见状不对,纷纷都退了出去,关上门,任由两个人争吵。

    “以为是谁?”梁凤卿根本就不知道姜乞儿把自己认成了那个救命恩人,认定是姜乞儿贪慕虚荣,不仅想方设法算计自己,勾引自己,心里却还念着崔帏之。

    “不,这怎么可能”姜乞儿没想到自己竟然稀里糊涂认错了人报错了恩,当场崩溃,瘫软在地,泪水从眼眶里滴落下来:

    “怎会会是他”

    梁凤卿看见姜乞儿这副模样,愣了愣,片刻后,又觉得姜乞儿是在演戏,冷笑道:

    “别装了,姜乞儿。”

    他说:“你是什么货色,音儿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又是被谁弄没的,大家都清楚,你不必在我面前演戏。若不是因为你的肚子还有用,若不是你的肚子里还怀着嫡皇孙,你以为我会留着你?”

    姜乞儿登时被梁凤卿的话深深刺痛了,脸色煞白煞白的。

    他本就怀着孕,身体极度不舒服,在梁凤卿的冷嘲热讽之下,几近崩溃,最后跪在地上痛哭:

    “那你呢,梁凤卿。”

    他哭道:“那你呢,梁凤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书房里那些无脸画画的是谁吗,你画的就是你的双弟梁玉卿!”

    他终于对绝情寡义、甚至还怀疑他和崔帏之偷情的梁凤卿心灰意冷,甚至明日被废了也不害怕了,一边哭,一边神经质般大笑道:

    “堂堂梁国太子,竟然罔顾血脉人伦,多年来觊觎自己的双弟,甚至还因为嫉妒,在当年国子监的考试上布下毒计,在草地上撒落钉子,让马车失控,差点害死了当今的朝廷重臣,如今的兵部尚书江锡安!一朝太子竟然是这样的德性操守,哈哈,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梁凤卿当即被戳中,气急败坏,猛地站起来,咬牙切齿道:

    “你以为你又能好到哪里去?不过是一个没落国公府的双儿,娶你算是看得起你,要不是当初你费尽心里勾引,非要嫁给我,我会娶你?!你配吗?!扪心自问,论容貌、才情和品行,你哪一点比得上当初名动京城的乔云裳?别说和玉儿比,你连乔云裳的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上!”

    姜乞儿:“”

    他直愣愣地跪坐在地上看着一句话比一句话要难听的梁凤卿,一想到这就是自己结发近四年的丈夫,泪水很快汹涌而至,模糊了双眼。

    腹中还怀着梁凤卿的孩子,却被孩子的父亲、自己的丈夫贬低的如此一无是处,一直支撑着他的信念终于崩塌,姜乞儿终于像是被打碎了脊梁一般,一寸一寸地缓缓垂下头,任由不断流淌而下的眼泪打湿了衣袖,再也没有力气开口为自己辩解一句话。

    原来死心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姜乞儿还以为是自己这个太子妃当的不够合格,是自己不争气留不住丈夫的心,才会让他的丈夫和别的双儿恩爱缠绵,却没想到其实不爱就是不爱,再怎么强求,不爱他的人,无论他怎么付出怎么做,终究也会将他弃之如敝屣。

    既如此,还要强求什么呢。

    看着跪在地上,垂头默然落泪的姜乞儿,梁凤卿忽然又后悔起来。

    他腹中毕竟还怀着自己的孩子

    梁凤卿缓步走到姜乞儿身边,指尖微动,似乎是想要扶姜乞儿起来。

    但片刻后,他到底还是拉不下这个脸,只给门外守着的小侍丢下一句“照顾好太子妃”,随即便匆匆离开了,留姜乞儿一个人坐在晚夜冰冷的地板上,想着过往中所有的阴差阳错,终于哭到崩溃失声,最后脱力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第56章 安慰 对于因为自己来过而导致姜乞……

    对于因为自己来过而导致姜乞儿和梁凤卿吵翻的事情, 崔帏之全然不知。

    他顶着醉酒,摸索着回到家,发现府内静悄悄的, 仆从们要么都在各自的地盘忙着自己的事情,要么都回房间内躲懒去了。

    温澹御下极严, 不许仆从当值期间喝酒闹事赌博偷东西, 一旦发现, 立即打出,但当闲时,也纵着仆役偶尔躲懒,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只要不是因为偷懒耽误了手头的差事,都还好说。

    崔帏之扶着额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侍女仆从大部分都在外间站着,崔帏之经过他们身边时, 见他们穿的少,便随口道:

    “夜间风大, 穿严实些, 若有衣裳破了坏了不够穿的,尽管报到管家处,让管家统一再制时令衣装。”

    仆从们自然喜不自胜, 连声应是。

    崔帏之没在意, 闪身进了屋。

    屋里也很安静, 只有烛火哔啵,崔帏之头晕晕的,走到里屋,见乔云裳背对着他坐在贵妃榻上, 侧倚着小几不只在干什么。

    夜间即将就寝,他便不似白日那般层层叠叠穿着裹着,屋内又不像外间那般冷,乔云裳便只穿了一件轻薄的淡紫色藕丝衫子和粉白柳花裙,裙摆及地,红色的发带松松挽着脑后的头发,摇曳至腰间,显地他侧脸格外温柔。

    他侧倚时,烛火透过轻薄的衣衫,勾勒出乔云裳纤细柔韧的腰线,崔帏之喝了酒,看见眼前这副景象,压抑已久的欲望不知为何,又蹭的一下冒了出来。

    他踉跄几步,借着酒劲儿顺势坐到贵妃榻上,还未坐稳,就伸出手,揽抱住了乔云裳的腰,随即将脸埋进乔云裳的脖颈,深深嗅了一下乔云裳身上的香味。

    乔云裳专心做着手上的针线活,没料到他会突然进来,被崔帏之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心脏砰砰跳,身形僵硬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他深呼吸几下,慢慢软了腰身,靠近崔帏之怀里,任由崔帏之粗暴地扯开他的藕丝衫子,在他裸\露的肩膀上亲了几口:

    “你别扯我衣服。”乔云裳嗔他一句:“大娘子今儿才给我买的衣裳。”

    “坏了我赔你。”崔帏之的吻一路从他的肩膀落到后颈,掌心更是不安分地在他的腰上乱摸,指尖嫌弃裙摆准备探进大腿内侧时,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被酒精泡发的神经猛然清醒,倏然睁开了眼:

    “娘子!?”

    乔云裳动了动肩膀,不满崔帏之喝了这么多酒才回家,于是不阴不阳道:

    “亏还知道我是谁,就这样闷不吭声地闯进来乱摸,我还以为你醉酒,把我当成万花楼的小倌了。”

    “怎么会呢,”崔帏之把佯装生气的乔云裳抱过来,将乔云裳揽进怀里,摇尾巴一般用脸拱着乔云裳的脖颈,像极了一只撒娇的大狗:

    “娘子清醒了?什么时候清醒的?”

    “一个时辰前,”乔云裳已经不太记得这几天的事情了,问:“我怎么会在这里?你把我带回崔府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个月前回来的。我那天回来,发现娘子一个人在雨中淋雨,便将娘子抱回家了。”崔帏之道:

    “给娘子洗澡时,发现身上有不少伤痕,究竟是何人所留下的?那人到底对娘子做了些什么?”

    乔云裳:“”

    半个月前的记忆又随着崔帏之的描述再度涌进脑海,乔云裳身体一僵,脸上的笑意也不禁缓缓落了下去。

    他忽然觉得难受起来,看着崔帏之干净如同琥珀般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自己半月前已经失身于一个陌生人,甚至还差点差点被梁儒卿侵犯。

    他缓缓垂下眼,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不再将视线落在崔帏之的脸上,而是看向崔帏之的腰带,虚虚盯着某一处:

    “无事,是我和乞儿上山踏青时不小心摔出来的。”

    崔帏之:“?”

    他看着摆明在撒谎逃避问题的乔云裳,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不戳穿他:

    “那我给娘子上药揉一揉,早点散肿,好不好?”

    乔云裳:“”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就这么看着崔帏之,崔帏之也没有什么羞耻心的——毕竟他一开始就很馋乔云裳的身子,既然有机会尝,就一定会大吃特吃,完全不会亏待自己。

    他当机立断,把乔云裳抱起来,放到床上。

    说是上药,但半个月过去,那些淤青和痕迹也散的差不多了,崔帏之完全就是假借着上药之名,和乔云裳行闺房夫妻鱼水之乐。

    乔云裳的皮肤简直比上好的绸缎还要细腻柔滑,触之弹润,偶尔微微仰头露出纤细颀长的白皙脖颈,娇\喘微微,头发散开,绿鬓朱颜,香温玉软,崔帏之看的入迷,一边在心里感叹,一边舒服的头皮发麻,都快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

    乔云裳努力克服着心中的恐惧,舒展开四肢,容纳着一切,直到崔帏之在他身上逞完英雄,才闭了闭眼,用掌心替崔帏之擦了擦脸上的汗。

    他不嫌弃崔帏之,崔帏之也不嫌弃他,俯下身亲他,哑声道:

    “娘子怎么连汗都是香的。”

    乔云裳:“别瞎说。”

    “我认真的,”崔帏之说:“娘子,你这里还有两颗痣欸,红色的,好漂亮。”

    言罢,他又俯下身去,亲了亲。

    乔云裳快要被他折腾死了,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小腿,道:

    “能不能老实一些?我困了。”

    崔帏之从后面抱住他,问:

    “不沐浴?”

    “不。”乔云裳说。

    崔帏之想了想,见乔云裳都不介意,他就更不介意了,心满意足地抱着乔云裳,想要睡一觉,岂料还未完全闭上眼,就看见崔降真趴在床沿,睁着灿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和乔云裳。

    崔帏之:“”

    他登时吓了一大跳,猛地坐起来,被子从他身上滑落,他又赶紧遮住乔云裳,手忙脚乱地给自己系好衣服:

    “崔降真?!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呀。”

    崔降真眼睛圆溜溜的,像是玻璃珠子,很是天真苦恼地抓了抓脸,指着乔云裳道:

    “方才在门口听见他在哭,你欺负他了吗?我想进来,可是外面的姐姐们都不让,等他不哭了,才让我进来的。”

    崔帏之:“”

    他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哭笑不得地看着崔降真:

    “你大晚上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

    “我认床,睡不着。”崔降真捧着小脸叹气:

    “好难受,我是不是真的快死了。”

    崔帏之:“”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几天前随口说的话是在骗他的,他根本不会死,想了想,又道:“你先转过去。”

    “干嘛?”崔降真眼睛闪闪的,看着没脸见儿子的乔云裳偷偷将脸埋进被子里,奇道:“你为什么把脸埋进去,我娘说了,这样会闷。”

    言罢,他伸出手,想掀开乔云裳身上的被子,被崔帏之眼疾手快地按住:

    “别。”

    迎上崔降真单纯的脸,崔帏之硬着头皮道:

    “你娘他他体弱。”

    他装作严肃:“你掀了被子,他冷。”

    他说:“乖,转过头去,不然明天没有糯米糕了。”

    崔降真鼓起脸,撅嘴“哦”了一声,乖乖地转过头。

    等崔帏之和乔云裳火速换好衣服,乔云裳才支起身,掀开床帏,对崔降真道:

    “真真,要不要上来和爹娘一起睡。”

    崔降真迟疑片刻,虽然并没有承认崔帏之和乔云裳就是自己爹娘,但还是脱下鞋子,艰难地爬上床。

    乔云裳将他抱到自己和崔帏之的中间躺下,崔降真原本还在折腾说自己认床,结果头刚沾上枕头,就忽然有睡意了,眯着眼睛,人也安静了不少。

    乔云裳抱着小狗崽子,轻轻拍着他的背:

    “睡吧。”

    崔降真本想说些什么,但他毕竟是小孩子,一旦接触到温暖的被窝,很快就便睡着了。

    崔帏之侧躺着看着窝在两个人中间呼吸均匀、胸膛微微起伏的小狗崽子,没忍住道:“猪。”

    “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乔云裳白了他的一眼,道:

    “你也快睡。”

    “不行,我要抱着你睡。”崔帏之说:“换个位置,让狗崽子睡里边儿,我睡最外边。”

    乔云裳:“”

    他身体酸软的很,本来不想折腾,但是崔帏之折腾人起来也比小孩儿还难缠,他只能妥协,将崔降真小心翼翼地往里挪了挪,腾出位置,让崔帏之睡到最外边去。

    崔帏之称心遂意了,从后面抱着乔云裳,吻了吻他的发顶,又看着乔云裳怀里的狗崽子,半晌,低声道:

    “小乔,过一个月,我们就成亲吧。”

    乔云裳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拍着崔降真的后背哄她睡,半晌,才道:

    “好啊。”

    他声音平静,像是想了好久:“但我有一个要求。”

    崔帏之嗯嗯应了,“你说,能办到的我都尽量办到,想要什么彩礼,也尽管和我说。”

    “”乔云裳缓缓垂下眼睛,看着怀里的崔降真,眼神闪烁,片刻后微微将脸靠近枕头,让枕巾擦去他眼角的眼泪:

    “我只想做你的侧妃。”

    “好啊???”崔帏之毫不犹豫地就想答应,心想如果是乔云裳想要,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他也给乔云裳摘下来,但将乔云裳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登时错愕地瞪大眼,完全没想到乔云裳会提这个要求:

    “侧,侧妃?!”

    崔帏之登时急了,抓着乔云裳的肩膀晃道:

    “这怎么行呢!我们不是早就说好的,要你当我的世子妃吗?!我要你做我的正妻的!”

    “你先别激动,听我说。”乔云裳没有转过头,不想崔帏之发现自己哭了,努力压抑着哭腔道:

    “你知道的,我爹已经是那样了,我娘又与我决裂,日后你想做什么,在家世上,我再帮不了你何况我如今,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彻底发疯,日后为你养育子嗣、主持中馈也不能做到,这样的人,如何做世子妃,日后又如何做这偌大侯爵府的大娘子?”

    他说:“能陪在你身边,为你绵延子嗣,已经是我之幸,我不想你再被我拖累你该再娶一个贤良淑德,身世清清白的双儿,来做你的正妻。”

    他说到“清白”二字是打了个磕巴,似乎是有些说不下去,当然崔帏之也有些听不下去,气极而起身,怒而反笑:

    “好,好,不愧是我们当年才情智计闻名于京城的乔公子!是,你什么都考虑到了,却唯独没有考虑我!”

    乔云裳急道:“我就是因为考虑你才!”

    “如果你考虑我,你就知道我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你就该知道我一开始就非你不娶,一开始就下定决心,除你之外的人我通通不要!”

    崔帏之看着乔云裳咬牙切齿道: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一只只会发情的公狗,还是见一个爱一个的登徒子?!”

    乔云裳苍白的解释:“我没有”

    崔帏之满脸失望地看着乔云裳:

    “我以为你的心和我的心一样,却没想到你竟然还这般大方,竟然把我推给旁的双儿。”

    乔云裳:“我”

    “我们都暂且冷静一下吧。”崔帏之不想再听,也怕继续吵下去会吵醒崔降真,或者在争吵过程中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刺激到乔云裳:

    “我出去走一走,晚点回来。你早点睡。”

    言罢,他铁青着脸,不顾乔云裳慌忙转过身来抓住他衣角的手,径直下了床,从地上捡起外衫,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门,很快就消失在了乔云裳的视线内。

    乔云裳:“”

    他忽然觉得心中酸楚不已,但又知道崔帏之会生气,也全是自己一手造成,半点怪不了旁人。

    可他自知清白不在,还被梁儒清,倘若日后事情败露,被崔帏之知道乔云裳越想越害怕,觉得自己不配嫁给崔帏之当世子妃,但又不想惹崔帏之生气,思来想去不知该如何是好,绝望之下复又低头落下泪来,面前模糊成一片。

    正恍然间,忽然一只小小的爪子伸了过来,慢慢地替他擦拭干净脸上的泪水。

    乔云裳情不自禁地一怔,缓缓低下头,对上了崔降真干净清澈的圆眼睛。

    “你不要哭。”崔降真盯着他看,认真道:

    “哭起来眼睛会痛痛哦。”

    小孩子充满稚气的话语惹得乔云裳下意识想笑,嘴角刚勾起弧度,片刻后又不知道想到什么,又落了下去,闭了闭眼,用力搂紧崔降真,哑声道:

    “娘亲惹你爹爹生气了。”

    他说:“娘亲真的是个很坏很坏的娘亲,是不是?”

    崔降真沉默片刻,没有吭声,只是像个小蜗牛一样,在被子里蛄蛹蛄蛹,缓慢地凑近乔云裳。

    乔云裳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悲伤之下还分出一丝心情去注意崔降真,半晌看见崔降真努力伸出短短的小胳膊,越过自己的手臂,然后,无比艰难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圆溜溜的眼珠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像是在手足无措地努力安慰他一般。

    第57章 会兰昭 末夏的深夜里仍旧有些残存……

    末夏的深夜里仍旧有些残存的凉意, 尚书府府门童正靠着门、抱着袖口小鸡啄米似的打着浅浅的瞌睡,忽然听见背后的门一震,紧接着便有人的声音粗粗传来:

    “开门!开门!”

    那门童被惊的瞳孔瞪大, 很快就恢复了些许清醒。

    他迟疑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家仆,那家仆一溜烟去找江锡安了, 留下门童对着摇摇欲坠、下一秒就要被踹开的大门, 硬着头皮纠结了许久, 才小心翼翼地拿开插销,缓缓将门打开一条缝,只露出半个身体看着门外的人:

    “你是谁啊?为何无故夜半敲门, 扰人清梦?”

    “我找江梦然!”崔帏之喝多了,本就身体发热,这会儿又在夜风里吹了风,登时有些不太舒服了,头重脚轻还想吐:

    “开门让我进去。”

    “你怎么能直呼大人表字”门童还想说些什么, 忽而身后传来了江锡安的声音,

    “崔文宴?”

    明日就要接待外国使臣, 江锡安又是个谨慎的性子, 故而一晚上没睡,一直在处公务,突然听说有醉鬼夜半敲他家的门, 便也就出来看看, 没想到刚好就看见崔帏之夜半敲他的府门:

    “你怎么来了?”

    他说完, 还不等崔帏之回答,又看了门童一眼,吩咐道:

    “开门,扶崔世子进来。”

    “是。”门童只好打开门, 放崔帏之进来。

    崔帏之进门时还差点被门槛绊倒,要不是江锡安手疾眼快地扶了他一把,他非得摔趴在地上不可。

    崔帏之身体晃了晃,最终还是忍不住,靠着江锡安埋头吐了。

    江锡安:“”

    他也爱干净,被吐了一身,登时脸色铁青,恨不得把崔帏之扔出去才好。

    心中默念了几句心经,才勉强保持冷静,江锡安转头对仆从道:

    “把崔世子扶到客房去,我去换一件衣服再来。”

    “是。”

    崔帏之被人扶到床上的时候坐着的时候,双眼发直,还有些迷迷瞪瞪的,被人端了茶放到嘴边都不知道喝,最后还是江锡安换好衣服进来,因为口渴顺手拿走了仆从端给崔帏之的茶,自己坐到贵妃榻上,一边吹着茶盏里的茶叶一边强迫自己醒醒神:

    “说吧,你半夜来找我干什么?”

    崔帏之缓缓转过头,盯着正在喝茶的江锡安,半晌,冷不丁说道:

    “我怀疑小乔不喜欢我了。”

    “噗——”江锡安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又要报废一件衣服,给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他赶紧放下茶盏,抖了抖衣角的茶水,才狼狈地看向崔帏之,惊疑不定道:

    “你在胡说什么呢?”

    “我说真的。”崔帏之双目无神:“我说要他当我的世子妃,他竟然拒绝了!”

    江锡安只能问:“他怎么拒绝的?”

    “他说要给我做妾,让我娶别的双儿当大娘子!”说到这里崔帏之又激动起来:

    “他要是真的喜欢我,又怎么肯让我娶别的双儿当正妻!他就是不在乎我了!”

    “”江锡安知道崔帏之这是当局者迷,沉吟片刻,方道:

    “那你有没有问问他为何要给你做妾?”

    江锡安说:“按照郡主的心性,如果他不再属意你,别说当正妻,他甚至都不会答应给你做妾你走之后,梁儒卿多少次要求娶他,他都没有同意,一直独身到现在。”

    江锡安沉吟片刻,又道:“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要不要再去问一问他?”

    “问了他也不会说,问了也白问。”崔帏之渴了,伸手让仆从把茶递过来,

    “好难懂头好痛。”

    “别头痛了,事情发生了就要想办法解决,逃避是没有用的。”江锡安一袭朴素的青衫坐在榻上,头发松松地落下来,披了满背,素白的指尖轻轻点着小几:

    “你且想想,在说要给你做妾前几天,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

    江锡安这么一提醒,崔帏之好像想起来了:

    “半个月前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衣衫不整地坐在雨里,身上还有很多伤痕。我当时没有多问,以为是河清郡主趁我不在的时候找他麻烦,因为之前我走的时候,河清郡主就曾把小乔关在祠堂折磨他。”

    “河清郡主三年前就和纯瑛郡主形同决裂,她年事也渐高,不可能再像三四年前那样折磨纯瑛郡主了。”

    江锡安说:“你再去查一查,我怀疑让郡主受伤的另有他人,而这背后发生的事情,一定和郡主主动提出做妾有关。”

    崔帏之有些半信半疑,勉强用被酒精泡发的大脑想了想,也觉得江锡安说的有道,于是伸手轻叩床沿三下,窗外很快就想起了窸窸簌簌的动静,下一秒,江锡安身后的窗户就被人从外面掀开,直接丢到了地上,把他吓了一大跳:

    “教主。”

    “白芜,你去查一查,半个月前的那个雨天,纯瑛郡主是否有出门,同行人是谁,去了哪里,又遇到了什么人。”

    崔帏之道。

    “是,教主。”那人面无表情地倒挂在窗外,抱拳就想离开,忽而崔帏之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道:

    “等等。一个人查太慢了你叫上白玖和白延,你们三个一起去查,白延那家伙虽然胆子小又十分贪财,但人机灵,朋友又多,你叫上他,让他和白玖于明日黄昏前查清楚,一起到崔府给我复命。”

    言罢,崔帏之解下腰间的腰带,丢给窗外的百芜,

    “去吧。”

    “是。”白芜拿了令牌,瞬息间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崔帏之头痛的很,想要躺下休息一会儿,却被江锡安的怒吼吵的头疼:

    “崔文宴,你赔我窗户!”

    崔帏之实在困的不行,勉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看着空荡荡的窗户和呼呼灌进的风,咕哝了一句:

    “钱都在我的荷包里,你自己拿。”

    言罢,竟然是直接转过身,沾床就睡了。

    江锡安:“”

    他气的想打人,但看着崔帏之疲惫的模样,到底说不出什么,只能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给崔帏之放下了床帏,随即起身出去了,关上了门。

    一夜难眠。

    崔帏之睡醒的时候,发现面前的一切是如此陌生,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不在崔府。

    他恍恍惚惚间,睁眼坐起来,打量了一下周遭房间的布置,很快,昨日晚间的一切又很快涌上大脑,惹得他愈发心烦意乱。

    但一晚未归,以乔云裳那个性子,说不定又会多想,崔帏之顾不上许多,赶紧下床,穿好鞋子,就想往外走。

    他刚打开房门,迎面就撞见抬手正准备敲门的江梦然,两人对视片刻,最后还是江梦然率先道:

    “醒了?”

    崔帏之烦躁地挠了挠头:“醒了。”

    他想要往外走,江锡安却没有动,依旧严严实实地挡在他面前:

    “马上就要去上朝了,我还以为你睡过了,准备叫你。”

    他说:“马车已经备好了,你和我一起去。”

    崔帏之仰头看了看天空,这才发现自己睡迟了,想到家里的乔云裳,忍不住犹豫:

    “可我的官服还没换”

    “我一早就派人去崔府拿了,你稍后换了就行。”

    江梦然能走到今天,不仅靠崔明殊和梁玉卿,也仰仗他越来越老道周全的行事风格,不然也不可能自从点状元之后,就一路青云直上:

    “你先去换吧,我在外面等你。”

    崔帏之:“”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崔帏之也不好拒绝,只能放弃回家,先行换上官服,和江锡安一起去上朝。

    今日是各国使臣朝见梁帝的日子,因此百官皆不敢迟到,列队站在殿前,各个举止庄重,表情严肃。

    没多久,白狼国和珈蓝、衣宓的使臣率先进了宫,后面还有女真、匈奴几国的王子及其王姬。

    崔帏之心里急着回家,都没有心思细听他们和皇帝说了什么,只顾着想乔云裳,直到女真的使臣上前一步,腰间挂着独属于王族嫡系血脉才会有的金色印信,和梁帝行了一个抚肩礼:

    “女真大王姬会兰怀宁,参见陛下。”

    崔帏之闻言,眼珠微动,终于不再走神,而是将视线落在了会兰怀宁身上。

    女真如今已经被会兰怀恩统一成女真国,是现在除梁国之外最大最团结的外族,且立场含糊并不明确,梁帝对其心存忌惮,但亦有意拉拢,否则一旦女真和匈奴联起手来攻打梁国,梁国不亡也得脱层皮:

    “大王姬远道而来,甚是辛苦,不知女真国主是否与你同行,一同进京?”

    “国中有事务要处,哥哥此刻尚还未进京,为了不耽误朝见的日子,故而派我先行。”

    女真大王姬会兰怀宁生的一双漂亮的灿金瞳仁,杏眼雪肤,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玉软花柔,一笑便让朝中即便有家室的男子,都忍不住看他,

    “感念陛下记挂,我回去一定修书一封,让哥哥尽早到达会封都城。”

    梁帝见不到女真国主会兰怀恩来朝见他,心里有些遗憾,还有些不爽,但又不好发作,只能作罢。

    朝见结束后,梁帝在宫中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各国使臣,众大臣也均留在了宫中,不得擅自离开,崔帏之身为左金吾卫中郎将,有看护之责,这种重大场合自然应该随侍在侧。

    但距离宴会开场还有些时间,崔帏之有些无聊,想去找江锡安说说话,却发现江锡安正在社交中心,忙的和陀螺似的。

    崔帏之不便打扰,见状便转身离开,一回头就看见会兰怀宁站在他身后,睁着漂亮的灿金眸,对他笑。

    崔帏之见状也笑,上前一步,拱手行礼:

    “大王姬。”

    会兰怀宁“嗯”了一声,走上前,与他并肩,两人对视一眼,共同朝槐花亭走去,那处人少,较为清净,可以说说话:

    “怎么样,京城中的事情都处好了?”

    “都处的差不多了,今晚可以按照计划行事。”

    崔帏之顺手给会兰怀宁拂去肩膀上的落叶,迟疑了几秒,又道:

    “他人去哪了?还在来的路上?”

    “什么呀,早就入京了,”会兰怀宁凑到崔帏之身边,和他并肩,压低声音道,

    “说是找人去了,找没找到还另说,我其实”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崔帏之!”

    崔帏之正在专心听着会兰怀宁说话,冷不丁听见身后传来喊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转过头,定睛往后看去。

    只见梁玉卿和乔云裳、姜乞儿正站在他身后,齐刷刷地看着他,梁玉卿和姜乞儿满脸愤怒地看着自己,而乔云裳则双眼发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欲落不落的模样。

    崔帏之:“?”

    他懵了几秒,迟疑片刻,拱手行礼:

    “臣崔帏之参见帝姬,参加太子妃、郡主。”

    梁玉卿刚才看见崔帏之和会兰怀宁两个人鬼鬼祟祟地一起去了槐花亭,心中起疑,才跟上去,就看见崔帏之摸了会兰怀宁的肩膀,还和他凑在一起说些什么,举止亲密,当即炸了,

    “好你个崔帏之,没想到你竟然背着小乔和别国王姬勾勾搭搭,你真是太过分了!”

    言罢,他提裙走到崔帏之身边,正想给崔帏之一巴掌,却被会兰怀宁眼疾手快地拦住,下意识推开:

    “帝姬这是作什么?”

    会兰怀宁也严肃了神情:

    “还请帝姬谨言慎行。”

    “我都看见你们在干什么了,你还想狡辩!”

    梁玉卿气死了,鬓边的步摇大幅度甩动着,恶狠狠地看着被会兰怀宁挡在身后的崔帏之,

    “崔帏之,你给我出来!”

    崔帏之都骂蒙了,站在会兰怀宁身后没动,视线下意识落在乔云裳身上。

    只见乔云裳盯着会兰怀宁的脸,忽然想到那日在街上“崔帏之”和双儿举止亲密的模样——

    而那个双儿,正是眼前的会兰怀宁!

    原来崔帏之去青州的时候,还与这样一位绝色的王姬有了一段风流韵事,也难怪他一去就三四年未归

    有这样一位美人在侧,定是乐不思蜀,又怎么还记得起他乔云裳

    乔云裳越想越心伤,忍不住垂下眼睛,嗓子酸楚的难受,匆匆留下一句“失陪了”,便转身提裙离开了。

    他背影匆匆,神情落寞,崔帏之见状,想也不想,就拨开会兰怀宁追了过去:

    “小乔!”

    乔云裳走的很快,崔帏之不得不三步并作两步追了过去,随即一把拽过乔云裳的手臂,将他抵在了无人的假山上:

    “你怎么了,为何走的这样快”

    他话音还未落,就看见乔云裳满脸泪痕地看着他,早已是痛哭失声。

    崔帏之:“”

    他下意识摸索了一下,见没带帕子,只能伸出指尖,先要给乔云裳拂去脸上的泪水:

    “娘子”

    “你不要叫我娘子。”乔云裳一开口就是破碎的嗓音,哽咽道:

    “我真傻,当初在街上看见你与会兰怀宁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该猜到的你既然早就有美人作陪,为何不告诉我,为何要骗我说至始至终都只想娶我一个。我早就说了,我可以给你做妾、做侧妃,能和你在一起、为你绵延子嗣我就很满足,又不会强占着世子妃的位置不放,你为何要一直瞒着我?”

    崔帏之目瞪口呆地看着乔云裳,急道:“什么街上不是这样的”

    乔云裳不想听他解释,哭着挣扎,用力推开他,往前走了几步,却被崔帏之用力拽了回来,抵在假山上。

    “你唔”

    乔云裳正想让崔帏之放开他,下一秒,就被崔帏之按在假山上强行扯开面纱吻住了唇,以吻封缄。

    乔云裳第一反应是崔帏之疯了,竟然敢在皇宫内就亲他,用力推开崔帏之。

    可他越挣扎,崔帏之就亲的越凶越狠越用力,右手掌心扣着他的后脑勺,左手狠狠抓着他的肩膀,用力吮吸着他的舌根,在他口中兴风作浪。

    乔云裳被崔帏之亲的头皮发麻,没一会儿就被他亲软了身子,按在崔帏之肩膀上的手也无力地搭着,最后倒像是成了欲拒还迎。

    崔帏之狠狠将他揉进自己的怀中,不仅偏头将乔云裳亲的近乎窒息,掌心还在乔云裳的后腰往下游移,乔云裳像是一滩水一样化在了崔帏之的胸膛:

    “崔帏之别”

    眼看着乔云裳被亲的脸颊发红,就快要呼吸不上来了,才大发慈悲地放开了他。

    但他仍旧没有松开揽着乔云裳纤腰的手,只是抱着乔云裳,等着自己平静下来。

    但他明显是有些热了,乔云裳被他抵着,感受到从崔帏之身上传来的温度,整个人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

    “你怎么”

    “我都这样了,你还觉得我不喜欢你,移情别恋?”崔帏之吻了吻乔云裳锁骨下方的红痣,将脸埋进乔云裳的胸前,隔着抹胸襦裙蹭他:

    “你知不知道要不是顾忌你的身体,我昨天肯定把你”

    他最后几个字压的很低,只有乔云裳听得到,乔云裳登时耳根红透,心上又酥又麻:

    “你又说荤话!”

    “我对我娘子不说荤话,我说什么?”崔帏之简直想把胸膛都剖开来给乔云裳,让他看看自己的真心,是不是里面全都只有乔云裳:

    “我对你是什么感情,你不知道?难道非要我把心都摘下来给你,你才肯相信我对你是真的?”

    “那二十天前,你为何与会兰怀真举止亲密,当日还一起逛街?今日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私会槐花亭?”

    乔云裳对这件事仍旧耿耿于怀,掌心抵着崔帏之的肩膀,道:

    “你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什么时候和他一起逛街了?”崔帏之疑惑道:“进京之后,我就一直没有见过他,只有书信来往”

    等等!

    看着乔云裳明显不信的神情,电光火石之间,崔帏之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迟疑片刻,道:

    “你说看见你二十天前,白日在街上看见我了?”

    “对啊。”乔云裳道:“我亲眼所见,你不要不肯承认。”

    “我半月前黄昏才进京,你怎么见我。”

    崔帏之哭笑不得道:“你见到的那个人,多半不是我。”

    “不是你?”乔云裳一懵:“怎么可能!他明明就和你长得一样”

    崔帏之左右见四周无人,抓着乔云裳,往假山深处走,避开耳目,

    “还记得我三年前离京之时,你和我说过的女真国国主,会兰怀恩吗?”

    “记得,怎么了?”

    乔云裳不懂为什么崔帏之为什么会提到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直起眼,不满道:

    “你不要转移话题”

    他话音还未落,崔帏之就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你难道就从来不好奇,为何我的双眼为何与旁人不同吗?当日在前往白莲教之时,我也是先给眼睛做了伪装,才成功潜入的。”

    “难道不是因为你的母亲是庶女,而她的母亲是府中一名跳舞的胡姬,也就是你的祖母是胡姬,所以你才会”

    “其实不是。”崔帏之笑:“是因为我的生母本来就是一名女真人。”

    乔云裳瞬间一呆:“原来温大娘子是女真人?!”

    崔帏之:“”

    他见乔云裳还没反应过来,抚摸着她的头发,片刻后轻轻叹气,解开腰间的腰牌,轻轻一抹,腰牌便应声从上自下两半,露出中间一枚金灿灿的印信。

    他将印信放在乔云裳手上,道:

    “你看,这是女真嫡系王族才会有的印信,今日进京的大王姬会兰怀宁腰上,就挂着一枚差不多的。”

    乔云裳迟疑着将印信翻过来,只见底部刻着一个“昭”字,耳边的崔帏之还在继续,听完后令他心头猛地一震,在得知这个秘密的瞬间,心脏几乎是怦怦跳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

    “我舅舅说,我还未出生之时,母亲就已经给我取好了名字。如果现在我从母姓的话,我的本名应该叫——会兰昭。”

    第58章 惊雷 “会兰昭你……

    “会兰昭你母亲是女真王族的人?”

    就算是女真族未曾完全一统为女真国之前, 也有不同的部落分散而居,女真族主要分为生女真和熟女真两支。

    生女真是黑水靺鞨的后裔,如今一统女真建立女真国的会兰怀恩, 身上带的就是黑水靺鞨的血统,也就是正统的嫡系女真王族。

    黑水靺鞨人的祖先据说生下便敢直视太阳, 因而双瞳生异, 色泽如琥珀透亮, 形同太阳,所以带有生女真血统的人世世代代都为灿金眸,无一例外。

    只是后来, 有不少大梁人贪恋生女真族人独特的美貌,会想方设法在边境掠夺落单的生女真的女子,将其带回梁朝,训练其做舞姬,然后再卖给达官贵族, 借此来获取地位和金钱。

    终于冷静下来的乔云裳开始平复下心情,由于不再沉溺于和不存在的假想敌争风吃醋, 他丧失已久的智也终于缓缓上线了:

    “你是女真嫡系王族那你的母亲难不成是”

    乔云裳心中一惊, 瞬间抓住崔帏之的手腕,拉着他走到寂静无人处,方压低声音道:

    “难道是二十几年前, 被女真族进贡给梁帝的王姬, 也就是生下双生子后溘然长逝的宠妃娘娘?!”

    “对。”崔帏之点头道:“当初双生子被视为不详之像, 母亲在刚得知自己怀上双生胎的时候,就偷偷叫人在冷宫里凿出了一条地道。我一出生,母亲便假托我死了,将我送往了宫外。心腹宫女从地道里离开皇宫, 抱着我拼死逃出,恰逢我娘温澹不幸产下死胎,心腹宫女听说后便将自己扮作人牙子,将我卖给了崔家充作崔家嫡子,以免我日后沦落街头,遭遇风霜。”

    崔帏之想了想,又补充道:“你那日在街上遇到的和我很像的人,其实是与我母亲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会兰怀恩,也就是我的舅舅,当今女真国的国主。”

    乔云裳:“”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崔帏之,没想到崔帏之竟然摇身一变,从世子变成了梁国皇子,女真国国主的外甥,登时心潮起伏,故而久久没有说话。

    崔帏之见状,轻轻捏了捏乔云裳的脸:

    “怎么了?你不会因为我是女真胡人就嫌弃我吧?”

    “当然不是了!”乔云裳登时否认:

    “你怎么样我都喜欢你的。”

    崔帏之闻言眉开眼笑,抱住乔云裳,低头吻他的眉心,哄道:

    “昨日负气离开是我不对,我吃醉了酒脑子不清醒,娘子你别生我的气,也别怪我。”

    “我怎么可能怪你”乔云裳将脸埋在崔帏之的肩膀上,轻轻闭眼,低声呢喃道:

    “我是在怪我自己”

    怪自己没能守住清白

    崔帏之不知乔云裳心中所想,趁周围没人,两个人之间气氛又是这样亲密浓稠,忍不住又抱着乔云裳乱亲乱啃,直把乔云裳的口脂都亲花了,衣衫也微微带起些许褶皱。

    好在乔云裳戴上了面纱,倒也看不太出来妆容出了问题,加上崔帏之再怎么冲动也知道在宫内不能乱来,晓得点到为止,亲完乔云裳之后还知道给乔云裳戴好面纱,裙摆和披帛。

    “走吧,娘子,天色暗了,晚宴快要开始了,我们快点过去。”崔帏之扶着乔云裳往外走,防止乔云裳晚间看不清楚摔倒,特地叮嘱道:

    “待会儿晚宴上我无论说什么,都不是真心话,都是假的,你千万、千万都不要放在心上。”

    “?”乔云裳没太明白崔帏之的言下之意,皱着眉看着郑重其事的崔帏之,想要问的清楚些,但不远处梁玉卿和姜乞儿已经找来过来,一见他就惊喜地走过来,以至于他不好再开口,以免打乱崔帏之的计划:

    “纯瑛!”

    梁玉卿看见崔帏之站在乔云裳身边,登时白眼上翻,简直恶狠狠地甩了一眼崔帏之,随即迫不及待地拉过乔云裳,道:

    “云裳,你别和这个负心汉在一起,我们走!”

    崔帏之:“”

    他无奈地看着乔云裳,像是一个大狗对着主人耷拉下了脑袋,颇有些委屈的模样,乔云裳抿了抿唇,似乎是想笑,但是到底没有笑,只是对他投来安慰的一眼,随即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两刻钟之后,晚宴正式开始。

    梁帝和皇后、成贵妃坐在玉阶之上,官员和各国使臣分列其下,先是一番互相吹捧过后,便正式开宴。

    正吃的欢快的时候,门忽然从外面打开,梁玉卿换好衣服,从门外进来,起舞助兴。

    他生的花容玉貌,雪肤墨发,身姿绰绰,腰如蒲柳细韧,轻舞时裙摆展开,水袖翻飞,如同灼灼莲花绽开,很快就看呆了一众外国使臣。

    笙箫靡靡,百官和使臣正看在兴头上时,那匈奴王子忽然和周围的人耳语了几句,紧接着便站了起身,拱手对梁帝道:

    “陛下,不知今日这领舞的人,可是梁国的沁水帝姬?”

    “正是。”梁帝道:“大王子有何见教?”

    “沁水帝姬貌美如花,我今日在御花园遥遥一见,便已倾心。后再观帝姬谈吐,更是仰慕。如今晚间观帝姬一舞,有些情难自禁,愿意以马匹三千、黄金万辆和一座城池为聘,娶沁水帝姬,做我的王妃。”

    匈奴的大王子行礼道:“不知陛下是否愿意割爱?”

    梁玉卿登时大惊失色,连舞都不跳了,停下动作,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匈奴大王子,随即又将视线落在了梁帝的身上,似乎害怕梁帝真的为了马匹和黄金把自己送出去和亲。

    江锡安脸色也不大好,指尖紧紧抓着筷子,指骨发白。

    嫁一个双儿就可以白得黄金马匹和城池,还能稳住蠢蠢欲动的匈奴,这笔买卖有些稳赚不赔,梁帝其实有点心动,但是他不好当场答应,沉吟片刻,只装模做样道:

    “沁水帝姬虽然不是寡人唯一的双儿,但确是寡人最宠爱的双儿,实在有些舍不得他远嫁匈奴。”

    言下之意就是,想要人,匈奴还得加钱。

    梁玉卿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要完了,脸色煞白,双腿一软,要不是在那么多外国使臣面前不能丢脸,早就瘫坐在地上了。

    他开始隐隐后悔自己为何要答应献舞,但又怀疑叫他献舞实在是一件有预谋的事情。

    匈奴大王子倒也没想到梁帝这么不知足,还坐地起价,微微皱眉,又扭头看向了自己的双弟,似乎是在问要怎么办。

    匈奴王姬摇了摇头,像是在拒绝。

    笙箫声断,大殿的热闹气氛忽然沉闷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说话的动作,转头看向大殿中央。

    匈奴大王子见双弟摇头,复又转过头,没有答应,但就这么坐回去又显地匈奴国力有限,举止之间进退维谷,颇有些有些下不来台的意思,不由得暗暗恼恨梁帝的贪婪。

    正尴尬见,会兰怀宁忽然笑出了声。

    因为殿内过于安静,显地会兰怀宁的笑声如此明显,梁帝当即下意识看向会兰怀宁,皱眉问:

    “大王姬笑什么?”

    “陛下莫怪,我只是看匈奴大王子求娶沁水帝姬,故而也想凑凑热闹罢了。”会兰怀宁笑道:

    “匈奴有心和梁国结亲,女真也真有此意。”

    梁帝于是奇道:“可寡人的众多子女中,适龄且待嫁的双儿和公主中,便只剩下沁水帝姬了难不成那女真国主也想求娶沁水不成?”

    梁玉卿闻言,登时人都要吓没了,余光落在会兰怀宁身上,神色紧张,眉毛皱起,早就没有了黄昏时在御花园时的乖张模样,浑身战栗。

    “自然不是。”那会兰怀宁笑道:

    “兄长已有属意的双儿做王后,只是我年双十还未出嫁,故而想在梁国中寻一心仪郎君罢了。”

    梁帝闻言,自然是愿意了。

    这都不用想和纠结的事情,娶了女真大王姬,不就等于稳住了女真,一旦外敌来犯,还能让大王姬出面去女真借兵,简直是天下掉下来的大馅饼。

    梁帝于是大喜过望,道:“寡人的众子之中,还有三子和五子未曾娶正妻,不知大王姬属意哪一个?”

    听到梁帝提到自己,三皇子梁儒卿和五皇子梁君卿不由得紧张起来。

    但梁君卿知道自己脚瘸了,估摸着没希望,倒也还好,主动垂下头当作没说到自己,那梁儒卿倒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会兰怀宁看,心想如果娶不到乔云裳,娶会兰怀宁也是不错的买卖。

    貌美,背靠女真国,还是处子

    梁儒卿想了想,于是笑意盈盈起来,主动站起身,和会兰怀宁道:

    “大王姬,我”

    “陛下,其实我既不属意三皇子,也不属意五皇子,我属意的是——”

    会兰怀宁故意停了一下,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才慢悠悠地将视线落在还在用手剥花生米克的崔帏之身上,笑说:

    “我属意的是忠勇侯世子、骠骑大将军,崔帏之崔世子。”

    “什么?!”

    不光是梁帝,包括梁凤卿在内的一众皇子都惊呆了,连乔云裳也错愕地坐在案几上,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神态来。

    最后还是梁凤卿先反应过来。

    开玩笑,崔家手握两支军队,本就是梁国的心腹大患,要是真的让崔帏之娶了女真国大王姬,得到了女真人的信任和鼎力相助,崔帏之前脚洞房花烛夜,他后脚就得从东宫搬出去。

    到时候,一旦崔帏之想造反,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都不用调动其他州县的兵力和京城的御林军抵抗,他和梁帝分分钟就能死在崔家和女真人的铁蹄之下。

    一旦崔家和女真人达成同盟,杀进宫内,整个紫禁城都能被一夜之间踏平,到时候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说是人间炼狱都是轻的。

    听到会兰怀宁想嫁崔帏之,梁帝和各位皇子简直比乔云裳还急,活像是他们爱慕崔帏之似的,梁凤卿赶紧道:

    “大王姬有所不知,三年前,父皇曾经下旨,将前太子太傅之双儿乔云裳,也就是当今的纯瑛郡主指给了崔世子做世子妃,只是只是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耽搁至今,但那纯瑛郡主,确实是崔世子的未婚妻,只不过只不过未曾完婚罢了。”

    姜乞儿见自己丈夫说话了,便也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抚摸着腹部轻声帮腔道:

    “崔世子为了纯瑛甚至敢舍身进入白莲教当卧底,他对纯瑛痴情一片,情深似海,约莫不会愿意与大王姬结成连。”

    会兰怀宁扬起眉:“是吗?”

    他很嚣张地开口道:“既然只是指婚,便能取消;既然是未婚妻,不就是还未完婚,世子妃之位尚且空悬。你们说这么多,到底是真的替崔世子着想,还是说你们其实是看不起我,觉得我一个女真国的大王姬,还不如一个前太子太傅之子配坐这个位置?”

    梁凤卿被怼的没话讲,一边后背汩汩淌冷汗,一边使劲儿给崔帏之使眼色,指望崔帏之说句话,姜乞儿也皱着眉,看向崔帏之,等他的反应。

    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到了崔帏之的身上,那崔帏之像是才反应过来大家在等他说话似的,放下筷子,拍了拍掌心,将身上的花生皮吹走,才慢悠悠地抬头,扬起一丝笑,道:

    “大王姬说的有。”

    他恬不知耻道:“能得到大王姬青睐,迎娶大王姬,实是崔某之幸。至于说之前与纯瑛郡主的婚事,既然陛下一直只是口谕,未曾下发诏书,便不如当作不作数的好。”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在每个在场之人的耳边炸响。每个人的耳膜都嗡嗡的,脑子也嗡嗡的,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周遭如同被抽干了空气,死寂一片,连梁帝这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皇帝,都当场傻眼了,彻底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以为可以通过拖延婚事,用乔云裳来拿捏崔帏之,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半路竟然会杀出一个女真国大王姬喜欢崔帏之,还主动求嫁,简直就是把我要给崔帏之当靠山写在脸上了。

    这崔帏之竟然竟然还真答应了!?

    梁帝震惊后恍然间想,难不成难不成这个崔帏之,三年后果真变了心,移情别恋,真的想要娶女真国大王姬了?!

    第59章 赐婚 疯了!真的是疯了! 梁凤……

    疯了!真的是疯了!

    梁凤卿两眼一黑, 差点栽倒过去。

    乔云裳的脸色同样也不是和好看,但他至始至终都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崔帏之, 并没有发表任何的看法,仿佛此事与他无关一般。

    姜乞儿看了看梁帝, 又看了看梁凤卿, 再看了看乔云裳, 微微思索片刻后,微微抬起手,示意让一旁的小侍扶他起来。

    他有了身孕, 身子笨重,站起来颇有些艰难,站起来时还差点摔了,梁凤卿坐在他身边,反射性地扶了他一把, 碰到姜乞儿的手臂后又像是反应过来了,像是被烫了一样收回手, 转过头, 没有再将注意力落在姜乞儿身上。

    姜乞儿:“”

    他想要叹气,但却真的没有力气了,只觉浑身上下都是疲惫, 被扶着艰难地往前走了几步之后, 缓缓走到崔帏之面前, 随即对着会兰怀宁的方向行了一礼道:

    “崔世子,大王姬,三年前的那桩婚事不只是陛下口谕,更有亲笔手写盖印的诏书。只不过最近朝中事务繁忙, 父皇一时忘了下发诏书而已。”

    崔帏之闻言,像是被狠狠扫了兴,登时不悦道:

    “果真?太子妃莫不是在骗我吧?!”

    姜乞儿笑道:“父皇三年前立下口谕,金口玉言,怎么会反悔。”

    言罢,他顿了顿,又抬眼看向梁帝,但话却是对崔帏之说的:

    “如若不信,崔世子可以随父皇一起去御书房,到时候诏书自现,一切都不言自明了。”

    崔帏之:“”

    他没有说话,只是谨慎地看着姜乞儿,似乎是在分辨姜乞儿口中的话是真是假,而姜乞儿也很坦然地和他对视,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好似对那诏书的存在胜券在握一般。

    梁帝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儿,听了姜乞儿的话,也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既然诏书是他这里下发的,那么有没有都凭他一句话,他此刻回御书房给崔帏之补上,谁知道这诏书究竟是三年前发的,还是他刚才写的。

    言罢,梁帝便装模作样道:

    “那诏书寡人确实已于三年前写好,既已成诏,便不可朝令夕改。崔帏之,你与纯瑛郡主的婚事,怕是不可不行。”

    崔帏之闻言,老大不乐意地连连“啧”了几声,不情不愿地起身,道:

    “陛下既说有诏书,不如趁现在百官在场,现场拿出来一观,不然,不止臣心里不服,大王姬,多半也不会轻易相信。”

    梁帝本来想夜宴结束之后再回去写的,听崔帏之说现在就要,登时在心里骂了崔帏之几百句,但又不好说自己现在拿不出来,当场打自己的脸,于是便给了心腹太监一个眼神,让太监去取。

    那太监自然也知道皇帝压根没写这诏书,去找肯定是找不出来的,但还是装作找了很久的样子,找完后急匆匆地跑过来,跪在梁帝面前哭天抹泪,说自己办事不利,没找到。

    梁帝自然是将他骂了一顿,又不痛不痒地罚了俸禄,随后说等晚宴结束后,让崔帏之去御书房找他,他亲自给崔帏之发诏。

    崔帏之看起来很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只应了一声是。

    会兰怀宁见状,也没再提结亲的事情,顺势坐下了。

    梁凤卿这才放下心来。

    这口气松下之后,他才想起关心一下前段时间刚和自己吵架的太子妃。

    他拉不下脸去感谢姜乞儿方才的救场,只用余光偷偷瞄了姜乞儿一眼,发现姜乞儿今晚上都没有怎么吃东西,案几上还满满当当的摆着吃食。

    姜乞儿跪坐在地上,低着头,藏在袖子里的手腕纤细了很多,唯有小腹微鼓,看上去很是沉重,在他纤瘦的身体上,莫名有些不合起来。

    姜乞儿似乎是感受到了梁凤卿的视线,下意识抬起头,想要看过去,梁凤卿赶紧转过头,避开了和姜乞儿的对视。

    夜宴结束之后,百官散去,外国使臣也都回到了自己下榻的鸿胪寺,只有崔帏之留了下来,趁着夜色,跟着太监来到了御书房。

    崔帏之知道梁帝还没写诏书,所以走的很慢,一会儿说自己脚痛,一会儿又说自己肚子疼要找个地方上茅厕,把引路的太监耍的团团转,不长的宫道愣是被他走了快要半个时辰,走到梁帝都把诏书写完了,他才慢悠悠地晃到门口,长拜道:

    “臣崔帏之,参见陛下。”

    梁帝年纪大了,身体不行,在御书房里都快要等困了,猛地听崔帏之开腔嚎了一嗓子,一激灵又醒了,赶紧坐直,让太监去传召。

    太监拿着诏书,走到崔帏之面前,朗声道:

    “忠勇侯世子崔帏之,接旨——”

    崔帏之知道梁帝肯定会下旨赐婚,但当真的倒这一刻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紧张了。

    掌心发汗,好在在夜色中也不太能被人注意道,崔帏之端正跪下行了一礼,额心叩地,听着太监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奉皇太后慈谕,太子太傅双乔氏云裳,恪恭久效于闺闱,升序用光以纶綍,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温脀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靡懈于勤。太后躬闻之甚悦,兹特以指婚忠勇侯子崔帏之,册为忠勇侯世子妃。责有司择吉日完婚。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念完诏书,那太监笑眯眯道:“世子,接旨吧。”

    崔帏之心中的大石头重重落地,叩首谢恩,随即伸手,将诏书接过:

    “臣,谢陛下隆恩!”

    一卷柔软的布料、寥寥几语,便定住了他和乔云裳的终生大事,如同一条红线将他们紧紧捆绑在一起,从此以后他和乔云裳便将荣辱与共,风雨同舟,除非死亡,任何人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崔帏之接旨后站起身,目的达成后的他竟然破天荒地对传旨公公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

    “辛苦公公了,改日成亲,定请公公入府来喝一杯喜酒。”

    “不辛苦,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公公也笑:“奴婢在这里先贺喜崔世子了。”

    崔帏之笑了笑,随即解下荷包,不顾传旨公公的推脱,将里面的银子尽数塞给了他,随即转身离去。

    他一路走出宫门,此刻夜色正浓,临近宫门关闭的时辰,崔帏之紧赶慢赶,才出了宫门,好悬没被锁在皇宫里。

    正准备跨上马离开,不料不远处忽然闪出一个黑影,正直直朝他这个方向走来。

    崔帏之抬起的马鞭于是又放下,仔细定睛一看,见是三皇子梁儒卿。

    四周寂寥无声,连人影也看不见几个,但是崔帏之知道,宫门外每隔一刻钟都会有人出现在这里巡视,故而敷衍地笑道:

    “三皇子深夜不回府中,难不成是在此处等候崔某吗?”

    梁儒卿闻言,瞬间捏紧了拳头。

    他至始至终都想不明白,为何这崔帏之命这么硬,又这么好,掉下崖了还能活下来,甚至还能得到女真大王姬的青眼。

    嫉妒如同成群结队的蚂蚁一般,密密麻麻地侵蚀着他的心脏,梁儒卿眼底几乎要喷出火来,盯着崔帏之,半晌方咬牙切齿道:

    “崔帏之,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崔帏之闻言挑眉:“三皇子这话是何意?”

    梁儒卿一脸阴狠地看着崔帏之,全身隐没进阴影之中,身下的影子不断被拉长投射在墙上,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面目狰狞的鬼影:

    “你少装傻!乔云裳和会兰怀宁都争着抢着要嫁给你,你在晚宴上大出风头,现在估计在心中得意的不行了吧?”

    崔帏之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梁儒卿,甚至懒得下马和他对峙,看梁儒卿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垃圾,玩味道:

    “是挺得意的。”

    他故意恶心一把梁儒卿:

    “三皇子如此关注崔某,莫不是也同女真大王姬一样,对崔某芳心暗许了?”

    梁儒卿被气的差点一个倒仰晕过去,胸膛急剧起伏,半晌说不出一句来。

    崔帏之也懒得他,径直牵起马绳想要离开,在即将和梁儒卿擦肩而过时,那梁儒卿忽然道:

    “乔云裳的后腰处,长着红痣。”

    崔帏之猛地拉住马缰绳,转头看向梁儒卿,眼底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笑意,表情也逐渐变的凝重起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两颗红痣,在临近腰窝的地方。”

    梁儒卿全身都藏在阴影里,但那些话却毫无遗漏地落进了崔帏之的耳朵里,令崔帏之指尖用力,死死抓紧了缰绳:

    “崔帏之,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他后腰有两颗红痣?我好心告诉你,乔云裳未必如你想的那般贞洁,趁你不在的时候,不知道和多少人暗通款曲,私相授受。你以为你娶了一个宝贝,其实他只是一个一点朱唇万人尝、一双玉臂万人枕的婊\子破烂货罢了。”

    梁儒卿下哈哈大笑道:

    “像他这样的双儿,别说娶他正妻,就算是给我做最低贱的通房,我都嫌脏!”

    崔帏之猛地一拉马缰绳,马登时抬起前蹄嘶鸣一声,紧接着猛地朝梁儒卿冲去。

    梁儒卿的暗卫登时从暗处飞出,左右将梁儒卿护在身后,崔帏之从马上飞身而下,掌心的匕首飞出,轻而易举地就划过两名暗卫的脖颈,血液登时如血柱迸溅而出,沾染上崔帏之的眼皮,匕首在空中飞旋一圈,随即稳稳落回了崔帏之的掌心里。

    崔帏之没有来得及擦脸上的血,而是抓着短匕首,经过两名暗卫的尸首,一步一步地逼近梁儒卿。

    梁儒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呵斥道:

    “崔帏之,这里离宫门不远,不到半炷香就会有守卫经过这里,你难道想谋杀皇子?!”

    崔帏之没有说话,上前一步,用力掐住了梁儒卿的脖颈,将他狠狠按倒在墙上,眉目狰狞:

    “你以为我不敢?!”

    他左手掐着梁儒卿的脖颈,将其掐的近乎窒息: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三皇子算什么,就算是连太子,我都不曾放在眼底,凭你这样的货色,也配评价我崔帏之的妻子?!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人,就是给我妻跪着提鞋都不配!还自恃皇子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实则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罢了!”

    梁儒卿感觉自己快要被崔帏之掐死了,肺中的空气急剧流失,他几乎说不出一句话。

    而就在他奋力挣扎的时候,下一秒,冰凉的匕首就擦过他的脖颈,被钉死在了墙上,令他浑身的血液一凉,瞬间浑身僵硬,呆站在地:

    “过几个月,我和云裳就要成婚,不想在此大开杀戒,影响我和他的婚礼。”

    崔帏之垂眸看着梁儒卿,提着梁儒卿的脖颈往匕首撞去,惹得梁儒卿猛地闭上眼睛:

    “但是你要记住,你今天这番话,我会一直记着。”

    远处已经传来了守卫换班的脚步声,崔帏之仍旧不紧不慢,满意地看着血液一点一点地从梁儒卿的脖颈渗出,看着梁儒卿的身体抖如筛糠,不久身下就淋湿一片,竟然是被活活吓失禁了:

    “四年前你设毒局害我,害我与云裳分离;四年后你又在我面前侮辱我的妻子,桩桩件件,都足以让你死一千遍。此仇不报非君子,梁儒卿你且记着,一年之后,我会让你的尸身分离。我会将你身体,一点、一点片成肉片,然后丢到郊外,供野狗分食,让你生生世世堕入畜生道,不得好死!!!”

    第60章 互通 夜深露重,崔帏之回到崔府时……

    夜深露重, 崔帏之回到崔府时,已近丑时。

    府内静悄悄的,除了当值的看家仆役, 大部分人都入睡了,连温澹养的猫狗都趴在花园里, 靠在一起相互依偎睡着, 胸膛起伏。

    崔帏之走过去, 冷不丁把狗摸醒了,等狗清醒过来殷勤地摇尾巴想要舔崔帏之掌心的时候,崔帏之又默不作声地站起身, 走了。

    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看着崔帏之背影的被吵醒的狗:“?”

    没有注意到狗幽怨的眼神,崔帏之神色倦怠,自顾自撩开前头的树枝,走进了小苑内。

    他没有马上进屋,而是让人打来水, 细细地洗了手,旋即用帕巾慢慢将脸上的血迹清干净。

    在他收拾自己的时候, 忽然墙内翻过一人, 如同暗影一般悄无声息,落在地上,躬身来报:

    “教主, 白芜、白玖在府外等候, 求见教主。”

    崔帏之洗手的动作一顿。

    片刻后他想起自己之前让他去查的事情, 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垂下眼皮,眼睫轻颤,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让他们进来吧。”

    他声音很平很冷,反复搓洗着已经完全干净的手指,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洗去一般,动作中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情绪和怒火:

    “动作轻点,不要吵醒爹娘。”

    手下:“是。”

    没多久,白芜和白玖,墙外翻了过来,崔帏之已经坐在了手下搬来的椅子上,靠着椅背看他们,面无表情。

    “参见教主。”

    白玖就是当日误闯了乔云裳房间的男子,此刻正跪在地上,道:

    “属下特来复命。”

    “你们查到什么了?白延呢?怎么没来?”

    崔帏之闭着眼,用指尖抵着额头,似乎有些头疼。

    “教主您让我们查的事情还未查清楚,故而留白延继续查探,但为了不让教主着急,我和白芜特来复命。”

    “不是没查清楚吗,又来复什么命。”

    崔帏之本来就烦,听这话更烦了,要不是怕吵醒老婆孩子,早就骂人了:

    “还不快滚!”

    “教主息怒。”白玖赶紧道:

    “当日郡主的行踪,我已经查清楚大半了。”

    崔帏之只好忍着不发作,不耐道:“说!”

    “半夜前的那个雨天,早间并未下雨,故而太子妃约郡主前往山上踏青,路过一处寺庙,两人便商量着去上一炷香,然后去厢房歇息片刻,再下山。”

    听起来一切正常,崔帏之便道:

    “然后呢?”

    “但属下查到,当日梁儒卿亦在那寺庙内。他等守在门口的小侍离开,等郡主睡熟之后,便闯了进去。”

    崔帏之:“”

    他足足沉默了有半炷香,半晌,等白玖等不到崔帏之的问话,迟疑地悄悄抬起眼皮看去的时候,崔帏之坐着的木椅的把手已经被他生生按碎成粉末了。

    白玖:“”

    他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额头冷汗涔涔,生怕自己发现了这个秘密后,会被崔帏之灭口。

    正胆战心惊间,许久,头顶才传来崔帏之咬牙切齿的声音:

    “然后呢?!”

    “然后里面就传来了郡主的哭声,哭声凄惨,围观的人听到都不敢再逗留,生怕被三皇子的人灭口,于是便都离开了,没有留下人证至于房内发生了什么,约莫只有郡主和三皇子知道了。”

    还能发生了什么?

    梁儒卿甚至连乔云裳腰上有两颗红痣都知道,房内发生了什么事,还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何须要再问?

    崔帏之忽然开始恨起自己来。

    他恨自己一去青州就是三四年不回来,让自己的妻子饱受相思折磨,恨自己愚笨到当初掉入梁儒卿巧设的毒局而没有反抗之力,恨自己不够强,让自己的妻儿遭受如此的欺凌羞辱。

    滔天的怒火和恨意席卷了他,崔帏之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去杀了梁儒卿。

    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的妻子小乔还在等他,还在等他回去成亲,他不能给他们的婚礼蒙上一层血色的阴影,也不能让他的小乔再遭受任何的刺激。

    思及此,崔帏之狠狠闭眼,忍下心中的那口气,胸膛从剧烈起伏到逐渐平缓,直到面上恢复平静,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皮。

    只是这一回,眼中的杀意不再被隐藏。

    他缓缓起了身,没有再追问白延的下落,只是转身道:

    “都下去吧。”

    “是。”白玖和白芜对视一眼,一阵风吹过,原地很快就没有了他们的身影。

    屋内还亮着蜡烛火光,昏黄静谧,明灭幽暗,将乔云裳纤细柔软的身影折上窗,和崔帏之站在门前的笔直锋利如同刀锋出鞘的冷硬身形形成了鲜明对比。

    乔云裳还一直在等崔帏之回来。

    他吃了药后也并未就寝入睡,只着一身单薄的月白衫子和浅蓝色柳花裙,手肘撑着小几,强忍困意,掌心托着脸斜倚在贵妃榻上打瞌睡。

    崔帏之见状,心中的怒火和杀意诡异地平缓下来,忍不住伸出手,隔着窗纸轻轻抚摸着乔云裳的身影。

    许是夜里太过于安静,崔帏之站在门外的动静很快就惊醒了里头的乔云裳。

    他猛地支起身,还未清醒便警觉转头出声道:

    “谁?!”

    崔帏之知道自己把乔云裳吓到了,收回手,清了清嗓子,装作声音平静,无事发生:

    “是我。”

    听到崔帏之的声音,乔云裳这才放下心。

    他提裙从榻上下来,快步走到面前,在崔帏之想要伸手推门的时候,先崔帏之一步打开了房门。

    “你回来啦。”

    乔云裳一见崔帏之就笑了,眼睛弯弯的,笑的很甜,看的崔帏之心跳慢了一拍,冷硬的心也不由得软了下来。

    崔帏之还未进屋,乔云裳就伸出手,隔着门槛抱住了崔帏之的腰,低声道: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等你好久,真儿都睡着了。”

    崔帏之垂在身侧的手一僵,随即缓缓抬起手,抚摸上乔云裳的腰,狠狠将他揉进自己怀里。

    怀里的腰是这样细,这样韧,仿佛轻轻用力就可以折断,可又是这样美这样漂亮,如同脆弱精致的水晶花瓶,崔帏之甚至舍不得用力。

    敛下眼中的占有欲,崔帏之侧头吻了吻乔云裳的脸颊,避重就轻道:

    “怎么穿这么少。”

    “?”乔云裳从崔帏之怀里仰起头,对崔帏之这句话表示不解,奇道:

    “在家我穿这么多做什么。”

    他说:“真穿多了,你又不高兴。”

    崔帏之:“”

    他看着乔云裳不满的话,没有反驳,片刻后在乔云裳逐渐迷惑的眼神里,冷不丁将乔云扇单臂托抱起来,顺脚踢上门,随即将乔云裳扛到床边,丢到了床上。

    乔云裳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摔得有些懵,头砸在柔软的枕头上,眼冒金星,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崔帏之却已经开始站在床边解腰带了。

    他逆着光,半张脸隐在阴影里,没有开口说话,显地有些面无表情,乔云裳不由得有些害怕,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被崔帏之拽着脚腕强硬地拖了过来。

    男人和双儿的力气差距是悬殊的,乔云裳甚至没有反抗的余地,就被狠狠压制住。

    他不知道崔帏之忽然是怎么了,只知道他今晚格外粗暴,他有些受不住,最后哭的枕巾都湿透了,使劲儿挠崔帏之的后背:

    “崔帏之!”

    听到乔云裳带着哭腔的音调,崔帏之眼中的狠厉终于被缓缓抚平。

    但他动作并未慢下来,而是将乔云裳翻过去,视线不经意落在他后腰的两颗痣上。

    这两颗痣像是把崔帏之刺痛了,他忽然又发起疯来,乔云裳两眼一黑,要不是崔帏之伸手捂住了他的额头,他差点撞到床头昏过去。

    晕过去之间,乔云裳只能看见崔帏之隐没在黑暗里的身形,双臂肌肉微微鼓起,线条流畅,早已不似当初的少年单薄,如同一只矫健的成年豹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乔云裳才从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睛。

    他睁眼时感觉浑身上下都被拆卸过了一遍,想要动作,但腰却被人搂着,腰间的手臂如同铁钳,怎么也挣扎不开。

    乔云裳只好微微侧头,只间崔帏之侧躺在他身边,正在把玩他的手指,也不知道是一晚上没睡,还是刚才才醒。

    看见乔云裳睁眼,崔帏之笑了笑,俯下身亲了亲他眉心的红痣:

    “娘子醒了?”

    乔云裳一张嘴,嗓子就哑了,全是昨晚哭的太用力导致的:

    “嗯。”

    崔帏之:“”

    乔云裳看见崔帏之嘴角的神情抽动了片刻,像是有些想笑,但是没有笑出声,但也足以让乔云裳大怒:

    “你还笑!”

    他拍开崔帏之玩他手指的大掌,道:

    “还不是你,我嗓子才哑了!”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崔帏之赶紧抱住他,亲了亲他柔软的脸颊,总觉得亲了一块豆腐一样软,还带着双儿自娘胎里带来的体香,温柔甜馨:

    “娘子别生气,我方才不是笑娘子,我笑我自己呢。”

    乔云裳侧过身背对着崔帏之,不他。

    崔帏之从身后抱住他,道:

    “娘子生气了?”

    乔云裳不吱声。

    崔帏之碰了个没趣,倒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道:“生气也没用,你是我的娘子了,生气也得和我在一起。”

    乔云裳闻言忍不住啐他:

    “好不要脸!”

    崔帏之嘿嘿傻笑,片刻后复又道:

    “娘子”

    他顿了顿,可疑地停顿了片刻,没有再说下去,乔云裳觉得不对,忍不住转过头道:

    “怎么了?”

    “没什么。”崔帏之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但乔云裳心思细腻敏感,总觉得他昨晚回来后就怪怪的:“陛下已经下了诏书给我们赐婚,你看看,你想什么时候完婚?”

    说到成亲,乔云裳脸上的神情复又不自在起来。

    他没有表态,只是转过头,枕在枕头上,没有出声。

    崔帏之心知肚明他为何有这态度,只不点破,只是抚摸着他的肩膀,低声道:

    “娘子若不愿,我”

    “不是不愿!”乔云裳登时否认道:“我只是我只是还没想好”

    “我知道,娘子莫急。”崔帏之将他搂进自己怀里,环抱住他:

    “我等娘子考虑好,再下聘。”

    他说:“娘子想考虑多久都行。”

    听着崔帏之安抚性的话语,乔云裳动了动眉头:

    “你你不介意?”

    “娘子十月怀胎为我诞下长子,又蹉跎青春等我三余年,是我这辈子都还不上的恩情,我有什么由和资格去介意。”

    崔帏之说:“我等娘子想好,再成亲不迟。”

    乔云裳转过头,搂着崔帏之的脖颈,凑过去亲了亲,又被崔帏之捉住,掀开被子将两人藏在里面,自是一番晨日温存。

    在下了诏书之后,虽然乔云裳并没有下定决心要成亲,但崔帏之还是默默备好了下聘成亲的彩礼。

    虽然两个人已经有夫妻之事,甚至还育有一子,但崔帏之还是想给乔云裳一场众人皆知的体面婚礼,关于成婚之前需要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等流程,他一个都没有少,势必要做齐三书六礼、四聘五金。

    所以单是纳征下聘的彩礼钱,他就足足准备了二十万贯银钱,就这样,他还嫌不够,礼书里还另外包括绫罗绸缎、珠宝玉器、金银饰品,随便打开一箱,里面便是满满当当的珍宝,夜明珠足有三岁小孩拳头这么大,夜里简直要闪瞎眼,硕大一只凤金冠金灿灿的,要是没戴稳,简直能把人砸晕过去,一个礼箱子,要两个身强体健的仆人才能抬动。

    院子里满满当当的全是聘礼,比当初连何在给乔云裳下的聘礼多出了好几倍,那排场完全不属于天子嫁女、皇子娶妻的排场,百姓一边吸气一边挤在郡主府往里看,看了又还要评价崔府的豪气,顺带拉踩一下寒酸的连家,把挤在人群里往里看的连家仆人都说的脸红。

    乔云裳要成亲的事情,姜乞儿也知道。

    他已经孕六月,身子越发笨重了,走路都觉得累,只能邀请乔云裳来自己的院内喝喝茶。

    乔云裳来的时候还带来了崔降真,崔小狗崽和梁雪草一见如故,很晚的来,两个小孩儿很快就被仆人追着,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怎的脸色如此差。”

    乔云裳端详着姜乞儿的神情,见姜乞儿脸色煞白煞白的,人也瘦了很多,忍不住关心道:

    “是身体不舒服吗?这一胎怀的如此辛苦?”

    “也不知道怎的,自有了身子起就不舒服,一直到现在。”姜乞儿有些憔悴,但看着乔云裳即将要成亲,不也替他开心起来:

    “你看起来气色可比我好多了,果然好事将近,人也神清气爽起来。”

    面对好朋友的打趣,乔云裳也忍不住脸红起来。

    他垂下头,指尖拨弄着茶盏里的茶叶,正害羞期间,姜乞儿又道:

    “说起来崔帏之半月前就已经将聘礼准备齐全,下到郡主府,却迟迟不见请期和亲迎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答应和确定婚期?总不能一直拖着吧?”

    说到这个,乔云裳内心就有些纷乱:

    “我还没想好”

    他有两件事对不起崔帏之,一是那晚醉酒失身,二是粱儒差点将他侵犯,虽然姜乞儿及时赶来,未能让梁儒卿得逞,他还是背上了沉重的道德枷锁:

    “我总觉得我这样的人,已经不配当他的世子妃”

    乔云裳忍不住求助姜乞儿:

    “乞儿,你说我要不要把那些事都都告诉崔帏之,再定好婚期和他成亲?这样瞒着他,我总觉得心下不安。”

    “”姜乞儿也是双儿,知道世人对双儿的规训远超男子,乔云裳犹豫至今,也不能全然怪他,便忍不住叹气:

    “虽然如此,但你已经为崔帏之诞下长子,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的孩子考虑。难不成你真的想将事情全盘托出,然后惹怒崔帏之?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个?到时候他就算没有翻脸将你赶出去,愿意妥协,纳你为妾,你生的孩子日后也不能叫你母亲,要叫你小娘。”

    他说:“难道你甘心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叫别的人叫母亲?”

    姜乞儿说的这话虽然尖锐,但也是现实,直把乔云裳说的心里直打鼓,想要和崔帏之坦白的心情又缩了回去,偃旗息鼓了。

    和姜乞儿说了一会儿话后,见姜乞儿身体实在不舒服,乔云裳便告辞,回到了府中。

    他一路上心上都坠坠的,一会儿想要和崔帏之坦白,一会儿又怕崔帏之恼他恨他,心中纠结不已,几乎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了。

    正心烦意乱地跨过崔家门槛,未注意到前方正走来一个人,差点将他撞倒。

    身边的仆从扶住乔云裳,正想训斥,忽然乔云裳小腿一重,有人抱住了他的小腿,正哭道:

    “公子!”

    这熟悉的声音是

    乔云裳猛一低头,发现抱着他哭诉的人,正是多月不见的小牧!

    “小牧,你去哪里了!”

    乔云裳赶紧把小牧扶起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受伤没有?”

    “没有的,主子!”小牧见自己的主子还在意自己,破涕为笑道:

    “那日陪主子去上香,本想洗一洗脸清醒一下,结果被人打晕,差点被卖到外面去,好在有人出手相救,不然公子现如今可就见不到我了。”

    “谁救了你?”乔云裳刚一开口,身后就走来一人,刚一路脸,就让乔云裳如遭雷劈,血液逆流直冲大脑,好似傻了一般,愣在原地。

    他双手和瞳孔一起发颤,眼睁睁地看着当日教观内那个曾经给过他酒的人和那个与他行过云雨的人并肩走来,见到他还拱手行礼笑道:

    “世子妃。”

    乔云裳双腿一软,耳边嗡嗡作响,瞬间脑海中闪过十几个他们会出现在此处的由。

    莫不是知道了他的身份,特地趁着他大婚的当口,前来闹事,借机敲诈他,找他要钱的?!

    崔帏之见过他们了吗?!

    一想到崔帏之可能已经见过了他们,知道了自己失身的事情,乔云裳就呼吸不畅,登时压制许久的惊恐发作,胃中翻江倒海的难受,嗓子痒痒的,想要作呕。

    “公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小牧的声音远远近近并不清晰,像是隔着一层薄膜,乔云裳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片刻后竟然双腿发软,恍惚间摔下了楼梯。

    见他摔倒,所有仆从都放下手中的活,呼啦啦地围聚过去,焦急的关心溢于言表:

    “世子妃!”

    白延和白玖离他最近,下意识想要扶他一把,却被乔云裳猛地躲开,撕心裂肺道:“别碰我!走开啊!”

    白延和白玖被吓了一跳,配合地退后几步,小牧和其他几个人想要扶乔云裳起来,可乔云裳浑身瘫软,几乎是一点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小牧他们努力了几次,都无法将乔云裳扶起来。

    就在大家围着崩溃大哭的乔云裳犯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的时候,办完事的崔帏之从门外走了进来,一绕过屏风到堂前,就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忍不住挑眉道:

    “你们不好好当差,围在这里在干什么?”

    “世子!”

    听到崔帏之的声音,一群人登时又惊又喜,转过身,又呼啦啦地围到崔帏之身边,你一言我一语道:

    “世子妃摔倒了!扶不起来!”

    “摔倒了?!”崔帏之一怔,视线落在坐在地上的乔云裳身上,赶紧走过去扶他:

    “娘子快起来,地上冷!”

    “崔帏之,对不起”

    乔云裳真的快要崩溃了,被崔帏之扶起来时,实在没力气,跪在了地上,膝盖磕着冰冷的砖石,痛哭出声:

    “我对不起你”

    “说什么对不起?娘子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崔帏之想把他抱起来,但却架不住乔云裳死死抓住他的手腕,浑身发抖,他只好先让围观的众人都散开:

    “都散开,别站在这里!“

    众人见主子发令,一哄而散,不再围观。

    乔云裳跪在地上,死死将脸埋进崔帏之的怀里,哭泣的声音又闷又压抑,整个人抖如筛糠:

    “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崔帏之沉默片刻,随即反问道:“我该知道什么?”

    “知道我在你不在的时候,失了清白”

    说到后面,乔云裳都快要说不下去了,整个人哭成了泪人,双膝跪在崔帏之面前,拽着他的衣摆哭道:

    “对不起,对不起崔帏之我有罪,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好脏,我不配当你的世子妃”

    崔帏之:“”

    他见乔云裳跪他,他便也半跪在地,轻轻将乔云裳抱进怀里,随即伸出手,抚摸着乔云裳的头发,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白兔,将他轻轻揽进怀中,哄道:

    “娘子胡说什么呢,娘子一点也不脏。”

    他说:“我的小乔娘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质洁的双儿,如果娘子都说自己脏,那我曾经出入万花楼等风月场所,岂不是脏的和乞丐脚下的泥土没有差别?”

    乔云裳一听这话就急了,抬起头泪眼朦胧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也不想听娘子说自己脏。”崔帏之低头,吻了吻齐云裳眉心的红痣,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是我没有保护好娘子,让娘子受了辱,一切都是我的不是,和娘子没有任何关系,娘子不用觉得对不起我。”

    乔云裳没想到崔帏之一点也没有怪他,先是一呆,而后泪水更加汹涌,竟然趴在崔帏之怀里,哭的说不出话来。

    崔帏之任由乔云裳发泄完心中的委屈和惊恐,一句话未说,只配着他,轻扶他的头发,直到他冷静下来,才将乔云裳慢慢扶起来。

    “娘子从楼梯上摔下,膝盖应是磕疼了吧。”

    崔帏之道:“我扶娘子回房,给娘子抹一抹药,好不好?”

    乔云裳吸了吸鼻子,轻轻点了点头。

    崔帏之扶着他的肩膀,带着他往房内走,白延和白玖自然跟上,惹得乔云裳神经又再度紧绷:

    “崔帏之,我不要他们跟着我。”

    白玖&白延:“”

    崔帏之觉得有些莫名奇妙,于是耐心解释道:

    “他们是我的心腹下属,一直在外替我打教内事务,这个叫白延,这个叫白玖。你未曾见过他们,但他们确实忠心耿耿,不是坏人。”

    “可我害怕。”乔云裳鼓起勇气一指白玖:

    “尤其是他。”

    白玖:“”

    崔帏之闻言皱眉,看着白玖,厉声道:

    “你对夫人做什么了?!”

    “属下我没有啊!”白玖人要傻了,赶紧跪下道:

    “教主,我与夫人是第二次见面,我能对夫人做什么!?”

    “是第三次。”乔云裳这几个月压着那些事,快要逼疯了,见崔帏之早就知道了他那些事情,索性也就不再瞒:

    “那日白延卖给我致幻的酒,我喝了,错把他认成了你,和他,和他”

    接下去的话乔云裳就说不下去了,怎么说都觉得羞耻,直接转过头,将脸埋进崔帏之的怀里。

    崔帏之:“”

    白玖:“”

    他反应过来后,大呼冤枉:

    “夫人,我那日进你的房间,你桌上的酒明明没有喝,还骂了我几句就走了,你能和我做什么?”

    乔云裳闻言从崔帏之怀里抬起头来,疑惑道:

    “我第一次去的时候确实喝了酒,不是你进了我房间吗?”

    “没有啊!那天我确实没见过你啊!”

    白玖赶紧甩锅:“是白延卖的药,你问他是谁进了你的房间不就知道了?”

    白延:“”

    对上乔云裳和崔帏之的视线,白延先是一愣,后来抬手,颇有些莫名其妙地挠头:

    “世子妃在说什么?那天进你房间的不就是世子本人吗?”

    乔云裳瞬间一呆,意识到什么之后,他登时浑身战栗,想说的话都憋了好久才开口:

    “你是说我没有认错?!”

    “对啊。”白延说:“我还把钱还给你了,说是少主让还的你失忆了?”

    乔云裳想哭,没想到自己这几个月来闹了个大乌龙:“我怎么知道你说的少主是崔帏之!?我还以为我”

    “原来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白玖赶紧打圆场:

    “教主也真是的,做了那事,竟然不告诉夫人。”

    “我哪知道会认错?!他一直在叫我名字啊?!”崔帏之人也傻眼了:

    “所以说这几个月,你一直不告诉我的事情,就是这个?”

    乔云裳又是羞又是气,又忍不住大哭,一锤崔帏之,差点把崔帏之捶的一踉跄:

    “都怪你!第二天早上为什么要走!”

    “我忽然有急事啊”崔帏之被捶的呲牙咧嘴的,捂着胸膛后退一步。

    “不对!”电光火石间,乔云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崔帏之,惊疑不定道:

    “你既然不知道我认错了人,又为什么说你什么都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了?!”

    崔帏之揉着胸膛,迟疑片刻,道:

    “我知道你和梁儒卿已经”

    “你知道我差点被他!”乔云裳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起,捏着帕子惴惴不安,但他没有被梁儒卿得手,所以还算镇定。

    但现在轮到崔帏之不镇定了。

    他看着乔云裳,放下手,愣了片刻,艰难地消化着乔云裳的话,半晌迟滞道:

    “差点是什么意思?”

    他歪头疑惑:“你不是已经和梁儒卿有过一场鱼水之情了吗?”

    乔云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