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重来

    男人的牙齿咬着梁舒音敏感的地方,锋利齿间贴着她脖颈处细腻的皮肤,微微嵌入。

    力道虽不大,但冰凉刺痛的触觉从皮肤传导至神经,让她不受控制地浑身轻颤,眉头皱了起来。

    她一直都知道,陆祁溟对属于他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都有很强的占有欲。

    但他从没这样对过她。

    这是第一次,她第一次从他这个极具进攻意味的动作中,察觉到了他到顶的怒意。

    但她也清楚地感受到了,不光有痛。

    鼻息被他的荷尔蒙气息占据时,除了渗透到心脏里酸涩细密的痛,还有流淌在血液里真实的欲望。

    而她也同样感受到了他怒气中,一触即发的欲念。

    这么多年了,不管他们如何嘴硬,如何剑拔弩张,那种彼此之间生理性的东西,依旧没变。

    但她没有再像刚才那样主动。

    只是安静地闭着眼,受着忍着,任由他在自己身上发泄。

    陆祁溟似乎看懂了她无声的反抗和克制。

    她的妥协永远都只是表面的,其实骨头硬着呢。

    然而,女人忍耐间轻微颤抖的呼吸落在他耳边,细细密密的,反倒燃起他身体里的热血。

    但他尚且知道分寸,于是趁欲望还未膨胀到将理性控制时,松开了唇齿间猎狩般的占有。

    他鼻尖一路嗅闻着,从她香甜的脖颈游移到耳边。

    “梁舒音,我要你心甘情愿。”

    她想要用这种清算的方式结束两人之间的关系,他怎么可能会允许。

    白得晃眼的灯光下,梁舒音终于睁开眼,轻笑道:“心甘情愿?”

    “陆祁溟,你忘了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了吗?”

    “什么关系?”

    他微蹙眉心,那声笑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非正常关系。”

    陆祁溟紧紧盯着她。

    他盯着这个眼睛里一点情绪都没有的,极其陌生的女人,半晌,突然松开了她。

    他后退半步,嗓音莫名有些哑,“你说得对,可不就是非正常关系。”

    伴随着这句自嘲,他眼尾泅上一抹微微泛红的笑。

    这段扭曲的关系,是他提议并主导的,所以她刀子一般捅在他心里的话,他也只能受着。

    他侧过脸,像是不愿意再看她半分。

    视线落在沙发的毛毯上,他一把抓起,扔给双手抱臂的她,然后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她家。

    听见摔门声后,梁舒音在原地怔了很久。

    直到他的气息彻底消散,直到空气中极尽沸腾的温度彻底冷却,她才抱着毯子,讷讷地蹲了下去。

    盛夏时分,空气粘腻潮热,她却冷得发抖。

    她将脑袋深深地埋进膝盖里,悄无声息中,一滴晶莹的液体坠落在脚边的地板上。

    窗外,天幕浩瀚无垠,清凉月色穿透落地窗,淋淋照在蜷缩成小小一团的女孩身上。

    燃尽她跳动的心,只留下一地清冷的灰烬。

    这天晚上,梁舒音毫无意外地失眠了。

    原本就不好的睡眠,被白日里发生的事,搅得稀碎。

    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糟糕,糟糕到她无力思考接下来要怎样跟他相处。

    不过,她倒是从陆祁溟那句“一夜情”中明确了一件事。

    他生病她醉酒的那天,他们之间,仅仅止于亲吻。

    迷迷糊糊到后半夜,她实在难受,起床拧开床头柜的夜灯,微眯着眼看了下时间。

    五点一刻。

    她决定起床,去林晓慧说的东门农贸市场逛逛。

    她知道那个市场,离家不远,小时候跟爸爸一起去过的。

    八月盛夏,天蒙蒙亮,农贸市场已经忙碌起来了。市场里人头攒动,批发的车辆进进出出,赶早市的人摩肩接踵。

    原来清晨的农贸市场是这样的热闹。

    置身在庞大的烟火气中,她顿时觉得自身那点纠葛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梁舒音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慢悠悠地游走在热闹的吆喝声中,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每一间路过的店。

    只是清晨的风到底有些凉,钻进皮肤,加剧了她的头痛。

    逛了半个小时后,她停在市场中间的侧门处,从包里摸出一根细长的烟。

    没带止痛药,只能靠这东西缓解。

    她靠侧门的墙上,点燃后,吸了一口,随意地扫了眼视线所及的几家店,竟意外地撞见了一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熟人。

    程韵。

    那是家调味品店,她正弯着腰,将袋装调料整整齐齐码放在摊位上。

    这个区域不比其他地方人气旺,清晨的雾气中,她隐隐约约听到了从店里传来的对话。

    “哎呀韵韵,你难得休息,回去多睡会儿,这里有妈就好了。”

    “好什么好,你这肩周炎最近不是又犯了?”

    程韵起身,走过去按揉了下她妈妈的肩膀,“我让你把店关了,我养你,你怎么就不同意呢?”

    “我有手有脚,干嘛让你养?你那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可你这每天这样,身子骨受得了吗?”

    “你不懂,人越老才越要动着,不然很快就废了。”

    她正要张口再说点什么,有人进店买东西,她急忙跑过去呼客人。

    称完重后,她将手头的辣椒递给那人,笑眯眯地道:“阿婆,十八块八毛,你给我十八就好了。”

    眼前的程韵,孝顺朴实,和她认识的那个乖张跋扈的演员截然不同。

    也对,人是极其复杂的生物。

    每一个活着的具体的人,其实都有很多面。

    有些面用来对付牛鬼蛇神,有些面用来应付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而真正的自己,大概会隐藏起来,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看到。

    所以,谁能真的了解谁。

    那她自己呢?

    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自己?

    收住飘浮的思绪,梁舒音掐灭烟,低着头从程韵母亲的店门口,快速走了过去。

    往前两分钟,路过早餐铺时,一个小男孩从里头跑出来,险些撞到了她。

    男孩穿着比他体型宽大的黑色拉链外套,外套洗得发灰,下摆处还有个破洞。

    他一手拎着塑料口袋,袋子里是满满当当的废品,另一只手提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他盯着袋子里的包子咽了咽口水,然后又系上塑料袋,继续拖着废品袋子往前走。

    小小的人儿,在偌大的市场中穿行,格格不入的同时,又让人本能地生出怜悯之心。

    没多久,一只流浪的土狗循着肉包子味,跟在他身后。

    他轰也轰不走,绕也绕不开,索性就任由小狗跟着自己,一路出了市场的后门。

    梁舒音觉得这一少一狗很有意思,便跟了过去。中途接了通电话,再抬头时,发现男孩已经将手头的包子,都喂了狗。

    “没了,这次是真没了。”

    他哭丧着脸,做完好事后,又有些生气了,“看吧,全被你这畜生吃了,奶奶和妹妹都没得吃了。”

    梁舒音觉得好笑又心酸,掉头回到早餐店,买了十个包子,拎过来给了他。

    小孩儿一脸警惕地看着她,没伸手去接。

    “姐姐有事想请你帮忙,这是报酬。”

    男孩瞥了眼早餐袋上的店名,是刚才他买的那家,这才迟疑着将东西接过去。

    梁舒音走到他旁边,“叫什么名字?”

    “林木森。”

    听见这名字,梁舒音偏头瞧了眼男孩。是命中缺木,所以才取了这个名字的吗?

    透过这个奇怪但用心的名字,她仿佛看见了男孩身后一对望子成龙的父母。

    “这么早来这儿,是为了收废品卖钱?”

    “嗯。”

    林木森点头,一口咽下半个包子,含糊道:“来晚了就会被别人抢走。”

    “你家里人呢?”

    “我爸在外地打工,我妈去年车祸死了,家里还有个奶奶和妹妹。”

    林木森语气平静,丝毫没有半点悲伤,梁舒音却是听得一怔,忍不住借着熹微晨光,仔细打量这个身形瘦弱的孩子。

    “妹妹多大了?”她又问。

    “五岁。”

    “奶奶呢,还在工作吗?”

    “没有。”

    林木森摇头,吃得正香的人,都顾不上她的问话了,咽下去后才缓缓开口。

    “之前在夜市摆摊,后来骨折了,就一直躺在床上。”

    梁舒音心底又是微微一震。

    她不想再问下去了。

    但身旁的人却猛地咳嗽了起来,咳嗽声中慢慢夹带着哭腔,没几秒,林木森突然抱着剩下的包子,猝不及防地大哭起来。

    “怎么了?呛着了?”

    她从包里拿出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到男孩嘴边。

    林木森摇头,一脸泪痕地望着梁舒音,呜咽道:“我这是高兴。”

    “高兴?”梁舒音不解。

    “姐姐,我已经一个月没吃过肉了。”

    他抹了把眼角的泪,“活着真好。”

    这个瞬间,梁舒音像是被什么击中,脑中那些迷雾倏然散尽。

    在黑暗隧道中跋涉已久的她,终于在隧道尽头,捕捉到了一缕天光。

    【我这是高兴】

    【活着真好】

    她知道了。

    她知道“暴雨将至”中的陈欣为什么哭了。

    不是对生活的无力和崩溃,而是高兴。

    她没有像那只死老鼠一样,烂臭在阴暗的沟渠里也无人知晓。

    她逃出来了,也活了下来。

    梁舒音豁然开朗,兴奋得连头痛也烟消云散,她摸出钱包,准备为这个故事付费,却发现钱包里连一张现金都没有。

    她拍了拍男孩的肩膀,“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起身往前跑了两步后,她又回头,问林木森:“要跟我一起吗?”

    男孩不明所以,只讷讷地点头。

    十来分钟的时间,梁舒音领着这个拖着瓶瓶罐罐的男孩,在市场里迅速逛了一圈,分别在生鲜区,肉蛋区买了一堆东西,最后又带他去了早餐店。

    林木森起初并不知道她的用意,只是觉得吃人嘴软,便答应了她。

    直到她将刚买的东西都塞进自己手里,“这些包子煎饼什么的,你拿回去跟奶奶妹妹分着吃。”

    梁舒音将塑料袋挂在林木森的手上,又打开黄色购物袋,一一跟他交代。

    “这袋子里的猪肉鸡肉排骨,你回去得赶紧放冰箱里,还有这几盒鸡蛋,小心别打碎了…”

    “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问他:“你会做饭吗?”

    男孩眼眸亮晶晶地看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会。”

    “那就行了。”

    她将购物袋全部交托给林木森,“这应该够你们一家吃上一段时间了。”

    林木森有些迟疑,“姐姐,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也帮了姐姐一个大忙。”

    林木森挠了挠脑袋,“啊?”

    “你不用明白,反正你记住了,这些东西不是白给你的,是你用你的故事交换的。”

    “是公平交易。”她强调说。

    林木森常年混迹于市场,见惯了偷抢摸扒,被人骂过打过,也遇见过好人。

    所以他对好人坏人,其实是有敏锐判断的,刚刚看见梁舒音的第一眼,他就觉得她不像是坏人。

    否则,也不会轻易咽下她给的吃食。

    虽然奶奶说过陌生人的东西不可以随便拿,但如果是用故事交换的,那应该不算随便拿吧?

    林木森顿了顿,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谢谢姐姐。”

    跟林木森道别后,已经是早上七点了。

    天光大亮,梁舒音深深地吸了口农贸市场的烟火气,准备离开。

    从后门出去是条巷子,附近还有老式居民楼,她边在脑子里琢磨着陈欣这个角色,边沿着巷子往前。

    走到一半,突然听到头顶发出咯吱一声的响动,她下意识循声望去。

    楼上的某个住户打开了窗,正端着个盆儿,骂骂咧咧的,像是要往楼下倒水。

    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用力拽住手腕,猛地推了开。

    那盆水泼下来的时候,她只有半边手臂被淋湿了,而护着她的好心人,却被淋成了落汤鸡。

    正准备道谢,那人抬手将湿发往后一捋,微眯着眼看向了她。

    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陆祁溟,你怎么在这儿?”她惊诧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被淋成了落汤鸡,水正沿着他的头发、脸颊哗哗往下,一身白衬衫风度翩翩的人,此刻成了街头最狼狈的人。

    梁舒音没见过他这样狼狈的时刻,问完,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陆祁溟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蹙眉望着她,“大概是为了找罪受。”

    他昨夜没回家,车开出她的小区后,又气得停在了路边,抽了一晚上的烟。

    天微亮正要离开时,却发现她开车出了门,他有些担心,便一路跟着,却没想到,她竟是去了农贸市场。

    抵达这里后,他下车跟在她身后,随着她的目光一起观察这里,也亲眼目睹她跟那个小男孩的际遇。

    原本他不想现身,直到走神的她差点出了意外,他才本能地冲过来,挡在了她身前。

    陆祁溟话音刚落,便猛地打了个喷嚏。

    梁舒音忍住笑,跟他说:“你找地方洗一下,我去给你买件衣服。”

    她转身回了农贸市场。

    批发店的衣服清一色都是热带风情的,没时间慢慢挑,她勉强替他选了件花衬衫。

    她看了眼自己湿透的那只手臂,又随手拿了件碎花裙。

    在她挑衣服的时候,陆祁溟找了个有水龙头的地方,冲了下头发。

    还好那水只是淘米水,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他冲完后,将短发往后一捋,抬头就瞧见已经从卫生间换好衣服出来的她。

    梁舒音将他那套递过去,“将就穿吧,这里只有这种类型的衣服。”

    他瞥了眼她手头的花衬衫,又打量着她身上那件同色系的碎花裙,勾唇道:“情侣装?”

    梁舒音一愣。

    她刚才着急,倒是没注意这个问题。

    “不穿算了。”

    她避重就轻,正要收手,男人却已接了过去,“穿,怎么不穿。”

    熙熙攘攘的巷子里,野花被风摇曳着,花香弥散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

    陆祁溟换好衣服出来,双手插兜,隔着窄窄的巷子,凝眸望着对面的她。

    昨晚那场不愉快的争执,谁也没再提起。

    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揭过,仿佛从没发生过。

    天亮之后,故事另起一行,至于两人的关系,在这样美好的清晨,可以暂且不提,不问,不深究。

    梁舒音犹豫片刻,走到他面前,主动开口问他:“要一起吃个早饭吗?”

    陆祁溟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你替我挡灾,我请你吃饭。”

    “好啊。”他微挑眼尾。

    他们没在这里吃早饭,市场人越来越多,总归是有些不方便。

    往前走几分钟便是梁舒音昔日的家,她带着他去了老房子的楼下,那家馄饨店。

    热气腾腾的馄饨上桌时,老板突然盯着两人,感慨地道:“不容易啊,这么多年了,你俩还在一起呢。”

    梁舒音怔了下。

    从前跟陆祁溟在一起时,她的确带他来这里吃过几次,没想到老板竟然记了这么多年。

    她没回应那个话题,只是在看了眼陆祁溟后,浅浅地朝老板笑道:“张叔,好久不见。”

    “是啊,我平日里也只能在电视里看见你。”

    张军端着餐盘打趣了一句,又笑问:“你上次回来,还是今年除夕的时候吧?”

    梁舒音咬了口馄饨,“是除夕,没想到这一晃,又是半年了。”

    她每年都会回来几趟,无一例外会来这里吃早餐。

    张军埋头这一亩三分地,不关心娱乐圈,起初并不知道她当了演员,提起工作时,她每次都含糊过去。

    还是他女儿寒假回来,才认出了梁舒音的演员身份。

    两人低声聊了几句后,有客人进了店。

    “您看看要吃点啥?”

    张军招呼着客人,又转头瞧了两人一眼,“有空多回来转转啊。”

    梁舒音笑道:“一定的。”

    吃完早餐,走出店门口时,陆祁溟突然问她:“刚刚怎么不解释?”

    “没有必要。”

    梁舒音看着沿街盛开的蔷薇,缓缓朝巷口走过去。

    “我们的生活对别人而言并不重要,遗憾这种东西,自己接受就好了。”

    说完意识到不妥,又解释说:“我的意思是,老板正是忙的时候,就别给他添乱了。”

    陆祁溟跟上她的步伐,“所以,你也觉得遗憾吗?”

    梁舒音脚下一顿,又继续往前。

    “人生的遗憾处处都是,遗憾这种东西…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的没什么吗?”

    陆祁溟执着地要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这么多年,你就没有后悔过一次吗?”

    她莫名加快了脚步。

    而站在原地的陆祁溟很快被她甩在身后,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到一声淡淡的。

    “没有。”

    这是他们重逢后,第一次心平气和地,不带刺地跟对方聊起当年的事。

    但陆祁溟却做不到绝对的平和,尤其是在听到她这个平静的答案后,他更是抑制不住胸口的起伏。

    她这样漠然的样子,像是对当年那段感情的反叛。

    在那样确切而热烈地爱过后,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否定。

    “我有过。”

    他站在原地,朝她冷漠的背影喊道。

    梁舒音顿了下,语气淡淡的,“会过去的。”

    “过不去。”

    陆祁溟在她身后轻声开口,男人沉厚低哑的嗓音不知是在祈求还是在控诉。

    “梁舒音,我过不去。”

    她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那你就继续恨吧。我说过的,你可以继续恨我。”

    “我会坦然地接受。”

    “恨什么?”

    陆祁溟的目光穿透越来越炙热的光线,定在她眸中。

    “我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

    “我爱她,念她,愧对她,但从没有一天,从没有一次,恨过她。”

    梁舒音散漫的目光,骤然凝聚。

    隔着三五步的距离,她终于认真凝视着咫尺之遥的男人。

    也许是日头太烈,她竟感觉眼睛有些发热,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喘不过气来。

    本能地想逃离这里时,男人已经缓缓走到了她面前。

    “梁舒音,我们重新开始吧。”

    第72章 上门

    三伏天的早晨,拂过的风越来越炙热。

    梁舒音没有回应陆祁溟的表白。

    她鼻头发酸,低头深吸了口气,才缓缓开口,“陆祁溟,你还记得当年我们为什么分开吗?”

    陆祁溟盯着她没开口,深邃的眼睛却像一口井。

    前尘往事,不得不再次提起。

    梁舒音说:“你爸和我爸之间的事,是既定事实,永远也没法改变,所以我们也不可能再回去了。”

    “五年前是因为这个原因,五年后依然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陆祁溟走到她面前,眼眶发红,几乎是有些生气了。

    “梁舒音,这他妈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搞连坐那一套。他是他,我是我,你凭什么因为他犯的错,迁怒于我?”

    “我没有迁怒于你。”

    梁舒音冷静地道:“在这件事上,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恨过你。”

    “是,你没有恨。”他冷笑,“你只不过是离开了我。”

    “我还能有其他选择吗?”

    梁舒音叹口气,“陆祁溟,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陆祁溟偏过头,任由胸腔剧烈起伏,转瞬又放低了姿态。

    “那我跟我爸断绝关系,我不姓陆了,你回来好不好?”

    梁舒音看着这样的他,鼻子发酸发涩,眼底却是带着笑意的。

    “陆祁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像个无赖。”

    陆祁溟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他看着她逃避,看着她用不合时宜的笑把严肃的话题消解,而他却像个脸很臭的雕塑,连眼睫毛都没眨一下。

    然后,他在她掩饰性的笑中,声色沉沉问出一句,“那你还爱我吗?

    梁舒眼底的笑慢慢凝固。

    陆祁溟厉声逼人,“回答我。”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很重要。”

    巷子两旁的蔷薇盛放得正热烈,空气中漂浮着浓烈的花香味。一只橘猫从花坛边蹿过,喵呜一声,溜进了对面那家已经开了十几年的复古零食店。

    旁边咖啡店的卷帘门被拉开,老板边嘀咕着,边用粉笔在门口的小黑板写上:今日咖啡买一送一。

    这里似乎一切都没变。

    但早就被时光碾过了上千个日日夜夜了。

    “陆祁溟。”

    梁舒音深深地吸了口气,认真凝视着他,“我爱过你。”

    聪明人过招,有些话不必再深究下去了。

    因为知道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好,不答应我没关系。”

    陆祁溟退而求其次,“但你得答应我另外一件事。”

    “什么?”

    他朝她走近半步,鞋尖几乎抵住她的运动鞋,然后抬手,轻轻将她拥入怀里。

    这个拥抱很轻,轻到梁舒音几乎还没反应过来,他冰凉的指尖已经游走在她肩上那只蝴蝶上。

    “别杀死它。”

    别杀死为他而存在的蝶。

    梁舒音心尖颤了颤。

    男人喉头滚出的嗓音,喑哑低沉,像是在恳求。

    然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眼底闪过的笑,肆意如初,不似妥协。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以消遣之名将她绑在身边的无聊游戏了。

    昨晚,当她冷漠地跟他清算,他被狠狠闷了一棍子,极端的愤怒后,他彻底清醒了,也想明白了一件事。

    爱与恨在此坦白,他要真真切切地重新开始。

    反正,他有一辈子的时间,跟她慢慢耗下去。

    手中的电话响起,司机来接她了。

    梁舒音掐断铃声,丝毫没察觉到陆祁溟语气的变化,她踟蹰片刻,开口应下他的要求。

    “好。如果你也答应我,从此各走各的路,互不相扰。”

    好一个公平交易。

    陆祁溟没有正面回应她。

    他松开手,退回到正常的社交距离,瞥了眼她身后的车,双手插兜,慢慢往后踩着步子。

    “在那个人被抓到之前,拳击馆先别去了,别为了躲我,再遇到什么危险。”

    “昨晚打人的事是我不对,没有提前告知你,让你担心了。如果你觉得我是在消遣你,放心,下次不会了。”

    陆祁溟开口时,他整个人被光笼罩着,刚才那个深情到卑微的男人倏然不见,面前的人恢复了以往倨傲散漫的公子哥模样。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妥帖。

    妥帖得像是在道别。

    这样也好。

    梁舒音看着他在光中一点点后退,直到那束光越来越远,她转身拉开了车门。

    离开后,梁舒音回了趟公司。

    接下来有个杂志采访,她需要跟对方沟通下采访的提纲。此外,因为陈可可的离职,周彦给她物色了新助理,也需要她去敲定。

    她推开周彦办公室的门,沙发上正坐着个穿着深蓝色衬衫的男人,不是周彦。

    那人背对着她,听见动静,缓缓回过头来,“好久不见,梁小姐。”

    是庄邵。

    “庄先生来这里是?”

    她握着门把手,站在门口,警惕地看着对方。

    庄邵起身,笑道:“梁小姐别紧张,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道歉?”

    “嗯,之前为了逼你跟我在一起,用了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

    他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希望你能原谅我。”

    梁舒音有些意外,向来狠辣的男人并非那种会主动低头的人。

    然而,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他面色诚恳的模样,不像是装的。

    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改变想法的,但在圈子里能化敌为友,总归是好的。

    她关上门,朝他走过去,礼貌而客气地笑道:“是我配不上庄先生。”

    庄邵怎会不知道她是在给他台阶下。

    一时唏嘘,又忍不住问道:“如果他没回来,我还有机会吗?”

    梁舒音微怔了下,毫不犹豫地摇头。

    “庄先生,你其实并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对我不过是征服欲罢了。”

    庄邵一愣,“何以见得?”

    “因为真正的喜欢,是舍不得对方受到一丝一毫伤害的…”

    话到此处,她没有再说下去,但庄邵却是在愕然后,生涩而迟疑地点了点头。

    从前那笔帐就此清算。

    庄邵却没有立即离开,他推了推眼镜,踟蹰地开口,“梁舒音,有件事我还想请你帮帮忙。”

    “庄先生有话请讲。”

    “你能不能…能不能让陆祁溟放过庄家?”

    “什么叫放过庄家?”梁舒音云里雾里。

    “你可能不知道,自从绯闻那件事后,庄家的很多项目都因为陆海集团的干涉,出了点问题。”

    梁舒音突然明白了庄邵态度转变的原因。

    又是因为他,她刚刚才彻底告别的人,陆祁溟。

    “庄先生,你高看我了,我现在恐怕没有能力左右他的决定。”

    梁舒音想到什么,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是可以替你传话。”

    庄邵似乎松了口气,“谢谢。”

    “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

    “如果有一天,陆海不再辉煌,或者是他没有了今时今日的权力地位,你不能因为现在这些陈年旧事,去找他麻烦。”

    庄邵神色复杂,眸色从惊诧到遗憾,最后是无奈的叹息。

    “梁舒音,原来你爱一个人的时候,是这样的。”

    梁舒音愣了一瞬,继而垂眸浅笑,却没多做解释。

    将庄邵送走后,周彦吹着口哨从门外进来,他将一叠文件放在办公桌上,递给她一杯咖啡。

    梁舒音伸手接过,“所以你是故意没提前告诉我庄先生在这里的?”

    “告诉你了,你还愿意见他吗?”周彦笑道。

    梁舒音抿了口咖啡,没应声。

    换做是以前那个庄邵,她自然是不愿意见的。

    她没再多说什么,朝周彦摊手,“提纲呢?”

    周彦将采访提纲给她过了一遍,她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将其中关于感情的提问删掉了。

    周彦瞧见她的动作,调侃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你知道还不提早划掉。”她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出声。

    “八卦是人类的本质,我自然也不例外。”

    周彦一身白T靠在书桌旁,看起来风度翩翩又稳重的一个中年男人,说出的话却俗里俗气的。

    “比如我也想知道,你们这几天都干了些什么,他是怎么拿你泄恨的。”

    “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

    话音未落,梁舒音已经抄起沙发上的抱枕,朝他砸了过去。

    周彦头一偏,抱枕掉到地上,滚了两圈,软绵绵地靠在他脚边。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

    他捡起没什么杀伤力的武器,往沙发上一扔,递给她一份资料。

    “这里有三个助理的备选,你看看哪个合适?”

    梁舒音正在手机上查庄邵说的那几个被陆海拦截的项目,随口敷衍了一句。

    “你决定吧,我没什么要求,做事利索点就行。”

    “对了。”她从手机上抬眼,强调说:“不要太八卦的。”

    周彦盯着名单看了眼,指尖轻点,“那就这个最文静内敛的陶静。”

    还剩一周进组,梁舒音抓紧时间跟林晓慧细致地过了一遍剧本。

    她对陈欣在抓到死老鼠时,突然嚎啕大哭的那场戏的重新解读,得到了林晓慧的赞同。

    有了这次的突破后,她对陈欣的理解越来越深刻,每天沉浸在角色中,她几乎已经跟陈欣融为一体。

    进组前几天,她抽空回了趟母亲舒玥家。

    几年前跟陆延盛分开后,舒玥便一个人住在郊区,独门独院的两层楼,只有她跟保姆陈姨两个人。

    这些年她深居简出,过着吃斋念佛的生活,梁舒音会在进组前或者杀青后过来探望她,陪她吃顿饭,聊聊天。

    但对于当年的事,彼此都缄口不提。

    梁舒音轻轻地推开院门。

    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似乎又繁茂了许多,只是莫名透着一股清冷的孤寂感。

    听见她回来的动静,舒玥从楼上下来。

    她穿着身青灰色改良款旗袍,头发挽起,很随意地插了根簪子,素雅的装扮,倒是有几分岁月不败美人的韵味。

    “音音回来了?”

    这些年吃斋念佛,舒玥变得从容平静,但看见女儿回来,眼角眉梢还是透着说不出的喜悦。

    “妈。”

    梁舒音将带回来的补品递给陈姨,问她:“你最近身体还好吧?”

    “挺好的。”

    她牵着梁舒音的手进去,给她倒了青柠水,“这三伏天的,你开车回来,热坏了吧?”

    “还好。”

    话虽如此,她接过温热酸甜的水,渴得一口气就灌完了。

    陈姨在旁边搭腔,“夫人知道小姐要回来,昨儿就把青柠备好,今天早早就熬好了青柠水等着呢。”

    梁舒音笑笑,将杯子放下,察觉到空间的变化,她环视了眼四周。

    客厅似乎多了不少东西:没什么用处的半人高木雕摆件,墙角的室内造景,甚至还多了个鱼缸。

    “怎么东西越来越多了?”

    “家里太空了,就添了些东西。”舒玥淡淡地道。

    梁舒音点点头,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隐隐刺痛了下。

    面前的电视正播放着财经新闻,新闻报道的内容是某企业家捐赠希望小学的善举。

    巧合的是,那个企业家,正是陆延盛。

    自从舒玥跟陆延盛分开后,陆延盛每年都会捐赠一所希望小学。

    起初是以梁蔚的名义做的慈善,被梁舒音阻止后,他依旧没停下这个像是赎罪的行为,只是没敢再用梁蔚的名字。

    电视是舒玥打开的,为了制造点动静出来,但她没认真看,随便调了个频道,却没想到会看见陆延盛。

    瞥了眼梁舒音冷淡的神情,她自知闯了祸,急忙拿起遥控,准备关机。

    “别关。”梁舒音阻止她,“放着吧。”

    中午的饭桌上,两人话不多,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的。

    快收尾时,舒玥突然开口问她:“我看到你的新闻了,陆祁溟回来了?”

    梁舒音夹菜的动作一顿,“嗯。”

    “你别多想,我跟他没什么,只是下一部戏是他投资的,他要赚钱,自然要想办法压下绯闻。”

    舒玥点点头,又道:“如果你们彼此还有感情,可以再尝试下,我跟他爸爸分开了,你们无需再考虑兄妹这个问题。”

    梁舒音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就凭他是陆延盛的儿子这一点,我跟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音音,几年前你陆叔叔就解释过了,那只是在医院吵架时的气话,他不是那种会蓄意伤害别人的人。”

    “那你信吗?”

    梁舒音放下筷子,“如果信,那你为什么还要跟他分开?”

    舒玥沉默片刻,又道:“音音,其实你爸他…”

    她像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只是无奈地叹口气。

    “我只是不希望你们再彼此错过,长辈的恩怨纠葛,就让我们自己担着。”

    “妈,我…”

    梁舒音皱着眉头,刚要说什么,陈姨惊喜的声音从大门口传来。

    “陆少,你怎么来了?”

    陆少?

    母女俩对视一眼,当即猜到来人是谁。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舒玥倒是挺高兴的,瞥了眼沉默的女儿,起身去迎客,梁舒音不好干坐着,自然也跟着出去。

    “小溟来了?”舒玥到底是有些惊喜的。

    自从她跟陆延盛分开后,陆祁溟也去了国外,这些年都不曾见过,毕竟是在一个屋檐下住过的人,她年纪大了,变得念旧,也开始贪图人情热闹了。

    陆祁溟进门,礼貌颔首。

    “舒姨您好,我这趟回来,本该早点过来拜访您,只是最近太忙了,今天才抽出时间。”

    舒玥笑道:“不碍事的,来了就好。”

    陆祁溟将一堆昂贵的补品递给陈姨,“我爸听说您最近不舒服,让我带点东西来。”

    舒玥没接,不悦地瞥了眼通风报信的陈姨。

    陈姨是当初跟着她从陆家出来的,那会她决议离开时,陈姨涕泪纵横,万般不舍,舒玥便带着她一块儿走了。

    然而这些年,陈姨时不时就要给陆延盛通风报信,她都怀疑她当初跟自己走,是不是为了替老陆盯着自己。

    陈姨被舒玥狠狠瞪了眼,打着哈哈说了句“哎呀厨房还熬着汤,我去看看”,便溜之大吉了。

    陆祁溟见舒玥迟迟不肯收下东西,解释说:“虽然是爸让带的,但其实这些东西都是我买的,跟我爸没什么关系。”

    舒玥这才接了过来,问他:“吃饭没?”

    他看了眼一旁冷淡的梁舒音,“没吃。”

    梁舒音原本揣着胳膊,靠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这一老一少寒暄,闻言,猛地抬头看他。

    这个男人到底什么意思?

    不是答应了她要放下过去的吗,怎么还找上门来了。

    她将他拽到院子里,“陆祁溟,你什么意思?”

    “我来看看阿姨,有什么问题吗?”男人神色坦然。

    她默了下,“她现在不是你们陆家的人,非亲非故,没那个必要吧。”

    “你也说了,她曾经是我们陆家的人,关心下不为过吧?”

    “可你答应过我,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扰的。”

    陆祁溟穿着一身黑站在她面前,本就高大的人此刻气场更强,他一手插兜,一手放在她头顶,亲昵地拍了拍。

    “是吗?我答应过吗?”

    他眼尾上挑,笑得肆意,“我怎么不记得了。”

    梁舒音太明白他这个笑的涵义了。

    一如当初,他像个猎人一样将她堵在学校,警告她怎么也逃不出他掌心时,那种明目张胆的坏笑。

    这是一种宣誓。

    他要用某种强势的方式,光明正大地,正式地进入她的生活了。

    第73章 发作

    从前在陆家时,陆祁溟几乎没有跟舒玥同桌吃过饭,不管陆延盛怎么敲打,他骨子里也从没有过“低头”两个字。

    哪怕是后来能跟她和平共处,哪怕是团圆的除夕,他也做不到。

    因为那种感觉,像是对母亲的背叛。

    没想到时过境迁后,身份的变化,反倒让这张饭桌,成了他渴求却又难以企及的地方。

    舒玥让陈姨添了双碗筷,又亲自给他盛一碗汤。

    “祁溟这么多年都在国外,这还是第一次回来吧?”

    他起身,礼貌地接过碗,谦卑地点了点头。

    “半年前回来过一次,不过没呆几天就走了,也没来得及过来看您。”

    梁舒音正在碗里戳着米粒的筷子一顿。

    半年前?

    她刚被庄邵纠缠上的时候。

    “这些年在外面过得还好吗?”舒玥又问。

    她的关心是真切的,但陆祁溟却没法讲真话。

    “工作一直挺忙的,没什么时间感受生活。”

    “你们年轻人喜欢拼,音音这些年也是,忙得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回,只是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我知道了。”

    陆祁溟瞥了眼旁边沉默不语的梁舒音,“谢谢舒姨关心。”

    “你爸呢?最近身体还好吗?”

    舒玥其实平日里没怎么关心过陆延盛的事,虽然陈姨总是自作主张,时不时给她透露些陆家的消息,但她也总是左耳进右耳出。

    阻止不了,索性就当作没听到。

    此刻问出这个问题,全然出于礼来我往的礼节,却忘了有些话题,不能说不能碰。

    果然,她这话一出,梁舒音在旁边皱了皱眉。

    “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

    她放下筷子,一点面子也不给,径直起身去了花园。

    舒玥看着她明显很烦躁的背影,叹了口气,“不好意思啊祁溟,音音就是这脾气。”

    “没事的舒姨,是我不请自来打扰了。”

    花园里光鲜热烈的植被都有专人护理,梁舒音并不关心。

    她扫了一圈,将视线定在角落阴凉处,那个单独搭建的遮阳棚中。

    那里放着她从老房子搬过来的十几个盆栽,她怕拍戏时没人照顾这些爸爸留下来的花草,便搬过来,让舒玥帮忙照料。

    她走到棚中的花架前,先伸手探了探那盆君子竹的土壤湿度,然后拿着水壶接了水,准备打理下。

    有脚步声从室内出来。

    “蝴蝶海的那些竹子也长得挺不错的。”陆祁溟站在门边,抄手看着她。

    梁舒音正在认真观察土壤吃水的情况,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迷茫地扭头看他。

    “蝴蝶海?”

    陆祁溟走到她旁边,“就是那个你亲自取名的酒吧。”

    她怔了下。

    “那个酒吧…生意好吗?”

    “挺好的。”陆祁溟用指尖随手捻了点盆栽里的土,“想过去坐坐吗?”

    梁舒音低头浇水,视线却是有些恍惚地落在花盆的青色纹路上。

    “快进组了,没时间。”

    身边的男人突然接过她手中的水壶,“你这么个浇法,会淹死的。”

    午后,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刻。

    他的声音随着热浪扑面而来,像蒙了层纱,在呱噪的蝉鸣声中,显得格外沉静,又不太真实。

    她下意识偏头,就撞见了男人上下滚动的喉结。

    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格外温柔,沉缓嗓音在她耳边娓娓道来,像极了小时候暑假,爸爸摇着蒲扇给她讲睡前故事的腔调。

    “竹子喜欢湿润的环境,但忌积水。”

    “植物跟人一样,湿度温度都得适宜,不然就很容易生病。”

    靠得太近,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男性荷尔蒙味道。

    这味道被炙热的空气蒸腾,铺天盖地萦绕在她呼吸中,热热的,让她心率莫名失控。

    “脸怎么红成这样?”

    陆祁溟浇完另外一盆,转头发现她的异样。

    “可能是太热了。”

    她往旁边挪了一小步,跟他隔开了些距离,然后避开他探究的眼神,从他手里接过水壶。

    陆祁溟像是没信她这话,眼角带笑地盯着她打量。

    她今天扎了个丸子头,穿着件深V领的黑T,显得脖颈更加修长了,只是现在后背已经有些浸湿,脖子上也都是亮晶晶的汗。

    细密的汗珠从白皙的脖颈往下,蜿蜒到锁骨,再从深V领口往下至隐晦的饱满处。

    “浇完就赶紧进去吧。”

    他移开视线,拍了拍她后脑勺,“别中暑了。”

    “嗯。”

    梁舒音料理好剩下的盆栽后,回到客厅,就见陈姨急急忙忙跑出来。

    “怎么了,陈姨?“

    “小厨房的下水道好像堵了,我给物业打电话,人家说师傅在午休,估计得三点才能过来。”

    “我再找找其他的师傅。”

    她说着,就要去翻电话本,“夫人上楼休息了,等会儿醒来她要用小厨房的。”

    舒玥这套房子是七八成新的二手房,是当年她从陆家出来后,用自己的积蓄买下的。

    面积不大,两层楼带个小花园,也不过百来平。

    只不过,上一任主人是个药罐子,三天两头熬药,她老公又闻不得药味,便特意隔离出一个小厨房,专门用来熬药。

    但那地方规划时就没弄好,下水道三天两头就堵住。

    “陈姨,先别打了,我去看看。”陆祁溟摘下腕表说。

    “少爷,你这…”

    陈姨忐忑地打量了眼一身矜贵的陆少爷,又求助般望向梁舒音,“这不太好吧。”

    她哪敢差遣这位,她从小看着长大的陆大少爷啊。

    “没事的陈姨,你们家少爷现在闲得慌,就想找点事做。”

    梁舒音倒是很坦然地给自己倒了杯水,“而且现成的劳动力就在这儿,不用白不用。”

    “那…那好吧。”

    陈姨怎么也想不到,她这辈子竟然能让陆少爷给她打杂,嘴上应着,神色到底还是有些紧张。

    陆祁溟路过正在喝水的某人,抬手轻轻捏了捏她后颈,低声重复她刚才的话。

    “不用白不用?”

    他指尖冰凉的触感,让梁舒音汗毛竖立,浑身轻颤了下,扭头就是一句。

    “有病啊。”

    他扯了纸巾擦她下巴上的水珠,拇指顺势在她唇上一压,睨她。

    “没病,也不介意你多用用。”

    梁舒音差点一口水呛了出来。

    而男人在撩拨完后,眸底带笑地盯她一眼,转身去了厨房。

    客人在帮忙修东西,主人却一个不在,到底还是不太礼貌。梁舒音犹豫片刻,放下杯子,跟了过去。

    小厨房空间不大,也就能容纳两个人,陈姨想起舒玥刚才那句叮嘱:“我上楼去了,你等会也休息,别当电灯泡”,很有眼力劲地关门出去了。

    这个小厨房光线暗,没空调,只有个小风扇,怕他热,梁舒音将风扇打开,放在他身后。

    安静的空间,两人都没说话,只有风扇发出咯吱咯吱像是随时会罢工的声响。

    梁舒音靠在柜子上,愣愣地盯着他的侧影,一身矜贵又洁癖的人,手往下水道伸,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好了。”

    她还在走神的时候,陆祁溟已经三两下搞定了,然后清理好工具,边洗手,边跟她交代剩下的问题。

    “这里的设计不合理,以后应该还会堵,要想彻底解决,最好重新装过。”

    “好的,我空了找人过来看看。”

    她将工具箱锁上,准备放回顶层的储物柜里,但位置有些高,她够不着,踮了踮脚。

    “如果你没时间,可以交给我。”

    陆祁溟走到她身后,自然而然地伸手托住工具箱的底部,将东西送进柜子里。

    “我明天找装修的过来。”

    梁舒音正想说不用了,头顶的灯突然熄灭了。

    霎那间,她察觉到身后的男人很明显地僵滞了下,呼吸一沉。

    她记得他怕黑的,尤其是在这种狭小密闭的空间中。

    “你没事吧?”

    她急忙回头看他。

    男人已经离开刚才的位置,正双手撑在一旁的木桌上,脊背微弓,没回答她,但呼吸却越来越急促。

    “陆祁溟?”

    她伸手去探他额头,不过几秒钟的功夫,他脑门上已经全是汗了。

    这么多年了,他这个心理疾病竟然还没好。

    最近虞海高温限电,每个区轮流停电,少则半小时,多则半天。

    但她并不确定此刻是停电,还是跳闸。

    “陆祁溟,你还能走吗?”

    她伸手去扶他,“我带你出去。”

    他依旧不吭声,也不抬脚,只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像是拽住一根浮木。

    梁舒音隐隐觉得,他的问题似乎比几年前更严重了。

    不过几步的距离,他却连走出这个房间的力气都没有。而她也不确定何时来电,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我去给你找灯。”

    她莫名紧张起来,掌心开始冒着冷汗。

    “别走。”

    男人喉间挤出喑哑的两个字,握住她手腕的力道猛地加重。

    她心脏被扯了下,心脏狂跳起来,却不得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好,我不走。”

    她轻声回复,伸手去抱住他,他浑身冰凉,身体在微微发抖,情况似乎比她想象的更糟糕。

    梁舒音将脸贴在他背上,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轻声安抚。

    “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呼吸终于慢慢平缓下来,继而一点声响也没有了。

    没听到他的呼吸声,梁舒音心脏骤然提起,慌乱中她伸手去探他鼻息。

    头顶的白炽灯却在这时突然亮起。

    她猛地对上男人偏头看向她时,发红的眼睛。

    陆祁溟神色复杂,眼中起初是不解,意识到什么后,慢慢涌出震惊和惊喜。

    他抓住她试探的手,缓缓起身,将她往怀里一带。

    “梁舒音。”

    他喘着气,紧紧抱住了她,“谢谢你。”

    她有些发懵,“谢我…什么?”

    陆祁溟没回答,只低声笑骂了句傻子,然后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湿润。

    眼泪是最好的证据。

    他凝视着她,泛红的眼睛里满是期冀,“你承认吧,你心里是有我的,对吗?”

    他刚缓过来,嗓音还有些沙哑,那粗粝的质感刮过她刚才狂跳紧张的心脏,泛起浅浅的酸涩。

    “你想多了,换作是别人,我也会担心的。”

    梁舒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恢复了淡然的语气。

    此刻不是谈情的时候,她面色严肃地问他:“你这个问题去看医生了没有?”

    他垂眸欣赏着她着急的模样,鼻腔应了句“嗯。”

    “医生怎么说?”

    “无药可治。”

    “什么叫无药可治?”

    陆祁溟没回答她。

    他从身上摸出一只方形盒子,里面是只纤细的纯金手镯,手镯内侧刻着一个音符。

    “这是几年前准备送你的生日礼物。”

    他牵起她的手,不由分说将手镯套进去,“虽然晚了,但它依然属于你。”

    梁舒音盯着这个突然冒出的东西,试图抽手,“陆祁溟你别这样,我在跟你谈正事。”

    结果下一秒,却是被他反剪双手,抵在逼仄的空间里。

    “你真想知道怎么治吗?”

    他紧盯着她,“医生说,心理疾病只能靠意志力去克服。”

    “怎么克服?”她急切地脱口而出。

    “以往遇见这种情况,我起码要一个小时才能彻底缓过来,但是刚刚…”

    他抬腕看了眼时间,“只用了不到五分钟。”

    “所以只要你在,就有治愈的可能。”

    知道答案后,梁舒音却是缓缓垂下了眼眸。

    “这…我恐怕帮不了你。”

    “我记得几年前你说过,怕黑不可怕,你会陪着我慢慢克服这个心里问题的。”

    他用额头抵住她的,让彼此呼吸浑然相融。

    “你食言了,梁舒音。”

    她偏开头,想躲开他让人发晕的气息,陆祁溟却捏着她下巴,将她掰过来。

    “梁舒音,我真想掏出你的心看看,究竟是不是黑的。”

    他低声控诉,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否则怎么能那么狠心那么潇洒地,拍拍屁股就走人。”

    梁舒音被迫与他直视。

    听到他的话,她大腿内侧的那些伤,莫名开始隐隐作痛,她却什么也没解释,只淡淡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他要的,哪里是她的道歉。

    见她这样眉眼低垂,陆祁溟心里更不好受,他不想再去翻旧账,彻底放开了她。

    然而他上一秒刚松开禁锢,她下一刻就去摘那只镯子。

    “梁舒音。”

    他轻声制止她,拿出投资人的身份,“你现在是我的人,就得乖乖听我的话。”

    梁舒音蹙眉,一副声讨的模样,“你说过不会再消遣我的。”

    “这不是消遣。”

    陆祁溟抓住她手腕,“是礼物。”

    是礼物还是圈套?

    梁舒音盯着这个手镯,在心里暗叹口气。她会不会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沦陷在他给她的圈套里。

    “好,我不摘。”

    她握着镯子的手顿了顿,态度一变,“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放过庄邵。”

    话题转得很突然,像是早就预谋好了要趁此机会跟他谈条件。

    陆祁溟面色忽沉,“你这是为了我,还是他?”

    第74章 探班

    “为我自己。”梁舒音看着他说。

    四个字,干净利落,掷地有声。

    还真是个万无一失的答案。

    陆祁溟盯着眼前这个聪慧的女人,堆砌着乌云的一张脸,顿时放晴。

    “好,我答应你。”

    临走前,梁舒音到底还是秉持着礼节,将陆祁溟送到门外。

    男人走到车前,又叮嘱她:“拍戏小心点,别受伤。”

    突然想起什么,他面色稍稍严肃了些,“尤其是要注意那个偷拍你的粉丝。”

    “记住,不管什么时候,都别单独行动。”

    上次在拳击馆偷拍的人,被警察抓到后,突然改口说是她的粉丝,因为太过喜欢,才产生了不该有的邪念。

    警察念在他初犯,且认错态度良好,罚款加拘留几天后,就把人给放了。

    听到“粉丝”这个说法,梁舒音其实更担心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偷拍者,这件事也许就此终结,而如果是私生粉,那便后患无穷。

    她这样想着,开口却是云淡风轻的样子,“谢谢提醒,我会小心的。”

    陆祁溟点点头,“对了,我记得好像还有一场挺…亲密的戏。”

    他半真半假道:“我会跟导演说借位。”

    梁舒音还在琢磨着私生粉的事,心不在焉地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闻言,神经反射地骂他。

    “陆祁溟,你有病啊!”

    “你不准干涉我的工作。”

    陆祁溟隔着咫尺的距离,眉眼带笑地盯着她,“这么多年了,你骂人还是只会这一句话。”

    他弯腰凑到她耳边,气声道:“没关系,我爱听。”

    梁舒音偏头躲开,刚要习惯性地骂他“有病”,想到什么又及时收住,改口道:“神经。”

    关于他的病,梁舒音张了张嘴,终究没再提。

    因为她实在没法给他解药。

    更何况,他是成熟的成年人了,有了这次的经验,什么事该注意,什么危险的情况该避开,也不需要她再提醒了。

    梁舒音是八月下旬进的组。

    《暴雨将至》剧组的拍摄周期预计四个月,拍摄地点以明月村和永宁县为主。

    即便已经将剧本剖析得很到位,梁舒音还是遇到了极大的挑战。

    明月村位置偏远,气候干燥,尘土飞扬,早晚温差大,她前半个月一直水土不服。发烧、呕吐、头痛,身体状况不断。

    身体不适的同时,精神也时刻紧绷着。

    陈欣被拐卖后,从被囚禁的崩溃,到屡次逃跑又被抓回的绝望,中间一度想要听天由命,再到最后哪怕死也要逃出去的心里转变等等…

    其中的情绪递进,隐忍和爆发,真正开拍时,她才发现此前的思考,到底还是欠缺了很多。

    她似乎又回到了白纸一张的状态。

    焦虑、紧张,伴随着憔悴至极的身体,脑子里像是有一根绷得很紧的弦,随时都有崩裂的可能。

    最后,她决定摒弃理性堆砌的思考,让自己沉浸在当下环境中,将自己彻彻底底当成陈欣。

    当所有的思考都被排除,只剩下对死亡的恐惧,只剩下活下去的念头时,她终于找到了真正的陈欣。

    秋去冬来,银杏泛黄,薄霜覆上,十二月中旬,戏份终于来到了转折点。

    在经历了前两次逃亡被抓回去的情况后,第三次,陈欣终于成功从明月村逃到了永宁镇。

    在镇上东躲西藏的漂泊中,她遇见了一个好心的货车司机,章振南。

    章振南是从大城市回来的高材生,因为照顾生病的母亲,辞去工作,回到小地方开货车营生。

    两人意外相识后,得知她的遭遇,章振南当即便承诺要帮她回家。

    但在这场谈话后,章振南却因为母亲入院,不得不暂时返回乡下,两人约定好天亮在车站碰面,他送她回虞海。

    章振南将陈欣安排在一个远离闹市的小旅馆中,然而,在即将破晓之时,当陈欣还沉浸在睡梦中,突然有人破门而入。

    是买家来抓她了。

    情急之下,她用事先备好的绳子,从二楼窗户跳下,瘸着腿一路狂奔。

    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让她身形瘦弱,但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耐力。

    她被追着跑过黎明前空无一人的长街,淌过脏污的小河,最后来到了山坡下。

    越过山坡再往前,便是人来人往的汽车站。

    那里有等着她的人。

    最后一场重头戏,便是她被追着翻越山头的场景。

    然而不管怎么拍,也达不到导演的要求。

    或是角度光线的问题,或是敌我间追赶的配合,总有一项无法令人满意,于是来来回回重拍了十几次。

    拍这场戏时,张导旁边站着个男人,他抿着唇,盯着摄像机里的画面。

    他紧绷着张俊脸,看梁舒音一次次滚落山坡,又瘸着腿爬上去。

    风沙黏在她脸上,她手扶着腰,整个人摇摇欲坠,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坚毅之外的软弱表情。

    这几个月,为了不打扰她,陆祁溟压制住想来看她的念头,直到快杀青了才赶过来。

    然而镜头前的她,却是这样一副让人揪心的场景,哪怕知道这是工作,他那张脸也臭得要命。

    副导演向昇怕这样拍下去会出事,急匆匆跑过来,问张导:“要不要让替身上?”

    张导向来严格,虽然准备了替身,但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想换。

    只是投资人站在旁边,见对方铁青着张脸,他一时也没应声。

    结果旁边的男人却率先开口,问向昇:“她怎么说?”

    向昇实话实说:“小音还是想自己上,但我看她一身伤…”

    陆祁溟打断他,“就依她的。”

    张导倒是愣了下,意外地看向陆祁溟。

    这部戏从最开始选角时,他就挑中了梁舒音,然而身边这位投资人却持反对意见。

    直到二面时,梁舒音写了详尽的人物小传,态度恳切,用功之深。

    张锐看到了她对这个角色的渴望和势在必得的决心,正琢磨着要怎么说服陆祁溟时,在监控室盯着梁舒音的他,忽然就松了口。

    那时的他没多想,以为是梁舒音的野心和自白,打动了投资人。

    直到后来两人的关系爆出,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陆老板当初反对,并非是因为看不上。

    恰恰相反,是心疼,是不愿她来这种恶劣的环境受苦。

    他一面放心下来,知道自己没得罪投资人,一面又担心陆祁溟会干涉拍摄,此刻闻言,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多谢陆总体谅。”他温声对陆祁溟说。

    “张导辛苦了。”

    陆祁溟朝张锐微微颔首,“希望我的出现没打扰您的拍摄。”

    手机响起,他走到一旁接起,“到了?”

    听到开拍的口令,他偏头看了眼摄像机,画面中,女主角再次从山坡滚下去。

    他下意识蹙眉,偏开了视线,“行,我过来接你。”

    镇上酒店不多,剧组住的这间算是条件比较好的,但对于习惯了富贵生活的人而言,自然连标准线也没达到。

    陆祁溟的房间在走廊尽头,是这里最好的一间套房,Leon跟着他进去,瞥见简陋的室内布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就是你说的度假的地方?”

    他靠在门边叹气,“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千方百计都要阻止我过来了。”

    “既然是你自己不听劝,那就别抱怨。”

    陆祁溟将门关上,“剧组那么多人都能适应,偏你不能适应?”

    天寒地冻的时节,室内没暖气,只有个挂在墙上老旧的空调。

    Leon迫不及待从茶几上找到遥控板,“听说陆海拦截的那几个庄家的项目,你又给放了?”

    陆祁溟不似他那样怕冷,他脱下大衣,只剩下件黑色高领毛衣,也丝毫不觉得冻人。

    “得饶人处且饶人,在商场上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敌人。”

    他将衣服搁在沙发上,不急不徐地开口解释。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好心?”

    Leon觉得像是在听笑话,“你从前把人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我提醒你别太过了,你那会儿可不是这么说的。”

    空调被缓缓启动,发出悉悉簌簌的声响,Leon将遥控板一扔,靠在窗边,抄着手看他。

    “该不会是因为梁小姐,你才手下留情的吧?”

    陆祁溟没回应这个问题。

    他打开饮水机,给Leon烧热水,自己倒是从桌上拿了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喝了口。

    冰凉的感觉入腹,他终于有了些冬日的凉意。

    “怎么样?跟你那位梁小姐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Leon见他不出声,看出点苗头,继续戳他心窝。

    “不该啊,你看你陆大少爷,有钱,长得也好,又这么上赶着过来…”

    “你大老远来这里,就是为了看我笑话?”

    陆祁溟瞥了眼嘴唇都冻紫的人:“你现在这个身体素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合算吗?”

    “当然不是…”

    Leon冷得发抖,暂时没顾得上跟他对呛,空调开了有几分钟了,室内气温却丝毫没上升。

    他走到空调下,伸手试探了下,“这都30°了,怎么一点暖风都没有?”

    陆祁溟转身瞧见沙发旁的烤火炉,淡淡说了句“大概率是坏了。”

    然后将烤火炉拎出来,插上了电源。

    Leon悻悻地,不死心地将温度又调高了些,结果依旧没反应。

    盯着这个空调,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碎片的画面,他定了定神,努力拼凑碎片的情景。

    一如既往地,徒劳。

    他叹口气,走到烤火炉前坐下,兴致不似刚才那样高昂,语气也低沉了几分。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对梁小姐是真爱啊,不然你这么个娇生惯养又洁癖的人,怎么会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冷意被驱逐后,Leon随手拿起茶几上那壶米酒,这是永宁镇的特产,也是酒店的赠品。

    “我给你支个招吧,趁我走之前把人拿下,等她杀青后,再一起吃个饭。”

    他用灵敏的鼻子嗅闻,酒香醉人,正适合冬夜取暖。

    “你有归宿了,我也好放心回美国。”

    察觉到Leon的情绪变化,陆祁溟没有多问,只是盯着他,配合道:“愿闻其详。”

    “像她那种性格独立的人,一看就不喜欢太粘人的男人,你逼得太紧,反倒适得其反。”

    Leon将米酒倒进一旁的玻璃杯中,“不如试试欲擒故纵?”

    听着Leon这话,陆祁溟脑子里却是想起很多关于梁舒音的画面。

    想起那日从她母亲家出来时,他车还没发动,她便漠然离开、毫不留恋的背影。

    想起自己出国这几个月,没主动联系她,她就当真一点消息都没有了,像是再次消失在了他的世界中。

    所谓的欲擒故纵,只会换来他的恐慌。

    烤火炉的光,映出陆祁溟浅淡无奈的笑,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等会儿就回去吧,这里晚上太冷了,你身体会受不了。”

    “还有…”

    他抬手拍了拍Leon的肩膀,“有些事得慢慢来,不着急。”

    拍完滚落山坡那场戏后,张导朝梁舒音竖起大拇指,她谦虚回应,但心里却是高兴的。

    被认可,让她周身的疲惫一扫而空,就连一身的伤痛都缓解了。

    新来的助理陶静扶着她回了酒店,“音音姐你没事吧?要不要我给你按摩下。”

    “不用了,没什么大碍,我回去热敷下就行了。”

    “刚刚陆总来过了唉,是来探班的吧?”

    陶静给她当助理这几个月,早就把她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自然也知道她和陆祁溟之间的事。

    几个月没见过这个男人,此刻突然听到他的名字,梁舒音怔了下,才淡淡开口。

    “没有,他是来监工的。”

    监工?

    陶静不知道她这话是开玩笑还是正经的,又道:“听说你刚刚拍那场戏时,他跟导演聊过唉。”

    “聊什么了?”

    “就是替身的事,他说…”

    陶静瞄了眼梁舒音,像是怕她生气,“按照你的意思来。”

    梁舒音没什么表情地“嗯”了声。

    陶静揣摩不到她的心思,本能地将想法嘟囔出声,“可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哪儿不对劲?”

    “难道不该是那种…怕你受伤,所以必须让导演给你换上替身才对吗?”

    陶静刚大学毕业不久,人内敛文静,上一份工作因为没及时给某演员的猫喂食而被辞退。

    跟着梁舒音来明月村拍戏,是她的第二份工作,起初她战战兢兢,很怕高冷的梁舒音,几乎不敢跟她讲多余的话。

    直到某天晚上她高烧不退,梁舒音不眠不休照顾了她一夜,她才真正打开了心扉。

    关系变好后,嘴上就没个把门的了。

    一旁有工作人员路过,知道梁舒音和探班那位投资人的关系,笑着搭了句腔。

    “人家那是灵魂伴侣,懂对方的需求,这叫默契,多少人一辈子都培养不出来的,你这就不懂了吧?”

    陶静挠了挠脑袋,嘟囔说:“这样啊…”

    “好了,别琢磨这些了,你回去休息吧。”

    梁舒音将她推到房门口,“这段时间你也水土不服,辛苦了,再坚持两天就杀青了。”

    “我哪有你辛苦,我还是给你按摩按摩吧,我爷爷开医馆的,我手法可娴熟了。”

    陶静到底还是不放心。

    “真不用了,你看你脸都吐成菜色了,早点回去睡个好觉。”

    “好吧,那我等会儿给你拿药油来。”

    “行。”

    陶静走后,梁舒音扫了眼前方的那堆人影,像是在透过那群工作人员,寻找着什么。

    半晌后,没找到熟悉的身影,她收回视线,推开了走廊倒数第二间的门。

    她浑身赃物不堪,里衣早就湿透又风干,脑袋也胀痛得很,此刻她只想回去洗个热水澡。

    热水从头顶浇下,霎时淋去一身的疲惫。

    她最后的那场重头戏已经落幕,明天是其他人的戏份,她可以短暂休憩一天,紧接着后天便是车站杀青的那场戏。

    四个月了,应该会顺利杀青吧。

    想到这里,一路以来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却生出一点不舍的情绪。

    洗完澡,她抬头瞥见窗外那轮清亮的明月,心头的不舍越发蔓延开来,索性套上厚重的羽绒服,准去出去看看月色。

    手机接连进了几条信息,是陈可可发来的。

    她的工作室已经装修好,进入开业前的倒计时,发了些室内的照片给梁舒音。

    那间摄影工作室选址在西郊音乐园区,起初陈可可在几个地点中犹疑不定,是梁舒音权衡利弊后,替她拍板西郊的。

    【怎么样,还行吧?】

    陈可可又发了条信息过来。

    梁舒音拿了房卡准备下楼,正要敲字回复,拉上房门时,却听见隔壁房间熟悉的声音。

    除了陆祁溟外,还有另外个男人的声音。

    是她此前在他电话里听到的那个,跟秦斯羽的声线一模一样的男人。

    她站在门口恍惚了片刻,屏住呼吸走到那间房的门口,僵迟地抬起手,准备敲门。

    手机铃声却在此时骤然响起。

    陈可可的电话进来了。

    而屋内的对话也跟着暂停,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是错觉吗?

    她握着震动的手机,终究接起来,转身下楼了。

    “装得挺温馨的,我都想来你们工作室拍照了。”她对陈可可说。

    “那有什么问题,到时候给你免费。”

    陈可可问她拍摄的进度,得知她很快就要杀青回虞海后,整个人兴致高涨,说话都有些不过脑子了。

    “没想到西郊现在发展得这么好,当年陆祁溟可真有眼光,现在租金都翻好几倍了,还一铺难求。”

    梁舒音淡淡地“嗯”了声。

    陈可可继续道:“我跟你说,蝴蝶海酒吧的生意可好了,我们刚刚想去坐坐,都没位置了。”

    “是吗?”

    梁舒音走到楼下,冷风扑面而来,她拢了拢外套,轻声问道。

    陈可可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急忙刹车:“不是我…我想去的,是工作室的同伴…”

    “没事的。”

    梁舒音打断她,“你想去就去,不用顾虑我。”

    两人聊了几句后,便掐断了电话。

    梁舒音放下手机,抬头就瞧见酒店大门外,陆祁溟站在一辆黑色豪车前,正对着驾驶座的人说什么,像是在送人离开。

    会是他房间里的那个男人吗?

    她迟疑着,往前走了两步,那辆车却已经升起车窗,驶离了她的视线范围。

    陆祁溟回头看见她,一张冷淡的脸上骤然浮现笑容。

    几个月不见,他其实攒了很多话和思念,却没想到再见面时,开口的第一句竟是:“大晚上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

    她指了指头顶的天幕,“看月亮不行吗?”

    话虽如此,但目光却依旧落在绝尘而去的那辆车的车尾上。

    陆祁溟没多说什么,沉吟片刻后,朝她走过来,缓缓开口。

    “朋友过两天回美国了,走之前来这儿看看我,不过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提前回去了。”

    他说的是回美国。

    是“回”,不是“去”。

    梁舒音沉默几秒,收回了视线,问他:“对了,你怎么来这儿了?”

    “资本家,来监工。”

    他双手抄在大衣口袋里,呼出的气瞬间在她眼前化成一团白雾。

    梁舒音瞥他一眼,刚刚她跟陶静的对话,他竟然听到了。

    还真是记仇。

    她耸肩,顺着他的话往下,“那你觉得我这个给你赚钱的工具人,表现得还行吗?”

    陆祁溟用那双深邃如井的眸子,静静地盯着她。

    片刻后,他走到她面前,抬起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你表现得很好,无可挑剔。”

    “辛苦了,梁舒音。”

    简单的几个字,让梁舒音心间莫名划过清浅的涟漪,她牵了牵唇角。

    “谢谢。”

    月色太过清亮,照得人心无处遁形。

    她放弃赏月的想法,提议说:“上楼吧。”

    “好。”

    两人并肩回到酒店大堂。

    寂静的脚步声,踩踏在彼此的心跳上,将很多暧昧的东西放大,却又不得不暂时抑制下去。

    梁舒音生怕旁边的男人开口跟她提什么敏感的话题,然而从进入电梯,再踩着长长的走廊抵达目的地,他也什么都没说。

    到了房门口,她正准备道别,却见陆祁溟突然盯着她门口的地面,面色微沉。

    “你房间,有男性工作人员进去过吗?”

    “什么?”她不明所以。

    陆祁溟用下巴指了指门口处的印记,梁舒音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

    一双很长的脚印,明显属于男士的,大抵是沾了水,所以格外明显。

    而她非常确定,刚才出门时,并没有这个印记。

    心脏骤然提起。

    陆祁溟跟她对视一眼,没说话,接过她手头的房卡,刷卡进去。

    插入房卡后,室内灯光亮起。

    陆祁溟紧紧牵着她的手,边观察着室内动静,边小心翼翼地进入房内。

    将每个房间,每个角落都巡视一遍后,他确定屋子里没有可疑人物,刚松了口气,转头却瞧见卧室窗户开了一条缝。

    他走过去,探头看了眼,那里有绳索划过墙面时,蹭掉的痕迹。

    “人已经走了。”

    梁舒音手脚冰凉地站在原地。

    陆祁溟深吸口气,同样有些后怕,但此刻还不能放松下来。

    这人既然来过,就不可能空手离开。

    他仔细查看卧室里的隐蔽处,很快就从电视边缘的缝隙中,找出了一个针孔摄像头。

    他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回头就瞧见梁舒音脸色煞白。

    “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他走过去,用力抱住她,掌心在她脊背安抚着。

    “我没事。”

    梁舒音故作镇定,从他怀里出去,抖着手去拿床头柜上的保温杯。

    拧开喝了两口后,她抿了抿唇,“这水的味道怎么有点怪怪的。”

    陆祁溟将杯子拿过来闻了下,急忙阻止她,“别咽下去。”

    然而太过紧张的人,早就将刚才那口水吞咽了下去。

    “是…有什么东西吗?”

    她似乎已经从陆祁溟的眸色中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有人给你下药了。”

    “什么药?”

    “我不太确定,但很有可能是某种…”

    他顿了下,“催情药。”

    从前在国外读书,他有阵子经常被朋友拉去酒吧,曾经看见过有男生偷偷摸摸在别人的杯子里下药。

    每回撞见,他都会想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杯中的水替换掉,次数多了,他就对这个味道有了记忆。

    听见这耸人听闻的话,梁舒音冲去卫生间,想用呕吐的方式,将吞进的东西吐出来。

    但干呕了半天,也只是徒劳。

    “怎么办?有解药吗?”

    她双手撑在洗漱台上,紧张地望着陆祁溟,眼睛因为刚才的剧烈干呕,还浸着晶莹的泪。

    陆祁溟面色凝重地摇头,“只有一个办法。”

    不用说,她已经猜到了。

    第75章 纾解

    药效很快发作,欲望在血液里蠢蠢欲动。

    梁舒音感觉身体开始发热,毛孔蒸腾着热气,连骨头缝里都在隐隐发痒,像是被蚂蚁啃噬着。

    她知道唯一的方法是顺着药效,将欲望释放。

    但这也太荒唐了。

    她喝得不多,不信自己的意志力会扛不过这东西。

    她打开洗漱池的水龙头,拼命用冷水搓着发红发烫的脸,试图让作祟的欲望消褪。

    陆祁溟走到她身边,神色紧绷,“你今晚不能再住这里了,另外开房也会打草惊蛇…”

    梁舒音将脑袋从水龙头下抬起,男人的脸在视线里蒙了层雾,声音也变得缥缈。

    “今晚去我那里。”他继续道。

    “不去。”

    她关掉水龙头,起身,准备往卧室走,结果腿软,脚下一个踉跄,被陆祁溟稳稳接在了怀里。

    “如果那个人晚上再回来,你打算怎么办?”

    陆祁溟有些生气,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跟他逞强。

    她甩了甩越发混沌的脑袋,拽住他衣袖,故作镇静。

    “我把门窗都锁死,只要晚上不睡觉,就没事的。”

    “梁舒音,你是傻还是蠢。”

    陆祁溟抬手擦了擦她额头不断冒出的汗,“那他刚才又是怎么进来的?“

    “我…”

    “听话。”

    他放柔了声音,冰凉掌心贴在她滚烫的脸颊上,“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梁舒音仰头,看着视线里轮廓越来越模糊的男人。

    她当然知道他不会对自己做什么,她害怕的是这样的自己。

    她怕自己这副被欲望驱使的丑陋模样,怕理智彻底失守,怕如果自己哭着求他缠他,他会不会缴械投降。

    她不想利用他。

    这不可以,也不应该。

    但僵持几秒后,她还是松开了紧攥他袖口的手。

    他有一点说得很对,这样的冒险,的确太过愚蠢。

    陶静原本想过来给梁舒音送跌打损伤的药油,走到门口,就见陆祁溟抱着她从房里出来。

    她急忙刹住脚步,像是撞破什么秘密似的,立刻非礼勿视地转过脸。

    “说什么不对劲,人家甜甜蜜蜜对劲得很。”

    她颧骨上扬地嘀咕着,正要偷偷溜走,就被陆祁溟叫住了。

    “陶助理?”

    陶静转过身,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陆总,你好。”

    “她生病了,我带她去我房间,方便晚上照顾她。”陆祁溟跟她解释说。

    “生病?”

    陶静脸色一变,探头看了眼男人怀里的梁舒音,只见她面颊通红,满头大汗,像是在发烧。

    “严重吗?”她担忧道。

    刚刚分开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烧起来了。

    “没什么大碍,应该过了今晚就好了。”

    陆祁溟又严肃地补充了句,“不过这件事,先别声张。”

    陶静不知道为什么生病不能声张,但还是乖乖点头,“好的,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叫我。”

    陆祁溟“嗯”了声,又问:“你手上的东西是要给她的?”

    陶静这才想起自己过来干嘛,赶紧将手头的药油递过去。

    “她拍戏摔了一身伤,身上肯定很痛,这个是给她按摩用的。”

    陆祁溟接过去,“谢谢。”

    进门后,陆祁溟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

    药效开始渗透,她脸颊泛上不同寻常的潮红,呼吸也越发粗重,双手攥成拳,像是在跟欲望做斗争。

    大概怕被他看见,她偏过脸,将自己埋进更深处。

    他脸色随之阴沉下来。

    这药的效力远远超他的想象,如果不是那人做事露出马脚,也许今晚她就真的出事了。

    他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恨不得立刻将人抓起来撕碎。

    陆祁溟将她轻放在床上,拿纸巾替她擦汗。

    床上的人却突然睁眼,眼神迷幻地看着他,颤声恳求他,“陆祁溟,你出去…好不好?”

    他沉默片刻,暂时妥协,“好。”

    替她掖好被子后,他摸了摸她脸颊,交代说:“我就在外面,有事随时叫我。”

    他掩上门出去,先拿着手机报了警,以防万一,又拨了个永宁镇上头,寿县的电话出去。

    忙完这些,他才去卫生间洗了个澡,想起她出汗难受,又拿了条毛巾用冷水浸透,拧干了拿进卧室。

    然而,当他推开卧室的房门,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

    身上的衣服被她一件件脱掉,此刻正在脱最后一件贴身长衫。

    “不能再脱了。”他急忙过去阻止她。

    “陆祁溟,我热。”

    失去神智的人,用力推开了他。

    陆祁溟毫无防备,被她爆发出的力气推到在床上,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上只剩下件蕾丝内衣的女人,垮坐在他身上。

    他下意识伸手扶住了她的胯骨。

    她此刻大抵已经彻底失去意识,一头黑发顺着肩膀滑落到身前的饱满处。

    她微睁着迷离的双眼,浑身都是粘腻的汗,一张脸红得像是要烧起来,眼角是湿润的,连唇也被她咬出齿痕。

    面对这样媚态而裸露的她,陆祁溟心里却没有丝毫的邪念。

    因为他看见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从肩膀手臂,还有腹部,一路蜿蜒向后背。

    他正蹙眉凝视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身上的人像是没了支撑的力气,突然坠在了他怀里,脸贴着他胸口,呼吸不稳地喘着气。

    这一贴靠,她似乎是好受了许多,没再乱动了。

    女人娇嫩的地方贴着他坚硬的胸口,滚烫的气息扫过他心脏处,陆祁溟只觉浑身跟着发烫。

    他咽了咽喉头,盯着头顶刺目的灯,尽力平稳着呼吸,结果身上的人乖乖呆了两分钟后,突然扯开他的浴袍系带。

    花瓣一样柔软的唇落下时,她滚烫的一只手长驱直入,伸进了浴袍里。

    他腹部骤然一缩,呼吸顿时被扰乱,下意识闷哼出声。

    他深吸口气,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干什么?”

    梁舒音却蹙着眉头,一双莹润着水汽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嗓音哑声。

    “陆祁溟,我真的…好难受。”

    他叹口气,伸手拂开她贴在身上湿漉漉的头发,亲了亲她额头。

    “别怕,很快就会过去的。”

    “你能再亲亲我吗?”

    循着本能说出这话后,残存的理智立刻让她被羞耻心击中。

    她紧抿着唇,正蹙眉躲开他的凝视,男人却掰过她的下巴。

    纯白色的床单上,男人修长的手指紧紧与她相扣,他慢慢俯身,含住了她的唇。

    唇与唇触碰,他的热息覆上,她仿佛干涸的鱼瞬间活了过来。

    骨头缝里的痒被缓解,她迫不及待伸手抱住他的脊背,试图汲取更多的舒适。

    唇舌纠缠,她将身体的温度渡给了他,意乱情迷间,那种热得近乎爆炸的感觉慢慢舒缓下来。

    但还是不够。

    于是指尖游移,往下,探入。

    梁舒音感觉胃里有一股暖流淌过,身体的空虚在辗转间被慢慢填满,她忍不住仰着头嘤咛出声。

    床单潮泞得不像话时,梁舒音对上男人晦暗压抑的眸子,猛然间有了一瞬的清明。

    她这是在做什么?

    然而容不得她多想,某种像是火山爆发的强烈感觉直冲天灵盖,血液里啃噬的蚂蚁灰飞烟灭,骨头的痒变成了小腹的酸胀。

    身体里那团火,终于消褪了。

    谁也不清楚那种药还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平复下来后,陆祁溟从身后抱着她,安静地躺在床上。

    意识彻底回来,梁舒音却已经无力挣扎,只能任由自己浑身无骨地靠在他怀里,好半晌都没讲话。

    “想什么呢?”

    呼吸可闻的安静空间里,他在她耳边问。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我利用了你。”她倒是坦诚。

    “傻子。”他将她抱得更紧。

    他卧室的窗帘没完全阖上,翕开的缝隙里,梁舒音看到了那轮清亮的明月。

    陆祁溟察觉到她的视线,也盯着月亮看了会儿,“今晚的月色很美。”

    她“嗯”了声,像是想到什么,问他:“家乡的月亮,是不是要比国外的更圆。”

    他尝试着去回忆,却想不起关于国外月色的任何场景,“或许吧。”

    “或许?”

    “坦白说,这几年忙着工作,没闲心欣赏月色。”

    她轻笑,“那你刚刚还说我拼命,你不也一样。”

    “不一样。”他顿了下,“我跟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梁舒音被他这话绕得不耐烦,在他怀里动了动。

    如果不拼命工作,就只能用酒精来麻痹某些不太好受的情绪,但他不想当个酒鬼,就只能把一切时间都投入工作。

    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他用小臂捆住她乱动的身体,半开玩笑道:“因为我的工作不用被关起来,不用被追着跑,更不用在泥塘里、在坡上滚来滚去。”

    她唇角浮现浅浅的笑,但很快消失,只是沉默地盯着月亮。

    他们都没有问今晚到底算什么。

    只是相拥着,熬过了这漫长的一夜。

    翌日一大早,等剧组的人都出去拍摄后,陆祁溟便让赵赢提前去找前台调监控。

    听闻整件事后,前台却无动于衷,也不配合,说她没有这个权力。

    “要闹出人命了,才有权力?”赵赢将手机往台子上一砸。

    两人争论不休,直到镇上的警局来了人,前台这才磨磨蹭蹭调出监控,然而走廊那个监控却偏偏坏掉了。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人为。

    “你刚才不会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想趁机毁掉监控里的证据吧?”

    赵赢提声,“你跟那人不会是一伙的吧?”

    前台见赵赢一脸凶相,气焰顿消,开口有些畏畏缩缩。

    “怎么会呢这位大哥,我们这个小地方,也不是啥五星级酒店,东西坏了不是很正常吗?”

    “行了,别吵了”

    警局的刘亮帽子摘下,露出一头油得发亮的脑袋,打着哈欠说:“那个…昨晚会不会是误会?”

    “说不定压根就没人进去过,是你们那位大明星太敏感了。”

    梁舒音在旁边冷笑一声。

    此情此景,让她更切身地体会到了陈欣从明月村逃出后,为什么不选择报警,而要流窜着东躲西藏。

    因为在一个权力被腐蚀的地方,她只能靠自己。

    见刘亮似乎准备敷衍了事,她气得想开口追问,却被陆祁溟拽住了。

    他沉着脸,朝她微微摇头。目光交汇中,她懂了他的意思,于是按耐住冲动。

    刘亮见当事人似乎没什么反应,草草几句话了结此事后,便准备打道回府。

    正拿着警帽离开,大门处突然涌进一堆人,看清为首那人时,他顿时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了。

    “赵…赵局?”他谄媚笑道:“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赵亚飞是永宁警局的上级单位—寿县警局的局长。

    见到上司亲自从寿县下来,刘亮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赵亚飞没理会刘亮,径直朝陆祁溟走过去,“陆总抱歉,我们来晚了。”

    “赵局长,这次辛苦您亲自过来了,不是我不相信这永宁镇的警察,而是这个人如果不抓住,恐怕还会有后续的行为。”

    “如此轻车熟路的作案手法,是初犯还是惯犯,又或者会不会是警方一直追捕的某个逃犯?”

    赵亚飞神色一凛。

    “是劫财劫色…”陆祁溟加重语气,“还是要人命,那就不得而知了…”

    赵亚飞自然听出陆祁溟的不满,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对他而言,事无大小,他也的确遇见过简单案子的背后牵扯出大案要案的情况。

    在仔细了解情况后,他立刻找人去调出附近这条街的监控。

    监控显示,昨晚八点,一名黑衣男子从梁舒音的房间跳窗而出,那人帽子口罩全副武装,几乎看不到脸。

    确定这个事实后,陆祁溟面色瞬间阴了几分,冷冷看向刘亮,“刘警官,你还觉得这件事是误会吗?”

    刘亮被打脸,急得满头大汗,忙找补道:“是我的失职,我们一定尽全力抓到这个人。”

    赵亚飞在一旁承诺说:“陆总放心,我们一定在四十八小时内抓到这个人,给您,给梁小姐一个交代。”

    陆祁溟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现在是早上十一点。”他抬头看向面前的几个人,“最迟明晚八点。”

    “如果没抓到人,那永宁镇警察局这些年玩忽职守,收受贿赂,纵容地痞流氓欺压百姓的那些事,恐怕就纸包不住火了。”

    刘亮抹了把脑门的冷汗,忙不迭点头,“是是是,陆总请放心,我们一定准时将人送到您面前。”

    等警察离开后,梁舒音才问他:“你什么时候向上级警局报案的?”

    “还有,你怎么知道永宁警局这些年的丑事?”

    “昨晚。”

    他看着梁舒音,“这里人生地不熟,以防万一,自然要做好周全的准备。”

    “还难受吗?”他又问。

    梁舒音摇头,犹豫了下,张口道:“那个…谢谢你了。”

    “谢什么?”

    陆祁溟的目光下意识落到她的唇上,昨晚的咬痕太重,再加上这里空气干燥,以至于她的唇有现在有些皲裂。

    他的目光却让梁舒音想起了昨晚他替她排解的亲密。

    想起他唇舌的攀缠,指尖的灵活,温柔的安抚,还有紧紧抱着她,安静观赏窗外月色时的暧昧。

    她终究还是用眼睛记录下了那场月色,虽然是用一种意料之外的方式。

    身体的难受早就彻底消褪,但梁舒音此刻的心情却是复杂至极。

    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始乱终弃的渣男,进或退,都不对。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冷冰冰地回怼,而是像鸵鸟一般,怯怯地看他一眼,转身回了房间。

    陆祁溟跟上去,“昨晚我看见你浑身是伤,上药了吗?”

    她正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听到昨晚两个字,像是有应激反应,浑身一怔。

    “没什么大碍的,那些淤青过段时间就消退了。”

    身边的人却突然抓住她手腕,不容置喙,“跟我过来。”

    “干嘛?”

    “上药。”

    陆祁溟想起陶静给的那瓶药油,拉着她就朝他的那间房走去。

    “要是被人看见我进你房间,不好。”

    “怕什么?”

    他笑道,俯身低语,“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

    陆祁溟打开那瓶药油,准备亲自给她按摩,她却一把夺过瓶子。

    “我自己来。”

    他瞥她一眼,“行。”

    梁舒音拿着东西去了浴室,她对着镜子擦了前面,轮到后背时,胳膊酸痛,实在撇不过去。

    算了,不擦了。

    正准备将药瓶塞进盒子里,男人的声音隔着一道磨砂玻璃门,从门口传来。

    “梁舒音,你这是在糊弄我吗?”

    她立马拿着衣服遮在身前。

    陆祁溟推门进来,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里,走过去捋起袖子,越过她,拿起洗漱台上那瓶药油。

    “遮什么遮,哪儿我没看过。”

    她狠狠剜他一眼,却还是任由他将药油拿走,替她擦后背。

    男人的手掌宽厚温暖,按摩力度不轻不重,却比她自己上药舒服多了。

    她享受着他的按摩,舒服得深吸了口气,然而抬眼时,却撞见镜中的那双深眸。

    陆祁溟盯着镜中的她,掌心力度却丝毫不减,虎口的茧刮过她细腻的皮肤,再揉捏着重重按压时,她莫名颤了颤。

    不管她再怎么想忘记昨晚的事,但总有无数个契机让她想起。

    清晰地,连细节都全部冲进了脑子里。

    她避开镜中暧昧的视线,到底还是开了口,“昨晚的事,我们…”

    陆祁溟将药油放在一旁,拿纸巾擦手。

    “昨晚的事你不必介意,特殊情况,我不会趁机要求你对我负责的。”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奇怪?

    梁舒音将衣服套好,扭头看他,“我又没对你做什么,为什么要对你负责?”

    “没做什么?”

    陆祁溟单手撩起衣摆,露出结实的胸膛,他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红色印记。

    “那这是什么?”

    第76章 挡刀

    梁舒音看着男人身上那些赤裸裸的,被自己啃咬的证据,呼吸瞬间凝固。

    手机没拿稳,砰一声砸在地板上。

    那红印,从他胸口密密匝匝到腹肌处,有深有浅,只看一眼,就知道她昨晚有多混账。

    她都不知道在自己完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还做过这种激烈难言的事。

    可他为什么不阻止她?

    脸颊发烫,她故作镇定地捡起手机,移开视线,轻声细语的。

    “那要我也给你擦点药吗?”

    陆祁溟瞥了眼满脸通红的人,将衣服放下,缓缓走到她面前,双手懒洋洋地撑在洗漱台上,将她整个人都圈了起来。

    “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药。”

    温柔的吐息落在梁舒音面前,她睫毛轻颤,微微偏开头,手肘往后用力地抵在洗漱台上。

    像是没听到他这暗示的话,她低声说了句“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回房去了”,然后推开他,冲出了卫生间。

    陆祁溟靠在门口,抱着手臂悠哉游哉地看着某个落荒而逃的人,唇角牵起浅淡的笑。

    等她摔上房门离开后,他才走回到洗漱台前,将她用过的纸巾收拾好,扔进垃圾桶,然后洗干净手,撩开衣服瞥了眼。

    柔软双唇触碰的温度似乎还在,他盯着镜子里的红印,默了片刻,将腰带稍稍往下一拉。

    一个音符形状的纹身,出现在他人鱼线的位置。

    《暴雨将至》终于来到了最后一场戏。

    天幕在这日飘起了冷雨。

    凄风苦雨中,陈欣瘸着腿慌乱地冲进汽车站,手足无措地四处张望时,看见了人群中正在焦急寻她的章振南。

    而身后的车站大门处,一群警察突然出现,将追赶她的买家和人贩子一同抓住了。

    “我们是寿县警局的警察,现在怀疑你们涉嫌拐卖人口,请跟我们走一趟…”

    人来人往的嘈杂中,那群人挣扎着,叫嚣出愚昧无知又令人震惊咋舌的话。

    “我是花了钱的,你们凭什么抓我…”

    “这怎么能是犯罪呢,我上头有人你知道吗,你知道那个局长是我的谁吗…”

    令人作呕的叫嚷,慢慢淹没在人来人往的车站里。

    一身狼狈的风霜被室内热气融化,雨水从陈欣身上唰唰淌到地面,她抹了把脸上的湿润,朝着章振南微微一笑。

    她仿佛看见了开往下一站的列车。

    随着导演的一声“卡”,这场持续四个月的拍摄终于落下帷幕。

    梁舒音百感交集,怔怔地站在原地,盯着四周的景色,许久都没挪动脚步。

    直到饰演章振南的男演员走过来,朝她伸出手臂,她才回过神来。

    “辛苦了,凌哥。”

    她浅笑着,回以对方拥抱。

    霍凌拍了拍她肩,“梁舒音,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

    霍凌是拿过大奖的男演员,是前辈,能与他合作梁舒音已经受宠若惊,听到这样的赞赏,她险些红了眼眶。

    她心绪涌动,但开口时,满腹感慨的话却只化作极轻的两个字。

    “谢谢。”

    两人有说有笑地从车站走到室外时,梁舒音发现陆祁溟正站在导演旁边,脸色阴沉得跟今日的坏天气有得一拼。

    即便心里不爽,陆祁溟还是礼貌地跟霍凌点了点头,只不过霍凌敏锐,很快察觉到什么,打完招呼后便识趣地离开了。

    梁舒音装作没看见他这副样子,瞥他一眼后,沉默地从他身边走过,准备回酒店。

    陆祁溟抬脚跟了上去,沉沉语气落在她耳边,“杀个青还需要拥抱,嗯?”

    “不可以吗?”

    斜斜飘过来的细雨中似乎还夹着冰粒子,冷风像刀子割脸,梁舒音在风雨中哆嗦了下,抱紧了双臂。

    陆祁溟随即脱下大衣,往她身上一披,嗓音温柔中带着揶揄。

    “可以,怎么不可以。你那么敬业的一个人,谁敢说不可以。”

    梁舒音听着这酸溜溜的语气,到底是没忍住,看着脚下的路,唇角抿出浅浅的笑。

    他将衣服脱给自己后,就只剩下一件羊绒衫,再扛冷的人,这样衣衫单薄地行走在寒冬腊月的天,大抵也会冻出病。

    梁舒音将衣服扯下来,还给他,“别冻出毛病了,剧组的人还得围着你转。”

    男人顿了下,接住她递还的外套。然而穿上后,又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过来,裹进了大衣里。

    “喂,你做什么?!”

    梁舒音被他猝不及防的动作弄得浑身一僵。

    “别动。”

    陆祁溟沉声提醒她,“杀青宴还没结束,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不远处的天地间,山川绵延,雨雾迷蒙。

    她被他揽进这方寸之地,他的体温传来,她像有了个火炉,身体瞬间暖和起来。

    隔得太近,他呼出的气在她眼前化作一团白雾,他尾音压得很低,在周围嘈杂的人声、杂沓的脚步声中,传入她耳中。

    似真似幻。

    梁舒音恍惚了一瞬,才想起这样不妥。

    但被他的衣服束缚着,她动弹不了,只能无语地瞪他一眼。

    “怎么,你跟他抱可以,跟我就不行?”

    “有病。”

    她低声骂了句。

    然而刚抬眼,就瞧见给两人撑伞的工作人员,竟都一脸姨母笑地盯着自己。

    她尴尬地捂住唇,咳咳两声,然后低着头,任由他裹着自己往前。

    两人迎着风走到酒店门口,陆祁溟口袋里的电话响起,接通后,他面色骤然沉了下来。

    “怎么了?”

    梁舒音从他大衣里出来,拍了拍身上的雨水。

    “抓到那个人了。”

    他凝眸,眼睛里涌上杀气,“不过,又让他给跑了。”

    梁舒音手头的动作一顿,“跑了?”

    陆祁溟下意识看了眼雨雾迷蒙的四周,“他们已经提前封锁了各个车站,还有离开永宁镇的通路,可以确定那人还在镇上。”

    “在抓到他之前,万事小心。”他叮嘱她。

    梁舒音若有所思地点头,“嗯,我知道了。”

    杀青宴定在晚上。

    四个月的相处,梁舒音是头一回在剧组里有了归属感。

    她其实是个很怕离别的人,因为怕,所以总喜欢隔着远远的距离观望。

    不投入过多的真心,离别时,就比较容易割舍。

    也正因为如此,她从前合作过的人,大多都觉得她很高冷。

    但这一回,简陋而艰苦的环境里,工作人员给了她太多的安全感和暖意。

    一起熬通宵,一起高烧,一起哭一起笑…太多的“一起”,让她毫无保留地敞开了心扉。

    于是敬酒喝酒,拍照留念,忙得不亦乐乎。

    酒过三巡,她有些微醺,却还抑制不住心头的兴奋,跟陶静还有其他几个工作人员划拳唠嗑。

    陆祁溟过来,拽住她敬酒的手,“别喝了。”

    她用那双微醺的狐狸眼瞧他,酒杯往他面前一怼。

    “陆总,你来得正好,我也要敬你一杯呢。”

    陆祁溟轻笑,睨着她,“敬我做什么?”

    “如果不是你在第一次面试时把我刷掉,也不会激起我越挫越勇的决心。”

    陆祁溟微挑了下眼角。

    这哪里是感谢,根本就是在阴阳他。

    他盯着面色潮红的人,“你说得对,当初是我有眼无珠,差点错过了陈欣的最佳人选。”

    梁舒音微眯着眼觑他。

    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不过敬酒就不用了。”

    他将她手头的酒拿走,换成了一杯热茶,顺势接着她的话题往下。

    “如果真想谢我,回虞海后请我吃顿饭。”

    还真是老谋深算。

    梁舒音没应声,冲他哼了声,然后仰头将那杯茶吞了下去。

    这个宴会厅是酒店一楼的偏厅,空间小,室内通风不佳,再加上人多,酒气弥漫,烟味缭绕,空气越发闷浊。

    梁舒音拿了手机,跟陶静交待了一声,便准备去门外透透气。

    推开后门正好是走廊尽头,靠近窗户的位置。原本有保安守在这里,大概是太冷了,都进去取暖了。

    她将门翕开一条缝,站在窗前深深地吸了口凛冽清新的空气。

    窗外细雨未停,似有飘雪的趋势。

    她带着一身燥热,将自己扔在冷风中,然后摸出手机,翻看着刚才拍的那些照片。

    当一张张或温馨或搞怪的笑脸在眼前划过时,背后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声。

    “梁小姐,能合个影吗?”

    她以为是哪位工作人员,想说当然可以啊,然而回过头,却发现对方并不是剧组的工作人员。

    但却莫名有些眼熟。

    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在哪里见过。

    “请问你是…?”

    她骤然警惕起来。

    话音落,一个令人心惊的答案,砸在了她心上。

    是那日在拳击馆偷拍他的男人。

    她反应极快,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推门,却被反应更快的男人从身后一把抱住。

    男人将门彻底关上,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从大门里透出的那丝光,一点点消失在她眼前。

    “梁小姐,你跑什么,我又不会伤害你。”

    男人力量很大,双臂紧紧箍着她,让她无法挣脱。

    “我可是你的忠实粉丝,从你刚入行就喜欢你了,这么多年了,我看过你所有的剧,也去过你所有的活动…”

    “谢谢你的喜欢。”

    梁舒音悄悄用脚去够门,却始终差了一点。

    怕对方轻举妄动,她只能冷静地安抚着,“你不是想要签名合影吗,你先放开我行吗?”

    男人胳膊横在她脖子上,闻言却突然用力一勒。

    “你昨晚为什么要去那个男人的房间,嗯?”

    又一颗巨石轰然砸在心间,梁舒音压下心惊肉跳的惊惧。

    所以昨晚偷偷溜进她房间的,也是这个人?

    在她走神的片刻,男人又是一声低呵,“你们昨晚做了什么?”

    她喉咙被勒,差点没喘上气,咳咳两声,才艰难挤出一句话。

    “什么…也没…做。”

    男人沉默片刻,莫名兴奋的嗓音落在她耳边,“是吗?”

    “那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这时,室内有脚步声传来。

    男人警惕,拖着她就往走廊另一处去,边走,边语无伦次地说着疯话。

    “只要你答应做我女朋友,昨晚的事就一笔勾销,我也不会怪你。”

    梁舒音被拖拽到了电梯口。

    眼睁睁看着变态男按下了负一楼的键后,她大脑瞬间空白了一瞬。

    此时不跑,便很难再有机会了。

    于是她态度一变,假意应下,趁男人兴奋放松注意力时,猛地抬脚,侧身往后重重一踢。

    本能的求生欲使然,那一踢痛得男人松了手,她趁机逃脱,用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一路朝着来路狂奔回去。

    心跳咚咚咚撞击着耳膜。

    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身后的人在追赶着。

    她再一次切身体会了陈欣逃亡路上被追赶的恐惧。

    只差一步了。

    终于跑到终点,她双手猛地推开了宴会厅的前门。

    明亮的光乍然涌进视线。

    嬉闹的温馨氛围中,她埋头冲进人群,然后,猝不及防撞进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上。

    熟悉的味道扑入鼻息中,她那颗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

    安全了。

    彻底安全了。

    “怎么了?”陆祁溟握住她肩膀,紧张地问她。

    “我刚刚碰见了昨晚那个人…”她颤声指着门外。

    她话音未落,门口便传来嘈杂的动静。

    那人在冲过来抓她的时候,被两个保安拿下了。

    伸手不错的变态狂,连警察都看不住的人,竟如此轻易就被抓住,梁舒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喘着粗气看向那人,他叫嚷着、嘶吼着,如一头发狂的野兽,跟刚才的样子判若两人。

    听到她刚才的惊险,陆祁溟头皮发麻,浑身浸出一层冷汗,他控制住想冲过去将人撕碎的冲动,立刻拨了通电话给警察。

    “人在这里,赶紧过来。”

    然而刚挂了电话,那人就逃脱保安的捆绑,抄起长桌上那把刀,像离弦之箭,朝他们这边冲了过来。

    那人的速度太快,梁舒音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男人已经挡在了她面前。

    在周围的惊叫声中,她看见那把刀捅进了陆祁溟的腹部。

    那刀原本是准备用来切蛋糕、用来庆祝的,蛋糕被遗忘在了欢闹的最后,刀却成了沾血的利器。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梁舒音的世界里仿佛噤了声,变成了哑片。

    她看见陆祁溟不屑地将那把刀抽出来,像是没太大感觉似的,紧紧只是皱了下眉头。

    他一把抓住那人,一个过肩摔,将人重重砸在地上,然后踩着他的手,用力碾压。

    听到手腕断裂的声音,他又抬脚狠狠踹向对方,眼睛里带着恶狠狠的杀气,毫不留情地将人往死里踹。

    梁舒音浑身发抖地拉住他,“陆祁溟你别踢了,你…流血了。”

    他却恍若未闻。

    直到那人成了一滩烂泥,口鼻都汩汩往外冒着血,再也没有反抗的能力,他才终于停了脚步。

    陆祁溟回头看她,伸手摸了摸腹部,满手的鲜红。

    “没事的。”

    他甚至还冲她笑了笑,“不痛。”

    然而血却不断往下淌着,顺着他黑色的衣裤,源源不断地砸在地上,很快将白色地砖浸红。

    梁舒音捂着嘴,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她边冲着周围高喊“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边哆嗦着摸出手机。

    陆祁溟喘了口气,懒懒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着她,伸手去擦她断线的泪。

    “音音,别哭。”

    结果下一秒,人就栽倒在地上。

    窗外,永宁镇迎来冬天的第一场暴雪。

    天地被纯白淹没。

    而过往的陈年旧账,也随之被大雪彻底覆盖。

    第77章 复合

    虞海,平安夜。

    永宁镇的那场大雪仿佛绵延到了虞海,缠缠绵绵,持续了好一阵。

    窗外高大的绿植被薄雪覆盖,半白半绿。

    室内壁炉噼啪作响,火焰摇曳着,将房间烤得暖烘烘的。

    梁舒音将医生送到门口。

    时隔一周,虽然陆祁溟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但前晚的高烧,依旧让她心有余悸,生怕再出什么岔子。

    这一紧张,整个人就绷得很紧,眉头几乎没舒展过。

    陈医生看出她的焦虑,安慰道:“放心吧,这次是真没什么大碍了,每天准时换药就行。”

    “谢谢陈医生。”

    得到专业人士的再三保证,她才终于勉强挤出一丝笑。

    陈医生拍拍她的肩膀,“小姑娘放轻松,他身体素质好,过不了多久就会痊愈的。”

    “你看,这马上就圣诞节了,他要是精神头好,你明天还可以带他出去走走。”

    “真的可以出去吗?”

    “当然。”

    陈医生笑道:“只要不去人多、空气污浊的地方就行。”

    梁舒音舒展了眉心,“好的,麻烦陈医生了。”

    那晚出事后,他们当即便去了永宁镇医院,还好那把切蛋糕的刀是亚克力材质,再加上冬天穿得厚,那一刀看着凶险,其实伤口没有想象中深。

    在永宁医院做了手术后,陆祁溟的母亲当晚便派车来接他回了虞海,之后在顶级私立医院呆了几天,他就耐不住想出院了。

    但到底不是普通的伤口,医院不准,强制让他多住了两天,这才勉强放他回家。

    出院后,他便搬回了几年前的这个居所。因为这里安静,环境好,适合养伤。

    送走医生后,梁舒音回到二楼的卧室,陆祁溟却已经睡着了。

    他身体素质不错,恢复得好,但不知道怎么的,自从受伤后,人就变得特别嗜睡。

    赵赢正在床边照看着,见她进来,忙起身。

    梁舒音朝他笑笑:“赵赢哥,你回去休息吧,这几天忙前忙后的,你也辛苦了。”

    赵赢微笑着摇了摇头,“梁小姐不必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两人说话间,陆祁溟翻了个身,眉头皱了起来,像是很不舒服的样子。

    “怎么了?”梁舒音赶紧走到床头,轻声问他。

    床上的人却没有回应,只是呼吸变得有些沉。

    “可能是膝盖不舒服。”赵赢揣测说。

    “膝盖?“

    “嗯。”

    赵赢看了眼窗外越来越大的雪势,面色担忧道:“这些年,老板膝痛的老毛病一直没好过,只要天气变化,就会隐隐作痛。”

    梁舒音心头一哽。

    是当年为她上赛场而留下的那个老毛病吗?

    这么多年了也没治好吗?

    还是根本就没治。

    赵赢从衣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副护膝,准备替他套上。

    “我来吧。”

    梁舒音接过护膝,边掀开被子替他弄,边问赵赢,“这些年你一直都跟在他身边吗?”

    “是的,梁小姐。”

    赵赢盯着梁舒音的背影,迟疑了下,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终究止住了。

    有些事,不该他过问。

    梁舒音背对着赵赢,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

    将护膝套上后,她突然转过头,语气诚恳地跟他说:“谢谢你了,赵赢哥。”

    赵赢受宠若惊,又百感交集地摇了摇头。

    “梁小姐客气了,要不是老板,我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我做的这些,不及老板给我的十分之一。”

    他当年从徐方集团出来便跟着陆祁溟,本以为在这个严苛老板的手底下,他不会呆太久,却没想到这一路摸爬滚打,竟闯出了一番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成就。

    结婚时,陆祁溟还送车送房,让他风风光光地娶妻,连他父母都觉得他是走了狗屎运,才会遇见这么好的一个老板。

    坦白说,这么多年的共事,尤其是在一起渡过了美国那段艰难的时光之后,陆祁溟对他而言,早就不单单是老板,更是兄弟了。

    梁舒音赞同地点点头,“有些人虽然表面温和,背地里却做尽虚伪的事。”

    “而他呢,看起来总是严苛到不近人情,其实对身边的人都很好。”

    “梁小姐,还是你懂老板。”

    赵赢看着床上睡得安稳的人,面色欣慰道:“其实,我才更应该跟你道一声谢。”

    梁舒音不解,“你谢我做什么?”

    “坦白说,这段时间应该是老板这几年以来,睡得最好最踏实的时候。”

    赵赢由衷地笑了下,“我想,一定是因为梁小姐在身边,他才能睡得这么安心。”

    说完这话,赵赢便退出去,轻声关上了卧室的房门。

    只留下发怔的梁舒音。

    她缓缓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垂眸盯着面前熟睡的人。

    绑上护膝后,他眉间果然舒展了开来。大概是有些热,不过两分钟,他又不老实地将手伸出了被窝。

    她牵起唇角,握住他手腕,想将他手臂放回去,然而指尖触碰到他掌心的疤时,微怔了下。

    这是当初对付李明德时,他为了阻止她做出更危险的举动,赤手握住她手中利刃,留下的伤。

    他当时藏着掖着,她很长时间都没发现,察觉时,那些伤早已成了厚厚的,像是茧一样硌手的疤。

    回过神来,梁舒音用指尖轻轻抚摸了下他掌心的凸起处,然后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严严实实地掖好。

    然而,看着眼前这张苍白憔悴的脸,她却再也控制不住,鼻头涌上一阵酸楚。

    猛地低下了头。

    她将脸埋进身体里,双手紧紧捂住。

    透明的液体顺着她的指缝,一滴一滴坠落在纯白色的被子上。

    当初他为她上场比赛,哪怕知道膝盖的旧伤会复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后来她神志不清,他又毫不犹豫地接过她手中的刀,将她摘除在牢狱风险之外,却没考虑过他自己的前途。

    兜兜转转几年,不管她如何冷漠地推开他,他依旧会挡在她面前,用生命去保护她。

    他明明是那样一个冷酷又高傲的人,却总是纵容她的不可理喻,包容她的冷血,还因为她留下一身的伤。

    可是她又为他做过些什么呢?

    她总是口口声声说没有迁怒于他,但分手这件事本身就是对他最大的不公。

    想到这里,梁舒音哭得肩膀颤抖,她死死咬住唇,任由泪水混合着嘴唇的腥味一起,无声地涌进喉头。

    陆祁溟的母亲祁婉,是在午后三点过来的。

    她去书房探望了午休醒来的儿子后,又回到楼下客厅,招呼正在沏茶的梁舒音过来坐。

    傅清辰也跟着过来了,见两人似是有话要讲,便识趣地上楼找陆祁溟下棋了。

    因为这次陆祁溟受伤,梁舒音头一回见到了祁婉。

    她跟舒玥不同,时髦干练,一头大波浪卷发,酒红色长款外套,整个人强势又温和。

    这样的女强人形象,让梁舒音几乎没法将她跟祁溟口中那个,曾经陷入过精神困境的祁婉,联系在一起。

    从陆祁溟受伤那天起,她就冷静从容地找医生,转院,从没怪罪过她。

    甚至还反过来宽慰她,说陆家长大的孩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只要死不了,就没什么要紧的。

    梁舒音心怀感激,也因此对祁婉有种一见如故的亲切感。

    “这段时间照顾那小子,辛苦你了。”

    祁婉将她沏好的那壶茶拿过来,给两人各斟了一杯。

    梁舒音接过杯子,面色愧疚,“不辛苦的伯母,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出事…”

    “不,跟你没关系。”

    祁婉打断她,重复着这几天安慰的话,“这是意外,谁也预料不到的,没有人会怪你,所以你千万别再有任何心理负担了。”

    梁舒音紧紧握着杯子,沉默不语。

    祁婉抿了口茶,继续道:“相反,我还要感谢你。”

    “感谢我?”梁舒音苦笑。

    祁婉这话怎么跟赵赢一样,让她意外,且担待不起。

    “嗯。因为你啊,这家伙总算是有点人样了。”

    “什么叫…有点人样?”

    “你不知道,这几年他在美国,除了工作就是工作,简直跟个机器人一样。机器人还有出故障的时候,他倒好,完全跟个陀螺似的。”

    “你说从前那么爱玩儿的一个人,突然就变成这副鬼样子。”

    祁婉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玩笑似的语气道:“我还一度怀疑他这里是不是出问题了。”

    梁舒音却笑不出来,只捧着热气滚滚的茶杯,讷讷地道:“是吗?”

    “小音,坦白说,有些话我没资格讲。”

    祁婉敛去笑意,叹了口气,“但这几天,我看着你这么紧张他,这么不眠不休地照顾他,我就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年轻的时候,我也是觉得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我生在那样的家庭,生来便注定要为家族献生,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命。”

    “可是人到中年后,我才发现—”

    她用那双洞穿世事的眼睛看着梁舒音,“什么命不命的,其实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而遗憾这个东西,它是会梗在心头一辈子的。”

    梁舒音依旧没说话。

    她低头盯着热气袅袅的茶水,眼睛被蒸腾出水汽。半晌,她突然跟祁婉开口。

    “伯母,你恨我妈妈吗?”

    祁薇摇头,语气笃定,“不恨。”

    梁舒音意外地抬眸看她。

    “没有你母亲,还会有其他女人,我跟他爸爸之间早就出问题了,分开是迟早的事。”

    “更何况,如果不是这样的意外,我不会跟你傅叔重新走到一起。有所失便有所得,这个“得”对我而言,才是更加珍贵的东西。”

    梁舒音似是被她触动,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反倒是我,要对你说一声抱歉。”

    祁婉握住她的手,“我们长辈之间的纠葛,让你一个年轻女孩来背负,这对你实在太不公平了。”

    “小音,我并不想替陆延盛说话,但几十年的夫妻,我了解他的为人,除了在感情上犯过错,他其实是个很正直的人。”

    也许吧。

    梁舒音在心里跟自己说。

    毕竟,能让两个女人都用正直来形容的男人,大抵真的不会做出那种蓄意谋害的事。

    但有时候,善恶只在一念之间,真相如何,大概只有陆延盛自己清楚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在刀子捅进陆祁溟身体的那一刻,当“害怕失去他”成为她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后,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伯母,你放心。”

    梁舒音紧紧回握住她的手,“我知道的。”

    送走祁婉和傅清辰后,梁舒音准备上楼去看看陆祁溟。

    医生特意提醒了,他目前必须以休息为主,不能过度用脑,但这几天,他总是闲不下来,线上会议是一个没落下。

    她踩着楼梯上去,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见东西劈里啪啦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她猛地推开门。

    书房里,文件夹掉了一地,陆祁溟正面色痛苦弓着背,一手撑在书桌边沿,一手捂着腹部的伤口。

    她心跳空了半拍,踩着那堆文件就匆忙跑了过去。

    “没事吧?”她扶住他,下意识瞥了眼他伤口处。

    陆祁溟瞧见她这副紧张的样子,很是受用。像是忘了身上的痛,他缓缓直起腰,抬手轻抚她眉间,试图将那点褶皱熨平。

    梁舒音拍开他的手,语气很冲,“医生不是说了让你别拿重物的吗?”

    在她抬手的瞬间,陆祁溟恰好看见她手腕上的那个镯子。

    是他之前去她家送的那枚,几年前的生日礼物。

    她愿意主动戴上这东西,这意味着什么,彼此都不用多说了。

    盯着她腕间的惊喜,陆祁溟眼睛里一点点涌出清晰的愉悦。

    “很好看。”他沉声道。

    梁舒音怔了怔,却也没多做解释,她抽出手,拽住他小臂。

    “过来,我看看你伤口。”

    陆祁溟心情大好,乖乖坐在书柜前那张沙发上,大剌剌地敞开双腿,任由面前的姑娘在他身上折腾。

    梁舒音捞起他宽松的衣服瞥了眼,纱布上隐隐渗透着一点红。

    伤口似乎裂开了。

    她抬头看他,生气道:“陆祁溟,你是故意要气死我吗?”

    “怎么会?”

    他弯唇,竟还伸手拍了拍她脑袋。

    梁舒音顺了顺心口的气,“你前晚发烧,就是因为伤口发炎,你这么快就忘了这个教训了?”

    “工作有那么重要吗?你都拼命工作好几年了,这休息个十天半月会死人吗?”

    她说着说着,不知为何,语气越发哽咽,整个人像是要哭出来了。

    陆祁溟慢慢敛去不着调的笑,目色认真地凝视着面前的人,心脏在一点点发烫。

    “对不起。”

    他叹口气,抬手起,温柔地替她擦去眼角的那点湿润。

    梁舒音没躲开。

    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很快平复下来,不再多说什么。

    她准备将他腹部的纱布拆开了,重新给他上药包扎,这是之前陈医生交代过她的。

    为了方便操作,陆祁溟脱掉了衣服,他坐着,她便跪在地上。

    然而,当她的指尖刚触碰到他的纱布,便察觉到他身体的强烈反应。

    她盯着那个突然变化的地方,愣了下,瞬间满脸通红。

    下意识抬头看他,却见他一脸镇定地盯着自己,只是眸色有些晦暗。

    几秒的对视后,她故作镇定地移开视线,从地上起身。

    “不然,还是你自己来吧。”

    “好。”

    陆祁溟配合地应道,接着话锋一转,“如果我没弄好,你可别骂我。”

    梁舒音抿了抿唇,踟蹰道:“那…要不还是我来。”

    “不过,你需要先冷静下吗?”她快速瞥了眼那处。

    刚问完,男人就猛打了个喷嚏,这动作牵扯到伤口,他痛苦地皱了下眉。

    梁舒音叹口气,“算了,还是我冷静吧。”

    她重新回到原来的姿势,非礼勿视地替他拆下旧纱布,很快,她的注意力便集中在了渗血的伤口上。

    还好不太严重。

    她这几天盯着医生给他上药,基本也学会了,三两下弄完后,就重新缠上了干净的纱布。

    “陆祁溟,你下次如果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她用胶带将无菌纱布固定好,操作时,手腕不小心将他运动裤的裤头往下压了压。

    隐隐约约地,他人鱼线上有什么东西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陆祁溟见状,面色一变,忙伸手去拽她,“好了,快起—”

    话音未落,她却已经伸手将他运动裤的系带彻底往下一拽。

    一个音符形状的黑色纹身,完完全全展露在梁舒音的眼前。

    她凝眸看着那个印记,眼睛一瞬不眨地盯了很久,久到陆祁溟呼吸开始紊乱,想将她拎起来时,她却慢慢俯身。

    吻住了那个音符。

    敏感部位被女孩柔软的唇一碰,陆祁溟本能地闷哼一声,腹部紧缩,双手不自觉握住她的肩膀。

    “梁舒音,你…”

    剩下的话,被她唇间的力道,吞噬了下去。

    彼此触碰的地方,不管是她的唇,还是刺着音符的皮肤,都在微微发烫。

    然后,梁舒音就被他一把拽了上去。她坐在他大腿上,重心不稳时,下意识伸手搂住了他脖子。

    男人急促的呼吸覆下,他黏住她的下唇,轻碰了下,又松开。

    “知道你刚才的行为,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

    “什么后果?”

    梁舒音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气息不稳地看着他,像是一点没被他恐吓住,一脸天真的模样。

    “你现在是病人,而且伤的是那个地方,应该也不太…行吧。”

    “不行?”

    他闷笑,又轻咬了下她耳垂,“对付你是绰绰有余了。”

    第78章 暖床

    湿热滚烫的气息喷进耳朵里,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耳内顺着脊柱往下,梁舒音睫毛轻颤,攥了攥掌心,微微偏开了头。

    她知道,这话他说得出,就做得出。

    不敢再撩拨这个不要命的男人,她盯着他人鱼线纹身的位置。

    “那个,是什么时候弄的?”

    陆祁溟顿了下,视线转向窗外的虚空处。

    “几年前。”

    他回答得含糊,眸色也跟着变得很淡,像是不愿再提起那段时光。

    心脏隐隐刺痛了下。

    梁舒音追问:“为什么?”

    她的纠缠终于让他肯正视些什么。

    陆祁溟缓缓转过脸来,盯着她,一脸玩味地道:“你从前不是最喜欢这里?”

    “给你盖个章。”

    她怔了几秒,继而双手用力,将他脖子往下一勾,凑上去吻了他的唇。

    “陆祁溟,对不起。”

    “还有…”

    她试图压制鼻尖的酸涩,“谢谢你。”

    谢谢你替我挡下的这一刀。

    也谢谢你这么多年都没有放弃过我。

    陆祁溟凝视着怀里的女人,顺势掐住她下巴,又嘬了下她唇角,微眯起眼睛,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梁舒音,我怎么觉得这一刀挨得还挺划算的?”

    梁舒音眉头一拧,抬手捂住他的嘴,“别胡说。”

    “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不准再冲动了,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知道吗?”

    “你想什么呢。”

    男人拿开她的手掌,握在手里,“你觉得我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捅吗?”

    也对。

    问题根本就不在他。

    梁舒音缓缓垂下眼眸,轻声道:“抱歉。”

    如果不是她招惹了那个变态,也不会连累到他。

    这一次没酿成严重后果,也不过是侥幸,但这并不代表她的负罪感就能减轻。

    陆祁溟都快被她气笑了,用手指戳她眉心,“是那个人磕了药发疯,你道什么歉?”

    梁舒音这才想起什么,抬头问他:“对了,你怎么知道那人有前科?”

    她记得被投药的第二天,寿县警局的人过来,他就一脸严肃地暗示对方,这人或许还牵涉了什么大案要案。

    “那人伸手不错,作案手法又娴熟。”

    陆祁溟顿了下,“还有那个药,想弄到其实并不容易。所以这些因素拼在一起,我不信这个人不会走其他的歪门邪道。”

    “不过,这些也只是我的个人猜测,当时跟警察这样说,只是为了让他们对这个人上心点,没想到还真说中了。”

    梁舒音不得不佩服他的敏锐,又不觉有些可惜,“那么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

    “你还心疼上了。”

    “不是心疼,是遗憾。”

    她面色沉重道:“再怎么说,他曾经也支持过我。”

    “你不知道,在刚开始最艰难的那段时间,这些微渺的火苗有多珍贵…”

    她也是这两日翻阅之前的新闻,才看见粉丝合照里那个男人的身影。

    他没撒谎,他的的确确是她的粉丝,难怪她第一眼在拳击馆看见时,会觉得面熟。

    体校毕业的男生,因为交友不慎,外加好奇心作祟成了瘾君子,剑走偏锋去供奉丑陋的欲望。

    短短几年时间,从阳光少年变成丧心病狂的变态,从她的支持者,变成了杀戮者。

    听到这话,陆祁溟却是下意识蹙了蹙眉。

    他怎么不知道,一个没有任何背景,又并非科班出身的人在这个行业里摸爬滚打,从花瓶到被认可,这其中会经历怎样残酷的考验。

    从重逢那晚的酒局,听到周彦细说她拼命的那些时刻,再到后来亲眼见到她拍摄中的倔强,他几乎能拼凑出她这些年的不易。

    他抱紧了她,声色微沉,“是我回来晚了。”

    梁舒音从案件中回过神。

    她顿了下,伸手去推他,淡然的嗓音中带着故意捉弄的娇嗔。

    “对哦陆祁溟,你要是早点回来,我就可以把资源咖和金丝雀这两个标签给坐实了,也能体验下不劳而获是什么感觉。”

    她这副样子太娇俏,也太温柔了,陆祁溟忍不住垂眸,静静凝视着她。

    他看着她微微扬起的眼角,讲话时一张一合的红唇,撒娇时那生动的表情,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指尖在她凸起的脊柱上游走,他配合着她的玩笑话,“想当金丝雀,现在也不晚。”

    后背被他弄得痒痒的,梁舒音调整了下坐姿,鼻腔浅浅一哼。

    “陆老板,所以玩女明星的感觉如何?”

    她这一动,陆祁溟眉目微不可察地动了下,也跟着调整了呼吸。

    “还在记仇呢?”

    当初他提出帮忙解决庄邵的事,理由就是想试试玩女明星是什么感觉。

    “好玩吗?”

    她才不想放过他。

    陆祁溟手落在她后颈,摩挲了两下,然后用力一捏,凑近她耳边。

    “等哪天深入了解下,再告诉你。”

    几年不见,这男人怎么变得越来越会撩拨人心了。

    又被他弄得耳朵暖烘烘的,连同心里也跟着湿漉漉起来,梁舒音觉得自己根本打不过他,搞不好还会引火自焚,于是想起身,离他远点。

    男人却一把按住了她。

    “梁舒音。”

    陆祁溟的面色倏然变得正经严肃,他双手将她紧紧箍住,脸贴在她脑袋上。

    “谢谢你愿意回来。”

    她笑道:“唉陆祁溟,你知道今天有多少人跟我说过感谢的话吗?”

    他疑惑地看着她。

    “你妈妈,还有赵赢。”

    她轻笑,“他们不仅关心你的身体,还关心你的精神世界…”

    “嗯?”

    她顿了下,“我是意思是,虽然你现在已经挺幸福的了,但我觉得…你以后会更幸福的。”

    她轻柔的呼吸像羽毛扫在他面颊上,嗓音低低的,“因为…关心你的人中…又多了一个我。”

    梁舒音虽然长了张像是很会谈恋爱的脸,偶尔也会用那双狐狸眼无意识地撩人,但讲情话这件事,她到底不太擅长,所以说这话时她没敢看他。

    她的视线落在他胸膛处。

    透过薄薄的毛衣,她似乎察觉到男人的胸腔因为她那句话,而微微鼓动了起来。

    半晌,头顶落下一声低沉的轻笑,继而滚出喑哑的“命令”。

    “梁舒音,你最好给我说到做到。”

    窗外雪停。

    前尘往事终于在梁舒音这里另起一笔。

    而这时,陆祁溟放在旁边的手机响起。

    他瞥了眼,正准备伸手去拿,就被梁舒音率先拿走。

    “医生说,你现在必须好好休息,不能过度用脑。”她振振有词。

    陆祁溟盯着她,“半小时,速战速决。”

    “你保证。”

    他竖起手指,“我,保证。”

    “好。”

    梁舒音终于将再度响起的手机扔还给他,从他腿上起来,“那我半小时后准时上来。”

    她说完便离开了书房,倒是陆祁溟,接起手机后还盯着她在门角一闪而逝的背影,勾了勾唇。

    手机那头是正准备开始的视频会议,众人瞧见老板这副样子,都愣了下,摸不准到底要不要继续。

    陆祁溟走回书桌前,打开电脑,面色瞬间切换到工作的严肃模式。

    “开始吧。”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毕竟这场会议关系到好几个项目的拍板,已经年底了,再往后推,年终会很难看。

    视频里切换到项目策划的目录时,他又问:“对了,半小时内能解决吗?”

    那头迟疑了下,下意识加快了语速,“能的能的。”

    梁舒音下楼后,便接到了周彦的电话,对方要跟她交代接下来的工作情况。

    “能推的工作都推了,但跨年有个活动,恐怕需要你去一趟。”

    她想了想,陆祁溟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便应下,“好的,没问题。”

    又补充了句,“谢谢你了,彦哥。”

    “谢我做什么?”

    周彦打趣道:“还是你老公厉害,那晚的舆论刚起来,就被他给压下去了,帖子视频什么的都删得干干净净,哪儿还用得着我们出手。”

    “虽然这件事,你也是受害者,但现在的舆论环境实在太差,真发酵起来啊…”

    他啧啧两声,“女明星跟私生粉,还指不定要被编排出什么恐怖的鬼故事。”

    那晚的事,梁舒音其实不太愿意再去回想。

    因为每次反刍,心底都会反复涌出关于死亡和失去的恐惧。

    但听见周彦这话,永宁那晚的凶险便不受控制地涌入脑中。

    她想起陆祁溟被抬上救护车时,还撑着一口气跟赵赢交代这些事的场景。

    仅仅只是因为,这些生死之外的小事,跟她有关。

    而他就算出事,也会替她安排好后面的路。

    “是啊。”

    她喉头发哽,僵硬地扯了扯唇角,“他做事向来考虑周到。”

    屋子里有些闷热,她推开了落地窗。

    雪还没完全融化,世界有三分之一的白,她蹲在窗边,指尖捻起一点雪粒子,放进嘴巴里。

    沁凉的雪水划进喉头,心头那股躁意才被平复了下去。

    “梁舒音你就好好珍惜吧,人家在生死关头,唯一考虑的也只有你。”

    “我知道的,彦哥。”

    “行,我就不打扰你跟你老公卿卿我我了,你放心照顾他,工作这边有新情况我再给你信息。”

    自从这件事后,周彦就好像变成了那种恨不得将女儿嫁出去的娘家人,嘴上提的说的都是陆祁溟的各种好。

    知道他是替自己高兴,她就不去纠正他嘴上那些别扭的称呼了。

    “知道啦,彦哥。”

    虽然说好了半个小时,但梁舒音还是等了快一个小时才拿着阿姨准备好的晚饭上楼。

    陆祁溟工作时候严肃认真,贸然打断,他嘴上不说,心里到底会不太舒服。

    她拎着食盒,走到书房门口,立在原地,侧耳听了下。

    没听见讲话的声音,料想应该是开完会了,她这才抬手敲门。

    在听到一声“进”后,她推门进去。

    “放心吧,我死不了的,您也别瞎操心了,该休息休息,别老想着来看我。我这么大个人了,还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吗?”

    陆祁溟瞥了眼门口的人,急忙收尾,“好了不说了,就这样。”

    梁舒音将食盒放在沙发前的矮几上,弓着腰,突然开口,“陆祁溟,如果你爸想来,就让他来吧。”

    “你不用顾忌我的。”

    之前陆祁溟刚从永宁转到虞海医院时,陆延盛就去探过两次病,但她实在无法面对他,便找借口避开了。

    正因如此,陆祁溟清楚地知道,她至今仍然是不愿意看见自己父亲的。

    陆祁溟从书桌那头走到她面前,“生气了?”

    “没有。”

    她微微摇头,“我是说真的,这是两码事,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就阻止一位父亲来探望自己受伤的儿子吧。”

    “况且,这房子这么大,我不跟他碰面就好了。”

    陆祁溟盯着她看了几秒,确定她没有口是心非,将她拉进怀里。

    “谢谢你的体谅。”

    “好了,吃饭吧。”

    梁舒音将食盒打开,一层一层端出来,放在矮几上。

    陆祁溟在旁边看着那些菜,脸色跟菜色差不多,胃酸翻了翻,抄着手一脸嫌弃。

    “梁舒音,这饭我能不吃吗?”

    她哄他,“你现在养伤,必须以清淡为主,等你好了,想吃什么都行。”

    “要我吃也行,给点奖励。”

    陆祁溟趁火打劫,睨着正忙活的人。

    “你想要什么?”

    梁舒音抬头看他。

    “被窝太冷,不利于养伤。”

    他盯着她,“今晚过来给我暖被窝。”

    梁舒音想都没想就拒绝,“不行。”

    “为什么不行?”他鼻腔一哼。

    梁舒音瞥了眼明知故问的人,将食盒收拾好,放在一边,“陆祁溟,你别任性。”

    “任性?”

    男人胸腔闷出低笑,“纯棉被聊天,梁舒音你在想什么呢。”

    梁舒音没理他,低着头将碗筷摆好。

    陆祁溟瞄她一眼,又抬腕看时间,“我记得晚上还有一个会…不对,是两个…”

    梁舒音将叹口气,“好吧。”

    陆祁溟还真没骗她,晚上的确有一个简短的会议,不过他保证了会在半小时内结束,她也就没多说什么。

    趁着这点时间,她去泡了个热水澡,她在热水里躺着,脑子里却高速运转着,停不下来。

    这一天见了很多人,讲了很多话,那些已然做出的决定,还有因为某些决定而负罪的心情…

    零零总总,最后在热水的抚慰下,总归是暂时轻松了不少。

    等她收拾完,去他卧室时,男人早就结束了工作,洗完澡,正靠在床头随手拿了本杂志翻着。

    她瞥了眼,那杂志的封面还是她。

    见她进来,陆祁溟将杂志扔到一边,毫不避讳地盯着只穿了件真丝睡裙的她。

    她有些不自在地走过去,掀开另一边的被子,看他一眼。

    “那…就睡觉吧。”

    然后就听见男人的一声闷笑。

    床头灯熄灭。

    空间彻底安静下来。

    没几分钟,旁边的人动了动,一阵悉簌动静中,他侧身靠过来,抱住了她。

    梁舒音满脑子里都是他的伤口,僵硬着身体,提醒道:“你说了纯棉被聊天的。”

    “抱一下,不干别的。”他堂而皇之道:“这样暖和。”

    梁舒音想了想,放开了推拒在他胸前的手。

    然而,男人的鬼话不能信。

    没两分钟,灼热的气息突然靠近,一个滚烫的吻落在她眼睛上。

    她睫毛轻颤,声音也跟着发颤,呵斥他:“陆祁溟,你食言!”

    回应她这句毫无力度的控诉的,是相继落在鼻尖和脸颊上的吻。

    接着,唇碰到了唇。

    她分明要伸手推他,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控制着,任由他撬开自己的唇,极富技巧地攀缠在一起。

    潜意识里彼此的渴望都不输给对方。

    唇齿间的纠缠,尤其热烈,他的追逐更是让她喘不过气来。

    暗室中,接吻湿漉漉的水声夹杂着她隐隐的喘息声,太久没有过,以至于这声音陌生到让她分神了两秒,结果陆祁溟就在此时得寸进尺,指尖开始游走探索。

    盈盈一握中,滚烫粗粝的质感刮过她娇嫩的肌肤,她浑身猛地一颤。

    男人却在下一刻加重力道,气音落在她耳边,撩拨道:“怎么没跟着变瘦?”

    她懵了一瞬,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后,顿时脸颊滚烫。

    “你闭嘴…”

    话音刚落,粗粝感便被柔软舌尖的濡湿滚烫取代,在险些溢出声之前,梁舒音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像中了软骨散,无力的失控感在蔓延,她只觉自己像一粒珍珠,飘浮在他双唇的海浪中。

    时而是轻柔舒缓的涟漪,时而是突然而至的猛烈巨浪,颠簸中,她微仰着头,指节用力插入男人的发间。

    她想要被送到浅滩,却又舍不得浪迹的滋味,于是焦灼中,浑身很快变得汗涔涔的,心跳也随着他的动作失控,几乎冲破了耳膜。

    在漆黑的暗室中飘摇,所有感官被放大到极致。

    炙热的吻在她皮肤上游走时,她听到了男人喉间溢出的喟叹。

    她终于恢复了点意识,怕他没控制住,擦枪走火,继而撕裂了伤口。

    但她试图张嘴叫停时,身体却突然变得轻盈,下意识伸手去抱他,却只捞了个空。

    她看见了男人往下耸动的脑袋。

    紧接着,他握住她脚踝,一阵猝不及防的酸涩袭来,巨浪覆顶,她脖颈下意识仰起,双手死死捂住了嘴。

    但那尖锐的声音还是透过指缝,溢满在房间,令她难堪的同时,又加重了对他的刺激。

    她彻底坠落在了深海之中。

    摇摇晃晃地,任由自己被炙热的海水翻搅着,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快乐。

    虽然她更喜欢两人负距离的充盈,但这样的方式,也足以唤醒她身体里对他的渴望。

    不知过了多久,海面汹涌的波涛终于变成清浅的涟漪。

    她抬起酸软的腿踢他,嗓音不稳,“陆祁溟…你混蛋。”

    男人一把握住她的腿,揉捏了下,然后重新回到她身边,拧开一旁的壁灯。

    他捋开她湿漉漉的贴在脸上的头发,一滴汗顺着他的下颌线坠落到她唇上,又被他用指腹揩了去。

    “梁舒音,我跟你说过什么?”

    陆祁溟喉间滚出喑哑性感的低笑,“即便我受了伤,对付你也是绰绰有余的。”

    他话虽如此,但昏昧灯光下,梁舒音却看见他猩红的眼睛,也感受到他身体里还未消解的、正在膨胀的欲望。

    于是,在他起身准备去卫生间时,她本能地拽住了他。

    “要不要…我帮你?”

    第79章 身世

    陆祁溟垂眸看她,眼皮微微下压,低笑道:“梁舒音,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梁舒音跪坐在床上,吊带松松垮垮挂在肩头,她拽着他的手没松开,就那样直直地盯着他,没吭声。

    她满脸的潮红还未褪去,口中分明说的是情事,可那双眼睛却无比虔诚,这样的反差勾得陆祁溟呼吸一沉。

    他迅速抽出手,揉了揉她脑袋,“不用。”

    然后起身去了卫生间。

    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梁舒音低下头,深深地吸了口气,片刻后她掀开被子,下床跟了过去。

    浴室里,男人正要打开花洒,卫生间的门被推了开。

    一闪而逝的惊诧后,陆祁溟盯着闯进来的女人,眸色晦暗了下来。

    她依然穿着刚才那件被弄皱弄湿的黑色吊带,跟他对视一眼后,反手关上卫生间的门,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然后,她踏进了他所在的淋浴下。

    梁舒音揣着剧烈的心跳,佯装镇定地站在他面前。

    “陆祁溟,我不太会,如果不舒服了,你…告诉我。”

    陆祁溟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等他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瞬间柔软温热的包裹让他不自觉溢出了声,一手猛地撑在墙上,一手下意识就扣住了她后脑勺,原本平复的呼吸,骤然间混乱起来。

    梁舒音的确不太会,刚开始忽轻忽重,弄得他很难受。

    陆祁溟扣住她后脑的手无意识加重力道,她呛了下,他赶紧松手,咬牙控制着,嗓音又低又哑。

    “梁舒音,你这是要搞死我。”

    梁舒音顿了下,一脸无辜地仰头看他,眼角因为喉咙的不适,溢出了点生理性的泪。

    陆祁溟低头睨着掌控着自己的女人,她这副样子简直快要了他的命。

    分明做着跟情欲有关的事,表情却无辜到了极致,他光是瞧着她这张脸,欲望便瞬间到了极点。

    他微仰着青筋凸起的脖颈,闷哼出声,而撑在墙上的宽大手掌,也因为指节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

    梁舒音不知道,自己无意识撩拨的眼神,比笨拙的动作还管用。

    她浑然未觉地继续探索着,甚至比刚才更认真了,她仰头观察着他的面目表情,甚至他的呼吸,一点点去寻找让他舒适的点。

    在到顶的那一刻,陆祁溟一把将她拽起。

    她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听着他喉间肆无忌惮滚出的喑哑喟叹,也一同感受着他振颤的频率。

    好一阵后,山火才彻底熄灭。

    陆祁溟抬手擦了擦她唇角,嗓音哑哑的,异常低沉,“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梁舒音一脸认真地问他:“你是不喜欢,还是不舒服?”

    陆祁溟调好花洒的水温,指尖伸进她的吊带,往外一勾,替她褪去睡裙。

    “当然不是。”

    “你学习能力的确很强。”

    这句话像是变相承认了他刚才的真实感受,接着,他又温柔地补充了句。

    “但我怕自己会控制不好,伤到了你。”

    梁舒音淡淡地“嗯”了声。

    她其实并不介意他说的这点,毕竟,她享受过太多次他单方面的取悦,她也想学着去为他做点什么。

    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她刚才看着镇定,其实心跳几乎快跃出喉咙,那种羞耻的感觉,让她此刻并不想面对他。

    然而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已经赤裸裸地站在他面前了。

    热水淋下来的时候,她猛地想起什么,急忙低头去检查他伤口的防水敷贴。

    确定没问题后,她才松了口气,在他的安抚下,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情,像个树袋熊一样懒洋洋挂在他身上,任由他替自己抹着沐浴露。

    翌日,听说陆延盛会过来探病,梁舒音便趁机回了趟家。

    杀青后,她还没回家探望过母亲。

    不过这期间,舒玥倒是打了几十个电话来关心陆祁溟,直到他出院后,她才算是消停下来。

    梁舒音跟母亲开玩笑,说她是不是当过人家后妈,就真把人当儿子了。

    舒玥笑笑,说她这是在关心女婿。梁舒音一噎,便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虽然她没正式跟母亲提过两人复合的事,但她的行为在舒玥那里,已然是和好如初的征兆。

    听陈姨说舒玥最近腰痛发作,开车回家的路上,梁舒音顺路给她买了个新款按摩器。

    她没提前告诉舒玥自己要回去,以至于她推开院门,听见男人的声音时,一时懵掉了。

    舒玥和陆延盛从一楼最东边的房间走出来,看见她,也都愣住了。

    三人面面相觑。

    尤其是陆延盛,面色尴尬地立在原地,推了推眼镜,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了放。

    还是舒玥先开的口,“音音你回来,怎么不提前跟妈妈说一声?”

    梁舒音将按摩器放在地上,语气淡淡的,“没什么,顺路回来看看你。”

    她瞥了眼两人身后的那个房间,“在装修?”

    陆延盛赔着一副笑脸,插话说:“是啊,你妈妈想把这间房改造成舞蹈教室,教这附近院子里的小孩跳舞。”

    “如果我没记错,之前我妈那两间舞蹈工作室,是陆叔叔你让她转让出去的吧?”

    她不冷不热地道:“怎么,你现在又支持她重操就业了?”

    陆延盛尴尬地笑了下,嗓音依旧温和,“以前是我自私了。”

    “既然你妈妈现在又有这个想法了,我自然是支持的,教教小孩能缓解她的孤独,也挺不错的。”

    梁舒音不置可否,只礼貌而客气地提醒他说:“陆叔叔还是多操心操心你们陆家的事吧,陆祁溟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陆延盛点头,“是,我正打算这边交代完了,就过去看他。”

    梁舒音没再理会他们,转身去了厨房。舒玥瞥了陆延盛一眼,叹口气,也跟了过去。

    “装修的事,怎么不告诉我?”梁舒音给自己倒了杯热水,问身后的人。

    “本来这件事我还没定下来,我也没告诉他,是陈姨多嘴,他知道了就非要来替我弄。”

    “你可以把他轰走。”她不冷不淡地道。

    “轰了。”

    梁舒音意外地扭头看母亲。

    “轰了一次,就三天两头打电话过来,我嫌烦,就干脆让他过来了。”

    梁舒音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仰头把热水喝完,将杯子往桌面一杵,杯底发出钝重声响。

    像她身体里想发作,却又不得不憋住的那股气。

    “你是真打算教小孩跳舞?”她换了个话题。

    舒玥点头,解释说:“这小区里有个小女孩,她母亲以前认识我,问我能不能重操旧业,教教她女儿跳舞。”

    “我看那小孩挺可爱的,跟你小时候一样古灵精怪的,就想着这样也好,还能有个伴儿。”

    梁舒音指尖摩挲着杯口,下意识低喃出声:“伴儿?”

    “嗯。”

    舒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音音,坦白说,你一年就回来个三四次,我一个人…多少还是有些寂寞的。”

    梁舒音不觉握紧了水杯,“那你跟陆叔叔…”

    “不可能的。”

    舒玥打断她,斩钉截铁道:“我跟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我们现在是朋友,以后也只会是亲家,仅此而已。”

    梁舒音盯着母亲,缓缓道:“我知道了。”

    走出厨房前,她又补了句,“以后,我会尽量多回来看你的。”

    陆延盛还没离开,他立在花园门口的冷风里,穿着身黑色长款大衣,看背影,倒是跟陆祁溟有几分相似。

    听见身后的动静,他缓缓回过头,一脸诚恳卑微的模样。

    “小音,这么多年没见了,叔叔有两句一直憋在心里的话,想跟你说。”

    “你能给我点时间吗?”

    陆延盛老了,曾经那个温文尔雅的人,鬓角攀上了不少白发,眉眼的皱纹也密集了许多。

    跟电视里那个被众人簇拥的、光鲜的形象不同,站在面前的他,不过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普通老人。

    还是她最爱的男人的父亲。

    梁舒音不忍拒绝,终究走过去,点了点头,“好。”

    陆延盛没有回去客厅,他就站在冬日刺骨的寒风中,连陈姨端出来的热茶也没碰。

    “还记得当年你母亲生病,你和陆祁溟来探病的那晚吗?”他背着手,缓缓开口。

    梁舒音走到花园的角落,那个属于自己的花架旁。

    “记得。”

    那个时候,因为不想被母亲发现自己的恋情,她整晚都小心翼翼注意着自己的言行。

    但陆祁溟偏要逗她,她一边胆战心惊应付着,一面还要观察长辈们的面色,确保他们没有看穿自己的伪装。

    “其实,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你和祁溟的事了。”

    “你说…什么?”

    梁舒音浑身一僵,惊讶地张了张嘴。

    “她之所以跟我吵架提离婚,就是因为知道了那件事,她想…成全你们。”

    冷风冻人,没多久,陆延盛终于拿起热茶抿了口,然后微微摇头,像是在否定过去的自己。

    “而我坚决不同意,所以才会在一气之下说出那句…混账的气话。”

    梁舒音从短暂的震惊中回过神,掷地有声地问他。

    “所以陆叔叔,那真的只是气话吗?”

    “小音,我不想为自己开脱,谈什么论迹不论心的道理。毕竟那话是从我嘴里说出的,这些后果,自然也该我自己担着。”

    他叹口气,面色郑重地看向梁舒音,面前那团白雾,也不知道是他艰难开口时呼出的气息,还是那杯热茶残余的热气。

    “但我可以用生命起誓,我绝对没有任何要蓄意加害你父亲,或是在背后设计他,让他主动退出婚姻的想法。”

    “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决定了跟祁溟重新走在一起,就意味着有些罪,你打算自己背负了。”

    他不赞同地摇摇头,“小音,你可以恨我,我不会有任何怨言,我只想你能放过你自己。”

    “你不快乐,你母亲也不会快乐。”

    “你背负着沉重的枷锁跟祁溟在一起,他也不会安心的。”

    天寒地冻的时节,花架上她的那些盆栽依旧完好无损,只有少数凋零的黄叶,看得出是有人在精心养护着的。

    听完陆延盛的这番话,梁舒音没再回应什么。

    全世界都在让她放过自己,却不知道,如果连她都忘了父亲受过的委屈,这世上还有谁会记得?

    她将那盆君子竹放回花架上,沉默稍许后,抬脚从花园里回了客厅。

    走到客厅门口,她转过头,看向门口的陆延盛,温和的语气中少了刚才的敌对与冷淡。

    “陆叔叔,谢谢你这些年对我妈的照顾。”

    舒玥拿了件羊绒披肩出来,搭在她肩膀上时,外面正好传来铁门被推开的声音,她什么也没问。

    “去吃饭吧。”

    梁舒音“嗯”了声,拢了拢披肩,走了两步后,脚下一顿。

    “妈,等我忙完这阵子,就搬回来跟你一起住吧。”

    舒玥愣了下,然后握住她的手,眼眶微微发红,“好啊。”

    梁舒音是吃完午饭后回去的,舒玥让陈姨往她车上装了不少补品,都是给陆祁溟的。

    “妈,你觉得他像是缺这些东西的人吗?”她盯着那些强身健体的补品,揉了揉太阳穴。

    “我知道他自然不缺,但这些都是我的心意。”

    舒玥指了指其中的一包补药,“尤其是这个,对腰伤好,你下午回去就立马给他熬上,我问过医生了,跟他现在吃的那些东西不犯冲。”

    梁舒音瞥了眼那包装,想说他伤的是腹不是腰,但怕再多说什么,还指不定听见什么让她头皮发麻的话,于是点了头。

    “好。”

    这天是圣诞节,虽然陈医生提议可以带陆祁溟出去走走,但外面实在太冷,街上又都是人山人海的,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在家里呆着。

    她上车后,立马发信息问陈可可哪里有卖圣诞树的地方,最好能一个小时内闪送到家的那种。

    结果陈可可自告奋勇,说工作室多买了一颗,可以给她送过来。

    她怕耽误陈可可的时间,说了句“会不会太麻烦”,陈可可反手就是一句。

    “梁舒音,你是怕我过来当电灯泡,影响你们小两口独处吗?”

    梁舒音笑出声,“行,那你赶紧过来,我给你煮点热红酒。”

    回去的路上,路过市中心的一座庙宇,梁舒音停下车,进去求了个平安符。

    因为这点耽搁,她到家刚把热红酒煮好,陈可可便到了。

    陈可可扛着个细长的纸箱子进门,气喘吁吁地将东西放下后,先瞥了眼二楼的方向。

    “你们家那位还好吗?”

    “没什么大碍了。”

    梁舒音将她拉进屋取暖,“这会正在楼上开会呢。”

    陈可可穿得像颗圣诞树,绿色的大衣,脖子上套了个大红色粗针织围巾,丸子头,脸蛋被冻得红彤彤的,可爱得让人忍俊不禁。

    梁舒音看着她这样,莫名觉得喜庆,她替她摘下围巾,又忍不住捏了捏她冻红的脸颊。

    “那你呢,没被那个变态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吧?”

    陈可可任由自己被她捏扁搓圆,慢吞吞地解着大衣的纽扣,语气含糊道。

    “心理阴影没有。”

    梁舒音接过她脱下的外套,搭在沙发上,笑着摇摇头,“不过这段时间跟着他吃营养餐,人倒是胖了不少。”

    “你俩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到底还是重新走到一起了。”

    陈可可吸了吸鼻子,一把抱住梁舒音,“怎么办,我都感动得有点儿想哭了。”

    梁舒音揉了揉她脑袋,嗓音平缓下来,“坦白说,我也觉得这像是一场梦。”

    “真怕梦醒了,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

    结果换来陈可可在她胳膊上用力的一揪,“痛吗?”

    她倒吸了口凉气,掀开袖子,看了眼被揪红的地方。

    “看吧,这不是梦,是真的。音音,你怎么就不相信自己能得到幸福呢。”

    陈可可揉了揉那个红印子,拉着她走到纸箱子面前,“别胡思乱想了,来吧先干活儿。”

    两人一边拼着这颗近乎一人高的圣诞树,一边喝着梁舒音煮的热红酒,天南地北地聊着。

    “对了,你工作室的生意还好吗?”

    在她照顾陆祁溟的这段时间,陈可可的摄影工作室已经开业了。

    “挺不错的,接了好几单生意了。”

    陈可可想起什么,突然神秘兮兮地挑了挑眉,“最近接了个婚纱照的大单子,你猜猜是谁?”

    看她这副表情,明显是自己熟识的人。

    但梁舒音却实在想不出会是谁,林语棠还在国外读博,简兮也在英国做着编剧的工作。

    见她实在没什么头绪,陈可可索性揭了秘,“是李诗诗啦。”

    梁舒音愣了下,遥远的记忆随即一点点涌上心头。

    “那她先生,还是那位喜欢苏东坡的历史系学长吗?”她问。

    陈可可点头,“不过,听说中间分手过,后来又和好了。”

    梁舒音沉默了几秒,将最后一根枝桠捋好,由衷地感叹道:“真好。”

    “那他们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好像是在年后。”

    她点点头,“那到时候,你替我转送个新婚礼物给她。”

    “行啊。”

    拼好圣诞树后,两人又开始挂着装饰的小物件。

    大概是李诗诗的事让人想起了学生时代,陈可可拎起一串松果,叹气道:“也不知道棠棠现在在干嘛。”

    她将松果挂上树桠,“这家伙当年说好了交换生的课程结束后就回来,结果这都五年了,人影也没见着一个。”

    当年林语棠毕业后,因为机缘巧合便就留在了国外,工作一年后,又回到学校读研,之后一路读到博士,如今就快要毕业了。

    起初她跟她们联系得挺多的,事无巨细分享彼此的生活碎片,但时间长了,都忙了起来,群里的消息也就慢慢变少了。

    到最后,只剩下逢年过节的问候。

    梁舒音笑了笑,安慰陈可可说:“她这会儿应该被导师逼疯了,正在修改论文。”

    “放心吧,棠棠说了博士毕业就会回来的。”

    “她最好说话算话。”

    陈可可嘟嘟囔囔的,像是在安慰着自己。

    人生海海,各自有各自的归处,她也只能在嘴上抱怨两下,真落到实处,她自然还是会支持林语棠的决定的。

    在两人聊天的同时,楼上书房,陆祁溟也正在跟人视频。

    “项目的进展一切顺利,不过,我倒是发现了一件事。”leon面色沉下来。

    “什么?”陆祁溟嗅到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这些年,我们翻遍全世界,都没有找到当年我车祸的幕后主使,可是你有没有想过…”

    他不屑地笑了下,“那个人很有可能就在我们身边。”

    “你是在怀疑…”陆祁溟凝眸道:“你家里的人?”

    “是不是那个人,答案很快就会揭晓。”

    Leon说完便准备下线,“行了陆老板,去休息吧。超过半小时,你女朋友又该骂人了。”

    陆祁溟知道梁舒音早就从她母亲家回来了,不仅她回来了,陈可可也来了,两人在楼下聊得正开心。

    “喂。”

    想到这里,他叫住了Leon。

    “怎么?”Leon一脸疑惑。

    他顿了下,“没事,下吧。”

    关上电脑后,陆祁溟发怔地盯着面前的黑屏,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才揉了揉眉骨,起身离开了书房。

    几十个小挂件都悉数挂好了,两人也聊得差不多了,陈可可手机接连响起,店里有事需要她回去帮忙。

    正准备起身,陆祁溟从楼上下来了。

    “听音音说你开了个摄影工作室,生意还好吗?”陆祁溟抄手走到客厅里,问她。

    “挺好的啊。”

    陈可可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笑着从地上站起来。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陆祁溟盯着她,语气认真地道。

    陈可可有些意外,不是因为这话,而是因为他说这话时,极其严肃的表情,不像是在跟她客套。

    她下意识看向梁舒音,眼神中仿佛在说“你老公真上道啊,刚复合就知道关心女友的闺蜜”。

    却没察觉到,梁舒音浅笑着,低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放心吧,有你和音音这两个大靠山,我那工作室早晚会红红火火的。”

    她玩笑话说完,便穿好外套,拿着围巾和包,急匆匆地离开了。

    梁舒音正在整理着圣诞树上一个被挂歪的麋鹿,陆祁溟从身后抱住了她。

    “怎么不找人帮忙弄?”

    “这又不是什么很难的活儿。”

    她将东西摆正,握住他环在腰上的手,笑道:“而且自己拼,才有成就感啊。”

    壁炉里摇曳的火焰,满室热红酒的香味,还有前面这颗花里胡哨的圣诞树,让他昔日空荡的房间顿时被暖意填满。

    连同着他心里都淌着一股细细的暖流。

    “嗯。”

    他亲了亲她脖子,抱紧了她,“真好看。”

    “对了。”梁舒音挣脱他,从包里摸出个系着红绳的玉佩。

    “这是?”陆祁溟皱眉看着这玩意儿。

    她踮脚替他挂在脖子上,“庙里求的,消灾祛病,不许摘下来。”

    陆祁溟低头看了眼垂挂在胸口的东西,“梁舒音,你什么时候又开始信命了?”

    “分情况吧。”

    她淡淡地开口,“有时候,我的确希望自己能挣脱命运的摆布,但对于你…”

    她顿了下,“我怕了,所以,也信了。”

    陆祁溟盯着她,眸中涌动着滚烫的情绪,他胸腔微微起伏,走过去,将她缓缓揽进怀里。

    “放心,我不会死的,就算是为了你,也会长命百岁的。”

    末了,又笑道:“怎么办?我没给你准备礼物。”

    居家办公的这几日,他与世隔绝,似乎也与世俗的节庆失联,连今日是圣诞都给忘了。

    “没关系。”

    梁舒音仰头看他,“如果你愿意,倒是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啊。”

    陆祁溟以为她又要开什么玩笑,不以为意地拍了拍她头顶,“想问什么?”

    “你那位叫leon的朋友,就是来永宁镇找你的那个,是不是…”

    她暗自深吸口气,在陆祁溟突变的脸色中,继续问道:“是不是秦斯羽?”

    “或者说,是秦授?”

    第80章 真相

    头顶的光太过明亮,似乎要将人心里那点秘密照得无处遁形。

    陆祁溟看着面前认真发问的女人,有那么几秒的时间,没开口。

    “你是怎么知道leon的?”

    过了会儿,他终于沉声问道。

    印象中,他从没跟她提起过这个名字,即便她曾经两度对他身边这个人起疑,但终究也没追问过。

    “你来探班的第一个晚上,我回酒店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她顿了下,“房间挨得近,不怎么隔音,我听到你叫他leon。”

    陆祁溟面色闪过一丝疏漏的懊恼,“那你又为什么会觉得,leon是秦授?”

    “不是吗?”她反问。

    如果说她对那位leon并不了解,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什么性格,只听见过他无比熟悉的声音。

    但她对陆祁溟却是再了解不过。

    他刚刚对陈可可说话时,眼睛里复杂深浓的情绪,不仅仅有善意,有怜悯,还有深深的愧疚。

    那瞬间,被她压下去的某个念头再度涌现。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避开了陈可可一无所知的目光。

    陆祁溟暗叹口气,“梁舒音,你听我说——”

    然而他刚开口,兜里的手机便震动起来,他摸出来看了眼,没理会。

    “这件事——”

    后门处有门铃声骤然响起,再次将他打断。

    那声音,一阵接着一阵,越发急促,陆祁溟压了下眉头,似是有些不耐烦。

    他将手机随手搁在茶几上,说了句“稍等”,便抬脚去开门了。

    来人似乎是他公司的人,过来给他送文件,顺便汇报一些项目的情况。

    梁舒音平复了下紧张的情绪,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正要找水喝,茶几上,他的手机突然再度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leon”

    心脏漏跳一拍。

    呼吸骤然迟滞。

    她盯着屏幕上闪着蓝光的那个名字,握了握掌心,缓缓走过去,弯腰将手机拿起。

    犹豫片刻后,她按下了接听键。

    “喂?”她屏住呼吸。

    对方听见她的声音,明显愣了下,才迟疑道:“梁小姐?”

    无比熟悉的声音贴耳传来,比之前任何一次的冲击力都大,以至于梁舒音下意识叫出了记忆中的那个名字。

    “秦…授?”

    “你怎么知道我以前的中文名?”

    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心脏上。

    脑子里闪过一团白光,迷雾在此刻解开,梁舒音却险些没站稳。

    所以leon真的是秦授。

    所以他真的还活着。

    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冲进了鼻腔,也涌进了眼眶。

    她握着电话的指尖微微发抖,几乎是捂住了嘴巴,才让自己没有失声叫出。

    陆祁溟跟下属交代完工作上的事,拿着用牛皮纸袋装好的文件进来,就瞧见梁舒音侧对着他,正在接电话。

    见她面色严肃,他起初以为是工作的电话,扫了眼后,正将视线挪开,却听她沉声开口。

    “好的秦授,我会转告他的。”

    他猛地抬头看向她。

    而她也已经挂断了电话,缓缓转头看她,四目相对,她那双眼睛微微发红,甚至泛着晶莹的光。

    他瞥了眼她掌心的手机,确定某个事实后,心口一滞。

    而后胸腔下沉,像是彻底松了口气的样子,“你…知道了?”

    “嗯。”

    梁舒音将手机还给他。

    她知道陆祁溟不会无缘无故隐瞒这件事,她没质问,也没追责,只是嗓音发哽地问他。

    “所以陆祁溟,你能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吗?”

    秦授为什么会死而复生?为什么变成了忘记前尘往事的leon?

    而你,又为什么要瞒着我和陈可可这一切?

    陆祁溟听懂她这句话里的所有疑问。

    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再继续隐瞒的必要,他接过自己那个出卖秘密的手机。

    “这件事说来话长,至于为什么要隐瞒…”

    他在沙发上坐下,拿起茶几上的烟盒和打火机,眉间拧得很紧,“是因为,我答应过他母亲。”

    当年秦授出事后,伤势过重,肋骨断裂,内脏受损严重,没人觉得他能活下来。

    但他母亲聂荣筝偏不信邪,找了业内顶级的医生和最好的医疗团队,三天三夜的抢救,硬生生将他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

    后来经过调查,那场事故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想要他的命。

    幕后主使没揪出来,聂荣筝怕他再出岔子,便对外宣布他的死亡。

    她表面上替他操办了一场混淆视听的葬礼,私底下却偷偷将他送到国外养伤。

    但谁也没料到,醒过来的秦授却失去了那一年的记忆。

    偏偏是那一年,他们几个人相识的那一年。

    医生说,这是车祸的后遗症,是暂时的还是永久性的,尚不确定。

    但唯一能肯定的是,那些被遗忘的记忆里,有他最不愿意记起的,关于秦氏家族最丑陋肮脏的部分。

    听完整件事,梁舒音只觉浑身发冷,一股血腥味在她被咬破的唇间,弥漫着。

    当年秦授离开得太突然,她总觉得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而此时此刻,她依旧觉得这一切太匪夷所思,也太戏剧化了。

    若非她这些年也经历过各种离谱荒唐的事,她都要怀疑这是不是在编故事。

    “那害他的人后来找到了吗?他还活着这件事,又有多少人知道?”她接连问道。

    陆祁溟微微摇头,眸色凝重,“没找到。”

    他坐在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捏着那支烟吸了口,缓缓吐出烟圈。

    “知道这件事的,除了聂姨那边的人,就只有我了。”

    “他父亲也不知道?”梁舒音疑惑道。

    陆祁溟盯着燃了一半的烟,食指轻点,弹了下烟灰。

    “聂荣筝跟秦授的父亲离婚十几年,恩怨纠葛太多,她不信任秦家那边的人,甚至怀疑这件事跟秦老爷子的现任老婆有关。”

    梁舒音能理解陆祁溟隐瞒这件事的初衷,然而,想起陈可可那些年撕心裂肺的痛苦,她心里到底不舒服。

    “你不信任我,瞒着我,这点我能理解,但你为什么连可可也瞒着?她当年多痛苦你不是没看见,你怎么能狠得下心…”

    “不是不信,也不是我心狠。”

    陆祁溟将烟头往烟灰缸用力一杵,抬头看她,“在聂荣筝看来,彻底忘掉那段时间的痛苦,对他而言,才是更好的选择。”

    梁舒音微微摇头,像是极不赞同他这话。

    她想起了当年在医院,秦授自知时日不多,用尽最后的力气,跟陈可可袒露的那番像是遗言的告白。

    如果死是他的选择,那陈可可便是他生的唯一牵绊。

    “丢掉过去,或许能轻装前行,或许能变得更快乐一些。”

    她紧紧抱住自己的手臂,直愣愣看着壁炉里跳跃的火焰,“但也会因此,失去生命中最珍贵的部分。”

    陆祁溟看着这样伤感的她,心里也并不好受。

    自从跟她重逢后,隐瞒这件事的愧疚,便一直盘踞在他心底。

    尤其是听说陈可可这些年因为秦授的原因,一直不接受任何人,也因此吃了很多苦后,他内心的愧疚,更是到达了顶点。

    只是有些事,并非他能主宰,他也只能尽力让她理解自己的选择。

    “音音,你知道的,他当时原本可以避开那辆车,但却因为心灰意冷…”

    陆祁溟的嗓音有些发干发涩,像是不敢再回忆当年的场景。

    “如果让他想起那些事,让他再回到当时那样的心境,我怕他…”

    “可是陆祁溟。”

    梁舒音将视线转回来,掷地有声地打断他,“从死亡中活下来的人,也许并没有你想象中那样脆弱。”

    “更何况,如果可可知道他还活着,她只会想尽办法对他好,去弥补过去的空白。这对秦授而言,也未必不是好事。”

    陆祁溟知道她的意思,“你想告诉他们真相?”

    梁舒音垂下眼眸,没看他,“抱歉,我实在没办法瞒着可可。”

    “好,这件事你先别冲动。”

    陆祁溟没法答应,只能暂时后退一步,“让我先跟聂姨商量下…”

    梁舒音打断他,语气莫名很冲,“那如果她不同意呢?”

    陆祁溟盯着她,默不作声。

    “那他自己呢?他想找回那段记忆吗?”她追问。

    被她这样质问,陆祁溟心里烦闷到了极点,似乎人人都是好人,只有他是个故意拆散别人的大魔头。

    他又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拇指拨开打火机的金属盖,滋拉一声,点燃了。

    梁舒音走过去,将他唇间的烟抽走,吸了一口,在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他是想的,对吗?”

    陆祁溟透过那点飘渺的烟雾,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她的口气咄咄逼人,垂眼瞧他时,眼底那股势在必行的倔强,好像他同不同意,她都下定了决心。

    分明在跟他对着干,他却觉得这样较真的她,莫名有吸引力。

    他伸手将她拽过来,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然后抽走她唇间那支他咬过的烟,就着上面的口红印,偏头吸了口。

    “好了别抽了,你伤还没好。”

    梁舒音也收了脾气,将他指尖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连带着没抽完的那盒,都扔进了垃圾桶里。

    “事情也不让瞒着,烟也不让抽。”

    陆祁溟揽着她的腰,将脸埋在她脖颈里,叹口气,“梁舒音,你说我到底要拿你怎么办?”

    “这件事,给我几天时间认真想想好吗?”他最后妥协道。

    她也让了步,“好。”

    接下来的两天,俩人都没有再谈过这个话题。

    梁舒音虽然着急,但答应了给他时间,也只能耐着性子安静等着。

    还好双方工作都忙,他每天在书房办公,而她也接到了新的剧本,也就暂时没空去想这件事了。

    新戏是双女主的女性题材电视剧,一个关于女性成长的故事,其中涉及到了创业,婚姻,亲情和友情。

    周彦两个月前就给她推了这个本子,但那时只有大纲和前十集,她当时看了很感兴趣,便定了意向约。

    这两天收到全部的剧本,她几乎是一口气读完了。整个故事让她热血沸腾,她被女主角不屈不饶的奋斗故事,以及倔强坚韧的性格所吸引,当即便拍板定下。

    “行,那我去沟通后续的事。”

    挂电话前,周彦想起什么,多嘴说了句,“不过另外个女主角还没着落,听制片人说找俩月了,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我倒是觉得,有个人还挺合适的。”

    梁舒音盯着剧本上那句张牙舞爪,却又生机蓬勃的台词,脑中恰好有了个对应的形象。

    “谁?”

    “程韵。”

    周彦很意外,笑她:“梁舒音,你脑子进水了?竟然会推荐自己的宿敌。你忘了她之前是怎么给你使绊子的了?”

    “我只是觉得她很适合这个角色。”

    她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喝了口水,语气平静淡然,“好的对手往往更能够激发演员的潜力,不是吗?”

    周彦认真琢磨了下,“还别说,我也觉得她挺适合这角色的,风情万种,媚骨天成,骨子里还有种不服输的劲,虽然看起来不好惹,但其实是个纸老虎…”

    “这样吧,我去跟制片人推荐下,不过人家用不用她,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好。”

    聊完工作的事,梁舒音去了楼上书房,刚敲了两下门,就听见一声“进”。

    她推门进去,瞥了眼某人背后的挂钟,提醒道:“陆祁溟,十点了,该休息了。”

    “一个小时。”

    陆祁溟从电脑前抬起头,言简意赅地跟她讨价还价。

    “不行,早点休息有利于身体恢复。”

    她反手关上房门,走到他旁边,边伸手替他按揉着肩膀,边耐心哄他。

    “而且赵赢说你这几年睡眠都不太好,正好趁着养伤这段时间调整下作息,好不好?”

    她手上的力道不重,软绵绵的,身上的香味随着她的动作一阵阵袭来,萦绕在陆祁溟的鼻吸中。

    这于他而言不像是按摩,更像是在撩拨,挠得他心里痒痒的。

    再听到她这样温柔哄他的语气,他立刻缴械投降,将电脑一关,揽过她的腰,将脑袋贴在她小腹上。

    “行,睡觉。”

    “对了,我让阿姨给你熬了药。”

    她双手捧着他的脸,“睡前再喝一碗药好不好?”

    “什么药?”

    一想到中药的苦味,他就忍不住皱眉。

    “我妈让我给你拿回来的一些…补药,说是有利于强身健体。”

    “强身健体?”

    他撩起眼皮看她,嗤笑,“梁舒音,你觉得我身体很虚?”

    “那我就不知道了。”

    她垂眸看他,见他这副想证明什么的样子,忍不住逗他。

    陆祁溟拿开她的手,指尖在她腕间摩挲着,“你不知道?”

    梁舒音一脸认真,“你以前倒是不虚,不过现在虚不虚,我是真的不清楚呢。”

    “行啊。”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将她打横抱起,“那今晚试试不就知道了。”

    被他抱起的瞬间,双腿没控制好平衡,晃动了下,梁舒音下意识抬手搂住他脖子。

    “喂,你还喝不喝药了?”

    “不喝。”

    进了卧室,陆祁溟将她放在床上,俯身亲了下来。

    先是隔着薄薄的睡裙吻了吻她心口,然后撩起她衣摆,灼热的吻落在她细嫩皮肤上,一个个往上攀。

    肚子上痒痒的,梁舒音抱着他脑袋,忍不住笑着往旁边打滚,“陆祁溟,你别这样。”

    男人将她拽过来,将她双手束在头顶,低头含住她的唇,用力吮吸了下。

    “哪样啊?”

    “你能不能再禁…欲几天。”她盯着他,一脸的诚恳。

    那晚的放纵之后,她发现他伤口的愈合速度变慢,虽然那次他并未动用到腰腹的力量,但肌肉的收缩,大抵还是会影响到伤处的。

    她不敢再冒险,便拒绝了他一切亲热的可能。

    “不能。”

    他又亲了下她耳下,沉声控诉道:“我都几天没碰你了。”

    “再过…两天吧。”

    她偏头,任由那股濡湿的热气沿着脖颈往下,男人粗粝低哑的嗓音刮过耳膜,她忍不住声线发颤。

    “梁舒音,你男朋友是个正常的,热血方刚的成年男性,你这要求会不会有点过分,嗯?”

    “那不然还是…嗯…分开睡…吧。”

    身上的人恍若未闻,只是松开了禁锢她的手,埋首在她绵软的地方。

    她正好趁机推开他,从床上起来。

    怀里一空,陆祁溟闷笑一声,偏头看了眼想溜走的人,然后长手一伸,轻而易举就将她拦腰捞了回来。

    他在她肩上那只蝴蝶的位置,重重咬了口,“行,两天就两天。”

    床头柜上,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信息。

    梁舒音瞥了眼leon这个名字,什么也没多问,收回了视线。

    外面又降温飘雪了,窗户没关好,寒风吹进来,室内有了一丝凉意。

    她起身去关好窗户,重新躺回床上时,问他:“陆祁溟,你膝盖最近还痛吗?”

    他回完信息,将手机关机,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有你在,不痛了。”

    “说什么鬼话呢?”

    她笑着去柜子里拿了护膝出来,绑在他膝盖上,这才安心睡下了。

    这天晚上,陆祁溟睡得很好,反倒是她,做了很多乱七八糟毫无逻辑的梦。

    迷雾的森林,被怪物追赶的她,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还有坐着轮椅,在阳台上回头看她的爸爸。

    惊醒的时候,外面天色还是漆黑一片。

    她捂着狂乱的心跳,怔怔地盯着天花板,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梦见过爸爸了。

    是这段时间跟陆祁溟在一起,过得太快乐太幸福,她负罪感增强,所以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呼吸平稳下来后,她小心翼翼地侧过身,摸到枕边的手机看了眼。

    还差一刻到七点。

    同时,她看见了两个未接来电,是陈可可的母亲程琳打来的,一个在凌晨两点,一个在两点五分。

    这些年来,她一直和程琳保持着联系,逢年过节会问候对方,偶尔程琳找不到陈可可,也会打到她这里来。

    不过,这都是特殊情况,平常程琳没事是不会找她的。

    更何况,还是在深更半夜。

    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

    怕吵醒旁边的男人,梁舒音立刻掀开被子下床,准备去浴室回电。

    脚落在地上的时候,她连腿肚子都在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