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家

    脑袋被他按进怀里,黑暗中莫名多了丝安全感。

    但她不想太过依赖这个男人,刚要挣扎时,针扎进皮肉里的痛便如灭顶之灾袭来。

    头皮发麻,她本能地张嘴,一口咬在陆祁溟紧实的小臂上。

    力道没把握好,雪白的牙齿深深嵌入了他的皮肤里。

    男人吃痛地皱了眉,呼吸骤然粗重,但那声从牙缝里挤出的“嘶”,却被他硬生生压制了下去。

    腥甜从舌尖弥漫开,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梁舒音立即松口,将他胳膊往外一推。

    她仰头望着身前的男人,眼角痛出生理性的泪,面色心虚又懊恼,像犯错的小孩。

    清冷气场荡然无存。

    然而,做错事的人,顶着泪眼汪汪的眼睛和我见犹怜的委屈,苍白的唇角却还残留着一抹艳丽的红。

    天真无辜和艳丽动人的反差。

    挺要命的。

    陆祁溟垂眸看她,胸口深深地起伏了下。

    鬼使神差地,趁医生转身的瞬间,他忽然弯腰,用力扣住她的后脑勺。

    低头吻了下去。

    唇贴着她的,舌尖轻舔那抹红,辗转着吸允了下。

    他没闭眼,于是便对上了她因为震惊而缓缓放大的瞳孔。

    不过两三秒的时间,在她反应过来时,扣着她后脑的手倏然松开,他的唇也跟着离了开。

    一双漆黑深眸盯着她,隐隐带笑,却又极为认真。

    认真得像是在跟她宣告什么。

    心跳漏了一拍,梁舒音用质问的眼神看着作乱的人。

    盯着他唇角那抹从她唇上撷取的红,她白皙小脸染上一抹绯色,是本能的心悸,也是被偷袭的恼怒。

    只是碍于医生在场,她没发作,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

    但接下来缝针的过程,她咬着牙,硬生生扛过了,没再咬他一口。

    陆祁溟反倒有点后悔刚才的举动了。

    若不是一时冲动,吻了她,她也不至于因为生气,就不肯再求助于他了。

    缝针结束后,他抬手轻拍她后背,试图安抚她,却发现她的衣服早已湿透,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他眉头深皱起来。

    印象中,自己遭遇过的最痛的时刻,莫过于几年前的摔车,膝盖受了伤,但也没痛到她这种地步。

    这样剧烈的痛楚似乎不太正常。

    他跟着医生出去,低声请教:“为什么她会痛成这样,是还有其他什么问题吗?”

    医生不以为意地瞄他一眼,“玻璃扎进肉里,麻药又不起作用,能不痛吗?”

    陆祁溟半信半疑。

    然而,他这头还在跟医生纠缠,梁舒音已经收拾好自己,从诊疗台下来,跟医生道了谢,越过他,准备离开。

    “去哪儿?”

    刚包扎完,她一张小脸煞白,脚下虚浮,路都走不稳,就想着从他这里逃走,陆祁溟忍住脾气,一把拽住她。

    刚才偷亲的那笔账还没算,她根本不想理他,只冷淡地开口。

    “找人。”

    “刚才那群人?”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嗯。”

    “还没被欺负够?还回去做什么?”

    他语气凌厉,简直快被她气笑了。

    梁舒音无动于衷地抽出手,嗓音冷冷淡淡。

    “我不接受她们对我爸的污蔑,无论如何,她们必须给我爸道歉。”

    “刚刚为什么不愿意报警?”

    将她抱上车时,他拿了手机打算报警,却被她伸手阻止了。

    她盯着走廊前方的虚空处,眼睛里却没有焦点。

    “没什么,他们都还是学生,报警会留案底,影响毕业。”

    “你倒是挺会替别人着想的。”

    听见这话,刚才还尖锐得不分敌我的人,突然落寞地垂下了眸子,不吭声了。

    陆祁溟心脏隐隐被拉扯了下。

    实在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走到她面前,问得认真。

    “一句道歉,当真比命还重要?”

    “嗯。”

    她仰头看他,目光清冷倔强,一字一句道:“比命还重要。”

    对面的人皱了皱眉,似乎对她这句话不敢置信,安静地盯着她,一时沉默下来。

    唇角浮现一个自嘲的笑。

    也许在旁人眼里,她就是个活脱脱的疯子吧。

    她不奢求旁人的理解,也不想再解释什么,然而刚要抬脚离开,就听他掷地有声地开口。

    “好,我帮你把人逮过来。”

    她愣了下,几秒后,却又摇了摇头。

    “我要的是一个诚心诚意的道歉,不是强权下的胁迫。”

    陆祁溟反问:“诚心诚意?你觉得你能做到?”

    她一噎。

    “我查过了,林岚的父亲有权有势,她从小嚣张跋扈,被家里惯坏了,吃软不吃硬,从来不会轻易低头。”

    “不过——”

    他突然话锋一转,“这件事,我能替你办到。”

    她看着他,睫毛微微颤动,“谢谢,不过不用了,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然而,她刚走了两步,突然被人拽住胳膊,接着,身体腾空。

    她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

    “我说过,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陆祁溟盯着她,温和又强势,“不过现在,你需要休息。”

    像是没听到他的话,梁舒音冷着一张苍白的脸,双手推拒在他胸口。

    “放我下来。”

    “别乱动。”

    陆祁溟睨着她,语气沉沉,似是威胁,“你有伤,我也有。”

    想到他被自己咬伤的地方,又莫名想到了他那个吻,梁舒音忽然像被捆住了手脚,乖乖呆在他怀里,不动了。

    但也只安静了一小会儿。

    被他抱着走出医院长廊后,她又不安分了,冷静地开口威胁他。

    “你再不放我下来,我就叫人了。”

    陆祁溟唇角勾起很浅的弧度,“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

    梁舒音瞪着眼前的男人,轻咬下唇。

    她的确不会这么做,她不是那种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人。

    也许是累了,她也不想再呛他了,于是便任由他将自己抱出了医院,塞进了他的车里。

    “现在去做什么?”她直愣愣盯着窗外,发问时也不看他。

    陆祁溟发动车子,“睡觉。”

    “什么?”淡漠的人终于转过头,脸上有了丝涟漪。

    瞧见她这副惊慌的样子,陆祁溟得逞地笑了下,慢悠悠地开口解释。

    “累了,也饿了。先吃个午饭,休息下,再说后面的事。”

    后来的一路,梁舒音没再多问一句,她知道自己逃不了,也懒得逃。

    陆祁溟带她回了他的家。

    一栋在郊区的别墅。

    造型很特别,太空舱一样的建筑形状,锋芒又张扬,跟他这个人的性格很符合。

    到家时,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午餐。

    大概是提前跟保姆打过招呼,都是些清淡养伤的食物。

    陆祁溟替她拉开凳子,“吃完饭,好好休息下,二楼除了右手边最里头那间房,其他房间随你挑。”

    “当然——”

    他又表情欠欠地补充了句,“你想去那间房,跟我同床共枕也行。”

    梁舒音瞪他一眼。

    他欣赏着她被自己惹怒的表情,轻笑一声,抬手揉了揉她脑袋,转身就要离开。

    “你不吃吗?”她问他。

    “你先吃,我上楼处理点事情。”

    “那个。”

    她不自在地瞄他一眼,有求于人的时候自动调频成乖乖女的样子。

    “能不能借我一身衣服,我想洗个澡。”

    “你那手能行吗?”

    他看着装乖的人,视线落在她缠满纱布的手上,似笑非笑。

    瞧见男人没安好心的笑,梁舒音也不装了,闪回冷淡的模样,睨着他。

    “能啊。”

    “行。”

    没几分钟,陆祁溟就拿了件白T下来,又不放心地问:“不然,我让阿姨过来帮你洗吧。”

    “不用了。”

    他弯起唇角,“那行。”

    三楼的书房里,陆祁溟调出手机里的陌生来电,回了过去。

    “喂,是祁溟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微眯起眼睛,眼风不自觉带了一丝凌厉。

    “你是…舒姨?”

    “是我。”

    “你找我什么事儿?”

    那头顿了下,“你爸他最近身体不太好,你空了能回来看看他吗?”

    上次老头子过生,他回家,两父子一见面,又大吵了一架。

    他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身体不好就去医院,我看能顶什么用。”

    “他刀子嘴豆腐心,对你是严厉了些,但你们毕竟是亲父子…”

    陆祁溟打断她,态度还算礼貌。

    “舒姨,听说你还有一个女儿,有时间不如多给你女儿打打电话,关心关心,我们之间就不必了。”

    挂了电话,陆祁溟在落地窗旁静立了一会儿。

    日光描绘着他周身的轮廓,也加深了他身上那种带着戾气的锋利。

    没多久,秦授的电话就进来了。

    “老陆,上午那事查清楚了。”秦授嗤笑一声,“就是个农夫与蛇的故事。”

    “新生汇演,梁舒音替迟到的叶子去表演,大概是效果不错,那女生嫉妒了,想整她。”

    陆祁溟带着蓝牙耳机,背靠在书桌上,没什么表情地听着。

    他拧开一瓶水,喝了口,望着窗外那颗高大的尤加利树,心道,恐怕不止这一件事。

    现场除了叶子,还有个女生,也就是拿着啤酒瓶往她身上捅的那个,如果他没记错,应该叫林岚。

    之前赛场上输给她的那个女生。

    “叶子和林岚是表姐妹,叶子欺软怕硬,她姐林岚倒是个宁死不屈的硬骨头,让她诚心道歉恐怕很难。”

    秦授顿了下,“不过,她很听一个人的话。”

    “谁?”

    “她亲哥,林枫。”

    林枫是陆祁溟当年的劲敌。

    当然,所谓劲敌只是林枫一厢情愿的想法,陆祁溟从没把他放在眼里过。

    林枫没事就追着他,想让他跟自己比拼,但陆祁溟直到退圈,都没答应过。

    “好,林枫那边我来搞定。”

    陆祁溟将水往桌上一搁,落手的瞬间,瞥见小臂上那个很深的牙印,又问起另一件事。

    “那她父亲的事呢?”

    “你先看看这份资料。”

    秦授将邮箱的东西转发给他。

    “梁舒音的父亲,原本是虞大中文系的副教授,在竞聘教授的关头,被学生举报潜规则,停职调查时出了车祸。”

    “然后呢?”

    陆祁溟眉头下压,迅速点开了邮箱。

    “他出车祸后,那女生突然改了口供,说当时喝醉了,没看清楚,警察也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那件事就不了了之,只是最后…”

    秦授迟疑了下。

    “怎么了?”

    网速问题,那份资料还在加载,但陆祁溟已有了不详的预感。

    “他爸最后自杀了。”

    陆祁溟手上的动作顿住。

    静默了好长时间,他才重新开口,嗓音不觉低缓了下来,“那她妈妈呢?”

    “她妈后来再婚了,两人联系很少。不过这块没细查,也没有文档资料,需要我再去查查吗?”

    陆祁溟顿了下,“不用了。”

    挂了电话,他反复看了两遍那份资料,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具体的古怪之处。

    他深吸口气,从抽屉里摸出了烟,走到窗边,一手挡着风,点燃了。

    吁出烟圈后,他不由得想起之前问起她父母的事,她突然变脸的模样。

    原来,真相竟比他想象的还要恶劣。

    所以她周末马不停蹄地兼职,是因为只能靠自己吗?

    只吸了两口,他就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下了楼。

    耽搁太久了,也不知道楼下的她怎么样了。

    饭厅里空无一人。

    他调出二楼走廊的监控器,看见她进了左手边,离他卧室最远的那间房。

    还挺会挑的。

    怕她需要帮忙,他上楼去敲门。

    结果无人应答。

    “梁舒音?”他不放心地叫她。

    “我进来了?”

    怕她洗澡出事,犹豫片刻后,陆祁溟试探着,轻拧了下客房的门。

    还真没锁门。

    她怕跟他纠缠,却又如此信任他。

    这让他很意外。

    他朝里头望过去,白色床单上,铺散着乌黑如绸的长发。

    女孩侧躺着,背对着他,听见开门声也没动静,像是睡着了。大抵是翻身时没注意,身上的被子已经掉落到了床边。

    他轻手轻脚走进去,绕过床尾,走到另一侧,替她重新盖好被子,然后坐在床沿,静静凝试着她的睡颜。

    她身体蜷缩成一团,眉头微皱,受伤的那只掌心摊了开,平放在身侧。

    刚认识她的时候,他很欣赏她的做事风格:直白,利落,不拖泥带水。

    但亲眼目睹她朝流氓泼酒,他也曾担心,这样太过直接的行事作风,会不会给她招来祸害,所以之前在咖啡厅,他提醒她凡事别太冲动。

    当然,他也知道她根本不会听。

    只是,他以为她生活在象牙塔里,校园会替她隔绝大部分的危险。

    直到今天,他看见她伸手握住玻璃碴子,那种不要命的样子,让他深刻意识到,她其实是个认死理的人。

    她聪明,想逃脱有的是办法,但却非要硬碰硬,只是为了讨要一个在旁人看来,很虚无的“道歉”。

    因为,在她的世界里,黑与白,是泾渭分明的,没有任何中间地带。

    刚则易折。

    这样执拗倔强的她,让他很心疼。

    他在心底叹口气,伸出手,用指尖轻抚着她眉间的褶皱。

    睡梦中的人似乎察觉到什么,嗫嚅了下,翻了个身。

    她身上只有一件他的T恤,这一翻身,被子滑落,衣服往上一缩,堪堪落到大腿的位置。

    白嫩的肌肤,风光若隐若现。

    潮风从窗户吹进,白色窗帘鼓动,空气中有粘腻的闷湿。

    胸口起伏,陆祁溟不自觉咽了咽喉头,随即移开视线,起身准备出去。

    经过床尾时,视线扫到她脱下的脏衣服,有T恤,有短裙,他弯腰去捡。

    生平第一次接触女孩子的衣物,残留的香味、柔软的触感、巴掌大的布料,都让他有种很微妙复杂的感觉。

    他深吸了口气,将衣服握在滚烫的掌心,走出去,缓缓关上了门。

    下楼后,陆祁溟用了两杯冰水,才扫去了脑子里残存的旖旎画面。

    冷静下来后,他调出一个落灰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谈妥后,他将她的脏衣服手洗干净,从烘干机里拿出来时,恰好被过来的秦授撞见。

    “连自己的衣服都懒得洗的陆大少爷,竟然会给女人洗衣服!”

    秦授推了推黑框眼镜,震惊又揶揄。

    陆祁溟没理他,“有事儿?”

    秦授敛眸正经起来,他这趟过来,单纯是因为某人发疯,他不得不来阻止。

    “你真打算跟林枫的人比一场?”

    林枫答应会让妹妹诚心诚意去给梁舒音道歉,但前提是陆祁溟得跟他手下的人比一场。

    无论输赢,只要上场就行。

    “嗯。”

    “万一输了,你车神的名号不就毁于一旦了?”

    陆祁溟语气淡淡的,“我什么时候看重过这些虚名了?”

    “但你别忘了,你膝盖里还有块钢板,万一再受伤…”

    陆祁溟打断啰嗦的人,“放心,死不了。”

    秦授头痛,却不能不继续劝诫。

    “陆祁溟你听我说,这件事还有很多其他解决办法,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不就是道个歉,以你陆少的能力,这么简单的事还怕办不到?”

    陆祁溟转头看他,面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是,我的确可以直接把人压到她面前,但心不诚,又有什么用呢?”

    秦授从他眼睛里看见了“不容置疑”四个字,他阻止不了,只能后退一步。

    “那你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吗?”

    “尽量。”

    “你!”

    秦授按压着太阳穴,从冰箱里拿了瓶苏打水出来,砰一声关上冰箱门。

    “陆祁溟,你这回算是真的栽了。”

    陆祁溟叠好女生的衣服,从洗衣房出来,走到酒柜旁,拿出一瓶威士忌,只闷笑了声,没说话。

    一口气灌了大半瓶水,拧上盖子时,秦授转头就瞥见某人左手小臂上,一块新鲜的伤疤。

    “你这是…”

    秦授微眯着眼,仔细辨别了下,“牙印?”

    陆祁溟往褐色水晶杯里倒了半杯酒,低头盯着印子。

    “嗯,一只小野猫咬的。”

    秦授心领神会。

    只是,他全然没想到,向来颐指气使的陆少爷,一旦动了心,竟然会如此掏心掏肺,毫不保留。

    不但打破自己的规则,为了她重回赛场,甚至连受伤丢命也毫不在乎。

    “怎么不处理下伤口?”

    见他那副甘之如饴的样子,秦授忍不住揶揄。

    “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让人家姑娘在你身上留下点什么?”

    陆祁溟不耐地觑他一眼,径直将他手中的水夺过来,手一抬,抛进垃圾桶,又推给他半杯酒。

    “一个大男人这么爱喝苏打水,有病吧你。”

    “到底谁有病?”

    秦授耸肩,盯着垃圾桶里背锅的那半瓶苏打水,也没碰他给的酒,径直去冰箱里重新拿了一瓶。

    这一觉,睡得莫名踏实。

    醒来也没有习惯性的头痛。

    梁舒音从床上起身,迷糊中,她下意识伸手揉脸,右手掌心的剧痛让她顿时清醒。

    她想起了今天发生过什么,而自己此刻又身在何处。

    她下了床,扫视客卧一圈,却没找到自己的衣服。

    整理了下身上这件被压得皱巴巴的T恤,她拿起自己屏碎的手机,踩着白色拖鞋,下了楼。

    一楼客厅的落地窗旁边,立了个男人,男人正拿着手机,面朝院子通话。

    从背影看,不太像陆祁溟。

    看见玻璃上她的投影,男人回头,朝她望了过来。

    就在视线即将撞上时,她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到了偏厅。

    陆祁溟左手撑墙,右手还握着她手腕没放,身体靠近了,几乎将她困在墙和他之间。

    “穿成这样就下来了?”

    他扫了眼她光洁的双腿,压低的嗓音,明显是生气了。

    第22章 车神

    男人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有些大,梁舒音吃痛地皱了下眉。

    她无语地盯着面前的人,想说关你什么事,但想起自己刚刚才受了他的恩惠,便压下脾气,端正了下态度。

    “我衣服不是被你拿走了?”

    陆祁溟一怔,深深看她一眼,松了手。

    “等着。”

    他去洗衣房拿了她的衣服过来,叠好的两件,塞进她怀里,连人带衣推进卫生间里。

    “换好衣服,带你去一个地方。”

    手头的衣物是干净的,洗过、烘干了,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柑橘香味。

    她讷讷捧着,一时竟愣住了。

    “怎么,手不方便,要我帮你换?”

    陆祁溟眼角带笑盯着她,像是巴不得抓住一切可以揶揄她的机会。

    于是那句刚要出口的“谢谢”,便卡在了嗓子眼里。

    她瞥他一眼,转身走进卫生间里,“砰”地关上了门。

    换好衣服出来,梁舒音才发现刚才在客厅接电话的男人是秦授。

    双方点头打了招呼后,她走过去跟陆祁溟告别。

    “谢谢你今天的帮忙,我该回家了,你说的地方我就不去了。”

    直觉告诉她,再跟他纠缠下去,只会有更多不受控的危险发生。

    她不能任由自己行至危险的深水区。

    道别后,也不等他回复,她转身就朝大门走去。

    “不是想要林岚和叶子给你爸道歉吗?”

    男人像是抓住了她的软肋,慢条斯理地抛出诱饵,“心甘情愿的那种。”

    头也不回的人倏然顿下脚步。

    鱼饵起作用了,陆祁溟牵起唇角。

    他不疾不徐地走到她面前,抄着双手,垂眼睨她:“梁舒音,你相信我吗?”

    平日里刻意低调的那副面具不见了,她此刻见到的他,是他原原本本的样子。

    刻在骨子里的自信张扬,眼角眉梢都是与生俱来的锋芒,像是这世界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但梁舒音却不为所动,冷淡的眼底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

    “不信。”

    一身反骨。

    陆祁溟也没生气,身体微微前倾,一双漆黑眼眸紧紧攫住她,面色极为认真。

    “我会让你信的。”

    话音落,他将她两只手腕叠在一起,抓握在他宽大的掌中。

    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就拉着人朝车库走去。

    女孩双手都被他困住,但仍然像一尾滑溜的鱼,挣扎着,稍有不慎就会狡黠地溜回她的安全地带。

    走到门口,她又抬脚踢他,那一脚软趴趴的,没什么杀伤力,但却在他裤腿上留下半截秀气的脚印。

    这对洁癖的人而言,太要命了。

    陆祁溟停步,回过头,一双深邃的眸子盯着始作俑者,然后二话不说,将人扛了起来,放在他的肩膀上。

    “陆祁溟,你流氓。”

    “是吗?”

    虽然前方没人,他还是抬手,贴心地按住她的裙摆下方,以防她走光。

    “那你之前在酒吧强吻我的时候,又算什么?”

    “…”

    梁舒音一噎,抬头看见身后跟着的秦授,那男人似笑非笑,明显是在看笑话。

    好女不与恶男斗。

    她狠狠掐了下他肩背上的肌肉,深吸口气,闭上眼,忍了。

    车子一路驶往郊区,停在了一个摩托车赛场旁。

    今天并没有大型的比赛,也没看见任何车队,但不知为何,场边却已聚起了一圈观众。

    那些人见到陆祁溟,顿时两眼放光地望了过来,像是在等待什么。

    “你要上场?”

    她察觉到什么,但有些不敢相信。

    陆祁溟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握着她肩膀,神色认真地跟她说了两个字。

    “等我。”

    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梁舒音不解地望着秦授。

    “他要做什么?”

    秦授叹口气,“替你拿到一个‘道歉’。”

    “什么?”

    “只要他上场,不论输赢,你都能得到想要的道歉。”

    她张口哑然。

    他说会帮她,却没想到,是用这样的方式。

    “他退圈的这几年,不管是谁,都没法让他再上场,现在他破了自己的规矩,只是为了给你一个诚心诚意的道歉。”

    午后的艳阳晒得梁舒音浑身发烫,莫名的,她的心也跟着滚烫了起来。

    “而他呢,一旦输了,他过去积攒下来的那些荣誉,大抵都泡汤了,什么车神,什么从无败绩…”

    秦授嘲讽似地笑了下,很不赞同地摇头。

    “他以前脾气不好,得罪的人多,那些曾经被他碾压的对手,恐怕会找准这个机会狠狠踩他。”

    “这种蠢事,要换了我,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干。”

    梁舒音没说话,但垂在身侧的手却微微蜷起。

    秦授看向身边依旧冷漠的女生。

    也不知道陆祁溟看上她什么了,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女人还是无动于衷。

    “而且,他膝盖有伤,一旦出现意外,他这辈子大概就瘸了。”他危言耸听,继续给她吹耳旁风。

    梁舒音紧抿着唇,脸色越发难看。

    “说真的,道歉这种事,以他的能力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秦授抱着胳膊,嗤笑一声,似揶揄似无奈。

    “但自从认识你之后,他做事的风格,就越来越拖泥带水了。”

    “梁舒音,道歉对你就这么重要?”

    见人仍旧跟哑巴似地一言不发,秦授彻底失去了耐心,“值得他拿自己的身体去替你拼?”

    “我没让他这么做。”

    “…”

    冷淡的语气。

    可真没心没肺。

    秦授抬手压住突突的太阳穴。

    陆祁溟换好衣服后,检查着等会比赛要用的那辆车。

    林枫靠在树下,吐了口烟圈,斜睨着他。

    “过去怎么缠你,你都不答应,现在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就答应了。”

    陆祁溟轻飘飘扫他一眼,“别扯其他人,当年不想跟你比,只是觉得没必要。”

    在林枫疑惑的表情中,他又轻描淡写但极具杀伤力地补了句,“因为不管怎么比,你都是一个输字。”

    “你…”

    林枫被戳中肺管子,哑口无言,将头摁灭,转向这次比拼的另一个车手萧喆。

    “阿喆,你今儿要是赢了,想要什么哥都满足。”

    萧喆是林枫手底下的一个小孩,刚满十八岁,被誉为赛车界的天才。

    这人跟陆祁溟年轻时一样,狂傲不羁,目中无人,林枫怕他早晚出事,便想借着陆祁溟挫挫他的锐气。

    陆祁溟瞥了萧喆,哼笑一声,“小孩,输了别哭鼻子。”

    萧喆冷淡看他一眼,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缓缓将头盔套上,“听说你从无败绩,那就我这里终结历史吧。”

    自古英雄出少年,够狂。

    陆祁溟微微挑眉,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不过他对输赢倒是没什么计较,闻言,只是很随意地笑了下。

    萧喆毕竟年少气盛,见他笑得浮皮潦草,到底耐不住性子,一时气恼。

    “怎么,你不信?”

    陆祁溟也不理会他,径直朝林枫道:“希望你不会出尔反尔。”

    说罢,哨声划破天际,两辆车同时如离线之箭射了出去。

    看着赛场上那个冲在前面的身影,梁舒音掌心发汗,紧张得握紧了拳头。

    如果真如秦授所言,他膝盖做过手术,那他为什么还要执意上场?

    真的只是为了给她博一个道歉吗?

    在她走神的片刻,陆祁溟已经漂亮地过了第一个弯,甩了身后人整整半圈,而赛场下那些闻风而来的人,像烧开的水一样,沸腾得无以复加。

    她当年跟着舅舅学车只是为了好玩,为了发泄,但几乎从来不关注圈里的情况。

    只是,自从知道陆祁溟的身份后,她也会好奇,赛场上的他是什么样的。

    娴熟而高超的技巧自不必说,他浑身散发的气场,那种睥睨无双的气势,竟让她也跟着热血沸腾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车神。

    如此的野性,如此的肆意不羁。

    她蓦然想起之前好几次,他强势对待她的场景。

    礼堂外他不由分说将她禁锢在身下,医院里猝不及防的亲吻,还有他执意带她来这里…

    到此刻,她似乎才慢慢了解了陆祁溟这个人。

    他的不容置疑,他热烈肆意的底色,以及他对她毫不遮掩的企图,比她以为的还要更深。

    最后一圈时,陆祁溟已经完成了对萧喆的套圈。

    萧喆似乎着急了,想尽量拉近距离,然而猛踩油门时,方向一偏,从陆祁溟身后擦身而过。

    两辆车撞在了一起。

    同一时间摔了出去。

    眼底的世界变成了黑白默片,梁舒音的心也跟着重重摔了出去。

    呼吸凝固。

    嗡嗡作响的脑袋里,隐约有根弦,“轰”地一声,断裂了。

    场边那群人在惊声尖叫后,骤然安静了下来。

    有人担心,有人窃窃私语,还有人问要不要叫救护车。

    似乎过了很久,但其实也不过十几二十秒,就在梁舒音攥紧拳头准备走向赛场时,赛道外的草堆里,有人率先爬了起来。

    墨色头盔,红白赛车服。

    是他。

    确认他身份的那一刻,胸腔里那颗心重重回落,不知为何,她忽地鼻头一酸。

    陆祁溟起身后,没急着离开,而是缓缓走到几米外的地方,将躺在地上的萧喆拉了起来。

    傍晚时分,烈日逐渐西沉,天际余留着一抹火烧云,风里却夹杂了潮闷的水汽。

    是下雨的前奏。

    绯色与浅蓝交汇的天际下,梁舒音看着陆祁溟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男人似乎左腿受了伤,身体重心都在右脚上。

    他拎着头盔,走得极慢。

    光线落在他眼皮上,大概是有些晒,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原本就冷酷的一张脸显得更加凌厉不好惹了。

    有些人大概天生就是目光簇拥的焦点,即便走路的姿势一瘸一拐,也并不妨碍他这个人浑身散发的荷尔蒙。

    周围不少女生都跃跃欲试,想上前与他搭讪或合影,却又因他冷冽的气场望而生畏。

    陆祁溟缓慢穿过赛场。

    短短两三分钟的路程,他用了整整十分钟,走出场地的瞬间,他撩起眼皮,朝香樟树下的她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相撞。

    喧嚣而偌大的赛场,隔着人群,陆祁溟的目光就那样定在她身上。

    浮游的空气粘腻湿闷,两人彼此对望,谁也没有移开视线。

    目光链接在一起,寂静,又暗涌着什么。

    如同第一次在赛场上相遇那样。

    只不过这一回,立在树下,心跳踩空的那个人,是她。

    第23章 幻梦

    陆祁溟走到了梁舒音面前,却见她皱着眉,一张小脸比刚才更惨白了。

    “怎么了?”

    她瞥了眼他一瘸一拐的左腿,“你腿没事吧?”

    陆祁溟有些意外,低笑一声,“所以是在担心我?”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有心情跟她嬉皮笑脸。

    梁舒音紧抿着唇,面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陆祁溟,你真的不怕残废吗?”

    “怕。”

    男人也跟着敛去笑意,定定地望着她,“但我更怕对你食言。”

    梁舒音盯着他,沉默了片刻,扭头就走。

    “去哪儿?”他急忙拉住她。

    “买冰袋。”

    那一摔看起来惊心动魄,伤没伤到骨头她不知道,但眼下她能想到的就是立刻冰敷。

    陆祁溟一愣,继而笑道:“等一下。”

    他下巴朝旁侧点了下,“先把正事儿办完。”

    顺着他的视线,梁舒音看见一个男人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男人身后跟着两个熟面孔。

    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林岚和叶子。

    “道歉吧。”林枫将人推到梁舒音面前。

    叶子倒是能屈能伸,立马鞠躬道歉,忏悔说自己因为嫉妒心作祟,没摆正好心态,枉读了这么多年书。

    亏得自己还是中文系的,竟然连仁义礼智的基本道理都罔顾了。

    也许是她自己骂自己的那副表情,太过一本正经,秦授在一旁笑出了声,把叶子那张脸弄得更加一阵红一阵白。

    叶子道完歉后,林岚还杵在旁边,东张西望,就是不开口。

    林枫直接对准她膝窝,一脚踹过去,林岚一个趔趄,险些摔了。

    立定好后,她扭头,狠狠瞪了眼林枫,然后又在他眼风的逼迫下,不得不开了口。

    “那个,对不起。”

    “对不起谁了,人家没有名字吗?”林枫揣着胳膊,在旁边吼她。

    林岚深吸口气,也知道错在自己,索性放下了面子。

    “梁舒音,对不起,是我没了解清楚整件事,误会了你爸。”

    她转头又骂了叶子一句,“还不是这个死丫头,事情只说半截。”

    “总之,我不该说那些侮辱你爸的话,我就是个混账,希望你能原谅我。”

    梁舒音有些意外。

    没想到早上还嚣张狂妄的两人,此刻竟真的向她低了头。

    她下意识瞄了眼抄手立在一旁的陆祁溟,原来这就是车神亲自上场的份量。

    他说会让她相信的,而他也的确做到了。

    只是,她又欠了他一次。

    心底那点戾气消散,梁舒音盯着面前两人,眉心舒展,语气也友好了很多。

    “好,你们的道歉我收到了,以后就如林岚所说,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这件事,以及我的身份,还请你们替我保密。”

    她看了眼叶子,“尤其是不能让虞大的同学知道。”

    “为什么?”

    叶子反问,“既然你爸是清白的,为什么怕被人知道?”

    “你也知道他是清白的,可你不也说了那些不该说的,侮辱人的话么?”

    叶子一噎,讪讪点头:“知道了。”

    “行,愿赌服输,不就是保密嘛。”

    林岚做个拉链拉上嘴巴的动作,“我林岚脾气虽然不好,但还没有大嘴巴这个爱好。”

    晚霞弥漫的天空下,她弯了弯唇角,“谢谢。”

    事情了结,就在两人准备离开赛场时,身后有人追了过来。

    “陆祁溟——”

    陆祁溟脚下一顿,微眯起眼睛,望向来人。

    “萧喆?”

    萧喆跑过来,人还喘着气,弯了腰,双手扶住膝盖,“对不起,陆祁溟。”

    “对不起什么?”他明知故问。

    “我不该在比赛前对你说那些话,是我太狂妄自大了。”

    整场比赛他都被陆祁溟碾压吊打,比赛结果一点悬念都没有,他最后甚至还把人带翻了。

    如此重大的事故,陆祁溟非但没丢下他,到最后也没说过一句责骂他的话。

    从技术到人品,两人一对比,他早就汗颜又惭愧了。

    陆祁溟微挑眼角。

    果然,小树不修不直溜。

    看着这个几乎跟自己年少时性子相仿的小孩,他抬手拍了拍他肩头。

    “年少气盛是好事,但别过于自负,前辈的建议还是要听。”

    萧喆挠了挠头,终于露出跟年龄相符的腼腆笑容。

    “我知道了,祁哥。”

    林枫也跟了过来,手挂在萧喆肩上,忍不住洗刷这位刚才还眼高于顶的少年车手。

    “这回知道谁才是真正厉害的主了吧,你陆哥在你这个年纪,都不知道破了多少记录了,就你那点成绩,吹捧听多了,还真以为自己是天才啊。”

    萧喆不好意思地觑了眼陆祁溟,胳膊肘戳林枫。

    “好了林哥,你别说了,我知错了还不行吗。”

    一次道歉换来一个天才少年的自省。

    这笔买卖很划算。

    林枫心情大好,越说越起劲,一巴掌拍他脑后,“哟,你还有不好意思的一天。”

    萧喆不理他,盯着陆祁溟的腿,有些担忧,“对了祁哥,你腿不要紧吧?”

    要不是他急功近利,车子最后也不至于失控,差点酿成大祸。

    “放心,瘸不了。”

    一路围了不少人,在林枫和萧喆在掩护下,两人才冲出人墙,去了停车场。

    上车前,陆祁溟手机响起,他拉开车门,示意她先上去。

    “冰袋。”她提醒他。

    没想到这姑娘还惦记着这件事,他弯了下唇角。

    “放心,秦授已经去买了。”

    她没再说什么,躬身进了后座。

    他那通电话有点久,她靠在椅背上,透过玻璃窗,将视线落在他受伤的那条腿上,不知不觉,眼皮竟慢慢沉重起来。

    场景切换,不知为何,她竟然从赛场回到了家中的书房。

    轻纱扬起的房间里,尘埃在光点下飞扬,梁蔚坐在窗边的轮椅上,背对着她,不断跟她重复着那句话。

    “音音,爸爸不能再保护你了,但你要永远记住爸爸说的那句话。”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他叮嘱她,让她学着保护自己,永远不要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但他的语气里,却已经没了生的意志。

    她拼命摇头,哭着,跪着爬到他面前,慌忙地抓住他的轮椅。

    “爸爸,我不是什么君子,我也不要你离开。”

    被眼泪鼻涕呛到也顾不得了,她胡乱抹了把脸,死命抵住他的轮椅,好像下一秒,他就会连人带椅,坠落下去。

    “你不许离开我,你要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你要看着我毕业,工作,结婚。”

    她声嘶力竭,嚎啕大哭,“你不可以丢下我,不可以的,爸爸…”

    就在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耳边“砰”一声,她浑身一抖。

    眼前的场景顿时破碎成了幻影。

    陆祁溟拿着秦授给的冰袋上车,刚关上车门,就看见女孩双眼紧闭,面颊湿润,一双放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攥得紧紧的。

    像是被噩梦缠绕了。

    他侧身靠过去,轻声唤她,“梁舒音。”

    就在他抬手,用拇指替她抚去面颊的泪痕时,女孩缓缓睁开了眼。

    带着刚醒来的懵懂,安静又迷茫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他。

    她的睫毛湿漉漉的,眼圈泛红,双颊还挂着两行泪,像漂亮但破碎的瓷娃娃。

    他呼吸微滞,心头一动,捏着她下巴,就吻了下去。

    温热粗糙的触感落在唇上,梁舒音才彻底从梦中清醒,她反应慢半拍地偏过了头。

    男人的吻在浅尝辄止后,落在了她耳下。

    陆祁溟埋在她肩窝里,低笑出声,“胆小鬼。”

    男人性感磁醇的嗓音,裹挟着滚烫的温热,落在她脖颈中。

    心跳漏了半拍,她终于反应过来,伸手去推他。

    陆祁溟却起了身,扯了前排中控上的纸巾给她。

    “谢谢。”

    她伸手接过后,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淡定地问他:“你的腿没事吧?”

    “没事。”

    言简意赅的回答后,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冰袋,扔给她,“替我冰敷。”

    她怀疑地盯着他,掌心摊着冰袋,没动。

    “可是秦授说,你可能会腿瘸。”

    “别信那家伙危言耸听的鬼话。”

    他将裤腿挽起,膝盖支到她面前,人往椅背上一靠,斜眼睨她,“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的膝盖肿了好大一块,青紫色淤青泛上,好在没破皮流血。

    没再多问废话,梁舒音赶紧将冰袋贴了上去。

    在她给他冰敷时,他的手就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像是圈定了一个范围,将她揽入自己的地界。

    “今天这个结果,还满意吗?”靠在沙发上的人,突然开口。

    梁舒音顿了下,“谢谢你,陆祁溟。”

    头顶静了两秒,他又问:“你跟你爸关系很好?”

    “嗯。”

    “他走了后,你都过得辛苦吧?”

    手中的冰袋掉落,她抬头,警惕地望着他,“你查我?”

    陆祁溟漆黑眸子盯着她,半晌,缓缓道:“因为担心你,所以去了解了一点,放心,没查你户口。”

    她睫毛颤了颤,垂下眸子,将冰袋捡起来,重新换了个新的,却没再多说一句话。

    过了会儿,也许是头颈有些累了,梁舒音下意识调整姿势,一抬头,就撞见陆祁溟正目不转睛盯着她。

    “你可以自己拿着冰袋吗?”她问他。

    陆祁溟斜睨着她,用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欠揍的三个字。

    “我手疼。”

    梁舒音:“……”

    那她一只手还包着纱布呢。

    她瞥他一眼,继续低头,认真地替他冰敷,但这回离这个危险人物稍微远了些。

    男人却有些得寸进尺,“再往左一点。”

    梁舒音听话地把冰袋往他膝盖左边挪。

    “再往上。”

    她又往上挪了些。

    “再——”

    梁舒音打断他,“你自己来。”

    知道他是故意的,她脾气也上来了,正要撒手,司机不知怎的,忽然一个急转弯,她没稳住,人跟着车子一甩。

    没控制好平衡,她径直扑到了男人身上。

    陆祁溟的长手本就虚虚地放在她背后,见她摔过来,正好一把将她搂住了。

    “投怀送抱?”他低头看着双手撑在他大腿上的人,戏谑道。

    大概是因为车里还有其他人,他略微压低了嗓音,离得近了,那声带里磨人的颗粒让人头皮发麻。

    梁舒音抬眼瞪他,起身,坐回了原位。

    此时正好有一辆摩托车疾驰而过,她将刚才掉落的冰袋捡起来,问他。

    “陆祁溟,你当年为什么要退出赛车圈?”

    “想知道?”

    她双眼放光,认真地点了点头,眼底都是窥探的兴致。

    他盯着她,意味深长道:“这种隐秘的事,我只告诉我女朋友。”

    她立刻移开视线,将装着冰袋的塑料袋系好了,一副我其实也没那么感兴趣的表情。

    见她倏然冷淡下来,陆祁溟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姑娘,还真是捂不热。

    快到学校时,他想起什么,伸手从后面拿出一个黑色的方盒。

    里面是一个新手机。

    “你手机不是摔坏了吗?”他将东西递给梁舒音。

    她没接,“谢谢,但不用了。”

    “先拿着吧,等你手机修好了再还我。”

    她还是没伸手。

    僵持之中,陆祁溟径直将东西塞进她掌心,循循善诱道:“你这样,我怎么找你?”

    梁舒音扭头看他,一脸认真,“你找我做什么?”

    陆祁溟皱眉,盯了她两秒,然后抓住她手腕,用力往怀里一拽,强势霸道瞬间取代了刚才的温和。

    “你说我找你做什么?”

    第24章 疑云

    刚才还在赛场上为她拼命的男人,此刻却突然脾气上头,一副要吃了她的冷戾模样。

    梁舒音并不意外,也不慌张。

    因为这段时间的相处,她早就摸透陆祁溟是个什么样的人,嘴上放狠话,但其实根本不会伤害她。

    只是手腕被他捏痛,她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陆祁溟察觉到她的微表情,放了手,双手撑在她身侧,将她瘦而窄的身体圈在他双臂之间。

    距离更近了。

    呼吸喷薄在她面颊,滚烫的,引得她皮肤也微微发烫。

    “你真不知道我找你干什么?”

    他定定望着她,沉声,又玩味似地重复了一遍。

    车子中间的隔板落下,司机听不见、也看不见后排发生了什么。

    在他的地盘,被他钳制着无法动弹,若放在往常,梁舒音会生气,会跟他硬碰硬。

    但他受伤的膝盖还摆在面前,提醒着她,他刚刚才为她受过伤,她若发火,就真的很混账了。

    于是她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用茫然的眼神回应他。

    “不知道啊。”

    她欠他的人情债,可以用其他方式偿还,但他想要的,她依然给不了。

    心动这种东西,没办法支撑她去做出任何非理性的选择。

    然而,人的眼睛是最容易暴露性格底色的。

    而她这双眼,眼型虽然妩媚,但看人时清冷中带着狡黠的意味,既没有不谙世事的天真,也没有愚蠢的茫然。

    相反,光看她这双犀利的眼睛,就能判断出,她是个很聪明的人。

    “你知道吗?”

    陆祁溟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你这双漂亮的眼睛,实在不适合装傻充愣。”

    她眸光微动,胸膛起伏了下,稍稍偏头,视线从他肩上方穿了过去。

    男人却没放过她,虎口掐住她下巴,将她的脸掰过来,逼迫着让她跟自己对视。

    “梁舒音,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让你别躲着我?”

    “所以呢?”

    她仰着头,被他拿捏着,疲惫没有血色的一张小脸上仍旧一副较劲的模样。

    “所以早上在咖啡厅,你要不是为了躲我,也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了,对吗?”

    他看似强硬,语气却是循循善诱,且极度温柔的。

    被戳中了心思,梁舒音咽了咽喉头,没接腔。

    “看吧,这不就躲出事情来了。”他乘胜追击。

    她心虚地垂下了眸子。

    “梁舒音,你得知道一点。”

    陆祁溟凑近了,光明正大重申他对她的企图,“我虽然不会强迫你,但我看上的人,我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

    密闭空间内,他用掺杂着浓稠欲念的气声,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一件事。

    她逃不出他的掌心了。

    把强势说得这么堂而皇之的人,梁舒音生平还是头一回见。

    只是滚烫气息灼得她耳朵发烫,一时竟有些耳鸣。

    她不舒服地皱了眉,仰头跟他对峙,眼睛里清清楚楚写着“不爽”两个字。

    “别用这种眼神盯着我。”

    喉头滚动,陆祁溟伸手,用掌心覆盖住她眼睛,语气蛊惑,“因为,我怕我会忍不住把你吃了。”

    光线被挡,眼皮是温热的触感,梁舒音本能地深吸了口气。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人容易恐慌,但她却丝毫没退让,气势依旧不减。

    “那你敢吗?”

    她听到他从胸腔闷出的一声低笑。

    “要试试吗?”

    像是在引诱她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窗外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拍打在玻璃窗上。

    两条不同方向的水珠蜿蜒,交合,无声无息融为一体。

    静默的僵持中,梁舒音对他的引诱,采取避而不答的态度。

    但毕竟是方寸之地,彼此呼吸因狭窄空间的寂静,被无限放大。

    就连吞咽口水的声音,都染上了几分暧昧的欲色。

    陆祁溟盯着她抿唇后湿润的地方,咽了咽喉头,终于拿开掌心,重新回到了他的位置上。

    光明进入眼底,禁锢着她的男人离开,她松了口气,第一时间朝车门那边挪了挪。

    陆祁溟察觉到她虚张声势的动作,只是轻笑了声,然后将手机塞进她掌心。

    她这回没再拒绝。

    因为不想再自找麻烦。

    下车前,陆祁溟又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很怕痛?”

    她脚下微顿,推开了车门。

    那声冷淡的“没有”,随着她下车的动作,飘散在了风中。

    雨越来越大,她却没撑伞,双手举着在头顶挡雨,一只手还包着纱布,也不怕淋湿了,伤口发炎。

    陆祁溟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匆促的脚步。

    从赛场下来,她对他的担忧和迟疑,他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底。

    她不是不愿意。

    而是不敢。

    想起刚才提起她父亲的事,她敏锐警惕的神色,这种不敢,莫非跟她的家庭有关?

    “少爷。”

    中间的隔板收回,前排的司机张叔打断他的思索,“秦少说了,无论如何,你还是得去一趟医院。”

    陆祁溟从空无一人的大门处收回了视线。

    膝盖的痛随着湿润的空气一阵阵袭来,他深深地吁了口气,跟张叔点头。

    “好,去找陆医生吧。”

    回到家,梁舒音走出电梯,就看见陈可可缩在门口的折叠椅上刷手机。

    “你怎么来了?”

    陈可可一屁股从椅子上跃起,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找不到你人,就问了李诗诗,她跟我说了你今天的事儿。”

    她将手机揣兜里,牵起梁舒音裹成粽子的那只手,左右看了下,眉头皱成了倒八字。

    “你这肯定疼死了吧?”

    她一直知道梁舒音极度怕疼,不是心理上那种害怕,而是生理上实打实的剧痛。

    第一次知道她这个弱点,是高一暑假,梁舒音去她家做客。

    从小梁舒音爸妈就不让她做家务、不让她进厨房,就连水果都是削好切好端到她面前。

    而那次在她家,梁舒音见她把苹果皮削得漂亮,心血来潮,也跟着学。

    结果,刀子不小心在虎口拉出一条口子。

    她当即就脸色煞白,痛得在沙发上弯成一只小虾米,眼泪不断往外飙,连开口说话都异常艰难。

    “可可…我有点怕痛,你能…能帮我包扎下吗?”

    陈可可险些被她那张,像是失血过多而骤然苍白的脸吓哭了,差点就要打120了。

    后来她才知道,梁舒音的痛觉神经,天生就比其他人敏感数十倍,伤口其实并不碍事,只是回回都痛得像是要晕厥。

    想起李诗诗描述中,她徒手去握那半截啤酒瓶的场面,陈可可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这样的痛,还不得要了她的命?

    梁舒音却淡然地摇头,“已经不疼了。”

    陈可可咬牙切齿,“没想到叶子竟然那样卑鄙,你好心好意帮她,她还反过来整你。”

    梁舒音从包里摸出钥匙,“没事儿,都过去了,她们也道歉了。”

    陈可可咬着唇,抠着手,嘴角往下撇着,“这件事都怪我。”

    钥匙插入锁孔,一拧,梁舒音推开门,回头看身后耷拉着脑袋的人。

    “怎么又怪到你头上了?”

    “要不是我让你去参加比赛,你也不会得罪林岚,叶子报复你多半也有她姐的原因。”

    梁舒音将忏悔的人拉进屋子里。

    “可可,这事儿真你没关系,纯粹是因为他们触犯到我的底线了,我才会一时失了控。”

    陈可可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抿了抿唇,又抬眼觑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走过去抱住梁舒音,将她搂得紧紧的。

    “你说得对,都过去了,咱们音音大宝贝就是最厉害的,都敢徒手抓玻璃了,好勇敢啊。”

    梁舒音额角抽了抽,心虚嘟囔道:“我这种莽夫之举,你还是别表扬了。”

    两人进了玄关,陈可可换好鞋,将单肩包挂在门口的架子上,问她。

    “诗诗说你们中午前就去医院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梁舒音用皮绳随手扎了个丸子头,顿了下,“去了赛场。”

    “什么?”

    哪怕她只是用一两句话概括了这件事,陈可可依旧从中窥探到了几分暧昧,阴云密布的圆脸,瞬间煦日高照。

    “天呐!他可是自从退圈后谁也请不动的车神,竟然为了你,连命都不要啦?”

    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抱着墨绿色抱枕,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打转。

    “所以,对于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梁舒音给她倒了一杯水,在她旁边坐下,也从背后抽出抱枕,往怀里一塞,转头看着阳台的花草,轻描淡写地开口。

    “我不知道。”

    陈可可抿着水,眼睛从玻璃杯中透视她。

    比起以前的“没什么”,她今天这个回答,虽然依旧没有定论,但显然,已经不太一样了。

    “你饿了么,想吃什么?”

    梁舒音拿出手机,战略性转移话题,“我点外卖。”

    “别点了,你今天受了伤,得补补,我给你炖汤吧。”

    陈可可放下杯子,小跑去了厨房,半分钟后,从厨房传来她悲怆的呐喊。

    “音音,你家冰箱怎么什么也没有呀?”

    “因为顾言西出国了呀。”客厅的某人说得义正词严。

    陈可可手撑在脑门上,重重叹了口气。

    她知道梁舒音不会做饭,又挑食,她舅舅几乎每周都会上门,将她的冰箱填满,再塞几十个亲手包的馄饨。

    但也没想过她冰箱竟然秃成这样,连颗鸡蛋也没有。

    关上冰箱门,陈可可走到玄关去换鞋,“我去楼下买点菜。”

    别看陈可可长得可爱,像个养尊处优的温室花朵,但其实她从小被寄养在奶奶家,日子并不好过。

    奶奶重男轻女,把她堂弟当成宝,她反倒像个任劳任怨的保姆。

    那几年,她个头刚有灶台那么高,就搭着个凳子学做饭,十根手指头有三个都在切菜时受过伤,没认真上药,留了疤。

    后来她在外地创业的妈妈知道女儿过得不好,哭着和奶奶大吵一架,跟她爸离婚后,就将她带走了。

    她妈程琳坚决不让她再做饭,但她偏又喜欢下厨,偶尔研究两道菜,味道几乎跟外面饭馆的都没什么区别。

    闻言,梁舒音走到玄关,从抽屉里拿了把墨绿色的伞出来,递给陈可可。

    “那就辛苦可可小姐啦。”

    等人走后,她却没立刻关上抽屉,那里面还有一把黑色的折叠伞。

    陆祁溟的。

    之前在阳台晾干后,她忘了带在身上了,开学这几天又太忙,全然没想起这件事。

    不属于她的东西,自然要归还,她将伞拿出来,顺手塞进了包里。

    窗外雨势增大,暴雨如注,阳台的花被打落,红的白的花瓣,七零八落,坠了一地。

    她拉上窗户,将脆弱的那两盆花抱起来,换了个墙角安全的位置。

    暮色尽染,楼上咿咿呀呀的戏曲声传来,而她却没离开,盯着玻璃窗上的自己出神。

    不管花还是人,都一样,如果想要及时止损,或避开危险,最好的办法,就是别让自己再置身于任何可能到来的风暴中。

    开学第一周以戏剧性的方式结束。

    一场暴雨后,秋老虎消退,空气中又添了丝凉意。

    周一,梁舒音第一节文学理论课后,就被辅导员叫去了办公室。

    虞大校庆在即,她在新生汇演上的表现出了圈,辅导员苏芮想让她跟话剧社、诗社的人一起,搞个混搭的创新节目,在表演中加入打鼓的元素。

    梁舒音对校庆没兴趣,找了借口婉拒。

    苏芮见她态度强硬,也不想难为这个年年拿奖学金的优等生,苦口婆心劝了半天后,还是放她离开了。

    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差不多快到午饭时间了。

    她快步走到电梯间,结果发现三楼的电梯坏了,前面放了个黄色提示牌。

    “正在维修中”

    她掉头去了走廊尽头的楼梯间。

    推开厚重的木门,她边刷着班级群里跳出的信息,边踩着步子慢慢往下。

    走到二楼,楼梯间恰好对着教师办公室,有人从里头出来,低着头,捂着脸,发出蚊蚋般的声音,脚步仓促得像是撞了鬼。

    她下意识抬头,就看见林语棠的背影。

    如果没听错,林语棠刚才是在…哭?

    梁舒音抬头朝那间教师办公室望去,很快听见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嗯,刚下课,中午当然要回来伺候老婆大人了。”

    她握着手机的指节骤然收紧。

    她认识那个熟悉的声音,是李明德,文学系主任,教现当代文学的。

    李明德没在她的班级授课,不过她这学期倒是选修了他每周一晚上的戏剧鉴赏课。

    掌心的手机猝然响起,大张旗鼓的铃声,刺破了楼道被围困的阴冷空气。

    大概是听到门外的动静,李明德起身朝门口走了出来。

    厚重的脚步声渐近。

    梁舒音接起陈可可的电话,转身下楼,“嗯,我刚从苏老师办公室出来。”

    她边讲电话,边踩着楼梯,一步一步缓缓往下走。

    沉闷的空气中,她莫名感觉有一双漆黑的眼睛,如鹰鸷般,紧紧盯着她的后脑勺。

    第25章 危险

    直到梁舒音下到楼梯拐角处,男人也并未撤回脚步。

    她知道他在往下看。

    “好,还是要巧克力味的吗?”

    她低着头,若无其事地跟陈可可讲电话,但脚下的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一分钟后,等她从侧门走出去时,后背已经渗出了虚汗。

    她忍住回头朝二楼窗台望去的好奇心,快速离开了这栋阴影笼罩的办公楼。

    回到宿舍,她用钥匙拧开门,就看见林语棠在凳子上呆坐着,包还挂在肩头没取下,连宿舍有人回来都没察觉。

    她叫了声:“语棠?”

    林语棠反应慢半拍地转过头,“你回来啦。”

    “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可能是有些中暑。”

    她将单肩包从身下取下来,勉强地扯了下嘴角,“你说都九月底了,咋还这么热。”

    热吗?

    每个人对天气的体感不一样,梁舒音打开手机,查了下今日的温度。

    25°

    她没多说什么,将冰淇淋从袋子里拿出来,一个放在陈可可桌上,另一个递给林语棠。

    “吃盒冰淇淋就凉快了。”

    林语棠伸手去接,脸色终于自然了些,“谢谢。”

    梁舒音盯着她,语气漫不经心的,“对了,刚刚在办公楼看见你,本来想叫你,但你跑得太快了。”

    林语棠手一僵,顿了一两秒才接过冰淇淋,抬头看她时,眼神像触电般不自然地移开了。

    “我可能当时太饿了,急着跑去食堂吧。”

    梁舒音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拉开椅子,从抽屉里拿出个发圈,随手扎了个丸子头,然后扭头看向林语棠。

    “没关系,我就是随口一问。”

    林语棠看她一眼,慌忙从柜子里抓了件衣服出来,低垂着脑袋。

    “那我先去冲个凉。”

    “快去吧,不然冰淇淋都要化了。”

    她前脚进了卫生间,陈可可后脚就嚷嚷着推开宿舍的门。

    见梁舒音拿起扫帚准备扫地,陈可可将包往凳子上一扔,一屁股坐在书桌上,把地面的位置给人腾出来。

    “好累啊,嗓子都冒烟了。”她拿起桌上的冰淇淋,“你说这群人干嘛这么积极,校庆不是还早吗?”

    她撕开包装,挖了一勺进嘴里,凉凉的巧克力融化在舌尖,排练的燥热顿时被缓解。

    “还好你没进话剧社,那帮人跟打了鸡血似的,大中午的一点都不累。”

    “你不是一直挺喜欢的吗?”

    林语棠的凳子下有零星的碎纸屑,像是被随手撕掉的那种,梁舒音拉开凳子,将碎纸屑扫了出来。

    “也是。”

    陈可可咧嘴一笑,“不过你说我跟莎士比亚是有多大的缘分啊,高中排他的剧,大学又排。”

    陈可可噼里啪啦输出一大箩筐,没听见回应,抬头才看见梁舒音已经扫完了地,正靠在书桌前,拿着个翻页的日历在走神。

    她叹口气道:“音音,今晚又是李明德的课了。”

    “嗯。”

    梁舒音将日历放下,从旁侧的柜子上抽出一本泛黄的先秦作品集,那里头夹着一个手写的书签。

    上面是飘逸凌厉的四个字。

    “不平则鸣”

    陈可可突然就没食欲了,她将冰淇淋往旁边一扔,从桌上跳下来,小心翼翼地开口。

    “这都两年了,还没进展。”

    “啪——”

    手头的书被梁舒音阖上,她朝阳台外望去。

    天色阴沉,风吹得宿舍外的参天大树东摇西晃,张牙舞爪的样子,颇有种虚张声势的架势。

    她收回视线,将书放回了柜子的最里侧,看着陈可可道:“或许,快了。”

    晚上的戏剧鉴赏课在七点。

    梁舒音六点四十才从食堂回来,风有点大,她从柜子里找了件针织开衫套上,跟一直等着她的陈可可说:“走吧。”

    “语棠呢?”

    陈可可瞄了眼靠着阳台的空位,疑惑道:“她难道忘了今晚有课了?”

    “可能她已经去教室了吧。”

    陈可可“哦”了声,想起林语棠最近总是神出鬼没,关上宿舍门前,又忍不住看了眼她的书桌。

    两人跟以往一样,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落座。将包塞进书桌时,梁舒音下意识环视教室。

    几乎满座。

    她深吸了口气,心里莫名烦闷,笔尖不觉在草稿纸上画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搁在桌上的手机响起,她掀起眼皮看了眼,默了几秒才伸手拿过来。

    是陆祁溟发来的信息。

    【在上课?】

    【嗯】

    【什么课?】

    梁舒音拿起手机,拍下投影上的那几个大字,发给他。

    陆祁溟:【有课表吗?】

    【?】

    【我忽然对你们中文系的课很感兴趣】

    【学校官网有,感兴趣可以自己去查】

    回完这条,梁舒音就将陆祁溟的账号设为免打扰,然后把手机反扣在了桌上。

    几分钟后,她察觉到陈可可一刻不闲地敲着手机,还时不时瞟她一眼,显然不太对劲。

    “跟谁聊呢。”她狐疑地看向做贼的人。

    “就是那个…秦授啊。”

    陈可可放下手机,手臂叠在一起,心虚又乖巧地望着她。

    “他问我要课表,说是对咱们系的课很感兴趣,想提升下文化修养。”

    “你信他?”

    陈可可摇头,“不…太信。”

    “我猜——”

    她狡黠一笑,凑过去,压低声音道:“真正想要的应该另有其人吧。”

    梁舒音看她一眼,“那你还给。”

    陈可可撅嘴,“你又没说不让我给。”

    梁舒音拿着手头的笔,敲她脑门,“我看你就是存心的。”

    这时,教室内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躁动。

    李明德一手拿着公文包,一手拿着水杯,身姿笔挺地进来了。

    他穿着白衬衫、西裤,衬衫袖口挽起,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若是不看脸,光那笔挺的背影,也很难让人相信他已经年过四十了。

    也许是他皮囊还不错,为人又风趣幽默,他的选修课一直都是满座的。

    李明德一进教室,室内学生的目光都粘在他身上了。

    当然,除了梁舒音。

    “那不是棠棠吗?”

    陈可可戳了下梁舒音胳膊,“她怎么跟李明德一前一后进来?”

    梁舒音抬起头,漠然地朝前方看了眼,没应声。

    私立医院的病房内。

    陆祁溟靠在病床上,刚做完术前检查的他,盯着手机上的信息,差点气笑了。

    问她课表,她让他自己去查。

    那日从赛场回来,她在车上的低眉顺目,还真是稍纵即逝。

    也对,温柔的确不属于她。而他喜欢的,也正是她身上的那股劲儿。

    秦授从门口进来,将刚打印出来的一页纸递给他,见他唇角带笑,瞥了眼他手机屏幕,习惯性地开口揶揄。

    “都要做手术了,还不肯让姑娘知道,这年头竟然还有你这种情圣。”

    陆祁溟接过课表,撩起眼皮,淡淡扫他一眼。

    “不然呢,拿这种事去道德绑架她?”

    秦授坐在床尾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拿眼睛觑病床上的人。

    “生平第一次追姑娘就碰了钉子,什么感想?”

    陆祁溟目光掠过手头的课表,没理他。

    “不过也不能怪你,这姑娘的确心太硬了。”

    秦授拧开瓶苏打水,喝了口,不安好心地提议道:“不如换一个吧,换一个都不用你追,人主动就投怀送抱了。”

    陆祁溟也没恼,唇角一勾,不痛不痒地使出杀手锏。

    “你换得那么勤,不怕染病吗?”

    被精准攻击,秦授也只冷笑一声,“死了最好,一了百了。”

    “嗯,死亡当然是懦夫解决问题的惯用手段。”

    陆祁溟冷冷看他一眼,嗤笑道,“那要是死不了,也活不成呢?”

    秦授仰头靠在沙发上,双手大张,眼睛盯着头顶的白炽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陆祁溟挨着扫了眼梁舒音的课表,看向今晚那堂课。

    李明德,戏剧鉴赏课。

    他看了眼时间,过去刚好赶上她下课。

    视线从课表收回,他掀开被子下床,随手抓过旁边架子上的外套。

    秦授一急,“你干嘛?不会是想溜出去吧?”

    见他不说话,秦授起了身,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一脸严肃地告诫他。

    “陆煦说了,从今晚起你就不准离开医院了。”

    “放心。”

    陆祁溟扣着袖口,冷眼盯着窗玻璃中自己的影子,微偏了头活动发酸的脖颈。

    “明早手术,不会耽误的。”

    秦授径直拿出手机,“行,你走吧。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梁舒音,告诉她你手术的事。”

    “反正,你也只听她的话。”

    陆祁溟手一顿,偏头看他,“你确定要这样做?”

    “那得看你了。”

    今晚这堂课,讲的是曹禺的《雷雨》。

    台上的李明德兴致高昂,台下的同学则像虔诚的信徒,一瞬不眨盯着他。

    整个阶梯教室里,只有他抑扬顿挫的声音。

    梁舒音冷眼望着讲台上的伪君子,唇角牵起一个冷嘲的笑。

    下课铃声响起后,李明德跟前排的林语棠说:“课代表,等会儿到我办公室来拿下节课的资料。”

    林语棠低眉顺目回他:“好的,老师。”

    笔盖“啪”一声被梁舒音用力阖上。

    她听见陈可可在旁边敲着手机回复信息,不耐烦地抱怨道:“这么晚了,还要去排练,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哎,音音你先回吧。”

    陈可可收了电话,用手臂将书本一股脑扫进她那个大布袋里,“我得去话剧社当牛马了。”

    “好。”

    梁舒音将书本叠好,“要给你带冰淇淋吗?”

    “行—”

    陈可可摸了下自己浑圆的肚子,改口道:“算了,我得减肥了。”

    “好。”

    教室里的人走得七七八八,还剩下零星几个。

    梁舒音抬头看了眼前排,林语棠还在埋首写着什么,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而讲台上的李明德正拧开保温杯喝水,似乎也并不急着回家。

    梁舒音收拾好东西,倒数第五个出了教室,她一路步行去附近的小吃街,买了杯少糖的青柠水。

    常温的青柠水被她一口气喝完,心跳因为喝得太猛而急速跳动起来。

    她看了眼时间,十五分钟了。

    差不多了。

    她将空塑料杯扔进垃圾桶,朝着那栋老旧的办公大楼走过去。

    一楼大厅没人,白炽灯年久失修,忽明忽暗,像鬼影闪烁。

    从走廊望过去,这层楼只有两个办公室开着灯。

    她踩着楼梯上了二楼。

    来的路上,梁舒音一直在想,她宁愿不要这所谓的进展,也不想林语棠落入虎口。

    然而,当她立在二楼尽头那间唯一亮着灯的办公室外,听见林语棠被扭曲的声音时,她脑子骤然一片空白。

    “李老师,你别这样…”

    林语棠的哭腔从室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压抑而惶恐。

    “装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

    李明德终于揭下伪善的面具,嗓音里的诱哄意味,令人作呕。

    “穿这么厚的外套不热吗?来,老师帮你脱了…”

    梁舒音脑子里嗡嗡作响,脚下虚浮,她整个人没站稳,往后一个踉跄。

    中午还在电梯外的那个维修牌,不知何时挪到了这里,她后退时,小腿撞在牌子上。

    刹那间,寂静楼道发出一声刺耳的“滋拉”声。

    “谁?”

    李明德一声低呵,随即朝着门口寻来。

    男人的皮鞋声一下一下,像鼓点般,重重踩踏在她的心跳上。

    危险渐近。

    梁舒音两条腿却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僵硬得无法动弹。

    “砰——”

    办公室大门被李明德用力拉开。

    惨白的光线从室内溢出。

    梁舒音脑袋一片空白。

    第26章 秘密

    楼梯间的门板后面,漆黑无光的世界。

    梁舒音屏住呼吸,一手捂着几乎快冲破喉咙的心跳,一手捂着自己的嘴。

    走廊里,李明德似乎在门口顿住了脚步。

    两秒后,他朝着楼道走了过来。

    “咔哒”一声,手电筒的光射入楼道,光源在漆黑狭窄的空间,四处扫射。

    楼上,楼下。

    接着,那束光朝木门后的位置缓缓移动。

    就在李明德伸手去拉木门时,楼道忽然响起一声刺耳的喵呜声。

    一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猫,猝不及防冲撞到李明德身上。

    李明德被吓得往后一躲,松开了拉着木门的手。

    那只野猫从他身上噌地越过,又踩着地上的维修牌,跃上窗台,喵呜一声溜走了。

    楼道再度安静下来。

    “小畜生!”

    李明德像是松了口气,拍了拍身上的猫毛,关掉手电筒,回到了办公室内。

    握紧的拳头松开,后背早就出了一层虚汗,她靠在黑暗中,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时,室内再度传来李明德不堪入耳的话。

    “不是想发文章吗?只要你乖乖听话,老师一定会帮你。”

    “可是老师,我今天身体不舒服…”

    “棠棠,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点吗?”

    胃里翻江倒海,她实在听不下去了,按亮手机电筒的光,轻声抬脚下了楼。

    从一楼大堂走出去,凉风扑面而来,梁舒音像是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刚才的那一幕太过荒唐、荒谬。

    像午夜的一场噩梦。

    逃离这栋办公大楼,快步走到下面的名人雕塑旁,她急忙从兜里摸出手机,拨了通电话出去。

    电话被挂断了。

    再拨。

    继续被挂断。

    第三回,终于被接起。

    “喂棠棠,你还在李老师那里吗?”

    她紧紧握住电话,边框将掌心勒出红印,极力控制着声音里的抖动。

    “电影快开场了,得赶快过去。我和可可过来接你,我们已经到办公楼下了,是210教室对吧?”

    她用极快的语速,一口气将话说完,生怕电话被人故意挂断。

    林语棠在那头明显顿了下,“不用了,我马上下来。”

    挂掉电话,梁舒音随手在牛仔裤上擦了下掌心的冷汗,转头朝不远处那个灯光昏黄的办公室看去。

    谁能想到,在这样一节正常的晚课之后,夜色中的这栋教师办公室,会暗藏着一个如此丑陋的世界。

    没几分钟,她就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前方大厅跑出来,确定是林语棠后,她总算彻底松了口气。

    然而对方一路低头小跑,神色仓皇,丝毫没注意到路边的她。

    擦身而过时,她叫了声,“棠棠。”

    林语棠闻声,顿住脚步,神情恍惚地回过头。

    看清梁舒音的霎那,她脑袋里轰地一声,像被一辆火车碾过。

    某种羞耻的情绪,钻进了她的每一个毛孔。

    将她吞噬。

    甚至比刚才被李明德欺负还令她感觉耻辱。

    刚才她脑袋空白,真以为自己忘了什么看电影的约定,只庆幸这通电话来得及时。

    然而此刻,她却醍醐灌顶,倏然明白刚才那通电话的来意。

    梁舒音听到了她跟李明德的那些对话,她故意打电话来替自己解困。

    又或者,她其实中午就已经知晓了。

    “棠棠?”

    见她发怔,梁舒音伸手去牵她,女孩却像触电般,神色惶恐地缩了手,连连后退两步。

    “我…我先回去了。”

    她语无伦次地说完这句话,就仓皇逃走了。

    梁舒音正要抬脚去追,手腕被人用力拉住。

    她下意识回过头,看清那人时,满脸惊诧,“陆祁溟?”

    “没事吧?”

    他盯着她的脸,面色担忧。

    她下意识朝林语棠跑走的方向瞥了眼,从他掌中抽出手,“没事。”

    又追问:“对了,你怎么来了?”

    “谁让你不回信息。”

    她摸了摸后颈,别开视线,“刚刚在上课,没看手机。”

    夜色中,男人的那双眼睛深邃又明亮,像一对射灯,仿佛下一秒就能穿透她的心。

    她转移话题,“你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陆祁溟没拆穿她,双手插兜,盯着校道上来往的学生,又转回目光。

    “我明天出差,过段时间才回。如果遇到麻烦了,可以给我电话,我会找人帮你解决。”

    她下意识就想嘴硬地反驳说“我能遇见什么麻烦”,但转念想到之前的种种鲁莽行为,顿时偃旗息。

    虽然她并不会找他,但还是礼貌地跟他说了声,“谢谢。”

    “对了,你膝盖怎么样了?”她礼尚往来地关心了一句。

    “不怎么样。”陆祁溟幽幽盯着她。

    “什么意思?”她下意识蹙眉。

    “梁舒音,还好你之前没答应我。”

    他似笑非笑,顷身靠近,“否则,以后跟别人说起自己的男朋友是个瘸子,是不是会很丢人?”

    她凝眸盯着他,认真辨别这话的真假,紧接着又担忧地看向他的膝盖。

    刚才他拉她的时候,脚步似乎是有些踉跄的。

    “你…”

    不会真瘸了吧?

    “如果真的瘸了呢?”他盯着她,半真半假,“你要负责吗?”

    她沉默了两秒,“我…”

    “好了——”

    陆祁溟适可而止,抬手揉她脑袋,“跟你开玩笑的,看你吓成什么样了。”

    她半信半疑盯着他,眉头一点没舒展。

    “不信?”

    陆祁溟突然抬手,敲了敲膝盖骨,“看吧,什么事儿也没有。”

    梁舒音提着的一颗心落回胸膛。

    但转念又有点生气,“你能不能别拿这种事开玩笑?”

    陆祁溟微挑眼角,“我不这样,怎么知道你还挺关心我的。”

    起码没有一口拒绝。

    “无聊。”

    她丢下这句话,转头就要离开。

    “好了,我的错。”

    陆祁溟拽住她胳膊,将人扯进怀里,“有事记得联系我。”

    她本能地想挣扎,但仰头,却恰好瞧见男人眼下因为没休息好的暗沉阴影,还有那分明疲惫但又无比认真的神情。

    也许是动了恻隐之心,她任由他抱着自己,点了点头。

    “嗯,那你也出差顺利。”

    陆祁溟很意外她没推开自己,虽然他清楚,其中怜悯的成分更多。

    但这不重要。

    他弯唇轻笑,故意压低嗓音,在她耳边气声撩拨道:“别太想我。”

    早知道这人得寸进尺,她就不该心软。

    梁舒音推开面前这堵滚烫的墙,将垂落的发丝拨到耳后,一双眼冷淡下来。

    “你快回去吧,我还有事,也要回宿舍了。”

    “好。”

    男人散漫慵懒地从喉头滚出一个音,却没急着离开,而是抄手立在原地,目送她单薄的背影渐行渐远。

    她穿着件白色T恤,即便铺天盖地的黑,也无法吞噬的那种白。

    脚步急促,脊背却依旧笔挺,仿佛这世上没什么能让她低头似的。

    然而,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校道拐角处,陆祁溟却突然脸色一变,深皱着眉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声疼痛难忍的“嘶”。

    刚才为了让她相信,那一拳敲得有些重了。

    他伸手扶树,微躬着身体,粗粝宽大的指节撑在树皮上,因为太过用力,凸起的青筋沿着手臂蔓延至了结实的小臂。

    秦授的车在这时开到他面前。

    他伸手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躬身进去,靠在椅背上,缓了好一阵子。

    “哎陆祁溟,你是不是有自虐倾向?”秦授扔了瓶水给他。

    刚才两人在医院争执不下,他最终妥协,瞒着医生亲自开车带他过来,不过只给了他一个小时的时间。

    陆祁溟却没回答秦授的问题。

    透过车窗,他将视线投向不远处,那栋绿树掩映的老旧办公楼,凝眸陷入了深思。

    起初,他是在来的路上看见她的身影,一路慢悠悠跟着,却发现她进了那栋楼。

    以为她是进去找老师,他没打扰她,便在楼下找了颗树靠着,抽着烟等她。

    没过几分钟,就瞧见她下楼,脚步仓皇,面色煞白,彷徨无措的样子,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紧接着,她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出去,他视力不错,清楚地注意到她握着电话的手竟然在发抖。

    那栋楼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向来胆大的她,如此仓皇失措?

    思索间,一旁秦授的电话铃声将他思绪打断。

    “陆医生放心,我们真没离开医院太远,就在附近散步呢。”

    “好好好,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秦授将手机扔在中控上,一腔无名火发泄在极度不满的语气里。

    “老陆,你说你追人,凭什么我要替你担惊受怕,还要替你挨骂?”

    陆祁溟从那栋光线阴暗的老楼转回视线,拧开前方的电台,靠回椅背上,慢条斯理地开口。

    “新酒吧的股份,再多给你一成。”

    秦授顿时闷气顿消,咳咳清了清嗓子,方向盘一拐,嘴角上扬。

    “还是老陆大方。”

    梁舒音刚到宿舍门外,就听见了陈可可含糊的声音。

    “哎棠棠,你知道音音去哪儿了吗?我这话剧社的牛马都当完了,她竟然还没回来。”

    “我不知道呢。”

    林语棠比往常更虚弱无骨的声音从对面传来,陈可可只以为她困了,没察觉到任何异样。

    在门外静了片刻后,梁舒音推门进去,恰好撞上林语棠转头过来时,闪躲的目光。

    “你去哪儿了?”

    陈可可嘴里含着糖,手上摊着本漫画,从桌上跳下来。

    梁舒音不想撒谎,看向仓皇低头的林语棠。

    “我去找林语棠了。”

    “啊?”

    嗅到一丝不对劲,陈可可狐疑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

    林语棠却在此时蹭一下从凳子上起来,走到衣柜旁,翻出睡衣,紧紧抱在怀里,语气慌张地开口。

    “我先去洗澡了。”

    梁舒音却没再给她逃避的机会。

    “棠棠,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林语棠背对着她,停住了脚步。

    “如果你还把我当作朋友,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顿了下,攥紧拳头,“我和可可…都会帮你的。”

    林语棠没说话,但肩膀却一上一下,抖动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转过身来,一双眼通红,泛着泪,神色间满是无助的恐惧。

    “音音。”她颤抖着嗓音,“我好害怕。”

    夜风清冷,树影憧憧。

    林语棠的声音像一捧烛火,戚戚而脆弱,仿佛风一吹,就会熄灭。

    “一开始,我以为是我对戏剧的热爱,吸引了他的关注,后来才知道是自己天真了。”

    “那他有没有…”

    梁舒音顿了下,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得逞。”

    林语棠抬手抹了下眼角,低垂着头颈,迟滞地摇头。

    “前段时间,他把我骗去他老婆开的茶社,给我下了迷药,脱了我的衣服,拍了…”

    上下牙齿打颤,林语棠实在说不下去了,缓了好半晌才强忍着开口。

    “他趁我昏迷时拍了那种照片,威胁我说,如果不听话就把照片公开,还让我挂科。”

    “他偶尔会对我动手动脚,说一些下流的话,但今晚是第一次来真的…”

    “如果不是你,我恐怕已经…”林语棠掐着手指,整个人已经泣不成声。

    “你没想过报警吗?”梁舒音轻声问。

    “想过。”

    林语棠缓缓抬起头。

    “但是他在这方面很谨慎,每次都会查看我手机里的相册和录音,把我的包翻个里朝天,所以我一直没有拿到确凿的证据。”

    “而且,他还恐吓我,说以前那些报警的女学生,最后都退学了。”

    “我爸妈很早就去世了,家里只有奶奶一个人,姑姑常年在国外也没怎么联系过,他知道我没有任何依靠,所以他才敢有恃无恐。”

    梁舒音到抽了口冷气,走到她面前,紧紧抱住她,鼻头忍不住发酸发涩,一开口喉头哽得不行。

    “好了棠棠,别说了。”

    陈可可气得满脸通红,破口大骂起来。

    “李明德还是人吗?简直就是畜生!衣冠禽兽!猪狗不如!人渣!有娘生没娘养的…”

    林语棠缩在梁舒音怀里,哭过的她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听着陈可可掷地有声的臭骂,目光却怔怔的,也不说话。

    梁舒音轻抚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脸贴在自己怀里。

    “棠棠,你知道吗?其实你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林语棠终于有了反应,仰头看她,眼神迷茫,“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梁蔚吗?”

    “文学院的梁老师?”

    “嗯。”

    林语棠点头,“知道的,我之前就是因为看了他在网上的那些文学讲座,才有了报考虞大中文系的想法。”

    梁舒音看着她,艰难沉缓地开口。

    “他是我爸。”

    林语棠的瞳孔慢慢睁大,满脸震惊,连呼吸都屏住了。

    梁蔚的事她很清楚,当年那件事刚发生时,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后来,因为证据不足,梁蔚并没有被定罪。但网上那些风言风语却并未消散,反而愈演愈烈。

    “只是证据不足,不代表他没做过那种事。”

    “是啊,不然人家女学生干嘛指控他,而不是指控别人?”

    “肯定是背后有关系有背景,才这么轻易就被放过了。”

    诸如此类,无凭无据的质疑和带着恶意的揣测,她看得太多,也曾气愤地跟键盘侠拼命地辩驳。

    但没用,一石激起千层浪,她的解释无人在意,反而引来更强烈的反扑。

    直到梁老师去世,那些网暴他的人才终于住了嘴。

    只是她不明白,这件事跟梁舒音说的“受害者”,有什么关系。

    “我爸是清白的。”

    梁舒音淡漠的目光中燃起一团仇恨的火焰,“而那件事背后的指使者,就是李明德。”

    林语棠瞪大红肿的眼,被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甚至一时忘记了自己遭受的那些痛苦。

    “所以,我考进虞大的文学系,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替我父亲寻得一个真相,为他沉冤昭雪。”

    林语棠张了张嘴,像是没法在短时间消化这个匪夷所思的消息。

    半晌,她伸手去握梁舒音,转瞬从受害人变成了安抚人,“音音。”

    梁舒音反手握住她,目光笃定,“你相信我吗?”

    相信我一定能找到尘封的真相。

    一定能将李明德送进监狱。

    也一定,能将你、还有其他那些被他玩弄的女生救出水火。

    林语棠眨着湿漉漉的眼睫,仰头望着梁舒音。

    她从小性格内敛,说好听了是安静乖巧,实则是懦弱自卑。

    被李明德欺负时,她明明是受害者,却因为害怕而不敢反抗,甚至羞于将这件事说出口。

    但此刻,她却从梁舒音身上看见了她不曾有过、却一直渴望的东西。

    那种势必要与黑暗抗争到底的决心,那种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寻到真相的勇敢和无畏。

    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她好像从梁舒音身上获得了某种强大的力量。

    “嗯。”

    她重重点头,一改软弱的模样,目光坚定,“我也要跟你一起。”

    “加我一个。”陈可可握住她俩的手,“你俩别想把我丢下。”

    一夜倾谈,交换信息后,这件事的难点还是摆在了几人面前。

    这两年,梁舒音一直跟踪李明德,拍了不少他行为不端的证据,然而几次匿名举报却都石沉大海。

    或许只是证据还不够确凿清晰。

    又或许,情况比想象中更为糟糕,他背后有人,有强大的势力在保着他。

    如果是这样,那就不得不改变思路了。

    继续守株待兔下去,拍到的证据再多,也是没用的。

    梁舒音正琢磨着,就听陈可可忽然提起了一件事。

    “上学期,他班上有个叫江莱的女生退学了,你们知道吗?”

    梁舒音点点头。

    她之前曾怀疑江莱的退学跟李明德有关,去她老家找过,但人已经不在了。听邻居说,好像是出国治病了。

    林语棠一脸雾水,“哪个江莱?”

    “就是那个跟你一样,老喜欢穿白色连衣裙,头发长长的女生。”

    白色连衣裙?

    电光火石间,梁舒音脑子里闪过什么。

    她拉开抽屉,慌慌张张从里头翻出一个铁盒。盒子是上了锁的,钥匙一直放在包里,随身携带着。

    从书包的内侧摸出那把密匙般的小钥匙,插入锁孔时,她连手都在微微发抖。

    盒子打开,一张白裙女孩的照片浮现在眼前。

    她只扫了眼,便看向其余两人,眼里浮现某种大雾散去的兴奋。

    “我知道了!”

    第27章 探病

    作为课代表,林语棠每周五都会将班里的作业收齐了,送到李明德办公室去。

    这次是梁舒音替她送去的。

    她一改往日的装扮,穿着身无暇的白色长裙,乌发及腰,敲开了李明德办公室门。

    “李老师,林语棠病了,我替她来送戏剧鉴赏课的作业。”

    “好,放这儿吧。”

    李明德端起保温杯喝了口,漫不经心看向她,下一刻,眼神忽然定住。

    “你是林语棠的同学?”

    他视线在梁舒音身上游离,慢慢将保温杯的盖子旋上。

    “嗯,我跟棠棠都是一班的。”

    梁舒音牵起唇角,“我也选了李老师的这门戏剧鉴赏课。”

    李明德有些意外,因为这张五官精致的脸,他没有一丁点儿印象。

    他用玩笑的语气道:“是不是逃课了?”

    “没有呢。”

    梁舒音继续保持唇角上扬的弧度,低垂的眸子既让她乖巧十足,也柔和了五官原本的明艳。

    “李老师学识渊博,上课又那样风趣幽默,我逃什么课也不会逃李老师的课。”

    “可能是因为我之前喜欢坐最后一排,所以李老师对我没什么印象。”

    李明德看着眼前乖顺内敛的女孩,若有所思地点头。

    “嗯。”

    李明德忽然伸手,轻拍了下她交叠在身前的手,“辛苦了,回去上课吧。”

    “好的,李老师。”

    回到宿舍,刚推开门,梁舒音就被焦急等待的陈可可拽进去。

    “怎么样了?”她火急火燎问。

    梁舒音径直冲去了阳台。

    她拧开水龙头,按压了两泵洗手液,用力搓洗着手心手背,反复洗了三次,才关上水龙头。

    随后扯了两张纸巾,边擦,边面无表情地道:“他这次,应该是注意到我了。”

    陈可可和林语棠兴奋地对视一眼。

    “你说这败类是不是有什么初恋情结啊,你不过是换了身清纯的打扮,竟然就对你有兴趣了。”

    “或许吧。”梁舒音将纸巾扔进垃圾桶。

    李明德喜欢穿着白色连衣裙,且性格乖顺的女孩。

    这是她那晚总结出的规律。

    因为不管是林语棠,还是他班上那个退学的女生,亦或是几年前污蔑梁蔚的那个学生,无一例外,都是这一挂的。

    从李明德刚才粘在她身上的目光看,她应该没猜错。

    “不过,你这样会不会很危险。”事情终于有了进展,陈可可反倒开始担心了。

    “是啊。”林语棠也忧心忡忡,“如果他像之前对我那样,对你动手动脚…”

    梁舒音淡然一笑,“放心,我有分寸。”

    “倒是棠棠,你记住了,如果他最近找你,你就找借口躲着他。”

    “可是我说了要跟你一起去寻找证据的,我不想躲在你背后,当个懦夫。”

    梁舒音摇头,“你已经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了,如果不是你,我根本就找不到突破口。”

    “我后面肯定会需要你的帮助,但现在你得先保护好自己。”

    林语棠迟疑地点了点头。

    九月底,虞海的阴天总比晴天多,天空灰白惨淡,像一个郁郁不得志的青年。

    自从那次在李明德办公室出现后,他的选修课,梁舒音也从教室最后一排,挪到了第一排。

    从前她躲着李明德的目光,生怕他发现自己的存在,生怕暴露了身份。

    但现在她才明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接近真相的地方。

    她也会按照林语棠提供的李明德的行程路线,刻意制造一些校园偶遇,在同行的几人中,李明德的视线明显会在她身上多做停留。

    这更进一步增长了她的信心。

    只是他这人太过谨慎,虽然对她感兴趣,却没急着做出任何越矩的行为。

    直到国庆的前一天。

    林语棠收到了李明德发来的信息,邀请她俩国庆节去参加一个戏剧交流活动,地点在他老婆的那间清风茶舍。

    “去吗?”

    林语棠紧紧攥着手机,心跳快破出喉咙。

    “去。”

    梁舒音盯着她,彼此对视,秒懂了对方眼里的意思。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两年的等待,说不定成败就在这次。

    “好,那我这次跟你一起。”

    “棠棠,你别…”

    林语棠打断她:“我不能再找借口了,李明德那么精明,他一定会怀疑的。”

    “而且,音音,我是真的很想跟你并肩作战。”

    梁舒音思忖了半晌,迟疑地点头。

    “好吧,不过到时候你必须听我的指令,千万别擅自行动,也别跟他单独相处。”

    “好。”

    “你们要去哪儿啊?”

    陈可可刚从卫生间出来,人有点犯困,没听清两人刚才的对话。

    “我和棠棠在商量晚上去哪儿吃大餐。”梁舒音收拾着桌面的书,面不改色地道。

    陈可可没怀疑这话,打着哈欠,含糊道:“也是,天天吃食堂都腻了。”

    手机响起,她摸出来看了眼,圆溜溜的眼睛顿时一亮。

    “今天秦授生日,他让咱俩过去玩儿。”

    她观察着梁舒音的神色,又迟疑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派对的地点在陆祁溟家哎。”

    这段时间陆祁溟都没联系她,应该是出差还没回来。

    不过,他在不在,她都不想去。

    几乎没犹豫,梁舒音语气利落地回复说:“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早料到她会拒绝,陈可可不紧不慢喝了口水,偷瞄她一眼,状似无意地吐槽。

    “你说人家陆祁溟都做手术了,他还在人地盘搞事,也不怕自己兄弟休息不好。”

    梁舒音将书码整齐,正要塞进旁侧的书柜,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疑惑地看向陈可可。

    “什么手术?”

    “你不知道吗?”

    陈可可一脸惊奇。

    “听秦授说,陆祁溟前阵子做了膝盖手术啊,好像是因为之前那次比赛,他旧伤复发了。”

    梁舒音脑子里在思考问题,手上不觉卸了力,书没放好,栽下来,“咚”一声砸在桌面上。

    其余两人都被砸得心脏一跳,她却好似没听见似的,也没去捡,只扭头问陈可可。

    “什么时候的事?”

    “具体不知道哎,听说是昨天才刚出的院。”

    梁舒音点了点头,将书重新放好,拿着玻璃杯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水,又讷讷地走回书桌旁。

    她小口小口抿着水,呆呆坐着。

    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出差。

    那晚他来学校找她,她分明察觉到他膝盖有问题,他却用插科打诨的方式在她这里蒙混过了关。

    她还骂了即将做手术的他,骂他竟然拿这种事来跟她开玩笑。

    原来不是玩笑话。

    他是真的受了很严重的伤。

    他分明可以用这件事来道德绑架她,或者在她这里博得一些同情分。

    但他却没有。

    将那杯水喝完后,她捧着杯子沉默了稍许,对陈可可说:“那去吧。”

    “好勒。”

    陈可可眉眼弯弯,像是松了一大口气,“我下午没课,那我先过去帮忙了。”

    梁舒音此刻心事重重,也没注意到陈可可一脸得逞的表情,点了点头。

    “好。”

    下午上完一堂选修课后,她回宿舍换了件衣服。

    陆祁溟是因为她才旧伤复发的,她去探病,自然不能空着手。

    但琢磨半天,她发现自己并不了解他的喜好,最后索性去学校的水果店,买了一提不会出错的果篮。

    拎着果篮到陆祁溟家时,已经接近傍晚了。院外停了不少豪车,大门就在眼前,她立在门口,却有些犹豫了。

    无数次提醒自己离他远一点,却又总是被迫靠近,也不知道这样的纠缠,何时才是尽头。

    她盯着那扇花园的大门,如果现在走,还来得及。

    然而,没等她纠结出一个结果,面前的大门却突然被人打开了。

    “怎么不进来?”

    秦授见她手头拎着水果篮,主动伸手去接,梁舒音却缩了手。

    她从包里摸出个牛皮纸袋,递过去。

    “生日快乐。”

    原来果篮不是给他的,这个牛皮纸袋才是。

    觑了眼没封口的纸袋,秦授猜到里面是什么。

    拿现金作生日礼物?

    还真够敷衍。

    秦授微微挑眉,揣着胳膊,没伸手去接,“你人来就行了,这礼物就不必了。”

    梁舒音点点头,也没强求,从善如流地收回了袋子。

    秦授:“…”

    “这果篮是给陆祁溟的?”

    “嗯。”

    “给我吧,我替你先收着,不然很有可能会被客厅那群人瓜分完。”

    “谢谢。”

    梁舒音跟着秦授进去,问他:“可可呢?”

    “在厨房帮忙。”

    “需要我帮什么忙吗?”她随口客套了句。

    秦授忽然转过身,笑看着她:“陆祁溟在楼上睡觉,你帮我把他叫下来吧。”

    睡觉?

    他那种脾气的人,应该会有起床气吧。

    她才不要去触霉头。

    而且在卧室那样私密的地方,单独跟他呆着,也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

    毕竟他是一个在大庭广众下,都敢强吻她的人。

    “哎秦授,我…”

    能不能不去。

    话问出口时,生日主角已经被人簇拥着离开了,她叹口气,只能硬着头皮去帮这个忙。

    宴客厅已经聚满了一群打扮精致的俊男美女,聊天玩牌的、弹琴碰杯的…沸反盈天。

    不想被人发现,梁舒音低着头,迅速溜去了楼梯间。

    上了二楼后,她盯着右手边尽头那间房,脚步极慢地一步步挪过去。

    走到门口,她深吸口气,决定轻声敲两下就撤离,至于他听不听得见,那是他的问题。

    反正她可以交差就行。

    然而,她屈起的指节还没落下,卧室房门倏然被打开。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陆祁溟那张冷脸在看见她的那瞬间,裂出了一丝玩味的笑。

    “找我?”

    他似乎刚洗了澡,身上是件深蓝色真丝浴袍,发梢滴着水,他正拿着毛巾擦头发。

    “那个…”

    梁舒音胸口起伏了下,非礼勿视般垂眸,“秦授让我来叫你下去。”

    面前的人盯着她,没出声。

    在他的地盘,被他这样默不作声又赤裸裸地盯着,她难得有些心慌,将视线从地面转向他膝盖,主动打破窒息的沉默。

    “听说你做了手术,膝盖好了吗?”

    既然被知道了,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嗯。”

    陆祁溟应了声,用毛巾胡乱揉了两下头发,往房间里头随手一扔,“不过跟你没关系,别有心理负担。”

    梁舒音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闻言,顿时没了刚才的不自在,一双清冷眼眸看着他。

    “陆祁溟,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你不是傻子,你只是心硬。”他揣着胳膊,慵懒地靠在门框上。

    被控诉了,她也不辩驳,索性顺着他的话,再次表明自己的立场。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所以你最好离我这种人远点。”

    说完这句,不等他回复,她便要告辞,“秦授的话我已经传到了,我下去了。”

    然而下一刻,却听见楼梯间传来轻快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发嗲的女声。

    “祁溟~”

    “陆祁溟,你在楼上吗?”

    她顿住脚步,听见这亲昵的语气,心头莫名有些不爽。

    但眼下的场景容不得她多想。

    不管走还是留,她都会被对方撞见。

    而从他的卧室出来,光这几个字,就足够让人浮想翩跹了。

    她实在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于是她扭头看向了当事人。

    男人知道她在求助,却依旧纹丝不动,反倒像看戏一样,抱着胳膊,懒洋洋靠在门边。

    “怕什么,不是说自己铁石心肠吗?”

    她轻咬下唇,瞪了眼悠哉的男人,像是破罐破摔,转头就要离开。

    然而刚抬脚,手腕却忽然被人握住。

    不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被拽进了他的卧室中。

    关上门的瞬间,陆祁溟顺手把头顶的灯也关了。

    他拽得急,惯性使然,梁舒音身体撞在墙上,脑袋蓦地往后一仰。

    但却没有磕在冷硬的墙上,因为一只宽大的掌心,适时垫在她后脑勺上,替她承受了猛烈的撞击。

    室内只留了盏床头灯,光线昏昧。

    门外的女人在轻声敲门,门内两人却在暗光中对视,彼此都在压抑着急促心跳的深|喘。

    这样的欲盖弥彰,反而让刻意压制的呼吸声,在交融时更加暧昧明晰。

    梁舒音忽然觉得此情此刻,似曾相识。

    简兮生日那天,她在酒吧喝醉了,为了躲钟煦,也是误闯了他的房间。

    然后他们…

    察觉到不对劲时,男人带着酒精味的呼吸已经靠近了。

    她脑袋一偏,他粗粝滚烫的唇,刮蹭过她柔嫩的脖颈,她被灼烧般,浑身微微一抖。

    她早就料到了,进入他的地盘,她必定不能全身而退。

    这个男人,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

    “陆祁溟,你能不能别乱来。”

    她压着嗓子,在灼热交织的呼吸中,用微抖的嗓音,没什么威慑力地控诉他。

    经历过太多次被他逗弄的无赖行径,她都没脾气了,连语气都没那么急迫了,只是用双手推拒在他胸前,不让他靠得太近。

    “我有吗?”

    他在她耳边哼笑,鼻息滚烫,“我这不是在帮你吗?不然你想现在出去?”

    她静了两秒,平复男人喷在耳中的呼吸带来的紊乱心跳。

    “谢谢你的帮忙,那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梁舒音——”

    陆祁溟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气声溢在她耳畔,缱绻暧昧。

    “这段时间,我很想你。”

    他的气息实在太烫,像在她毛孔上点燃了无数个小火苗,她感觉周身每一寸皮肤都灼热得几乎快烧起来。

    她下意识挪动身体,想离危险的火种远一些,结果下一秒,双手被他霸道蛮横地禁锢在了头顶。

    身体被他全然控制,气息被他侵入,她难受得闷哼一声,一时半会没顾得上挣扎。

    于是男人得寸进尺地含住她耳垂,牙齿轻轻刮蹭着,舔舐玩弄片刻,又松了口,唇贴着往下。

    略显粗糙的唇,在她细嫩的皮肤上激起一阵阵让她浑身瘫软的颤栗。

    他极有耐心地亲吻着她颈侧,低沉蛊惑的嗓音,喑哑到了极致。

    “你呢,想我了没?”

    第28章 失控

    那句情话像咒语,带着滚烫的温度,随着他的唇一同落下,从梁舒音敏感的耳膜处瞬间燃遍全身。

    被他这样肆无忌惮地亲着蹭着,她脑袋昏沉,浑身瘫软,几乎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直到脖子又被他用力嘬了口,安静空间发出暧昧粘腻的声响,她才清醒过来,脸颊烫得要烧起来。

    “陆祁溟,你放开我。”她低斥他。

    男人恍若未闻,唇贴着她脖颈曲线,继续往下舔咬痴缠,束着她的手却更加用力。

    她整个人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无法动弹的她,只能咬牙骂道:“流氓。”

    男人顿了下,混不吝地低笑一声,“那就让你见识下流氓的本性。”

    她盯着这样失控的他,忽然有些害怕。

    他说过不会强迫她的,但此刻他却像狩猎的猎人,盯着猎物的眼神炙热、疯狂,像是势在必得。

    “继续骂啊。”

    他鼻尖蹭着她脸颊,蛊惑着突然安静下来的人,似乎她的声音也是他的兴奋剂。

    “你…”

    张嘴的瞬间,男人忽然偏头,趁机撬开她的唇,于是剩下的话被他吞进了喉咙。

    他含着她的唇,用舌尖耐心描摹着她的唇廓,再慢慢探入,刮过牙齿,攀上她的舌,迫不及待地纠缠吸附上去。

    淡淡的酒精味弥漫在口腔,晕晕乎乎中,梁舒音恍然意识到,他当真喝了酒。

    可她是清醒的,为什么此刻竟配合他张了嘴,任由他的唇舌与自己交缠,而胸膛里的那颗心,也随着彼此的深入纠缠,狂跳到让她窒息。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硬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张嘴,狠狠咬在他的唇上。

    男人闷哼了声,却没立刻松口,直到淡淡腥味在口腔弥漫,才离开她的唇。

    “属狗的?”

    他用指腹抹下唇角,另外一只手仍然将她双手束着。

    “你再这样,我就叫人了。”

    她眼神倔强清冷地瞪着他,嗓音还在发颤,一张小脸冷白中透着红晕,频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看着这样动人的她,陆祁溟的眸色越发深沉晦暗,“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更像是…”

    他俯身靠近,“在引诱我。”

    话音落,唇舌再度缠上她,然而不等他深入,膝盖忽然被人用力顶了下。

    “嘶——”

    陆祁溟停下动作,下意识弯了腰。

    使出浑身力气顶出膝盖后,梁舒音才反应过来,他膝盖处刚做了手术。

    一颗刚落下的心,骤然又提了起来。

    “你没事吧?”

    借着那盏微弱的光线,她看见他脸色发白,额头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陆祁溟一手撑墙,微弓着背,没应声。

    几秒后,他抬头睨她,人像是清醒了过来。

    “对不起陆祁溟,我不是有意的。”她嗓音发涩。

    他顿了下,深吸了口气,只缓缓道:“走吧。”

    从被强迫的欲望中挣脱,她应该很高兴才对,可他倏然冷淡下来的样子,却让她心里忽然变得空落落的。

    陆祁溟看她一眼,缓缓直起腰,径直走向了落地窗前的那个灰色长沙发。

    他拿起沙发上的遥控,按了下,整面墙的窗帘缓缓拉开。

    昏昧空间顿时置于光中。

    将遥控一扔,他大剌剌坐下,双手横在沙发靠背上,闭上了眼。

    他这个卧室面积很大,是个开放式套房空间,没有分隔的墙体和柱子。

    她站在门口,一眼就能望到他的床、全透明的浴室、衣帽间。

    男人一身深蓝色睡衣,仰靠在沙发上,身后是森林般密密覆盖的绿植。

    日光从朝南的整面落地窗透进,光打在他脸上,他一动不动,只是眉头微皱着。

    大概是没听见离开的脚步声,陆祁溟缓缓睁眼。

    “趁我还没反悔前,下去。”他有气无力地“恐吓”她。

    梁舒音杵在原地没动。

    “怎么?还想继续。”

    痛得只能用气声讲话的人,眼底带笑,语气半真半假。

    梁舒音没理会他的挑逗,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视线落在他膝盖上。

    她蹲下,伸手去掀他浴袍,“你有药吗?要不要我帮你上…”

    手腕被男人锁住了。

    梁舒音稍微仰头,视线和他齐平,“天不怕地不怕的陆祁溟,还怕被人看见伤口?”

    没落入她激将的陷阱,陆祁溟反而闷笑一声,抬手掐住她下巴。

    “想看也可以,做我女朋友,想看哪儿都行。”

    梁舒音拍开他的手,起了身,冷冷开口,“看来你伤得并不重,那我就先走了。”

    然而,刚起身,她就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靠回沙发上的男人,脸上透着不寻常的红,她想起刚才拽住她的那只手也很烫。

    “陆祁溟,你是不是病了?”她立在沙发旁,狐疑又担心。

    男人没理她,只是胸口起伏明显,呼吸异常粗重。

    她微微弯腰,试探性摸他的额头。

    很烫。

    刚才吻她时,她以为他身上的热是因为欲望的膨胀,此刻才意识到,他发烧了。

    她在原地停留了几秒,转头离开了他的房间。

    听到脚步声渐远,陆祁溟才缓缓睁开眼。

    本以为脑袋的昏沉,是膝盖的痛引发的,所以他十几分钟前喝了点酒,试图麻痹这一身的不适。

    直到刚才她的手放在他额头,他才意识到,他竟然发烧了。

    他有些懊恼,希望没传染给她。

    大门被“咔哒”一声关上。

    她走了。

    像是石头落地,他沉沉呼出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

    大约几分钟后,就在他几乎快沉入睡眠时,卧室的门却被推开了。

    去而复返的人一手提着食盒和一小袋药,一手拿着水杯,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他有些意外。

    她竟然没走。

    梁舒音将沙发旁的不规则木几拖过来,把东西放在上面,然后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型体温枪。

    “陆祁溟,你发烧了,得量一下体温。”

    男人懒懒掀起眼皮,睨着她,既不说话,也没伸手去接体温枪。

    她无奈,只能走过去,半跪在沙发上,拿着东西在他耳朵里测了下。

    男人没躲,乖乖地任由她摆布。

    39.8°

    都烧成这样了,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对上他的视线,将腹诽的话咽下,拿过木几上的食盒,打开了,递给他。

    “先吃饭,再吃药。”

    粥是秦授提前吩咐厨师熬好的,说是陆祁溟这几天胃口都不好,除了粥几乎吃不下其他的。

    瘫靠在沙发上的人终于开口,歪着脑袋看她。

    “你不是我女朋友,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照顾我。”

    梁舒音回视他,“你也不是我男朋友,可你刚才不也…”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两人眸光对上,都知道她欲言又止的后半句是什么。

    撞在一起的目光,倏地,又燃烧起了零星火苗。

    她移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勺子舀了粥,怼到他嘴边。

    陆祁溟莫名低笑了下,从沙发上直起身子,双手接过她手头的食盒和勺子。

    还真是被她拿捏了。

    他胃口是真的不太好,只吃了小半碗,就放下了勺子。

    “可以了吗?”

    他偏头看她,像是要求得一个允许。

    见他实在吃不下,梁舒音点头,将胶囊里的药一一弄出来。

    正准备递给他时,男人已经抓着她手腕,低头,将唇贴在她掌心,把药给吞了。

    掌心的濡湿触感让她心跳踩空了一拍,男人却已直起身体,拿了桌上的杯子,边仰头喝水,边垂眼盯着她。

    她佯装平静,“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

    然而,刚起身,男人长腿往外一伸,也不知是无意的,还是在故意使坏。

    脚下被绊了一跤,梁舒音跌回沙发,又失去平衡地朝旁边的人扑了过去。

    绵软软的触感压在胸口,一股热流顿时蹿上头皮,陆祁溟咽了下喉头,克制着呼吸,垂眸看她。

    视线所及之处是她的后颈,肌肤白嫩细腻,光线下还能看见细小的绒毛。

    刚才她摔过来时,他下意识伸手去接,此刻手正放在她脊背上。

    他将手缓缓上移,扣住她后颈,指腹摩挲着,像是在代替着释放某种欲望。

    “你这是在投怀送抱呢?”

    气音在她耳边溢出,他指尖刮擦着她后颈羊脂玉般的滑嫩肌肤,又开始不正经起来。

    男人滚烫的温度顺着他掌心,攀上她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头皮顷刻发麻。

    不想再重蹈覆辙,在呼吸被他扰乱前,梁舒音迅速起了身。

    怀里一空,陆祁溟顿了下,然后仰靠回了沙发上。

    梁舒音整理好衣服,瞥他一眼,像是懒得跟他废话,径直转身离开了。

    直到门被彻底关上,陆祁才溟敛了笑,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

    冷水拍在脸上,他顿时清醒了不少。

    分明承诺过不会强迫她,却还是失控了。

    醉意起初是有一点的,但还没到无法控制的地步,顶多就是头痛作祟,削弱了理智。

    他抬头盯着镜子里一点也不正人君子的自己。

    这张轮廓并不柔和的脸,带着天生的冷意,平日里也不苟言笑,时常被身边人吐槽说距离感过甚,看起来挺凶的。

    他一直觉得这没什么不好,起码可以省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被贴了无数冷标签的他,却屡次在她身上失控。

    学生时代,他时常被女生堵,被送情书,那时他问过秦授,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得到的回答是:除了无法控制的心跳,无法左右的思念,你还会对她产生一种无法控制的生理欲望。

    那个时候,他只觉得很可笑,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被一个女人左右,不管是情绪还是自控力。

    现在想来,只觉得讽刺。

    陆祁溟这套房子走的是极简风,但今日的派对却布置得异常奢华。

    想来应是秦授的手笔。

    一人高的定制蛋糕在仪式后就被冷落,墙角堆满了奢侈品礼盒,一个比一个大牌,他还专门请了个乐队来给大家助兴。

    听说秦授跟陆祁溟是发小,大抵也是个不缺钱的主。

    大概是为了照顾不同的人,餐桌上饮品很多,威士忌、红酒、香槟、苏打水,竟然还有…现制的青柠水。

    她怔了两秒,伸手去拿了杯青柠水。

    刚抿了口,就见厨房阿姨走过来,将这些还剩一半的昂贵食物,替换成了新鲜出炉的。

    她想起以前寒暑假,时常跟着父亲去偏远山区做慈善。

    那些孩子们赤脚走十几公里山路上学,穷人家午饭只有一个干硬的馒头裹腹,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顿肉。

    还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她端着玻璃杯,背靠着桌子,正冷眼旁观着客厅不属于她的热闹,就瞧见陈可可跑了过来。

    “你刚刚去哪儿了?”

    “秦授让我帮个小忙。”她瞥了眼陈可可的围裙,“你这是在做什么?”

    “嗨,帮忙煎个牛排,烤点三文鱼。”

    “秦授让你打杂?”梁舒音眉头一皱。

    “不不不。”陈可可急忙摆手。

    “我只是手痒,你知道的,在家我妈都不让我做饭,这不是烹饪欲爆棚嘛。”

    “而且今天正好有大厨在这儿,我不得抓住机会请教请教。”

    “你——”

    梁舒音话未出口,旁边一个穿着深V紧身衣和超短裙的女生便朝陈可可招手。

    “哎服务员,这边香槟没了。”

    陈可可张嘴,“啊?我…不是…”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拿。”

    “抱歉,她是这里的客人,不是服务员。”

    那女生看了眼梁舒音,又上下打量陈可可,“是吗?我看她挺像服务员的。”

    陈可可眉毛皱成倒八字,嘴笨不知该怎么反击,就听梁舒音慢慢悠悠来了一句。

    “我看你也挺没素质的。”

    第29章 护她

    “你——”

    那女人颐指气使惯了,没料到会被梁舒音当众这么呛,气得脸都黑了。

    “怎么了?”

    被人群包围的秦授,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朝梁舒音她们走了过来。

    “如果你是让可可过来给你当免费服务员的,那我们现在就走。”

    她杯子一放,牵着陈可可就要离开。

    “别,是我的错。”

    秦授拦住两人,开口跟那女生解释,“她们跟你一样,是客人。”

    徐琳不屑地看了眼陈可可,姿态依旧高高在上,“抱歉,谁让她穿个围裙。”

    秦授对这个女生没太大的印象,闻言有些愠怒,视线不悦地顿在她身上。

    “你穿成这样,我也没把你当夜店的服务生。”

    徐琳脸上霎时忽红忽白。

    她原本是搭闺蜜的顺风车来的,跟秦授也只有一两面的交情,被主人当面这样羞辱,面上挂不住,灰溜溜离开了。

    徐琳走后,梁舒音盯着捂嘴憋笑的陈可可,恨铁不成钢,“被人欺负了还笑。”

    陈可可吐了吐舌头,“那个,三文鱼应该烤好了,我去看看。”

    结果刚抬脚,衣服领子就被人拽住了,“你别去捣乱了,浪费我的食材。”

    秦授将她拉回,扯下她身上的围裙,瞥了眼梁舒音。

    “你等会再被欺负,我可吃不消。”

    “那也得让我把三文鱼拿出来。”她像个逮不住的泥鳅,转眼又溜走了。

    梁舒音:“…”

    秦授:“…”

    “对了,楼上那位呢?”秦授转过视线,问梁舒音。

    “话我带到了,他想不想下楼我可管不着。”她语气淡淡的。

    秦授扫了眼宴客厅那几双粘在梁舒音身上虎视眈眈的眼睛,笑得意味深长。

    “我打赌,他一定会下来的。”

    梁舒音没接他这话,只问他:“所以他膝盖到底怎么样了?”

    秦授顿时敛去笑意,微蹙着眉头看着她,“手术…”

    “怎么了?”梁舒音屏住呼吸。

    “手术挺成功的。”

    秦授脸色浮现捉弄人的笑意,又道,“就是…”

    她简直想翻白眼,“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秦授耸肩,“就是手术有没有后遗症,还有待观察。”

    “你知道的,他之前的膝痛是每逢阴雨天都会发作,这次会不会更严重,不好说。”

    她眉头微拧,一口气颤巍巍从胸腔落下去。

    “而且,他短时间内不能有剧烈的运动和撞击。”

    撞击?

    梁舒音心口一凉。

    她刚刚还那么用力地踢了他。

    “所以——”

    秦授叹口气,像是在恳求她,“能帮我好好盯着他吗?比起我的忠告,他显然更愿意听你的话。”

    他这话本是试探,但梁舒音却低着头,像是走神,又像是在思考什么。

    他把派对地点定在这里,一是为了让术后情绪低落的陆祁溟热闹热闹,二是为了曲线救国,借陈可可的口,让她过来探病。

    陆祁溟不想在她面前透露半分脆弱,但作为朋友,他在一旁看着,实在着急。

    然而看着眼下的结果,他还真是摸不准。

    正要放弃,女孩却点了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你不是让我盯着他吗?”

    “嗯,没错。”

    秦授挑眉,似乎很满意她这个答案。

    “好了。”

    目的达成,秦授探头,朝厨房的方向瞥了眼,“我去看看那个田螺姑娘。”

    等人走了,梁舒音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中了圈套。

    她要怎样盯着他,以什么样的立场和身份?

    摇滚乐结束,这会儿乐队开始低吟浅唱一首民谣。

    气氛舒缓了下来,但她心里莫名有些焦躁。

    喝酒聊天的人一拨一拨,都是熟人局。梁舒音跟谁也不熟,找了个无人的角落静静呆着。

    旁边那桌,有几个时髦的女生在聊天,她并不想偷听,然而熟悉的名字还是大张旗鼓落入了耳中。

    A:“哎你上楼没找到陆祁溟吗?”

    B:“没,可能在睡觉吧。”

    上楼找陆祁溟的女生叫李依晓,她说完,朝梁舒音这里瞄了眼,却发现她低头认真刷着手机,似乎并没听她们讲话。

    A继续话题:“听说他最近不是做了膝盖手术吗?肯定在休息。”

    C附和说:“是啊,你别多想,他又没有女朋友。”

    A继续打趣,“幸好伤到的只是膝盖,不是什么重要部位。”

    李依晓语气娇羞,“想什么呢?就他那张脸,那样的家世,就算那…什么不行,我也愿意。”

    C好奇问:“他家真的很有钱吗?”

    A惊呼道:“你不知道吗?去年虞海富豪榜,他们家可是榜首哎…”

    不想听这些没营养的八卦,梁舒音转头,朝右侧的落地窗望去。

    窗外是一个小花园,不过没什么花,只种了圈参天大树。

    刚才从他卧室望出去的那排绿意,大概就是这些树。

    准备去花园里透气,她刚要起身,一个纹着花臂的寸头男就过来搭讪。

    “嗨,你好。”对方在她旁边坐下。

    “你好。”她礼貌回应,不动声色挪远了些。

    “我叫方诺,你呢?”

    “梁舒音。”

    “还是学生?”

    “嗯。”

    “哪个学校的?”

    “虞大。”

    “学霸呀。”

    出于礼貌,梁舒音客气地朝他笑了下。

    方诺似乎在等着她回问自己,没等到,他瞥了眼前面的那杯青柠水,再度主动寻找话题。

    “你不喝酒吗?”

    “不太喝。”

    “挺好的。”

    她浅浅一笑,当作回应。

    方诺像是被她的笑容鼓舞,拿出手机问她要微信。

    梁舒音有些烦躁,正琢磨着如何婉拒,伸手去拿矮几上的杯子时,抬头就看见立在不远处,被人群包围的陆祁溟。

    他换了身衣服,不同于以往的黑T黑裤,他身上是件黑色衬衫,真丝质地的。

    贴合皮肤的丝质面料被他宽大体格撑开,最上头那枚扣子敞着,露出锋利的喉结,慵懒又随性。

    衬衫上似乎有银白色刺绣,隔得太远,她看不清图案。

    这衣服其实很成熟,穿不好会显得老气,但挂在他身上却有种莫名的贵气。

    他抄着手,正被一群人围着,平时挺冷酷的人,在社交场却是游刃有余。

    也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的眼风随之望了过来。

    两人目光隔空交汇。

    对上的那一瞬间,她迅速移开了视线。

    “不好意思,我手机没电了。”她回过神来,浅笑着跟一旁的男生说。

    知道是拒绝,方诺也没死心,“没事,电话号码也行。”

    这时,那头的陆祁溟停止聊天,明目张胆地盯着她。

    几秒后,他忽然抬脚,快速从人潮中穿行过来。

    很明显,他的目标是她。

    她搁下杯子,迅速起身,连身后的包都忘了拿,“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

    看着特意绕过另一侧离开客厅的人,陆祁溟定住了脚步。

    他不着痕迹勾了下唇,无奈一笑,视线却追随着她,直到被冷硬的墙截断。

    正要掉头,却被一个穿着黑色一字肩长裙的女生拦住了。

    “陆祁溟,我刚上楼,怎么没找到你。”女生笑容甜美,眼神略带羞涩。

    这是MATA酒吧的常客李依晓,算是头部VIP客户,和秦授挺熟的。

    出于礼貌,他停下来,状似玩笑地回她:“找我做什么?”

    李依晓将一缕碎发挽在耳后,笑道:“没什么,就是我有两个姐妹想开酒吧,想跟你请教下。”

    他客套地说:“酒吧都是秦授和尹航在打理,他们比我更有经验。”

    “你不会金屋藏娇了吧?”李依晓忽然话锋一转,半真半假问道。

    陆祁溟看向她的视线一沉。

    被男人凛凛的眸光吓住,李依晓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你如果有女朋友了,带下来给大伙介绍介绍。”

    陆祁溟冰块一样的脸上裂出公式化的笑,“会的。”

    “抱歉,我接个电话。”不等对方回复,他拿起电话,去了前院。

    卫生间像是个安全地带,让梁舒音短暂逃离陆祁溟的围捕。

    她不是没看见,这个派对上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她才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但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

    她拿出手机,给陈可可交代了要先行离开的想法。

    “那我跟你一块儿走呗。”

    “不用了,你不是要学厨艺吗?不用管我,好好玩。”

    从卫生间出来,她去客厅拿包,又收到了陈可可的信息。

    “那我等会儿给你和棠棠带好吃的回来,秦授说我做的东西登不了大雅之堂,我还不想便宜了他呢。”

    她弯了下唇角,敲下一个字,“好。”

    然而,抬头时,还没看清面前的人,一杯红酒已经洒到了她的白色T恤上。

    “啊!你没事吧——”

    她还没出声,对面的女人倒是抢先一声惊呼。

    抬头瞧见一张鄙夷且丝毫看不出歉意的脸,那声“没关系”,顿时卡在梁舒音的喉咙里。

    “你觉得我像没事的样子吗?”她冷静地盯着始作俑者。

    没想到这个从陆祁溟房间下来的女人会这么直接。

    李依晓一愣,也不认输,“我承认刚刚是我脚滑了,但你不也没看路吗?”

    “我没看路,你就该泼我吗?”她依旧淡然回击。

    “我…”

    李依晓被她身上那种清冷淡定的气场吓得心里一颤,气势顿弱。

    “都说了不是故意的。”

    这时,周围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算了。

    不想跟她在大庭广众下争论,也不想破坏秦授的生日派对,梁舒音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正要擦拭,对面又来了个眼熟的人。

    “为了一件衣服在这儿闹事,也不怕扫了主人的兴致?”

    “而且这衣服应该值不了多少钱吧,不如我们赔你一件?”

    颐指气使的语气。

    是刚才把陈可可当作服务生的那位。

    还真是人以群分。

    她今天就不该来。

    梁舒音冷笑一声,抬头看向找事的两人,朱唇轻启,正要说些什么,一只有力的手不由分说,揽住了她的肩膀。

    她下意识看向肩头,男人手腕上那只深蓝色表盘的百达翡丽撞进她眼底。

    不等她反应,男人掌心用力,握着她肩膀,将她带进他怀里。

    “赔衣服就不必了。”

    陆祁溟看了眼梁舒音,又冷冷扫视对面的俩人,“我们上楼换一件就是了。”

    “至于主人的兴致?”

    他接过她手头的纸巾,作势在她胸口的红渍处擦了下,又在满场惊诧的目光中,朝李依晓轻笑。

    “只要她高兴,把我这拆了都行。”

    第30章 翎羽

    面前的两人,一个唇角破皮,一个嘴唇细看也有些红肿,不用说,也能想象到刚刚在楼上发生了什么。

    更何况,陆祁溟丝毫不藏着掖着,就这样名目张胆护着这个女人,一点也不给她这个VIP客户的面子。

    李依晓本就不占理,此刻见识到陆祁溟护短又冷酷的一面,更是局促不安,在周围的起哄声中,僵硬得无法动弹。

    乐队的人也看热闹不嫌事大,一首抒情曲被他们故意换成激昂的战歌。

    派对上的男男女女纷纷朝他们这边望过来,有人吹哨,有人看戏。

    “祁哥不是一向不近女色的吗?”

    “陆祁溟,女朋友别藏着掖着,赶紧给大伙儿介绍介绍。”

    李依晓没想到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为了追陆祁溟,她天天往他那个酒吧跑,钱没少砸,到头来竟成了个笑话。

    被谴责或揶揄的目光围剿,她脸上挂不住,拉上一旁的闺蜜,朝陆祁溟尴尬地扯了扯唇角。

    “抱歉,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陆祁溟也没挽留,不冷不淡道:“慢走不送。”

    等人走后,他又扫了眼派对上那群起哄的人,四两拨千斤道:“小插曲,希望没影响各位的兴致。”

    说罢,面无表情地牵着梁舒音上了楼。

    一路跟着他上去,直到他关上卧室的门,梁舒音才懵懵地抽出手。

    兜兜转转,她怎么又回到了这里。

    男人从衣帽间找出件黑T扔给她,“换上吧。”

    见她捧着衣服没动,又提醒她:“还是说你想顶着这件衣服回去?”

    梁舒音低头看向胸口处,白色衣服即便被泼了酒,也并不透光,只是那抹鲜红的位置,实在尴尬。

    而且…还被他骨节修长的手触碰过。

    想到这里,她头皮莫名发麻,连呼吸都卡住了一秒,抬头就见他揣着胳膊,用一双藏着深意的眸子,玩味地盯着自己。

    “那就谢谢了。”

    她别开视线,抱着衣服去了卫生间。

    趁她去卫生间换衣服的空档,陆祁溟去阳台接了通电话。

    然而,等他聊完回到卧室,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房间里哪还有她半点影子。

    又跑了。

    陆祁溟拿了钥匙迅速下楼,先去厨房问了陈可可。

    “她说有事先走了啊。”

    陈可可一脸懵逼,不知道这两人又在玩什么猫捉老鼠的游戏。

    “哦对了——”

    她擦了手,从旁边的储物盒里拿出一把黑色折叠伞和一个新手机给他。

    “这是她让我给你的。”

    陆祁溟眸色一冷,接过东西,“谢谢。”

    他将雨伞放在一旁,手机揣在兜里,没多再问什么,径直从后门去了车库。

    落日西沉,秋风微凉。

    陆祁溟的衣服挂在她一六八的个子上,仍然空空落落,被风鼓胀,活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

    她停下,将衣摆一侧打结,还好下身是牛仔裤,这一身并不违和。

    这个别墅区占地不小,如果没有摆渡车,从这里大门口,她大抵要步行二十分钟。

    但跟陆祁溟同处一室比起来,这点麻烦算不上什么。

    走了几步,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刚刚那个女人落在她唇上,探寻的目光。

    她从包里摸出小镜子,低头照了下,嘴唇的确有些红肿,但不细看并不会察觉。

    只是配合他唇角的破皮,还真有种不可言说的意味。

    “啪”一声,她阖上镜子,深吸了口凉风。

    他应该不会追出来吧?

    她加快了步伐。

    然而,天不遂人意,不过两分钟,身后就响起刻意而为的喇叭声。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她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

    恼人的鸣笛声却没消停,越发肆无忌惮了。

    她无奈回头。

    车窗缓缓降下,陆祁溟胳膊搭在窗边,偏头看着她,“上车,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打车。”

    “你确定?”

    她当然知道这里僻静,出了别墅区也未必好打车,但偏不想上他的车。

    “确定。”

    不知道她在较什么劲,陆祁溟轻笑,一副奉陪到底的表情。

    梁舒音冷淡瞥他一眼,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车便跟在她身后,像蹒跚的蜗牛一样缓缓爬行着,像是在比谁更耐得住性子。

    就这样走了几分钟,车主像是没了耐心,脚踩油门,方向盘一拐,将车横在了她前面。

    这条小路本就不宽,他车一横,挡住了大半的路。

    “你不觉得这样很幼稚吗?”梁舒音冷静地对着车里的人吐槽。

    陆祁溟耸肩,像是毫不在意的样子。

    懒得跟他废话,梁舒音抬脚往左边的缝隙走去,结果车也跟着往左。

    她又往右,车一秒不停地跟着往右。

    像是在玩什么通关游戏,而面前的这个怪物锁死了她的通道。

    陆祁溟从烟盒中摸出一只烟,咬在唇间,又拿出火机,像是做好了和她持久战的准备。

    “别抽烟。”女孩厉声制止。

    他点烟的手一顿,有些意外。

    “你还在养伤,不能抽烟也不能喝酒。”

    他收了火机,看向一脸严肃的女孩。

    她身上是他的衣服,下摆打了结,将衣服收在腰线上,而腰部以下是被紧身牛仔裤包裹着的,一双笔直修长的腿。

    没有丝毫的暴露,浑身遮得严严实实,但在他眼里却莫名有种性感的味道。

    陆祁溟收回视线,听话地将未点燃的烟扔在车前,推门下车。

    眨眼之间,男人已经关上车门快步来到她面前。

    “如果是因为刚才的不愉快离开,我替秦授跟你道歉,那是他请来的客人。”

    梁舒音摇头,“跟他没关系。”

    “那就是因为我?”

    她看他一眼,撒了谎,“只是单纯不喜欢这种场合。”

    “不喜欢热闹?”

    “嗯。”

    梁舒音没什么焦点地盯着路旁的参天大树,“太吵,还浪费粮食。”

    浪费粮食?

    没想到她是这个思路,陆祁溟揣着双手,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嗯,这个建议我会转达给秦授的。”

    梁舒音想解释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她跟秦授都不熟,怎么能对人家的生日派对指手画脚。

    但转念一想,陈可可今天也受了气,她索性就闭嘴了。

    “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他垂眸盯着依旧没动的人,有些无奈,但语气却是温柔了很多。

    “不用担心我的膝盖,也不用怕麻烦我,我等会儿要去一个宴会,只是顺路。”

    远处,落日鎏金,夕阳染红了天际。

    梁舒音收回刻意逃避的视线,看向面前的陆祁溟,绯色夕阳下,男人站在光晕里,她终于看清他黑色衬衫上的银白刺绣。

    是翎羽。

    华丽而高贵,配他正合适。

    他眉眼冷淡,看她时,总在审慎、揣度她的心思,然而那微微上挑的眼尾,却又带了些与生俱来的深情。

    每每让她想挪开视线,却又忍不住多看两眼。

    他个子本就很高,身形宽大,她窄瘦的身体几乎被他落下的影子包裹,融为一体。

    黑丝银翎的男人慵懒地站在她面前,漫不经心地垂眼看她,那副随性的样子,再配上一张比女生还美的脸…

    简直就是个妖精。

    她盯着这个低声哄她的妖精,前一秒还在心头腹诽着,下一刻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就浮现此前在一起相处的那些场景。

    他虽然骨子里桀骜不驯,凡事也很强势,但回回面对剑拔弩张的她,他都隐忍克制着脾气,无条件地迁就她、帮她。

    而他们之间,却很少有像此刻这般,心平气和讲话的时候。

    唇边忽然溢出了一抹发自肺腑的笑。

    “笑什么?”

    陆祁溟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心情却被她牵动了,她这一笑,勾得他心里莫名一跳。

    于是眼尾一挑,用食指亲昵地敲她脑门。

    她双手背在身后,后退躲闪,被突然袭击,也没生气。

    “我只是觉得,夕阳很美。”

    顺着她的视线,陆祁溟随意地回头瞥了眼,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只是,再转头看她时,他盯着那双倒映着夕阳的狐狸眼,神色却莫名认真。

    “嗯,很美。”

    “上车吧。”

    一阵风吹过,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只飞鸟,毫无顾忌撞进风里,扑腾回密林。

    她脑子里忽然冒出四个字。

    倦鸟知返。

    “好。”

    被晚风晕染的嗓音飘渺而确切,她也想偶尔活在当下,活在此时此刻。

    不用去管明天的结果。

    扯过安全带时,梁舒音想起什么,问驾驶座的男人:“你退烧了吗?”

    陆祁溟将脸凑过来,没个正形,“你探一下试试?”

    梁舒音没理他,“咔哒”一声按下搭扣,盯着前方的路,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看来已经好了。”

    陆祁溟闷声一笑,坐回了原位,“胆小鬼。”

    折腾累了,梁舒音睡了一路。

    车抵达学校附近时,她终于被学生们破闸而出的嘈杂动静唤醒。

    睁开眼时,车刚好停在学校门口,她庆幸自己醒得及时,没耽误他时间。

    整理了下头发,她转头看向陆祁溟,“今天谢谢你了。”

    他却问:“明天国庆,准备去哪儿玩?”

    解开安全带,梁舒音顿了下,“去咖啡店兼职。”

    男人看她一眼,没多说什么,只递过去一只手机,“你还给我,它在我手里就只是一个破铜烂铁。”

    陆祁溟将东西又塞回发怔的人手里,“拿着吧,以防不时之需。”

    她手一缩,正要拒绝,透过驾驶座那边的窗玻璃,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没时间再跟陆祁溟纠缠了,梁舒音接过手机,急忙推门下车。

    “李老师。”

    她小跑过去,叫住走在她前面的男人。

    李明德脚下一顿,转头看她,眼睛里有微澜浮动,“梁舒音同学。”

    “刚从外面回来?”

    她点头,双手交握在身前,嘴角牵起浅笑,“嗯。”

    她下车急,包落在副驾驶的位置忘了拿,陆祁溟想拿了替她送过去,听见那声急切但甜美的“李老师”,他手头一顿,狐疑地从降下的车窗望出去。

    低眉顺目。

    乖巧动人。

    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清冷的模样。

    “跟男朋友约会?”李明德问。

    她摇头,“不是,朋友过生日。”

    李明德点头,又问:“明天的活动…”

    “梁舒音——”

    话被她身后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

    “你的包,落车里了。”

    陆祁溟走到她旁边,将东西递过去。

    她愣了下,眉心微蹙,面色紧绷地接了过来,“谢谢。”

    陆祁溟瞥了眼李明德,没多说什么,交完东西便转头离开了。

    “男朋友吗?”李明德盯着陆祁溟的背影问。

    “只是普通朋友。”梁舒音解释道,“一起参加了朋友的生日派对,顺路送我回来。”

    李明德收回视线,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明天的活动来吗?”他续上刚才被打断的问题。

    “来的。”

    回到车里,陆祁溟将车窗彻底降下,微眯起一双眼,凝眸盯着梁舒音那边。

    他总觉得那个老师有些面熟,像是在哪儿见过。

    但具体又想不起来。

    手机震动起来,他收回目光,瞥了眼来电号码,按下通话键。

    “嗯,来的路上,半小时后到。”

    调转车头前,他最后朝她的背影瞥了眼,师生俩已经步入大门,并肩往校园内走去了。

    直觉告诉他,哪里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