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好像拥有过,又很快失去了……

    自洞穴内出来, 几个人纷纷眯起了眼睛。

    适应了黑暗,乍一出来,难免有些不舒服, 双双和傅潭说二人直接飙出了泪花,委屈巴巴地揉着。

    无梦之境外的鬼瘴谷依旧迷雾弥漫, 但是依稀能看出来,今天是个艳阳天。

    刚醒来的时候, 楚赵二人就已经将四个人怎样从皇城道宝冢,又怎样在宝冢遇到潺宿袭击,不得已跑到这里来龙去脉与洛与书讲清楚了。

    楚轩河吸一口气:“我们被关进去多久了?”

    “约莫, 五天了。”赵秋辞算着时间。

    五天, 蓬丘重华宫的弟子找大师兄洛与书都快找疯了。

    毕竟师尊不在, 大师兄也不在, 还联系不上,撑腰拿主意的都不在,一众小的可为难死了。

    洛与书感受到了来自师弟们的殷切呼唤, 先递了条消息安抚, 视线转向傅潭说:“什么时候回去?”

    “我?”傅潭说瞪大眼睛, 指了指自己。

    洛与书面无表情。

    傅潭说“嗖”地一下躲到赵秋辞身后,露出半个脑袋:“我,我自然是,和楚赵师兄他们一起回去。”

    “毕竟我们四个人是接了慎行司牌子来的,自然是要一起, 回去还得去慎行司报道去, 嘿嘿。”

    他为自己找了个好理由而得意。

    然而无端被戳的楚轩河和赵秋辞都下意识绷紧了背,好家伙,这小子不敢与洛师兄说, 倒是把难题扔给他们了。

    不过这次傅潭说算是算错了,赵秋辞扭头将身后的傅潭说揪出来:“洱州宋家案子的详情还没与掌门和师父明报,我与楚河,现在就得回去。”

    他一手搭在傅潭说肩膀上,又看了看沈双双:“你们两个还继续玩吗,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去?”

    一听要回去,双双垮了脸。

    被关在幻境里一关就是五天,好不容易出来,还没怎么玩,难道又要回去了?她可不乐意。

    傅潭说下意识看向洛与书,洛与书倒是没说什么,只抱臂安静看着他,等着看他又要如何找理由狡辩。

    双双疯狂给傅潭说使眼色,求他撑住别松口,傅潭说要是也跟着洛与书走了,那她也只能灰溜溜回蓬丘了。

    回去还要被掌门老爹一顿训斥,下次再想出来,恐怕难于登天了。

    “我我我……”傅潭说语塞,半晌才我出来,“我不想回去。”

    纵然面对洛与书让他颇具压力,他还是选择遵从自己的内心:“我得去一趟妖域。”

    “闻人戮休欠我一簇他们紫凰家的圣火,我去一趟妖域找他取,拿完圣火再回去。”

    闻言,双双眼睛一亮,对哦,可以去妖界玩,闻人戮休不是还邀请他们去做客么?

    傅潭说衣袖下的手握成拳,他都想好洛与书又要怎么训他了,现在因为皇城那事儿,妖界和仙门的争端还没有结束,现在去妖域很危险,巴拉巴拉……

    他垂着脑袋,心知希望渺茫,等着洛与书一口否决,说出那两个再熟悉不过的字:不行。

    不料下一秒,便听见洛与书熟悉的嗓音:“好。”

    ……好?!

    傅潭说惊讶地抬头,正与洛与书视线对上,洛与书表情没什么波澜,一如既往地平静,宛若平日里寻常聊天一般嘱咐道:“妖域多妖物,注意安全,不要惹是生非,早些回来。”

    欸,欸?

    他没听错吧,洛与书这是一口就答应了?!

    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一下子就答应了?

    他满目疑惑,眨着眼睛看着洛与书。

    “以前是我小看你了。”似是看出他的不解,洛与书轻笑一声,“从无梦之境一拖四逃出来,我们师叔,应该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吧。”

    从前遵循师尊的叮嘱,一直将傅潭说看得很紧,傅潭说也不负众望,数十年都没突破个元婴,确实让人挂心。

    直到下山以来,从皇城的案子设局,到现在的无梦之境脱险,傅潭说无一不在刷新自己的本事,给人新的惊喜。

    洛与书且以为,也许傅潭说,其实并没有他想的那么脆弱呢。

    师……叔。

    从前这个称呼从洛与书嘴里说出来,多半是气急败坏,或阴阳怪气的嘲讽。

    可是今天……他的话虽然是玩笑的语气,可莫名叫傅潭说听出几分真心实意。

    所以他大废物的形象,终于在洛与书眼里有所改观了,是吧?

    傅潭说一时心情复杂,就连双双兴奋与他击掌他都忘记了反应。

    赵秋辞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也叮嘱道:“鸣玉,你手里拿着宝冢钥匙,潺宿若是对宝冢不死心,恐怕还是要盯上你,你千万要小心。”

    “钥匙?”洛与书捕捉到关键词,眉眼微蹙。

    钥匙的事情,他们并没有告诉洛与书。

    瞒不过去,傅潭说直接大大方方承认:“是我师父留下来的遗物里包含的,没想到正巧能打开鬼冢。”

    言罢傅潭说又冲赵秋辞点头:“知道了狐狸,好歹我们也与他交过手了,要是再遇上第二回,我可不会跟他硬刚。”

    洛与书若有所思,到底没再多追问关于钥匙的什么。

    “可是,潺宿寻找惠梁王的宝冢是做什么?”双双歪了歪脑袋,举手提问,两缕青丝顺着耳后软软垂下来,“宝冢里都是人间的东西,潺宿要那些金银俗物做什么?”

    “与惠  梁王没有关系,也许和那个据说是妖人的皇后有关。”楚轩河摸着下巴思索。

    “你们可见到那皇后的尸身?”洛与书凝眉。

    “没有。”楚轩河摇头,“棺材是空的。”

    听他们讨论的傅潭说一言不发,冷汗都要下来了。

    你们可别再分析了。傅潭说心里紧张道。再分析就要把他娘分析出来了。

    如果潺宿真的是冲着他娘来的,宝冢里唯一可图的,也就是棺材里被傅潭说藏起来的那一把钥匙了。

    但是,屠罗刹找他家门的钥匙做什么?

    魔族的事情还不够,还要把手伸到他鬼族来?

    傅潭说越想越气,手指甲都快抠断了,先是澹台无寂,后是潺宿,屠罗刹的人一个赛一个难缠……欸,澹台无寂。

    傅潭说眼前一亮。

    对了,他有机会去问问澹台无寂不就好了,虽然澹台无寂不一定知道,但,好歹他在屠罗刹里也算是有熟人了。

    好在楚轩河几人讨论两句没个所以然便作罢了,五个人便又要分开了,傅潭说与沈双双去找闻人戮休,另外三人回蓬丘复命。

    楚轩河率先召出本命剑,刚要一跃而起来个御剑飞行,却不知怎的,经脉里正运行的灵力蓦然有瞬间的断流,让他往前踉跄两步,没跃起来。

    楚轩河:嘿?!

    赵秋辞含笑看他,还以为师弟又招笑了,不曾想他一握剑,也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楚轩河皱了眉,再次汇聚真气,灵府内真气明明极其充沛,游走起来却好像卡顿似的,断断续续,并不流畅。

    楚轩河骂出声:“靠!”

    另外几人也发现了体内的异状,就连洛与书也感受到经脉里灵力流动生涩,皱起了眉。

    赵秋辞凝眉:“不管怎么样,在那里面睡了五天,应当是对我们有些影响的。”

    无梦之境诡异非常,就算几人顺利苏醒逃脱,可谁知有没有留下其他的不明影响。

    这就很要命,像一辆上路的车突然熄火,几人要是在万里高空出点什么状况,几条命也不够折腾的。

    不过这难不住赵秋辞,他与楚轩河驰骋沙场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亦有多次情况棘手的时候,灵力枯竭,身负重伤,若是没点法子,如何逃出生天。

    这般想着,赵秋辞自纳戒中取出几团细细的透明丝线,分给其他几人。

    傅潭说看着那细细的线,惊讶:“傀丝?”

    “狐狸你拿傀丝做什么?”

    楚轩河与赵秋辞老搭档了,一看傀丝便明白了师兄的用意。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楚轩河率先将傀丝缠在自己手中宝剑剑柄上,系出合适的形状,要能托住一整只剑,又不会被锋利的剑气割断。

    他一边缠一边解释:“我与师兄有好几次出任务的时候身陷囹圄,打到最后灵府受损,灵力枯竭难以支撑御剑出逃,差点交代了。后来,师兄就想了这个法子。”

    他展示自己手里的傀丝:“利用傀丝的性质,即便到时候灵力支撑不住,傀丝也会本能地模仿,控制御剑前行,我们只需要花费一点点灵力控制方向,便能顺利御剑,确实节省许多。”

    洛与书点头:“用来绑傀儡的傀丝,没想到还能用在御剑上,一般人确实难以想到。”

    “哇靠,还能这样。”了然的双双抓着傀丝,赞不绝口,“赵师兄,你可太厉害了,这种聪明的法子,可是课上学不到的。”

    讨巧保命的技巧,蓬丘的课程并没有教过,完全是楚赵师兄弟在实践中摸索总结出来的。

    赵秋辞笑:“紧急时候保命罢了,毕竟傀丝珍贵,素日里也不能随意浪费。”

    见洛与书也是第一次听这法子,赵秋辞笑问:“洛师兄没有试过?”

    “没有。”洛与书缓缓摇头,“之前,并没有穷途末路的时候。”

    楚赵沈:?!!

    行,不愧是大佬,洛师兄就没有像他们一样,灵力枯竭遭遇险境的时候。

    只是再厉害,现在也还是在无梦之境里栽了跟头。

    虽然并不是洛师兄自投罗网,而是傅潭说摇人摇来的。

    有了解决办法,几个人当即在各自本命剑上缠起傀丝来。

    洛与书如玉指尖缠着透明丝线,另一只手执着凝霜剑,动作却有些踌躇。

    他没用过傀丝,也不善于搞这种丝啊线的,一时动作慢了下来,一边琢磨一边细缠。

    傅潭说手指灵活,两三下就搞定了,抬头正好看到洛与书还在磨蹭,他“哈”了一声,下意识靠过来,顺手就拿过洛与书手里的东西,还不忘嘲笑出声:

    “这都不会,洛与书你是笨……”

    登时,楚赵沈三人震惊的视线,齐齐投向傅潭说。

    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的傅潭说声音弱了下来:“……蛋吗”

    众人:“??!!”

    傅潭说:“……”

    救命,刚刚他做了什么?

    方才那一幕,好像在哪里曾发生过。

    是在幻境里,洛与书第一次为他做花灯的时候,笨手笨脚,被他一边嘲笑一边将做了一半的花灯夺了过来。

    可是现在……

    他居然下意识里把洛与书当成了幻境里的玄衡,还想教洛与书做事?

    傅潭说如遭雷劈,猛地低下头,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飞速将凝霜剑剑柄上的傀丝缠好,又飞快塞回洛与书手里。

    现在已经不是幻境了,所以,他不能再对洛与书那样了。

    他当然不能再对洛与书那样了!要命的!

    傅潭说动作太快让人反应不过来,洛与书看着手里被夺走又被塞回的凝霜剑,蓦然愣住。

    不知道为什么,傅潭说方才的放肆,蓦然让他觉得丝丝熟悉。

    莫名其妙的熟悉,也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失落。

    好像拥有过什么,又很快失去了。

    快的像抓不住的风,亦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只是他在这一刻,莫名其妙心痛了。

    楚赵沈三人自然是向着傅潭说的,人人替他捏一把汗,担心洛师兄不高兴二人又要打起来,楚赵沈三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异口同声:

    “洛师兄,事不宜迟……”

    “鸣玉,天色不早……”

    三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各自慢慢说出未说完的话:

    “……咱们,早点出发吧。”

    傅潭说:“……”谢谢,看出来你们在替我解围了。

    就是有点太明显了。

    不知道为什么,洛与书居然大度地没有追究傅潭说的出言不逊,他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哎,洛与书。”

    临走之前,傅潭说唤了他一声。

    洛与书回头,只见傅潭说磨磨蹭蹭凑过来。

    “那个幻境,就是……”他踮起脚歪向洛与书,以手掩唇,压低了声音,“就是,咱们看见你师尊和无脸女情史的事,你可千万要瞒好,千万别让他知道!”

    楚赵沈他们忘记的,是灵识附身幻境之后的记忆,但附身之前,旁观绯夜仙君与无脸女相识相知的事,洛与书还是亲眼所见,清楚记得的。

    也只有洛与书和傅潭说两个人看过,记得。

    要是让绯夜仙君知晓老底被徒弟和师弟扒了,没脸的哪是绯夜仙君,傅潭说和洛与书,谁也不好意思见仙君啊。

    洛与书眉眼凝住,思索半晌,难得与傅潭说意思达成一致:“我明白的,你也要……小心。”

    小心别说漏了嘴!

    双双小声与楚赵师兄嘀咕,带着埋怨:“什么事情还要悄悄说,有什么是咱们三个不能知道的?”

    傅潭说听见她的抱怨,与洛与书四目相对。居然有些难得地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果然,迅速增进人感情的秘诀之一就是————保守同一个秘密!

    第92章  他叫傅鸣玉

    洛与书与楚赵师兄二人早已离去, 傅潭说与沈双双也踏上行程。

    鬼蜮地方不小,但多是荒芜之地,他们所在的鬼瘴谷也只是小小的一角, 再往南有一片极大的海域,叫无渊海。鬼姬的封灵阁便建在海上。

    这片海极大, 也并不全都是鬼蜮的领土,以海为界, 海的另一边,便是妖族的天下,瘴霭密林。

    御剑太累, 傅潭说沈双双哪个都不是吃苦的主, 二人要乘坐法器跨过鬼蜮和无渊海。

    临行前, 傅潭说先给闻人戮休递了消息。

    自皇城一别几人都没再联系, 乍然收到傅沈二人要来做客的消息,闻人戮休还挺兴奋。

    虽然因为和霍家出摩擦的事情,家里有些不得安宁, 但是闻人戮休头上一堆哥哥还有父王, 再忙也忙不到他头上。

    作为最小最没用的儿子, 闻人戮休甚是清闲,已经迫不及待要傅潭说找他去玩了。

    二人初见的时候,傅潭说就用蓬丘的一朵莲花,换了紫凰家的一簇圣火。这件事他倒没有瞒着双双。

    “早就耳闻紫皇妖族传承于凤凰的圣火不一般,可是我怎么也想不通, 再厉害的火也只是火, 能顶什么用?难道他们闻人家出门打架,还人人带一簇火,往对手身上丢不成?”

    双双托着脸, 脑子里已是天马行空。

    “还是说,这火有灵性,能自己偷偷摸摸烧到对手家祖坟,烧掉他们老巢不成?噗,哈哈哈————”

    这想法太离谱,沈双双说出来自己都把自己逗笑了。

    紫凰家的圣火传承自上古凤凰,有“永恒的生命之火”之称。

    因为太过重要,一直被紫凰家族,也就是闻人戮休家族世代守护,世人只知其威名,却不曾见其威风。

    傅潭说也跟着笑了声,他视线透过层层叠叠的灰色云群,看向万里高空下的鬼蜮,每一寸都曾是他娘的地盘和领域。

    “你知道,咱们蓬丘有一座宫殿,专门供奉弟子们的命灯吗。”

    “当然知道啊!”双双抢答,她身为蓬丘千金,怎么可能不知道区区长明殿。

    “弟子们初入蓬丘的时候,引魂丝一缕,精血几滴,和入灯油,燃成命灯。”

    “命灯受供奉,与弟子自身息息相关,相辅相成。若身死,则灯灭。长明殿上千盏命灯,皆是我蓬丘薪火相传,繁荣昌盛的象征。”

    双双一股脑说完,转头看傅潭说:“那咋了,这跟妖族什么关系,鸣玉,你不会只想考考我吧?”

    傅潭说摇摇头:“这就不得不说到一个,玄凰圣火很重要的作用了。”

    他抬起手,掌心浮起淡淡金色光芒,细小而微弱的光粒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盏灯的形状。

    傅潭说指尖拨弄光灯的灯芯:“命灯熄灭之后,灯油干涸,象征着人体内精血耗尽,不可逆转。”

    灯火随着傅潭说的话语逐渐微弱,直到慢慢熄灭。

    “但若是拥有一簇玄凰圣火……”

    傅潭说指尖崩出一簇细碎的光蕊,只听“啪”地一声,原本微弱地近乎熄灭的光灯,又被重新引燃,倏地亮了起来。

    “哇哇哇——哇!”双双瞳仁瞪大,后知后觉,好像意识到了神奇的功效,“它可以重新点燃命灯,那岂不就是————”

    “起死回生?!”

    傅潭说收起了手中做演示用的虚拟光灯,道:“算不得广泛意义上的起死回生。气息微弱,奄奄一息,或命灯熄灭不久之时,还能救一救,若人早就死透了,那便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得。”

    双双这才意识到傅潭说为什么要执意去妖域取这一朵圣火。

    “若是闻人戮休真的肯给我们一簇圣火供奉在长明殿……天哪,那我们能及时救下多少弟子的性命啊!”

    很多时候,重伤者距离得救,也就差那么一点时间,一段距离。如果能及时保护将要熄灭的命灯,多给弟子几分喘息的时间,得救的几率更大,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续命了。

    “火属阳,有些人天生心火虚弱,精血两亏,阳气不足,有早夭或早亡之相,便可引一缕凰火入心肺……”

    “支持起心火?保命?”

    “嗯,可以这么说。”傅潭说点头,“但必须是修士,或妖魔鬼怪之身,寻常人可受不得凰火。”

    “原来如此。”双双长了好些知识,“我现在是真好奇,那大名鼎鼎的凰火到底长什么样子了。”

    傅潭说也好奇,毕竟他也没有见过。

    法器泠鸢飞行速度不慢,说话的功夫,二人已经驶出去百千里,沈双双坐在鸟翅膀上往下看,隐约觉得不对:

    “鸣玉,我们现在,是要跨过无渊海前去妖域吗?可是这个路线……是这样走吗?”

    “不是。”傅潭说吹着风,“无渊海风浪大,多妖兽,还是不要横渡为妙。”

    “而且,在去妖域之前,我们要先去见一个人。”

    ————

    傅潭说到的时候,紫黑色衣服,戴面具的男子蹲在粗壮的树枝上,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似是已经等待很久了。

    傅潭说跃下泠鸢,澹台无寂才从树上跳下来:“哟,真是好久不见。”

    他视线看向傅潭说身后,还在泠鸢翅膀上坐着,两条纤细匀称的腿垂下来的沈双双,挑了挑眉:“她谁?”

    “师妹。”傅潭说言简意赅,“放心,我与她讲过了,不会听我们说话的。”

    澹台无寂轻呵一声:“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经过呗。”傅潭说歪歪脑袋,“顺便,有一些事情要问你。”

    澹台无寂嘴角勾起弧度,漫不经心地眯起眼睛:“有事问我?”

    傅潭说眨眨眼睛。

    “连声师兄也不喊?”

    傅潭说:“……”

    澹台无寂笑容散漫,分明是故意揶揄。

    傅潭说有求于人,缓慢唤道:“师兄。”

    见他如此乖巧,澹台无寂大笑两声,呸掉嘴里的狗尾巴草,拍了拍地上的大石头,一屁股坐下来,这才满意道:“什么事?”

    傅潭说也跟着坐下来,也没藏着掖着,直言道:“我想知道,你们屠罗刹,最近是在打鬼姬的主意的吗?”

    “我前些日子,遇到你们屠罗刹的魔修,在找一个传自梁王朝的古坟冢。按说你们屠罗刹,不会无缘无故寻找一个人间帝王的坟墓,除非————”

    “————除非你们早就知道,那帝王的坟墓,其实和鬼族的鬼姬有关系。”

    澹台无寂静思半晌,承认:“确有此事。”

    旁人只知那是一个古坟冢,没想到傅潭说这么聪明,居然猜出来,与鬼姬有关。

    傅潭说眼睛一亮,往澹台无寂方向凑了凑:“你知道这事儿?你们屠罗刹没事往鬼蜮掺和什么?”

    “是君上的意思。”澹台无寂没有隐瞒,这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绝密大事儿。“我们也只是听命行事。”

    “君上确实一直在搜寻关于鬼姬的事,事无巨细。”

    傅潭说皱眉:“为何?”

    “或许是与前任君上有关吧。”澹台无寂指节微曲,拢了拢额前碎发,“世人皆知二人不对付,前任君上鹤君山,被鬼姬逼进西玄之地龟缩百年,屠罗刹也被鬼姬手下恶鬼打压地抬不起头。”

    “直到鬼姬死后,屠罗刹才得以从西玄之地解放出来,或许,现任君上,是想为前任君上,报当年的私仇呢。”

    报私仇。

    傅潭说磨了磨牙:“当年————他们二人,到底有什么私仇啊?”

    他真的想不明白,什么仇,能让母亲鬼姬对旧日的好友恨之入骨,百年都不解恨。

    “这我怎么知道,鬼姬魔君结怨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澹台无寂没好气道,抬手便赏了傅潭说一个脑瓜崩,直把傅潭说弹的抱头哎呦。

    “不知道就不知道,怎么还打人啊。”傅潭说不满地小声抱怨,“你们君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屠罗刹像是打不死的蟑螂,哪里都有,但他们的头头现任魔君鹤惊寒,却是一次都没在人前露过面。傅潭说难免好奇。

    “你是说,我们君上?”

    澹台无寂抬头看天,一边想一边道:“是个,很厉害的人。”

    傅潭说:“……”

    废话,魔君要是不厉害,怎么压得住手底下的牛鬼神蛇?

    不过,澹台无寂眼高于顶,他都说厉害的人,想来这魔君鹤惊寒,不仅仅本事,应当也有些人格魅力。

    “他,威严又随和,也极有野心。”澹台无寂笑了声,“罢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若你有机会见他一面,应当就明白了。”

    傅潭说没好气道:“我见他一面?我一个蓬丘弟子,最遭他恨吧?你以为屠罗刹谁都跟你一样,说不准这一面,就是我见这个世界最后一面了。”

    澹台无寂被他逗乐了:“是啊是啊,整个屠罗刹,谁跟我一样,还跟一个破修仙的玩。”

    “问你个事儿,你愿不愿意,跟我学青龙剑法?”

    傅潭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哈?”

    “算了,现在说太不正式了。”澹台无寂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以后再说吧。”

    傅潭说不知他神神叨叨在嘟囔什么,撇了撇嘴:“对了,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潺宿的魔修?”

    “潺宿?”冷不丁听到这个名字,澹台无寂脸上笑容消失,显然愣了一下,“你问他做什么?”

    “就是问问。”傅潭说耸耸肩,“他和你一样,以前也是仙门中人,现在也在屠罗刹里。”

    “就是他,前些日子去鬼蜮找的鬼冢。不过他下手可真够狠的,手里攥着魔影卫,我们被他逼进鬼瘴谷呆了五天,那可是鬼瘴谷欸!要不是我命硬,恐怕就要交代在那儿了。”

    澹台无寂蓦然僵住,想起多日前某个男人回来,垂头丧气:“惨咯惨咯,君上给的血让我打碎了,都怪那几个小瘪犊子们,这下可好,事情没办成,还得回去找君上重新取血,惨咯……”

    他抱怨着,话锋一转,又得意笑了声:“不过我也没让他们好过,进了鬼瘴谷还想出来?做梦去吧。”

    他神神叨叨的,澹台无寂根本懒得理他,只知道他没办成事,倒是欺负了几个蓬丘弟子。

    原来那几个蓬丘弟子……

    澹台无寂瞳仁震动,又确定一番:“你前些日子,被潺宿逼进了鬼瘴谷?”

    “是啊,我刚刚不是说了一遍了吗。”傅潭说挠头,“潺宿,这个人我记住了,以后可是要寻仇的,哼。”

    澹台无寂沉默了。

    潺宿与他抱怨的那个时候……傅潭说就在鬼瘴谷,苦苦挣扎?

    他不以为意,一听便过的时候,他的师弟,险些丧命在了鬼瘴谷?

    一时间,澹台无寂心情复杂,犹如打翻了五味瓶。

    傅潭说看着澹台无寂,见他沉默不语,笑了声:“罢了,不问你了,你们魔修没有不心狠的。没什么事了,我先走咯。”

    他伸了个懒腰,拍了拍衣服上沾的尘土,冲澹台无寂挥挥手算告别,而后三两步奔向不远处的他的泠鸢。

    沈双双正乖乖巧巧坐在泠鸢上,一边晃着腿一边无聊地等着他。

    “讲完啦?”

    “讲完啦。”

    “太好了终于可以走了。”沈双双也伸个懒腰,活动一下筋骨,“看着像是个魔修,鸣玉,你怎么还认识魔修呢?”

    傅潭说不以为意:“魔修怎么了,咱俩还要去找紫凰家的大妖怪玩呢,岂不是更离谱。”

    也是哦,他们都能找妖族小王子玩了,傅潭说认识区区一个魔修算什么大事儿。

    沈双双点点头:“我可说到做到,什么都没听哦。”

    “嗯。”傅潭说笑,摸摸她的脑袋,“真乖。”

    ————

    潺宿照旧来找好兄弟澹台无寂吐苦水,只是今日有些许不对劲,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好像在提醒他什么似的。

    待踏进澹台无寂家门,便觉得一股杀气弥漫开来。

    潺宿揉了揉发凉的后脖颈,抬头看见了澹台无寂,登时笑了出来:“无寂~”

    澹台无寂在,什么杀气,凉意,肯定都是他的幻觉。

    不曾想面对他的热情,澹台无寂冷的像冰,冷漠道:“你还记得前些日子,被你追杀逼进鬼瘴谷的几个蓬丘弟子,叫什么名字吗?”

    “叫什么名字?”潺宿莫名其妙,“几个小鬼头,那我怎么知道。”

    “只记得有个姑娘,是掌门的女儿,其他三个男的,好像还有玉衡仙君的弟子,害,好几天前的事了,我哪还有印象……”

    他话未说完,只听“铮”地一声,下一秒,锃光瓦亮的长剑就已经架在了潺宿脖子上,与他脖颈的皮肤,相距不过毫厘。

    而剑的主人,正是——无寂兄弟。

    “我擦。”潺宿直接爆粗口,满目震惊,“澹台无寂你干什么!拿剑对我,你疯了?!”

    “没印象?”澹台无寂冷喝一声,“今天就让你加深一下印象。”

    他一抬手,一副画像自手心刷地一下舒展开,白纸黑墨,画上赫然是一个如青竹般挺立而青涩的少年。

    潺宿看着这少年,无端觉得眼熟:“这……”

    “这是我的师弟。”澹台无寂露出一个诡谲的笑来,分明带了威胁,“你可要记住他的样子。”

    “他叫,傅鸣玉。”

    潺宿大惊,他,他就是……澹台无寂曾说过的,那个师弟?!

    第93章  只要你说句话,我都会原谅……

    尽管傅潭说沈双双二人一踏入这里, 就隐匿起自己的气息,但是作为修士,本能地引起这里的妖类警惕。

    傅潭说收起法器泠鸢, 二人改为御剑,灵活穿梭在瘴霭密林之中。

    林中光线昏暗, 有什么穿过树林发出簌簌的声音,不知名的生物爬过草丛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响, 以及冷不丁幽暗之中闪烁的灯一样的眼睛,无一不让傅潭说和沈双双害怕。

    “这小子,他不是说来接我们吗。”傅潭说踩着剑的脚都在发抖, 他脸色难看, “死秃鸟, 我恨你。”

    蓦然, 似有飞羽擦过耳畔,裹挟着柔软的风,傅潭说却是一惊, 与沈双双道一声“小心!”, 二人压下身去, 避开了突然袭击过来的气流。

    不知是什么袭击,傅沈二人脊背紧绷,立马戒备起来。

    长长的紫色尾羽摇曳在空中,围绕着傅沈二人转了两个大圈才慢悠悠停下来,随之落下的, 还有星星点点微弱的光芒, 宛若浮尘漂浮在空中,而后缓缓落下。

    与此同时,少年爽朗的笑声在林中传了好远:“嘻嘻, 吓到你们了。”

    紫色大鸟突然降临,落在粗壮的枝头,化作了俊俏的少年。

    是闻人戮休。

    霎时间,林中寂静一片,所有在场的妖类,不管大妖小妖,皆是匍匐在地,不敢一动,俯首称臣。

    这是妖中之王,紫凰家族的威压,瘴霭林中,无妖不从。

    见到是他,方才还紧绷的傅潭说立马放松下来,刚松一口气,又立马开口大骂:“原来是你这死秃鸟,可吓死我了。”

    闻人戮休从树枝上一跃而下,多日不见,傅潭说觉得鸟兄身上的肌肉似乎又强健了些,个头也长高了。

    “不是说亲自来接你们么,这不是来了。”

    他优雅地向沈双双伸出手,待沈双双将右手搭上去,便被他用力攥住,继而一跃而起。

    紫色的大鸟展翅,发出震耳欲聋的威武鸟鸣,沈双双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到了大鸟雄厚的后背上,振翅掀起大风,卷起无数簌簌而落的落叶,沈双双瞪大眼睛,向下探头,傅潭说好似缩小了似的,还站在地上。

    “鸣玉。”沈双双叫了一声,“快上来,这比泠鸢舒服多了。”

    傅潭说御剑,轻飘飘落在闻人戮休背上。在皇城时闻人戮休也变过小鸟的样子,只是那时候真的是一只小鸟,不过巴掌大小。

    现在脚下这长宽皆有数十米的紫凰,确实称得上一句威风。

    “坐稳了。”闻人戮休语气里难掩得意,“带你们去我家。”

    比起初来乍到的傅沈二人,闻人戮休熟知地形,轻易避开毒物藤蔓,来往大妖小妖皆退避三舍,一路畅通。

    傅潭说稳稳坐着,还不忘与闻人戮休寒暄:“家父可好?”

    “好着呢,天天忙的都没空管我了。”闻人戮休回道,“你们呢?皇城的事情解决了?”

    “可别提了。”沈双双忍不住开口,“幼清仙君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带走了公主,现在人都不知道去哪了。那人族皇帝找我们蓬丘要说法,我爹也忙的团团转呢。”

    闻人戮休噗嗤笑出声:“得,现在三界没一个宁静的。”

    顿了顿,他又道。

    “可是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紫色大鸟一个仰冲,穿过层叠枝叶,自密林冲向天空。

    沈双双傅潭说皆是瞳仁瞪大抓紧了紫色羽毛,惊呼一声。迎面而来强劲的风掀起了人的头发,吹得人睁不开眼,沈双双额前头帘直接被掀飞,露出了光滑的脑门。

    一时间,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和闻人戮休的笑声。

    是啊,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蓬丘有掌门,有五位仙君,再不济,还有沈双双那些牛逼的师兄师姐们。

    妖族亦是,妖王正值壮年,再不济,也有闻人戮休大哥二哥三哥四哥等等等等兄弟姊妹。

    那些事情有该愁的人,怎么也轮不到他们三个平庸之辈头上。

    这么一想,简直是太痛快了。

    紫色大鸟飞往高空,复又俯冲直下,直直坠入瘴霭密林,惊起一群鸟兽。

    “去他妈的。”闻人戮休笑喊。

    强烈的失重感让鸟背上的两个人直接嗷呜出声,尖叫声层出不穷。

    “去,去他妈的。”沈双双没说过脏话,头一次学着闻人戮休随风喊出来,才发觉格外痛快。

    傅潭说心脏砰砰直跳,跌宕起伏中,思绪都变得缥缈起来。

    屠罗刹要做什么,和他有什么关系,鹤惊寒来鬼蜮,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不是早就从鬼族除名,现在,只是个蓬丘普普通通的无名弟子么。

    他的下半辈子,不就是要这么度过么。

    有什么可纠结的。

    “好玩吗。”闻人戮休笑问。

    “好玩好玩。”沈双双忙不迭点头,她一手抓住羽毛稳定身子,一手指着前面的方向,“太刺激了吧闻人鸟兄,我还没这么飞过。”

    “是闻人戮休。”闻人戮休认真纠正,“不是闻人鸟兄。”

    沈双双嘿嘿两声:“反正都差不多了。”

    “这么客气做什么。”傅潭说插嘴,“我们朋友之间,从不连名带姓称呼,那太客气了。”

    闻人戮休疑道:“你们唤小名?”

    “嗯,我们唤爱称。”傅潭说一本正经,“比如,死秃鸟。”

    闻人戮休:“???”有一种被忽悠的感觉。

    沈双双憋笑肚子都快笑痛了,闻人戮休大怒,与沈双双道:“好玩就再飞一次,沈师妹抓紧些,看哥哥我不把这小子甩下去。”

    他加快了速度,螺旋一般直上云巅,强大的阻力简直叫人睁不开眼,傅潭说硬是从鸟背爬到大鸟脖子上,毫不客气抓向鸟首上那一撮象征身份与威严的羽毛,呵呵一笑:“想甩我下去?那你小心真的变秃鸟。”

    看热闹的沈双双哈哈大笑,丝毫不顾及顺着张开的大嘴,凉风呼呼呼顺滑地灌进了肚子里。

    三个人一路嬉闹,聒噪的吵闹声自云巅至林间,惊起阵阵纷飞的鸟兽——

    “殿下……”

    “见过殿下……”

    自踏进紫凰家的领域,迎面来的人看见闻人戮休,皆是问候行礼。

    闻人戮休没什么架子,见谁都是笑嘻嘻的,看得出他年纪小性子活乏,下人们都很喜欢他。

    “一会儿我带你们去禁室看我们的凰火。”闻人戮休一边带路一边介绍,“不过现在要先带你们去我的宫殿里,看看今晚你们要住的房子,要是不满意还能再”

    他话未说完,傅潭说直接道:“不满意。”

    “?”闻人戮休吸一口冷气,“没看呢你就说不满意?”

    “嗯嗯。”傅潭说理直气壮,“来都来了,我们当然要住最好的房子最好的寝室,我看你的寝殿就很不错。”

    闻人戮休不可思议地红了脸,大惊:“臭流氓,你还想跟我睡一张床?”

    傅潭说亦是大惊:“你在想什么?”

    “我睡你寝殿,你当然睡地上,谁说要跟你睡一张床?”傅潭说震惊,“咱俩到底谁是流氓?”

    反应过来的闻人戮休尴尬地闭了嘴,脸上红意未消散,沈双双都快笑背过气去了,三个人推推搡搡,正碰上迎面而来的壮硕男子。

    闻人戮休蓦然顿住脚,气势弱了下来:“三哥。”

    来人身材壮硕,正是闻人戮休几个哥哥之一。闻人戮休已经快比傅潭说壮一半了,他这个哥  哥更是强壮,瞧着一拳能打飞十个傅潭说。

    傅潭说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见闻人三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来:“带朋友回来?”

    “是的。”闻人戮休挠挠脑袋,“都是我的朋友,来找我玩。”

    三哥摸摸闻人戮休脑袋,未说别的,只道:“好好玩,有什么事来找三哥。”

    闻人戮休咧开大嘴,笑容开怀:“好嘞三哥!”

    三哥没再说别的,与傅潭说二人点头问好,便离开了。

    闻人戮休笑道:“我三哥寡言少语,性子最是温和,人是很好的。”

    寡言少语,性子温和……看样貌,完全看不出性子温和来,只体型便让人瑟瑟发抖。

    沈双双咬着手指,打量闻人戮休半晌,才犹豫着问出那个问题:“鸟兄你,你以后,不会也要长成那个样子吧?”

    他们妖族成年后,确实要比寻常的体型壮硕高大一些。

    闻人戮休还没说话,只见傅潭说摆摆手:“不会的,你放心好了。”

    闻人戮休沈双双:“?”

    只见傅潭说捏了个兰花指,贱兮兮道:“我掐指一算,他长不高的,哈哈哈哈……”

    闻人戮休再次被激怒,气急败坏扑上来:“傅鸣玉我杀了你!”

    “小鸟要叨人了,小鸟要叨人了……”傅潭说抱着脑袋,落荒而逃。

    想睡闻人戮休的寝殿是开玩笑的,鸟兄的鸟窝傅潭说并不想睡,还不如去睡客房。

    安顿之后,傅潭说与沈双双便迫不及待要去见一见紫凰家不灭的凰火。

    凰火在玄火殿供奉着,只有纯正的紫凰血统才能入内,接近凰火。而其他人若是贸然进入,便会被排外的凰火燃烧成灰烬。

    闻人戮休好心地将自己的羽衣借给傅潭说和沈双双穿,据他说,羽衣是由每年他脱落的羽毛织成的,沾染着他的气味,旁人只要看见他的羽衣,便能知道傅沈二人是谁的人。

    傅潭说披着紫色的羽毛大氅,问闻人戮休:“我们披着你的羽毛,就可以靠近凰火,不会被焚烧么?”

    “当然不是啊。”闻人戮休理直气壮,“凰火看的是血统,可不是区区几根羽毛。”

    傅潭说疑道:“那你给我们穿……”

    闻人戮休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故意道:"我喜欢,我乐意。"

    傅潭说:“……”拳头硬了。

    “不求你的羽衣能给我们庇护。”傅潭说冷笑一声,“只求你的仇家,别把怨气撒在我们身上就是了。”

    闻人戮休若是有面子,旁人看见羽衣自然会让三分,若是没面子……傅潭说二人被踩几脚也不是没可能。

    闻人戮休语塞:“……”

    “鸣玉哥哥这张嘴。”闻人戮休反驳不出来,气结,“还真是不饶人。”

    不过二人也没有因此脱下羽衣,毕竟是闻人戮休的地盘。二人跟着闻人戮休,赶往禁忌之地,玄火殿。

    闻人戮休的父王母后哥哥们都不在,一路很是通畅。唯有进殿门时,被两侧守卫拦了下来。

    “殿下,您不可以带人进去。”

    “不进去,就在外面看一眼。”闻人戮休拿捏着分寸,“你知道他们无法踏进凰火的领域,任何东西都会被烧成灰烬,所以我们只是站在外面,看一眼。”

    守卫摇头。

    闻人戮休伸长了脖子:“看一眼都不行?”

    守卫隐晦道:“大殿下吩咐过,不可以进去,至少,正门不可以。”

    闻人戮休了然,他拍了拍守卫的臂膀,咧开了嘴:“知道了知道了,辛苦你小子了。”

    守卫躬身:“为殿下服务。”

    闻人戮休转头带傅沈二人换了小路:“我大哥就是,太死板,不过他最厉害最负责任,我们不敢不听他的。”

    他一边走一边说,绕过曲折的小路,踏上幽暗的长廊。

    长廊之上不知道生长着什么生物,长长的藤蔓垂下来,光线都被遮挡地变暗了。

    “不过不能走正门,我们可以从地牢里穿过去。”

    “地牢?”沈双双不解,“你们神圣的玄火殿,居然会有地牢?”

    闻人戮休没有回答,长廊越走越深,连着地牢。隐隐约约听见来自地下的水声,傅潭说沈双双跟着他往下走,幽暗光线下,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地牢之中依旧是长长的长廊,沈双双却被两侧的景象吓得瑟缩了一下。

    昏暗的光线里,隐隐可见大大小小的牢笼,血色如潺潺流水,汇聚下来。空气里弥漫着奇怪的甜腥味。

    “我们不可以杀害无辜的同族。”闻人戮休突然道,“杀害无罪同族的人,会受到天谴的报复。”

    他视线转向那些牢笼,有些笼子是空着的,有些笼子里却挂满了白骨。

    “犯了错,我们又不能随意处死的人,便关在这里。凰火会替我们审判,压制,直到他们大限将至。”

    傅潭说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最大的那个笼子,因为有一道黑色的影子,正在笼子角落里蜷缩着。如果没猜错的话,他还活着。

    活着的妖人。

    三人经过他面前。

    见到有人经过,黑色影子几乎是弹跳起来,猛地朝三人的方向扑过来,但笼子阻碍着他,傅潭说只能看见他着急地拍打着笼子,干枯的唇瓣蠕动,嘴里不知道在急切地说些什么。

    沈双双被吓了一跳,躲到傅潭说背后。

    他力气很大,笼子被拍地咣当作响。

    隔着些许距离,傅潭说看清,这是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男人。他毛发很长很旺盛,脏兮兮地黏腻地缠在身上,脸色脏的看不出原本的面目,一双眼睛却和闻人戮休很是相似,都是那样纯净的紫色。

    纯种的紫凰血统?有意思。

    沈双双探出半个脑袋:“鸟兄,他就像你说的那样,残忍地杀害了同族,才被关在这里的么?”

    “不止如此。”闻人戮休停下脚步,看向笼中人,“他身份尊贵,是我的,一位皇叔。”

    傅潭说沈双双皆是震惊地瞪大眼睛:“皇叔?!”

    “是。”闻人戮休点头,“我先前不是与你们提起过,我们世代守护的凰火,最宝贵的火种,曾经丢失过,后来又被寻回来了。”

    “就是我这位脑子不清醒的皇叔做的。”

    傅沈二人惊掉大牙;“啊?!”

    凰火是明火,闻人戮休要送给傅潭说一簇,只要取一簇火苗,保存下来就好了。但是如果最最宝贵的火种被取走,那玄火殿这里,就彻底熄灭了。

    对于紫凰家族来说,无异于是天大的灾难。

    “这这这……”沈双双都结巴地说不出来了,“这怎么还能丢呢?”

    闻人戮休摇摇头:“不知道呢。皇叔回来之后,便疯疯癫癫,脑子不清醒了,即便我们找回了火种,也搞不清楚,皇叔当年为什么要将火种偷走,又偷走去做什么了。”

    而他身为纯血种皇叔,身份尊贵,也不能随便处死,人又疯傻,便被关在了这里。

    笼中人无力地拍打着笼子,在看到傅潭说的一刹那,眼神突然震颤片刻,继而变得狂热。

    他扑向傅潭说的方向,用力地想挣脱牢笼,可是被阻拦着,只能透过缝隙,伸出自己的臂膀和手。

    “蔚湘,蔚湘……”

    他大着舌头,吐字模模糊糊,并不清晰。

    “你等等我,等等我……”

    那两个字传进耳朵里,傅潭说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瞳孔,身体几乎是瞬时间僵硬了。

    哈?是他幻听了么?他是不是听见了谁的名字?

    蔚湘?

    闻人戮休和沈双双显然没有对那两个字眼那般敏感,闻人戮休甚至习以为常:“皇叔发病的时候就是这样,疯疯癫癫的,乱哭乱叫,也不知道在喊些什么。”

    “走吧走吧,快些穿过这里,去地上面去。”

    傅潭说心中震撼,脸上却不显,毕竟知道太多并没什么好处,只当自己听错了,跟着闻人戮休往上走。

    见人要走了,那笼中人发疯般,用力晃着碗口粗的牢笼,手脚上的锁链猛地撞击铁笼,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蔚湘,蔚湘,你给我个解释,你不要走……”

    “你给我个解释,哪怕你说句话,我都会原谅你的……”

    “你别走,你别走……”

    三人脚步加快,已经越走越远,空荡荡的地牢里只剩下他无力嘶哑的叫吼。

    混乱中,傅潭说只来得及回头瞥了他最后一眼。

    两行血泪顺着他肮脏的面孔淌了下来,他脸上是难以言喻的悲恸与绝望,干裂出血的唇瓣张张合合,傅潭说听见他最后的声音:

    “你知道的,只要你肯与我说句话,哪怕一句,我都会原谅你的……”

    “我都会……原谅你的……”

    第94章  原来字字句句,说的是他自……

    最后映入傅潭说眼帘的, 只有那奋力伸向他的泥泞的手,和那双紫色的眼。

    傅潭说跟着闻人戮休穿过黑黢黢的布满青苔的洞口,而后狠狠吸了两口新鲜空气, 平静怦然的心绪。

    太可怕了,这都是什么事。

    让他莫名地心慌。

    “哇, 好漂亮。”

    双双的话惊醒了呆滞的傅潭说,他这才想起来, 抬头顺着方向看去。

    自洞口出来后,三人就已经到了玄火殿的内部。他一抬头,便能远远瞧见祭台之上, 熊熊燃烧的凰火。

    该怎么形容那一瞬间的震撼, 那样眩目而绚烂的火焰燃烧着, 足有几十米那么高, 若不是玄火殿足够庞大,傅潭说不怀疑那火焰能够烧到房顶上去。

    令人惊叹的是,传说里永不熄灭的生命之火, 居然不是鲜艳夺目的火红, 而是, 一种充斥着瑰丽与魅惑的紫色。

    是的,凰火是紫色的,那样绚丽的紫色。

    傅潭说抬头,仰望着这熊熊燃烧的火种,不知道为什么, 他的胸腔也一起发起烫来, 好像血液也一同燃烧着似的。

    闻人戮休双手交叠抵在胸前,无比虔诚。他念念有词,不知道祷告了些什么, 才带傅沈二人往里走:“我带你们走近些。”

    玄火殿真是傅潭说见过的最大的宫殿了,火种在直径足有几十米的祭台之上,而祭台位于大殿正中央,四面都是几米粗的通顶大柱子,石柱上刻满看不懂的繁琐咒语和花纹。一抬头,根本看不见宫殿的顶,只有一片漆黑,映着忽明忽暗燃烧的火光。

    祭台外围有一层透明的膜,像是某种结界,而这层膜之外,又有另一层结界,双层结界环绕着庞大的祭台,守护着这庞大的火种。

    闻人戮休带着二人走到第一层结界前,就顿住了脚步。

    他们只能站在这里,再往里走,就会被烧成灰。

    即便还隔着两层结界的距离,也已经足以让人好好欣赏这神迹一般的火焰。难怪是世代守护的凰火,这样的火焰,很难在人间见到。

    “传说里,我们紫凰家族曾经是上古神兽,凤凰血脉的一支。”闻人戮休慢慢道,“后来,我们的祖先,自凤凰手里,偷走了这属于凤凰的凰火,才被降下天罚,罚入妖道,堕成了这妖域里苟且偷生的妖族。”

    这样的传闻,大家都听说过,但是真相如何,又有谁知晓呢。反正现在这火种是落在紫凰家族手里了。

    “你真的要取一簇凰火给我。”傅潭说神色复杂,“我不过用一朵莲花,换你们家族至宝,你是不是亏了?”

    闻言,闻人戮休笑起来:“一簇火星而已,不成气候。”

    他拍拍傅潭说的肩膀,很是诚恳:“不要小瞧你们蓬丘的莲花,我献给父王后,那朵莲花可是帮了父王很大的忙。他们知道我与你做交易,一簇火星来换,并不亏。”

    “就是,不要小瞧我们蓬丘的莲花。”沈双双补充道,“那莲花生于禁地,长于禁地,那是蓬丘开山道君神陨的地方,浇灌莲花的,是流淌着道君血液的水。说起来,与我们是同脉同宗呢。”

    傅潭说身边不缺珍宝,是他低估了自家莲花的威力,想明白之后便不再妄自菲薄。

    闻人戮休双手举过头顶,在额前,胸前,比划了几个让人看不懂的手势,他道:“现在凰火是沉睡的,一会儿我要化成原身,去取一簇下来。凰火会苏醒,你们要小心些。”

    傅潭说和沈双双还不太明白,只跟着点头,只见闻人戮休一跃而起,霎时间,油光水滑威风凛凛的紫凰便出现在宫殿里,发出一声嘶哑的鸟鸣。继而,紫凰扇动翅膀,围绕着祭台飞舞,扎进了第一层结界。

    紫鸟融入结界的那一刻,祭台震动,紫色的火焰仿佛受到触动,耀眼的光暗淡下来,仿佛要熄灭一般。

    傅潭说和沈双双的心脏都快跳到喉咙了,只见“唰”地一下,紫色火焰复又重新燃烧起来,比刚才更大,更威猛。

    脚下震感强烈,整个宫殿似乎都在晃动,沈双双快要站不稳,抓着傅潭说的腰带稳住身形。

    不知是闻人戮休的翅膀扇动,还是凰火苏醒后反应激烈,一阵又一阵热浪扑面而来,热的人睁不开眼,几乎是瞬时就叫人脸上冒出了汗珠。

    一片混乱之中,傅潭说仰望着那明亮的火焰,完全呆滞住了。

    他颤抖的手,缓缓覆上胸膛左侧。

    一下,两下,三下……好像有什么,在他身体里跳跃着,是心跳?不,又好像是什么别的。

    傅潭说瞳仁不可思议地变换,他发现,心脏处那律动的节奏,居然和面前这跳动的火焰,是一样的。

    闻人戮休已经绕着祭台飞了好几圈,每一圈都在贴近。

    他穿过最后的结界,紫色火焰下映照地紫色羽毛熠熠生辉,他尖而锋利的鸟喙扎进火焰里,衔出一口夺目的火星。

    像是感受到又一簇子火被从身边拿走,火种大幅度地跃动着,无端让人感受到一种悲鸣。

    而与此同时,傅潭说的心口,莫名其妙又足以震撼,他竟然什么都感受到了。

    忽明忽暗的紫光打在傅潭说的脸上,映着他呆呆愣愣的神色。

    那是,是本源的母火。

    可是,他好像感受到,有一簇子火,正在他胸腔内跳动着。

    闻人戮休衔着一口火星下来,沈双双拿着早就准备好的琉璃灯,接下了这簇火苗。

    “好耶。”沈双双看着琉璃灯瓶里的火焰,爱不释手,“它可真漂亮啊。”

    “是吧,鸣玉?”

    傅潭说回眸,匆忙应和道:“是。”

    其实他连双双问的什么都没有听清。

    大家都沉浸在取到凰火的震撼和喜悦里,沈双双捧着瓶子,和闻人戮休你一眼我一语叭叭地讨论着。没有人发现傅潭说的异样。

    傅潭说沉默着。

    旧时,师父曾教诲与他的,关于凰火的话,他记得清楚,前些日子,还曾与双双言说。

    “火属阳,有些人天生心火虚弱,精血两亏,阳气不足,有早夭或早亡之相,便可引一缕凰火入心肺……”

    字字句句,原来说的,就是他自己——

    “洛与书,我给你磨墨……”

    “洛与书,我煮茶给你喝……”

    鼻尖似乎萦绕着淡淡的茶香和墨香,而自己正襟危坐,桌上的纸摊开着,可上面的字迹却看不清一句。

    同样看不清的,还有面前女子的脸。

    她伏在自己膝盖上,安然地睡着。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肌肤相贴,她搭在自己大腿上的胳膊和指腹是那么柔软,柔软地让人心惊。

    披散的乌发下是曼妙的身姿,柳枝腰盈盈一握……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长臂一揽,将人拥入怀中。

    不,不对。洛与书仅存的意识在挣扎。

    哪里来的女人?这是在哪里,自己又是在做什么?

    他不是在聚气入府么?

    呼吸愈发变得粗重,膝盖上的少女苏醒了,扭动着纤细的腰肢,缓缓冲洛与书扬起了脸。

    洛与书瞳孔震动,那是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好像被抹去了五官,看不清,根本看不清原本的样貌。

    “洛与书……”

    她缓缓凑近洛与书的面庞,甜腻的呼吸几乎喷薄到洛与书脸上。

    娇软的女声拉长尾音,似是在撒娇,带着魅人的酥意。

    “你抱抱我……”

    “你不想,抱抱我吗……”

    “彭”地一声,有什么突然碎掉,天地旋转,意识被猛地拔出识海的水面。

    窗外,天已大亮。

    一切消散于无,女人,娇软的身体,那些繁杂的声音,都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是有洛与书全身汇聚起的灵气。

    第三次,第三次了。

    所有汇聚的灵气,在即将投入灵府的前一刻,分崩离析,消散全无。

    而后,细密的疼痛自经脉传至每一处神经。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师兄,我进来啦。”

    是前来送案宗的弟子。

    洛与书独坐于床榻之上,那床榻干净平整地连一丝褶皱都不曾有。而他安安静静盘膝而坐,只绾了一个结的如瀑长发,乖巧柔顺地披散下来,垂到腰间。

    他静静地睁开眼,琉璃一般澄净的眸子,像是没有回过神来,灵与肉分离一般,透着一种安宁的迷茫,整个人,恍若一尊不属于这烟火人间的玉雕雪塑。

    弟子敲门进来,看见洛与书这般,叹息:“师兄又打坐了一夜未眠?”

    洛与书眼睫微垂,似是还未曾回过神来,没有回话。

    弟子话多,一边将怀中抱来的卷宗放在洛与书的桌案前,替他铺平整理好,又忍不住开口:“师兄压力不要太大,虽然师尊快要出关了,但这么些年,您的修为突飞猛进,已经足够优秀,师尊肯定是满意的。”

    在他眼里,这些日子,洛师兄几乎做到不眠不休,精进修为,分明是因为师尊即将出关,心慌所致。

    可洛师兄本就优秀,又不像是那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小弟子,哪里还用怕师尊考察功课?

    整个重安宫,就没有第二个比洛师兄还勤奋的人。

    洛与书依旧没有回话。

    弟子习以为常,大师兄就是这样沉默寡言,性子冷淡,他收拾好东西后,便一躬身:“弟子不打扰师兄清修,弟子告退。”

    而后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他不知道,看起来平静,一动不动的大师兄,其实刚刚受了怎样的痛苦和折磨。

    洛与书视线落到自己指尖,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指尖已经颤抖地不成样子。

    第一次,仅仅只是一道剪影,少女个头娇小,身姿却曼妙。

    她回头看向他,那一眼,仿佛隔着千万年的光阴和距离,透着说不清也参不透的隔阂。

    他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受到她浓浓的哀伤。

    他听见她小心翼翼问:“洛与书,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一念之间,砰的一声,灵气尽散。

    第二次,距离拉近,手心攀上触感微凉细腻的肌肤,少女的脚腕被他握在手里,那一节如玉似的小腿纤秾合度骨肉匀称暴露在眼前,瓷一般的光泽几乎闪了他的眼。

    空气里弥漫的似乎是淡淡的某种草药的味道,少女疼的冒了冷汗,声音和肌肤一样柔软。

    “洛与书,我好疼。”

    只一瞬间,洛与书晃了心神。

    又是砰的一声,灵气再次散掉。

    洛与书不信邪,他第三次运转起体内的灵气,一如往日一般,熟练地在经脉之中运转起来。

    一切都很正常,大周目小周目,一切都很正常,可唯独在即将并入灵府的前一刻,那张模糊的少女的脸,再一次出现在脑海里面。

    猝不及防。

    之后,一切便不受控制的,如前两次一般,所有的一切都分崩离析,功亏一篑。

    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

    第一次聚气入府因为那个姑娘而失败后,仅仅是经脉不适,而到了第三次,经脉的疼痛已经传到了神经。

    他不用想也知道,下一次的疼痛,恐怕就要渗入骨头了。

    洛与书起身,浑身经脉舒展开,可眉头依然是紧蹙着。

    太荒谬了,他修道数十年,从筑基到化神,从未有过如此经历,简直匪夷所思。

    出问题了。

    他们之间好像有一种羁绊,说不清道不明,命定的羁绊。洛与书自认道心稳固,区区一个女子,不可能让他失态至此。

    除非……是他自己的问题。

    他不知道识海里这个姑娘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成为他修道路上的障碍。

    但是他用三次气散力竭灵府受损的经历来证明,如果他不能解决掉这个突然出现在神识里魅惑他的女人,他就不能再次做到聚气入府。

    也就是说,他的修为……便止步于此了。

    第95章  是你创造了我

    夜幕已至, 庞大的妖王行宫燃起了宫灯。大大小小的宫灯点缀在屋檐间,长廊上,丛木中, 随风而动。

    紫凰也是鸟,生性爱林木, 宫殿建在林中,被各种丛林灌木围绕包围着, 长灯未燃之时,与这茫茫雾霭密林,几乎融为一体。

    宫殿前的平地燃烧起了篝火, 欢快的妖人们聚在一起, 饮酒作乐。身处这里, 除了没有那些牌坊高楼, 居然和人间的闹市差不多。

    闻人戮休脑子里似乎没有什么等级观念,他带着傅沈两位新人,穿梭在妖群之间, 讨酒讨肉。

    大家对他都太熟悉了, 笑着与他打招呼, 不仅没有对皇子的惧怕,甚至还要羞他两句:“殿下又来蹭吃蹭喝了。”

    闻人戮休脸皮厚,可傅潭说和沈双双都快不好意思了。

    傅潭说和沈双双,见过很多妖。

    满地乱跑,化不成人形的小妖, 埋伏丛林中, 凶神恶煞,尖嘴獠牙的大妖……

    但是从来没见过,这么这么多, 像他们一样,鲜活的,认真生活的妖族。

    孔雀姑娘们扭动纤细的腰肢,成为妖群中的焦点,身材火辣地让沈双双都不好意思仔细看。

    一身红纱身姿曼妙的女子贴近闻人戮休,呵气如兰,毫不掩饰自己的刻意:“殿下,好久不见,来玩呀。”

    闻人戮休手里还捏着酒杯,对女子的媚眼无动于衷:“你的尾巴露出来咯。”

    女子娇呼一声,红色的狐狸尾巴一闪而过,收进了裙衫之间。

    有的妖完全猜不出原身的形态,有的妖却将特征大咧咧暴露出来。

    半人形态的野狼肌肉隆起,背上还布满着灰黑色毫毛,毫不费力便抬起四五坛足有千斤重的烈酒。

    头上长着一对兔耳朵,眼睛红红,一看就是兔妖的姑娘主动为粗犷的野狼兽人擦汗,惊呆了傅沈二人。兽人坐下来歇息,一边饮酒,一边往嘴里丢黑乎乎的肉干。

    傅潭说感觉不太妙,试探地问闻人戮休:“他在吃什么?”

    “你想尝尝?”不料闻人戮休直接上去,两句话的功夫顺走了兽人四五条肉干。

    傅潭说:??!到底谁想吃,我可没说想吃啊。

    不过片刻,闻人戮休带着战利品往回走,一边填嘴里拿牙咬了咬,一边将其余的递给傅潭说和沈双双:“唔,是兔肉干。”

    傅沈二人:“!!!”

    目瞪口呆。

    不是,这种事情是真实发生的吗?哈?

    兔妖会给狼妖献殷勤,甚至他的嘴里还咀嚼着自己的同类?捕食者与猎物共存,他们妖族,都这么,这么奇怪的吗?

    “放心,这里是我们的王宫。”闻人戮休咬了口干巴巴的肉干,倚在木头栏杆上,遥望着篝火之后,那座庞大的宫殿,“弱肉强食是丛林的法则,但是在这里,他们不敢的。”

    妖王的地盘上谁敢撒野,每一位来到这里的,都是紫凰家族的客人。他们受妖王的庇佑,在此安营扎寨。

    这里是整个瘴霭密林,乃至整个妖域,最最安全的地方。

    “没想到,你们这里,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文明些。”沈双双念叨。

    “啊?你想象的什么样?血腥杀戮,遍地尸骨?”闻人戮休调笑,“我们一个个都龇牙咧嘴,食肉饮血,牙齿里残留着血肉残渣,晚上睡在尸堆里不成?”

    他越说沈双双越恶心,敲他脑袋:“啊呀,你不要再说了。”

    他说的也没错,在仙门眼里,妖族大差不差,也就那样了。毕竟也很少有人有人真的来妖王行宫亲自看看。

    “我父王说了,妖和人是不一样的,自然不能用人类的那一套来管理。当然,也不能跟你们仙盟一个样。”

    闻人戮休手指曲起,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圆,放到眼前,将眼前万物都括进圆里,“紫凰一族拥有妖界最强大的力量,自然也该担当起更多的责任。”

    妖族在习性上更偏向动物,弱肉强食,优胜劣汰,但是他们,偶尔也会向往热闹的人间。

    紫凰家族,就在瘴霭密林里,创造了这么一方宁静宝地,世外桃源。

    在其他地方,妖林深处,血腥与杀戮依然存在,那是妖族原始的兽性和欲望。

    文明与野蛮,在这里都是被允许存在的。

    闻人戮休丢掉手里吃了一半索然无味的肉干,伸了个懒腰,一头扎进妖堆里:“好啦,来者是客,希望你们能玩的开心一些。”

    夜色愈深,明晃晃的月亮挂上枝头,又从这一枝头,挪到另一枝头。

    沈双双被闻人戮休拉去篝火堆里看俊男靓女去了,傅潭说那点酒量,一点点就喝的他晕晕的,便借口醒酒,从妖堆里退了出来。

    他揉了揉左侧胸口,感受到与玄火殿的火种,相同跃动的频率。

    他知道自己自小体弱,可从没想过,自己身体里会有妖族的圣物。

    母亲,疯掉的皇叔,和胸腔内跃动的凰火,似乎有着什么关系。

    但是现在,随着一死一疯,什么也都无法考据了不是吗。

    他缓步往前走,远离妖群。

    初来时只觉得这里热闹非凡,现在慢悠悠走到人少的林间,远离喧嚣,便又觉得景色不赖。

    每一棵都是百年以上的树龄,粗壮的枝干不知道能打多少口棺材(关注点好生奇怪),枝繁叶茂,树冠一层一层压下来,厚重地生怕下一秒就塌下来。

    傅潭说一边走一边辨认两侧的灌木高树,月光打下来,落到昏暗的林间,别有一番风味。

    很多外面难得一见的稀有品种,让傅潭说忍不住感慨,要是赵秋辞在这里,不晓得有多高兴,他见多识广,知识渊博,就喜欢搞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咔嚓——”

    有什么被踩碎,声音在空无一人的这里显得格外清晰。

    傅潭说敏锐环顾四周,戒备起来:“谁?”

    “啾啾,啾啾……”

    一只黄雀从树后面的灌木丛里探出脑袋来,小绿豆眼,肉嘟嘟的,很是可爱。

    “是小鸟喔。”傅潭说松了口气,还以为什么猛兽毒物猎食,尽管闻人戮休说这里很安全,但是他依然没有办法完全放心,警惕之心不可无。

    傅潭说刚想蹲下身来摸摸可爱的小鸟,又突然顿住。

    因为他刚想到,如果仅仅是一只小鸟,它怎么会发出刚才那么大的声音?

    傅潭说眯起眼睛,起身拔剑一气呵成,眨眼功夫已经绕到了树后,长剑架上某人的肩颈,傅潭说定睛看去,居然……是个姑娘?

    姑娘被吓得半死,瞳仁生理性地发大,肩膀发抖,可仍是死死捂着嘴,不敢叫出声,好像生怕被发现似的。

    傅潭说眉毛一皱,收起了长剑:“你在这里藏着做什么?躲猫猫么?”

    长剑从肩膀上挪开,姑娘一下子瘫软下来,倚着树干,缓缓蹲下来。她好像被吓坏了,不知道在恐惧什么,对傅潭说的话置若罔闻。

    傅潭说视线落在她身上,姑娘弱不禁风,容貌称得上是上乘,是和里面那些狐妖,鸟妖不一样的清丽,看不出是什么妖。

    但是从踏进紫凰家地盘开始,傅潭说就没见过这么胆怯的妖,胆子好像比兔子还小。

    欸,不对。

    姑娘挡脸的手指明显看出粗糙和变形来,指腹上也有因为练剑而留下的茧子,最明显的是右手中指,像是戴过什么沉重的扳指似的,留下两道很深的印子。

    傅潭说意识到什么,松一口气:“朋友,你也是修士?”

    “你是哪门哪派的?也来这边做客?”

    瞧这姑娘天生丽质,不似寻常人家能养的出来,许也是同道中人。

    然而,姑娘不曾说话,也不回答,唇瓣翕合,似是想说什么,又对这个向自己挥剑的男人抱有警惕,眼神戒备着。

    傅潭说终于发现不对劲了,他绕着这姑娘左看右看,终于醒悟:“你,你是人啊?”

    傅潭说不至于连修士和没有灵根的人都区分不出来,怪他眼拙,被眼前姑娘各项特质迷惑了。

    练剑,貌美水灵,还以为是修士,没想到根本察觉不到一丝灵气波动。

    她是真的人,手无缚鸡之力,不会法术不会妖术,一碰就死的人。

    傅潭说大惊:“你一个姑娘在这里做什么?谁带你进来的?”

    瘴霭密林,紫凰行宫,居然会闯进一个姑娘,还是人类姑娘。难怪她刚才那么害怕,弱小  的人类,就算在最低级的爬行毒虫前也不堪一击,轻易就会丢掉性命。

    “你在做什么?”男子愤怒的声音蓦然自身后响起,傅潭说下意识转身,身前的姑娘却好像找到了救星,眨眼的功夫嗖地自傅潭说眼前窜出去,躲到了男人的身后。

    傅潭说定睛看去,来人是一个肌肉虬结,青筋盘错,身高八尺不止的威武美男。他眉眼很重,瞪人的时候自带压迫感。

    傅潭说看着他的手臂,咽了下口水,感觉一拳能把自己打死。

    唯一可以辨识身份的,大概只有他紫色的毛发,和他纯净的紫色瞳仁。

    应当也是紫凰皇室的人,闻人戮休的血亲。

    而此时,方才那瑟瑟发抖的姑娘,正躲在这肌肉壮男的身后,两只手抓着男人的手臂,整个人被衬托地格外娇小,小鸟依人。

    原来是有人保护。傅潭说松口气,他就说,无端一个人类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误会,误会。”傅潭说挠了挠脑袋,“我问她什么,她也不说,我还以为哑巴呢。”

    他好心提醒:“殿下可要将人看紧些,一个没有自保之力的凡人,来到这里,若是落了单……意味着什么,不用我明说。”

    少女脸色发白。

    男子眉眼冷硬:“不劳您费心。”

    “我只是好心提醒而已。”傅潭说小声嘟囔,自己说的实话啊,怎么就跟剜了他的心肝似的,脸色这么臭,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要臭。

    男人似要动怒,看到傅潭说腰间围了一圈标志性的羽毛,知晓是闻人戮休的人,到底没有动手,只冷哼一声:“原来是五弟的人,倒是和他一样嘴欠。”

    姑娘不愿意他们两个人继续对峙,轻轻拉了拉男人的手,冲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受到欺负,算了。

    她不说话都比闻人戮休的面子好使,男子脾气压了下来,不再理会傅潭说,只牵住姑娘的手,放缓了声音:“我们走。”

    姑娘露出一个笑容,两只小酒窝格外甜美,她抱起地上啾啾乱叫的小黄雀,最后侧首看了一眼傅潭说,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与强壮的男人离开,很快消失在傅潭说视野里。

    只剩下傅潭说还站在大树下面,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人类……

    与妖域紧挨着的人类地盘,是仙门五大世家之一,霍家管辖的上陵城。

    而霍家人与紫凰家有世仇,世世代代,练就一身功夫。因而霍家人善使弓,人人都是能拉弓射大雕的好手。

    而方才的姑娘……惊慌失措的样子,手上拉弓的痕迹……啧。

    傅潭说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一个没有灵根的霍家废人,出现在这里。

    实在是有意思——

    白茫茫一片虚无,静得连风声都没有,天地间只余洛与书独坐。

    “你以为,你不再聚气入府,精进修为,你就见不到了我了吗?”

    女子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犹如鬼魅。

    “你到底是谁?”洛与书闭着眼睛,喉头干涩,“你想要做什么?”

    他没有聚气入府,只是普普通通的打坐,将神识投入识海。可是,她还是出现了。

    甩不掉,躲不开,她就出现在他识海里。

    “我想要做什么?”

    女子委屈道。

    “我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不是你叫我来的么?”

    她轻飘飘的身体贴近洛与书,在洛与书面前俯身而坐,没有脸,是很惊悚的。

    但洛与书没有害怕,只有心慌和无措。

    甜美的气息缠绕上来,无端让人觉得熟悉。洛与书只觉得有一股热意自灵府溢出来,几乎让人失控。

    洛与书一时屏住了呼吸,强行冷静下来。

    “你的产生,与我有关,是么?”

    无脸的女子柔软的指尖在他胸前欢快地指指点点:“嘻嘻,有你就有我,你想我的时候,我就出现了。”

    洛与书想不到别的可能:“你是我的心魔?”

    “心魔?”没有脸的女子歪了歪脑袋,像一只无辜的动物,猫,狗,鹿……又或是别的什么。

    “心魔?嘻嘻,是也不是……不过,也可以这么说。”

    洛与书摩挲着腰间剑柄,眉眼低垂,沉默不语。

    可是心魔,不该是困扰人一生执念,所爱,所恨,所渴望,得不到,又或者,难以忘记,不可原谅之事,之物么?

    就像在师尊绯夜仙君的幻境里,那个没有脸的无脸女,其实是他毕生所爱。

    最起码,无脸女与他是有交集的。

    可是,他洛与书怎么会产生一个,陌生的,不知道哪里来的,从来不认识的心魔?

    还是个女的?!

    “既然是心魔。”识海里的洛与书猛然拔剑,剑尖卷起锋利剑意,“那该是能被我亲手,消灭的。”

    凝霜剑通体迸发出夺目银辉,剑意疯长,带着斩杀万物的决绝,刺向面前女子。

    刹那间,猛然崩裂的白光如宣泄的洪水,如波涛汹涌的海浪,顷刻就笼罩住了二人。

    然而,白光散去,那剑尖落在女子眉心,毫厘的距离,却猛然顿住!迟迟不肯落下!

    女子毫不在意顶着锋利的剑,即便这剑瞬间就能穿透她的眉心,分割她的脑袋,让她脑浆迸裂,当场死亡。

    即便没有五官,也能感觉到此时她的兴奋。

    “是你创造了我,还想杀我?”

    “哈哈哈哈哈哈……”

    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她肆意大笑,目光最后落在洛与书漂亮的瞳仁里,她勾了勾唇。

    “可是,你舍不得。”

    …………

    尽管沈双双恋恋不舍还想多住几日,但二人没有在妖域停留太久。主要是害怕见闻人戮休的家长,毕竟几个哥哥看起来就很可怕了,妖王妖后,根本不敢想。

    临行前,傅潭说将许久之前,闻人戮休赠与他的那根象征着二人结交友谊的尾羽还给了闻人戮休。

    闻人戮休愣了好久,才咬住下唇,委屈地问他:“你这是,要跟我绝交?”

    傅潭说:???

    “没有啊。”傅潭说道,“只是这东西对我来说,没什么用,我又不常来你家,拿你家钥匙做什么。”

    闻人戮休神情呆滞。

    傅潭说安慰他道:“我来找你玩,会提前联系你的,根本用不到这个。我知道你赠与我尾羽是信任我,但是你我身份在这里,还是要小心些,不要被人落了话柄。”

    闻人戮休或许也给其他的朋友赠了尾羽,但傅潭说不是妖族。

    尽管他与闻人戮休私交不错,但他到底是蓬丘弟子,实在不合适拿着这片尾羽。

    闻人戮休死机的大脑转了好久才转了过来:“喔,我明白了,你要避嫌,是吧。”

    傅潭说竖起大拇指:“聪明。”

    “嗨嗨嗨。”闻人戮休挠了挠脑袋,“你好严谨,我都没想那么多。不过既然你说的有道理,那就听你的。”

    闻人戮休将傅哥哥沈姐姐送出障霭密林。这几日沈双双与他玩得甚是合拍,临走时打包了不少妖域特产带走。

    傅潭说盯着他,再三嘱托:“你家的钥匙,你可不要随便乱给别人啊。”

    “放心啦放心啦,我统共就没几根尾羽,自己留一根,母亲留一根,还要分给我的亲信,根本没得乱给的。”

    傅潭说点点头,最后摸一把鸟兄的紫毛:“小弟保重,哥哥我回家咯。”

    …………

    洛与书已经数天没有修炼了,这显然不是他一个修炼狂魔会偷懒做出来的。

    道心受损,疲惫之色于他如玉面庞犹可窥见。

    掌门发觉了他脸色,贴心询问:“师侄近来潜心修炼,可是遇到了什么瓶颈或难关?”

    他探出手,如往常一般,欲搭上洛与书的手腕,注入一股灵力,视察洛与书通身的经脉修为。

    然而,洛与书瞳仁一缩,“瓶颈”“难关”二字如针一般扎入他的心脏。

    那些难以言喻的难堪困扰如潮水般疯涨,让他下意识缩回了手腕,避开了掌门仙君即将搭在他脉搏上的手。

    他头一次眉眼低垂,神色认真,却是在说谎:“师伯多虑,弟子只是这些时间,忙的连轴转……有些疲惫罢了,并无大碍。”

    他,不想被人知道,那些人难以启齿的秘密。

    天之骄子的大师兄,首席弟子洛与书,修为停滞不前,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心魔,一个与男女情事有关的心魔,他偏偏还束手无策……

    传出去,还真是让人贻笑大方。

    他的自尊心不允许。

    这会让他很难堪。

    掌门捋了捋胡子,是了,绯夜仙君马上出关,身为大弟子的洛与书是最忙的,或许,洛与书是太累了也不一定。

    他原本打算探查一下洛与书的经脉与灵府,亲自为洛与书调理,绯夜仙君不在的这些年,一直是他和玉衡仙君帮忙照料洛与书。

    但洛与书争气,从没叫他们二人多费心过。

    今日掌门原还想帮忙,被洛与书避过,又想到绯夜仙君即将出关,那是洛与书亲师尊,若是有什么事,洛与书也是有靠山的。

    掌门便安了心,没再追问。

    只有洛与书自己知道,事情愈发严重。

    之前,只是聚气入府的时候,会见到那名女子。

    之后,便是一打坐,意识沉入识海,那女子便会出现,如影随形,妨碍他的修为。

    后来,洛与书便不再打坐,不再彻夜不眠地修炼,而是去睡觉去休息。

    不曾想,在梦里,依旧是熟悉的女子模样。

    那是海棠树,还是桃树?不知道。只看得见花瓣纷飞,橙红色衣裙的少女鲜艳又热烈。

    她坐在树下的秋千上,慢慢悠悠,荡来荡去。两条光洁无暇的腿垂下来,弧度是那样曼妙,那样匀称,随着秋千,随着身体,荡来荡去……好像要荡到谁的心坎里。

    她好像很快乐,欢脱又肆意。

    是洛与书从来没有过的快乐和肆意。

    不知道为什么,梦里的洛与书怔住了,久久凝视,却不肯离去。

    他听见自己震动的胸腔,不受控制,怦然而跳的心脏。

    他听见有什么在滋长。

    细碎的,温柔的,像是春日里悄然萌发的芽,像是冰冻河溪里潺潺融化的雪……像是破壳的稚雏,像是绽放的苞蕾……

    而后是什么在震荡。

    猛烈的,呼啸的,像是海啸里摇摇晃晃的小舟,像是暴风雨夜里碎掉的尖锐琉璃,是满的要溢出来的水池……是一万只奔腾的野马,踏过他身体里汹涌的山河。

    猛的睁开眼,一切归于虚无。

    眼前是空寂的,未燃灯的昏暗寝室。

    僵硬的躯体,潮湿阴冷的手心,和被汗濡湿的黏腻发丝。

    他醒了,却不敢再睡,睁眼至天明。

    第96章  怎么样,你才肯放过我?……

    回蓬丘这日是个顶好的艳阳天。

    沈双双要先去见她的掌门老父亲, 二人在山门口分手,傅潭说自己回了重安宫。

    咋咋呼呼奔进熟悉的白玉大门,他回来之前没有事先说, 准备给大家一个惊喜:“当梧当归长安长宁去哪了都去哪了,还不快出来迎接本师叔, 我给你们带了好东西——”

    出走大半个月,傅潭说还是很想念重安宫的。

    “傅小师叔?!”

    果然, 看到他,重安宫弟子们确实很惊奇,纷纷放下了手里的活计, 呼啦啦围上来。

    当梧从屋檐上一跃而下, 手里提着坏掉的灯笼都没来得及放下, 眉飞色舞奔到傅潭说面前:“傅小师叔, 您怎么一声不响就回来?”

    “是啊是啊,师叔出去一趟怎么还收敛了,要是从前——”当归手里还拿着扫帚一时嘴快, 话未说完, 意识到怔住在面前不是能随便编排的, 即刻噤了声。

    傅潭说似笑非笑:“以前怎的了?”

    放到以前,若是出门这么些天,回来的时候非得敲锣打鼓让所有人都知道,一众弟子们提前出来排队迎接。

    那排场,才是重安宫小祖宗傅小师叔。

    不过这些话, 弟子们也就心里想想, 肯定不会说出来的。

    傅潭说本就是逗他们玩,没有计较,抬眼望着里面:“洛与书呢?这个时间, 应该不在家吧?”

    洛与书那般严于律己的人,现在应该在练剑场,或是藏书阁,反正不可能闲着。

    闻言,几个弟子脸色微微凝滞:“大师兄——”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当归先开口,眉眼耷拉下来:“大师兄,最近有点,不对劲。”

    傅潭说:“啊?”

    展开说说。

    “大师兄前一段时间,拼命修炼,连觉都不睡,现在又……”他顿了顿,想了想措辞,才道,“现在,现在不仅不出门,好像连剑都不怎么握了,就,有点反常,很奇怪……”

    当然奇怪,以前大清早就能在宫里看见大师兄的身影,若是早起者,还能与大师兄讨教几招。可是现在,大师兄足不出户,当梧照例送卷宗与他,总是看到大师兄出神发呆,也并不是在闭门修炼。

    虽然一如既往寡言,可是现在的师兄,身上总有一种苍白的脆弱感。

    当梧感觉他很累,疲惫,又易碎。

    虽然很关心大师兄,可是他们这些小弟子,是真的不敢多嘴问什么。那可是洛与书,年纪轻轻到化神二重境的人,哪是他们这群金丹都上不去的小弟子胆敢瞎操心的。

    可重安宫里,也没有能关怀洛与书的长辈。

    只有一个傅潭说……也不知道算不算长辈。

    傅潭说皱眉,才几天不见,洛与书是咋啦?算了,有空再问。

    “是压力太大了吧,毕竟师尊要出关了。”另一个弟子长宁小声道,“我们也紧张地很,这么多年不见师尊,不知道师尊还记不记得我们。”

    “所以你们这,又是挂灯笼,又是打扫犄角旮旯,不是为了迎接我啊?”傅潭说指了指他们手里的抹布扫帚,开玩笑道。

    当然不是,谁知道他要回来啊。

    “师尊出关,天大的喜事,弟子们想着,就应该打扫打扫,让重安宫焕然一新才好。”他提着坏了的灯笼,“这灯笼坏了好久了,我换了个新的,准备把这处理了。”

    那是一只普通的大红灯笼,构造简单。傅潭说一瞥,伸手:“拿来我看看。”

    当梧递过去,不知道小师叔要破灯笼做什么。

    没想到小师叔捧着灯笼认真看了看,居然看出了点门道,直接拔了腰间的刀:“小问题,就灯架断了几根,拿点竹片来,我帮你们换一下,再补一补灯罩,就能用了。”

    “欸?”

    弟子们还没震惊完,只见小师叔已经轻巧地将坏掉的竹篾折下来,又灵巧地将新的换上去,腰间常带的用来削水果的刀被他拿在手中当刻刀飞速翻飞,飞快地削刻打磨。

    他已经熟练至极。

    欸?欸欸欸?!众弟子目瞪口呆。

    这还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的娇贵的小师叔??

    放到以前,灯笼摔坏了,小师叔怎么可能会动手去补?!他绝对是直接轻飘飘一句:“坏了就坏了,丢掉换新的吧。”

    那才是财大气粗的傻白甜小师叔啊!

    “哇,好厉害,傅小师叔什么时候背着我们学会修灯了?”

    “师叔下山这几天,是拜师学艺去了?”

    “你有病啊,师叔就是拜师学艺,也不能学修灯啊……”

    弟子们叽叽喳喳,傅潭说薄唇微抿,流露一丝笑意。别把人看扁了,他不仅会修灯,还会做灯,还不是普通的灯,是最最漂亮的那种花灯。

    花……灯。

    仿佛触碰到某个开关,傅潭说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神采飞扬的眸子一瞬间暗了下来,突然的失落感弥漫上心头。

    人有时候,就是在一瞬间,想起你原本以为不会再想起的点。

    你原本以为,会忘记,没关系,无所谓的点。

    曾经有一个人承诺给他做一盏祝山节那天最漂亮的花灯,但是,他没有等到。

    现在,那个人永远不会回来了,他也再也等不到那一盏独一无二的花灯了。

    这时,似有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响动,

    傅潭说捧着修好的花灯,下意识看向来人的方向。

    长长的长廊,藤萝绕着柱子连花带叶垂下来,遮掩人的身影和躯体。洛与书正站在那里,没有惊动任何人,只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仿佛被蚊虫叮咬,心口蓦然一酸,傅潭说被烫着一般,倏地移开视线,笑与众弟子道:“别小瞧人,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学会了。”

    在你们不知道的时候。

    在你们忘记一切的时候。

    在梦里。

    洛与书听见了,也看见了。

    他没有动,没有出声,没有弟子发现他的到来。他站在繁茂的藤萝瀑布后面,双目茫然,一时间头疼欲裂,耳朵里嗡杂声一片。

    谁在说话?

    那声音仿佛就响在耳边,又好像传自遥远的天边。像是真实的,又像是虚幻。

    “我想要一只小兔子的,也想要一只花雀的。”

    是姑娘软糯又纠结的声音。

    “好难选啊,要不,你给我做两个?”

    “好。”他听见自己说。

    “别人有的,我也要。”姑娘的尾音是翘起来的,有一点骄纵,但是很可爱,是少女的可爱美好。

    洛与书也听见自己的回应,只有一个字,却让他听出宠溺的味道:“好。”

    “啊你这个呆子,你怎么只会说好?能不能说点别的?”

    “好。”

    “……”

    是幻听吗?还是他的幻想?洛与书指尖摁着太阳穴,额头上青筋凸起,细密的汗珠渗了出来。

    可是又好真实,好像真的是他曾经说出口的话。他甚至能回忆起在说出这话时的感觉。

    忐忑,纵溺,也许是开心的,因为,他心跳很快。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大脑是快要爆炸的,胸口是空落落的,疼也不疼,酸麻而苦涩。

    他远远看着傅潭说,只觉得,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应该是哪样的?

    洛与书想不起来了。

    山间的风裹挟着枯叶,轻飘飘落到洛与书肩头雪白的衣衫。不远处,傅潭说和弟子们依旧打打闹闹,笑声混杂在一起,向来冷清的重安宫终于多了些人气儿。

    而洛与书站在这里,明明不过百米,却好像隔了一个世纪,遗世独立。

    所以,他到底丢掉了什么?——

    洛与书今夜又做梦了。

    梦里的人像是他,又不像是他。

    明明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却让洛与书感觉陌生,陌生又熟悉。

    夜点红烛,灯光下那个“洛与书”正在打磨细长的竹篾。桌上铺散着各色颜料,竹片,纸料,还有他细心挑选的图案。他满心欢喜,在认真做什么东西。

    洛与书听见他的心声,也许是他的心声,也可能是自己的心声,总之此刻,洛与书可以清晰感受得到他在想什么。

    我的姑娘,配得上世界上最完美,最漂亮的花灯。

    她在祝山节这一日,不能被任何人比下去。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因为洛与书看见他不满意地将之前做好的重新拆掉,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重头开始,仔细打磨。

    他一定很喜欢她,喜欢到连一个小小的花灯,都是如此珍视。

    之前的心魔梦境,他只能见到那个女子,没想到今天的心魔梦境,他居然见到了他自己。

    “不满意吗?”鬼魅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继而洛与书被重重一推,宛如鬼魂附体一般,他进到了“洛与书”身体里,他成了“他自己”。

    他被推的向前扑倒,蓦然失了重心,以为将要摔倒之时,一双纤细手臂自身前伸出,勾住了他的脖颈,怀中突然多了一团温香软玉,他瞳仁紧缩,即将压倒怀中女子,不得已伸出手臂做支撑,恰恰撑到了柔软的床上。

    是床,突然出现的床。

    二人距离不过毫厘,女子柔软的身躯正贴在他怀里,双臂勾住他的脖颈。

    洛与书躯体僵硬,一动也不敢动,他发誓春梦都没做过这样真实的,触觉,香味……女子动作愈发大胆,她额头蹭了蹭洛与书的脸颊,温热轻柔。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为什么他的心魔,愈发大胆,即将变成活生生的春梦?

    洛与书闭着眼,不敢再看,只期盼梦赶紧醒。

    然而,梦没有醒,嘴巴却是贴上了一片微凉的柔软。

    柔,柔软?

    她吻了他。

    一瞬间,犹如山河坍塌,大风过境,只余耳边呼啸的风鸣。

    许久,许久,他听见自己艰涩的声音:“怎么样,你才肯放过我?”

    “你真好笑。”心魔说,“是你唤我来的,却叫我先放过。”

    头疼欲裂。

    指甲嵌进肉里。

    口腔里弥漫起淡淡的血腥味。

    洛与书不明白:“我叫你来的?”

    女子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明明看不见五官和神情,但是洛与书感受到她此时的冷漠。

    闪电滑过层叠乌云,紧跟着“轰隆——”一声雷声,顷刻之间,大雨倾盆而下。

    “落雨声。”

    洛与书甚至不知道,她是在说外面的雨,还是在叫自己。

    “你最好,先想起我。”

    她冷声说。

    “我是谁?”

    洛与书呢喃:“你是谁?”

    “轰隆——”

    这次,是真的下雨了。

    洛与书再次从梦中惊醒,窗外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许是梦里梦外都下了雨,他躺在榻上,尚未回神,目光涣散,久久不能凝聚。

    “我是谁……”

    “你是谁……”

    他低声呢喃。

    根本不受控制的,一个人的影子跃到眼前。

    此时此刻,他无端想起的,却是白日里,屋檐下,那个人的样子。

    一向跋扈的小师叔眉眼低垂,于人群中,众目睽睽之下,熟练修补着一只摔坏了的大红灯笼,唇角半勾,本就昳丽的样貌因为此刻的认真又添了几分端庄。

    众人的惊羡里,他将大红灯笼补好,骄傲地高高执起,像执起一颗火红的太阳。他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眼睛都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明媚,灼热,感染一切。

    他像灯笼,也像太阳。

    他又想起梦中的女子,他的心魔。

    她也喜欢颜色鲜艳的衣服,明亮,夺目。

    她执一盏花灯立于树下,亭亭玉立,她在等待着谁,缓缓转身,皎皎明月映着她神采飞扬的脸。

    那是……谁的脸?

    口中无端干渴,燥热自腹部开始焦灼,继而蔓延开,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翻滚,叫嚣,嘶哑着反抗折磨,摧毁他的意志。

    荒谬,他怎么能将小师叔傅潭说,和心魔中的女子联系起来呢。

    可是,可是为什么……这么像呢……

    昏黑的夜,室内无灯,只有浅薄的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给雨夜盖一层薄纱,却也添几分靡靡低颓。

    冷汗已经将衣襟打湿,洛与书止不住粗重喘息,去拿桌上的水。

    脑子里冒出来很多画面。

    一会儿,是心魔梦境里的女子。

    她似乎腿脚受了伤,从脚背到脚腕缠了厚厚的绷带,只露出从大到小依次排开,匀称白皙的五颗脚趾头,还理直气壮伸到他面前:“给我换个药怎么啦,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嘛。”

    眨眼,场景变换,女子又变成了另一个人。

    那人他再熟悉不过了,这个场景,他也记得很清楚,是傅潭说于皇城受伤那一次。

    小师叔衣衫半解,毫不防备对他露出大片大片瓷白的肌肤,和那一对漂亮至极的蝴蝶骨,他的伤在背部,嘴里止不住埋怨:“洛与书,我又看不见,又疼得要死,你就不能帮我涂一下药吗?”

    为什么……连语气都如此相似?

    “砰!”

    茶杯自指尖滑落,砸向地面,登时四分五裂,碎瓷片四处飞溅。

    一片寂静。

    满地狼藉,应和着窗外雨声。

    洛与书伏在床榻边缘,无力感包裹心脏。一切都糟糕透顶,别人口中,天赋异禀,冷静自持,几乎无所不能的天之骄子,怎么……会狼狈成这样?

    “砰”地一声,房门被猛然跺开。

    “洛洛洛与书!怎么啦!”

    “发生什么事啦!”

    他急吼吼踹门而入,洛与书愕然抬眼。

    四目相对。

    傅潭说真的发誓,他是半夜被雷吓醒,听见什么东西破碎的响动,才着急忙慌过来的。

    然而,却撞见清冷的美人半卧在榻上,似乎是将要起身,又仿佛被桎梏一般突然僵住。

    乌黑的墨发丝滑地披散下来,顺着他近乎完美侧脸的线条垂落几缕,映衬着苍白的脸色。

    洛与书肤色本就偏白,此时雨夜光线昏暗,不知发生什么,他脸上又失了血色……整个人好像冰雕雪琢的瓷娃娃一般,白的好像在发光。

    发光……什么在发光……

    傅潭说直了眼睛,不知那是水珠还是汗珠,晶晶亮亮,顺着洛与书清晰的下颌线条滚落下来。

    滑过昏暗光线下的喉结……滑过瓷白如玉的肌肤……顺着敞开的衣襟,滚落进看不见的……

    咕咚。

    傅潭说听见自己,咽下口水的声音。

    第97章  “睡觉。”

    “洛洛洛洛与书。”傅潭说结巴了, 声线都在颤抖,“你你你,你生病了?”

    洛与书目光片刻迷茫, 可那小师叔已经踉跄着奔过来,直接将手搭到了他的额头上。

    洛与书瞪大了眼睛, 傅潭说的手是柔软的,触感微凉, 云朵棉花一般,轻飘飘搭在了他的额头上。

    他扑过来的时候根本没在意距离,此时正睁着俩好奇的眼睛, 焦灼地凑过来——靠的那么近, 近的洛与书可以闻到他衣袖间的气息。

    是傅潭说床头常点的安神香, 带着刚刚睡醒的惺忪, 又掺杂一点深夜的冷……以及,窗外潮湿的大雨,种种味道混杂在一起, 合成面前少年, 温润的体香。

    洛与书的脸没由来地烧了起来, 眼睫一颤,下意识想要拉开距离,然后听见傅小师叔呆呆地问:“有点热,你是不是,发烧了?”

    笨蛋, 化神境的修士怎么还会发烧, 他当谁都和他一样身娇体弱吗。

    他只是……脸有一点点发烫。

    洛与书没有骂他,他几乎已经没有力气说话。

    “那你,你是头疼吗?”

    饶是傅潭说也看出来他紧蹙的眉峰, 隐忍的痛苦,他犹豫了一下,指尖直接摁向洛与书太阳穴,然后轻轻揉了一下。

    神奇般的,那要将人撕裂般的头痛,梦境里被折磨的燥热,居然在傅潭说靠近的这一刻,神奇般地消弭下去,还给了他宁静。

    傅潭说似是业务不熟练,胡乱摁了几下,揉了几次,才找到感觉,缓慢而有节奏地替洛与书按摩起来。

    洛与书闭着眼睛,傅潭说指尖像是在他太阳穴上弹钢琴,谈不上什么手法,但是很温柔。

    见洛与书没有反感,傅潭说放松下来,他也是第一次照顾生病的患者,预备先给洛与书揉一揉疼痛的脑袋,再把地上碎掉的瓷片收起来,还要再给洛与书搞点水来……

    想着想着,傅潭说喟叹一声:“哎呀,还好有我在,不然你可怎么办啊。”

    以前生病都是洛与书照顾他,现在总算倒过来了。

    窗外闪电依旧,雨声却渐小。属于彼此的气息在夜里蔓延开,而后交杂在一起,融出一片暖意。

    洛与书几乎恢复了意识和平静,可本能地,选择向傅潭说靠近一些。像溺水的人寻找浮木,像冻僵的人寻找暖阳……像久旱逢甘霖,用力地汲取那一丝清凉。

    他慢慢俯身,靠在了傅潭说腿上。

    傅潭说人不胖,甚至更纤瘦些,被他枕着的腿亦是纤瘦骨感,明明还不如枕头软和,却无端让他很舒服。

    不知为何,他靠近傅潭说,就会好受很多。

    他笨笨的小师叔。

    然而,傅潭说直接傻了,震惊地无以复加,他坐在洛与书的床沿上,而洛与书原本伏在床沿上,现在……伏在他的……腿上。

    傅潭说只觉得,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侧大腿上。隔着轻薄的衣料,洛与书的温度渡了过来,从温热……到灼热。

    他动也不敢动,整个人僵硬的像是死了百八十年的僵尸,仿佛有一万匹野马在他心里奔驰而过踢踢踏踏,又仿佛有一万只青蛙,在他耳朵旁边呱呱呱。

    “洛,洛与书……”

    傅潭说结巴着。

    “你,你是,不,不舒服么?”

    问完这话,傅潭说便觉得自己白痴。洛与书都这样了,肯定是不舒服啊。

    不然谁家好人往人大腿上躺啊,那必然是难受地直不起身来了。

    寻常人这般憔悴,形如枯槁,大半夜披头散发,傅潭说可能要说一句人不人鬼不鬼,到了洛与书这儿,清冷里流露几分病气,就成了柔弱易碎的琉璃病美人。

    连傅潭说都心生不忍,语气都放缓了:“你,你想喝水吗?还是吃一些什么药?我去给你找。”

    “屋里好黑,要不,咱先点个灯?”

    “不。”洛与书攥着他的手腕,力气愈发收紧,“留在这里。”

    哈?什么留在这里,怎么留?

    傅潭说没反应过来,只觉得  手腕被一阵力道拉扯,腿上的重量消失,手腕却要断了。自己居然被一把拽到了床上,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床榻里侧,正面朝上了。

    而凶手,正是刚才还弱不禁风病殃殃的洛与书。

    傅潭说:???

    床榻很宽很大,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洛与书睡在外侧,自然地在傅潭说身边躺下,他又人高马大,正好将傅潭说下车的路堵的严严实实。

    留在这里,是这个留?留下来睡觉?!

    “你干什么?!”

    傅潭说只觉得不对劲,哪哪都不对劲,他妄图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却被洛与书按住。

    洛与书动作幅度不大,力气却不小,只用一只手,傅潭说便被牢牢定住。

    “睡觉。”他冷声道。

    傅潭说整个人处在一种很不好的迷茫的大状态,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洛与书生病,他来看看,然后……怎么就睡到了洛与书的床上?关键,洛与书那个洁癖,怎么会忍受他睡在他的床上?

    他还想再挣扎,身后已经传来洛与书均匀的呼吸,他便不敢动了。

    虽然不知道洛与书发什么疯,但是,看在他生病难受的份上,今天就不计较,将就一下吧。

    这般想着,心里的别扭消散些,他也闭上眼睛,准备入眠。

    二人都是规矩地躺着,傅潭说背对着他,睡在里侧。

    窗外的雨依旧下着,比起刚下时的雷霆,现在已经小了许多。风声,树叶声,唰唰小雨声,构成了一阵还算平缓的白噪音。

    枕在洛与书的枕,睡在洛与书的床榻上,属于洛与书的冷香钻进鼻孔里,是一种很安心的熟悉。他背对洛与书,面朝里侧老老实实躺着,从头到脚形成一道顺滑起伏的曲线。

    昏暗的环境里,傅潭说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不知道,他以为已经睡熟了的洛与书,在漆黑的夜里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锁在傅潭说的身上,从后脑勺散乱的发髻,到乌黑发丝遮掩下露出来的半块雪白颈肉……只要他一伸手,轻易就可以将人,揽入怀中。

    他目光灼灼,泛红发亮,像是盯着一只柔弱可欺的猎物,随时都可以将其,拆吃入腹。

    良久,没有任何动作,他重新合上了眼睛。

    没有心魔,没有任何光怪陆离的梦。

    今晚,洛与书久违地睡了一个好觉。

    ————

    傅潭说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身侧空空,洛与书不见了踪影。

    傅潭说揉了揉眼睛,愣了两秒,而后犹如鲤鱼打挺,骤然坐了起来。

    洛与书的房间,洛与书的床……

    他真的在洛与书这里,睡了一晚?!

    傅潭说目光空洞,只见衣冠楚楚的洛与书从帷幔后出来,像是刚穿戴完,一只手还在轻轻扶着头上琉璃水晶的玉冠。

    毫无昨夜里生病脆弱不堪还要人陪着睡觉的病弱痕迹,甚至还有些……容光焕发……

    这小子,他怎么看起来这么精神?

    傅潭说犹豫着开口:“昨晚……”

    “昨夜是我旧疾缠身,病痛体弱,失手打碎了茶具。”洛与书的话一本正经,且非常有礼貌,“师叔闻声赶来,替师侄收拾残局。”

    他微微颔首,“多谢师叔照料。”

    傅潭说:真的假的???

    是这样么?傅潭说都怀疑自己记忆出了差错。

    还有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洛与书什么时候对他这么尊敬有礼貌了?!

    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这下,傅潭说是狠狠同意了弟子们的话。

    洛与书太不对劲了。

    洛与书照了照铜镜,基本上从头到脚已经穿戴齐整,然而回头一看,傅潭说还在床上发呆。

    他轻咳一声,提醒:“你不会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吧?”

    傅潭说茫然:“哈?什么日子?”

    “你掐着时间,在前一天回来,我还以为你心里清楚。”

    “我靠。”傅潭说幡然醒悟,“不会是,仙君出关……”

    洛与书挑眉。

    “怎么不早说!”

    别人都准备出门了,他居然还在床上躺着!

    傅潭说猛的从洛与书床上爬起来,随便拢了拢散乱的衣服,鞋只穿了一半,便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

    出门时弟子当梧正预备将洛与书在大典上用的东西送来,还没进门,便险些撞上傅潭说,差点被创飞。

    傅潭说身影之快,鞋不跟脚,毫不夸张地说差点拍当梧脸上。

    “傅小师……”

    他招呼还没打完,傅潭说已经火急火燎回了隔壁自己房间,人影都没了,只余当梧在原地呆滞。

    “欸?”

    是他看花眼了吗?傅小师叔,怎么会衣衫不整从大师兄屋里跑出来啊?!

    ————

    紧赶慢赶,傅潭说还是没赶上,等他着急忙慌来的时候,大典已经快结束了。

    重安宫弟子在最前面,其他宫处的弟子也来了许多,乌乌泱泱,白白花花。

    乌的是脑袋,白的是衣服。

    挤过拥挤的人群,傅潭说抬头,一眼就看到了被众人簇拥着的白衣仙人。

    他浓眉星目,本是清秀的长相,因为仙君的威严加身和上百年岁月沉淀,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英武些,不如身侧玉衡仙君那般潇洒倜傥。然眉眼含笑,气质温和,也不如掌门静华仙君那般严肃威严。

    大概处于二者之间,若不是身为蓬丘仙君,那也称得上是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是他收下了年幼的,逃难似的投奔而来的傅鸣玉。

    旁人欺辱,身为仙君,他不惜落人话柄,也要为傅潭说出头。

    寄人篱下的日日夜夜,是他给傅鸣玉直起腰来的底气。

    傅潭说修为停滞数十年不前,成为旁人眼里,败坏青龙剑法,堕落的废柴,是他温言开慰,挥手撒下数万奇珍异宝供养,一如既往,从不嫌弃。

    而他此刻站在那里,数十年不见,依旧仙气飘飘,双目明净,遗世独立。

    与傅潭说记忆里温润如玉的仙君师兄,没有任何两样。

    直到现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傅潭说才弥漫出,最深刻的思念,蓦然红了眼眶。

    “师兄……”

    傅潭说没有父亲,但绯夜仙君,在他生命里,足以可以代替父亲。

    “师兄!”

    他提高分贝,推开拥挤的人群,奋力向高台之上的人奔去。

    这一声喊,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台上人纷纷侧目,将视线移向他,弟子们也后退几步,留出寸许余地。

    无视旁人异样的眼光,琐碎的言语,他三两步冲上台阶,众目睽睽之下,一头扎进绯夜仙君怀里。

    “师兄。”傅潭说呜呜咽咽,“我,我……”

    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玄衡和无脸女的旧事浮沉在脑海,傅潭说知道,师兄对他好,未尝没有母亲的原因。可那又怎么样,绯夜仙君确确实实,在他生命里充当了重要的角色,占据着重要的位置。

    举目无亲,绯夜仙君就是他唯一的在世的尊长。

    “孩子。”

    温暖的手掌抚上自己的脑袋,他听见绯夜仙君久违的,慈祥的声音。他一声叹息,似是欣慰,又夹杂着遗憾和心酸。

    “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第98章  心魔如野草,野火烧不尽,……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傅潭说一边说, 一边与赵秋辞并行。

    今夜月色刚好,天已经放晴。因为昨夜刚下过雨,花园幽径还是湿漉漉的, 两侧花木皆被清洗一番,绿的更绿, 红的更艳。花瓣落叶倒是落了一地,有些残败之象,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的气味。

    “照你所说,洛师兄性情大变,再加上重安宫弟子们所闻所感, 洛师兄极可能是, 遇到修道路上的大瓶颈了。”

    洛与书那样勤奋的人, 能让他好几日不曾打坐握剑, 要么是难以跨越的挫折,要么就是难以克服的瓶颈了。

    傅潭说有点不可思议:“瓶颈?洛与书还会有瓶颈?”

    “当然。厉害的人,虽然极少遇到瓶颈, 但一旦遇上, 想突破, 便是极大的困难。”赵秋辞一声叹息,“且洛师兄自入门至现在,一路顺风顺水,现在若是遇到了险阻,恐怕也, 不太好解决。”

    只是实在不知道, 什么样的瓶颈,能拦得住化神期二重境的修士了。

    傅潭揉了揉脑壳,郁闷道:“唉, 你见多识广,要是连你也不清楚,我可真不知道要问谁了。”

    赵秋辞一拍扇子:“说道重安宫一脉的劫数,我倒真想起来一个,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

    傅潭说:“啥?”

    “你可知道,洛师兄修的是什么道?”

    傅潭说眨眨眼睛:“无情道?”

    “呸。”赵秋辞手中的扇子,毫不客气拍了下傅潭说的脑门,“什么无情道,蓬丘谁还修无情道。是苍生道,洛师兄,绯夜仙君,你们重安宫一脉,修的都是苍生道。”

    傅潭说捂着脑袋,呜哇一声:“我是重安宫的人,可是我不修重安宫的功法,我怎么知道。”

    他含住了泪花,认真问:“苍生道,然后呢?”

    赵秋辞清了清嗓子,接着道:“苍生道关怀天下万物,首先,修者就不能是冷漠无情之人。必然是七情六欲皆全,各有造诣,先知爱已爱人,才能爱天下,护万物,才能在此道上有所造化。”

    “你想想,一个自私冷漠薄情寡欲之人,你让他修苍生道,他怎么可能胸怀天下嘛。”

    傅潭说似是咂摸出点什么:“所以……”

    “所以,情这一字,就成了苍生道的劫数。”

    傅潭说目光迷茫:“这也能做劫?从前只听说天上的神仙,到人间来渡情劫,渡的是无情劫,可从没听过,有情也成了劫数?”

    二人已经走到幽径尽头,是碧色的池塘,因着下雨水位上升,不少青蛙跃上翠绿荷叶盘,趁着夜色咕呱咕呱地叫着。

    “是啊,虽然苍山道有此劫数,但是遇上的人却极少极少。”赵秋辞一边说,一边在池塘旁边的大石头堆里,找了个平地坐了下来。

    “因为情,几乎是人们的天赋。无须教,无须学,亲情,友情,爱情,人从一出生,这些便已经存在了心中,无师自通,只需要去感受。”

    “照你这样说,洛与书根本不具备情劫的条件嘛。”傅潭说也坐了下来,掰着手指头数,“洛家的公子,家里宠爱,蓬丘第二仙君的首徒,众人崇拜,以及他那好样貌,更是诸位少女的梦中情人,收获一群迷妹……”

    “这样的洛与书,怎么还会有情劫呢?”

    “是啊,我只是说,想起来苍生道有此劫数,并没有说,洛师兄一定是遭情劫了。”赵秋辞手中扇子轻轻扇着,笑了一声。“虽说渡情劫的人少,但不是没有例外。”

    傅潭说立刻支棱起了耳朵。

    “重安宫一脉,有一个圣物,名唤玲珑骨,继承玲珑骨的,皆是至纯至净,根骨绝佳的修士,这样的人十分纯粹,七情六欲少几窍也很正常,而且修的还是苍生道,是最容易遭情劫的。”

    玲,玲珑骨?!

    那不是傅潭说曾在幻境里听说的那个……

    电光火石之间,傅潭说脑海里闪现,曾在幻境中时,玄烨师兄曾提起过的……

    “师父让师弟娶妙妙师妹,不是为了妙妙,是为了师弟自己……”

    恍若当头一棒,让傅潭说呆在了原地。

    所以,那时玄烨话里的意思,灵云真人是为了帮助自己得意弟子玄衡渡情劫,才点鸳鸯谱,要将女儿妙音仙子嫁给他的?!

    那不就是,玄衡,也就是绯夜仙君年轻时曾渡的情劫?

    然而,他还没想完,赵秋辞就已经打断了他的思绪:“不过现在也不太可能了,毕竟玲珑骨都失传那么久了,早就后继无人了。”

    “那我师兄,绯夜仙君呢?”傅潭说瞪大了眼睛,急道,“我师兄也……”

    在幻境里,不是说,玄衡是继承玲珑骨,难得一遇,百里挑一的人选吗?

    赵秋辞摇了摇头:“在绯夜仙君即位之前就已经失传,绯夜仙君身上,自然也是没有玲珑骨的。”

    没有玲珑骨,傅潭说现在也不知道,当年玄衡,有没有遇到情劫,又有没有顺利渡过了。

    “现在洛师兄呢?”赵秋辞问。

    傅潭说头一摆:“在跟我师兄谈话呢。”

    白日里绯夜仙君出关,诸位长老都过来探望,洛与书与重安宫一众弟子,又交接汇报各种事务,实在是十分忙乱。除此之外,还要考察弟子,看看他们实力几何,有何进展,答疑解惑。

    今晚才空闲下来,仙君疼爱他,傅潭说理应侍候在侧,与师兄叙旧撒娇,但是想到洛与书似乎更需要师尊的关怀,傅潭说便没有去叨扰仙君,把时间空间留给这对师徒。

    毕竟,洛与书病情看起来严重多了。

    赵秋辞抱臂:“也是也是,现在绯夜仙君出关了,有他在,你也别太忧心。”

    仿佛被戳到某个点,傅潭说支棱起来,一手握拳:“谁忧心了?!”

    赵秋辞满脸问号:???

    赵秋辞瞥他一眼,很想反驳,不是忧心,又来找他问这问那的是做什么。然而考虑到傅潭说那脆弱的自尊心,赵秋辞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什么。

    傅潭说只是觉得奇怪,不是他自恋,也不是他自信,他只是有这种感觉,好像洛与书修为出问题,是在出幻境之后,再加上昨晚洛与书对他的态度,让他很难不怀疑,是不是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或者说,和幻境有什么关系。

    “好了好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不如亲自去问一问洛师兄。”赵秋辞从石头上起身,拂去衣袖上沾染的灰尘。

    虽然下大雨,将石头冲洗地锃亮,并没有什么灰尘。

    “毕竟他现在性情大变,对你温和了不少,说不准,就全都会告诉你了呢。”

    赵秋辞扇子掩面,冲傅潭说眨了眨眼。

    “天色不早了,楚河还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看他着急要走,傅潭说也没有挽留,毕竟楚赵师兄弟二人感情深厚,赵秋辞要是回去晚了,楚轩河见不到人,指定到处乱找。

    他摆了摆手:“去吧,有事情我再找你。”

    二人道别,各自回宫。

    傅潭说踢了一脚荷塘边的石子,颇有些酸,暗自嘀咕:“怎么没个人等我。”

    然后一脚踢空,险些栽进水里。傅潭说暗骂一声倒霉,还没撒火,蓦然就安静下来。

    因为他突然想到,其实,貌似,好像,是有人等过他的。

    只不过,不是温柔的,体贴的,担忧而期盼的等待。

    是冷漠的,强硬的,面无表情的,要把贪玩的他揪住耳朵狠狠训斥一顿的等待。

    而这样的等待,恰恰是人不怎么期盼的。

    那人常穿着浅色的单衣,冷漠地站在重安宫门口,几乎与白色石柱子融为一体,脸色却沉似水,黑如夜。

    他不喜见傅潭说,但傅潭说却在他那里占据着重要的位置,浪费他的时间,还会惹他生气。

    想到这里,傅潭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那人也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小师侄,洛与书——

    “师兄呢?”

    “师尊今天劳累,早些休息了。”

    傅潭说顺着回寝殿的小路,没想到半路还能遇到同样夜深未归的邻居。

    他脑子一抽,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是在等我?”

    “没有。”洛与书道,“顺路。”

    好一个顺路,呵。傅潭说翻个白眼:“行行行,顺路,从主殿回来,顺路,大半夜,顺路。”

    洛与书唇角弯了弯,上前一步,与傅潭说并行,二人踏着月色,慢悠悠晃回去。

    “你到底怎么了?”傅潭说问,“你师尊怎么说?”

    洛与书微微侧首,瞥了他一眼:“这么想知道?”

    “是不是修炼出了些问题?”傅潭说神色认真,完全没有嬉笑的意思。

    洛与书收敛了眉眼:“嗯。”

    傅潭说心一紧,洛与书直接坦诚,不再羞于启齿:“是,最近我的识海里,出现了一个女人。”

    “女人?!”傅潭说猛地顿住脚步,转身面向洛与书,瞳仁放大,止不住颤动,“你你你,哪来的女人。”

    洛与书目光平静:“或者说,我的心魔。”

    心魔?是个女的?傅潭说心里砰砰直跳。这么巧,真叫赵秋辞说中了,洛与书这是,遭情劫啦?

    可是洛与书身边,哪有女的?

    “我也在疑惑。”洛与书眉眼低垂,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放缓了,便显得有些低沉沙哑,“之前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我仔细想了想,是自无梦之境出来之后。事情便开始了。”

    他抬起眼,目光投向已经完全呆滞的傅潭说:“所以,我想问问师叔,在那个幻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确切地来说,是他,是他们,忘记了什么。

    傅潭说只觉得一股冷意顺着尾椎一路上袭,他的手臂,他的胳膊,连他的指尖都快要冻住了,僵硬地动不了一点。他的两片嘴唇也好像冻上了似的,险些张不开。

    “那个幻境。”傅潭说咽了下口水,险些结巴,“和我们看到的一样……玄衡,无脸女,就是他们……他们的故事……在第一次进幻境时,你我就已经看过了。”

    “那我们第二次进入幻境之后呢?”洛与书微微歪了下脑袋,“我什么都记不得了,只记得最后你说,需要给我们的神识找一个可以附着的躯壳。”

    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扇动,明眸带了审视的意味,问出那个他疑惑了许久的问题:“小师叔是怎么,破的师尊的幻境?”

    “具体我,我也记不清了。”傅潭说拳头握紧,眉毛紧皱,似是用力思索的模样,“似乎是附在了……”

    “无脸女”三个字涌上喉咙,即将脱口而出,又在最后关头,被傅潭说生生咽了回去。

    他蠢笨的脑袋在最后一刻突然反应过来,幻境中的那无脸女,不就是洛与书近来接触到的可疑女性么?

    ……那不就是,他自己么?

    傅潭说到底是机智了一回,即将脱口的话咽了回去,他郁闷地拍拍脑门:“怎么出来的……唉,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我们是怎么出来的。”

    “是吗。”洛与书眉眼低垂,纤长睫毛掩住眸底神色,“看来我们都忘记了。”

    “是的。”傅潭说附和,手心发了虚汗,“那无梦之境,确实太邪门了。”

    “到了。”

    二人已经迈进了侧殿,从外向内先经过洛与书的寝殿,傅潭说咽一口气:“到地儿了,你今晚没关系吧?不会再……生病了吧?”

    “好多了。”洛与书眉眼柔和,罕见对傅潭说展露笑颜,“多谢师叔挂怀,今夜应当不会再劳累师叔了。”

    他一口一个师叔,给傅潭说整地责任感都上来了:“我就在隔壁,有事情你喊我就行。”

    “没什么事,我先回去睡了。”

    他心里发虚,只想赶紧遁走。

    “师叔。”没走两步,洛与书突然叫住他,傅潭说心里一紧,已经开始害怕了。

    他缓缓转身,只见洛与书对他笑了一下:“晚安。”

    “……晚安晚安。”

    傅潭说心里有鬼哪敢多待,与洛与书匆匆道别之后,飞快奔回自己小屋。

    他推门而入,飞快将门关上,后背倚门那一刻,傅潭说吊着的心才终于放下,而后,大颗汗珠自鬓角落了下来。

    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洛与书本无事,是因为他,因为“蔚湘”,自幻境出来之后,洛与书修为才出了问题。

    是“蔚湘”,也就是傅潭说,把洛与书情劫搞出来的。

    他这个罪人……

    傅潭说呼吸急促,抹了把汗涔涔的脑门,暗自懊恼。

    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逃出幻境,才对洛与书做那种事的啊。

    他也没想到,会成为洛与书的劫啊。

    愧疚感弥漫上心头,傅潭说确实有些过意不去,要不要把实情告诉洛与书呢?

    可是如果,如果洛与书知道实情,会怎么对他呢?

    傅潭说纠结着,摸出了令牌,脸无血色,与赵秋辞递了消息。

    赵秋辞都快要睡觉了,硬是被唤醒,迷迷糊糊摸出灵牌:“傅鸣玉,你做什么?”

    “狐狸,赵哥!”傅潭说赶紧问,“我就是想问问你,心魔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你养出心魔了?”赵秋辞瞬间清醒。

    “不不不不是我,我就问问。”

    赵秋辞呼一口气:“像你我这样的修士,六根不净,和寻常人一样,七情六欲喜怒哀乐,都是在所难免。但忌一个‘贪’,任何情绪,欲望,只要多了,便容易坏事。”

    “这些负面的东西堆积起来,就很容易化成形,于我们有害,便称之为魔。”

    “但这些魔呢,不是魔窟里的魔,是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便称之为心魔。”

    傅潭说懵懵懂懂:“那心魔为什么会被创造出来呢?”

    赵秋辞“哎”了一声:“不是说了吗,你的情绪和欲望太重了。你的执念,你的渴望,你的思念,或者,你的恐惧,你想要什么,害怕什么,这几种最容易化成心魔。”

    “当然还有其他的情况,不过这些是最常见的了。要不然长老们总教诲我们,明心净性,摒弃凡尘。要是修道这么容易,哪还有那么多半途而废的人,总之,道阻且长,一个不察,便可能前功尽弃,甚至把自己搭进去哦。”

    傅潭说把下嘴唇都咬出了印子:“那,要是真养出了心魔,那该怎么办?”

    “那可惨咯。”对面突然传来另一个男子说话的声音,“心魔如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哪。要想解决,非得从源头下手——斩草除根!”

    “楚轩河?”傅潭说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也在?不是,你大半夜找狐狸做什么?”

    “我找我师兄秉烛夜谈,抵足而眠不行吗?”楚轩河抢过了灵牌,“你管的真多,还有,下次少半夜打扰我师兄,你不睡,旁人还要睡呢。”

    傅潭说:“……”

    “你嫌我扰你睡觉了?”傅潭说咬牙切齿,“狐狸还没说什么呢,我找狐狸,谁想找你了?嫌吵就别跟狐狸一起睡,多大的人了还找师兄,你丢不丢人啊?”

    二人即刻吵吵起来,赵秋辞忙不迭抢楚轩河手里的灵牌,匆匆与傅潭说道:“怎样对付心魔,查查前辈们是怎么做的就可以了,鸣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这边太吵了。”

    确实吵,傅潭说耳朵里全是楚河的嗷呜声,随着灵牌灭掉,所有的嘈杂瞬时间消失,只剩一片宁静。

    傅潭说重重叹一口气,想到前辈们历来是如何对付心魔的,瞬时间白了脸色。

    大道阻且长,求之不易。

    洛与书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的境界,如果真的告诉洛与书实情,让洛与书知道,是他阻了洛与书的道,他就是那劳什子心魔……那还用猜,洛与书能放过他?

    他肯定会被洛与书,毫不犹豫斩杀掉的啊!

    傅潭说烦闷地将脑袋埋进臂弯里,哀叹一声,苍天呐,这可怎么办啊。

    第99章  我的解药

    傅潭说跑得快, 洛与书并没有动。他看着傅潭说离开的背影,很清楚地意识到————

    傅潭说在说谎。

    但是洛与书不解,他为什么要说谎?有什么事是好隐瞒的?

    月光落下来, 几乎在洛与书脸上凝成一层薄霜。他眉眼极淡,回忆起在主殿面对师尊时, 对于突然出现的心魔,那难以启齿的难堪和无措。

    自他入门以来, 的确是顺风顺水,不管是自身修为,还是接手管理重安宫, 都是得心应手, 极少有被这种事绊住的时候。他垂首, 惭愧自己, 让师尊失望了。

    然而,师尊并没有怪他,师尊掌心覆在他肩头, 语气和善, 没有一丝责怪:“不要因此觉得难堪。师尊明白你, 因为师尊也和你一般,有过挣扎的时候。”

    洛与书抬头,目露震惊,这倒不是装的。因为即便他知晓师尊和无脸女的旧事,但他也震惊于, 师尊也曾和他一样心魔缠身:“您, 您也曾……”

    绯夜仙君轻轻笑了一声,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又很快消弭, 只拍了拍洛与书的肩:“不怪你的,孩子,你本就特殊,有此劫数,也在所难免。”

    洛与书目光迷茫:“师尊,我该怎么做。”

    绯夜仙君沉思片刻,道:“如你所说,是你的心,唤醒了你的心魔,是你自己,把心魔招来的。”

    “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招来心魔?我为了什么……”

    为什么,他突然顿住。

    其实,并不是他完全不知情。也可能是,他忘记了。

    “你应该去把它找回来,你丢掉的东西。”师尊说。

    “我该去哪里找?”

    “从哪里丢的,就从哪里找回来。”

    这不是很浅显的道理么。

    浅蓝色光团包裹着的东西悬浮起来,自绯夜仙君手心缓缓移到洛与书面前,洛与书慌忙接住。

    那是一片薄薄的玉石片,玉石是浅绿色,约莫有半个手掌大小,下方雕刻着一只仙鹤,而仙鹤背上,是一张尖嘴獠牙的巨大鬼脸。

    “如果你怀疑是无梦之境的问题,那就亲自去看看吧。”绯夜仙君道,“拿着这个,无梦之境的境主会帮你。”

    无梦之境的境主,师尊居然会熟识。

    洛与书叩谢:“弟子多谢师尊相助。”——

    “都是你爱吃的,这么多年,不知道我们鸣玉的口味有没有变。”

    尽管绯夜仙君琐事缠身,也辟谷百年,但是他从不介意,也不吝啬,把时间花费在呸傅鸣玉吃饭这件事上。

    在人间,吃饭是百姓的头等大事,一日三餐,一家人聚在一起,分享劳动果实,分享趣事和喜悦,是一件非常温馨的事。

    在傅潭说小时候,绯夜仙君虽不是凡人,也不吃五谷杂粮,但却很享受和傅潭说一起吃饭的时光。

    幼时的傅鸣玉声音稚嫩,话也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绯夜仙君一边笑着听,应和几句,还不忘给傅潭说碗里添菜。和旁边安安静静的洛与书形成鲜明对比。

    洛与书不是不嫌弃他聒噪,但是碍于师尊在场,他也没法说。

    一开始还是三个人一起,后来洛与书辟谷,修炼时间又宝贵,便不再和二人一起用饭了。

    “谢谢师兄,好吃,都好吃。”傅潭说忙着往嘴巴里扒饭,说话都含糊。

    绯夜仙君含笑看他吃,一晃多年,当年小小的少年,已经长成傅潭说现在这般样子,个头高了,俊逸非凡,唯一不变的,还是他那小孩一般的脾性。

    “师兄这次出关,比预期的提前了一段时间。”

    傅潭说扒饭的手一顿,咽下口中饭菜:“是因为幼清仙君吗?”

    幼清仙君带走他的义妹九公主,不知道将人藏到了哪里,一直不曾露面,蓬丘现在根本没法跟人皇交代,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绯夜仙君轻轻一声叹息:“是,幼清他,入魇了。”

    修道路上的大岔子,轻是道心不稳,修为停滞,再往后,便是如洛与书那般,生出心魔,若心魔这一关跨不过去,整个人将会入魇,被心魔所控制,此时的他尚还算清醒,但若不能及时止损,便到了最后一步,堕魔。

    那个时候,便是修为再高的仙君也没办法逆转,灵府尽毁,堕入地狱,化身魔鬼。

    毕竟,修道,先是修心。

    傅潭说“砰”地一声放下筷子,震惊:“这么大的事,没有传出去吧?”

    堂堂仙君入魇的事若是传了出去,足以引起仙界动乱,毕竟五位仙君守着问君山,幼清仙君到时候若是堕魔,后果不堪设想。

    “没有。”绯夜仙君道,“倒也不必太惊慌。幼清继任这么多年,除了闲散一些,旁的事情从未出过差错,若是真那么容易堕魔,当年又怎么能一己之力从万千弟子中脱颖而出,不管品行还是能力,都得到上一任仙君的青睐呢。”

    “退一步讲,即便因为幼清,问君山出了一些差错,但余下仍有四位仙君,足以按下问君山的封印。”

    他摸摸傅潭说脑袋:“告诉鸣玉这些事,只是想让你了解蓬丘近况,这些天,师兄会比较忙,没办法照顾好鸣玉,鸣玉就不要任性乱跑了。其他的事情,有长辈们在,你们这些孩子,就不用担心了。”

    傅潭说松口气,原来是劝他不要乱跑,他咧嘴笑:“师兄还当我是小孩呢,我都已经下过山,领过慎行司的案子了,别说添乱,我现在都能给洛与书帮忙了。”

    “是啊。”绯夜仙君笑容慈祥又欣慰,“我们鸣玉,已经是男子汉了。”

    “仙君,仙君——出事了——”

    小弟子慌慌张张闯进来,来不及行妥帖的礼直接扑通跪在地上,拱手禀报:“昨晚,上陵霍家夜袭妖域,直接进了紫凰氏老巢,妖王及其子嗣毫无防备,已经惨死刀下了。”

    “啪嗒”一声,筷子自手中滑落,滚到桌子上又掉到地上,傅潭说已经傻了:“什么?”

    绯夜仙君蹙眉:“荒谬,堂堂妖王,怎么能这么轻易被区区霍氏剿灭!”

    “是啊,据我们驻守妖域边境的弟子来报,霍氏行动悄无声息,几乎没怎么费力便占据了妖王行宫,紫凰氏好像束  手就擒一般,居然都没来得及激烈反抗!这件事直到今早才传回来!”

    “仙君,仙君——”另一弟子也急急忙忙自门外跑进来,跪地行礼,“禀仙君,掌门与玉衡仙君正于静安殿,等候您过去有要事相谈。”

    不必说也知是此事。

    绯夜仙君起身,与傅潭说温言:“师兄先去忙了,鸣玉慢慢吃,不着急。”

    言罢,他大步向门外走去。

    傅潭说哪还吃得下,绯夜仙君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溜出来,顺着小路去静安宫找沈双双。

    妖王被屠这件事,就好像烧红了的铁陀坠入水中,激起一片沸腾。

    先前为天下太平,妖域与仙门达成协议和平许久,仙门不会随意入侵妖域,尊重妖域主权,而妖王也会主动管理手下群妖缩在妖域,克制其跑到人间作乱。

    这般一来,不仅减少仙门与妖界之间的伤亡,大妖不会随意跑去人间,保障了百姓的太平。

    这般本是双赢的局面,不曾想,会被上陵霍氏打破。

    世家之一霍家生屠妖王,等于仙门率先向妖族开战。

    妖王一死,妖域的妖魔鬼怪根本无人管束,必然要在人间,仙门,掀起风浪。妖王手下其余妖族也不可能乖乖任由仙门屠戮,束手就擒,各自为王,又要引发仙门与妖域新一轮对抗。

    “霍氏糊涂啊。”赵秋辞连连叹声,“先前因为皇城买卖妖族的事,霍氏理亏,仙盟与世家都给其压力,让霍家先道了歉,没想到,霍家根本不服。”

    不是不服,是相当不服,再加上与紫凰家的世仇,新仇旧恨……以至于可以不顾紧挨着妖域的上陵城百姓,瞒着整个修仙界贸然行动。

    “但霍家再莽撞,也不敢单挑紫凰氏,神兽血统不是吹的,紫凰家一只鸟就够他们受的,看来霍家,是的了什么机缘,才敢如此。”

    傅潭说心思不在什么霍家什么仇上,据说紫凰家伤亡惨重,老巢被端,家族几乎所有人都被屠杀。傅潭说胆战心惊,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闻人戮休,不会也……

    到底朋友一场,傅潭说与封灵阁递了消息,让他们前往妖域帮忙找一下闻人戮休的痕迹,若是还有命在,能救就救了。现在绯夜仙君肯定不让傅潭说去妖域,他能使唤的,只有封灵阁了。

    纵然沈双双从前不懂人间疾苦,这个时候也感受到使命重大,她小脸都皱在一起:“那我们,能做什么?”

    赵秋辞将地图铺平,楚河递笔,赵秋辞接过,先将妖域圈了起来:“与妖域紧挨着的,是上陵霍氏,但霍氏刚屠杀妖王,正是风光的时候,守卫森严,必然不许百妖在他们地盘上作乱,而且,有点脑子的大妖,这个时候必然也不会去霍家寻晦气。”

    “所以,上陵就安全了?”

    “上陵城是安全了,上陵城周遭的百姓,怕是要遭殃的。”

    “尤其是是上陵西侧洱州宋氏,东侧岎川祁氏,这两个地方与上陵相接,距妖域也不远,看来是要倒大霉了。”

    “再往北走,便是我们乐府赵氏,禹城楚氏,以及水乡之地,洛河洛氏。这些地方距离较远,且中间群山横亘,地势险峻,门派众多,一时半会还算安全。”

    他又画出蓬丘的位置:“仙盟不可能袖手旁观,除了我们蓬丘,与岎川相近的眉雁山,乐宗,禅宗,都已经相继派了人下山,各大门派,其余世家,也已经清点人手预备向南支援。若有大妖作乱,便第一时间维持秩序。”

    “真是好一个霍家。”沈双双怒骂,“为了一己之私,一时威风,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居然还要整个仙门陪着给他收拾烂摊子!”

    “你以为他们没有想过后果吗。”赵秋辞冷呵一声,笔尖点了点地图,“散乱的妖族将大伤宋氏与祁氏元气,众仙门看不下去,必然会为他兜底,这样一来,不仅威胁着霍家的世仇紫凰氏没了,南边三大世家,也将唯霍家马首是瞻。整个南部领域,日后怕都要是霍家的天下了。”

    三人看着地图,眼睛都瞪圆了。

    原以为霍家只是意气用事,没想到,还藏着这么深的心机。

    “好一步险棋,就是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指点霍家行事了。”——

    洛与书得到这个消息,也愣了,彼时的他正准备前往师尊给的地址处寻找无梦之境的境主,刚踏出蓬丘不过百米,便听闻这件事。

    此事一出,他便走不了了。

    师兄弟们皆赶下山,他不能眼看生灵涂炭,却先为了一己之私,临阵逃脱。

    于是,洛与书放弃了前去无梦之境寻真相,转身回了蓬丘——

    静安宫内,三位仙君严肃商讨,大门紧闭,弟子看守。

    白衣弟子健步如飞,与守门弟子道:“急报,麻烦与掌门知会一声,洱州宋氏无力抵抗自妖域逃出的兽群,请仙盟出手支援。”

    守门弟子点头应是,推门而入。

    楚赵沈傅四人藏在大殿不远处的草丛里,将一切尽收眼底。

    洱州宋氏前段日子刚失了家主,余下的弟子为了争夺家主之位大打出手,元气本就大伤,现在遇上兽群,连个能主事的主心骨都没有。

    弟子通报后不一会儿,几个身着红色系弟子服的弟子便被召了来,进了殿里。

    傅潭说戳了戳沈双双:“是你师兄师姐欸。”

    过了一会儿,洛与书也来了,身后跟着几个身着浅蓝色弟子服的重安宫的弟子。

    沈双双也戳了戳傅潭说:“是你师侄们欸。”

    然后,楚赵师兄弟便得了师尊召唤:“到我们了。”

    然后与傅沈二人摆摆手,从草丛里起身,往大殿走去。

    只剩下傅潭说和沈双双大眼瞪小眼,沈双双郁闷道:“为什么我不能跟师兄师姐们一起去?”

    傅潭说翻个白眼:“这还用问,你是掌门独女,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掌门下半辈子怎么办?”

    沈双双萎靡不振:“算了,还好有你陪我……”

    话还没说完,傅潭说腰间重安宫的玉牌震动。傅潭说拿起玉牌,听见洛与书清冷的声音:“看见你在外面蹲着了,进来一下。”

    傅潭说眨眨眼睛,在沈双双震惊的目光中,从草堆里站起来,进了大殿。

    沈双双:“???”

    不是,为什么连傅潭说那个白痴都有用处?真就剩我一个啊?——

    弟子们各自领命,每一个小组都有要做的事情,要守护的地方。

    洛与书在殿门口等他,傅潭说提着衣摆,快跑两步,有些兴奋:“洛与书!是师兄找我,有任务派给我吗?”

    “是有任务。”洛与书勾起唇角,笑的意味不明。

    傅潭说呆呆地跟着洛与书走,只听洛与书道:“我原本在今日,是要起身前往无梦之境。”

    无梦之境?!傅潭说不慎踩住自己衣摆,险些摔倒。

    他震惊地看着洛与书;“你去无梦之境做什么?”

    话一出口傅潭说就后悔了,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洛与书的心魔啊。

    “抱歉。”傅潭说讪讪闭上了嘴。

    “事发突然,我们现在需要立即赶往洱州上陵等地,无梦之境的事,只能先缓一缓了。”

    傅潭说不自然地咬起下唇上的死皮来:“那,那你的心魔……”

    “心魔而已,一时半会,还杀不死我。只是要多受点罪了。”洛与书无所谓地笑笑,又突然想到什么,道,“说来奇怪,不知道为何,只要师叔在,我就不会受心魔所扰。就像那一晚,师叔陪着我,居然睡得比平日里踏实好多。”

    傅潭说心里咯噔一声。洛与书不清楚,但是只有他知道,到底是为何。

    洛与书面露歉意:“我本不想麻烦师叔,但事态紧急,心魔也并非我能控制住的,我所担心的,是万一如先前一般,我再次因为心魔失去修为和理智……妖域那般危险,恐怕会拖了大家的后腿。”

    他顿了顿:“你愿不愿意……”

    傅潭说攥紧了拳。

    也是,洛与书是重安宫最能打的,就算在整个蓬丘上前弟子里,洛与书的武力值也是数一数二的,要是因为心魔困扰,让洛与书就像前几日那般,修为受损,病痛缠身……不仅拖了大家后腿,傅潭说本人也真的会愧疚死的啊。

    洛与书语气这般真诚,歉意笼罩他俊秀的面孔上,那是傅潭说极少极少会看见的,出现在洛与书脸上的神色。

    他从来没有对傅潭说,这么低声下气过。

    傅潭说知道,洛与书一向性子高傲,自尊极强,是真的不愿意拖大家后腿,如果不是没有办法,他可能绝不会来请求傅潭说帮他。

    他是不会示弱的。

    傅潭说几乎是瞬时间心就软了。

    愧疚心折磨着他。

    “我愿意。”傅潭说抬头,回答洛与书,眼神坚毅,“我同你一起。”

    “真的吗。”洛与书的眸子瞬时亮了起来,但继而,却流露一抹犹豫之色。

    傅潭说几乎瞬间明白洛与书的担忧,他贴心道:“你放心,心魔这件事,我不会往外说,除了你我,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抬脚往里走,去找绯夜仙君,嘴里还不忘安慰:“你别担心,我自己去与师兄说。”

    他脚步匆匆,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在为洛与书着想。

    洛与书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还是没忍住,翘起了唇角。

    脚步匆匆,衣袖微摆,乌黑发丝摩擦衣料,淡淡馨香飘逸在空中,傅潭说的身影完整地落到洛与书眼中。

    多好骗啊。洛与书勾唇。

    我的解药。

    第100章  千年修得共枕眠

    事态紧急, 第一波弟子已经动身。

    虽然危险,但是实战的机会宝贵,不少弟子还是很想亲身实践一番。就是这实践的代价不小, 稍有不慎,便葬身妖腹, 连全尸都难保。

    重阳宫楚赵师兄弟带一队人前往洱州受灾最严重的地区,洛与书等人则前往上陵。此番一去, 少则十天,多则数十天,可能会进行持久战, 几人有一晚的时间收拾行李。

    绯夜仙君对傅潭说没有别的要求, 只有俩字, 平安。

    “师兄不要求你能斩杀多少妖物, 立下多少功劳,只求你能自保,必要时刻, 先护好自己, 旁的都是其次。”

    “知道啦师兄, 我有那么多法器护身呢,您就放心吧。”

    洛与书明白师尊的意思,也道:“弟子会护好小师叔的。”

    绯夜仙君点头;“你的本事,本尊是信得过的。”

    傅潭说打包好绯夜仙君给准备的物品,塞进纳戒, 冲洛与书道:“收拾好了, 走吧?”

    洛与书与师尊行礼告退后,便拖着小师叔出了主殿。

    俩人一路返回寝殿,分叉路口, 傅潭说停住脚步,没先往自己屋走。

    “你今晚,还不舒服吗?”傅潭说关怀问,“需要我陪你吗?”

    他其实想问,每天晚上,洛与书都会被心魔折磨困扰吗,但是一想想那心魔就是他自己,这俩字就如鲠在喉,说不出来了。

    不过依洛与书的性格,上个雨夜纯属意外,他应该不喜欢睡觉的时候还有人陪着,傅潭说就客气一下,正等着洛与书拒绝,不曾想,洛与书顿了顿,然后:“那就,劳烦师叔了。”

    傅潭说:哎哎哎???

    不是,我说着玩的,可以收回吗?

    看傅潭说愣在原地,洛与书还特意上前两步,帮他推开房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没开玩笑?

    傅潭说咽下一口气,四肢僵硬,几乎同手同脚,进了洛与书寝殿。

    洛与书的床铺这样整洁,这样一丝不苟,整齐地让人不好意思躺上去弄褶皱。

    傅潭说简单洗漱一下,扭扭捏捏,还是上了洛与书的床。

    洛与书看不出不自然来,如往常一般,睡前看书,整理公务,整理行李,最后上了床。

    傅潭说紧张地要死:“我我我就睡一夜,明天一早我就回去,不会有人知道的。”

    不然等旁的弟子起床,发现他宿在洛与书这里,真的很难解释清。

    “嗯。”洛与书低声地应。

    二人躺了下来,烛灯熄灭,登时一片漆黑。

    满室静谧,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漆黑的夜里起伏。

    这是傅潭说第二次躺上洛与书的床,尴尬的气氛在房间里蔓延,傅潭说脚指头一伸一缩,一伸一缩,不自然地扭动着。

    身侧洛与书安安静静,像是已经进入状态,要睡觉了。

    傅潭说摸着有些发烫的脸,实在睡不着。

    他难得与洛与书和平共处,上一次洛与书生病,意识模糊,要他陪.睡,还能理解。今儿两个人一个赛一个清醒,傅潭说就不得劲了。

    脑子里什么奇思妙想都冒了上来。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啊呸,啊呸呸呸,什么共枕眠。

    傅潭说翻了个身,又不敢直接面对洛与书,只能面朝天花板,板板正正地躺着,小声发出询问:“洛千霜,睡了吗?”

    不知道谁给他取的字,千霜,一点男人味没有,读起来还有那么些风花雪月的味道。

    “有事儿?”

    二人距离极近,一张床上,几乎是耳朵贴耳朵,洛与书也压低了声音。

    “你的心魔,长什么样子啊?”傅潭说问,又多解释一句,“我就是好奇,是人样子,还是鬼样子?”

    洛与书言简意赅,“人样子。”

    “她好看吗?”傅潭说又追问。

    “……”洛与书顿了顿,“没有脸。”

    那就好。傅潭说极轻地松了口气。他就说洛与书不一定能看见脸,要是有脸,就蔚湘那张脸,洛与书肯定早就怀疑他了。

    这极轻的一口气还是很明显落进洛与书耳朵里。

    “没关系的,区区心魔,还能难倒你洛与书吗。”傅潭说安慰地真心实意,“过些日子,说不准自己就消失了呢。”

    洛与书极轻地笑了一声:“我那么厉害吗。”

    “那当然。”傅潭说瞪圆了眼睛,“你以后是要当仙君的人,你的本事,再加上师兄的衣钵,四海八荒都没有能打得过你的对手。”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洛与书难得与他开玩笑,“你也终于……不吝啬你的夸奖了。”

    平日里,傅潭说嘴里绝对吐不出半句他的好话来,这事儿洛与书还是心知肚明的。

    他以一种自嘲的语气:“你生平最讨厌的,不就是蛇虫,和洛与书吗。”

    “那是两码事。”傅潭说被子盖到肩头,双目空空,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说讨厌,其实更多是嫉妒。”

    “嫉妒?”

    “是啊。”傅潭说缩紧柔软的被窝里,“你这样的人啊,生来就是天潢贵胄,幼时便是生活优渥的世家公子,天赋异禀,少年成名,被绯夜仙君收入座下,内门是旁人挤破头也挤不上去的位置,而你一来便是仙君指定的下任继承人。”

    他低声呢喃。

    “你所得到的一切,是旁人怎么努力,也无法触及的梦。”

    洛与书的人生是既定的,光明的,灿烂的,不像他,他的人生,就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一盘聚不起的散沙。

    洛与书怔然:“这些,有什么好让人嫉妒的。”

    傅潭说笑出声:“你去问问整个蓬丘的弟子,谁不想成为重安宫首席弟子洛与书?”

    洛与书也跟着笑了一下:“那你呢?”

    你就不值得令人嫉妒吗。

    “我幼时颠沛流离,吃过苦,也受过很多委屈。”那些过往,其实傅潭说从来没有,也不想与人提及,“你看我独得仙君宠爱,很是风光,可不一样,那是依附于他人才得来的。”

    “如果没有绯夜仙君,谁会多看我一眼,尊敬地唤我一声师叔?”

    别说旁人,洛与书第一个不服。

    但是洛与书和他不一样,即便没有洛家和绯夜仙君,他也依然会是旁人所尊敬的强者。

    “你那为什么,不自己成为强者。”

    “得了吧,我的本事我心里清楚。”傅潭说笑出声,又长叹一口气,“我都想好啦,现在是有绯夜仙君护我,我就可劲玩可劲作,等有一日,你继位,仙君……嗯,我不是咒他,我是假设。”

    “假设师兄真的和我师父一般,仙逝了,我就找个山沟沟藏起来,闲云野鹤,叫我得罪过的人,都找不到我。”

    “尤其是你。”傅潭说强调,“毕竟我得罪最多的人,就是你了。有朝一日你做了这重安宫的主人,我哪还敢多待,我立马卷铺盖跑的远远的。”

    洛与书含笑的唇角慢慢冷了下来,好在夜色如墨,足以掩盖他所有的情绪。

    黑暗里,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为什么?”他问。

    “还说呢,你不是一样讨厌我。”傅潭说哼哼两声,“是因为我不守规矩么?晚归,宿酒,逃课?还是给你惹麻烦,惹你生气了?”

    洛与书睫毛颤了两下,否认:“没有。”

    “你有,你就有。”傅潭说两只手攥着被子边边,控诉,“我每次和楚河他们玩的回来晚了,你就在门口黑着脸等我,那架势,好像我要不是你师叔,你就要把我绑起来拿鞭子抽了。你知不知道,楚河双双他们都很怕你……”

    “还有,我常给别的长老捣乱,人家找上门来,每次都是你去赔礼道歉,堂堂首席弟子,很难堪吧……”

    “上次的灵草,灵植,还有未开化的灵兽,都赔了不少钱吧?你气得脸都绿了……”

    说着说着,傅潭说都不好意思起来。

    “好嘛,这样想想,有些时候也是我过分了,我要是你,肯定巨讨厌我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师叔,麻烦精,可怜虫,是吧?你说是吧?”

    “喂?喂喂喂?”

    一片安静。

    得不到回应,傅潭说歪头一看,好嘛,洛与书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

    傅潭说心头冒火,气呼呼伸手想喊他起来,又想到他整日被心魔折磨地睡不好觉,还是算了。

    他缩回了手,小心翼翼翻了个身,从正面平躺,变成了面对洛与书。

    洛与书似乎睡得很沉,呼吸均匀而绵长。傅潭说很少有贴这么近端详他的时候,上一次这么近,好像还是在幻境里,他不是傅潭说,洛与书也不是洛与书。

    洛与书拥有让人嫉妒的精致五官,高挺的鼻梁,浓密的睫与眉,连薄唇都是恰到好处的形状。眉骨,鼻梁,下颌,形成起伏有度的曲线,从骨到皮都叫人跳不出瑕疵,是得天独厚的美人。

    不管看多少次,傅潭说都会在心底,小小惊艳一下。

    当然,他从不会说出来罢了。

    “你睡啦?你真睡啦?”傅潭说小小声。

    无人回应。

    “我就是故意惹你生气的。”傅潭说小声道,他知道洛与书睡着了,也就是睡着了,他才敢说。

    “什么都是故意的,惹麻烦是故意的,闯祸是故意的,跟你对着干,也是故意的。”

    旁人不知他的心思。

    追随者太多,无法与你并肩,那就惹你讨厌。

    不甘于平庸,和旁人一般,湮于泛泛大众,也不甘于只做个,无名无姓的某某。

    所以最起码,喜欢和讨厌,他总得占一样吧。

    以后的以后,你会成为万人敬仰的仙君,拥有一大群乖顺的弟子,你的名声会传遍五湖四海,不乏追随者追捧。你将万人臣服,尊贵至极。

    但愿那时,你还记得,在你曾是少年的时候,曾是弟子的时期,有人特别不乖特别讨厌,最喜欢违逆和激怒你。

    在你悠久的生命里,你会忘记他的名字,忘记他的样子,但是你永远记得,每一个被迫压下怒气的憋屈瞬间,每一个恨得牙根痒的时刻。

    这就足够了。

    傅潭说慢慢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上洛与书的眉,又在距离两寸的地方停住。

    他很想摸一摸洛与书的眉骨,那样高低起伏,那样顺滑的弧度,看起来很好摸。

    他也曾在某日某夜的某些不经意里,眼神临摹洛与书的眉眼,千千万万遍。

    然而终是虚妄,在心中无形的临摹,与指尖真实的摸索,还是不一样的。

    他又想起在幻境时,他曾摸过“玄衡”的脸骨,但是那个时候,真实与虚妄交织,终是没敢摸太清楚。

    他听人说,只要你记住了一个人的骨头,即便下辈子,他变了模样,换了皮相,你依旧可以准确地认出他来。

    以骨认人,这个说法还挺浪漫。

    但傅潭说,莫名其妙就想到,要是死后化成了一堆白骨,那岂不是也能认出来?

    以骨认坟,永远也不会哭错坟,这么想想,啊,好像更浪漫了。

    脑海里天马行空,到最后,傅潭说也没敢真摸摸洛与书的眉骨,要是把洛与书搞醒了,俩人面对面,脸对脸,真是有够尴尬的。

    于是傅潭说的指尖拐了个弯,轻轻的,悄悄摸摸的,摸了摸洛与书的眼睫。

    纤长浓密,是小刷子一样的手感。

    “叮铃——叮铃——”

    有夜风起,吹响檐下风铃,细碎而清脆的声音,奏响夏日小夜曲。

    傅潭说犹如受惊的兔子,慌忙收回了手。

    小心被发现。

    他做贼心虚地再次翻个身,背对洛与书,缩进被窝里,不敢再乱动。

    “这次心魔的事是我不对,对不起。”傅潭说背对着洛与书小声说,小的几乎是他自己也听不见的气音,“到此为止啦,我以后,再也不会故意惹你生气了。”

    说完,他紧紧闭上了眼,强迫自己入睡。

    还好还好,他收手够快,不然他就会发现,在茫茫黑夜里,还有熟睡的人,会莫名其妙,悄悄热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