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新房
鼻尖是熟悉的香味, 所以即便身上有狐狸爪子不安分,宋枕锦也没有将人推开。
他睁眼,看到哥儿凑在近旁的耳朵。
耳高于眉, 人聪慧。
出了个神, 回过头来就与装满笑意的眼睛相对。
“可惜了, 醒了。”
宋枕锦静静看着他, 只觉此刻的他像夜半时分精力充足的小狐狸崽,自己睡不着, 非要把旁人也给弄醒。
宋枕锦胳膊有些麻,他动了动,试图缓过这一阵。
叶以舒道:“怎么在桌上就睡着了?”
宋枕锦盯着他。
叶以舒直气壮道:“我亲我相公怎么了?”
宋枕锦无法跟他说。
叶以舒不依不饶:“你反应太大了, 肯定是亲少了。以后我会加倍努力, 尽快让你脱敏。”
宋枕锦已然习惯叶以舒偶尔蹦出来个他听不懂的词,但话的意思他却明白。
他起身, 将哥儿甩在身后。自己先上床,然后拿个被子盖在胸口闭眼。
叶以舒还以为他生气了, 结果凑近一看,他们宋大夫的耳朵红得跟那个卤过似的。
叶以舒吹灭油灯,从他身上翻过去。
一股脑地钻进被窝, 翻滚着,将自己塞入宋枕锦的怀里。
按说同床共枕的时间也这么久了, 但宋枕锦却像个常年吃素的人, 眼前吊着肉也不知道啃。
叶以舒心痒痒,只能试探着他的底线,主动出击。
可在上辈子他没机会接触情爱,能做的也就是牵个小手,亲个嘴。
他也不知道别的夫妻如何相处, 但只浅浅的触碰都能逗着宋枕锦,他反倒是乐在其中。
日子还长,他慢慢学。
至于宋大夫总有开窍的时候。
*
有了爹娘来帮忙,叶以舒就有余力扩大摊子,增加种类。
早市里,叶家的摊子直接扩大到两个。一个专门卖各种汤饭,另一个就卖甜食。
有之前卖的酒酿汤圆,也增加了芝麻汤圆,花生汤圆,乃至五颜六色的各种丸子和甜饮。
中午不卖其他,依旧做那麻辣烫的生意。
有他爹娘帮忙,叶以舒渐渐有了更多的空闲时间。
进入五月,在两口子熟悉出摊的各种事宜之后,叶以舒直接把摊子交给了他们俩看着。
他自己则忙于新房的购置休整,还有制糖工坊的搭建。
五月初六,叶以舒拿到闻掌柜送来的四月分红。
他在城隍街东边儿买的二进宅子成功改好,叶家人直接搬进去,只请了关系亲近的几家人来暖居吃饭。
送走了客人,叶正坤跟施蒲柳立在门口久久没离开。
细雨微斜,落入街道。屋檐水如串珠滴落,街上不见几个人影。
他们站在门外,神色迷茫。
风吹着雨珠打在脸上,凉得人一激灵。
夫妻俩望着眼前就想都不敢想的一方院落,心里依旧飘忽如踩着棉花。
这房子是二进的宅子,原先的主人是县学里的老夫子。正好去年他就离开了县学,回到自己生长的地方养老,这一方宅子也就闲置了。
话说回之前。
四月份的时候,叶以舒几乎将整个县里要出售的房子跑了个遍。结果不是北边的太贵,就是南边的太小,格局不好。
找来找去,最后还是经过圆柏的爹肖世延知道他们邻居家的房子空着。
得益于圆柏他爹从中牵线,叶以舒才能以较为合适的价格买下他们隔壁。
这下好了,以后两家人可以当邻居。圆柏跟豆苗两个也能随时串门儿玩儿到一起。
这房子跟圆柏家的格局差不多。
位置靠近东边,街道还算清净。周围都是私塾县学,换做以前的话来说就是妥妥的学区房。
叶正坤两口子之前一直忙着摊位上的事,之前走马观花来看了一眼,今儿个还是第一次细瞧。
里边儿的院子比他们在村里的大多了。
四周也有围墙,只不过这次的围墙是将他们的宅子保护起来,而非将他们间隔开。
院里被叶以舒请人收拾过一遍,叶正坤跟施蒲柳住的那院子的地单独清出来,就是怕他老两口闲不住,给他们种菜的。
而他跟宋枕锦住的那边则专门留出一块儿整的空地,就为了方便宋大夫以后晒药材。
边边角角的花圃当中,倒是种了一些果木花草。
每一间屋子都仔细打扫过,有些能用的家具被重新上了漆刷了桐油,看着就跟新的一样。
豆苗现在跟夫妻俩住一个院子,那边给他留了个书房。
小舟这孩子原先跟豆苗住习惯了,原本叶以舒他们院子给他留了房子,但他却想住在豆苗旁边。
所以他也就搬去叶正坤他们院子里。
叶以舒这边,同样也有书房。
稍大一些,叶以舒将宋枕锦的那些家当全搬了进去。甚至还给他挑了那些医书填充书架。
叶正坤跟施蒲柳夫妻俩从进门看到二进的院子,不觉得累似的,隔一会儿就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有了房子,叶以舒算是在县里彻底落脚。
府城的麻辣烫生意太过红火,只一个月的分成叶以舒就拿到了快一百两银子。
加上从前赚的那些,买了宅子之后,他手上还剩下几十两。
正好,制糖工坊的工具匠人们已经做的差不多了。
叶以舒现在不用看着摊子,就花了些时间直接去找合适的位置当工坊。
苍径县被山所环绕,从旁的地方过来走路要花费极长的时间,且路况还不好,县内与其他地方的商业交流不算多。
县中生意不好做。
一些有钱的都喜欢往府城跟东边儿的县里去,空下来做工坊的房子也多。
这那就比找房子要简单多了。
叶以舒依旧找了先前合作的明牙人,熟人合作,只花了三两日就敲定房子。
位置在县南南郊,从他们住的地方过去,坐驴车也不过一刻钟的时辰。
且地方大,原本的租户才走,东西都是好的,不用怎么修葺。
叶以舒只需要把各种工具搬进来,招了人直接就能开工。
这地方还在南郊,比县里的工坊租金起码要便宜一倍。
叶以舒看过了之后当场敲定下来,直接签了契。
接着,他余下的时间就花在工坊里。成日里带着工人过来修改一下工坊里的布局,做好分区。
再在屋里搭灶,准备以后能用得到的工具。
日子在忙碌中悄然而过。
叶以舒成日里坐着阿黑来往于南郊与县中,南郊这边儿烂码头上的好些个钓鱼的人都认识他了。
有时候甚至让叶以舒早上过来的时候从他家里带点儿饭,也省的他们还往叶家摊子上跑了。
因着他们钓着的鱼吃不完,或是吃腻了,往往会问那鱼能不能跟叶家小食摊换点东西吃。
为此,施蒲柳还又弄了个鱼汤饭出来,销量还不错。
等到工房里的东西彻底备齐,五月已经过去。不过现在这制糖工坊还开不起来,原是没有到甘蔗收割的季节。
再有那压榨汁水的工具,也堪堪才做起了一个。
制糖工坊的事儿暂且放下,叶以舒空闲了下来。
他骑着小毛驴从南郊往回走,路上遇到个熟悉身影,回头看却又不见人影。
殊不知,身后有人跟着他,一直跟到了他家门口。
“娘,咱们怎么不进去?”小孩儿被妇人紧紧牵着,身子胖的都走不动路。这会儿停下还在喘息。
妇人眼里闪过嫉妒道:“不是咱家,咱进去干什么?”
“可是他进去了啊。”
“哼,走,娘带你回家去。”
“县里好,不回去。”
娘儿俩拉扯着,小胖孩儿忽然哭闹了起来。
听门中有人出来,朱二婶本来拉着小孩想躲,却又忽然停下干脆坐在了人家门口。
施蒲柳正以为是哪家小孩儿走错了门,结果出来一看,竟然是同村的朱二家的跟他小儿子。
施蒲柳当即想关门,但朱二婶立马开口:“哟!叶大家的,你怎么在这儿?”
施蒲柳面无表情道:“朱二家的,你怎么在这儿?”
“我自然是带我儿子来县里玩玩儿,你家……听说你两口子出来做生意了,没曾想原来是在县里来了。啧啧啧,瞧瞧你家的房子,多气派啊。”
施蒲柳只笑了笑,没接她的话。
这女人也是厚脸皮,去年才诋毁了他家哥儿,现在还好意思站在这里跟她寒暄。她没抄刀都是好的了。
“正巧,我家老幺也渴了,能去你家讨杯水喝吗?”
施蒲柳道:“你说呢?”
朱二婶却不管施蒲柳的脸色,拉着他家老幺就往叶家屋里钻。
施蒲柳气得要拦,谁知这人滑得跟泥鳅似的,转眼就进了院里。
不进来还好,一进来看到这县里的房子,这门高院宽,没鸡没鸭糟蹋,多气派啊!
朱二婶越看,心气儿越不顺。
施蒲柳在后头追着道:“你这人怎么随便进人家家门。”
“哎呀!都是邻居。咱都多久没见过了?进来喝杯茶怎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赚钱发了就不待见乡亲了,多吝啬啊!”
“是吗?”叶以舒忽然挡在她前面。
朱二婶差点儿就带着儿子撞了上去,看清叶以舒的脸,她后背发凉。
忘了这煞神也在!
可即便如此,富贵迷人眼。
她心里还盘算着自己要是住这样的房子该有多好,要是能住个几天……
可一盆水泼来。
朱二婶连忙拉着儿子躲开,厨房里探出头来的叶正坤面色不善道:“朱二家的,私闯民宅,是想吃官司了。”
“胡说八道什么?!是你媳妇请我进来。”朱二婶眼睛往厨房里钻,看着灶台上香气四溢的炖鸡、猪蹄,咽了咽口水。
“娘,我饿!”朱进叫道。
他撒开朱二婶的手就往他家屋里走。
半大孩子大人动手要被说欺负了,朱二婶正得意说:“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咱是同村人,你们不会舍不得给他吃一点吧?”
宋枕锦听到动静赶过来,就听哥儿回道:“怎么会舍不得,我们巴不得请你们多吃点呢。但你家孩子太胖了,我们也是为你好,吃多了怕得病。”
宋枕锦眼里笑意闪烁,哥儿这嘴就是不饶人。
朱二婶骂道:“说谁家孩子得病呢!”
叶以舒道:“你家啊。这么胖,你眼睛长到后头去了,看不见?”
说话间,那孩子快要钻进厨房。
朱二婶一边气,一边暗自得意。却忽然间自己儿子被两个孩子堵在门口。
“让开,我要吃肉!”朱进一脸蛮横,脸上的肉都颤了颤。
小舟退到豆苗后头,将灶前的阿黄逮出来。他蹲下去不知说了什么,一拍阿黄脑袋,阿黄突然叫起。
朱进直接被吓得摔了一个屁股墩。
眼看就要成了,屋里却跑出个狗来。
朱二婶叫着吃狗肉,但阿黄却追着他儿子叫。豆苗抓住阿黄,用绳子往他脖子上套了一下。
阿黄一直往前冲。
叶以舒接过狗绳,让阿黄跟朱二婶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那狗的犬牙极尖,气势汹汹,狗吠震耳。
“看着自己的狗!”朱二婶心里害怕,被狗追着,牵了自己儿子就跑。
对待不要脸的人,你就要比他更不要脸。
叶以舒让阿黄将两人赶出门,都追了一条街才拍了拍狗头。阿黄顿时端坐下来,摇着尾巴冲着它叫。
“好狗。回去给你啃骨头。”
阿黄尾巴摇的更欢了。
他们家阿黄聪明,这等人的臭腿儿才不愿意下口呢。
街上邻居听到狗叫出来,见是叶以舒牵着阿黄,问:“叶老板,遛狗呢?”
叶以舒道:“哪里,抓贼。”
“怪说阿黄叫得这么凶。”
阿黄可是好狗,自从叶以舒带着它搬过来之后,晚上小偷都少了不少。这狗聪明,不该叫的时候不会叫,晚上也不会吵人清净。
朱二婶带着儿子被狗追了一条街,心里记恨叶以舒,但又怕回去继续被人羞辱。
她暗道:“好,不让他好过,那他叶家也别好过。”
朱二婶拉着他儿子坐上回镇上的驴车,朱进不依,叫嚷着:“娘,我要吃肉。我要回去吃肉!”
朱二婶拉着他的胳膊,他还往驴车下跳。
车夫吓了一跳,喝道:“不走就下去,到时候被驴踩到了也别找我赔!”
“要回,要回。”朱二婶大力抓着朱进的胳膊。
同车要回镇上的其他人被小孩儿尖锐的声音刺耳,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娘,我要吃肉!娘!你放开我……放开我!”
车夫停下,转头盯着她俩。
那意思就是想让他们下去。
可这是今儿个最后一趟回镇上的驴车了,不走就得留在县里,还得花银子去客栈住上一晚。
那客栈的一间房多贵啊。
朱二婶力气大,拉了朱进给他禁锢在身前,手捂了他嘴巴。
无论朱进怎么挣扎怎么闹,朱二婶都不放。最后有人看不过去,道:“我说婶子,你孙子快喘不过气了。”
“什么孙子,这是我儿子!”朱二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
“管你是儿子还是孙子,再吵下去。”车夫道。
“不吵,不吵了。”朱二婶凑在朱进耳边说了几句,朱进立马就安分下来。
众人一看,心想:既然能哄,刚刚怎么就不哄着。非得吵了大伙儿的耳朵才罢休。
朱进却一把抓开他娘的手,一个人蹲在角落。
他娘没满足他的要求,他还是气。回去他娘说了,给他买点心,买烤鸭还有肉包子,他都要一个人吃,连他娘也不给。
朱二婶哄儿子哄出一身汗。
五月了,天热起来。
大伙儿衣衫穿得薄,一动就出汗。好几个人挤在驴车上,挨在一起久了全是汗馊味儿。
一到镇上,受不住的赶紧下去。
朱二婶唤醒自己已经睡着的儿子,肉疼地给了钱,最后拉着不情不愿的小孩儿回村。
走到半路,朱进又想起来他娘说的买肉包。顿时不依了,怎么哄都不回。气得朱二婶打了他一巴掌,人扯着嗓子嚎。
天已经黑了,山上传来狼叫。
朱二婶也怕,飞快拎着儿子往村子里跑。
朱进立马闭嘴,扔下他娘先一步跑了,哪里还敢走夜路去镇上买什么肉包。
朱家。
朱家几个媳妇做好饭等着婆婆回来,到这个时候已经饿得饥肠辘辘。大人饿得,小孩儿却饿不住。
几个媳妇眼神一对视,悄悄将今日多出来的一个鸡蛋煮了,分一分,给小孩儿垫垫。
几个男人看着,没说什么。
他们虽然怕朱二婶,但儿子是儿子,弟弟是弟弟。朱进都吃成那个样子了,少吃两个鸡蛋没什么。
朱进跑回屋,直接冲着桌子上去。
朱二婶紧追回来,看儿子儿媳都乖乖站在堂屋,这才气顺了。她坐下,道:“吃饭。”
几个媳妇垂着头,坐在自己男人身边。
菜只敢吃自己身前的,肉菜不敢动,那全是朱进的。甚至朱二婶都不能跟他抢。
一顿饭吃完,朱二婶带着小儿子当甩手掌柜。收拾桌子跟洗碗的活儿还是几个媳妇的。
屋里,朱二婶看着已经爬上床的儿子,自己坐在一旁还惦记着县里的事儿。
油灯昏暗,屋里一股子味儿。
比不得他在叶家厨房看见的那白蜡烛。那可是好东西,要是拿出来几根卖了,她都可以去几次县里了。
叶以舒那哥儿敢放狗咬她,她绝不让他好过。
*
叶家。
叶正坤跟施蒲柳离开下林村已经一月。
叶家院子中间的院墙不知何时被拆了,院子里空旷了些,但三间茅屋里只两间有人。
且整个叶家只住了三人。
叶正坤不在家了。叶正松又养伤快一个月,叶开粮跟李四娘两个老的不得不提起锄头去地里干活。
可他俩年轻时都没怎么干过活儿,连地都没下过几次。这会儿老了,地种得跟荒地似的,草比庄稼多。
村里人看了好笑,背后奚落。
当初有多少人羡慕叶开粮这种人都有叶正坤这样的傻大儿干活,现在就有多高兴这老的总算遭报应了。
大儿厌弃,小儿没用。两个姑娘一个不知音信,一个一年也回来不了几次。
果真是老天开了眼。
叫他往常在他们跟前快活得意吧,现在总挺不直背了。
次日里,上午。
李四娘胡乱煮了一点菜粥,老两口坐在桌上吃。叶正松的那份儿也摆在桌上,不过他却没出来。
叶开粮道:“老四还没醒?”
李四娘道:“你看那门闭着,醒个屁!不中用,媳妇留不住,自己还挨了打。”
骂着骂着,还是心疼。李四娘道:“我还是给他送去吧。”
“别去。”叶开粮黑脸道,“都一个月了怎么还没好全!我看他是在屋子里坐月子,人都养白胖了。”
“可饿着……”
“那就让他饿着!”
叶开粮就着咸菜吃完菜粥,随后扛着锄头出去除草。当初分到多少地有多开心,现在就有多累。
以前地里的活儿都是大儿做的,现在自己只做了一半的地,晚上夜里腰都疼得睡不着。
叶开粮闷头出去,路过的人冲着他嘀咕,他脸更黑。
叶开粮走了,李四娘赶紧端了菜粥去敲西厢房的门。里面好一阵后才有响声儿。
叶正松开了门,披头散发,眼神混沌,俨然没睡醒。
“娘,啥事儿啊?”
“快把饭吃了。”李四娘见碗筷往里面送。
叶正松缓步跟在他身后,端着碗呼噜几口,直接吃了半碗。
李四娘看着屋里乱糟糟的,衣服乱扔,地上都是瓜子跟果壳,一股子霉味儿。她叹道:“儿啊,要不你还是去把你媳妇求回来吧。”
“求她?娘别说梦话了。”
叶正松几下吃了饭,人又躺回床上。
李四娘往前几步,一脸苦涩道:“你还不知道咱们家里现在的情况,你看看你爹,现在在地里多累……你、你不求你媳妇回来,好歹去帮帮你爹做点儿地里的活儿?”
叶正松拉高了被子蒙住头。
“要去你自己去。我伤口还没好呢。”
“老四……”
“娘,知道了知道了。我好了就去,成吧?”
前些时候叶正坤还说叶以舒那边报官了,他提心吊胆过着日子。可这都一个月了还没见官府查来,相必是吓他的。
叶正松现在本性毕露,在家就像一条懒蛇。也就吃饭时能动一动,其余时候都躺在他这屋里。
李四娘见人如此,身心疲惫。
她端起碗筷,看这臭烘烘的屋子心里不是滋味。她想到金兰,还想再劝。
“老四,拿了方子自己跑了本就是你的不对,你媳妇生气也是应该的。夫妻一体……”
“娘!”叶正松翻身坐起来,恼怒道,“可是她不该打我!她当着那么多人打我脸,让我面子往哪里搁!”
缘是他被人从府城送回村子里之后,金兰终于等到他。金兰本就攒着气,在乡邻都看着的情况下,按着他揍了一顿。
他气不过,直接说休妻。
金兰给了他一巴掌,人就回娘家了。
这么久了,不只金兰没回来过叶家,连金宝都没回来看过他一眼。
“夫妻之间,哪有……”
“娘,你就别劝了!”
李四娘看他打定主意,嘴里泛苦。
算了,不说就是了。
第62章 第 62 章 捕快上门
叶正松自己不愿意哄, 但她这个当娘的始终不愿意看到儿子这个样子。
她当叶正松这般颓废只是受了伤,加上前头的事儿伤了面子。但人总不可能一个人过一辈子。
夫妻之间哪有一直闹矛盾的,儿子不愿意去, 她帮他去劝劝总行。
李四娘收拾了碗筷, 直接去金家。
才走到金家院墙外, 忽然闻到一股香味儿。
这些日子以来, 家里又是分家又是赔钱,他们日子愈发地难过, 那肉也好久没吃了。
李四娘一下子被勾出了馋虫。
也不知她这亲家今日有什么好事儿,村里隔得这么近,都没听到个消息。
李四娘自知叶家现在不受金家待见, 她绕到灶屋那边, 攀在墙后头。
金家院墙不高,站直了身子就能将院里看个清清楚楚。
她小心盯着, 不停的咽着口水。
却见那灶屋里只有一个金兰,灶屋门掩蔽, 透过窗能看见金兰一个人在操持灶头上的事儿。
李四娘奇了,也生气。
在她叶家成日里甩脸子不干活儿,在自个儿家倒干得勤快!
不过看金兰悄悄摸摸的样子, 李四娘往院子里一看。
果然,金家的几个屋都不见人, 他这亲家好像出门去了。
定是在琢磨什么好东西!
李四娘下了墙头, 整了整衣摆径直走到他家院门口。
“亲家,亲家在不在家?”李四娘敲门,透过门缝紧盯着院中。院里果然没人出来,连金兰也不曾过来开门。
“金兰在不在?媳妇?”
半晌,还是没人应。李四娘气得摆手, 又匆匆走到靠近灶屋的那一方墙边儿。
金兰洗着锅不会外面,身边放着她刚做好的麻辣烫,已经有叶以舒做的七八成味道了。
她得意地想,方子她没拿到,但难不倒她。
这不,她自个儿做出来了。
正谋划着怎么摆摊的事儿呢,外面忽然一声:“媳妇,原来你在啊!”
金兰吓得猛地蹲下。
这老太婆怎么阴魂不散!
“老四家的,娘都看见你了。你来开开门,我跟你商量些事儿。”
金兰不动。
商量什么?她已经会做这东西,以后就是一门生意。她能赚钱,还要叶正松那个窝囊废干什么。
当务之急先要让叶正松把和离书写了。
金兰犹豫着,还想着要不要去开门,就听到李四娘在外面高声道:“亲家,你就让金兰跟我回去吧。亲家!亲家?”
“你干什么!”金兰关进了灶屋的门,匆忙将院门打开。
她爹是个读书人,最重视自己的颜面。李四娘这般在家门口撒泼,要他爹回来知道了还不得再将她赶出门去。
李四娘看着门开了缝,手一推,自个儿挤了进去。
金兰险些被她掀得摔倒,没好气地撞上门,回身盯着李四娘。
“你来作甚?!”
“老四媳妇,这不是看你好些日子都没回去了,我们家老四惦记着你……”
“他,呵!”金兰截断李四娘的话,一脸讽刺,“你回去告诉他,叫他把和离书写好,我过几天来取。”
“什么!使不得使不得,这个万万使不得!”李四娘着急得摆手。
她知道自家不同以往,以前她还想着让叶正松换个媳妇,现在再换怕是他要打光棍一辈子。
何况还有金宝,他老叶家的种,万万不能落到金家手里!
金兰不想跟她废话,说完就推着人出去。
李四娘却不依,拍着大腿又说后悔,又将金兰往灶屋那边逼。待又闻到那味道,李四娘肚里叫唤。
她往灶屋门槛上一坐,哭喊道:“金兰啊,上次的事儿是我家松儿不对,娘替他、替他像你道歉。”
李四娘脸色黄蜡,没了肉,隐隐有凄苦的相貌。
金兰看她好像说得真心实意,但心里门清,这老太婆指不定在肚子里骂她。
金兰道:“不管你怎么说,和离一事是定了。我明日就告诉我爹,我也不去你家了,你只管叫叶正松把和离书给我送来。”
“金兰!你至于这么绝情。”李四娘听着也急了,她手猛撑着门站起。
力气大了,灶屋门一下被推开。
那灶头上的吃食,可不就被李四娘看得真真切切。
金兰脸色大变,稍显肥硕的身子灵活得窜入门中,抓着两边就要关上。李四娘却紧紧推着门,支棱着脖子往里面看。
“媳妇,你做的这是什么?娘以前怎么没看你做过?”李四娘浑浊的眼睛满是笑意,贪婪都摆在脸上了,“要是你早点露这一手,咱家还能过那苦日子吗?”
“让娘给你尝尝味儿,以后你就跟娘回去,咱们一家好好做生意。”
“老太婆,东西是我做出来的,干你们叶家何事!”金兰怒道,推攘人要出去。
但李四娘却往灶屋的地上一趟,哭嚎道:“哎哟!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家松儿对不起你这个媳妇。金兰啊,你就体谅体谅娘一把年纪了,在叶家娘也对你不说百依百顺……”
“行了!”金兰厌烦,“我爹马上回来了,不想我告诉我爹我在叶家受欺负的事,我劝你赶紧离开。”
李四娘一听,顿时不撒泼了。
金兰还以为自己说的话有成效了,却见李四娘直接站起来,冲着她才做好的那吃食边去。
金兰大喝:“你住手!”
李四娘抓了筷子就夹着东西送入口中,猪拱食似的,急不可耐。
她避开金兰抓来的手,眼睛眯起。再细看那里面的东西,李四娘冷下脸来。
“我倒说你怎么愿意下厨了,原来偷了我叶家的方子!”
“你胡说八道!”金兰心虚,但顿时又大声遮掩过去,“你眼睛可看好了,这东西是我自个儿做出来的!”
李四娘刚刚滚了地上,衣服脏兮兮的。脸上哪里还有刚刚的凄苦,尖酸刻薄还差不多。
她哼了一声道:“在叶家十几年,怎么就没见你做出这样的吃食?这味道怕不是你调换了松儿手上的错方子,对的握在你自己手里吧。”
金兰哪能容他这么说,抄起烧火棍就冲着李四娘打过去。
“李四娘!你个老虔婆净会胡咧咧。这东西是老娘自己做出来的,干你叶家何事。你给我滚,滚出我金家!”
娘的,还真敢动手。
李四娘心肝一颤,抱着头躲开。
她威胁:“金兰,你敢动手信不信我告到里正那里去!你还偷了我叶家的方子,你说我要是叫舒哥儿回来认一认,你会是什么好下场!”
话落,金兰气得胸脯起伏。抓着烧火棍往李四娘脚下一扔,目光带着恨意看着人。
他不怕叶家,独独畏惧叶以舒。
“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四娘一笑,眼尾褶子深深。
跟老娘斗,还嫩着呢。
不过这女人还真是照着舒哥儿的东西做出来的,没曾想她还有这能耐。
李四娘看她拳头紧握,警惕地看着自己。她面色一转,和蔼不已地上前来拉金兰的手。
金兰一把甩开,防备地看着她。
李四娘也不恼,人依旧是笑着,皱巴巴的脸皮都舒展了。
她语重心长道:“娘也不求别的,只求你回去跟松儿和好。你放心,以后老四不敢再这般对你。要是他不懂事,娘头一个不依。”
金兰心里的嘲讽都快露在脸上了。
死老太婆,算盘都快蹦到她身上了!不就是看自己会做这东西了,打起了麻辣烫的主意。
“金兰啊,跟娘回去吧。”李四娘是打心底的高兴,无他,日子眼看着又要好过起来了。
金兰畏惧叶以舒,也知道自己不答应,李四娘肯定不会放过她。到时候闹起来,她爹知道了她之前做的那偷盗的事儿,指定将她赶出家门。
金兰咬咬牙,不得不答应下来。
李四娘喜笑颜开:“成,那明儿娘就叫老四过来接你。也好给他岳父道个歉,是我家的错事。”
金兰厌烦透了她。
她在一旁等着李四娘赶紧走,哪知这人却比她想象得更加可恶。她竟然自己拿了碗来,从她做的那吃食里舀了一半出来。
那动作快得,金兰都没拦住。
“你!”金兰气得差点都厥过去。
无耻,太无耻了!
偏偏李四娘不觉得,还笑得一脸和善。
“你这手艺好,家里都没尝过。我带回去让你相公也尝尝,好让他惦记着你,早早将你接回来。”
说着,也不用金兰赶,自个儿腿脚利索地跨出门槛回叶家去。
金兰气得摔了筷子,在屋里弄出一阵叮叮咚咚的响声。错乱间,又一脚踢在灶边凳子,疼得她脸上扭曲。
她指着那凳子骂:“不要脸,无耻!什么都要,什么都拿,怎么不去茅坑里面捡大粪!死老太婆,怎么没早点被叶以舒那哥儿气死!”
金兰在娘家发泄着怒气,李四娘却欢欢喜喜地抱着碗回去。
她把那菜搁在灶屋,仔细盖在锅里。
想着今儿个中午不用炒菜了,金兰明日还要回来,心里可算顺畅了。
她急急去敲叶正松的门。
“老四,开门,快给娘开门。”
叶正松啧了一声,脚趾挠了挠腿,趿拉着鞋走去。拉开门,他被外面的天光晃了眼睛。
叶正松低着头道:“娘,又有什么事儿?”
“你不说去给你爹帮忙干活儿的!”
李四娘一看他这样子就气不顺。以前多好的一个人,怎么现在成了这副德行。
叶正松许久不下地走动,这会儿动动就脑子发晕。他靠在门框道:“这不还没好呢。”
“你当娘不知道你耍什么心眼!”
“娘,我还要养伤,你忙你的去。”说着叶正松又要关门,李四娘想起自己是了干什么的,急忙抵着门。
“我来给你说正事儿!”李四娘道,“明日一早你收拾好,去你岳父家走一趟,把金兰给接回来。”
“不去。”
“必须去!”李四娘巴掌拍在他胳膊上,疼得叶正松身板都颤了颤。
“娘!要去你自己去,我说了,不要那泼妇了!”
“他学会了舒哥儿的手艺,你确定不要?”
叶正松关门的动作停下,捋了把遮着眼睛的头发,“你说真的?”
“骗你不成,那吃食我都带回来了。你不信去瞧瞧。”
叶正松拉开门就去,走到院子里又不知他娘放哪儿。
“搁那锅里。”李四娘道。
叶正松急急忙忙走到灶屋,还没揭开锅盖就闻到一股味儿。他馋得口舌生津,赶紧打开一瞧。
“娘,筷子。”
“自己拿不成。”李四娘嘴上说着,却把筷子给叶正松拿了过来。顺带还拿了个小碗。
看叶正松夹了一点试了,然后直接往碗里盛出来一半。李四娘赶紧道:“行了行了,中午还当菜吃呢,也给你爹跟我留点儿。”
叶正松狼吞虎咽道:“那不还有多的。”
他受伤这一个月来,吃得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这东西才叫吃食!
“怎么样?是县里那味道吧?”
“是,多半是。”叶正松没吃过,但味道闻着八九不离十。而且滋味儿不差,卖也能卖钱。
他几下吃完,将碗筷一搁,抹了一把嘴巴道:“娘,真是金兰做的?”
“你都吃了,还怀疑什么?赶紧把她接回来吧。”
她刚过去瞧了,金兰就是在金家也偷偷做这东西,定然也是不想让她那些哥嫂知道后跟她分一杯羹。
这是他叶家的东西,怎么能流落到外人手上。
“成,我现在就去接!”
“等等!”李四娘拦住他,“你看看你什么样子!金兰喜欢你斯文点,好看点。你这身上一股味儿,怕是都起了虱子。”
“那我去洗洗。”
“屋里你……”
“娘,屋里你帮我收拾收拾。”
李四娘叹气。
明明小时候嘴巴甜,又懂事乖巧的一个孩子,怎么长大了这么一副德行。
定是被外面的狐朋狗友给带坏了!
李四娘纵容着儿子,只好拿起扫帚,去打扫他的狗窝。
“娘,衣服帮我洗了!”屋里传来声儿,李四娘道,“晓得了晓得了。”
现如今,把金兰接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不就是干点活儿,等以后家里有钱了,她直接买几个小丫鬟回来伺候她。
李四娘畅想着以后得美好生活,正把叶正松屋里的糟污东西收拾出来去倒,出门不远却看见两个捕快往村里来。
见他们进了里正屋,李四娘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瓜果皮倒了一地。
她顾不得,连忙扔了东西就跑回去。
“儿啊,快跑!娘看到官差来了!”
灶屋里,叶正松刚倒好水,衣服脱了一半还没进去。
听到她娘的话立马往身上套衣服,拉开门就往外跑。
“不成,不成!他们在里正家,你往后院出去。往山里跑……”
李四娘等儿子跑了飞快收拾屋里叶正松的痕迹,他那些要洗的衣服也全塞柜子里,确认没破绽,然后自个儿跑正屋里躺着。
没一会儿,里正带着捕快敲响了叶家的院门。
李四娘躺在被子里当没听到,给他儿子拖延时间。
里正道:“叶家的,叶家的在不在?!”
又喊了几声,李四娘才爬起来开门。她手搓得脸上泛红,一脸虚弱道:“里正,在,在……”
“你这是?”
“没事,病了几天了,总不见好。家里又没个钱,看不了病,我养养就好了。”
捕快见眼前的老妪如此,好歹是压下了气性,问道:“你家叶正松可在?”
“松儿啊?对啊,你们可知道他在哪里?你们知道他在哪里吗?”说着李四娘抓着捕快的衣服哭起来。
“松儿已经好久不着家了,半个月前养好了身子说是要出去挣钱,这都多久了还没个音信。你们可知道他在哪儿?”
李四娘哭得情真意切,生怕自己儿子被找出来带走。
两个捕快看她如此哀痛,心有不忍。
他们看向里正,里正悄悄点头。
确实,他们也就一个月前看到叶正松被人送回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人影。
说来也碰巧,叶正松这些日子躺在屋里,竟然也歪打正着没被人看见。
这边李四娘嚎哭声不止,叶正松神色仓皇跑出后院。他往山中走去,行到一半又忽然拐弯翻入金家院墙里。
金兰听到声音还以为是遭贼了,拿着棍子出来。
却见叶正松衣衫不整,不知道的还以为从哪个人屋里跑出来的。
叶正松上来就抓着金兰的手往外拉。
金兰挣扎,恐吓他道:“叶正松,你再动手我就喊人了啊!”
叶正松横着眼道:“你喊,大声点儿喊。县里的捕快已经找到我们村里来了,咱透了方子那事儿,逃不掉。你赶紧跟着我走,免得一起去吃牢饭!”
“我不去!”金兰吓得往屋里躲。
叶正松却紧紧抓住她不放,他紧盯着人道:“金兰,你跟我是同伙,你觉得你能躲得了?”
“你走不走?不走我就不管你了。”叶正松松开人做势要跑。
金兰忙道:“走,走!”
她飞快进屋随便抓了几件衣服,带着钱袋子就追上叶正松。
“我们去哪儿?”
“山里躲一躲。他们找不到人,自然会离开。”
金兰心脏急跳,害怕得频频回头。
叶正松跑得快,又见金兰拖后腿,回头抓着她就跑。“你再看,小心他们追上来了。”
两人钻入山中,有密林遮掩,顿时累得坐在地上直喘。
而叶家,捕快确实没问出来消息,也没找到人,最后只能转而去金家。
不巧,金家人今日都不在,随家里老爷子去县里拜访他以前的同窗了。家里几个小孩跟大人都去,带金宝还有金老爷子的那几个孙儿去看看适不适念书了。
捕快在村中转了一圈离开,村里人私下议论他们到底为何而来。
“多半是叶家老四又在外面犯了事。”
“那为何又去金家?”
“金兰不是回娘家去了,万一知道点儿情况呢?”
“也是。不稀奇了,就是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
“你管犯了什么事,反正以后少跟叶家来往就是。”
山中。
青翠山植被茂密,蛇虫多。
两人不敢往山里边儿走,只在外面呆着。这会儿歇下,金兰远眺望着下林村村落,道:“我们要在外面等多久?”
“晚上回去看看,捕快晚上多半不会留在这里。”
天渐渐昏黑,山中有野兽出没。
金兰吓得硬气不起来,哆嗦着往叶正松身边挤。
叶正松想把她推开,可一想到金兰做出来了那吃食,推人的手改将人抓住。
“媳妇儿,我错了。先前的事是我不对。但我不是想着方子到手长留不得,到时候万一查到我们身上,你也会受到牵连,所以我才着急送到府城卖了。”
金兰一听,顿时甩开他手。
叶正松道:“我叶正松没骗你!要不是方子是假的,我还被打了,不然我早就带着银子回来了。你想啊,我爹娘在村里,我怎么可能就扔下你们,扔下你跟金宝跑了?”
周遭黑漆漆的,还有狼叫声不止从哪儿传来。金兰害怕,甩开叶正松又不得不往他身边藏。
叶正松嘴皮子都看说破了,还真当金兰硬气,不跟他回叶家。
结果人就道:“回去可以,但你得上门给我请罪。”
叶正松看身边靠着的人。
虎背熊腰,哪点值得他叶正松丢了面子去请。
可惦记她手上的东西,这是他现在翻身的唯一机会。
叶正松忍耐着道:“好,我上门请罪。那媳妇你就消气了?”
“看你怎么待我。要是再犯,那就一拍两散。”
黑夜、狼啸,还只有她两人。金兰下意识依靠叶正松,心也没有之前的硬气。
叶正松深知这一点。
他趁热打铁道:“那咱金宝,是不是也跟你回家住?”
“你还想金宝?他跟着叶家有什么好处。你知不知道我爹都要送他去私塾了。”
“私塾!”
这个好啊,叶正松脸上的笑意挡都挡不住。
反正是他叶正松的儿子,不跟着他又怎么样,老了不还是要养他。既然岳父要插手,那就让他做这个麻烦事吧。
“哼!当然,我的金宝聪明着呢。”金兰最疼自己这个儿子,也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有他爹教导,还怕小孩儿不成器!
“是,金宝最聪明。”叶正松道。
又问起金兰怎么学会那吃食的,金兰没好气道:“不是你让我多买来试试。我试着试着就出来了。”
还是得益于那时候将叶以舒厨房里的调料记了个齐全,那里面加的菜就好办了,看一眼就知道。
这东西吃的就是一个味道,叶正松这一个月在养伤,金兰就在试做。
天知道她怎么在哥嫂眼皮底下,偷偷摸索出来了这东西。
她费劲千辛万苦试出来的,李四娘那老太婆一来却要他的手艺,金兰当然气不过。
听着金兰的抱怨,叶正松立马夸她几句。
那话跟不要钱地往外说,高高地捧着她。
金兰仿佛感觉到自己的努力被看见了,慢慢心气儿顺了,倒也能正眼看叶正松。
哼,这男人也就嘴皮子厉害些。不过还是没什么本事!
这趟上山,叶正松把金兰哄好了。
夜深人静时,他们饥肠辘辘下山。
金家灯火尽熄,金兰不敢扰了他爹,只好跟着叶正松回叶家去。
第63章 第 63 章 土豆
这会儿李四娘还没睡觉。
听到门外的动静时, 立马点了油灯起来。刚打开门,就看外面站着叶正松跟金兰夫妻俩。
鬼鬼祟祟,脸上尽数是山上蚊子咬出来的红肿。油灯一照, 披头散发跟个鬼一样。
李四娘吓得惊呼, 差点就打失了油灯。
叶正松捂着肚子道:“娘, 我饿了。快给我煮点儿饭来。”
“诶哟!我的祖宗诶, 可算是回来了。金兰也回来了啊!”李四娘一点也不困了,赶着两人去屋里歇着, 自个儿悄悄去了灶屋。
叶开粮睡眠浅,闻声起来。
他知道今儿个官差来家里了,本以为是偷了方子事大, 但再大也是一个窝里闹。
可官差说, 是怀疑叶正松伤了人。
据说还是个孩子,被打得半死。
叶开粮知道叶正松不着调, 但他不知道他对个孩子都能下得去手。现在老婆在还供着这个儿子,他却半分不指望。
这几日叶开粮在琢磨, 跟着小儿子不如跟着大儿。
他们去给大儿一家求求情,虽不一定得他家原谅,但至少应该比现在的日子好过。
养老送终这事儿叶开粮想得明白了, 他一点都不指望叶正松了。
可老婆子那边,他还得劝劝。
李四娘做了饭给那边送去, 随后回到正房里。
她脱了鞋打算睡下, 可边上叶开粮却抵着她的胳膊跟她商量:“要不咱县里,以后跟着大儿吧。”
“你瞎说什么!你敢去,那小兔崽子不把我们砍了都是好的。”
“老大在,我们好生道个歉,服服软, 他们会……”
“会什么会!老大也靠不住,你看分家之后他可曾顾忌过一点家里。就连那小兔崽子做生意他俩都合起来瞒着我们,他当我们是一家人嘛?”
这话说得也是事实,叶开粮知道。
可大儿沉着,这段日子他是家中最辛劳的,干了活儿就明白了以前的日子有多好。
跟着小儿,等不到他养自己,反而是他老两口还得带幼儿那样养他。
李四娘道:“你也别瞎操心,我觉着这次家里能好过了。金兰学会了手艺,让幺儿跟她一起出去摆摊,一月赚个几两银子,我们就有棺材本了。”
“老四靠不住……”
“行了!你还睡不睡了,不睡下去,别扰我清净。”
叶开粮看她油盐不进,翻过身背对着她。
近些日子以来,他心中的悔意越来越深,要是当初没跟大儿闹翻,该多好。
次日。
叶开粮睁眼起来就出去忙,李四娘悄摸去村口打探。
捕快没来,但里正却盯着他家。
李四娘心里慌张,回去想叫西厢房的两口气继续出去躲一躲,结果敲门时却听不见人声。
门一推开,屋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人。
*
时过六月,庄稼地里稻谷青绿渐黄,已然快要收割。
山村里依旧宁静,那捕快来过一次之后,好像再没出现过。
下林村最近也有一桩乐事。
先前那扬言说要休妻的叶正松又跑金家去求媳妇回去了。村里好些人都去看了热闹,言笑叶正松是个窝囊废。
已是中年夫妻,金兰在家住久了也招了哥嫂不少小话,权衡之下,还是跟着叶正松回了叶家。
不过他家儿子金宝没去,而是早已经去了县里上私塾。
远在县里,叶以舒并不知道山村的情况。
他只经营者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看着家里买了房子、租了工坊快空了的钱袋子又哗啦作响。
现在家里的摊子主要是施蒲柳跟叶正坤经营,施唯帮着打打下手。叶以舒当甩手掌柜,将工坊筹备得差不多。
工坊用的房子租金虽然便宜,但是放在那里空着每日都得花银钱出去。
叶以舒思来想去,决定回老家一趟。
屋子空着也是空着,家里种着那些个土豆该长好了,拿回来放在工坊研究研究新吃食什么的也正合适。
决定好,叶以舒就直接跟宋枕锦回村里。
一年过半,回程的路上见过的那些田地里已经有人在收割渐黄的水稻。
想他那年初三月种下的土豆,六月就该收回去了。叶以舒不知村里是个什么情况,要去看看才知道。
阿黑这一路不知跑了多少遍,不用赶,自己就会走。
这会儿已经是夏日,外头太阳大,叶以舒拉着宋枕锦进车厢里坐着。
里边小桌上放了专门带的凉茶,还有县里卖的一些瓜果。
叶以舒直接劈了个西瓜,一人一半,用勺子舀着吃。
宋枕锦看着怀中的绿色条纹大西瓜,轻声道:“这瓜寒凉,不宜多食。”
叶以舒舀了一勺送到他嘴前,那瓜瓤贴着薄唇,唇上沾了水,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哪个更润红些。
叶以舒口干舌燥,抬手搭上宋枕锦的肩膀:“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说罢,抱着的半边瓜将人往车厢上一按,飞快亲了一下。
吧唧声脆响,然后笑眯眯坐回来继续吃他的瓜,徒留宋枕锦傻呆呆地杵在位置上,久久不语。
叶以舒腮帮子鼓起,眯眼享受西瓜的甜。
“还没习惯啊?”
宋枕锦头一转,抱着瓜对着前方帘子坐得板正。叶以舒慢慢挪过去,身子挨着他。
“要不再来一下?”
宋枕锦瞬间放了瓜,自个儿飞快出了车厢。
叶以舒看着飘动的帘子,有些憋闷地叹气。
虽然宋大夫害羞的时候他也喜欢看,可都好几个月了,他亲了不下五十次,可在他想要得寸进尺之前,人家还只是躲。
又不给他回应,又不推开他。
叶以舒舀了一大块儿的瓜瓤咔嚓咬下。
难不成,还得用强的?
叶以舒承认,自己现在不知足了。好好的人摆在面前不能吃,前头拉拉小手亲一亲脸还能行。但这么久了,他又不是和尚。
总不能他家这位不行?
叶以舒秾艳的脸上满是不解,长眉轻蹙。要外面那人看了,又得想想哥儿哪里不舒服了。
*
驴车直接到上竹村。
叶家的瓦房早就修好了。院子也是砖砌成的,半人高,也不遮挡什么。
布局跟原来差不多,窗明几净,院里也没之前看到的鸡屎糟污。看来周艾是用了心过日子了。
宋枕锦将车厢卸了,阿黑牵到驴棚去喂草喂水。
叶以舒拎着两个包袱进门。他立在院中看了看,往从前他们住的那茅草屋的方向去。
推开门,里面还是原来那些物件。
不过砖瓦房比草房明朗干净些,看着都舒心。叶以舒放下东西,在屋子里转转。
这房子修得快,也差不到哪里去。要是以后回来养老,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
周艾在家,听到动静出来,手上还拿着喂鸡的食盆。
“遭贼了?进来也不说一声。”她盯着门口坐着的叶以舒,没好脸色道。
叶以舒再一次感受到她的弯酸话,还有些新奇。他冲着人笑道:“这门大开着,贼不来你这儿去哪儿?”
周艾哼了一声,放下食盆。
“早不回来,也不带个信儿。我家崔定呢?”
“忙着练武呢,没空回。”
“是你不让他回吧。”
“嘿!你别什么都怪我头上。”叶以舒假模假样地拍桌而起。
周艾哼声,擦着手回屋里去。
先前在县里相处了一遭,周艾现在是半点不怕这个哥儿。只面对宋枕锦时,还是得收敛几分。
她进屋里做饭,宋枕锦喂了驴出来,洗干净手问她:“周姨,我爹呢?”
周艾道:“镇上喝酒去了。一天不沾跟要他命似的。”
这房子修好了,宋仲河却回来得更加少了。
周艾起先担心过,但现在发现一个人住着这宽敞房子,日子不知道比以前快活多少。
还不用操心老的小的吃食,她养养鸡鸭,种点小菜,一个人乐得自在。
知道宋仲河喝酒去,宋枕锦便不再问。
叶以舒拎着茶壶出来道:“可有烧开的水?”
周艾:“在烧,边上等着去。”
叶以舒:“行,劳烦把茶壶灌满。”
周艾不看他,自顾自地烧火。
叶以舒拉上宋枕锦出去,他道:“我先去下林村看看地里,你去不?”
“一起。”
两人往出门去,周艾看见就道:“还吃不吃饭了?!”
叶以舒:“吃!”
“吃吃吃,就知道吃,懒哥儿!”周艾低声骂道。
叶以舒耳朵灵敏,听到后冲着宋枕锦挤了一下,笑道:“我说你爹哪儿找的这么个媳妇,怎么说什么她都吃了炮仗一样?”
宋枕锦道:“兴许是以前过得不好,现在活得自在了。”
“也是。”叶以舒觉得颇有道。
到下林村,叶以舒家种土豆的地就在坡边,一看便知情况。
这个季节土豆已经没开花时的茂密,伏倒在地。
他爹娘不在,但这地里管得适宜。
上上下下望去,收拾得干净。
离山坡这边的一块地被之前的野猪霍霍了,又给补种了蚕豆。叶以舒绕过那豆秆,找个靠边缘的土豆用树枝挖了挖。
沙土松,表面上还有地下的土豆拱出来的裂缝。鼓鼓的像个蚂蚁窝。
只弄了几下,就掏出一个来。
拳头大,看着都好。叶以舒想看看一棵的产量,正要深挖,山坡下村子那边的路上忽然传来声儿。
“谁家的!谁家的小偷!”
叶以舒闻声看去,忽然笑着挥手,“顺哥,是我。”
“舒哥儿!”
*
叶以舒家里没住人,直接被叶大顺请去了他家。
家里老二叶大茂跟童清不常住在乡里,地里的活儿就他跟他爹,还有他爷在干。
看叶以舒回来,叶开仓道:“你一直不回来,也不送个信。那地里的东西听说又金贵,我们都不知道该不该收。”
以农人的经验来看,是该收了。但那东西是个新鲜玩意儿,就怕收早了减产。
是以,这些日子一来,叶开仓一家四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要知道叶以舒家那大部分的沙土可都是种的那玩意儿。
叶以舒道:“二叔公,我不刚刚也在看嘛。”
“可能收了?”
“能。还得赶紧收,要是下雨了就不好弄了。”
“成,明日咱就下地。”叶开仓道。
叶以舒他们回来本就赶了大半天的路,现在时候不早,叶开仓留他们吃饭。
两人推拒,说家里等着呢,便又要走。
叶大顺将两人送到门口,低声问:“不回去看看你爷奶?”
叶以舒道:“他俩身体可康健?”
“好着呢。”叶大顺话里泛酸。
叶以舒听他顺哥这语气,回身问:“多好?”
“你二叔跟二婶现在在镇上做生意,你爷还在我爷面前吹嘘说过不了多久就能盘个铺子,以后他们也上县里去。你说好不好?”
“做什么生意?”
“你们不知?”叶大顺诧异。
叶以舒:“我们为何要知?”
“他们借着你那名声在卖吃食呢。那吃食嘛……好似跟从前那小串儿差不多,不过没了签子,只是把各个东西混杂煮在一起了。”
叶以舒道:“我小叔能做这个?”
叶大顺道:“不是,是你小婶做的。”
叶以舒眉梢挑起,笑开。
“原来是小婶啊……我有空去瞧瞧。”
“那我就不送你们了。”
“留步。”
走山路回到上竹村,到宋家门口正好看周艾在门口张望。
天已经昏黑,周艾看到他俩慢步走来,指着地上的阿黄骂道:“天黑了才知道回来,狗盆儿里的饭菜都凉了!”
叶以舒看向宋枕锦。
这不妥妥的指桑骂槐嘛。
宋枕锦道:“周姨。”
周艾立马脸色和缓地露出个笑来,少了小心翼翼,从容些许。“回来了啊,饭好了。”
叶以舒道:“辛苦周姨。”
周艾给了他个白眼,快步去了堂屋。
“反正就是看我不顺眼。”叶以舒跟宋枕锦嘀咕。
晚饭三人一桌,难得自在,周艾一时心中恍惚。
她算计来了宋家,起先的日子不好过。跟耗子藏在猫家里似的,白天黑夜都不敢露头。
那房子被野猪拱倒后,又修了新房子。她提心吊胆会被赶出去,结果儿子在武馆好好的,男人不着家,继子也不回来住。
她怕着又怨着,后来索性破罐子破摔。
管他那么多!她住舒服了再说。反正屋里就只她一个人,儿子还不在了身边。
这般想着,养着鸡鸭,又抓了猪回来,倒渐渐有了在宋家生根的意思。
宋枕锦爷俩不管她,她便也做好自己该做的,余下的也不插手。日子快活,人才觉得有了活的意义。
她吃完饭下桌,自个儿收拾了出门去。
还是因着之前房子倒了那事儿,她在邻居家里睡了几日。从前都说不上话的人,现在有了个口子与上竹村的人交往起来,渐渐也算融入了村里。
闲时去外面坐着听听人家闲聊,说说话,日子也美哉。
叶以舒看她这状态有些稀奇,不过也高兴。
挺好,这样能活得长寿。
收拾了碗筷,叶以舒重新烧水。赶路出了一身汗,两人烧水洗澡洗头,然后坐在院子里对月乘凉。
圆月当空,清辉照亮了月下村落。
走在村中几乎不用灯,完全看得清楚路。
小时候的记忆里就常有这样的天色,小孩儿聚在一起抓萤火虫,大人聊天。
也不防备着谁,聊天说到好笑处大伙儿一笑起来,整个村都能听见。
随后有人见热闹,就会越聚越多。
一群人一直说到有人打呵欠了,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不过那都是其他人的事儿,叶家还没分家时,他娘有干不完的活儿,他爹干完地里的活儿回来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哪里有闲心去跟村中人闲谈。
圆月橙黄,边缘薄削锋利,落下的光也是泛着冷的。
在躁意绵延的夏日夜里,倒能让人心静一静。
叶以舒手垂着,抓住宋枕锦的手捏面团儿一样捏着。宋大夫的手细腻,手指修长但摸起来如油膏绵软。
叶以舒将他皮儿都搓红了。
宋枕锦半个身子酥酥麻麻,像失去了知觉。他试图抽回手,叶以舒却将他扣紧。
“明日我打算早起先去叶家看看,然后再去帮忙挖土豆。咱在村里待不过两三日,之后就得走。”
“嗯。”宋枕锦头脑发热,无从思考。
叶以舒看他这样子,心里叹了一声,放开宋枕锦的手。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难不成得他上?
瞧瞧宋大夫这摸个手就活脱脱被欺负了的模样,叶以舒很难不怀疑。
罢了罢了,在等等看。
要是宋大夫不行,他来也不是不可以。
*
第二日。
天光微明,叶以舒早早起身。他没吃早饭,就翻过山路到达了下林村。
本是先去叶家看看叶家那做的什么生意,到门前见那又拆了中间围墙的小院儿,叶以舒看着膈应,就没进去。
这个点儿,做生意的人早起了,可叶家没个动静。
叶以舒等了一会儿,邻居一家背着背篓出来。见他在,打了招呼,道:“舒哥儿何时回来的?”
“刚刚。”叶以舒一身红衣,分外惹眼。
“婶子可知我小叔小婶这个点儿可出门了?”
“他们现在不住在村里。”
“不住村里?”
“可不是,现在两口在在镇上做生意,都快半个月没见着人了。”
“那婶子可知他们在哪里做生意?”
“就咱村里菜市场,大集日都能见到。”
“诶!谢谢婶子。”
邻居要下地干活儿,寒暄几句,人就走了。叶以舒看了一眼叶家房子,转过身,直接去了他二叔公家。
这个点儿村里人大多都起了,各家各户房顶上都升起了炊烟。
二叔公家的院门开着,叶以舒一去,人就被叫住用饭。
叶以舒也不推拒,吃过之后看一家子拿起锄头背篓,也跟着他们一起下地。
路过包子家,叶以舒见小家伙儿蹲在自家门槛前发呆。
他招呼一声道:“包子,土豆可挖了?”
“阿舒哥哥!”包子眼睛骤亮,像个小狗崽似的欢喜摇着尾巴凑过来。
叶以舒眼里带笑问:“家里土豆可收了?”
“还没呢,就等着你回来。我们还以为你忘了……”
“怎么可能忘。”好歹那点种都是花了钱买来的。
“那你去跟喜哥儿家说一声,挖好了来叫我就成。我就在山坡前的地里。”
“诶!”小孩应下,飞快跑去报信。
夏日太阳出来就晒人,所以干活儿不是早上就是晚上。
这会儿田间小路两旁的草上还挂着露珠,走过后拂起一阵小飞虫,裤腿也变得湿润。
叶开仓走在前头,后头跟着叶大顺、顺哥嫂子,还有二叔婆以及叶以舒。
二叔公的几个子女和另外的孙子都不在村里,他们在镇上谋生,得等到稻谷收割最忙的那时候,他们才会回来帮忙。
而叶以舒的田地都是拿给二叔公以及大叔公两家种的。
二叔公家田稍多,想要沙土种豆子。大叔公家旱地多,就要了水田去。
到了坡地,叶开仓就跟叶大顺抡起锄头挖,叶以舒用小锄头刨一行,二叔婆就专门将那圆滚滚的土豆收拾了土扔背篓里。
那一锄头下去,再往上一翘,豆秆下的一堆土松散开来。
叶开仓拎起茎秆晃了晃,看地上滚着的土豆就有四五个,更别提茎秆上挂着的几个。
他又往土里刨了刨,居然还有!
老爷子眼睛都睁大了,他惊叹道:“这么多!”
二叔婆赶紧数,“一个、两个、三个……大的都有七八个嘞!”
最大的手掌大,小的也有半个拳头大,也出乎叶以舒的预料了。
这薯种这么好?
叶以舒一琢磨,道;“还是二叔公照顾得好。”
薯种再好,没农人的精心照料,能好到哪儿去。
瞧瞧那底下翻出来的灰黑色,是先前种下时撒的草木灰。这沙土不算肥,也就二叔公家除草施肥,才有这样的成效。
农人谁不喜欢看到地里丰收。
叶大顺一瞧,也来了劲儿,带着一股子莽劲儿直接挖完了一行土。
顺哥嫂子跟在他身后收拾,不一会儿就装了半个背篓。
“娘,这比种豆子都划得来吧。”顺哥嫂子道。
二叔婆也难以置信,她捏着那土豆,瞧着一挂就破的皮问:“舒哥儿啊,这东西是能吃的吧。”
叶以舒道:“能吃,吃法多又管饱。不过要注意的是发芽的时候有毒,不能吃了。”
“还有毒!”二叔婆有些失望。
叶以舒道:“没发芽就没有。”
半块土就收了快一背篓,叶开仓一家子盯着背篓发呆。
“这东西跟山药蛋子似的。煮熟了软绵绵的,二叔公可以中午试试。”叶以舒道。
“那……”叶开仓看向自家老婆子。
这还是新鲜玩意儿,没长芽呢。但哥儿又说长芽了有毒,那长不长芽不都是这东西,怎么就一会儿有毒一会儿没毒了。
叶开仓一时间犹豫。
唯有二叔婆看叶以舒像吃过多次的样子,一派淡然,眼里隐隐泛光。
“好,就试试。”
她信舒哥儿。
第64章 第 64 章 老爷子
农人光靠地里的庄稼是吃不饱的, 每年交了税,余下的省一省只能吃大半年,后头日子就靠着挖些野菜, 或者去镇上找工做才能买些口粮回来。
他们原本打算种豆子, 是因为豆子好卖。
但这东西比豆子稀奇, 产得还多。而且哥儿专门拿回来种的, 里面定有门道。
“阿舒,这东西能卖上价不?”
“能。不过得等等, 我要先把这些运到县里,县老爷过目之后才能卖。”
他又把县里那酒楼吃死人的事儿给说了,防止一家子不重视发芽这事儿, 把人给听得心惊胆战的。
一大家子怕完了又细想, 既然县里的大夫都说是因为发芽才中毒,而此前吃了那么久都没事儿, 这东西定有它的好处。
一家几口商量过后,直接找叶以舒问种子的事儿。
他们换了一块土, 叶以舒边挖边道:“这好办,这东西春能种,秋能种。三四个月就可以收成。种子地里这不是现成的, 等发了芽分成块儿沾了草木灰直接种就是。”
“不用再重新买种?”
“不用。”
一家人听了哥儿的话心里有了主意,看着地里源源不断滚出来的土豆, 跟挖宝似的, 一个两个眼里放光。
正挖着,包子跟喜哥儿两家人过来了。
“阿舒哥哥!”包子、饺子,还有喜哥儿三个小孩儿跑在前头,后头是他们两家的大人。
都是脚步匆匆,看着是有什么急事儿。
叶以舒停下锄头, 望着他们。
小孩几步跑近,看到还有满满几块地的土豆没挖,当即“哇”了一声,蹲下来用手就掏。
包子稳重些,小竹一样立在叶以舒身前道;“阿舒哥哥,我们两家的都挖完了。”
“长得好吗?”
“好。”包子的爹道。
他是背着背篓来的,当初叶以舒给他们的种只够他们种两行,但就只是这两行,背篓就装了一半。
叶以舒凑过去一瞧,道:“这么好!”
叶家人听了也忙不迭去看。
叶大顺一手拿起两个,掂量了下,满脸惊奇:“这一个都有一斤多了。”
包子爹脸色黑黄,身形干瘦。听到夸奖,不好意思搓着手笑道:“包子说舒哥儿给的东西,自然好生照料着。”
包子道:“我们隔三差五守在地里,长草就给扒了!”
“是,还是咱家包子照料的。”包子爹看着自家孩子,脸上欣慰。
叶以舒再看喜哥儿家的都没他家种得那么好,拍拍小孩肩膀道:“包子厉害。”
“这东西可以当口粮,能顶饱。若你们不要我就收,现在产得不多,价格贵些,十文一斤如何?”
“十文!”
连叶开仓都坐不住了。
“舒哥儿,这东西真这么值钱?”
要知道镇上能卖上十文一斤的菜就没几个。
“只是现在值钱,产量上来了,兴许就是五文一斤,三文一斤。不过这东西种下去好好照料收成也不差,即便是价格便宜下来,也能赚些。”
至少目前算起来,比家家户户都种的黄豆要赚。
“那、那我们卖一半给哥儿,余下的再自己种如何?对!还有种子的钱得给你。”包子爹很快有了主意。
叶以舒道:“种钱就不用了,我收一半就成。种还是之前那样种。不过现在这会儿不适宜了,得十月差不多。”
“一年能种两季?!”喜哥儿爹又惊道。
“咱这儿能。”
“好好好!谢谢舒哥儿,谢谢!”喜哥儿的爹跟包子的爹在这儿道谢,三个小孩却挤在一起,兴奋不已。
“阿舒哥哥果然没骗我们,能赚钱!”
“那十月我们多多地种!”包子暗道。
就是种地,他一定也能种出名堂来!
不过叶以舒把县里酒楼那事儿又给两家人说了说,再告知县令那边允许再土豆买卖之后他们再扩大种植,到时候他传信回来。
两家人一身轻松地走了,瞧着人都精神了。
叶以舒感慨一句,二叔婆道:“人有了盼头,可不得精神了。”
这包子家跟喜哥儿家都是村里穷的那些,家里地又不多,交完税一年存不下粮食跟银子。
能有个赚钱的法子,可不得高兴。
午间,叶以舒跟二叔婆还有顺哥嫂子一起回去做饭。
他厨艺不行,那土豆怎么做他只说说。顺哥嫂掌勺,几下就把那土豆做出来五六个花样。
炖的、蒸的、炒的,要不是费油,还能用炸的。
这些个东西都端上桌,叶开仓先拿了一个蒸好的放碗里。这土豆皮被蒸得破开,露出浅黄色的肉。
叶开仓抬头,全家都盯着他。
叶以舒怕他们不敢吃,自个儿拿了个剥皮了咬。软糯好吃,要是来点辣椒面蘸一蘸,兴许更好。
“好吃吗?”顺哥嫂压着自家崽子伸过去的手,紧张问。
叶以舒道:“还行,就是有点噎。”
叶开仓用筷子挑起来试试。一入口,抿一下就没了,几乎不用咀嚼。这对牙口不好的老人来说,胜过一切。
他当即又挑了一块细品,粉粉糯糯的,跟那山药似的。
不过更加紧实一些,半个下去,他好像就有了点饱腹感。
“爷,好吃吗?”叶大顺问。
“自个儿不会尝尝。”叶开仓说着又捡了其他菜吃。
这菜就不一般了,那土豆丝脆爽,红烧的土豆块软烂入味儿,还有炖菜里的,滋味儿又是不一般。
好东西,果真是好东西!
怪不得那大酒楼里的也卖呢!
瞧他吃得快,几人也试探着一个个尝过去。用来炒菜的土豆没有直接蒸的那种土豆原本的味道。
但无论哪样,都好吃。
二叔婆几乎立马想到,要是来炖肥肉,滋味儿定是不差!
饭后,大伙儿捂着肚子打饱嗝。
别看吃没吃多少,但着实管饱。
照着之前说的,地里的东西后半程是二叔公家伺候的,得分他们些。
叶以舒一开口,二叔公就道:“给我留些种就行,其余的你全带走。”
叶以舒也不跟他客气,留了一背篓给他们当种跟平时吃,两成土豆折了价给他们,然后就等宋枕锦赶了驴车来,将土豆先放宋家放着。
花了两日,叶家地里的土豆收完。
叶以舒跟宋枕锦过来驾着驴车打算把最后一点运完,顺带将之前二叔公家的背篓送回来。
要走时,包子牵着自己弟弟饺子追着驴车走了几步。
叶以舒看见,拉着阿黑停下来看着他俩。
“怎么?舍不得我走?”他玩笑道。
包子摇了摇头,瘦得跟竹竿一样的身子却挺得笔直,眼里黑白分明。
“阿舒哥哥,我想问问豆苗好不好?”
“好着呢,就是课业忙,回来不了。”
包子又道:“那如果我好好种土豆,是不是就有机会赚钱,也能去县里。”
叶以舒听小孩这话就知道他没放弃,他笑道:“是。”
小家伙这土豆确实种得不错,听到他爹说那土豆都是包子照料来的。叶以舒只能惊叹,十一岁的小孩有这个能力也很值得夸赞。
他提醒:“不过量力而行。”
包子笑了起来,光彩焕发,过瘦的脸看着都好看了几分。
“我记得了,阿舒哥哥。”
叶以舒看着两个小孩推开,他冲着他们笑笑,拉着阿黑走了。
村里人都知道叶家地里种的那新奇东西,甚至有些人还悄悄去挖了的。不过叶开仓家看得紧,得手的次数不错。
驴车走后,朱二婶从大槐树后走出来。
她呸了一声道:“还敢回来。”
*
叶家山地有六亩,约一亩都被叶正坤种上了土豆。因带回来的种不多,种得不密,再刨去像被野猪、老鼠吃了的损耗,收成有一千来斤。
到了上竹村,叶以舒将土豆装进麻袋,打算明日去县里就带走。
不过土豆太多,仅靠自家驴车带不完。
叶以舒只好去镇上再找一辆驴车来。
第二天一早,驴车就来了。两人跟车夫帮着将东西搬上驴车,说了位置,他们就先出发了。
叶以舒跟宋枕锦走在最后,刚出宋家,周艾急急忙忙抓着篮子出来。
“走那么早做甚!也不叫我一声。”周艾将篮子往车上一搁,后退几步。
“谢谢周姨。”叶以舒一瞧是鸡蛋,笑着道。
“又不是给你吃的,给我家崔定吃的。”
“哦,那你自个儿送去,我就不帮忙带了。”
“你!你自己不知道拿两个悄悄吃,你回来这几日还吃少了!”周艾一看他就来气。
叶以舒笑着冲她摆手:“好,我悄悄吃。我们走了啊。”
“走走走,别回来扰我清净!”周艾嘴巴上不饶人,却还是站在门口看了良久,直到驴车消失在视线中。
*
到了镇上,叶以舒却叫宋枕锦拐了个弯去找叶正松两口子。
听邻居说,两口子生意在镇上好得不得了。顺哥又说两口子用的是他的招牌,叶以舒自然不能放任。
到了地儿,隐隐见李四娘跟金兰低着个头在摊子后面忙着,叶正松被人群挡了大半,正坐在前头的凳子上收银。
瞧那摊子上摆的样式,跟他在县里卖的一般无二。那摊子旁边还挂着幌子,写的是叶氏麻辣烫。
叶以舒其实有些不明,先前夫妻俩在镇上卖串儿的时候还惹出了事儿,现在怎大伙儿都不认人了。
走近了才见叶正松留了胡子遮了半张脸,金兰跟李四娘蒙了头,捂了面。
叶以舒下了驴车,让宋枕锦等他一会儿。
宋枕锦正想说跟他一起去,哥儿就风风火火走了。
叶以舒走到叶正松面前。
叶正松半打着瞌睡,脑袋直往下点,嘴上熟练道:“全素十五文,半荤半素二十文。”
说罢,伸出手来。
叶以舒看着他掌心,还算干净。
“先交钱排队。”叶正松半晌没摸到铜板,话里隐隐有嫌弃。
又是个吃不起的。
“小叔。”
叶正松猛地抬头,对上哥儿笑眯眯的眼睛,坐在凳子上直接摔了下去。
叶以舒往他跟前走了几步,却不等他说,叶正松爬起来就抓着钱袋子就跑了。
叶以舒:“我有这么可怕吗?”
他再看向那摊子前头,金兰指挥着李四娘收拾桌子,她自个儿麻利地煮菜。
客人太多,两人没注意到这边动静。
叶以舒等着客人们领了自己那份儿,才慢慢走上前。
金兰瘦了不少,都是累的。不过人看着精神了,果然,有钱就有了底气。
李四娘倒累得背都驼了,打眼一瞧,没以前那嚣张跋扈的气焰了。就是个苦兮兮的老太太。
这会儿手上单子做完了,看叶正松那边还没送来,金兰不耐催促:“老四!吃蜗牛了手脚这么慢,没看见这边都做完了!”
她抬头看去。
正好在摊位前的叶以舒。
叶以舒道:“奶,小婶,好久不见啊。”
铁勺溅入水中,金兰被烫得眼皮抽搐。她吓得后退几步,可想起这摊子生意,怎么都动不了腿。
“舒、舒哥儿啊。”她挤出个笑来,脸上还沾着汤水,瞧着有些狼狈。
李四娘一看是叶以舒,跟头牛似地几步冲上来,直把叶以舒挡在摊子外。
“你怎么来了!”她恶声恶气道。
叶以舒:“奶,听说捕快来了叶家的,没找到小叔。”
“你想干什么,叶以舒我警告你,这摊子生意你是动都别想动!”她声音大了,惹得客人们纷纷看来。
金兰看了他一眼,回去安抚客人。
不管如何,生意不能丢。
她怕什么,前头不是还有这老太婆跟老爷子顶着。
“我本来没想动的,可你一说,我这不就想了。”叶以舒瞥过摊子上的那些菜,先不说多新鲜,洗都没洗干净。
他们的做法不是让客人选菜,而是自个儿抓。
就这样还打着他的招牌,那岂不是坏他的生意。
李四娘一听他这话,当即气得捂住心口。眼看她要往地上倒,叶以舒赶紧后退一步道:“我相公也来了啊,你可别乱碰瓷。”
李四娘拧着眉头,看清他身后赶过来的宋枕锦。
她一把拽住叶以舒,往旁边扯了扯。她压低声音恨恨道:“你说,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你小叔!”
叶以舒笑:“奶,你还护着小叔呢。你看看他人呢?”
李四娘看了一圈,果真没看见叶正松。
“还不是你吓他,不然他能跑!”
“我可什么都没说。”
“你说,怎么着你才肯罢休。”李四娘咬牙切齿,就差拿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了。
叶以舒道:“好说,摊子别做了。”
“你想得美!”老太太扬手。
叶以舒正要挡,就被宋枕锦拉到身后。那巴掌结结实实打在他身上。
叶以舒听得那声脆响,皱了眉。他也不想跟老太太闲扯了,只道:“方子的事儿……”
“方子跟你小叔没关系!”李四娘急着撇清关系。
“行,这个我先不说。但我家相公的徒弟伤了一事,怎么着都得有个结果。小叔既然在,就让他跟我们去一趟县里。”
“叶以舒!你这是赶尽杀绝,你想让你小叔坐牢!你要是敢,你信不信我死在你面前!”
李四娘用命威胁,叶以舒笑容一收,冷声道:“您不想活命关我什么事,他既然做了就该受到惩罚。”
那么个小孩他都下得了手!
现在又让他打着自己的名义做这生意,万一歪心思用到了这吃食上,弄出了问题是不是又会像上次那样牵连他家!
这是叶以舒绝对不允许的事情。
“既然小叔不愿意跟我去县里,那我只好去县衙一趟,请他们再来一次。”
说罢,他走到摊前。
“诸位,这摊子的吃食跟我县里的叶氏麻辣烫并非一家。诸位喜欢即喜欢,但别跟我家的扯上干系。”
“不是?”
“可这味道差得不大……”
“哪里不大,大着呢。要不是镇上做不出来,县里又难去,我也不会来这儿。”
“你是……叶老板!”
“哎哟,叶老板怎么来了。”
叶以舒看到里边有熟客,跟人寒暄了会儿。挑明了这摊子跟他家摊子的关系,随后留下冷眼相看的金兰和气急直拍胸口的李四娘走了。
“这个煞星!扫把星!我们在这儿做生意还碍着他了!”
“老四,老四呢?!”
金兰站在旁边看着老太太叫来叫去,又见叶以舒上了驴车回头看过来一眼。
金兰心底发凉。
*
“光是警告有用?”宋枕锦赶着驴车,又去买了几张饼子路上吃。
叶以舒曲腿坐在他身边,身子随着驴车轻轻摇晃。
“叶正松胆大也胆小,县里衙门这么久了还没结案,就是没抓到他。”
但没抓到并不代表衙门就不追查这事儿了。
叶以舒一来,叶正松就不敢再呆在这儿继续做生意,金兰也不敢再打着他的名号。
至于麻辣烫,照着他们的德行,他们做不长久。
这会儿挣点儿就当给两老的当棺材本儿了,免得他小叔之后进去,两老的没钱又找上他爹娘。
上午出发,下午过半才到县里。
两人留了一麻袋土豆放在家里,又将余下的送去了工坊。
东西一送到家,叶正坤跟施蒲柳一回来就往厨房去。
“几块土得了这么些?”
叶以舒道:“多着呢,放工坊去了。”
施蒲柳立刻道:“那晚上做点来尝尝,要好吃,试试哥儿说的那狼牙土豆,该是能卖钱的。”
“诶!家里的番椒长得如何?”
“番椒?我没看到啊。”
“我种在院子后头的。”施蒲柳可惜道。
叶以舒摇头道:“我都没去咱家院子后头。”
“那算了,也没种多少。”施蒲柳虽这么说,但心里边还是有点遗憾。那东西要是能种出来,成本都能少一大截。
叶以舒道:“土豆咱家先自己吃吃,要卖的话还得让县老爷允许。”
“是,赶明儿我跟老爷子说说。”
“老爷子?”
“县令大人啊。他成日跟无名祖孙俩来咱摊子上吃饭。”
叶以舒有些恍惚。
不是,他爹娘卖个吃食都能叫县令老爷子了?他之前卖了那么久,怎么一次都没见到。
“快些出去,挡住光了。”施蒲柳推开哥儿,自个儿拿着土豆琢磨怎么吃。
次日。
叶以舒在工坊收拾土豆,叶正坤就带着人来了。
叶以舒听到声音开门,见外面站着三人。谈无名那小书生就立在个老爷子身边。
原来这小孩是县令家的。
旁边的,相必就是他们县最大的官了。
叶以舒拱手行礼。
叶正坤给他介绍道:“这是我家大哥儿叶以舒。”
“哥儿年少有为。”老者像寻常老者一般,穿着布衣布鞋。气质泰然,气势虽有收敛,但还是隐有锋芒。
“叶老板好。”谈无名行礼。
小书生长得好看,皮肤雪白,是个端正的小郎君。叶以舒很喜欢这小孩儿,跟他也算熟识。
“叶老弟,走走走,瞧瞧去。”老者一开口,叶以舒赶紧请人进来。
他爹跟老者一下就走到前面去,谈无名跟上与后头的叶以舒并排。
“叶老板,叶伯伯说你家就快有新吃食了?”
叶以舒一听就知道小孩馋了。
“这东西是好东西,新吃食也能做,不过得你爷爷同意。”叶以舒道。
“为何要我爷爷同意?”
“你瞧瞧就知道了。”
那土豆就倒出了麻袋堆在屋里,个头大,小山似的一看心中就充盈。仿佛不愁吃了似的。
“马铃薯。”谈无名看着那东西,显然认得。
叶以舒道:“确实。”
“可这东西不是吃死……不对,先前已经查明,是发芽所致。”小家伙小小年纪说话带着一股沉着,看得叶以舒赞叹不已。
大家族养出来的子弟,果真不一般。
老者蹲下身,拎着个土豆掂了下。
“先前拿出去的那些种,种出来的都在这儿了?”
叶以舒知道老者这是认真问了,他正色道:“不止这些,我还留了一成做种。”
“亩产多少?”
“两千斤有余。”
“两千斤。”老者站起身,看着叶以舒。目光看似慈和,但也暗藏压迫。仿佛他说的有一个字作假,这罪过就会落在他头上。
这样看着,这老者也不像个喜欢当甩手掌柜的。
叶以舒道:“若照料得好,两千斤打底。”
他其实是往低了说,因为土豆这种好,照着包子家那样的产出,四五千斤都能种出来。
“您不是种了的,何不去亲眼看看?”
提起这个,老者一愣。
显然,他是没想到这一茬。早些时候那土豆只送出来一筐给了叶以舒,余下的都叫他拿去让人种了。
不过他也不着急,而是慢慢道:“听说你能用这做吃食?”
不曾想,还是个馋嘴老头儿。
叶以舒笑道:“这里可不成,大人不妨等一日。明日便用这土豆设宴以待。”
“好。”
谈无名搀扶着他爷爷,笑着跟叶以舒告辞。叶正坤送他俩走。
叶以舒想着明日的宴席,也赶紧回去。
土豆做饭多样,除了用土豆本身做,还可以弄土豆淀粉,土豆粉。叶以舒回去之后就先磨了半筐土豆,就等明日沉淀下来直接用。
宋枕锦带着小舟帮他的忙。
虽不知他做什么,但都干得起劲儿。
到第二日,为了这土豆能卖,外头摊子上的活儿交给叶正坤。他娘回来掌勺做中午这顿土豆宴。
土豆他们昨日拿回来的时候他娘就试了几种做法,这会儿又是土豆包子,又是干锅土豆片,土豆牛腩,土豆烧鸡……
但凡他娘能做的花样都给做了一遍。甚至叶以舒说的要卖的那小食,狼牙土豆、炸土豆都给做了些。
到了时辰,叶正坤收摊回来,谈县令就登门了。
老爷子带着礼来,叶家人全部起身相迎。
互相见过礼,叶正坤陪着老爷子喝了一会儿茶,然后引人上座。
谈今之前不是没听过这东西,但没吃过。因为这东西稀少,酒楼卖价贵。
此前都打着外国传来的名号,没多少人吃得起。
现下做了这满桌子,若放到外面卖,没个十两下不来。
众人小心看着他,老爷子动了动筷子,也不怕,夹着身前的土豆牛腩就下了口。
他细细品着,心道:照着这口味,怪不得能卖得上价。
又吃了些别的,各有风味。
尝到那土豆粉,他终于开口:“这粉……怎么跟米做的不同?”
叶以舒道:“这是土豆,也就是马铃薯磨粉除渣后得的粉做的。还有那肉滑嫩,也是放了这粉的原因。”
老爷子不动声色,实则心中大惊。
竟有这般用处!
这般产量,这般吃法,若用于民……
他无心再食,只沉默下来,心中思考着事。
叶家人这一顿饭吃得怪是不安心,也看不出老爷子神色,不知道成不成。
等送走人,叶正坤回来道:“老爷子说等县衙消息。”
叶以舒看他爹娘忐忑,安抚道:“总归能成,别怕。”
第65章 第 65 章 土豆粉
暑气正盛, 蝉鸣嘶叫不止。
谈今站在官田之中,看着土豆被一批一批运送回仓库。职官在其中称重,记录。
眼看着东西堆满了一个又一个的仓库, 他苍老的脸上逐渐肃穆。
“爷爷, 咱去县衙里等吧。”说话的是谈老爷子的大孙子, 谈无名的哥哥谈容华。
他一袭蓝白长衫, 头戴玉冠,温润斯文模样。站在老爷子身边扶着他的胳膊。
“多少了?”
“七千三百二十二斤。”职官道。
谈今拍了拍自己大孙子的手臂, 目光怅然道:“祖父都已经不期望回去了,但现在却又送到手上一个机会。你说我是抓还是不抓?”
“祖父,您不是说不再回去。”
“可你爹, 你两个叔叔都等着我们给他翻身。我谈今的三个儿子, 还依旧睡得不安稳呐!”
谈家书香门第,谈老爷子曾今官居三品。却因皇子暗斗被拉下水, 死了三个儿子。
他骨头硬,势不投靠恶主。带着仅剩的两个孙子到这偏僻之地任职, 实则避祸。
“爷爷,爹跟叔叔们的事交给我跟无名,您年纪大了……”
“年纪大了又怎么样!这机会都送上门了, 我如何不抓!”
老爷子自个儿心中早就做了决定。
这东西他不止要全县推广,还要送到皇帝面前, 送到所有百姓面前。就是翻不了身, 但也能造福百姓,也不枉他谈今再回去趟这浑水了。
官田里的土豆还没挖完,叶以舒那边只能等着这边的消息。
三日后,县里贴出告示。
县里售卖薯种,两文钱一斤。此物味美能饱腹, 亩产可达两千斤。
众人一瞧,直呼:“要钱的种子,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谁傻人钱多了才种。”
可紧接着,闻名全县的叶家食摊就推出了这土豆做的吃食。
那狼牙土豆味美,烤土豆外脆里嫩,土豆泥软糯香甜,土豆粉滋味更是秒极。
叶家生意红火,再上一层楼。忙不过来,连施唯的相公薛采风也过来帮忙。
叶家挣钱,施唯一家跟着喝汤。短短半年,那租房的地儿就换了位置,小两口现如今已经在筹备着买房了。
摊子上叶以舒现在全然不管,只在工坊里研究那些粉啊面的。
此刻,他正被谈家请去,谈一笔生意。
小书生不在,今日该去县学里念书去了。
叶以舒登门后被县令家的仆从请进去,到了花厅没多久,就见个陌生男子带着人过来。
叶以舒起身,见来人一身如意纹蓝衫,腰间陪着双鱼白玉,面容温润,身着贵气。
来人见了他面上带笑,做礼道:“叶老板。我是无名的兄长谈容华。”
叶以舒起身:“原来是大公子。”
礼毕,谈容华直接步入正题。
“我家祖父今日有事,遣我与叶老板谈一桩生意。”
“直说便是。”叶以舒道。
“好,那我便直言。先前宋大夫从县衙中能拿走那批薯种,叶老板可知为何?”
“自然是给了银钱。”
谈容华听他这样直白,笑了笑,道:“宋大夫说这东西若能种,可管一县百姓再不受饥。”
叶以舒点头:“这话对不对,大公子已经知晓了吧。”
“自然,否则怎会请叶老板一叙。此前宋大夫拿走的薯种不及全部属种的一成,余下的全被祖父命人送去官田种植。现如今收成,产量颇多,总有三万斤。”
叶以舒听得眼皮一跳。
他家土豆生意做的红火,每天消耗的土豆有上百来斤。本来他从乡里带回来的那千来斤还打算用来做些土豆粉单独售卖,但原料着实不够。
这会儿谈家找他过来,必定是看到叶家在这买卖上消耗土豆的能力。
看叶以舒在思索,谈容华又继续道:“祖父说这东西留下一万斤推广百姓种植,起先还没人来买,得益于叶老板,这才成事儿。祖父又让人派发至各个乡镇,想必明年县里的土豆产量只多不少。”
谈容华停在这里,看向叶以舒,那意思不言而喻。
是想让他叶家托底。
一县土豆虽是推广头一年,但照叶家小摊,自然吃不下。但叶以舒有工坊,还把土豆粉弄出来了。若有渠道售卖,这点土豆也不算什么。
叶以舒笑道:“不瞒大公子说,我家确实正急需这东西。”
“那便好。那剩余的两万斤土豆皆可全归于叶老板,不知叶老板吃不吃得下?”谈容华说话徐徐,面带三分笑。落在叶以舒身上的眼神带着欣赏。
叶以舒道:“两万斤着实多,我叶家虽然能想法子卖完,不过手头赢钱吃紧,一下也拿不出来这么多银子。”
“不用银子。”
叶以舒眼里暗光一闪。
不用银子,就是要别的了。
“那两万斤可以直接给你。只两个要求,一个是希望叶老板将那批土豆售卖后得到的利润分两成交给慈幼院跟养济院。再一个还望叶老板之后多多帮扶一下县中百姓。”
前一个好解。
后一个叶以舒想了想,这是怕明年种出来了,百姓没地方卖去。
土豆要是又能填饱肚子,又能卖钱。大家种东西的积极性自然要高些。
叶以舒也有意向做这生意,故作沉吟后,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也有一事还望县中考虑一下。”
“但说无妨。”谈容华道。
“修码头。上任县令在南郊的码头修了一半人就撤了,着实可惜。不管对商户还是对百姓来说,若是那码头修好,与外界来往更方便。这土豆他也能往外面售卖。”
“到时候不仅我一家能收,全县若冠以土豆之县的名号,打出了名声,百姓还愁这东西卖不出去?”
他做农产品,是用来赚钱的。要赚钱,道路不通,怎么能卖得出去?
谈容华道:“土豆之县……叶老板大才!”
要看一县,看的是他的人口,税收。若人多,商业来往频繁,农业发达,收上来的税高,便可称之为上县、中县。
要把一个从来都是下县,在派官时多年以来令人闻之色变的苍径县变为上县。
不仅是府城会注意到,朝廷更是能看见。
他祖父若只是把土豆交上去暂且不说。
而将一个有名的下等县变为上等县,对寻常想要升官的县令来说,这是实绩,可以写在上官评定之中。但对他谈家,却足够重回圣人眼中了。
原先他祖父心死,只问县中寻常事,送上门儿来的才管一管。
现在也几乎不用他们多麻烦,只需要修个码头,再将那东西一推广,好处颇多。
而且这东西极易做出成效,不用花个三五年等待时间。
谈容华看着叶以舒,笑意愈发扩大:“码头一事我会告知祖父,若有结果,再派人来通知。那这两万斤……”
“我便接下了。”叶以舒道。
叶以舒早知自己不适合做吃食生意,所以在爹娘来之后全部交给他们。原本偶然发现土豆,因薯种不够,产量必定不会多,所以只依旧拿去做吃食。
现在从谈家收回来的这些,他就能做其他事。比方说,那摊子上问了许久的土豆粉。
工坊是现成的,只需要招几个人,将那土豆带回来,清洗干净之后磨碎,洗出粉来,便可以直接做干粉售卖。
做农产品加工,比做吃食更合他的心意。
在县衙里谈完,叶以舒看着谈容华叫人拿过来的契约 。看上面什么都写的清清楚楚,原是他早就知道他能应下。
叶以舒爽快签了协议,然后回去。
谈容华说,明日一早土豆自会送去他工坊。
既然衙门这边儿已经同意,县衙还给下辖各处派送了薯种,但他还是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回去给二叔公他们。
之后这土豆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种。
不仅够吃,还能自主售卖。对农家来说,又是一份进项。
第二日,天亮过后叶以舒就去工坊守着。
听着门外的车轱辘声,叶以舒立即开门。
只见晨雾中,驴车如长龙,一辆接一辆的往他这个方向来。
叶以舒卸了门槛,让驴车进来。
两万斤土豆不是小数目,好在这工坊当初租的就大,完全能够放下这些东西。
土豆送进仓库就送了一日,紧接着,叶以舒就招了数十个工人,开始处这批土豆。
工坊算是正式开工。
不过做的不是糖罢了。
*
下林村。
因为叶正松两口子在卖麻辣烫的事被叶以舒发现。近来舍不得这一门生意,干脆直接去其他镇上卖。
叶正松提心吊胆,怕被捕快抓走,结果等了一些时日不见来人,心道又被那哥儿耍了。
这东西滋味好,卖得也好。
不过每天累死累活,即便是东西卖完也不过最多五六钱银子。两口子合计,要是再省下些成本,每日一两银子也不愁赚。
于是乎,他们又开始收那些别人不要的烂菜坏肉。这成本价一下就比原来少了一半。
麻辣烫味重,能掩盖这些味道。
客人虽偶尔吃出毛病,但为了以防万一像串串那样出事,他们这摊子也不常开在一个镇上。
他们这东西味道好,是金兰花了大力气研究出来的。旁的人要学,只学了个四不像。生意很快就做没了。
而两口子就照着这样的法子,赚得盆满钵满。
金兰筹划着再赚个半年一年的直接去县里买房子,到时候就可以看顾着他家金宝。再换做其他生意,也不怕叶以舒找上门儿来。
这般想着,叶家这日子好像比以前更加红火。
因他们不常在一个地方做生意,李四娘就没跟着他们一起了。
她花着儿子指缝里露出来的银子,把自己老两口养得有肉了不少。甚至比以往更甚,常常在村里炫耀现在的好日子。
邻里们实在看不惯,见了就要绕道走。
唯独朱二婶气得茶不思饭不想,人都瘦了一圈儿。
凭什么他叶家日子就好过?
于是乎,在叶正松跟金兰难得回乡里时,她跑去将两人拦住。
金兰穿金戴银,擦脂抹粉。手头有了银子,比以往更爱打扮自己。
见了朱二婶,连眼神都不稀得给。
她摆着腰,绕路要走,朱二婶却道:“神气什么?!还不是比不过叶家老大。人家可早就在县里买了一套两进的房子,屋里小丫头伺候着,出门在外人家就叫他叶老爷叶夫人呢。”
霎时,金兰变了脸色。
“你说他们在县里买了宅子?!”
“早买了,你们赚几个子儿就在村里忙的不行,可人家呢?都藏着掖着,不告诉你呢!都不知道看了你多少笑话。”
两口子顿时高兴不起来了。
这人呐就怕对比。
现在的叶家四房按说每日都有进项,比村里大部分人家都过得好了,但又对比叶家大房,人家房子都买了!
他们赚的这几个钱都是自己起早贪黑,累死累活才有这么点儿。
越想心里就越不平衡。
凭什么他们就可以在县里住大房子,自己却不成!
夫妻俩看着朱二婶笑呵呵地走远,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房子是他们的,本该是他们的!
大房的一切都是他们的。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朱二婶的激,叶正松一旦没摆摊,就琢磨着大房在县里的房子。
“媳妇,咱现在存银多少?”
金兰一听,侧过身防备的看着他道:“你问这个做甚?”
“问问而已。你难道不想住去县里?”
“可县中捕快在抓我们,怎么去?”
“这都多久了?怎么可能还在抓。放心,只要我们小心一点,绝对不会被人找上门的。”
金兰看她最近表现还行,道:“若是去县里,你爹娘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带过去一起呗。”叶正松靠着椅背,翘起二郎吊儿郎当道。
“我可不想跟你爹娘住一块儿。”金兰隔着门看向外面,防止那老太婆又来听墙角。
“又没说要跟我俩一起住。我们把爹娘带去放老大门口,就不信他不管爹娘。”
金兰眼神闪烁。
这倒是个主意。
“可以是可以。但我们如今手上的银子恐怕只能买个半间屋子。”
“才半间?不成,指定要比我们村里的房子大。”叶正松畅想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美妾环绕的快活日子,眼睛都笑没了。
“那还得再赚。”
“不行不行,如此太慢。”
“那你说如何?咱们那些食材都换成了稍微不好的,已经能降一半成本。要再卖得多,怕是要把咱俩累死。而且一个镇子就那么大,又不像县里,如何能有源源不断的客人?”
叶正松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我想想,你让我想想……”
*
七月,蝉鸣入耳,嘈杂难听。白日里太阳正盛时,更叫得人心烦意乱。
这时候,各家各户开始收水稻了。
县里。
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叶以舒的工坊里产出了第一批土豆粉,十斤土豆一斤粉。一斤粉做一斤土豆粉条。
叶以舒将土豆粉跟土豆粉条放在摊位上卖,一推出来,当天就能售空。
两万斤的土豆,留下个几千斤平日里用,余下的全做成土豆粉跟土豆粉条。
几乎是借着摊子卖土豆的效应,根本就不愁卖。
到最后两万斤土豆消耗完,琼楼等几个酒楼直接预定下一年的土豆粉,连定金都有百两银子。
加上闻账房给的分红,叶以舒手上一下有了近五百两巨款。
且不说摊子那边,每月还有几十两银子进账。
手头有钱,心中不慌。
在工坊清空了土豆之后,叶以舒依照之前的约定,将得来的利益分两层交给县里的慈幼院跟养济院,之后又在摊位上放出收明年土豆的消息。
一时间,县里掀起了一股种土豆之风。
不过这会儿,地还没腾出来。农人正在加紧收割田中的稻谷。
村里农忙,豆苗跟崔定放假几日,叶以舒一琢磨,干脆带着俩孩子回乡里看看。
一来是看他小叔到底安分了没有,再来看看这些地里今年稻谷的收获,还有下半年打算种植土豆的情况。
许久没回,两个小孩儿都有些激动。
“哥,还有多久到啊?”豆苗问。
叶以舒道:“还有得走。”
“明明已经走了很久了。”
“那只是你的错觉。”
宋枕锦随同他们一起回去,不过外面热,叶以舒跟他换着驾车。
叶以舒将两个小孩儿的脑袋推进去,捏着蒲扇不停扇风,望着还有一半的路程。
从县里到村里走陆路都这么麻烦,那从县里去其他县只会更加不易。
好在秋收之后,县衙要开始修码头。之后去府城的路不用五六天,坐船兴许一两日就能到。
想着去府城,叶以舒琢磨着宋枕锦什么时候去。
到时候他要把县里的生意弄好,也好随他一起。
叶家现在没人住,叶以舒只能把豆苗带去宋家。
到了上竹村,驴车在宋家门口停下。
这会儿临近傍晚,却见宋家院门紧闭,门上还上了锁。
“阿舒哥哥,开门。”崔定左右手扛着两个包袱,像小牛犊一样头顶着叶以舒催促。
“你娘不在。”叶以舒道。
崔定从包袱中间拱出个脑袋,朝门上看了一眼,举着两个包袱对着豆苗。
豆苗抱过来问:“你要去找你娘?”
“翻墙进去。”崔定说着就一个猛冲起跳,手撑着院墙翻过去。
“诊金回来了!”邻居杨家大郎从自家院子探头看来,“你爹跟继母出去了,在地里呢。”
宋枕锦点头谢过,打算去找人。
崔定则到了里面,看几处门都被锁上,又撑着墙出来。
“没开门。”他道。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豆苗看他如看小白痴。
崔定一把抓过包袱,不承认自己没想到这事儿。
豆苗笑嘻嘻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哥说的原是你这样的。”
叶以舒敲了一下豆苗脑袋:“不许胡说。”
豆苗缩肩佝背,忙道:“错了错了,不说就是。”
不过等叶以舒一转身,豆苗就勾着崔定的肩膀道:“咱不能学武,就只当个武夫。有时候还是要动动脑子。”
崔定现在跟豆苗一般高,胳膊腿上都是紧实的肌肉。
他眼神无辜,挥了挥拳头道:“师父说,你们这些动嘴皮子的才没用。还是要拳头硬才说得上话。”
“胡说!那你看看你哥拳头硬不?他是不是动脑子跟嘴皮子吃饭?”
崔定一琢磨,点头:“你说的也有道。但……还是动拳的来得干脆。”
豆苗:“你以后想当大将军?”
“想啊。”
“那就是了。你看那些当将军的哪个不需要指挥下属,布局作战,没点儿脑子跟嘴皮子,如何能胜?”
“不是有军师?养他吃干饭的!”那威风凛凛的样子,瞧着他还能真当了将军呢。
“那要是军师骗你呢?要他是卧底呢?要是架空你,不让下属听你的话呢?那么多下属,你一个人打得过吗?”
崔定犹豫了。
他五官紧皱,像个麻麻赖赖的苦瓜:“你说的有道。”
叶以舒回头就见两小孩勾肩搭背,脑袋碰头,嘀嘀咕咕。这两小的,关系越来越好了。
“你俩嘀咕什么呢?菜头,你哥叫你去找你娘拿钥匙。”
崔定反手一勾,轻轻松松勾住豆苗脖子就跑。看背影,豆苗才像那个小的。
叶以舒看了一会儿道:“我觉得好像习武也不错。要不送豆苗也去试试?”
宋枕锦目光落在吱吱哇哇的两小孩身上道:“念书都没空闲。”
“也不要多久,一天半个时辰就好。强身健体嘛,又不奢望他其他。”
宋枕锦站得笔直,低头就能挨着哥儿的黑发。鼻尖是淡淡的香味,身上靠着自己没骨头一般的夫郎。
宋枕锦眼里皆是他。
“先问问豆苗愿不愿意吧。”
“他回来就问。”
这事儿虽然是突发奇想,但这世道并不太平。叶以舒越思考越觉得行,让豆苗去学一点防身术,总多一份保障。
没多久,两个小孩儿拿着钥匙回来了,同行的还有周艾跟宋仲河。
算起来,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宋仲河了。
“爹。”宋枕锦唤道。
宋仲河一见到宋枕锦,跟看到自家宝贝似的,想笑又不敢放开了笑,模样拘谨,小心不已。
等周艾开门,他赶紧进去家里的吃食拿出来。
“赶路累了吧?先垫垫肚子,爹现在就去做饭。”
宋枕锦也没阻止他忙活,先把带回来的东西拿屋里去。随后喝了口茶,才算歇下。
宋枕锦带着人回来,宋家一下就热闹了。
宋仲河两口子在屋里做饭,崔定带着豆苗四处乱跑。路过阿黄,他都要伸手扒拉一下。
七八岁的小孩儿最讨人嫌。
等到吃过晚饭,宋仲河看着是想跟宋枕锦说话。可犹豫之中,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宋枕锦道:“爹,早点休息吧。”
“诶!休息,爹去休息。”宋仲河只得两步一回头地离开。
这砖瓦房比原来的房间多,现在崔定回来单独睡一间。豆苗跟他一起。
两小孩儿洗漱之后就回屋里去。
叶以舒则与宋枕锦安歇。
第66章 第 66 章 你想得美
清晨, 鸡鸣拉开厚重的夜幕,天光明朗。
后院里鸡鸭争相叫唤,吵吵嚷嚷, 直等着有人送上粮食去才消停。
周艾醒了, 先喂完牲畜, 再回到前头去做早饭。
走到院中, 见崔定正在院子里打拳,那小胳膊挥得拳拳带风, 眼神坚毅。周艾立在原地,失神地看着自己儿子。
寻常在家时,她都纵着崔定。即便到了宋家, 像清晨这会儿她也由着他睡懒觉。
这么多年, 这几乎可以说是头一次见自家孩子这般勤恳。
而看崔定那屋里,窗户大开, 豆苗那小子也坐在窗前看书。两人一动一静,倒是和谐。
“娘, 你别在院子里!”崔定畏手畏脚的,怕打到他娘。
周艾眼眶泛酸,笑着“哎”了一声, 匆匆转过身进了灶屋。
她忽然意识到,崔定不一样了。
难得不用早起干活儿, 叶以舒本想着赖床一会儿。但被鸡鸭吵醒后, 怎么都睡不着了。
村子在山里,早上也不算太热。
叶以舒坐起身来,披着凌乱的长发对着紧闭的门发呆。
今早要做什么来着?
宋枕锦已经穿好衣服站在床沿,回头看哥儿目光发直,唇角笑意勾勒, 不过转瞬又看不见。
“要不再睡一会儿?”
“睡不着了。”
叶以舒紧跟着宋枕锦起身,穿好衣服出门去,见崔定已经耍拳耍出了汗。那领前跟后背的衣服被洇得颜色深了一片。
再看崔定那屋,窗口坐着的豆苗。
叶以舒道:“豆苗,看书看完了也跟菜头练练。”
豆苗:“我练干什么?”
“强身健体。”叶以舒道,“我打算送你去学点武术,你考虑考虑?”
豆苗一听,不解看着他哥。“哥,我学武干嘛?”
叶以舒道:“强身健体。”
崔定眼睛发光,屁颠屁颠跑进屋里去把豆苗拖了出来。
“练嘛!我让我师父也教你。”
“等等,等等!我书还没看完呢。”豆苗力气没他大,拖着拖着,就被拔萝卜似地拉了出来。
叶以舒一手一个小孩脑袋,拍瓜似的敲了敲。
“豆苗,哥说真的,你考虑一下?”
“好。”豆苗应道。
叶以舒松手,也不管两小孩怎么拉扯,他去灶屋里帮周艾做饭。
周艾见他一来就往灶膛前的矮凳上坐,飞速别开头,不让他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睛。她道:“不用你。”
“那我走了?”叶以舒起身。
“没说完呢,走什么走!”周艾搅和着手上的面饼,飞快睨一眼叶以舒,“你去后院把那只黑母鸡抓来杀了。”
“周姨要给我们炖鸡?”叶以舒展颜一笑,“谢谢周姨,周姨对我可真好。”
周艾道:“给我儿子吃的,你想得美。”
叶以舒抱臂往门口一靠,跟身上有懒骨头似的,走不动道了。
“瞧周姨说的,既然没我一口吃的,我干嘛还要帮你。”
周艾气道:“我送去的鸡蛋你还吃得少了吗?!吃的时候就不知道闭嘴往碗里夹!”
叶以舒耸肩,笑得欠揍:“周姨,是杀给我们一起吃的就说是给我们吃的,非要话往菜头身上拐一下,承认对我们好很难?”
“谁对你们好了!”周艾跟被掐住脖子的鸡似的,声音都高亢了。
叶以舒摇头:“口是心非。”
“你还吃不吃了!”
“吃,吃还不成嘛。”叶以舒笑着出去,转身撞上宋枕锦。
宋大夫眼里疑惑,询问:“吵什么了?”
“谁乐意跟她吵,嘴巴就不饶人过。”叶以舒勾着宋枕锦手腕往后院一转,“宋大夫,抓鸡去。”
宋枕锦遂绑了衣摆跟宽袖,任劳任怨地去鸡圈。
早晨的鸡正活跃,宋大夫在里面追着绕了好几圈,手上只抓了点儿鸡毛。
叶以舒看他跑得微喘,额头出了一点汗,才施施然开门进去。
在宋枕锦又一次地追跑中,叶以舒随手一抓,就逮住了那只黑色的。
瞧着它另一边翅膀乱拍,到处都是鸡屎味儿,叶以舒皱眉拢住它两个翅膀,对宋枕锦道:“我怀疑你周姨是想整我。”
“不会。”
“怎么不会。明明早上喂鸡的时候最好抓,她偏要这会儿让我来。”
“你还抱怨上来,甭吃算了。”周艾在灶屋听到,推开窗户就冲着他凶道。
叶以舒无赖道:“那不成,不吃多亏啊。”
周艾重重地哼了一声,撞下了窗户。
宋枕锦无奈,打开鸡圈围栏,让哥儿出去。
宋仲河起了,现在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宋枕锦去屋里端了一碗撒了盐的水出来,叶以舒利落拔了鸡脖子上的毛,一刀下去,鸡挣扎断了气。
放完血,拔毛的活儿就是两个小孩儿的。
叶以舒去洗了手打算出门瞧瞧,周艾见了却道:“去哪儿!”
“随便走走。”叶以舒道。
“有那个闲心不来帮忙烧火。”周艾道。
“我先前不是坐那儿您不让嘛。”
周艾不看他,自个儿闷声在灶前忙活。
叶以舒想不通,不知自己哪儿惹到她了。不过为了家庭和谐,他就勉强顺一顺这人的意吧。
路过拔毛小队,两小孩儿蹲在倒了沸水的盆前。那鸡毛被水一烫,味道冲鼻。
叶以舒看他家豆苗干活儿仔细,崔定捏着鼻子,那紧皱的眉头和嫌弃眼神跟他娘一模一样。
“好臭。”
“那你别吃。”豆苗道。
“我就要吃!”
“吃就得干活儿。”豆苗手上利索,这活儿他不知做过多少了,“我们比比,谁拔得快!”
“比就比!”
这小孩儿德行比以前好多了,至少不会什么都强要。
也不知道为什么,豆苗的话他最是听得进去,一有空就喜欢回他们那里黏着豆苗。
叶以舒乐得有人制他。
照着这样发展,以后宋枕锦走了,这宋家还算有个别的希望。
吃过早饭,就有病人上门。
宋枕锦开始忙起来,叶以舒跟他说了一声,带着两个小孩儿出门去。
先拿着从县里带回来的礼以及施唯让带的东西送去给他师父,问候过了,再去叶家看看。
这房子不住人,腐朽得就快。
瞧着那东厢房的茅屋顶,去年才换的,现下就已经发黑断裂了。屋檐下是密密匝匝的草碎,还有那雨滴落下的一排小凹坑。
叶以舒开了家门,豆苗跟崔定进去逛了逛,紧接着屋里传出来连绵不绝的咳嗽声。
“哥,蜘蛛网都有了!”豆苗捂嘴,呛得脸泛红。
“全是灰尘。”崔定跟猴儿似的,蹦跳着蹿出来,站得极远。
“家里没人住,这样也正常。”叶以舒立在门前,盯着正屋跟西厢房看。
他爷奶不在,那正屋落了锁。
或许是收稻谷去了。
小叔跟小婶那屋也没动静,叶以舒揣测,兴许偷偷摸摸又去旁的地方做生意去了。
他可不会以为上次警告过小叔一家就会放弃这个捞钱的生意,必定会躲藏着,去他也看不到的地方。
叶以舒看了一会儿,招呼两小孩关了门,直接去他二叔公家。
这会儿村里人几乎都不在家,要是找人,得去村周围的田地里。
稻谷青黄,谷穗低垂。
走过被踩实了的小路,两边的蝗虫、青蛙尽数往两边的田里飞奔。
农人在田里收割,稻香弥漫。
“哥!咱家的稻子也黄了!”豆苗指着自家坡下的田道。
叶以舒细看,瞧了半会儿才道:“那稀稀拉拉的,不是咱家的吧。”他爹种下的稻子,除了天色不好没收成的时候,其余都没有差了的。
豆苗:“是爷奶在呢。”
叶以舒道:“先不去找他们,找二叔公。”
村里就那么些田地,小孩儿从能跑的时候就各块田里摸鱼挖泥鳅,可谓是熟悉不已。
豆苗跟崔定往前跑,不多时,就听到两人的声音——
“二叔公!”
叶以舒找过去,见二叔公一家人正在自个儿的田里躬身忙活。
叶以舒打了招呼,跳下田,扎高了衣摆直接要了一把镰刀就开始干活儿。
两小孩儿见状,纷纷扔了手中没了腿儿的蝗虫,放弃刚刚看到的黄鳝洞,跟在叶以舒边上帮忙。
叶以舒道:“你们不去玩儿?”
“强身健体。”豆苗又看不怎么情愿的崔定,“你自己玩儿吧。”
“不好玩儿。”
“那我们比赛?”
崔定一下来了热情,他道:“比就比!”
于是乎,两人跟牛犊似地互相较着劲儿,勾着那稻子摇摇晃晃,惊起一片飞蝗。
边上,二叔婆用布包完了头发,树皮一样的手布满了茧子,快速而有力地抓住一簇簇稻子收割。
“先前你送回来那信,我们收了。里正那边也领到了县里发来的薯种,不过愿意种的人没多少。”
叶以舒躬着身,稻穗摇晃,窸窣声不断。
“地就那么多,这东西他们都没接触过,自然不敢种。”
“是,所以我们又去买了些来。等秋收完后打算多种些。”
“多种些也行,县里有人收。”
二叔婆听了便放心一笑:“你消息灵,有这句话我们就安心了。”
割了一会儿,叶以舒又问:“二叔婆,你知道我小叔小婶他们现在在哪儿吗?”
二叔婆道:“你一说我才想起,那夫妻俩没在镇上摆摊了。不过昨儿个还在村子里见过,这会儿不在?”
“不在。”
“地里呢?”
“就见到我爷奶。”豆苗在隔壁一行,落后了几米远道。
二叔婆道:“那就不知道了,不过这几日夫妻俩都在村子里。里正还叫我们看着呢。”
“看着?”
“可不是。”王玉霞压低声音道,“先前捕快又来了,但每次找不见人。你小叔跟小婶是犯了什么事了?村里现在应付着县衙里的人,都不安生。”
叶以舒目光落在跳到脚上的青蛙,顿了下道:“在外面跟人动了手。”
“原是这个。没打死人吧?”
“这倒没有。”
“那就是摊上冤家了,这是不抓他回去讨个说法誓不罢休。”
叶以舒微微点头。
“我们这边有人干活儿,你爷奶那边,要不去看看?”二叔婆怕哥儿这么明晃晃的做法在村里留下口舌。
叶以舒道:“待会儿去看看。”
在这边帮忙了半个时辰,两个小孩儿累得坐在倒杆上掰着蝗虫腿儿。看着是要下口。
蝗虫能吃,村里小孩儿没吃的,会将这抓了靠着吃。
叶以舒拍了拍手起身,跟他二叔公招呼了一下,转而带着两小孩去之前看到老两口那地儿。
谁知去了却不见两人,地里只有包子一家跟喜哥儿一家。
“阿舒哥哥!豆苗,豆苗你回来了!”包子、饺子还有喜哥儿三个小孩儿呼啦啦地跑到田坎边。
豆苗从田坎上跳下去,一把抱住自己的好朋友。两人没站住,惊呼着往田里倒。
崔定跳下去快,一手抓一个,才没让他们滚到泥里。
“我回来了!你们想我没有。”
“想!想死了!”小孩儿围作一团,眉开眼笑。看得几个忙碌中的大人都舒展了面色。
“舒哥儿。”包子爹招呼道。
叶以舒叫了一声“叔”,问:“叔,我爷奶刚是不是在这儿?”
“回去了。”
“那你们这是?”
“你奶请我们来收割,一天给二十文钱。”两家都是村里的贫苦人家,自家田地又不多,自己家的先收割完就会在村子里帮人收割,赚点零用。
叶以舒道:“叔估摸着这田能产多少?”
包子爹抓着那稻穗晃了晃,面上心疼难掩。他道:“这可是上等田,好好照料三石都有得产,现在怕不过一石。”
连下等田都比不过。
他们这些没田的人家,可羡慕得不行。这么糟践庄稼,心里始终不得劲儿。只收割时,小心翼翼不敢再落下些。
叶以舒道:“那叔可知我小叔小婶在哪儿?”
包子爹摇头。
正在叙旧的包子听到后转身,道:“阿舒哥哥,我们看到他们在山上。”
“什么时候?”
“就是今天早上啊。他们在你家坡地那边,不过后头又不见人了。”
“坡地?”叶以舒起身。
难不成是看上他们种的那些土豆?
那怕是去得太晚,都被挖完了。
“你们可知他们现在在哪儿做生意?”
“我小爹爹知道!”包子道。
“是,先前回娘家,在隔壁兴旺镇上见过。”包子的小爹爹道。
叶以舒谢过他们,也不耽误人家干活儿,自己往山坡上找去。豆苗带着崔定在这儿跟自己的玩伴叙旧。
上到山坡,下林村的一览无余。
村落人家不多,藏在山林中间。夏日蝉鸣激烈,鸟鸣急促,衬得那静静坐落在山中的房屋更加静谧安然。
若没那些纷扰,住在这样的地方,定是不差的。
收回神,他在坡地走了一趟,又在林子里逛了逛。也不见个人。
再往里边走,就会翻过山,直接到了上竹村。
两人总不能跑到那边去?
兴许是在山里藏着什么东西。又或是怕被抓,在山中躲藏。
看他爷奶还能花钱请人收割稻谷的样子,就知道叶家二老现在手里有闲钱。小叔挣的想必也给了他们的。
叶以舒在这边没看出什么问题,只好下去。
午间,叶以舒跟豆苗还有崔定是在他二叔公家吃的饭。后又连续几日,他都过来帮忙收割水稻。
二叔公家的田不多,收割完了又一起收自家的四亩田。
连续两日后,稻谷收回来,二叔公家帮着摊晒后。
叶以舒分了三成给他家,再留下交税的,余下的直接带去宋家。
下一年,这些田地就全给他两个叔公家种,只意思意思收点租金就成。
至于稻子,叶以舒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带回县里。
他们在县里是买米吃,买一次他爹娘就心疼一次,少不得在他耳边念叨。
这点新米带回去给他爹娘尝尝味儿,能带走多少就带走多少。
这会儿已然黄昏时。
天边霞光绮丽,如绸画铺卷。合着下面的青山、长河,美得惊心动魄。
“都这会儿了,还不见大郎回来。你去瞧瞧。”周艾在灶屋道。
“他去哪家看诊去了?”叶以舒放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起身。
“莲藕村。”
莲藕村与上竹村中间隔着一个下林村,叶以舒叫着阿黄往村口走,没多久,到了上竹村与下林村分路的岔道。
人不就在这儿嘛。
不过宋枕锦被人拦住了,细瞧,不是他小叔跟小婶是谁。
叶正松跟金兰也是从外面回来碰巧与宋枕锦遇到。他们见他身边没跟着叶以舒,想都没想就将人拦住。
宋枕锦看在哥儿的面上,问候了一声。
叶正松冷笑,还惦记着那房子,张嘴就讽道:“宋大夫现在靠咱舒哥儿养家了,村里人哪有你这样的福气。”
叶以舒一来就听到这一句,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可不就是,怎么娶了舒哥儿之后家里又是新建了房子,又还在县里买了个二进的院子嘞!”金兰那话里都是酸妒。
活像那房子合该是他家的一般。
真能忍?
叶以舒可不像宋枕锦,还能好脾气笑着。
他疾步上前,正要骂人,就听惯来不与人浪费口舌的宋大夫慢慢悠悠道:“是福气,这又是房子又是铺子的,不要他还跟你急。”
叶以舒一步在宋枕锦身后站定,又还听他道:“亏得叔家不做人,不然我肯定没这愁事儿。”
听听,听听!这阴阳怪气的模样,简直像跟村里的长舌妇斗过千八百回。
叶以舒震惊得半晌找不见自己的声音。
倒是对面的两口子,被宋枕锦噎了一番,正要发怒却见叶以舒跟个门神一样站在他后头,吓得脚底抹油,一溜烟就跑了。
叶以舒也不去追,看着宋大夫身体僵硬,手悄悄扣紧医箱上的袋子。
随后当没看见他一样错过身去,很着急一样,闷头往宋家赶。
叶以舒憋不住,哈哈大笑。
笑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他还当宋大夫会被欺负呢,但谁成想,他竟也有这样的一面。尖酸刻薄得跟村头那寡夫差不多。
宋枕锦耳边笑声缭绕,最后还是忍不住,转身挡在哥儿面前。
“别笑了。”他声音发闷,像溪水上罩了一层冰。
叶以舒见他面色殷红,一看就是害臊的模样。他笑得不能自抑,捂着肚子脑袋抵着他肩膀,时不时地抽气。
宋枕锦又羞又担心他给自己笑岔了气,手虚虚贴在哥儿后背,给他的顺气。
“阿舒,好了。”
“好了,好了。”叶以舒闷咳两声,迅速调整。
不能太得寸进尺,免得宋大夫恼羞成怒,以后收敛了脾气被人欺负了就不好了。
他忍了又忍,抿直嘴角,直起身来看到宋枕锦的眼睛。“遇到他俩,少跟他们浪费口舌。”
“嗯。”宋枕锦避开哥儿的眼神,紧了紧医箱,转身进宋家的院子。
叶以舒几步靠近,手悄悄勾住他袖摆下的手指。
未免宋大夫尴尬,叶以舒不再提刚刚那事儿,只道:“相公可知他俩刚刚从哪里回来?”
“不知。”宋枕锦进了屋,放下箱子,自个儿坐在书桌前的凳子上休息。
叶以舒给他倒了一杯茶,看着人端起来喝了大半杯。
又给他续上,然后才坐在他身边道:“明日你要看诊,你就先带带两个小孩回县里。我再去看看我小叔他们现在在做什么,过几日再回。”
“不跟我们一起?”
“我小叔他们始终是个隐患。小舟那事儿,该让小叔给个说法。”
“这事该我去。”
“咱俩一体,我去就是你去,没多大区别。”叶以舒三言两语决定好了之后的事,宋枕锦有心跟他一起,却被哥儿驳回。
第二日。
宋枕锦就带着两小孩早早赶路,回了县里。
叶以舒一大早起来,也去下林村候着他小叔小婶。没多久,见二人出发,他便也跟上。
看走的路,不是去他们丰年镇的,也不是去隔壁兴旺镇的。
叶以舒不明,紧紧跟随。
两人走山路,却往另一个陌生镇上去。
这镇名为杨柳镇,在更南边的位置。
叶以舒随在他小叔小婶的后头,看他俩一路走来,路上的行人但凡认识的都热情地给他们打招呼。
听那称呼,叫的是“宋老板”。
这杨柳镇与丰年镇差不多大,也就两条街可以售卖东西。而叶以舒亲眼见到夫妻俩走到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直接进了个铺子。
叶以舒停在外面,抬头一看。
“松兰食肆”四个大字招牌挂在那门上。
叶以舒轻嘶了一声。
他小叔小婶这生意做得挺好啊,食肆都开起来了。
瞧这食肆的规模,在镇上也是数一数二的。他小叔小婶可比他会做生意多了。
第67章 第 67 章 入牢
叶以舒没跟进去, 而是在街上随便个包子铺的老板询问。
“老板,你们这镇上那松兰食肆什么时候开的?先前怎么没见过?”
老板看这哥儿与众不同,是个生面孔。他当即笑着, 还有些自豪介绍道:“你有所不知, 这松兰食肆可是我们镇上现在有名的食肆。里边别的不怎么样, 但就一个麻辣烫, 据说是老板亲自从府城的大酒楼里学来的样式。”
“咱镇上的人,现在没有没去过他家铺子里的。”
“有那么好吃?”
“岂止!但凡吃过, 就没有不愿意回头再去。像我,一天不吃就抓心挠肺地想得慌。”
“这什么麻辣烫,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地方, 怎么先前没见过?”
“你去过府城吧?”
“去过啊。”叶以舒这谎话说得面不改色。
“那什么琼楼知道吧?”
“这又跟琼楼有关系了?”他小叔小婶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些。
“怎么不是!人家就是在那里学的, 不然味道怎么会这么好。”
叶以舒看小老头坚信不疑的模样,愈发怀疑他小叔搞了什么小手段。不说旁的, 就上次见过他俩处的那食材,也不至于不赶客啊。
怎么还客似云来了呢?
“小哥儿你别不信, 他家那东西的滋味,吃过的没有一个不喜欢。你自个儿去试试就知道了。”
“老板,他家什么时候开的?”
“什么时候……我想象啊……七月, 六月。对!就上个月。”
六月。
那不是他去丰年镇找了他俩之后嘛。
贼心不死啊。
叶以舒买了两个包子,又道了谢。然后直接进了那食肆。
这食肆铺面大, 还招了小二跟账房。进门之后见屋里客人都坐满了大半。
小二来招呼他, 叶以舒道:“你家卖得最好的来一份。”
趁着上菜的间隙,叶以舒打量着他身旁的一些已经上菜的桌子。
跟他那摊子卖的东西一样,有鸡汤饭、鱼汤饭,醪糟汤圆,麻辣烫。且那新上的东西, 土豆之类的都有。
他们哪里来的土豆?
他在县里找其他门路都不成,还是让宋枕锦要了种出来才种出来的。
叶以舒怀着这份疑惑,等到了上菜。
招牌自然是那麻辣烫,不过土豆也给他上了一份。
叶以舒尝了下,口味跟他娘做的那个几乎可以说是有九成像了。不过味道下得更重些,肉吃着粉,菜吃着有些许老。
尝过味儿,再细细看这一碗。
叶以舒就有些不敢吃了。
这炸土豆里面还有个肥硕的苍蝇,叶以舒差点吐出来。他赶紧放下筷子,打算去找他小叔小婶。
学了手艺,好歹交一点手艺费不是。
而且打着琼楼的名号,叶以舒还跟人家合作呢,这要是被那边知道了,这还是他家亲戚这般做,让他如何立足。
正要起身,两个捕头忽然挎着刀进来。
叶以舒当人家是盯上了他小叔,结果家人往桌上一坐,直接点了吃食。
原是来吃饭的。
叶以舒忽略了他二人,打算往后厨里去。
谁知才走到那帘子前,小二急急忙忙将他拦住。“客官,后厨不容人进去。”
叶以舒道:“行,我不进去。那你把掌柜的叫出来,说我有生意相商。”
小二犹豫地看着他。
“先前我们老板说过,我们做的是小本生意,攀不上其他大商户。不做其他生意。”
“你先说说,他们不同意再说。”叶以舒后退两步,坐回他那位置上。表示不会贸然闯进去。
小二还是点点头,掀开帘子进了后厨。
叶以舒久等人不出来,小二又给那边两个捕快上了菜。叶以舒等得无聊,干脆换了一桌。
两个捕快见人靠近,下意识摸到放在身旁的刀上。
抬头一看,见是叶以舒,当即笑着让开位置。
“叶老板!可巧了,在这儿都能遇上。”
要说现在县里做吃食的哪家酒楼名气最大,当然还是琼楼。但要问做寻常小吃食的人,那自然是叶以舒的叶家了。
两个捕快都是叶家摊子的常客,虽然叶以舒已经好久不去摊子上了,但原本去得也多,到现在也不至于把人忘了。
叶以舒笑眯眯道:“是巧了。”
“我们还说叶老板怎么不在县里开一间食肆,原来在这镇上开着呢。”
叶以舒摇头:“非也非也,这不是我开的。只开铺子的两个东家与我家有关系而已。”
“亲戚啊?”
叶以舒点头。
“对了,说起这个……”捕快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叶老板可见过你小叔,我们都几个镇都找遍了,那两人滑得跟泥鳅似的找不到。”
叶以舒道:“你们原是来抓他俩的?”
“也不说抓,只先前那案子一直没定案。县老爷急着年前把这些个案子办了。到底是不是他俩,得问了才知道。”
叶正松夫妇虽然没有定罪,但照着他们这么跑,多半就是跟他俩有关系。
叶以舒笑笑。
“这样,我帮你们一把。”
说着,叶以舒容他们先吃。自个儿又回到位置上,招来小二道:“小二,掌柜的可有说什么?”
小二为难:“掌柜的忙,您要不还是先用饭吧。”
叶以舒道:“劳烦您再跑一趟,再说一下。”
小二不耐,手上却被叶以舒悄悄塞了些铜板。他立即笑开:“成,再说一次。”
他将铜板迅速放进袖中,又回到后头去。
没一会儿,小二沮丧出来。看着像被骂了,绷着脸没了刚刚的笑意。
叶以舒有些良心不忍。
这小二看着才十六七岁,面黄肌瘦,看着日子也过得不怎么样。
他起身道:“还不成?”
“不成。”小二摇头。
叶以舒道:“算了,要不我自己去?”
叶以舒刚走一步,那小二立马张开手拦在他身前:“不行的,不能去。”
他反应过于激烈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还藏不住事,引得客人们也有些诧异看来。
“这后厨难不成有什么秘密,看一眼都不成?”
“当然,人家能做得这么好吃定是有秘方,怎么会容你去看。”
“你说得有几分道。”
叶以舒越过这没他高的少年头顶,看向那帘子。他道:“这样,你再帮我叫最后一次?”
“可是……可是……”
叶以舒又给他塞了银子,这次直接是一两。那少年抓紧了银子,不可思议地看着叶以舒。
叶以舒道:“我保证,就最后一次。”
要是不成,他就硬闯了。
“好。最后一次。”少年心一狠,憋着一口气掀开帘子进去。过不久,烦躁骂人的声音从后头传出来。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故意找事!都说了不做旁边的,不做旁……”
叶正松一身油出来,几乎在看见两个捕快的瞬间,转身就往后厨里去。
捕快显然也认出了人,抓起家伙就跟了去。
客人受了惊吓,一团乱地挤着往外跑。
有胆大地跟着钻进那后厨,也有试图趁机偷师的,却在进了那后厨之后,被惊得连连捂着嘴巴乱吐。
恶心!太他娘的恶心了!
那后厨糟污得跟茅坑一样,案台上油污都有指甲盖厚,他们刚刚进肚子里的那些个菜随意丢在地上,芯子都烂了。
那肉,不知哪儿弄来的淋巴肉。隐隐发臭,这又是夏天,苍蝇都在上面打转。
他娘的再细细一看——
“呕!!!”
蛆!居然都生蛆了!
不止是那些常客,连叶以舒这个才吃了一口的,都捂着嘴巴连连作呕。
那两个捕快,要不是叶以舒跟他说话打了一会儿岔,这会儿那东西怕是半数都进肚子了。
他们一边压住想要逃跑的叶正松,一边呕吐。
后厨糟污一片,臭烘烘的味道伴随着苍蝇的嗡嗡叫,听得人脑瓜子眩晕。
这玩意儿!这玩意儿他们此前为什么会觉得好吃!
为什么吃了一次就抓肝挠肺地想吃第二次。
“呕!!!!”
“差爷,抓了他坐牢!”
“呕——”
不知道情况凑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但凡看到里面是个什么情况的,无一不捂着嘴巴往外跑。
金兰早在听到小二三番两次进来找他们时就察觉不对劲儿,当叶正松起冲冲跑出去时,她就悄悄地揣上银子从后门跑了。
捕快只压到了叶正松,还是正正好将人脸压在那发臭的肉上。
这下不仅是捕快吐,叶正松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叶以舒被那臭肉混着臭脚丫子的味道熏得眼中冒泪水,他快速挤出去,蹲在门外吐。
而后陆续有人出来,那屋檐下人越来越多,最后直接蹲了一排。
路过的人看到这奇葩的景象,纳闷又好奇。
然后又是接着重复看,重复吐……
古往今来,大伙儿都喜欢看热闹啊!
叶以舒缓了好一会儿,还去刚刚那包子铺的老板家里借了一杯水漱口,这胸口的恶心才压下去。
他一脸青黑,看着那松兰食肆。
老板问:“客官,那边出什么事儿了?”
叶以舒摆手道:“老板还是不要打听的好。”
叶以舒就立在这门外,候着那捕快出来。可好一阵,里面又掀起一阵混乱。
叶以舒捂住口鼻进去,就听人道:“我当为何我们吃完就想吃,原来你这里面加了阿芙蓉。”
“阿芙蓉是什么?”围观的客人问。
那人将一袋子东西扔在地上,正好是两个捕快面前。
“阿芙蓉是治病用的一味药,但加入吃食当中,能让人成瘾。”
叶以舒看那洒出布袋子中的一点,目光凝滞。
这不是罂粟的蒴果!
*
叶正松最后还是被抓走了。
这食肆的老板被抓了一个,跑了一个,这房子也被封了。
账房拢着袖子,目光幽幽落在叶以舒的身上。
“小哥儿,自家人,何苦自相残杀。”
叶以舒不认得他,只道:“何来自家人?”
叶正松都能把他卖了换钱,哪里还是自家人。
账房道:“那我这工也做不成了,你是不是得赔我?”
叶以舒道:“人不是我抓的,你找赔钱的直接去找县太爷岂不是更好?”
而且两人都在这食肆里干活,肯定是早就知道这后厨里是个什么情况。知情不报……
叶以舒正要劝说两句,就见捕快将两人也带走了。
那少年泪眼哀求。
叶以舒劝慰道:“放心,怪不到你头上来。”最多挨几个板子,教训一下。县太爷还是很公道的。
食肆空了。
但他小婶跑了。
叶以舒不知道她会不会去找老两口,还是决定回去看看。
一天来往于两个镇,叶以舒累得够呛。
到了叶家,却见包子爹跟喜哥儿的爹立在叶家门口,跟老太太争论不休。
叶以舒看这样子就知道金兰没回来。
“李婶子,先前说好的一人二十文。你怎么只给了二十文!”
“我先前只说了二十文,可没说一人二十文。”李四娘拦在院门前,手插在腰上,竟然还有些得意。
叶以舒皱眉,刚走几步老太太看见他,赶忙扔下外面的人藏进了屋子。
包子爹跟喜哥儿爹垂头丧气。
“这都是个什么事儿啊!”
叶以舒叹气:“叔,她差你们多少?”
两人受惊,转头看是叶以舒,脸皮微僵地笑了笑。有些没法子道:“孩子不算,一家还差个二十文呢。”
“我补给你们。”说着叶以舒就掏钱。
“这怎么使得!”两人摆手后退。
“该给的。不过我只帮他给这一次,以后他的活儿你们慎重些。”叶以舒将铜板递出去。
两人犹豫着,叶以舒道:“拿着吧,本来该是你们拿的。”
“好,谢谢舒哥儿。”
两人拿上钱跟叶以舒连连道谢,叶以舒目送他们离开,然后去正屋里敲门。
“开门。”
敲了几下,不见开,叶以舒道:“李四娘,开门。不开我就撞门了啊。”
李四娘将门打开,骂道:“李四娘是你叫的吗?没教养!”
叶以舒道:“这不是跟你学的。人家干了活儿你还不给钱呢?”
“要你多事!”李四娘见到叶以舒就恨小时候为什么没将他扔茅坑里去。
“你得罪完邻里乡亲,看你以后日子好过。”
“干你什么事!”说着就要关门。
叶以舒抵着门道:“问个事儿,小婶回来过没?”
“没有。”
“确定?”
李四娘脸色一变,威胁道:“你打听这个干什么?是不是想带官府的人来?!我告诉你叶以舒,你敢动你小叔小婶,老婆子我就是拼了命,也要让你好看。”
“我知道我好看,不用您再拼命。”
叶以舒松手,转身离开。
既然没回来那就算了。
这事儿用不着叶以舒操心,官府要结案,自然得把第二个当事人也抓回去。
叶以舒在村中无事,第二日就回了县里。
等他去时,豆苗跟施唯已经从县衙里出来。
叶正松因为小舟的指认,加上在杨柳镇上做那恶心食肆,被当场打了板子关进了大牢。
至于金兰,也不知道躲藏到哪处了,叶家人也没去打听。
而村中更是不知情况,只当两口子又去了更远的地方做生意。
不过时日久了,李四娘两口子眼见着没有收到银钱,隐隐有怀疑。不过不是怀疑儿子被抓了,而是怀疑儿子跟媳妇带着银子跑了,不管他们了。
叶开粮成日里唉声叹气后悔没跟大儿子。
李四娘也无精打采,守着那余下的一点银子过活。
……
转眼一年冬。
叶家在县里终于盘了铺子,继续做那吃食生意。
施唯两口子也挣了钱,在县里买下宅院,定居在县中。
快至新年,叶正坤夫妻俩打算回村里一趟。半年未归,不知家中情况。再有家里那些亲戚,年节时也应该走走。
叶以舒没拦着他俩,他们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
入了冬,叶以舒之前在县里订的甘蔗也尽数收割到了工坊。叶以舒招了些原本就会榨糖熬糖的工人,将这工坊开了起来。
做出来的第一批糖出来,当天就按照承诺,拿到铺子里售卖。
冬日里最适合吃红糖鸡蛋,自然红糖出来一批就卖一批。
而细白糖更是好卖,叶以舒还没拿出来,闻账房就找上了门。他直接签了订单,给叶以舒工坊之后产的细白糖包圆了。
生意这般稳步有进地做着,光是工坊的一个季以来,入账就有三百两有余。
村中。
叶正坤跟李四娘坐着雇的驴车回去,手上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一到村子里,村中闲人拢着袖子,缩着脖子看了就嘀咕。
“那是谁?”
“瞧着穿得细棉袄子,头上还戴着银簪子。啧啧啧,相必是谁家的富贵亲戚回来探亲了。”
“瞧着有些眼熟啊。”
等人走近了,前面的一拍大腿站起来:“哎哟喂!这不是叶家老大夫妻俩!”
“嘿呀!真是!”
大伙儿迎接上去,七嘴八舌道:“叶家老大,你们可算舍得回来了。外面的日子过得好啊,瞧瞧瞧瞧,脸都圆了。”
有妇人拉住施蒲柳的衣袖,直呼:“看看着衣裳,细滑暖和,多好的布料啊!”
“还是外头能挣钱啊!”
“可不是!”
施蒲柳将自己衣服从人家手里扯出来,扯一次没成功,只好抓着那人的手挪开。
在外面做了这么久的生意,脸皮也不像以前那么薄。
她拿出准备好的糖果,直接打开了道:“难得回来,给乡亲们带了些糖。别嫌弃,一人抓点儿尝尝。”
“哎哟!客气了客气了!”那些个妇人夫郎们笑得合不拢嘴,可手上没半点客气。
这一兜子糖很快被抓完。
施蒲柳头一次在村中被人这么围着,迎来的人脸上还都是些笑。她也有些激动,脸上泛红。
也就是出去闯荡了,才知道以前在村中计较那些针线、鸡鸭多么浅淡。她心思开阔了,人这病自然也就好全了。
叶正坤跟施蒲柳在村口被围了一会儿,跟人说了说话,然后在乡亲们的笑声中离去。
“哎!瞧瞧人家,定是日子过得好,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可不是,以前还说舒哥儿没用呢。现在我家巴不得也出来那么个能干的哥儿。”
“再能干又如何,这都嫁人多久了,也没见肚子里有个动静。”
众人听着这酸言酸语,转头一瞧,是朱二家的。
有婶子看不过去,道:“我说朱二家的,刚刚是你抓糖抓得最多,现在怎么又背地里说人家。”
“你们不也一样,谁不酸!”
“哼,才不跟你说。”
朱二婶在村里名声本就臭,前不久,他家幺儿还把他孙子给推倒,断了胳膊呢。
现在她自家都不清净,几个年长的儿子在闹着要分家呢。
朱二婶一看他们不继续说叶家了,心里没趣。抱着抓来的两口袋糖,不怎么高兴地回了家去。
到家门口,小儿子在闹,几个大儿子在搬东西。
朱二婶一看,一口气上来当场上前抢东西。儿媳来拦,几个小孩又吓得哭嚎,一时间乱得不行。
再说叶正坤夫妻俩,这会儿已经到了叶家门前。
打一眼瞧见院子那堵墙拆了,脸上的笑意立刻没了。
建的是他们,自个儿一家搬走,这墙又拆了。反正就是不想他一家在这地方碍眼。
叶正坤干脆没看正屋那边,开了门进去自个儿那屋。
东西放下,施蒲柳一摸桌子上全是灰尘。她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开始打扫。
叶正坤看了看屋顶,有些地方都能看到天光。
又得重新修整了。
他出去找些干稻草来,走过院中,又往西厢房那边看了一眼。
几个月前,金兰也被抓了。不过她是从犯,关了一个月就放了出来。
金兰在牢里跟叶正松和离了,出了牢之后就留在了县里安分看着儿子念书。
至于叶正松,不知道要关到什么时候。
看了一会儿,叶正坤要出去。
谁知道正屋的门忽然被拉开,一老人杵着拐杖,颤颤巍巍走出来。
“是、是老大吗?”
叶正坤难以置信地看着老者,嘴巴张了张,说不出话来。
叶开粮立在屋前,满眼泪水看着他。
眼里尽是悔恨。
“老大,老大你回来了啊。”
一晃半年,叶开粮就像老了数十岁。今年也才六十的年纪,但跟他那八十多的大伯看着还苍老。
脸上长满了老人斑,骨瘦如柴。身上的衣服破旧,瞧着干硬不暖和,走路蹒跚,甚至得借助拐棍了。
叶正坤喉咙堵得慌。
余光中看到自己媳妇从屋里出来,叶正坤看着她,满眼迷茫。
施蒲柳在外做了这么久的生意,稳得住些,她问:“公公,婆母呢?”
叶开粮老泪纵痕:“屋里,气得躺床上几个月了。”
第68章 第 68 章 我心悦你
李四娘气成偏瘫了。
叶以舒知道这消息的时候, 还正在准备腊八粥。
听到来往于镇跟县里的车夫送来的消息,院儿里闹腾的动静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哥,咱回吗?”豆苗松开捏着阿黄狗耳朵的手, 问道。
小舟不知叶家情况, 也没去过村中, 只抱着阿黄脖子望着宋枕锦。
师父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叶以舒道:“回吧。”
爹娘既然送来了消息, 那就是这个意思。
于是他们当即收拾了东西,锁了门, 一起回了下林村。
到村中时,山雾弥漫,天上正下着细密小雨。西风微斜, 冰寒刺骨, 在外驾车的人都冻得脸上泛红。
匆匆到了叶家,院子里寂静得只有浅浅的风声。
叶以舒进门就看到那正屋门半开, 他爹在那屋里。
叶以舒跳下驴车,豆苗紧随其后。
叶以舒看着他急忙跑到那屋里看, 他回头对着宋枕锦道:“恐怕得麻烦你看看情况。”
宋枕锦道:“嗯。”
站了才片刻,施蒲柳迎出来。
“回来了。”
叶以舒道:“娘,老太太怎么回事儿?”
施蒲柳闻言叹气, 示意叶以舒跟宋枕锦到自家屋檐下,才低声道:“是被气的。”
“你小叔被关入大牢后再没出来, 你小婶也没回来过。老太太当是她俩赚到钱抛下他们老两口了……再有那朱二媳妇跑来她跟前说嘴, 这一气,人就倒了再没起来。”
叶以舒蹙眉,问:“那老爷子知道小叔情况吗?”
施蒲柳道:“多半是知道的,不过没敢再跟老太太说。”金兰与叶正松和离的事是要通知叶家的,坐牢那事儿, 也能从金家人嘴里传出来。
这要一说,疼小儿子如命的李四娘怕是要直接被气死过去。
“你们去看看,也记着别说漏嘴。”
叶以舒点头。
“小舟,过来。”施蒲柳招呼那最小的娃娃到家里坐去。孩子还小,叶家的其他事儿就不用他也跟着凑热闹了。
宋乘舟叫了施蒲柳一声阿奶,乖乖跟着他进屋。
叶家现在没了年轻人在,就老两口在家中过活。
那房门像是不常开,里面空气都是浑浊的。
叶正坤把那屋子里收拾了一通,把被屋顶落下来的雨水浸湿的被褥给换了,抱着要洗的出去。
全程一声不吭,也不看叶开粮期待的眼睛。
叶以舒让开路,等他爹出去。
他看着蹒跚老者道:“爷,让我相公给奶看看。”
“看吧。”叶开粮垂着头,声音嘶哑。不知什么时候,他头发已经全白。
他苍老的手紧了紧手中的拐棍,不敢看哥儿。
宋枕锦上前查看。
叶以舒就站在他后面一侧,老太太刚好能看见的地方。
世事无常,上次回来还活蹦乱跳的人呢,现在就成了这么个凄惨样。
嘴巴歪斜,半身僵硬,手不停地哆嗦着。
但还有精神死死瞪着他呢。
叶以舒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站在这里的好,免得把老太太气得更加病重。
叶以舒转身要走,叶开粮却立马道:“你爹娘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
叶以舒背对着老太太,也没看见人眼中闪过的一丝希冀。
“自然还是要走的。”
叶开粮无力抓着拐棍,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他颤颤巍巍佝偻着去抓,叶以舒给他拿起来递过去,看着两行动都艰难的老的道:“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我爹娘必定放心不下你们,会给你俩安排妥当的。”
叶以舒明白,两老的这样了,他爹绝对放心不了。
至于让他爹娘床前伺候,叶以舒是不许的。
现在老了知道后悔了,知道大儿子一家如何重要了。可以前做过的那些,并不是后悔就能抵消的。
宋枕锦检查完,对二老颔首,随后被哥儿拉了出去。
走到东厢房这边,叶以舒才问:“如何?”
“施以针灸,一两年兴许能起身。”
“那……”
叶以舒侧头,却是他爹娘已经走到身边来了。宋枕锦的话也被他们听过去了。
叶以舒看叶正坤眼里的犹豫与复杂,笑了下道:“爹,你想说什么就说。”
“那能治,就治可好?”叶正坤声音发紧。
施蒲柳没开口。
那两人到底是他相公的爹娘,当初再怎么闹,这血缘始终斩不断的。但那两人曾今如何对他家,对她的哥儿,她记得清清楚楚。
宋枕锦道:“若要治,伯父还是将人送去县里济德堂吧。这种治疗是长期的,我之后要去府城,还是找个固定医者好。”
叶正坤慢慢点头,看向叶以舒。
叶以舒道:“爹,别这么看我,我又没阻止你这么做。但有个条件,他们可以跟着你去县里,但之后照顾他们的人单独请,也不能跟我们住在一起。”
“好,好。爹去跟你爷商量商量。”叶正坤不敢看自己的哥儿跟媳妇,埋头去了正屋。
东厢房。
豆苗挨着他哥坐着,跟前站着施蒲柳。
“阿舒、豆苗,你们也别怪你爹。”
“娘,你怪吗?”叶以舒却是问。
昏黑的室内,他眸子亮如辰星,施蒲柳愣了一下,才笑着轻轻摇头。
她气质温婉,比从前平和又自如。手上有了事业,人也有了底气。
“我怎么会怪你爹。”
“只是心疼他。先前那般闹,最难过的是他。都决定老死不相往来了,回头一瞧,先前那般憎恶的人却躺在了床上,动不了了。”
“这憋着的一口气啊,出不去下不来,不知道该不该恨,该不该怨。这两日你爹跟失了魂一样,左右为难。”
“要娘说,两个老的而已,花几个银子照顾着也费不了事。”
叶以舒诧异她娘这般想法。
“我竟不知,娘心思这么开阔了。”
“这有什么,娘也跟着你做生意,看到的、听到的,见得多了。”
叶以舒笑容敛下,轻轻抓住他娘的手。
豆苗见状,抓住另一只。
“娘无所谓,那我更无所谓了。”
“娘无所谓,那我也无所谓。”豆苗跟着学。
施蒲柳展颜,一左一右摸着自家孩子的脸。她眼神再温柔不过,道:“娘这辈子,有你们两个才是最得意的。旁的,娘也不放在眼中了。”
“那爹呢?”
施蒲柳抚摸的手一捏,掐住叶以舒的脸。
“管你爹干什么,老娘自个儿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
“是,娘这想法对。”
叶开粮有两儿两女,大女儿不知下落,小女儿不常回来。叶正松在牢里,就只有叶正坤了。
就是他爹没回来没遇到他奶现在这样,村里为了老两口的安危,也会派人找他爹回来。
只因他爹是叶开粮的大儿子。
即便村里有叶氏宗族,但宗族最多让人来看几眼,又不做成日守在人床前的事。
在这个孝为天的时代,反正怎么都逃不开。
他爹愿意,那就他爹去操心吧。
……
老两口最后还是被送去县里了。
他爹甚至还通知了他小姑,但小姑就带着姑父来看了一眼,又回去了。
谁都靠不住。
到了县里,他爹给人直接在那济德堂旁边找了房子。又给直接请了个婶子看护两人。
至于看病,就直接请济德堂的大夫,按时上门。
银子给了,事情安排好,叶正坤又回来继续做吃食了。
时间愈久,家中也不提那老两口的事儿。只他爹娘偶尔去瞧瞧,日子跟从前没什么两样。
叶以舒倒兴起时去瞅一眼,每次都气得老太太像案板上的鱼一样扑腾。
有次刚好遇到周大夫在,大夫无奈直接赶他走说:“以后别来了,来一次我这针就白扎一次。”
这老太太气性还挺大。
行,在此之后,叶以舒就再没去过。
*
新年一过,春二三月各家各户去年播种下的土豆开始收成。
叶以舒这制糖工坊没得空闲,制完一批甘蔗,又开始做土豆粉。
源源不断的土豆从县里四处运送过来,叶以舒忙得脚不沾地。他这边土豆粉一做出来,当即放在叶家铺子里售卖。
最后人太多,索性直接盘了个杂货铺,专门卖这些白糖红糖还有土豆粉。
这一年,从春始,苍径县的百姓就开始有收成。
那种得少的人家自己吃,一两个就顶饱了。正好填补了这会儿已经吃完了的粮食。
有钱买肉的人家,将那土豆与肉一炖,整个村子里都弥漫着香气。
再有那些个种得多的,比方说包子家、喜哥儿家,那新年没吃到的肉到这会儿也补足了。
现在的土豆虽然降价了,但按照现在的三文一斤,几千斤土豆也能卖快十两银子。
家里一下有了点儿家底。
村中热闹,除了送往叶以舒家工坊的土豆,处处还有县里其他酒楼、食肆甚至还有外地的商贩进村中收购。
这一下子,村中人手有余钱。
而县里冬日里难得没几个饿死的人,那收的税还比以往多了两三倍。
春季县官考核后,还没多久,县里直接给换了个县令。
县中人还不知,叶家就先知道了。
已经是傍晚,霞光散尽。
叶家此时早关了门,却忽闻有人敲门。
叶以舒开门一瞧,是那小书生,谈无名。
“叶老板。”谈无名仰着脸,对叶以舒粲齿笑开。脸上圆乎乎的,还带着婴儿肥。
叶以舒看他家奴仆跟他同来,笑着将人迎进去。
豆苗听说谈无名来了,想着都这个时辰了,兴许上门有什么事。
但走到院中,就听谈无名说:“县中调令已经下来,祖父要立即启程回京都。我与阿兄也要跟着祖父一起走,今日匆忙前来,是想来跟叶老板……”
转身,看见豆苗又冲他笑道,“还有豆苗道个别的。”
“在县里,很高兴能吃到您做的吃食,也高兴跟豆苗结交。不过今日一别,往后不知能不能相见……”
说着,谈无名眼眶泛红。
偏他还极力睁着眼睛,看着更是委屈了。
叶以舒心里泛软,没忍住,弯下腰来轻轻摸了下小孩的发髻。
“若有缘,早晚会相见。今日一别此后虽见不得出面,但也可以书信往来。”
豆苗连连点头,也堵着鼻子道:“我给你写信,你也记得给我写。”
谈无名抓住豆苗伸来的手,弯眼笑得不舍。
“好,我给你写信。你也不要忘了我。”
“不会忘的。”豆苗保证。
孩提时得来的友谊不掺杂任何东西,分外珍贵。不过有些玩伴能走过经年,历久深厚。
有的却在岁月中渐行渐远,断了往来。
不过当下要紧,且看他们以后吧。
谈无名没在叶家待多久,因为走得着急,所以这会儿还要回去收拾东西。
他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叶以舒赶紧去厨房里提了半篮子家里做的酥肉,这孩子才脚步轻快地走了。
豆苗默默道:“他肯定有一半舍不得的是咱家的吃食。”
*
也不知春日是适合分别,谈家走后,宋枕锦也决定要去府城了。
走之前,他回了一趟村里。
宋仲河看到他回来,脸上盈满笑意。
“回来了,爹去买的豆腐回来,晚上正好煮鱼头豆腐汤。”
每次回来,最开心的莫过于宋仲河。
周艾站那屋檐下道:“杵在外面干什么,进屋来帮我烧火。”
“你自个儿烧不成。”叶以舒回她。
“就是不成,要吃你就得干活儿。”
“那我不吃。”
“不吃那换你相公来。”
这姓周的,当真是不饶人。
宋枕锦只要归家,宋仲河在,那饭桌上就会摆好了一桌子菜。
现在宋家房子修了,崔定习武也有了点成效,再有周艾的操持,宋家这日子也算过起来了。
宋仲河肉眼可见的高兴,但这高兴并没持续多久。
吃完饭后,就该说正事儿了。
宋枕锦放下筷子,看着又酌了几杯小酒的宋仲河道:“爹,我打算去府城。”
周艾忽然看来。
“去府城就去府城,难不成还不回来了?”
宋仲河啪的一下放下酒杯,胸口快速起伏,过了一会儿才哑了声音道:“又要走?”
宋枕锦道:“本该从师父那里学成之后就去府城的。”
周艾看身侧的宋仲河手在颤抖,眼眶也红了。她起身,悄然离开。叶以舒也离开,留他父子俩说话。
“那你之前怎么没提起过?”
……
“他极舍不得他那大儿子。”周艾与旁边的叶以舒道。
“还是愧疚吧。”先前做了错事,都没时间弥补呢。现在人又走了,也不知道人几年才回来。
兴许怕又如送去县里那样,十几年才回去。
周艾道:“我倒羡慕他有这么个儿子。”
“说得好像你不是他继母一样。”叶以舒道。
周艾胳膊肘往他这边一别,叶以舒躲开,抬头就见周艾没好气道:“就不该跟你这个哥儿说好话。”
“你那是好话吗?”叶以舒才不让着她。
父子俩在屋里没说多久,宋枕锦就出来了。不过后头不见宋仲河的人影,也不知道又抱着酒坛子去哪里了。
叶以舒问:“你爹不想你走?”
“他不想我就不走了?”宋枕锦看着身侧的人,长睫遮掩下眼中的犹豫。
他轻声道:“阿舒,我都安排好了。”
叶以舒:“嗯,安排好了就成。”
两人只在这里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收拾了些东西就离开了。走时,没见着宋仲河的人。
但周艾却难得跟上来送。
叶以舒拉着缰绳,看她。
“回去吧,你儿子又不跟我们去。”
周艾拧着眉头,嫌弃冲他摆手:“你一边儿去,不跟你说话。”
“行。”叶以舒对身旁的宋枕锦道,“跟你说的。”
他挪着让位。
周艾收敛了旁的情绪,望着那路旁的春草,声音低低道:“你爹我在家帮你看着,你安心在外求学。”
“谢谢周姨。”宋枕锦顿了下,眼里起了波澜。
周艾声音一重,越过他似看着那没心没肺的叶以舒:“照顾好自己。要有那个闲心,写一两封信回来。”
“好。”宋枕锦余光瞧着哥儿,眼神柔和。
“走吧,走吧。再不走天黑了。”周艾催促,退开让路。
叶以舒撑着宋枕锦肩膀冲着她摆手:“周姨,谢谢你了。争取我们回来,你再给家里添个丁!”
周艾刚刚酝酿好的不舍情绪顿时被叶以舒这句话拍散,她气急败坏道:“你个小兔崽子嘴里就没有一句好话!跟我滚远点儿,以后别回来了!”
“周姨,再见~”叶以舒笑得开怀。
宋枕锦看着哥儿侧脸,唇翘了下,可不知又想到什么,有些落寞地垂下目光。
赶路到县里,正好吃午饭。
宋枕锦也将要走的消息跟叶家夫妻说了。
“初八就走吗?”
饭桌上,施蒲柳头戴金钗,身着锦衣。瞧着的低调却也掩不住富贵。她跟逆生长一般,肤白面秀,只眼角几道皱纹。
她问的宋枕锦,却不见他回。
叶以舒见人在走神,道:“初八就走。”
叶正坤沉默不语。
这日子才安生多久,哥儿又得离开他们。
施蒲柳做了两年生意,人也自立起来。她心中只落寞一逝,不出片刻又着急道:“东西可准备齐了?娘跟你爹再出去采买些。”
说着就拉着叶正坤急忙出门去。
豆苗已经是个半大少年了,有叶以舒肩膀高。
“哥,我今年下场,你都不等我一起去府城吗?”
一开口就破相,还是那个喜欢撒娇的小孩儿。
叶以舒重重地薅了下他脑袋毛,看小孩被迫仰头,道:“童生而已,你夫子说你这都不过就逐出师门。”
“夫子才舍不得。”
“哥你路上的点心准备没?我也给你买些去!爹娘,你们等等我!”边跑边走,哪里来的半点稳重。
甚至小舟拿着书来找宋枕锦,都被他随手一薅,勾着脖子就出去了。
今日初六,初八也就一天后了。
叶以舒前几日已经随宋枕锦去拜会过宋枕锦的师父,之后又陆续将东西收拾得差不多,没什么别的事儿要做了。
这会儿爹娘走了,他们干脆生火做起了晚饭。
宋枕锦去了厨房,围着灶台打转。
叶以舒心里正在盘算去府城的事儿,跟了上去。
“相公,去府城你有落脚的地方吗?”
没听到人回答,叶以舒抬手在宋枕锦跟前晃了晃。
“相公?”
宋枕锦骤然抬头:“阿舒说什么?”
“问你去府城有没有住的地方?”
临近要走,叶以舒发现宋枕锦越发喜欢走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候梦中醒来,总能看到他盯着自己在看。
叶以舒有心想问,但每次被他岔开。
他原本还只当他不舍得这地方,现在越发觉得不对劲儿。
“相公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天色渐黑,厨房里却没亮烛火。叶以舒坐在灶前,宋枕锦能清楚看到叶以舒眼中的担忧。
他侧身面向外道:“阿舒,你想好了要跟我去府城?”
叶以舒皱眉。
“难不成我还说的是假话?”
叶以舒回想一下,只觉着几日宋枕锦吃也吃不好,睡也没睡好。他问:“相公,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宋枕锦避开哥儿的视线,轻声道:“阿舒不是说,等到流言散去,就跟我和离。”
叶以舒失笑。
他就坐在那火光前,身上笼罩着一层辉煌。
仔细想来,他似乎从未对宋枕锦表明过自己的心意,叶以舒见人抿唇不语的不安模样,心中柔和。
他认真望着宋枕锦道:“郎君,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心悦你?”
“咱俩虽然没有过正式的拜堂成亲,但早在来县里的时候我就说过,你再纵着我,我便不会跟你和离。”
“我说过这话,你不记得了?”
叶以舒看着宋枕锦的眼睛,却发现他闪躲着视线。显然,是根本没注意。
叶以舒好笑,放轻了声音道:“那我再正式地跟你说一声,这次你可听好了。”
柴火烧得热烈,哥儿坐在那火光照耀之处,眉目灼灼望着他。
“宋枕锦,我心悦你。以后你与我互相扶持,相伴一生,可好?”
柴火燃烧发出哔啵的脆响,叶以舒满怀笑意地等着他的回应。可事实并不如他所想,那立在昏暗处的郎君久久无言。
“可好?”叶以舒再问,却声音发紧。
宋枕锦逃避似地躲开他的视线,袖中的手紧握,轻轻发颤。
叶以舒看不见,但他却能感受到。
忽然之间,他就明白了临近离开,为什么宋枕锦越来越反常。他在火光中,本该暖和,可寒气肆意沿着血脉蔓延。
叶以舒脸上的笑意缓缓收尽。
第69章 第 69 章 府城
“你不愿?”叶以舒低着头, 声音几乎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他苦笑一声,又心里酸涩得发疼:“原来你还一直想着和离的事情,想着将我才你身边推开。原来你对我那些纵容都是在退让, 都是在陪我做戏?”
“不是, 阿舒。”宋枕锦猛然抬头, 眼前发黑。
“那你不喜欢我?不喜欢你怎么不早说?”
“没有。”宋枕锦着急解释, 又不知该怎么说。
他急得紧紧抓住叶以舒的衣袖,看叶以舒要将他的手拿开, 藏了许久的话冲破阻碍。
“阿舒,我孑然一身。离开县里之后,兴许辗转各地, 我担心我给不了你安稳的生活。你、你……”
叶以舒气得头脑发昏。
他都在思考之后去府城怎么生活了, 这呆子还没搞清楚他俩的关系。
“我怎么样?”叶以舒后退一步,狐狸眼静静注视着宋枕锦, “你愿意把我推开,那我找其他男人去?”
宋枕锦落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住。
他垂着眼睛, 声音滞涩,可不得不说:“我担心你,跟我会过得不好。”
“那我就跟别人过得好了?成、成!”叶以舒直接扯着人到书房, 拿出纸笔拍在桌上,“你既然这样认为, 那你把和离书写了。我跟别人过去!”
叶以舒将人往凳子上一按, 直接出了门冷静去。
胸腔里烧着一团火,再不走,叶以舒怕自己没了智出口伤人。
这呆子,气死他了!
他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难道他还没看明白自己的心意?
宋枕锦起身追出去, 哪知叶以舒脚步快,出门却不见了哥儿人影。
他绕街找,惶惶没了支撑。
找到最后失了力气,又担心哥儿已经回去,便回到屋里等着,呆坐在凳子上望着门口。
桌上纸张被风吹得轻响,宋枕锦看都不看。
他犹豫了很久,这一天如期到了。
他害怕阿舒跟他一起离开后在陌生的地方会过得不如意。他担心自己护不住他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给他想要的,他觉得自己不能让他像在县里一样轻松自在。
原本他设想了无数次的和离,可看着桌上这纸笔,他怎么都写不下去。
是不是错了?
应该在阿舒在县里那次说和离的时候就应该答应。
现在让他写,他觉得提不动笔。
宋枕锦眼中灰暗,像被灰尘掩埋。他如行尸走肉般起身,立在门前。
风吹过衣摆,轻轻飘动。
他呆站着,安静如枯木。
……
晚饭时分,叶正坤夫妻俩跟豆苗两个小孩回来了。宋枕锦做好了饭菜,好似如往常。
“阿舒呢?”
“哥哥说在施哥哥家吃。”豆苗道。
豆苗悄悄看了眼宋枕锦,夹了一口菜吃。
咦,怎么这么咸!
哥肯定是又欺负宋哥哥了,不然他哥怎么会让他注意宋哥哥的动静。
宋枕锦闻言,手慢慢放缓。
一桌子菜他吃得食不知味,叶家夫妻俩一口菜就着大半碗饭吃下,脸色难看。
今儿怎么这是,要走了舍不得家里的盐吗,这么使劲儿放?
小舟皱着小脸,仰头看着豆苗。刚张嘴要说咸,被豆苗捂了嘴,拉到屋里灌了几口水。
“咸,豆苗叔。”
豆苗点头悄悄道:“我也觉得咸。”
“吃饱了没?”
小舟点头。
豆苗捏着小孩儿脸道:“咸还吃,吃不饱我带你去吃其他的。”
“浪费唔。”小舟道。
“不浪费,你没看到你师父全给吃了。”豆苗揣测他哥俩夫夫闹什么矛盾了,拉着小舟关在他们这边院子,没去掺和。
叶正坤夫妻俩也察觉到一点不对劲儿,不过哥儿的事儿,一般都不会让他们插手。
他俩赶紧吃完,又留了点勉强能吃的菜放锅里,然后回屋去了。
另一边,叶以舒在施唯家坐了一会儿。
他被外面冷风一吹,脑子降了温。
他跟这呆板木头计较个什么!
外人眼中他怎样都是一对儿,宋枕锦犹豫,他不犹豫不就好了。反正无论如何都是他的男人,他担心个什么!
叶以舒冷静下来,思索他家宋大夫忽然闹这么一出的根因。
无非是宋家老爹太混账,惹得宋大夫幼时就独身在外。对自己没信心,对旁人也没信心罢了。
他叶以舒又不靠别人养,换他养宋大夫都行。跟他那敏感小心思又计较什么呢。
叶以舒吃完饭后赶紧回家解决这一桩事情。
天冷,他才不愿意分床睡。
想着解决的法子,叶以舒回到叶家。
他在外站了一会儿,心想着无论如何都得给人教训,让他谨记没了下次。
可走到门口,见宋大夫就坐在屋里。烛火只点了一盏,门半开着,火光风吹得摇曳。
宋枕锦一动不动,目光发直地看着门口,风吹得脸色发白。
叶以舒叹气。
这可怜模样,怪心疼的。
他一进门,宋枕锦一眼看来,飞快起身时带倒凳子。一声重响,宋枕锦如梦初醒。
他局促地往前走了几步,又飞快停下。
叶以舒看着他。
宋枕锦躲开他的眼神道:“吃饭吗?我去热。”
叶以舒没出声,而是一步步靠近他。他抬脚勾起凳子,在宋枕锦要走时抓着人往凳子上一按,抬腿就跨坐在他腿上。
叶以舒双手搁在他肩膀,抓住椅背,强势地将人禁锢住。
他目光描摹着宋枕锦的脸,徐徐道:“都成亲了,我还怕你跑了。”
宋枕锦哪里被哥儿这种姿势压过,腿上肉乎乎的,惹得他面红耳热。可又惦记着哥儿刚刚生气离家的事儿,脑子里只有“和离”二字在不停地转啊转。
他眼睫乱颤,脑子里的事儿还没捋清楚呢,就胡乱开口问:“回来干什么?”
叶以舒被他一句话弄得生气,抬手放在他面前。
“要和离书。”
宋枕锦手猛地拽紧叶以舒衣角,手背上青筋跳动,脸色瞬间苍白。他唤:“阿舒。”
叶以舒盯着他,等着他开口。
宋枕锦垂目看不见叶以舒神色,却始终也没听到他的话。宋枕锦心悬半空,没有着落。
“阿舒……我不想。”
不逼一把,宋枕锦就不会说出自己的心意。
叶以舒没管他的回应,只抓着他领口用了力气扯了扯,恶声恶气道:“刚刚立在那里干什么?想生病给我看?”
宋枕锦像个提线木偶,动作僵硬。
“没有。阿舒……”
叶以舒松了手,看着他不言。
宋枕锦双手从叶以舒腰侧穿过,然后猛地收紧。
他等不到叶以舒的回答,以为叶以舒真应了他之前的胡思,唇抿得失了血色。
叶以舒闷哼:“怎么,和离书写好了?”
“阿舒。”宋枕锦猛地拦腰抱住他,那力道极紧,仿佛要将他嵌入身体。
“阿舒,我不想。”
“不想什么?”
“不想和离。”
叶以舒感觉到他在颤抖,心里泛着针扎一般绵密的疼,他趴在他肩膀上气咻咻道:“我去年跟你说过不和离,你是根本没听进去。”
他试图坐直身子。
但宋枕锦头一次在意识清醒之下将他抱得如此的紧。
叶以舒索性放松,将重量全压在他身上道:“我这次再明明白白地跟你说一次,你既然招惹了我叶以舒,那就别想着还要将我撇开。我早就看上你了,不然你当这两年抛媚眼给瞎子看啊?”
“嗯。”
嗯嗯嗯,就知道嗯!
宋枕锦眼皮压在叶以舒颈侧,空落落的心一下子被填满。泉水有了泉眼,飞鸟有了河滩,他心安歇下来。
“别再提那两个字。”叶以舒揪了一点他散落的头发,暗暗威胁。
“好。”
“换个称呼。”
“夫郎。”这是宋枕锦在心中叫了千百遍的称呼,说出口顺溜得叶以舒都怀疑。
叶以舒捧着他的脸,眉头深深皱起:“你叫别人夫郎了?”
宋枕锦眼中全是眼前人。
“没有。只有阿舒。”
“再叫一声?”
“夫郎。”
叶以舒被顺毛了,他手窸窸窣窣往下摸。宋枕锦忽然一惊,抓住他的手,紧张不已道:“阿舒。”
叶以舒仰起头,黑发有一缕搭在细腻的颈子上。他眼里真带着几分疑惑道:“你不动我,也是因为担心和离的事?”
宋枕锦“嗯”了一声,将人往怀里又拢了拢的。
叶以舒很是诚恳道:“我当你不行呢。”
宋枕锦被哥儿一句话说得脸上绯红,冒着热气的脸贴在哥儿的发上降温。
紧张的氛围一下被冲淡了。
“阿舒,别说了。”
叶以舒忽然往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什么德行!
这憋着不说事儿,关键时候刺激你一下,多来几次人都要疯。
叶以舒松了口,又心疼地蹭了蹭那牙印才平心静气下来,跟他细说:“以后有什么问题,别憋在心里不说。你直接问出来,我定不瞒着你。”
“好。”宋枕锦将人圈得紧紧的,满是失而复得的后怕。
“和离……”
“不和离。”宋枕锦急忙道。
“那去府城?”
“一起,阿舒跟我一起。”
叶以舒这才放松了身体,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早这样不就好了,仔细想想,因为这点儿屁事儿耽搁了多少相亲相爱的时间。
叶以舒回想起来,以前宋枕锦怎么逗都不主动,原来是这方面的原因。
现在想想,憋闷不已。
他都已经想好当上头那个了。
*
初八。
宋枕锦跟叶以舒出发去府城。
走时,叶正坤跟施蒲柳万般不舍。从家里一直叮嘱,到了码头都还没停下。
“到了那边让人捎个信回来,爹娘也好知道情况。出门在外,跟阿锦好好相处,别动不动就欺负人。”
“还有小舟,这孩子还小,多多看着点儿。外面地方大,听说那人贩子也多。”
“在那边也别想着省钱,该吃什么,该买什么尽管卖。银钱不够了就写信回来,爹娘这边还存了不少……”
先前是来县里他爹娘担心。
现在去府城,叶以舒又体会到一次爹娘唠叨。
不过他也认真听着,让两口子安心。
豆苗红着眼睛在码头送,施唯两夫夫也跟着,眼中尽是不舍。
施唯道:“阿舒你等着我,我以后也去府城找你。”
“你只管来。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你们在家也记得吃好穿好,不用太过担心。”
“当初我一个人县里都闯了,府城也差不到哪里去。”
“话不是你那样说的……”施蒲柳听他这莽撞话,心里就不安心。
叶以舒笑得灿烂:“等我在府城扎根了,我就来接你们去。记得看好铺子,工坊那边也多多注意。不知道的去找闻账房。”
船只摇曳,在河中慢慢远去。
河畔的杨柳正抽了新芽,嫩绿纤细。叶家人立在码头,不舍地招手。
叶以舒立在船头,直到看不见他们。
宋枕锦看哥儿垂在身侧的手,看了许久才伸手牵住。
叶以舒反手一抓,给他握得紧紧的。他笑道:“怎么着,还没走就想回去了?”
宋枕锦不会他的调侃,只拉着人进船舱。
“外面凉,吹了容易生病。”
“哪有那么容易生病的。”叶以舒嘴上不退让一步,到行为还是顺着宋枕锦的。
船舱里,小舟坐在包袱堆里正在闭着眼睛默背着宋枕锦教导的草药药性。
刚离了豆苗,眼睫这会儿还湿着呢。
因着码头修建好,去府城就快多了。
从这边过去,顺水而下。
先走经过他们县的小河,河畔去岁枯败的芦苇垂在河面,与水中的蓝天白云同随水波飘荡。
船家撑船绕过那芦苇岸,行过两个时辰,汇入另一条河。
这河面宽阔,目光尽头与天相接,两岸修整,多有人工雕琢的痕迹。
“这河可是修建的运河?”叶以舒坐在船舱,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河面。
船家笑道:“是,南来北往,就靠着这条离水运河走呐。要不是谈县令又重修了咱县里的码头,我们也就只能靠着河里捕鱼才赚些生计。”
河流不算湍急,清澈如碧。
河面上偶能见过漂浮的水草,带上来一股泛着湿意的水汽。
走着走着,叶以舒有些晕船。
他软身靠着宋枕锦,手被他抓着按揉前臂掌侧的内关穴。
走之前千算万算,到那边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却忘了晕船这事儿。
叶以舒失了活力,他看着河面,目光顺着那在河面盘旋的飞鸟落下,看它细长的两条腿立在河中。
“船家,这河里还有暗石?”
“没曾见过什么暗石。”
“那飞鸟站的地方?”
“飞鸟站……”
叶以舒猛然站起。
宋枕锦抓住他的手,仰头不明情况:“阿舒?”
“快,船家救人!”
那哪里是个什么暗石,分明是个人漂在上面。瞧着那水波卷着衣服,飘来飘去跟一大团水草似的。
亏得叶以舒眼尖,不然就划过去了。
而船家看了半晌才看出来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哎哟!是个人!不会、不会是死了吧。”
叶以舒道:“管他死没死,万一是个活的不得捞起来看看。一条命呢!”
“是是是,夫郎说得极是!”
宋枕锦稳住人,看船家飞快撑船靠拢。
叶以舒在这摇摇晃晃中,刚刚压下去的难受又浮起。
他看那船家用那船桨勾过那人,蹲在船边脸色发青。
他忍不住干呕了下,隔着朦胧泪眼看那近了的水中人,还是个半大少年。
他不确定道:“没死吧。”
宋枕锦伸手勾住人头发拎着水里的人脑袋抬起。
手贴着他脉搏,随后将人往船上拉。
“夫郎,搭把手。”
叶以舒忍着呕意跟头晕,拎着人往船上提起。
正打算动手做心肺复苏,却在下一刻看他家宋大夫掐着人下巴清口鼻,随后将人倒挂抗在身前。
叶以舒看得惊奇,随着微微摇晃的船站起,就看那被扛起来的人吐出水来。
应是宋枕锦的肩膀连续顶着他肚子。
不消片刻,人呼吸顺畅,被他放下来又快速脱去了湿衣。
叶以舒赶紧去拿了件宋枕锦的冬衣出来,看他将人裹上。
小舟全程坐在原地,将他师父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等那少年缓过气,又被船家送来的姜糖水灌了下。迷糊睡去,小舟才轻轻挪到已经换好了衣服的他师父旁边,小声问询。
“救落水者,可将人放牛背或马背上牵牛马行走,又或如刚才那般”
叶以舒凑过去道:“还有一种法子。”
“如何?”
叶以舒道:“心肺复苏。”
又是那般不懂的话。
宋枕锦看着哥儿,握住他的手腕,忽然就手背贴在他额上。
叶以舒道:“我没说胡话。”
“没当你说胡话,刚刚不是还吐,现在可还难受?”
“难受。”叶以舒顿时靠着宋枕锦,闭眼不动了。
小舟静静往叶以舒身边挪了挪,学着宋枕锦刚刚的样子抓住他的手,找到他手上的穴位按压。
那力气跟小猫踩似的,没点力气,但可爱得紧。
叶以舒笑着看他一眼,由着小娃娃孝顺他了。
船家这时候道:“客官,那孩子怎么办?”
宋枕锦问:“这附近是何处?”
“附近都是山林,没个人家住处。他多半是从哪里漂过来的。”
宋枕锦看刚刚给那少年脱下来的衣服,瞧着破烂成条,磨损严重,多半是县里的孩子。
船家又道:“咱走的这条河一直到府城才有码头了,也没什么县城。”
宋枕锦道:“那就等他醒了再问吧,到时候我们再给他送回去就成。”
“诶!”船家应道。
到环绕府城的大河,两日就能到。因着码头修好,县里的人去府城的就多了。
府城外的河水平静,远看船如落叶飘动,缓缓而行。
那救起来的少年醒了,可问及他家里情况,却是一开口就见他警惕,自个儿往角落里蜷缩。
叶以舒抓着小舟挡在他跟宋枕锦身后。小孩抱着他师父的腿,好奇地歪着脑袋看着那角落里的少年。
“师父,他像阿黄一样。”阿黄怕人的时候就这样低低呜呜缩在角落出声。
船家瞧着也觉不对劲儿,他有些忐忑地看着宋枕锦。
“这、这可如何是好。”
宋枕锦半蹲下,看那少年。
他眼神透着野性,亮得如黑曜石。脸藏在头发中,身板结实,大腿跟手臂尤其有力。
看着也不像穷苦人家的孩子那样面黄肌瘦。
宋枕锦道:“我们救了你。”
少年往后退缩。
“你从哪里来,我们送你回去。”
少年扯了扯衣服,挡住自己半张脸。他鼻子动了动,在衣服上闻到了身前这人的味道。
他又看向宋枕锦,目光一转盯着他身后的小舟。
小舟不怕他,黑色的眸子看回去。
两小的像对峙,随后,那少年开口:“谢、谢。”
听这沙哑嗓子,跟当初的小舟一模一样。
“我们要到地方了,你家在何处?”
少年摇头。
“死了。”
叶以舒:“父母爷奶都不在了?”
少年像在解他们的话,好久才点头。
叶以舒看向宋枕锦。
“送官府吗?”
宋枕锦道:“让官府查一查吧。”
他们又不是慈幼院,专门收留孩子的。
船缓缓靠岸,两人付了银子下船。
叶以舒回身过来拎着小舟下来,后头那少年警惕地看着四周,紧随而下。
带来的东西多,宋枕锦直接找了码头上蹲着的挑夫帮忙挑走行李。
走着走着,就见那巍峨城墙横亘在面前。拦截了府城所有景,只给人留下它威严肃穆的第一面。
这便是他们县所属的府城,沐州府了。
*
叶以舒自出生起,还未曾来过府城。
进了城门,被高墙遮挡的城中景象映入眼帘。
府城车马来往,锦衣飘香。
看那眼前富贵人家手头抱着个白色绒球走过,细细一瞧,原是那长毛狮子猫。毛似雪,眼如琉璃。
眼前高头大马走过,又看那八抬大轿迎新妇的,后头抬着嫁妆的排场都值得驻足一瞧。
看酒楼林立,稍有人在门前驻足,里头的小二便跑出来满脸笑地招呼。
那客人半躲着身子,红着耳朵笑“不用不用”,那小二却是放了人,也没看那书生打了补丁的衣裳调笑。
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这看来看去,叶以舒只道:挺适合挣钱的地方。
第70章 第 70 章 跑空
府城大, 就是这街道也比他们县里的宽个几倍。
从城门口入,一路走来叶以舒看得眼花缭乱。以后有空闲了,定是要好好逛逛的。
不止是他好奇, 连被宋枕锦牵着的小舟都睁着大眼睛悄悄打量四周。
不过小孩怕生, 小身子紧紧挨着宋枕锦, 像小猫崽一样又怕又好奇。
眼前一暗, 小舟抬头。
却正正好对上紧跟着他们的少年的眼睛。
黑黝黝的,满是警惕与防备, 有个人往这边看来,他都能紧盯着人直把人家看得低头匆匆远离。
小舟眼睛发亮,伸手抓住少年的衣摆。
这衣服是他师父的, 穿在少年身上, 直接让小舟多了几分亲近。
少年看了看衣摆,又看着才到他大腿的小孩, 随即别开头继续盯着四方。
像个护卫,紧绷着身体, 眉眼都凶得紧。
“咱先去找个客栈住几日,然后再把房子租下来。相公,你那要求学的师父住在哪儿?”
“德荣堂。”
“哪儿?”
这不是送叶正松回去, 又去叶家追债的那家医馆吗?
“听师父说,他先前在德荣堂坐诊。住的地方跟师兄在一条街上。”
宋枕锦的师兄, 也就是他师父的大孙子。
“知道位置就好找, 咱到时候租房也看要不要往那边找。”
两人说着话,在街上随着人群走动。路遇的二层楼阁下,堆满了人。
叶以舒瞥了一眼,是人家在抛绣球。
两人绕行,刚快要走近, 那绣球却直直地朝着宋枕锦而来。
叶以舒抬手。
没等绣球落入他手中,就被旁边的少年拦截,一巴掌直把那绣球打入人群。
听得人群中有人痛呼,不过大伙儿顾着抢绣球,一下哄闹着争夺取来。
叶以舒却抬袖挡了他男人的脸,转头看着高阁。
一看就是那大户人家的姑娘。不满二十,但却眼波似春水,落在他这一方。
叶以舒赶紧提着小舟胳肢窝一提,放入宋枕锦手中。
宋枕锦将他抱住,不明所以,只手中力道重了些,他只能疑惑地被他拉着快速掠过这个是非地。
少年紧随其后,顺带警告地看着那楼上的人。
殊不知,阁楼的对面,一紫衣哥儿散着长发,满目笑意地看着一行四人。
到了人少处,宋枕锦听哥儿在耳旁抱怨:“长得好看还要担心被人抢!以后出去给你戴个面纱,让小舟叫你爹。”
宋枕锦眼里笑意一闪,低声应好。
小舟抱着他师父的脖子,配合地唤:“爹。”
叶以舒挑眉。
这小孩儿上道。
又看站在最外围的少年,绷着身子躲避所有人。不跟旁人挨蹭一下,那一碰就炸毛的模样,看得叶以舒愈发怀疑。
过了这一茬,两人又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路上不便,在后头挑夫的建议下,就近找了个客栈住下。
四人两间房,又要了点吃食跟热水。
也就从船上下来这一会儿,少年就好似不怕他们了。抓着筷子过去,立马跟饿了很久似地刨食。
“吃吧。”宋枕锦给小舟添了点蒸鸡蛋,催促小孩吃。
叶以舒道:“相公,你听没听过狼孩儿?”
“狼养大的孩子。”宋枕锦道。
叶以舒点头:“看他这模样就像。”
叶以舒说着,却一直注意着那孩子。听他说起狼什么的也没个反应,是他猜错了?
宋枕锦道:“吃完饭我们去一趟官府,到时候兴许就知道了。”
填饱了肚子再收拾收拾,接下来也没急着出去。
睡了个午觉起来,叶以舒跟宋枕锦才带着那少年跟小舟出去。
问路到了府衙,却见大门紧闭。
两人一靠近,便有人持刀出来,面露凶意问:“来者何人,来做什么?”
宋枕锦作礼道:“我们在水里救了一个孩子,不知他来处,所以送来此处。”
那人看了眼两人身边的少年,随后道:“知道了,回去吧。有结果会有人来告知你们。”
“这就行了?”叶以舒皱眉。
也不问他们在哪儿捡的,也不问这孩子情况。如此草率,看着根本就是敷衍人。
“行了,走走走!”
民不与官斗,叶以舒有不耐也不好开口。
他们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熟悉,还是谨慎一点好。
被赶走,那少年还一脸凶。叶以舒都看那守卫动刀了,忙拉着少年走。
来这府城第一遭,给人的印象并不好。
回程路上,叶以舒看着宋枕锦。
宋枕锦温声道:“先带着吧,那边有消息会通知不是。”
“你信?”
“不太信。”
“算了,还是我们自己请人帮忙找找吧。”
“嗯。”
两人当着少年的面商量,可少年笔直站在他俩后头,眼睛盯着小舟。就差头顶上竖两耳朵听着八方,拿一根棍子当武器了。
“明日我先去拜见师父的好友,顺带见一见师兄。阿舒可要跟我一起去?”
叶以舒道:“去,要是不跟着,宋大夫被人当街抢走了怎么办。”
宋枕锦失笑:“不会。”
“怎么不会。”说道这个叶以舒后槽牙都咬紧了,“刚刚那绣球可不就是冲着你来的。我都站在你身边呢。”
宋枕锦不知如何宽慰,只道:“我必定不会跟旁人走的。”
“府城水深,咱们也不熟悉。以后你要去个什么地儿得提前跟我说一声,免得我担心。”
宋枕锦道:“阿舒也要跟我说。”
“好。”叶以舒道。
转头看身前还立着的小小孩儿,叶以舒捏着他的脸道:“你反正就好好跟着你师父,绝对不能乱跑。这里不像县里大多人都认识你了,这里人那么多,你跑丢了我们可找不见。”
“听见了没?”
小舟乖乖点头。
小舟又看向少年。
叶以舒:这个是个小麻烦。
回到客栈,叶以舒又问了一番少年的来历。说到家住哪里,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了,一问三不知。
“相公,你看他像不像磕了脑袋?”
宋枕锦让少年走到跟前,在他头上看了一番,手忽然停在半空。
“是伤了。”
“我就随便一猜,还真是啊。”叶以舒看过去,少年往后退,被叶以舒抓着肩膀按住。
那头发微微撇开,靠近后脑勺的位置还肿起,被撞过的地方都已经结痂了。
“所以是摔成了傻子?”
在少年防备的目光中,宋枕锦抓着他的手腕探去。
少年要挣脱,小舟赶紧抓住他另一只手。顿时,少年盯着小舟安静下来。
叶以舒目光在两小孩身上打转。
才相处多久,这少年就这么顺小舟的意?难不成两个人以前认识?
“小舟,认得他吗?”
小舟仰头,隔着少年散下来的头发正好看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摇头。
“那他为何这么亲近你?”
宋枕锦松开手,将发带还给少年。
“虽有损伤,但只是表皮。影响不到脑子,他这般的,更像是自己不愿意。”
难不成真是山里的。
“小孩,叫什么?”叶以舒又问。
人家却不会他,只管将小舟圈在视线中。那模样,有点像狼守着自己的崽子。
“算了算了,先这么着吧。”
他家应该是跟小孩杠上了,在县里捡一个,来府城的路上又捡一个。兴许以后还得捡。
舟车劳顿,这少年没送出去,便让他住另一个屋子。
叶以舒不太放心让小舟跟他一个屋,但小舟不走,少年也不走。这看着是黏上他家小徒弟了。
叶以舒索给宋枕锦去安排,自个儿收拾收拾,早点躺下休息。
*
春雨斜飞,过河堤柳叶,尘埃消尽。自客栈往外看,河两岸挂了一片绿色帘幕。
晨起,客栈楼下大堂已经热闹起来。
叶以舒起床开门,带着一身困乏。宋枕锦则从旁边的门出,身后跟着一大一小。
叶以舒看宋枕锦的目光幽怨极了,哀哀切切,看宋枕锦跟看负心汉似的。
昨晚为了那两小的凑一起,又不放心这少年带着小舟睡,所以宋枕锦去看顾着二人,徒留叶以舒一人孤枕难眠。
他都抱着宋大夫睡两年了,一下人没在身边,睡得哪哪儿都不得劲儿。
宋枕锦抓上哥儿手腕,面露歉意。
“阿舒。”
“换个称呼。”
“……夫郎。”
叶以舒这才顺了气,先与他们一同下去用朝食。
四个人要了两屉小笼包,四碗粥。又来了三个小菜。
放县里,这一顿最多五十文钱,但这是府城,什么价格都翻一番,吃个朝食都要了他们一百多文。
这还是寻常客栈,换做其他酒楼,不得几两几两往外花。
这客栈住不得,得快点找房子。
他们对这地方不熟悉,只上午先打算去拜访宋枕锦要跟着学医的老者,再顺带看看他师兄。
德荣堂在兴安街,他们这会儿去本是先认认人,待找地方安定下来再正式登门拜访。
这医馆名声响亮,稍一打听就知道位置。
他们带着两小孩沿路找去,不用细看,到了兴安街就闻到一股药材味道。
那德荣堂招牌都做得极为华丽,乍一看不像医馆,跟那酒楼似的。
“瞧着比你们济德堂人少些。”叶以舒道。
这德荣堂前来往的都是仆从,门停的是车马轿撵。有大夫被仆从请出来,乘坐马车后匆匆离去。
“德荣堂名声响亮,请的都是府城的名医。要价高,寻常人家看不起。”
两人走到他家门前,便有人迎来问:“客官,看病还是取药?”
“不看病也不取药,我们来找人。”
“找谁?”
“贺伯愈贺大夫可在?”
“没有这个人。”店里的药童失了笑脸。
瞧他二人还算年轻,但后头带着两个小孩,定是哪家没钱的过来攀关系,求上门来看病。
这样的人他们德荣堂多了去了。
宋枕锦想了想道:“小哥面生,我们前些年来不曾见过。那贺大夫当时还是店里的招牌……”
“没有就是没有。没听过什么姓贺的大夫,你们要找,还是往别处去吧。不要耽误我家做生意!”
“且下次来时记得提前上门下定,大夫可不是当日有空的。”
怀着好奇上门,结果却被赶了出来。
怎么会没这个人呢?
叶以舒正想着是不是找错了地方还是怎的,忽见旁边黑影闪过。
眼见那新捡来的少年要冲上去揍人,他吓了一跳,赶紧给人抓住。
哪里来的小孩,脾气怎么比他还大。
少年挣扎,非要给那药童一拳。
这地方哪里是他们县里,万一惹到了背后的东家,人家轻轻松松使个绊子,他家宋大夫以后还怎么在这边混。
“小舟,让他别闹。”
小舟抓住少年衣角,仰头道:“哥哥,别闹。”
少年安分了。
叶以舒赶紧和宋枕锦一起离开这地儿。
“确定是德荣堂,你师父说的没错?”
“确定。”宋枕锦道。街上人来人往,他拉住不看路的叶以舒手腕,“兴许人家换了地方,我们先去师兄哪里问问。”
叶以舒点头。
也只有这样了。
宋枕锦的师兄在宝相街,位置在府城东边。
两人问路找去,却见他家门不开,人也不在。又去宋枕锦师父给的那医者的住址,依旧扑了个空。
这府城大,他们从西边走到东边,在外面耗了快一个时辰。连个人影子都没见到。
宝相街里,叶以舒干脆随便拉了个人问。
“这位婶子,您可知道这宝相街里的贺大夫现在住哪儿?”
那婶子手上挎着篮子,瞧着是刚买菜回来。
她防备地打量着两人,见身边还跟着孩子,才道:“贺大夫早不住在这儿了,但现在住哪儿,我也不知。”
“那你可知哪里能找到他吗?”
那婶子摇头道:“找不到,许久没在城里遇到他了。”
“那另一个叶大夫……”
“他倒是在,不过这个时候还在万嘉堂看诊呢。你们要找,去西街那边问问就知道了。”
叶以舒道过谢,然后道:“走吗?万嘉堂。”
“先找房子吧。”宋枕锦看着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两小孩,一个年岁小,一个还昨个儿才从水里捞起来。
叶以舒道:“行,先把他俩送回去。”
客栈在城南,走去费时,到了客栈后他们干脆吃了午饭,歇了一会儿才出门。
府城牙行多,叶以舒问了个口碑还好的,找了牙人就带看房子。
看来看去,最后还是选了离宋枕锦师兄近的,寻常院子,一个月租金要五两。
租好了房子之后,他们第二天就搬了进去。
来的时候家里收拾的东西多,被子被褥什么的直接给换上就能睡。又买了些菜,租房第一顿,叶以舒直接打了个涮肉火锅吃。
铜锅里热气升腾,在客栈克制了几日,总是能吃个爽快。
叶以舒面被热气蒸红,吃舒服了,才搁下筷子。
吃饱了,两人将小孩留在屋里,又锁了门才出去见宋枕锦师兄。
天昏黑,细雨濛濛。
两人在焦家门口,敲门几下,就有人来开门。
来人是个小孩儿,左右用红绳扎着两个发髻,那小模样跟宋枕锦的师父焦遇有几分像。
“阿锦叔!”
小孩声音响亮,欢欣地抓住宋枕锦的手往屋里拉。边拉边转着脑袋冲着屋里喊:“爹爹!娘亲!阿锦叔来了!”
原来是焦遇老爷子的重孙。
叶以舒顺手关门,看屋里焦诵出来。
焦诵还很年轻,二十八九。身边还有个妇人打扮的女子。一身枫叶红诃子裙,明媚好看。
“师兄,嫂子。”宋枕锦道。
宋枕锦拜的师父是的焦诵的祖父,焦诵亦是跟他祖父学的医术,自然该叫一声师兄。
叶以舒不算第一次见到他们,他将带来的上门礼递过去,笑着也喊了人。
“快进屋里坐。”女人招呼。
“小宝,跟娘去给你两个叔叔沏茶。”她将小孩带走,留他们说话。
“祖父之前捎信来过,信才到,你们也来了。”焦诵是个脾气温和的人,五官清正,说话也徐徐。
“先前没问清楚,来时不见师兄在家。”
“寻常我都在万嘉堂,祖父没跟你们说?”
宋枕锦道:“是我没细问。”
焦诵闻言笑开,手指虚虚点了点宋枕锦。“你啊,从小就是这个德行。只管自己,也不关心旁的。”
宋枕锦:“以后不会了。”
“师兄,我来找你,是师父说贺大夫也住这边。可我们打听过后,旁人说他早搬家了。”
“是,早搬家了。”焦诵叹道。
“这其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叶以舒问。
木湖玉带着自家儿子端茶出来,听闻他们说起的事儿,轻言一声:“说来,也是可惜。”
茶盏落在桌上,木湖玉牵着小儿坐在自己相公身边。
焦诵便细细将这事儿说了。
那贺大夫确实之前在德荣堂,不过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德荣堂原本是府城最好的医馆,焦诵之前都在里面看诊。不过后头东家换人,那医馆成了郑家的。
郑家做事不像前头的东家,心存仁心。
他们一心想着赚钱,那医馆里的药材、诊金,一下子都翻了倍。
还极为势利,专给府城的达官显贵看病。要是其他人来,需得提前付定银排队,到了约定的那天才能看上。
偏偏那里面的大夫都不是寻常大夫,有自己的本事,自然价钱高了也有人来看。
但并不是所有大夫都为了挣那几个钱。
贺大夫就是看不惯新东家的做派,想恢复从前那样来人都能看的样子。
东家不允,老爷子脾气也倔,直接不看了。
本来也没什么大事儿,可老爷子医术好,好些人指定要他上门去。老爷子不愿意,东家好说歹说不成,就强逼,最后闹到了公堂。
谁知那上面坐着的跟府城里那几家官商勾结,蛇鼠一窝,竟判了老爷子的罪则。
最后贺家为了保老爷子,不得不倾家荡产赔了银子,最后带着人搬走了。
“贺大夫看透了这些人的勾当,甘愿在乡野里,也不愿意回来了。”
“也就是说他现在不在府城了?”
“还在,不过在城外山下的一个村子里。他的子孙倒是还在城中,都是自己在家给人看诊,不进医馆了。”
“师兄,怎么才能找到他?”
“我给你个地址,你先去找他贺家子弟,找到后看他愿不愿意见你。若愿意,贺家人会带你去。”
“谢谢师兄。”
雨势渐大,天黑得快。两人告辞要走。
焦诵道:“已经黑了,家中有住处,就在这里歇吧。”
“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在,放他们在家不安心。”叶以舒道。
“孩子?”焦诵惊讶,“什么时候师弟都有孩子了,怎么也没来消息……”
“不是。”宋枕锦道,“一个是县里收的徒弟,一个是来时在河里捡的孩子,还不知该将他送哪里去呢。”
焦诵一听,摇头失笑。
“是我想岔了。不过你们既然把人救了,还是要慎重些,找官府……找官府是不成了。你们如何帮那孩子找家人?”
“他说都没了。问其他的他也不说。”
“那就只能先放在身边,以后多带出去看看。”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宋枕锦两人已经走到门口,叶以舒撑开伞,先步入雨中。
宋枕锦跟他师兄告辞,随后走到伞下。
叶以舒冲着屋里的一家三口颔首,手中伞被宋枕锦拿走。
两人离去,雨滴搭在伞面,如珠落玉盘。
伞微微冲着叶以舒那一侧倾斜,细雨飘进来,叶以舒又拽着宋枕锦的手臂往他那边挤了挤。
“明日去找贺家人,你小徒弟可要带着一起?”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那我也不跟着你,去做我自己的事了?”
“好。”宋枕锦捏住哥儿的手试了试温度,“出门在外,阿舒也多加小心。”
叶以舒来府城自然也不全是陪着宋大夫来精进医术的。他想来看看,能不能在府中做生意。
他工坊里的东西在县里已经快卖不动了。
府城人多,铺子开在这边,县里年年增产的土豆、甘蔗才能制成产品,卖得更快。
另一方面,他们才来府城两日就碰了几次壁,没点儿家底还在府城硬气不起来。
他家宋大夫还得在府城待几年,不能让人受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