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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 61 章 你若是害羞不敢抹,我勉……

    到了后半夜, 只剩下二少奶奶哭哭啼啼的哭泣声,以及夹杂着几句“周枭,你这个禽兽……”, 再后来,二少奶奶就被要挟着改了口, 忍辱负重喊了声“夫君”。

    绿樱为二少奶奶的遭遇感到难过, 就在她凄凄艾艾擦掉眼角的泪时, 脚步声在耳边响起。

    她猛地抬头, 就看到将军不知何时就站在自己眼前, 面容冷峻, 只穿了条褻-裤,赤着上身。

    她惶恐地赶紧低下头, “爷!”

    “去拿药箱过来。”

    绿樱反应过来, “是,奴婢这就去。”说罢, 她赶忙站起来, 去找药箱,再回来时,周枭已经坐在凳子上。

    “帮我处理下。”

    冷沉嗓音传来,绿樱哆嗦着手把药箱放到桌上, 掏出清创的工具, 给周枭处理脖子上的咬痕。

    也就在这时,她才发现将军下颌还有几道挠痕, 她再往下看, 结实遒劲的胸膛更是被挠花。绿樱忽然觉得二少奶奶战斗力也蛮强的,就是打不过将军。

    脖子上的伤口正在处理,周枭眯着眼看屏风后的床榻。

    “我难道做错了么?”

    绿樱心头一惊, 将军居然会问她这种问题:“奴婢不敢妄议。”

    “你是她陪嫁丫鬟,她的性子你难道不知?”

    绿樱哑口,犹豫道:“其实二少奶奶最看重脸面。”

    “怎么说?”

    “因为二少奶奶的娘亲在卫家是小妾,一辈子都被大娘子管着,毫无话语权,被欺负了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二少奶奶常为此感到难过,因而导致她嫁出来后就想要掌权,任何有损脸面,有损威严的事其实她都十分谨慎。”

    上次郝解元给她写淫诗秽词,二少奶奶硬是忍了下来,当看不见,后来被她偶然间发现,才得知二少奶奶一直隐忍着,忍到都快病了。

    可想而知,她坐上二少奶奶这个位置,付出了多少。

    周枭眉头先是紧皱,似乎不能理解她这种心理,但又想到她从锦州来到遥州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对她难道还不够好么?

    “我不是让她管着?”

    她想要掌权,他给她管内宅的权力不正合了她心意?还有比别人都高的月钱领着。

    绿樱欲言又止,小声说:“可是……爷你让她丢面儿了。”

    尤其今日之事,二少奶奶怎么会接受这么耻辱的折磨,还不是为了保住她的丫鬟一命。

    周枭冷哼一声:“要不是她在我面前屡屡提及二弟,我会这么对她?”

    不锉锉她的性子,分不清大小王了,别的事他都能容忍,这件事哪个男人能忍,他周枭名字倒过来写。

    绿樱听出他抑制的怒火,不敢再说话。

    周枭见她上完了药,示意:“去给她也上点药。”

    “啊?好。”绿樱愣了下,迅速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拿着药瓶过去。

    来到床榻前,绿樱就看到昏睡过去的二少奶奶,眼尾还残留着泪痕,有些地方破了皮,那处更是不忍看。

    绿樱虽说还未晓事,但毕竟从小跟着婆子见过不少世面,后来又被朱姨娘买回去,二少奶奶出嫁前,朱姨娘给她叮嘱了好些事,她其实都知道不少的。

    绿樱有些心疼她遭此一罪,给她上了药,回头给她盖上被子。

    一回头看到周枭在身后,“爷?”

    “你在这守着。”周枭取下祥云衣架上的衣服,“我去别处睡。”

    绿樱应声,目送他出去,直到门关上了,她才松了口气-

    次日,卫瑜然醒来时,刚一动身体,就感觉被碾过似的,很快,她想起昨晚周枭对她的羞-辱,沉闷闷的难受捂在胸口。

    “二少奶奶,您醒了?”

    绿樱的声音把她从那股情绪拉回来,然而她此时的状况……和床前的绿樱四目相对,更让她不自然了。

    “你昨晚都看到了?”

    谁能想到她这个没用的主子,差点连自己的丫鬟都保不住。

    “二少奶奶,这不是你的错。”绿樱知道她介怀,“绿樱会记得二少奶奶的好的,其实奴婢昨晚也对不住二少奶奶。”

    是她屈服在将军的威压下,亲口帮她承认二少奶奶昨晚叫得更大声。这何尝不是帮着将军羞-辱二少奶奶?

    周枭昨晚那声得意犹在耳边,卫瑜然眼神一黯,“算了,也不是你的错……”

    是她所遇非人,先是羞辱她,后来才牵连到周贯聿,最后又把绿樱牵连进来。

    “绿樱,我想离开了。”卫瑜然嗓音渐渐有了哽噎。

    绿樱诧异,转念一想又十分理解她,“那咱们要回锦州吗?”

    卫瑜然摇头:“我想去别的地方,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

    绿樱:“可是……咱们怎么生活啊?”

    身无分文的话,她们怕是连养活自己都难以做到。

    卫瑜然眼眶又红起来,“我不是还能绣荷包么,人有不同的活法,简单点总可以的。”

    她不也说挣到的钱比普通人都多吗?

    绿樱讶异:“绣荷包的确能挣到钱,可是将军会让咱们离开吗?”

    就是因为周枭不准她离开,卫瑜然才苦恼,“我被禁足了,禁止踏出营寨半步。”

    绿樱恍然大悟:“怪不得二少奶奶你最近都不出去,奴婢还以为你不想出去,没成想居然是将军禁足了。”

    新岁伊始,春天也要来了,这多好的日子,就算心里有气,出去走走,逛一逛都好过一直待在营寨里。

    “二少奶奶,要不你伪装奴婢逃出去?”绿樱提了个建议。

    卫瑜然担心她的安危:“那你怎么办?”

    这两天周枭用她两个丫鬟的命威胁自己,不是要卖给牙子,就是处死。

    绿樱想了想:“奴婢觉得将军可能并没有要处置奴婢和小桃花的想法。”

    卫瑜然不明白:“为什么?”

    绿樱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她:“昨晚将军让我给他处理伤口,问我二少奶奶你的性子。”

    卫瑜然凝眉:“你怎么说?”

    绿樱:“奴婢就说二少奶奶你要面儿,将军就说要不是二少奶奶总在他面前提起二少爷,他不会这么对二少奶奶你,后来他还让奴婢给你上药。”

    “之前小亳被查出来,按理来说这么大的罪,将军肯定会狠狠处治,可是小亳却只是被辞退。奴婢觉得将军可能只是嘴上威胁威胁二少奶奶你,并不会真正动手。”

    卫瑜然难以相信她这一番话,周枭这些日子对她的所作所为,怎么只是口头上威胁自己,他分明就是想要自己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

    “你被他迷惑了心智。”

    “奴婢不敢!”绿樱想了想,“不过这些事奴婢毕竟不是当事人,没有二少奶奶看得清楚,若二少奶奶真想离开的话,奴婢愿意豁出去帮二少奶奶。”

    卫瑜然躺下来,觉得这个方法也许可行,“咱们寻个机会,再跑。”

    主仆两商议好,绿樱站起来:“奴婢去给二少奶奶端早食过来,先吃点东西。”

    卫瑜然点点头,绿樱走后没多久,周枭就早练回来了。

    床上的女人一看到他就拉下张脸,周枭知道她心中有气,她丫鬟还说她要面儿,昨晚嘴硬一直强调他是周贯聿兄长的身份,到了下半夜不还是屈服了改口喊夫君?

    虽说只有一句,但也足够了。

    周枭坐到她面前,看着她拉着被子捂在胸口前,满脸警惕看着自己,顿觉好笑。

    “趁早忘了他,别总想着离开,就不用再吃苦头了。”

    “周枭,你这个混蛋!”

    卫瑜然一听他提起周贯聿,就想起昨晚他让绿樱亲口说她在谁身下叫得更大声的羞-辱,她今天醒来仍旧气愤不已,捞起枕头朝他扔去,却被周枭稳稳接下。

    卫瑜然气结,一股气堵在胸口,难受得让她几乎快呼吸不过来。

    “少生点气。”周枭颇有耐心说道。

    卫瑜然恨得颤抖,这男人怎么能这么轻而易举掀过他所做的事,并且毫无愧疚?

    秉持着眼不见为净,她打算不再理会他,看了眼这还是在他书房连接的卧房里,打算回去。

    但又碍于这个男人在这里,卫瑜然咬了咬唇:“你避让一下,我穿衣服。”

    周枭笑了笑:“你身上我哪里没见过?”

    卫瑜然被噎住,做了一番思想工作才掀开被子,当着他的面走下踏板。

    刚拿起她的衣物,周枭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还疼不疼?”

    卫瑜然用衣物捂着胸口,猛然转过身,发现周枭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魁梧孔武站在她身后,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那股气场威压难以忽视,卫瑜然有时候会发怵,可如今她才是那个想叫屈的人,憋了火也无处发泄,“不用你管。”

    她疼不疼,不也是他造成的么,现下来假惺惺关心没的叫人恶心。

    “给你买了瓶药。”周枭想到昨晚为了使她低头屈服,他一时没注意力度,把她伤到了,“你擦擦吧。”

    他结束操练就出了一趟营寨,特意给她买来专治那方面伤势的药。

    卫瑜然目光扫过他大手上拿着的小小一瓶药,柳眉凝起,难以置信。

    “你若是害羞不敢抹,我勉为其难帮你。”

    周枭微拧眉心深深看着她,终究还是怕她从此对房-事产生抗拒。

    卫瑜然一时觉察不出他是在羞辱自己,还是真心的,但毫无疑问的是她被他这不知羞耻的话惹恼了,面红耳燥,她又羞又怒:“周枭,你这人没见女人?”

    这种话他都能说得出来?

    周枭紧了紧下颌,沉下脸来,对她的骂已经习惯了左耳进右耳出,转身抬手把药搁到桌面上,嗓音冷沉:“药给你放这,爱用不用,疼的也不是我。”

    第62章 第 62 章 你就只知道威胁我

    “我不需要。”

    卫瑜然恨他昨晚这么折辱自己, 今日又来借着这借着那的一点小恩惠来关心自己。

    她始终记得,他让自己改口喊“夫君”的时候,那阴沉沉的嘴脸, 仗着他健壮的体格,结实的躯体, 对自己威逼利诱, 她挣脱不开他的束缚, 又恨自己不争气, 居然在他的威胁下就改了口。

    卫瑜然越看这瓶药越想扔了, 周枭的手刚松开, 后脚她就拿起,然而在她刚扔出去之际, 药瓶在空中被一只大手倏然接住。

    她错愕看着周枭转过身来, 冷着脸看着自己,卫瑜然赶忙用衣物捂得更严实一些。

    但她不知的是, 以周枭的身高角度, 可以看得到她腰侧若隐若现的雪腻圆-臀。

    周枭抿唇静看她须臾,握紧了手中的药瓶,许是觉得她会出现上次不喝药让身体恶化下去的状况,剑眉一拧, 抬手径直箍住她白臂。

    卫瑜然没料到这个情况, 被他拉着上前,周枭刚坐到凳子上, 下一瞬她就跌进他怀里。

    “你要做什么?!”卫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拉拽吓到, 手中的衣物掉落,没了遮掩,她就如昨日那样趴在他胸前。

    许是这一幕太过印象深刻, 卫瑜然顿觉耻辱,看向男人的眼神不知不觉浮起怨恨,声色俱泣:“你又要羞辱我吗?”

    周枭对她的污蔑忍了又忍,单手挑开瓶塞,粗粝的掌心倒上了晶莹流淌的药膏,散发着一股淡淡药味清香。

    卫瑜然闻到这股清香时,还不知哪里传过来,就在她目光扫过桌上的药瓶时,忽然浑身一激灵,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竟然在给自己上药。

    还、还是用手!

    卫瑜然意识到这个的时候,整个人顿时泛起一层粉,眼神迷离,巍巍颤颤地紧紧扣住他双臂,“你、你住手……”

    周枭板着脸,对她的请求无动于衷,不过掌心触碰到柔软和湿润,确实有些动摇他神魂。

    尤其眼前的女人雪腻肌肤泛粉,好似一朵盛开的桃花,半睁半颤的睫羽在窗牖的日光下拓下一片浅淡的阴影,秀挺鼻尖含蓄地浮现一层细微反应,秀口微张,许是太近,他甚至能听到她秀口呼出来的气息。

    周枭紧盯眼前这副逼真到仿佛冲出画卷的芙蓉面,喉结滚动。

    “你快住手……”卫瑜然艰难抬眸,义正辞严控诉他,可说出来的话却软绵绵毫无威慑力,视线刚扫过男人滚动的喉结,她还没反应过来时,秀口便被人堵住。

    卫瑜然双手从紧抠他双臂,到松开慌乱抵在他胸膛前,欲将这混蛋推开。

    过了不知多久,周枭放开她时,药上好了,嘴也亲了,嘴角压着心满意足的笑意。

    “下次不肯上药,我就当你想让我帮你。”语气冷沉,周枭仍然板着一张脸,铁面无私,好似多么正直。

    只有卫瑜然才知这人做得多过分,这男人的强势让她想起来之前被他亲自喂药的可怕记忆,哪是喂药上药,分明是占她便宜!

    她从他怀里挣脱开,气得发抖,漂亮眼眸里满是恼意,娇声怒斥:“流氓!”

    周枭喜提新称号,剑眉拧了拧,随即舒展开,“你喜欢叫便叫,有谁会相信你?”

    说罢,他冷冷一嗤,显得卫瑜然的愤怒仿佛化成了水,毫无杀伤力。

    她眼睁睁看着周枭把药瓶放在桌上,站起来,转身离去。

    “……”-

    周枭出了书房便去找潘旗,让他撰写奏疏。

    前段日子周枭让田镇帮忙调查佘佴咏德,这一调查竟真的调查出一些东西来。周枭拿到了一份名单,上面的名单皆是朝中文武官预定北珠的名单。

    去年定北转运使凭一北珠成为官家眼前的大红人,让朝内外迅速掀起好北珠之风,价格水涨船高,而朝中大臣更是盯上下一颗最大最好的北珠,不惜花重金在佘佴咏德那里订购,每个人都想走各种关系让其把最好的北珠留给自己。

    这份名单,周枭刚拿到手的时候,便被上面巨大的定金数额惊愕到,这么多钱全都用来买区区一颗北珠,更别说有定北转运使动用军费这种前例,这得造成多少钱财或是军费流到魏人手里?

    小小一颗珠子,便让朝中大臣主动和这个魏人来往密切,这不得不让人警惕。

    但如今仅凭这个名单,还不足够叫停这股风气,而定北转运使动用军费买北珠一事,他手头上也并未有足够的证据让官家定罪,但有些事怕拖下去酿成大祸,于是只能通过奏疏告知官家这股风气会导致我朝钱财外流的情况,盼能引起官家的重视,早些遏制这股风气。

    潘旗却有些犹豫:“爷,官家对北珠的喜爱正在兴头上,咱们这么写会让官家不高兴的吧?”

    官家对北珠的喜欢有目共睹,谁都不敢触霉头,这时候他们提出不宜过度追求北珠,这不是让官家不悦么?

    “有事我来担,若是人人奉承追捧,而没有人敢指出背后带来的潜在问题,届时形成大祸,受难的还是百姓。”

    周枭让他只管撰写上报,剩下的他来担。

    潘旗见状,也只能如实撰写,呈报给官家-

    而另一边,绿樱给她端来早食,看到二少奶奶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桌边,垂着眸,神情有几分呆滞。

    “二少奶奶,早食来了。”她把饭菜端到桌上,看到旁边放着一瓶药,“这是……”

    卫瑜然听到声音,醒了醒神,赶忙将这瓶药收好,“端回竹轩居吧,不想在这里吃。”

    绿樱觉得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应声后跟着二少奶奶回到竹轩居。

    吃过早食,卫瑜然便开始盘算她的钱库,将卖荷包挣到的一千三百文钱数了数,又把之前领的几次月钱,一共二十两白银收到包袱里。

    接着便是考虑需用什么借口让绿樱出去,卫瑜然思来想去,最后只想到她前段时间被周枭毁了一套衣衫,正好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让他赔给自己。

    卫瑜然过去找他时,其实心底仍旧抵触,尤其他今早那样对自己,她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自主掌控。

    搽药这种事情,她哪怕不想做,他都要强行帮她,说好听点是帮忙,难听点可不就是她作为二少奶奶连说不的权力都没有?

    他问过自己么?没有。

    就如同他怀疑自己时,只愿相信他自己,她的躯壳是他的所属,她的思想不允许有个人意识,她连自己夫君的名字甚至都不能提,相处久了才知这人专-制蛮横到令人发指。

    她必须离开。

    “坏了?”周枭想起前段时间大搜查的时候撕毁她那身衣裳,“那就让人给你做两身。”

    “那你准许我明日和绿樱出门去逛逛。”卫瑜然语气平常,“你把禁令解了吧。”

    这话一落,卫瑜然就看到周枭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过来,她面不改色与他对视。

    周枭背着手:“库房里不是还有好些布料?叫个裁缝上门给你做。”

    见他不答应,反而提起其他,言外之意其实很明显了,他仍旧不准自己出去,卫瑜然面上佯装微恼,心思却活络起来,“库房里的样式我不大喜欢。”

    周枭眯眼,负在背后的手收拢,“最近外面人员复杂,我让李勇跟着你。”

    今年开春,官家扩大榷场货殖的政策开始落实,榷场涌入了比去年更多的人,人多眼杂。

    “说到底,你不就是不想让我出门?”卫瑜然真的恼了,语气拔高了些,“难道你要把我困在这里一辈子吗?我是你的金丝雀吗?”

    周枭听出她话里的怨念,也冷了脸,“你心里在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两天闹着要离开,还不是为了周贯聿,就因为他烧了那些信和大氅,和自己闹到现在。

    卫瑜然拿他没办法,气得只能回去。

    当晚不吃饭,用来表示她的抗议。

    绿樱担心起来:“二少奶奶,咱们真的不吃饭吗?”

    卫瑜然顺不下这口气,也深感无力,在营寨里,周枭一言堂,全寨无人敢忤逆,她连出门都成问题,谈何离开。

    “不吃。”

    两天不吃饭的消息传到了周枭耳里,绿樱看到他板着脸过来,赶忙回卧房告知二少奶奶。

    卫瑜然看到他过来,面色苍白地转过头。

    周枭看到她又一副病怏怏的状态,“你到底想做什么?”

    “让我出去做两身衣裳。”

    周枭面色一沉,冷声反问:“你那是做两身衣裳?”

    卫瑜然躺在床榻之上,枕着枕头,用手帕擦擦眼尾的泪,怨恨地看着站在床前的高大男人:“你看,你从来就不相信我,我连做两身欢喜的衣裳的资格都没有。”

    说完,她翻了个身,面朝里面,细盈盈手腕握着手帕一直不停擦着泪,好不委屈。

    周枭静静看着她背影,又看了看一旁放到凉的饭菜,“那我陪你去。”

    卫瑜然顿了顿,暗恼,又继续啜泣擦眼泪,“就只知道怀疑人,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让我死了去好称了你的心意。”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么样?”

    “让我和绿樱出门做两身衣裳。”

    “……”

    周枭深呼吸,“行,我答应你,你若是敢离开,你另一个丫鬟的下场绝对不会好过。”

    卫瑜然转过身恨恨剜他一眼,“你就只知道威胁我,这两日你羞辱我还不够吗?”

    一想到他用自己丫鬟要挟自己当面做那种事,卫瑜然眼眶终究还是不争气红了起来,泪眼模糊,“你把我看做什么了?妓女吗?我难道连基本的尊重都不配有吗?”

    “若不是你总在我面前提他,我会如此恼火?”

    周枭看到她梨花带雨的脸,心里烦闷得很,想起她丫鬟说过她要强要面儿,“你不是那些妓女,只要你以后不再提他,我自然会好好待你。”

    卫瑜然一边哭,一边含泪讽刺:“好好待我?你所谓的好好待我就是怀疑我,不分青红皂白凶我,当着我丫鬟的面羞辱我?”

    周枭握紧手,无言以对。

    “寨里的人喊我二少奶奶,喊的是周府二少爷的妻子,我与你不过错误睡过几次而已,我说过要当你的人了吗?”

    “你再提他一句试试?”周枭眼神变得阴霾。

    卫瑜然见他变了脸色,心里发怵,之前试过他的手段,逞一时口舌之快她没有半点好处,卫瑜然又用手帕擦擦眼尾,“我给你睡了那么多次,居然连出去做两身衣裳都不行,谁还想当你周枭的女人?”

    周枭深深盯着她,终究还是退一步:“准许你出去,你最好是出去做两身衣裳。”

    后面一句他咬牙切齿。

    卫瑜然吸吸鼻子,柳眉微拧,“我不做两身衣裳还能做什么?”

    周枭冷声:“你心里清楚。”

    卫瑜然眼眶湿红,含了一股气:“过两日我恢复气血再和绿樱出去,给你也做两身春天穿的,够了不?”

    周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春天确实快到了,他也得做两身春天穿的,大手一挥,上前坐到床边,看着床榻上女人的娇容,“既然要做,那就多做两身吧。”

    “……练功服有些破了。”他暗示。

    卫瑜然拿着擦泪的手帕愣住,隐隐察觉这个男人貌似吃软不吃硬,回想这段时间还真是,每次吵到急头白脸,到最后她都抵不过他残暴手段,哪怕他说不过自己。

    卫瑜然撑起半个身子,许是这两天不吃饭,弱柳扶风似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知道了……褻-裤有没有破?”

    周枭伸手抚上她双肩,卫瑜然柔柔掀起眼帘,紧接着柳眉微蹙,用手帕捂住嘴,低头浅浅咳嗽。

    周枭见状,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卫瑜然也就顺势靠在他胸膛上,脸颊贴在周枭心脏处,眼睫一颤一颤,好不娇媚。

    “褻-裤……我倒是没留意。”

    卫瑜然放低嗓音,柔声道:“我记得你有件不太合身,是不是穿得有些难受?我待会过去帮你看看,破了我就给你一并做两身。”

    这么小的事情她都记得,还是褻-裤如此贴身的衣物,周枭心里划过莫名的暖流,沉声:“好,那就劳烦卫娘了,这两天你多吃饭,你都瘦了。”

    卫瑜然勾着手帕的葱白细手轻轻抚上他的胸膛,浅浅嗯了一声。

    周枭将怀中柔软的女人搂紧:“还疼不疼?”

    卫瑜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不怎么疼了,你买的药挺管用的。”

    周枭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软玉怀香的滋味了,卫娘也不再和他吵架,“有用就行。”

    第63章 第 63 章 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

    卫瑜然休息了一天, 得了空就去给周枭看看衣服有没有破,记下来说褻裤也需做两身。

    她能明显感觉到这两天周枭的气顺了不少,可她的气一点也没有顺下来, 反而随着周枭对自己和颜悦色,她心里越发堵。

    绿樱匆匆回来, 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二少奶奶, 奴婢按照您的吩咐, 已经得到爷的出寨准许了!”

    二少奶奶也留了一手, 让爷以为二少奶奶过两日会和她一起出门做两身衣裳, 届时爷的注意力必定落在她们两人的出行上。殊不知二少奶奶今日就让她以月事来了, 得出门买月事带为由,让爷同意她出门。

    丫鬟出门采购一些女儿家的东西, 爷一般不会起疑。

    得到准许, 卫瑜然从箱子里掏出原本就收拾好的细软,和绿樱换了衣服, 再挽上丫鬟的发髻。

    临走前, 卫瑜然到底还是担心绿樱:“你和小桃花真的不会出事吗?”

    她怕周枭这个人迁怒无辜。

    绿樱摇头,直觉不会,但也做好了被惩罚的心理准备,“二少奶奶, 你放心吧, 奴婢觉得顶多是和当初的小亳一样,被将军赶出去, 到时候我们正好就可以去找二少奶奶, 当下当务之急是二少奶奶能够脱身,逃离这狼窟。”

    “若真是这样,自然是最好, 就怕……”卫瑜然就怕周枭对她们两个动手,卖给牙子或是处死,她不间接害了她们两个么?

    卫瑜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绿樱,这是我写给他的信,倘若周枭真的要对你们动手,你就把这封信给他。”

    绿樱眼里顿时就涌了泪水,“二少奶奶……”

    卫瑜然拍了拍她,叹了口气,她们也是走投无路了才不得不使用这个法子,和绿樱告别后,卫瑜然一路低着头来到马车前,坐上马车,拿着准许令,让侍卫载着自己出门去。

    前脚刚走,后脚绿樱就得知周枭要过来竹轩居。

    她赶忙煮了一碗红糖姜汤,装作要端过去给二少奶奶,“爷,你怎么过来了?”

    周枭坐到竹轩居的茶桌前,“我来看看她,她身体怎么样?”

    绿樱提心吊胆不敢看他:“二少奶奶每次来月事,身体都会不适,爷放心,奴婢已经给二少奶奶煮了红糖姜汤,喝了暖胃。”

    周枭想到这两天她忙进忙出,站起来,“我去看看她罢。”

    “诶!”绿樱心头猛然一跳,蓦地出声,“爷!”

    周枭停下,居高临下看着她,绿樱顶着充满压迫的视线,硬着头皮说:“二少奶奶此刻正难受着,不想见人,再说来这玩意,污秽之物,男人多少得避一避,爷还是别过去了。”

    周枭往卧房的方向看了看,眉心微拧,“行吧,我就不过去了,你让她好生休息。”

    说完,转身离开竹轩居,绿樱这才松了口气,端着红糖姜汤进卧房。

    小桃花正睡在卫瑜然床上,看到绿樱进来,悄咪咪问:“绿樱姐,爷走了吗?”

    “走了。”

    绿樱用手背抹了抹虚汗,端到床前,“估计今晚爷就会发现二少奶奶离开了。”

    毕竟二少奶奶用的是小桃花的身份出去,迟迟不见人回来,侍卫肯定会回来禀告。不过这些时间应该够二少奶奶脱身了。

    小桃花喝了一口红糖姜汤,“二少奶奶为什么要瞒着爷悄悄走啊,这儿不好吗?”

    小桃花不明白,在她眼里,这地儿比颠沛流离的生活好过多了,又安全,还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

    绿樱想到二少奶奶那晚遭遇的事情,在她面前虽说只有这么一次,但在她看不见的时候,二少奶奶会不会承受了更多非人的遭遇?

    “小桃花你要记得,你是二少奶奶买回来的丫鬟,主子永远是二少奶奶。”

    绿樱提醒她注意身份,别妄议主子的决定,她们当丫鬟的最重要的就是听话。

    小桃花一听她语气严肃,顿时收起了那份好奇的心思,“小桃花知道了。”-

    马车一路行驶,进入城内,最后停在一家不起眼的裁缝店前。

    这个裁缝店与一般的裁缝店不一样,是个婆子在开,专门给府上夫人小姐订做月事带,普通人家大多是自己做。

    卫瑜然下了马车就径直进去,找到婆子,让她定制一些月事带,又同婆子说她要去其他地方给家里的夫人小姐买些零嘴,过段时间回来取。

    婆子觑了她一眼,说:“你把钱交了就行,待会记得回来取。”

    卫瑜然掏出定制月事带的钱,“肯定会回来的,麻烦了。”

    交了钱,卫瑜然便借着偏僻角落的遮掩物,躲过侍卫的耳目,快步逃离,混进人群中。

    她挽着包袱,先去马厩处买了一辆马车,由于没驾过马车,她只好请教马厩的人教她一些要领,虚心学习后便大着胆子坐上去,挥着马鞭一路往南走。

    赶紧出城门,只有出了城门,周枭就找不到她了。

    遥州南下是各个县城,绵延千里,随着夜幕降临,卫瑜然打算在一个客栈歇脚,去年她和绿樱从锦州来遥州的路上,也大多是住客栈,她对此还算熟络。

    找到店家,让其开了一间雅间,店小二收了钱后就带她上二楼,“姑娘,这是你的雅间,如需热水沐浴、饭菜热食喊小的就行。”

    “谢谢,帮我端些热食上来便可。”

    店小二看她说话温温柔柔,掏钱又大方,格外有好感,“好嘞。”

    卫瑜然又问:“对了,敢问这里是哪个县?县长是哪位?”

    路上顾着驾马车,倒是忘了了解这是哪里。

    店小二把长巾往胳膊一搭,笑道:“这里是浦平县,咱们县长是清正廉洁的贡县长,怎么?姑娘你找县长可是要报官?”

    卫瑜然摇头:“啊不是,只是问一问。”

    店小二:“那小的先下去给姑娘整两道菜。”

    “麻烦了。”

    店小二一走,卫瑜然回到雅间,松了口气,原来是浦平县,还好,幸亏不是那些混乱无序的县城。

    公公曾任上一任锦州知州的长史佐官,虽说没有缘分见过一面,但她在嫁进周府后,偶然间在藏书阁发现了一本游记,问周贯聿才知这是公公婆婆年轻时曾周游各地,写下的一本游记。

    游记上面记载了一些趣闻、美食,以及当地的官方治安,涉及一百二十八个县城,二十六个州,她全背了下来,当初她让绿樱前往遥州时,途径的州县最好是治安有力、井然有序的,哪怕绕远一点路,也不要走民风彪悍、匪寇流窜、市井无序的州县。

    否则她们主仆两想安然无恙赶到遥州,简直痴人说梦。

    浦平县……她记得公公记载这位贡县长治理有序,路不拾遗,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是附近几个县当中鲜少的高评价,就是贡县长多年未有提拔,有些可惜。

    倘若周枭最后放弃找她,浦平县倒是个不错的好去处,离遥州不算远,也不算近,有机会再把绿樱和小桃花接过来。

    赶了一天的路,卫瑜然又饿又累,因而当晚吃过饭后,便早早睡下了-

    而另一边,周枭在收到侍卫禀告丫鬟小桃花不见的消息之后,顿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压着怒火前往竹轩居,命人将两个丫鬟押到面前,瞥到原本“消失不见”的丫鬟小桃花竟然在场,而迟迟未见另一个身影时,彻底震怒。

    四方花几上的花瓶猛然被摔碎——

    发出巨大的声响,绿樱和小桃花瑟瑟发抖跪在地上。

    “说!她到底去了哪里?!”一道怒火中烧的声音从头上劈来。

    小桃花直接被吓哭,绿樱手在发抖,脸色煞白,“爷,奴婢也不知……”

    “不知?不知她怎会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出去?”男人冷笑,威压犹如一把利剑抵在她们两个脖子上。

    小桃花哭哭啼啼:“爷,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二少奶奶让奴婢在床上躺着,不要杀我哇呜呜呜……”

    绿樱额头沁出冷汗,看了一眼旁边的副将和严阵以待的带刀侍卫,她哪见过这样的阵仗,颤着嗓音解释:“二少奶奶让奴婢掩护她,帮她出去,奴婢也不知二少奶奶去了哪里……”

    “不肯说实话?把这两人关进审讯室,严刑拷打!”

    这话一出,绿樱和小桃花双双惊恐,小桃花更是直接晕了过去,绿樱还保持着最后一丝坚强,不停求饶,直到侍卫架起她们两个即将带下去时,她情急之下想起二少奶奶给她留的一封信,着急忙慌掏出来:“爷!爷!二少奶奶给你留了一封信——”

    周枭阴沉地挥手示意停下,接过那封信,拆开——

    那个女人在信上竟然将他抨击了一通,字字珠玑数落他诸多罪行,诸如兄夺弟妻以及烧了她的东西,周枭忍着火气继续看下去。

    直到看到“周郎”二字,火气才稍微压一压。

    那女人在信中说,这是她最后一次喊他周郎,因为无论怎么否认,她其实都难以忘记相处的点点滴滴,她会一直记得他带她去曹家看鱼鹰捕鱼的喜悦,记得他为她炖第一盅汤的鲜美,记得他们第一次进行新尝试时的意乱情迷,以及每一个相拥而眠的夜……

    周枭看到“每一个相拥而眠的夜”时,眼眸晦暗,视线再看下去,到了最后,她说希望他能念在曾经为他绣过荷包的份上,放过那两个可怜的孩子,她们是无辜的。

    “卫瑜然!”通篇看完这篇诀别信,怒意在回忆那些文字时再一次震荡起来,玩弄了他的感情,竟然拍拍屁股就跑了。

    李勇出声:“爷,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周枭气笑,沉声怒喝:“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回来!”

    第64章 第 64 章 卫瑜然,你还真敢提要求……

    夜空如洗, 舒云淡月,东风在窗牖外轻拂而过,客栈二楼的雅间里, 端方清雅的一抹姝色睡得安然。

    过了几个时辰,天渐亮, 窗牖外陆续有摊贩、行人路过, 窸窸窣窣的人声好似人间烟火, 令人心宁。

    卫瑜然在一阵香味下醒了过来, 她望着陌生的床顶, 有几分恍惚, 身上盖着的被褥也没有熟悉的气息。她后知后觉想起,她昨天是逃了出来的。

    起来洗漱, 对着铜镜给自己简单挽了个同心髻, 没有丫鬟帮忙,她挽得有些慢, 既然要重新生活, 那自今日起她便不再打算挽已婚发髻,插上发钗和插花,耳坠也坠了一对饱满的双白珠耳饰。

    铜镜里倒映出一张芳姝明媚的容颜,鹅颈纤长, 万般风情横秋水。

    让店小二给她端上来早食, 细慢吃过后,便开始盘算今日的打算。因不知周枭到底会不会找过来, 她也不太敢轻举妄动, 但又觉得他应当想不到自己居然在浦平县,任他再有手段,也不太可能找到这里。

    如此一想, 卫瑜然心稍稍放下了,打开包袱看了看,又数了一遍钱,确认无误后她便取了几两银子装到荷包上,打算出门看看浦平县民风民情,以及打探有无私宅租赁,价格几何。

    倘若这里物贵价高,即便再安全,她也是住不下去的。

    刚过一座拱桥,卫瑜然正打算去打探有无私宅租赁,没成想竟让她遇到贡文星。

    “二少夫人。”贡文星看到她出现在浦平县,心里惊喜,“你怎么在这?”

    卫瑜然没办法,只好谎称她来这里住两天散散心。

    “原是这样。”贡文星手里握着一柄扇子,丈夫去世对她打击很大,确实需要散心排解伤心烦闷之情,“我前几日刚考完春闱,回来闲得无事,便去书院帮老师管教学生。”

    卫瑜然:“那我便不打扰你了。”

    贡文星欲言又止,只能看着她离开。

    贡文星前去书院,他的书童一看到他过来:“少爷,今儿你怎么这么迟才来?”

    “路上遇到……”贡文星眼前掠过那张芙蓉面,二少夫人今日好娇媚。

    书童疑惑:“遇到什么?”

    “一位夫人。”贡文星目光闪了闪,迈过门槛,进去书院,帮老师管教学童。

    到了晌午,学童纷纷回家,而贡文星也打算回去。

    两人走在街道上,书童说:“少爷,春闱刚结束,唐少爷、姜少爷、孙少爷几人邀你参加画舫宴,你怎么不去?”

    “没心情。”贡文星自从知道他爹被定北转运使针对后,他已经没太多心情放到这些事上了,春闱结束之后还有殿试,他不能松懈。

    书童:“那苏小姐呢?”

    画舫宴上有苏小姐在,明眼人都知道苏小姐对少爷有意,这次春闱好不容易结束,人家正想借此机会和少爷说说话。

    贡文星眼里浮现的却是二少夫人,“你提这个做什么?苏小姐与我有何干系?”

    说罢,贡文星看到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身后跟着一庄宅牙人,正走进一处宅子-

    “这个私宅位于广星河岸边,出门便是市集,地段可好了。”

    庄宅牙人一边带人进去,一边介绍宅子构造,“……有个小院落,后面便是广星河河岸,姑娘你要是想要的话,一个月赁钱八百文。”

    卫瑜然撑开窗牖,看着窗外的河面,又环顾四周,宅子比较小,“未免太贵了。”

    周府租赁出去的屋子一个月也不过三四百文,好点的宅子才有六七百文。

    “贵?”牙人把她打量上下,目光停在她婀娜绰约的身段上,忽然计上心来,“我这也有便宜的租法。”

    卫瑜然疑惑:“什么租法?”

    牙人指腹摸摸厚厚的嘴唇,“我这边可以给你三百文一个月,不过嘛,你得陪我一个晚上。”

    卫瑜然听到这话,顿时气血逆流。

    “怎么样?”牙人还想继续劝说,没成想身后走来一个人,揪起他的衣领,一拳打过去。

    “少爷!”

    牙人被揍了一拳,本想反击回去,听到这一声,定睛一看,才看清竟然是县长大人的公子。

    “贡少爷?!”牙人捂着嘴角连连后退,讪笑道:“你、你怎么在这?”

    贡文星气愤不已,书童都拦不住他,上前就又是一拳,“你知道她是谁吗?!你竟敢出言不逊!”

    牙人不敢还手,只能任由被打,一直缩到角落,“我错了!贡少爷……我真错了!”

    书童好不容易把人拉住,“少爷!”

    贡文星也稍微冷静下来,“你叫什么,报上名来,竟敢在浦平县压迫百姓。”

    牙人到底是害怕,趁其不备挣脱跑了,免得被送去衙门。

    贡文星懊悔方才没逮住他,“决明,你回去叫人,务必把人找出来,浦平县容不下这种渣滓。”

    “哦哦!好的少爷。”书童当即出去,回县衙喊人。

    贡文星这才转身看站在一旁的二少夫人,“你没事吧?”

    卫瑜然从头看到尾,颇为感激他解救,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没想到出门在外,竟遇到这种事。看她形单影只,便以为是个好拿捏的。

    “多谢。”

    “不用客气,这是文星应该做的。”贡文星看她没事,放下心来,“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

    卫瑜然突然想起俞夫人曾经说过的话,又想到昨晚店小二说浦平县姓贡,“你是浦平县县令的儿子?”

    贡文星愣了下,她居然忘了自己的身份,姨母先前介绍自己时,她没听进去,不过也能理解,她心头正为亡夫的事情伤心难过,不记得也正常。

    “正是在下。”贡文星看了看四周,“二少夫人是打算在这里租宅子住一段时间?”

    “嗯。”

    私宅买不起,动辄几千贯钱,她手头上只有一千三百文和二十两银子,换算下来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四十一贯钱,她只租得起。

    “原是这样。”贡文星了然,“这小小宅子其实根本不值一千文,这牙人狮子大开口,实在可恶。”

    卫瑜然有了想离开的想法,方才被这样冒犯,一时间恶心得很,“我晓得,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贡文星看她脸色不太好,“二少夫人……”

    卫瑜然皱眉,不想再和他有过多牵扯,被小辈撞见这种事,多少有些丢面,她打算回客栈。

    然而刚跨过大门门槛,门口不知何时围上来一群带刀侍卫,面容肃穆。

    卫瑜然大惊失色。

    为首的李勇现身出来,“二少奶奶。”

    卫瑜然惊得连连后退两步,欲转身从宅子后面跑掉,可下一瞬又想起宅子后面是河流,根本无路可走。

    侍卫齐步冲了进来,列在两边严阵以待。

    卫瑜然死死攥着手帕,心头绝望。

    贡文星不明所以,“二少夫人,这是?”

    卫瑜然冷不丁听到贡文星的声音,才想起他还在这里,完了,她深深闭上眼。

    她搪塞道:“大哥应当是……来接我回去。”

    “周将军也来了?”

    贡文星毫无所察,以为真的来接她回去,担心被对方看出他对二少夫人有意,“既然如此,那文星就先告辞了,牙人一事,一定会给二少夫人一个交代。”

    说罢,他抬手朝卫瑜然鞠了一躬,正要走出去,殊不料被李勇用刀柄拦住。

    卫瑜然见状,心尖猛然一跳,“李副将!”

    李勇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撤开了刀柄,贡文星意识到这是在做什么,周将军可能怀疑他和二少夫人……

    贡文星愣住,回头看了看情绪难以猜透的二少夫人,又看了看这个李副将,路边踏雪乌骓马车看来就是周将军的马车了。

    贡文星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以免周将军误会了他们,给二少夫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这事关一个女人的贞洁。

    可正当他要上前时,卫瑜然看出他的意图,出声:“文星,你先回去吧,牙人的事就拜托你了。”

    贡文星听到她劝言,也只能住嘴,路过踏雪乌骓马车时,停下,朝车内的人鞠躬,“周将军,家严久慕大名,如若不嫌弃,可移步寒舍一聚。”

    “不必了。”车内传来浑厚低沉的嗓音,直截了当拒绝。

    贡文星一怔,悻悻住嘴,也只能这样,临走前看了一眼从院子里走出来的卫瑜然,朝她点了点头,随后离开。

    贡文星一走,宅子门前门后只剩下卫瑜然和一帮侍卫。

    李勇较为客气:“还请二少奶奶移步马车。”

    卫瑜然不想上去,上去了跟回营寨没有区别,“李副将,你同他说,我不想回去。”

    “二少奶奶……你别让我难做。”李勇面露难色,“爷从昨晚一直在找你。”

    整个遥州基本被翻了一遍,直到意识到二少奶奶可能已经出了城,一查马厩处,果不其然就知道二少奶奶买了一辆马车离开了遥州。

    一路搜查,才在今早发现了踪迹,将军几乎一晚未合眼。

    卫瑜然意识到挣扎无望,闹下去只会让旁人看笑话,可她实在不甘心,竟然只过了一天就被周枭逮住。

    以后她还能再出来吗?怕是比登天还难。

    卫瑜然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无声抗拒,然而面对十多双眼睛的盯视下,她不得不认命,迈开脚步,绝望上了马车。

    一掀开车幔,就看到周枭闭着眼四平八稳坐在里面,即便没有表情,也能从他脸上感受到寒意。

    卫瑜然坐到他身边,马车当即启动,车毂在青砖石上滚过。

    车内气氛沉闷,卫瑜然坐着浑身不舒服。

    “不是说出去做两身衣裳?”

    男人终于出声,明显压着怒火,卫瑜然心想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她已经没什么盼头了,便道:“又不是今日。”

    周枭绷紧下颌,贡文星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面色沉了又沉,“你今日打算做什么?”

    “出来散散心。”卫瑜然掀开窗幔,看到街上的行人,突然间想起她还有包袱在客栈里。

    “我还有个包袱在客栈里,你让我去取回来。”

    周枭双眼一眯,险些气笑了,“真当我看不出这么拙劣的手段?”

    卫瑜然淡声:“既然怀疑我要跑,那就让你属下去取。”

    周枭冷脸:“哪个客栈?”

    卫瑜然:“云来客栈。”

    周枭吩咐李勇去取回来,没一会,包袱取了回来,卫瑜然接过后就把包袱不动声色藏到自己那边。

    周枭余光瞥到她这小动作,意识到她方才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取回包袱。

    至于为什么取回包袱……

    出门在外,无论是逃跑还是散心,钱财是重中之重,周枭心里冷笑,想到她还特意买了一辆马车,讥讽道:“马车要不要也给你弄回来?”

    闻言,卫瑜然知道他已经猜到自己是为了拿回剩下的钱,甚至清楚她还买了一辆马车,这嘲讽的语气听得真刺耳,气堵得慌,默默把包袱藏紧,“若是可以,最好卖了把钱还给我。”

    她挣点钱不容易,既然逃跑已经失败,能保住一点钱财是一点。

    “卫瑜然,你还真敢提要求。”

    卫瑜然理直气壮:“我说了我是出来散散心,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

    “散心?”周枭把她写的诀别信拿出来,“这封信如何解释?最后一次喊我周郎是几个意思?”

    卫瑜然咬唇,一想到她在上面写了一些“情话”来迷惑他,让他心软放过绿樱和小桃花,没想到她没能跑成,还被他抓了个正着。

    “……胡乱写的。”卫瑜然懊悔不已,极度不想承认,伸手欲夺走,周枭眼疾手快避开。

    “胡乱写?我看是落跑前留给我的诀别信。”

    周枭神色严肃,“还敢说是散心?散心有你这么心虚?”

    卫瑜然扑了个空,被他用另一只手臂拦住,她双手扑在他结实手臂上,抬起眼眸看着眼前凌厉逼人的男人,深呼吸:“我想离开。”

    第65章 第 65 章 宣誓主权

    一路上寂静无声, 队伍互送回到营寨,周枭一言不发大步走向书房。

    卫瑜然从马车上下来,看着熟悉的环境, 一股窒息笼罩在头顶上,她竟又回到了这里。

    绿樱诧异极了, 没想到二少奶奶居然那么快就被逮住了, 上前扶住她:“二少奶奶, 您没事吧?”

    卫瑜然看了看眼前安然无恙的绿樱, “我没事。”不就是被抓回来了么。

    不就是以后永远出不来了么, 不就是以后都要当那个男人的禁-脔了么……

    卫瑜然心里一酸, 把怨气都压下去,打算回竹轩居, 可刚走没两步, 就有侍卫拦住她去路,说:“将军请你过去一趟。”

    绿樱:“二少奶奶?”

    卫瑜然嘴角苦涩, 知道这一次少不了一顿吵架和质问, 把包袱递给她,示意她先回去,转身跟着侍卫前往书房。

    一进去,侍卫就退下去, 还贴心给关上门, 偌大的书房就只剩下她和周枭,哪怕只有个背影, 都能让人感受到压迫感。

    卫瑜然看着他压抑情绪背对着自己, 听着他沉声笃定的质问。

    “你最好给我解释为什么离开和所谓的散心不是回锦州,而是到贡文星那里?”

    “我没记错的话,春闱刚结束。”

    又来了, 这怀疑的语气,就如同上次那样,这个男人带着答案来问自己。

    卫瑜然眼眶泛酸,倔强看向一边:“既然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又何必问我。”

    就像上次黄符,他已经知道黄符是她的,却非要看自己会不会在他面前承认。她已经吃过一次亏,再吃就显得她傻。

    周枭来到她跟前,看着眼前娇小细瘦的女人,“你为何不解释?”

    “你和他在那个宅子里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卫瑜然艰难呢喃,才发现这人惯会戳她心窝,抬起头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看他怒容寒眸审视自己,她像个犯人一样被他用视线一遍遍“扒光”她衣服。

    “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卫瑜然咬牙豁出去,细盈手腕勾着帕子迎了上去,捧住他的脸,双眸潋滟吻上他,挑开他的薄唇,故意娇媚上百倍在他眼前喘-着气息。

    “堂前屋后……你说能是什么——”

    就在她一只手欲探进他领口时,这个男人终于怒不可遏,一把掀开她。

    卫瑜然被他掀到地上,短促低呼一声,冰凉的地板贴着指尖传来凉意,传遍四肢百骸。

    “不知羞耻!”周枭怒斥她。

    卫瑜然看着地板,想笑,眼泪却先一步涌上来,几个瞬息便充盈整个眼眶,滑过脸颊,整个心脏犹如被人碾在地上,不留情面地踩。

    “我不知羞耻?那你又是什么?”卫瑜然顶着一双泪眼怨恨望过去,“我要是淫-妇,那你周枭便是奸夫!”

    话落,手指攥紧帕子,因为情绪激动而发着颤,她觉得苦涩入喉,那是一种怎么骂他都无济于事的悔恨,热泪簌然落下,凄凄艾艾地嘲讽道:

    “我忘了……咱们周将军在百姓眼里可是为国为民的好将领,怎么会被认为是奸夫,就如同你当初信誓旦旦说不会有人议论咱们,诱惑我和你乱来,到头来只有我傻傻把你的话当真了……别人不敢异议的是你,别人怎么看待我?你有想过吗?他们喊的是二少奶奶,二少奶奶,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别人是不敢议论你周大将军的品行,可我呢,我一个二少奶奶,天天流连你床榻之上,出入你的书房,背地里多少人像你今天这样骂我不知羞耻,笑我荡-妇一个!”

    她的名声早就被他亲手败坏了,是她傻,把他的话听到心里去。

    周枭看到她摔倒在地上,惹人娇怜,后悔在眸底一闪而过,本想抬手,却在听到她一番哭诉后,陷入沉默。

    哀婉的低泣从底下传来,周枭欲上前,就在此时,李勇在外面报告说贡文星让他书童送来一份判决文书。

    周枭皱眉抬步出去,接过那份判决文书,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浦平县庄宅牙人刘能因在介绍私宅中口头羞辱妇女卫瑜然,幸得贡县令之子贡文星出手相助……最后刘能被罚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看到这份判决文书,周枭才知误会了卫瑜然,她故意说反话气自己,隐隐后悔,折返回书房,却看到卫瑜然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神色黯淡从他面前经过。

    “卫娘……”周枭欲挽留,可惜卫瑜然连眼神都不给一个,垂首离开。

    周枭目光沉沉看着她离去,又望了望手中的判决文书……

    难道真是他做错了么?

    “爷!”

    胡天突然神色匆忙从营寨外回来,径直跑到周枭面前跪下,“榷场疑似遭受土匪袭击,货殖受损,参与买卖的内外商贩出现大量伤亡!”

    周枭神色一凛,想到此前榷场扩大贸易区域,增加货类,人员也复杂起来,他就猜到可能会有匪寇出来浑水摸鱼,早早就派了胡天在那边驻守,但没想到竟然有人直接袭击。

    榷场位置处于边境交界处,若是被土匪来闹事,不仅会坏了两国盟约,甚至可能引起更大的战争。

    “对面有多少人?”

    “下将目测应有四到五千人,对方有大量火炮弹药!”

    这帮土匪不简单,比黄阳那帮人规模还要大,周枭面容凝重下令:“胡天、李勇,你们立马召集六千甲兵出寨,护卫榷场!”

    “是!”

    营寨里号角吹响,周枭利索换上明光甲战袍,临上马前,想到刚被他伤过的卫娘,他迈步转身走向竹轩居。

    绿樱原本在卧房里安慰着二少奶奶,冷不丁听到越来越想的号角声,不安地环顾四周,怕出什么事情了,她赶忙出去,没想到迎面撞上穿着铠甲的将军。

    “爷,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她还没说完,就被周枭厉声斥退,眼睁睁看着他往卧房走去。

    周枭一踏进卧房,绕过屏风就看到一道细瘦的身躯趴在桌上颤着双肩哭泣,伤心欲绝,因为听到急促的号角声,她含着泪无措抬起头来,在转头时和他对上视线。

    两人四目相对,一坐一站,一哭一凝重。

    周枭想到方才对她的凶恶,愧疚浮上心头,这事是他对不住她,“卫娘……等我剿匪回来,我给你赔礼道歉。”

    “剿匪?”卫瑜然呢喃问。

    “榷场那边出问题了,有一帮土匪袭击。”周枭缓声给她解释,“此事事关重大,情况紧急。”

    “等我回来,给你赔礼道歉,打我骂我都行。”

    “赔礼道歉?”卫瑜然一出声,哽噎不已,怨恨地盯着那道身影,“我恨不得你死在那里,别再回来纠缠我了!”

    话落,周遭一片死寂,周枭拢了拢掌心,眼神一黯,侧过身子,哑声:“我会回来的。”

    随后离开竹轩居,箭步飞身上马,带着一队铁骑火蝎军前往榷场-

    这次剿匪,因为对方有火炮弹药,营寨里出动了大半的人马,操练场一下子显得空旷起来。

    早晨也再没有整齐的叫练声,剩余的侍卫各个肃穆守在营寨里。

    绿樱打探到一些消息,面色紧张说:“这次土匪来势汹汹,比上次黄阳的还要严重,二少奶奶,听说对方有火炮,伙夫跟我说他昨晚路过榷场时,听到火炮一炮接一炮,火光冲天,老吓人了。”

    卫瑜然神色淡然,转身就回了房歇下。

    周枭剿匪的第三天,听说已经把土匪从榷场击退到榷场数十里外的一片黑林子里,若要攻破,还需更多人马,于是营寨里又被调取了三千甲兵,并且有源源不断的伤兵送回来。

    卫瑜然带着绿樱在营寨里走动,看着潘旗出入各个支棱起的营帐之间,处理伤亡、粮草和医药物资运输事宜,忙得不可开交。

    营寨里一片哀嚎遍野,血腥味浓郁,到了晚上更是通宵灯火。

    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个极好的逃跑时机。

    营寨忙着救助伤员,无暇顾及她的行动,而更重要的是周枭不在,为了剿匪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潘旗刚安置完所有在榷场中伤亡的兵员,据前线带回来的消息,因为土匪被击退到数十里外的黑林子外,就算有伤亡也来不及送回来。

    神色凝重进了营帐,然而他没料到的是,二少奶奶不知何时也进来了。

    “二少奶奶,你怎么在这?”

    潘旗知道她前几天逃跑的事,将军几乎是震怒,耗了不少人力物力才把人抓回来。

    “潘主簿,我有一事要拜托你。”卫瑜然开门见山。

    潘旗看到她身上甚至背着一个包袱,心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您请说。”

    “我想你帮我逃出去。”

    尽管已有预料,但潘旗还是被惊愕到了,沉默片刻,“二少奶奶,恕我难以帮你这个忙。”

    这种关头,将军在外剿匪,营寨又要接待伤亡人员,无暇顾及,她竟然想趁此落跑。

    “潘主簿。”卫瑜然走上前,一步步逼近他,“如果你不帮我,等周枭回来,我就同他说,你对我欲行不轨之事。”

    潘旗瞬间冷汗涔涔。

    “你说他相信我,还是相信你?”

    潘旗眼神凝滞:“二少奶奶,你为何要这样对付我?”

    卫瑜然神色漠然:“不是我要对付你,而是我想离开他,我受够了。”

    潘旗想起之前曾几次碰见将军把二少奶奶带到书房,靡靡之声他听过几次,可没想到二少奶奶竟是不愿的那个。

    “如果你帮我逃出去,无论我最后有没有成功,你都可以把过错推到我身上。”

    潘旗犹豫不定,衡量利弊后,最后咬牙答应了她。

    随着夜色降临,一辆马车悄然驶到营寨门口,门口侍卫重兵把守,一排排带着尖刺的拒马拦着。

    直到潘旗出来打了声招呼,才让人放行,随着马车远离,潘旗神色复杂看着马车隐入夜色中,心头叹了口气。

    路上,绿樱在驾着马车,小桃花挽着包袱坐在门口,回头看了看二少奶奶,小小脸蛋上满是紧张和不安,“二少奶奶,咱们往哪走啊?”

    “往东边走,经过玉咸陂,我们就能走水路,去一个叫玉镇的地方。”

    这个地方近海,物资富庶,货殖繁盛,治安良好,这么小一个镇,周枭肯定找不到她们了。

    上次是她大意,走了陆路,而且还是靠近遥州的一个县,才会在一天之内就被周枭抓住。

    此时周枭在剿匪,哪有空和人力物力逮她,这次一定能成功。

    这次她有预感一定会成功,因而她狠下心,为了有更好的生活,把那个紫玉镯子也带了出来,只有有了本钱,才能更好地活下来。

    三人在夜色中马不停蹄赶路,出了营寨就往东边走,夜色越来越深,幸好月色光亮,马车一路飞快。

    马车驶出了一片林子,在苍茫平坦的大道上行进,寅时三刻,她们往北绕进玉咸陂,只要过了玉咸陂,她们就能在卯时一刻抵达港口,上了船,周枭就再也找不到自己。

    然而玉咸陂前面就是一片群山野岭,黑森森的轮廓坐落在前方,狰狞又静谧,叫人心头不安。

    她们距离那片野岭有一段距离,周围宽阔,没有遮挡,方圆十里好似只有她们这一辆马车,行进在不怎么平坦的路上,发出的车轮声音吱吱呀呀唯恐引出什么可怖的东西。

    马车上挂着两盏油灯照亮前路,马匹吃饱了粮草才上路。

    卫瑜然掀开车幔下,神色凝重望着周围。

    眼看就要出了玉咸陂,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混合着甲片碰撞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这是什么声音?”绿樱拉着缰绳,看着远处漆黑雾蒙蒙的夜色,一股不安冒了出来。

    小桃花也细细聆听了一阵:“好像是马蹄声,还有人声。”

    绿樱咽了咽口水:“二少奶奶,咱们这条路是不是会有商队经过?”

    卫瑜然无端握紧了手帕,“可能是吧……”

    玉咸陂临近港口,有、有商队也不出奇吧。

    她不确定地呢喃。

    就在这时,小桃花突然叫起来:“前面好像有火光!”

    这话一落,卫瑜然抬眸直直往前看,只见雾蒙蒙的夜色中闪烁着火光,那火光好似星光,斑斑点点,又过了几个瞬息,她们清楚地看到一支队伍的轮廓在雾气中慢慢显现。

    他们从群山野岭中走出来,残破的旗帜在风中摇摆,举起的火把,有铁骑,有互相搀扶的甲兵影子,寒光在鳞片和兵器表面泛着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二、二少奶奶——”绿樱看到越来越近的铁骑轮廓已经失去语言,惶恐不安。

    小桃花脸色白了又白,她们这是遇到鬼军了吗?

    只有卫瑜然在看到为首骑在一匹马上的高大影子那刻,心头猛然一跳,彻底慌了神,“快,快掉头!”

    她几乎失声地喊,然而绿樱已经六神无主,不得已,卫瑜然想要接过她手中的缰绳,没料到没抓紧,竟然掉了下去。

    卫瑜然眼睁睁看着两匹马继续往前走,她吃力用鞭子把缰绳勾回来,然而等到她把缰绳勾回来时,两匹马慢慢停了下来。

    她一抬眸,就看到黑压压来到跟前的残血军队,铁甲声也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男人刚毅的脸庞凝着血污,金鳞铁甲裂痕交错,手上的重刀泛着寒光。

    他身后的兵,死的死,残的残,伤亡惨重,风吹散了湿重模糊的雾气,她得以看到铁骑军队后天际火光熊熊一片,仿佛苍穹破晓。

    卫瑜然看不清他掩在雾色之中的神色,但她只知道这下彻底完了,竟让她迎面遇上了戮战凯旋回来的周枭。

    瘦马对上残血孤军,只剩下绝望。

    可卫瑜然还是想逃,她瞄向右边漆黑的林子,在恍惚中竟生出一丝躲进林子里的念头。

    她判断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应该有机会在他赶过来之前躲进林子里。

    “快下来,我们进林子!”她催促。

    绿樱和小桃花慌慌张张拎着包袱下马车,卫瑜然也在第一时间弃马车而落跑。

    三道仓皇落魄的身影落在男人眼里显得有些可笑。

    “抓起来。”

    冷冰冰三个字一出,几名骑兵当即出动,眨眼间便把她们的前路堵住,跟逗小鸡似的。

    三人猛然后退,卫瑜然扭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周枭,终究是绝望地认命被他带回去。

    大手一挥,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到了马背上,后背紧贴周枭的盔甲,沾了血污的大手紧紧搂着她腰肢。

    卫瑜然浑身僵硬,紧紧挽着她肩头上的包袱,垂眸心如死灰看着他们一步一步慢慢往回走。

    “卫娘……”周枭哑着嗓音在她头顶开口,“怎么这么早过来接我?”

    “……”

    “很想我?”

    “……”腰上的力度越来越大,卫瑜然咬唇,不予理会。

    “我没死成,是不是很失望?不然你今天就能逃掉了。”

    周枭轻笑一声,眼神却渐渐染上阴霾。

    “你让我怎么说你好,本想着回去给你道歉,可你只想着逃,卫娘,你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贡文星送来了判决文书,那个牙人被杖罚二十,原来那时他帮了你,卫娘,你跟我说,你那天对他心动吗?”

    “他身上有周贯聿的影子,会不会在某刻让你爱上他?”

    “说。”阴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深深闭上眼。

    “胡天死了……被炸死了,就死在我面前,一条胳膊掉在沟里,险些找不到。”

    “我三天没睡,那帮土匪比黄阳还要凶残,我一个活口都没留,一个个砍了他们的脑袋拎回来,可是这次作战是我火蝎军伤亡最惨重一次。”

    细弱的女声淡淡响起:“可你也保护了遥州和榷场的百姓,你是个好将军。”

    男人沾了血青筋凸起的手背正被一只葱白纤细的手指慢慢抚上,似在安抚。

    周枭黑眸晦暗,垂眸瞥了眼她的鹅颈,嗓音沙哑:“卫娘,我们从头来过行不?”

    卫瑜然把手收回来,刚收回,腰间结实的手臂不断收紧,明显不满她拒绝的态度。

    直到天光大亮,他们才回到营寨。

    拒马移开,周枭率领残军进来,号角从四面八方响起,响彻整个营寨。

    营帐里伤员、屋子里后勤员、伙夫、留守执勤的甲兵纷纷出来呼喝,高声喊着将军。

    就连潘旗听到凯旋的号角,赶忙出来,赶到操练场时,已经涌集几千名甲兵和伤员,齐刷刷看着骑着黑马铁骑的男人。

    而他的旁边是整整十车的土匪人头,垒得跟一座小山一样高,随着黑布一掀,在晨光的照射下,映出一张张死白狰狞的死人脸。

    呼喝声前所未有的响亮,好似这一身的伤痛和兄弟们惨重的伤亡都不算是事,是他们保家卫国的勋章——

    潘旗受到鼓舞,加入进去,然而随着走近,却看到将军身后盔甲破裂,沾满了血污,但孔武魁伟的身躯在旗帜下显得异常高大。

    将军怀里还紧紧搂着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有些熟悉,黑马受到呼喝声的影响,前蹄不断走动,而又在将军有力的威压下不敢躁动。

    潘旗只看到将军迎着晨光的背影,听他开口振奋人心地总结这一次作战,而就在他走近时,看到二少奶奶的脸,他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下来。

    “安静。”周枭目光扫过面前的所有人,沉声开口,“我要宣布一件事——”

    卫瑜然脸色惨白,她挣扎不开周枭的手,只能看着面前犹如千军万马的军队,看着他们一双双眼充满崇拜地看着她身后的男人。

    更可怕的是旁边堆得如山一样高的人头,她方才看了一眼差点被吓破胆。

    “我怀里的女人,叫卫瑜然,是我亡弟的媳妇,也是周府的二少奶奶,但是作为大哥,我有义务照顾她后半生,所以,从今以后,她就是我周枭的女人——”

    潘旗脸色更白了,额头频频冒汗,他涉嫌放走将军的女人,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率先喊道:“恭喜将军抱得美人归!”

    “恭喜将军!”

    “恭喜将军!”

    “恭喜将军!”

    周枭看到此形,凝着血污的面庞露出笑容,振声喝道:“喊大少奶奶!”

    底下的甲兵从善如流改口:“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

    这一场宣誓主权赢得所有人的欢呼,除了卫瑜然。

    她脸色苍白,双眸失神,听着身后的男人在两人守孝期期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违背公序良俗地亲自把她的称谓冠到他的名下。

    她从周贯聿的二少奶奶,硬生生变成了他周枭的大少奶奶。

    简直疯了——

    这跟公然宣称兄夺弟妻、寡妇红杏出墙有何区别?!

    第66章 第 66 章 你讨厌我讨厌到这种地步……

    卫瑜然被迫跟着周枭进入一个营帐, 由于其他人伤亡更严重,军医正在其他营帐给其他伤员治疗。

    周枭脱下铠甲和护臂,后背和手臂都有不同程度伤势, 和那些被火炮弹药冲击到弟兄们相比,他的伤根本不值得一提。

    他也不在乎, 打开药箱, 自己给手臂清创上药。

    看到卫瑜然想走, 眉心一皱:“去哪儿?”

    卫瑜然身上还挽着她的包袱, 背对着他:“你管我?”

    周枭放下东西, 上前, 看到挂在她后背的包袱,觉得有几分刺眼, “你难道还想离开?”

    卫瑜然看着营帐帘子缝隙外经过的忙碌人影, 整个营寨陷入一股灾后重生的气氛,大家都在忙, 忙着救人忙着补给。

    “是。”她还是想走。

    “为什么?”周枭抬手扣住她胳膊, 单手把她身体掰向自己,面容凝重。

    卫瑜然眉心凝着深深的忧虑和害怕,“你为什么要当众把我们的事情说出来?很光彩吗?你不知道我们身份吗?”

    尤其他们还在守孝期,这让世人怎么看待他两?

    平时在营寨里也就罢了, 毕竟只要不亲口承认, 别人就算嚼舌根也只是嘴上说说,外面的人也不知道, 他们也从来不在外面过度亲昵, 都恪守本分。

    可亲口承认就不一样了,一传十十传百,到时候整个大晋朝都知道他堂堂忠武将军在守孝期内公然说要接替亡弟的媳妇, 当他的女人。

    说好听点是照顾亡弟遗孀,可谁又会相信在守孝期内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是真心想照顾亡弟遗孀,还是两人早就暗度陈仓?

    “我只知道感情是无法控制的。”

    周枭绷紧脸色,深深看着她,沉声:“你不是说我们是奸夫淫-妇?不是说别人只骂你?他们要骂,大不了日后连我一起骂。”

    这段关系里,他的责任更大。是他没考虑到她的处境,以为可以以自己的能力庇护好她,却忽略了一些永远不会晃在他面前的风言风语。

    既然如此,那他就干脆向大家宣告,是他周枭主动要照顾弟媳,无论他人如何议论,无论是否拿守孝期来指摘,他的名字始终会伴在她左右,与她一起承受这流言蜚语。

    虽然他并不觉得这些流言蜚语能对他们起到什么作用,那些酸儒、文人以及所谓清流,也多的是腌臜龌龊的肮脏事。

    卫瑜然怀疑自己耳朵坏掉了,这人把他们关系公之于众,竟然是为了把他自己也拉进被口诛笔伐的池水里,让他自己也沾上“污点”。

    “你不高兴?”周枭察觉她的情绪,想到她今早跑到了玉咸陂那么远,若不是恰好碰到了自己,这女人怕是再一次跑掉了。

    想到这,周枭眯了眯眼,“你到底是放不下他,还是喜欢上了有他影子的贡文星?”

    话落,一个巴掌飞过来,打在周枭凝着血污的面庞上。

    卫瑜然红着眼睛给了他一巴掌,胸-脯因为情绪激烈而起伏着,“咱们这不堪的关系,竟然还值得你这样怀疑,不觉得很可笑吗?”

    他一边说着要和自己当一对被世人诟病的“奸夫淫-妇”,一边不相信她,怀疑她爱上了别人。

    周枭顶了顶腮帮子,脸色沉沉看着她,“那你为什么要走?因为我烧了你写给他的信和大氅?你不还是放不下他?放不下他周贯聿?!”

    “因为我不喜欢你了,这个缘由够吗?!”卫瑜然突然失控地朝他大喊。

    营帐里死寂一般,卫瑜然看到周枭刚毅脸庞一瞬间变得阴骘,紧接着手腕被他扣住,无声的威压逼迫过来。

    “不喜欢我?不喜欢我你和我做那么多次?不喜欢你喊我让我快点?你不喜欢我你还帮我口?”

    “……你住口!”一句句逼问全是荤话,卫瑜然受不了他,恨恨瞪着眼前人,努力挣开他的束缚。

    “周枭,你放开我!”

    然而周枭怒气更难消,径直把她拽到长桌前,大手一挥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下,将卫瑜然甩到桌上,看她要起来,一把又掀了回来,重重压在桌上,尽管手臂还有伤,身上也满是血污,还有厚厚的茧,但他已经理智不了,濒临失控。

    “周枭,你给我滚开——”卫瑜然神色发白,又惊又怕,他们在营帐里,隔着一块布,到处都能听到他们在做什么。

    “你别碰——我。”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卫瑜然倏然收音,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凝着血污的男人,一行热泪无声涌了出来。

    卫瑜然抽着泣也被他撞得断断续续,被迫溢出那些靡-靡之音,她听着营帐外那些窃窃私语的狎昵声,夸着身上的男人多么威武多么勇猛,一股恶心冒了出来。

    过了不知多久,男人终于发-泄完了他的怒火,假惺惺地让绿樱过来给她穿上衣服。

    他大马金刀张开双膝坐在一边,像个没事人一样,自己给自己清创上药,绑绷带,胳膊上青筋凸起,从手臂一直蜿蜒到手背。

    卫瑜然任由绿樱给她穿上衣服,她身上全是被那些明眼人一看便知的的痕-迹,再遮掩也无济于事,因为都被那么多人听到了,呆滞的目光从那个男人身上慢慢移到营帐里挂着的一把剑。

    绿樱再给她穿上肚-兜,忽然的被人猛地推开,愣了一下,等她看过去就看到二少奶奶拔出了一把剑,对准将军,这一幕差点把她吓得半死。

    “二少奶奶!”

    周枭看着举着剑对准自己的女人,挑了挑眉,“想杀了我?”

    语气有些轻蔑,他缠好手臂的绷带,一边转动手臂,一边检查一番,确认缠好后,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拍了拍心脏的位置,“来,往这里刺。”

    卫瑜然被他不放在眼里的语气气到颤栗,她恨他为什么要如此不尊重她,先是当着丫鬟的面逼她做那种事,如今又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在营帐里……

    她杀不了他的,她深知,就算侥幸让她杀了,面临的罪罚也会牵连到她娘亲。

    卫瑜然深深吸一口气,眼眶酸涩,把剑反手搭在自己脖子上。

    周枭原本轻视的目光几变,肉眼可见变得凝重。

    卫瑜然想到自己这一路过来,越是挣扎越是陷入泥潭,她痛苦道:“周枭,你放我走。”

    她最后一次求他,如果不答应,她也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

    周枭站起,刚走一步,卫瑜然就后退一步,脖子上的剑就抵得更近一寸,看着她漂亮的鹅颈破了皮,流出猩红的血,一瞬间刺痛他双眸。

    他终于意识到这个女人不是在开玩笑。

    “卫娘,你为什么?”宁愿死也要离开他?

    卫瑜然不想再听到这个男人的声音,只要一看到他就想起他方才对自己做的事,“你答不答应?”

    周枭看她情绪激烈,抿着唇,想起她当初也寻死过一次,但那时他只是作为大哥旁观,倒不觉得多大的事,如今看到她拿生命要挟自己,他才知原来一个人的生命可以死死扼住他的喉咙,令他窒息。

    胡天也在这次剿匪中死去,他尝过兄弟手足一个个离去的滋味,到最后只剩下自己孤家寡人一个。

    难道他还要亲眼看她死在自己面前么?

    胸口沉甸甸窒闷起来,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他面不改色:“……好,我答应你。”

    见他松口,卫瑜然依旧没有松懈,她不知这个男人还会不会把她抓回来,“你不准再去把我抓回来,就算你把我抓回来,我也会想尽办法咬舌自尽。”

    “你讨厌我讨厌到这种地步?”

    “对。”-

    两刻钟后,卫瑜然再一次带着她两名丫鬟坐上马车,在周枭的眼皮子底下离开营寨。

    潘旗站在周枭身后,遥遥望着路口,这一幕有些熟悉,就跟昨天他放走大少奶奶时一模一样。

    “爷,大少奶奶这是怎么了?”

    周枭看着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的马车,磨了磨腮帮子。

    李勇跑过来:“爷,你后背得处理一下。”

    周枭转过身往营帐大步走去,“李勇,派几个人跟踪她们。”

    李勇回头看了看路口,“好,属下这就去安排。”

    潘旗摸了摸鼻子,跟上去,后脚掀开营帐进去,看到将军坐到中央,让军医给他处理伤口,迟疑道:“爷,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周枭闭着眼,像是没理。

    但潘旗直觉他应该知道了,这事也不难猜到,昨天二少奶奶和她两个丫鬟坐的马车出去,没有放行口令,不可能出得去。

    而当时整个营寨,只有他有这个权力。

    “昨天是我放大少奶奶走的,她威胁我,若是不放她走,她就说我对她行不轨之事,爷,她是你的女人,我对她不了解啊……”

    周枭还是那一副神态,潘旗知道犯了军纪,主动说:“我去领罚。”

    直到他转身,才听到身后传来男人一句“下不为例”。

    军医处理了所有伤口,周枭才睁开眼,顶着一双猩红的眼看着那把剑。

    他已经三天未睡,硬撑到现在。

    他再一次闭上眼,却做了个梦。

    他梦到卫娘没有用生命威胁自己离开,反而是留了下来,心疼自己受了伤,还有那么多血污溅到身上,转身就去给他打来了一盆热水,用她那条手帕浸湿,拧干,含着气过来给他擦干净脸上的血污。

    她擦到脖子时,周枭抿唇停下给手臂缠绷带的动作,微微歪头让她擦。他其实挺喜欢这个女人用她的手触碰自己,没有其他原因,她的手如削葱根,白皙又洁净,还带有淡淡香气。

    给擦血污时,另一只手的手指会轻轻扶着他额角或下颌,再慢慢地擦掉血污。

    周枭看着近在咫尺的卫娘,不由得晃神想起她这双手抚摸过自己哪些地方,她这么一双细瘦的手在他脖子上挂过,也抚过他的胸膛和腰腹,在承受不住的时候把他后背刮出一道道血痕,还有,她也曾握过自己……

    待她擦完后,他又继续利落地给手臂缠上绷带,到了后背,他看不到,刚想开口喊军医,没想到卫娘过来帮他上药,一双柔荑绕过他腋下,缠到他后背,再绕回来,如此几圈后,她半蹲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地在他腰腹上打上一个结。

    这一幕好似回到了当初逃亡的山洞里,她也是这样替自己上药缠绷带。

    但这个梦很快就破灭了,变成了他们最后无情决裂的对话。

    ——“你讨厌我讨厌到这种地步?”

    ——“对。”

    第67章 第 67 章 壮-阳香露

    卫瑜然离开营寨后没有去其他地方, 而是进了城在一家客栈歇下。

    昨晚她们逃了一夜,又被周枭逮了回来,逼近晌午她们才又从营寨出来, 劳累了将近一天,身心俱疲, 卫瑜然决定先休息, 看看情况。

    看看周枭这人是不是真的有心放她走。

    在客栈开了雅间, 主仆三人吃过饭后堪堪睡到次日晨时。

    卫瑜然并没有逃出牢笼的急切, 她先在遥州城内转了两天, 确认周枭没有派人盯着她, 也没有派人把她抓回去之后,才慢慢盘算出城。

    然而由于榷场被土匪袭击, 此事影响颇大, 遥州知州因管辖不力被弹劾下马,换了新上任的知州任职, 新任知州立马加强出入城的管辖。

    哪怕有公凭文书, 她们也被劝回去,说是以免在外遇到流窜的匪寇。

    不得已,卫瑜然只能回到城内,可一直住在客栈耗费太高, 雅间一晚便要五十文, 卫瑜然思来想去,既然短时间内出不了城, 周枭又不来打扰她了, 而且她先前卖荷包香囊的铺子也是在遥州卖得开,卫瑜然觉得暂时在遥州住下也不失为上策。

    于是她找上庄宅牙人,打算租下一个宅子, 没想到竟然不知道走了什么运,牙人说有个四进院的宅子急着出手,主人家是个富商,在榷场这次袭击中不幸遇难,一家老小觉得遥州动荡,说什么都要离开,说只要百两银子即可。

    四进院……这么大啊。

    卫瑜然犹疑:“为何只需百两银子?”这么大的宅子怕是价值千两。

    牙人害了一声,只说是死了主人,晦气,大家都不敢碰,最近又发生了这么多事,一时间也找不到买家承接。

    卫瑜然想了想,只是死了个人而已,这么大的宅子百两银子简直捡了大漏。她觉得这就是离开了周枭,上天赐予她的好运。

    牙人怕她也嫌弃晦气,便又说可以租赁,一个月只需一贯钱。

    一贯钱等于半两银,卫瑜然当然是拒绝租赁,这买卖根本划不来。当即回去把那紫玉镯子卖了,换了三百两,买下这个宅子。

    拿了房契,卫瑜然带着丫鬟搬进去,没曾想一进去雕梁画栋,黄花梨家具、青白玉瓷茶几、云母屏风、花坛盆景一应俱全,而牙人不知所踪。

    这哪是商户逃避灾祸急于脱手的宅子?这里面的物件,随便处理都不止百两。

    绿樱天真以为二少奶奶捡了漏:“哎,这宅子可真大啊!”

    小桃花更是不敢想,她从未见过这么宽敞明亮又古朴典雅的宅子,先前跟着二少奶奶拜访田观察府,这宅子甚至比田观察府还要阔落。

    只有卫瑜然脸色凝重,暗骂了一句周枭,她就知道这人不死心。

    算了,她就当是这段时间伺候他应得的。

    她可不会心软,房契都在她手里,当下和他划清界限就好,他当他的大将军去,她就在这里过她的小日子。

    让绿樱和小桃花去厨房烧点水,点上熏香,沐浴之后就沉沉睡过去。

    这次袭击,因为周枭把土匪一窝端了,做了极好的表率和震慑,官家派使者拿土匪的人头立态度,坚决表示不会再发生此事,两国盟约依旧在,但这次榷场有不少商贾在袭击中伤亡,尽管官府做了补偿,上面也做了维-稳,但有一些品类还是无人经营,譬如首饰、香囊等,缺了个口子。

    卫瑜然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就抛下她绣荷包香囊拿去卖的计划,毕竟这是个体力活,她就算把手绣废了,也顶多是每个多卖几十文。

    还有两丫头的月钱要发,这点活根本不够的。

    又没有周枭的俸禄给予,她也没了月钱,坐吃山空的道理她明白得不能再明白。

    居安思危的情绪写满眼眸,卫瑜然打算用剩下的二百二十两银子在榷场上经营一份买卖,她亲自去打探,由于先前去过几次榷场,货殖繁荣,来往的人比城内街道还要多,她深知来往的人肯定也有别国的富贾人家。

    她想做生意,必定要有一技之长。

    恰好这时,宅子来了一名侍卫,说是镇州她娘亲给她寄了东西,不巧的是送到了周枭的营寨那边。

    然后周枭让人送到了她这边。

    卫瑜然没好气,心里把他痛骂了一遍,但娘亲的东西她还是得看看。

    然而她娘亲给她寄来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一瓶有极致迷魂效用的香露,她以为她女儿跑到北方投靠了周枭,又怕她不能得宠,受委屈,又担心周枭厌倦了她,在家里担忧得不行,于是为女儿计之深远,给她寄了这瓶黯然销魂香露,以及制作的配方。

    方便她女儿能够站稳脚跟。

    卫瑜然头疼,她要怎么说她才不想在周枭那得宠,那人根本就不尊重她,怀疑她,鲁莽武夫一个,看上她的皮囊罢了。

    她想扔了这瓶香露,但千钧一发之际,她突然想到榷场好像还没有这种香露售卖。

    娘亲说这种香露不在于吹-情,实际上吹-情只是其中佐助的功效,最大功效是壮-阳。

    遥州里的人多少有些是和周枭来往密切的达官贵族,她又顶着周府二少奶奶的名头,她即便想掩藏身份,用普通民妇的身份生活,可在遥州,俞夫人认识她,田观察认识她,他的姬妾认识她,管家下人也认识她……

    她根本掩藏不了身份。卖这种东西万一被人知晓了是她在卖,那不就丢了周府的脸面么?

    但是卖给别国的人,刚刚好。

    卫瑜然想试试这香露的药效,让绿樱买了一公一母的兔子,趁着别人不在,她往公兔身上舀上一滴。

    娘亲说这香露抹上一点便可,闻到的人半刻钟之内会产生兴奋愉悦之情。

    果不其然,公兔双目通红,母兔也有兴奋之意,很快便缠在一起,凶-猛的程度把卫瑜然吓得够呛,她连连后退,不敢再看。

    然而刚回到卧房内,她就隐隐感觉自己也像是被火烧了一样。

    完了。

    她方才闻到了,也就是说她也中了这香露的药效!

    卫瑜然追悔莫及,放下香露,脱了外面的厚衣裳,坐在太师椅上硬忍着,幸好药效只有半个时辰。

    最难忍的时候,她脑海里闪过的竟然是周枭。卫瑜然赶紧把这个可怕的人影甩去,定是这半年来被他磋磨得有了阴影。

    回头她得去庙里烧烧香才行。

    院子里传来绿樱和小桃花的对话,说那两只兔子干起来了。

    小桃花不明白是什么,想去看,绿樱赶忙把人拉住,把人削骂了一顿说看啥看,又把人差去厨房烧水去了。

    卫瑜然穿上外衣,重新审视这一瓶香露,对男人来说绝对是个好东西,但是她娘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正当她寻思,忽然觉得这股香味有些熟悉,冷不丁的想起小时候被大娘子为难的时候,她娘亲走投无路,最后又去爹那边吹枕头风,求情,回来时,娘亲抱着她,她身上就会有这股淡淡的、几不可闻的香味。

    她知道娘亲这个时候给她这东西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拴住一个男人的心,可是这能纠正一颗怀疑的心么?能纠正他不尊重自己的心么?

    她不想每次遇到问题,都用这瓶香露去粉饰太平,娘亲,还是用来卖吧,起码挣到的银子永远不会凶女儿-

    香露其实在大晋朝有不少香坊制作,但那大多都是添香功效,卫瑜然按照配方,采购了各种鲜花和一些特殊药材,用蒸馏的法子萃取上面的精华,按照比例调配出来。

    确认有一样的功效后,卫瑜然寻思这不宜大肆宣扬,但又得找到买家。

    她先去榷场监司申请榷场经营香露的许可,由于不是当地商人,说是需要经过审核。

    然而监司的主管官在知晓她的来头后,当即派人去了营寨询问。

    周枭听到对方说卫瑜然想在榷场经营香露,脸色一沉,先前怕她去找贡文星,提议让知州加强城门进出管辖,又怕她没地方住,先她一步买了个宅子,让她阴差阳错住进去。

    没成想她竟然把紫玉镯子卖了,他气到半天吃不下饭。

    周贯聿有关的东西,他碰一下,她和自己闹到现在,他周枭送给她的镯子,看到可以“捡漏”的大宅,毫不犹豫卖了,还不是典当,是卖了。

    宅子里那么多贵重的东西,她但凡有点良心,哪怕拿一些家具去卖了,再把镯子赎回来,他都不至于那么生气。

    但她完全没有这个想法。

    如今又要经营这个什么香露,一介妇女抛头露面经商,成何体统,别人不清楚的,还以为他周枭苛待弟媳了,营寨里的兄弟若是知道,还以为他苛待自己的女人,让她一个女人出去经商。周枭压下这份不悦,也有锉锉她性子的意思,抬手让主管官按照规矩办事。

    不是当地商人,经营许可凭证极容易被驳回,榷场监司主管官过来问他,也不过是考虑到以为是他周枭授意家眷经营。

    周枭看了看脚下的竹轩居,没了那个女人的身影,竟觉得很是空旷,空旷到没有半点人味。

    亲兵家仆给他沏了一壶茶,端过来,他却觉得没有从前那番滋味,和以前的粗茶差不多。有那么片刻,好似那个女人从未找过他。

    这半年仿佛黄粱一梦。

    “去准备马车,我去找田镇聚一聚。”-

    经营的文书申请被驳回,卫瑜然一时间有些气馁,怎么恰好就被驳回了呢,她为了掩盖真正想卖的香露,还特意去其他香坊进了一些别的鲜花香露和果香香露。

    她打算去问问还需什么条件。

    没成想出了宅子,上街没多久,就遇到周枭的马车,绿樱在车幔外半信半疑叫道:“将军好像进城了!”

    卫瑜然这两天为了香露的事宜奔波,累得她寻到空子就歇息,坐在马车里勾着锦帕,撑着太阳穴歇息,听到此话,眉心还是难免皱起。

    “绿樱,以后再遇到,你就当没看见。”

    两辆马车擦肩而过,坐在车里,耳力极好的周枭听到这话,眼神一暗,下颌绷紧。

    第68章 第 68 章 “那你做不做?”“做”……

    田观察府, 书房里。

    田镇知道周枭为了抗击这次的甘衢土匪袭击,损失惨重,火蝎军折损过半, 要知道这可是周枭最得力的一支军队。

    哪怕他这个局外人也忍不住扼腕痛惜。

    不过他觉得这次袭击有些蹊跷,“甘衢袭击榷场, 周大哥, 你知道死的人最多的是哪些人吗?”

    周枭还真没注意到这个情况, 这两天在营寨养伤, 注意力也被那个女人牵扯了不少, 只知道榷场有好些品类无人经营。

    还知道那个女人想经营其中的香露。

    田镇说:“是卖北珠的散户。”

    官家封笔过年这段时间, 北珠的价格其实一直居高不下,又不少人听说开春就会扩大榷场货殖, 于是导致不少人铤而走险去魏国的扈湖悄悄打捞。

    今年开春, 榷场一下子出现了许多北珠,大大小小的散户小贩都有在卖。北珠的价格罕见地降低了不少。

    偏偏这时候一个叫甘衢的土匪头目带领几千人过来袭击, 掠走了不少北珠, 杀死许多卖北珠的散户。

    周枭:“北珠价格高,甘衢掠夺也在理。”

    田镇石破天惊道:“可佘佴咏德的宝气珠林当天恰好关了门不做生意,经此一劫,独独剩他安然无恙。”

    周枭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 神色凝重, “你是说,甘衢是佘佴咏德垄断北珠的手段?”

    田镇点头, 先前那份名单, 里面皆是本朝大臣预定的北珠,金额之庞大,令人咂舌, 今年开春北珠价格下跌,首当其冲的便是宝气珠林。

    周枭脸色不容乐观,因为他想到更严重的后果,倘若甘衢真是佘佴咏德派来袭击榷场,以达到垄断北珠,进一步烘托市价的目的,那佘佴咏德必定是有预谋在进行一盘大棋……

    暮色时分,周枭从田府离开。

    侍卫问他是否要回去,周枭想到卫瑜然在马车里说不想见到他,眼前掠过那日她以命相逼的一幕。

    “去药铺。”

    两刻钟后,周枭从药铺出来,正要打道回府,不料余光看到一抹身影有些像卫瑜然,他思忖片刻,转身跟了上去。

    直到进入一个死胡同,他才知道上了当。

    一名蒙面刺客从瓦上纵身飞下,利剑直逼周枭面门——-

    榷场监司处,主管官以非当地商贩为由婉拒了卫瑜然的请求,卫瑜然不死心,往主管官手里塞了点银两,希望通融一下。

    没成想,主管官没要,还说虽然榷场没能批准经营,但是在遥州城内经营铺子倒是没多大问题。

    卫瑜然碰了壁,见天色已晚,只能先回去。

    回到宅子,卫瑜然满面愁容,不知道还有什么法子能让她在榷场开起香露铺来,难道她真的要在城内开么?

    卫瑜然在太师椅上坐下,揉了揉太阳穴,愁得茶水都喝不下。她也想过要不要与人合作,这样更方便隐藏身份,做个幕后掌柜。

    可她在遥州人生地不熟,认识的人寥寥无几,能做生意的人又都是人精。她没有做生意的经历,但事态如此,逼得她不得不迈出去这一步。

    丈夫逝世,她没有什么依仗,而周枭虽说有时候对她挺好,吃喝不愁。可他一些毛病她忍不了,也让她看清楚这个人就是想圈养她,不容许旁人忤逆他。

    “卫娘。”

    突兀的低沉嗓音响起,直把卫瑜然吓得够呛,她看着掀开珠帘朝她走过来的男人,柳眉拧紧。

    “周枭,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

    言简意赅两个字,让卫瑜然顷刻间气急败坏,“你给我出去,你答应了我的,不准再来找我!”

    周枭看着眼前身穿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的女人,长长一条身段,气韵娴雅,却在看到自己时难掩愠怒。

    “一夜夫妻百日恩……”

    周枭脸色苍白开口,卫瑜然毫不客气怼回去:“谁跟你是夫妻!”

    “……”

    周枭抿着唇,她那日说讨厌自己讨厌到再也不想与他相见的话语浮现眼前,胸口一再抑闷得透不过气,“我……”

    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解释。

    卫瑜然手里攥着帕子,指着门口,冷声道:“好走不送!”

    周枭当着她面转身往外走,卫瑜然目光追随,确保他真的出去了,然而却在他转身时,清楚看到这人后背有被剑划过的一道伤口。

    卫瑜然怔了怔,后知后觉想起这人方才脸色苍白得很,难道是因为受伤了?

    可谁又能伤得到他?

    怕不是苦肉计,偏偏跑到她这里来,还不是苦肉计是什么?

    卫瑜然想了想,咬牙打算当看不见,没多久就听到绿樱诧异叫起来:“爷,你怎么在这?啊怎么受伤了?!”

    “遇到了一个刺客。”

    “刺客?!”绿樱更是震惊。

    屋内的卫瑜然扭头看过去,神色复杂。

    绿樱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色,有些不安:“那……刺客还在吗?”

    “不晓得,我翻墙进来,应该还在外头等着我。”

    绿樱看他离开,有些着急,“爷你要去哪里?伤势不用处理吗?”

    “我回去,你家夫人不太欢迎我。”

    绿樱错愕,望向屋内,只见二少奶奶侧身站着,看不清神色,又看了看身负重伤欲离开的将军,一时间犯难,明白二少奶奶方才应该是和爷吵过一架了。

    绿樱进去,来到她跟前,“二少奶奶……爷受了那么重的伤,刺客又在外面,随时都有危险,万一有个不测我们也难逃罪责……”

    绿樱知道二少奶奶是想将军划清界限,可她们毕竟还是周府的家眷,若是将军出事,一来她们再也没有靠山,二来还会被官家惩治,扣一个见死不救的毒妇名头。

    卫瑜然凝眉,冷淡看她一眼,转身往里面走,绿樱却是明白她的意思,转身去唤人:“爷,二少奶奶同意了,先坐下来让奴婢给你处理一下伤势吧。”

    周枭瞥到绿樱出去拿药箱,侧身往屋内看,余光捕捉到将要消失的一抹缎蓝裙摆,嘴角上扬-

    约莫过了三刻钟,周枭赤着上半身,丫鬟给他上完药,绿樱前脚刚走,他便站起循着香味掀开珠帘,往里走。

    此刻卧房里,卫瑜然正在对着妆奁上的镜子卸下红玛瑙耳坠,打算洗漱入睡。

    可没想到周枭出现在门口,卫瑜然从镜子里看到他时,以为他会像上次那样借着酒发酒疯,这次却罕见地什么都没做,只是靠在门框上。

    也许是没有喝酒,抑或是他现在受了伤才什么都做不了。

    卫瑜然心里冷嗤,余光瞥到桌上放着那瓶黯-然-销-魂香露,默不作声收进妆奁里。

    “最近怎么样?这宅子住得可还舒服?”周枭看着她背影。

    卫瑜然没有理他。

    屋子里只有卫瑜然拔下簪子的声响,周枭走过去,站在她身后,“听说你要经营香露,缺钱了?需要多少?”

    卫瑜然余光看到一只手从她旁边伸过来,在她桌上搁下一块弧首束腰形金锭。

    “够不够?”

    “女人还是少抛头露面。”

    卫瑜然一听,火气就这么无声无息涌了上来,“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她站起来,与他面对面对峙,娇声喝道:“说好井水不犯河水,药也让你上了,休息够了拿着你的臭钱走!”

    “你……”周枭瞥到她脖子上的伤痕,“卫娘你告诉我我哪错了,我周枭改。”

    “不需要你改!”卫瑜然见他还不走,恼火,拉着他的手臂拽出去,但是拉不动,意识到这个男人听不进去,又气又恼,索性她自己出去,去另一个房间住。

    就在她打算松手时,一只手反而扣上她手腕,不想让她走。

    卫瑜然眉心一跳,一抹惧意掠过,怕他又乱来,尤其他现在光着膀子,露出结实的胸膛和臂膀,肌肉线条在晃动的光影下勾勒出骇人的力量。

    “你又要用卑-鄙下-流的手段对付我了吗?!”

    周枭垂眸盯着她,“那天是我气昏头才会那样对你,我给你赔罪。”

    “你一句气昏头就可以抹灭对我的伤害了吗?”

    那天多少人听到他在营帐里惩罚自己,一想到这,卫瑜然还是难以泄愤,怨恨地看着他。

    “你想我怎么做?”

    “现在就离开我的卧房。”卫瑜然并不吃他这一套,语气冷漠。

    周枭抿唇:“我受了伤,卫娘。”

    卫瑜然挣脱他的手,他不走她走,然而刚走到门口,迎面遇上一个蒙面黑人。

    随着一声尖叫,一只大手猛然把她往后拽,让她堪堪避开一剑封喉的利刃。

    还没等她站稳,身后的男人放开她,迅速上前与蒙面黑人打斗起来,一时间情况焦灼。

    卫瑜然躲在一旁,胸口狂跳不止,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周枭说的刺客,她战战兢兢看着两人打起来。

    周枭与刺客从卧房打到外厅,噼里啪啦响,桌椅被毁坏,梳妆台被撞倒,好在最后一击,周枭毫不犹豫将刺客击杀。

    刺客没了呼吸倒在地上。

    卫瑜然听到没了动静才敢走出来,看到周枭蹲下来,先是探了探脖子,确认没了呼吸后,一把扯下刺客的面罩,她好奇走过去,看到一张陌生的男子的脸。

    周枭脸色看起来十分凝重,开始摸索刺客身上的东西。

    而就在这时,卫瑜然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脸色一僵。

    她没记错的话,他们方才打斗时把她的梳妆台给打翻了,那瓶黯-然-销-魂香露该不会碎了?

    很快,卫瑜然感觉到空气很热,炙-热,眼神有些恍惚。

    完了。

    不行。

    卫瑜然在宽袖里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匆匆跑出去,嘭的一声,转身把门给关上。

    被关在屋里的周枭被她这动静吸引,以为她遇到了什么事,上前来到门前,发现卫瑜然在外面抵着门。

    “卫娘你怎么了?”他沉声问,话音刚落,他忽然发现自己起了一些奇怪的反应,以为是自己的问题,面不改色忍着。

    卫瑜然抵着门,又惊又怕,更怕被他知道是自己香露的问题,发现她在家里捣鼓这种东西。

    身上的反-应又折-磨着她,她深呼吸一口气,情急之下选择躲起来。

    屋里的周枭看到那抹倩影往右边走去,本想追上去,但想到刺客此刻还没有处理,于是他折返回去搜索,在其身上摸到一块令牌。

    定睛一看,令牌上面篆刻的纹路让他脸色不由得一沉。

    不等他思忖其中缘由,身上传来的奇怪反-应越来越强-烈,周枭忍得难受,但还是忍着,将刺客的身体拖到角落,待明日再处理。

    随后站起,刚走两步,喉头发干,周枭望向右边的廊道,鬼使神差走过去。

    在夜里,虽说看不见,但他的耳力极好。

    他经过一间间漆黑无光的房间,最后准确无误地捕捉到某处角落传来急-促的呼吸声。

    脚下转而走过去,抬手推开其中一扇门。

    来到那抹蹲在角落的影子前,一手拿着那个令牌,一手撑在她上方的木板上,后背早已汗津津,甚至腰腹上也是,“卫娘……”

    他一开口就沙哑地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觉得胸口有无数蚂蚁在啃咬,痒的他难受,“……有冷水吗?我想洗个澡。”

    而蹲在角落里的卫瑜然抱着双肩,脸颊通红,呼出来的气息仿佛能把人给灼融了,颤着手死死扣着手臂,勉强还残存一丝理智。

    “你快给我走……”说出来的嗓音异常魅惑蛊人,卫瑜然浑然不知,只想让他离开。

    在听到他米且重的口耑息声时,脑海里的神经快要崩断,整个人提心吊胆,整整一瓶被打碎,药-效有多猛她不敢想象。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遇到这种事……

    周枭今晚过后肯定会调查,从而得知是她香露的问题,可是她不想让他知道。

    在折磨中,脑海一闪而过一个绝妙的法子,她艰难启唇:“周枭,是刺客,刺客给我们撒了那种药……都是他的错。”

    那名刺客应当是死了,死无对证。

    周枭沉默。

    卫瑜然觉得她今晚十有八九是熬不过去了,在意识松动前,想到她的香露经营申请尚未通过,咬了咬唇,豁出去了,冷声道:“周枭,今晚我可以和你睡,但你明日要帮我把榷场经营香露的事儿给办了。”

    “这是交换的条件?”

    “嗯。”

    周枭剑眉拧紧,残存的理智告诉他有什么不对劲,“你我同中这个药,互利互惠的事,为什么要帮你弄经营这事?”

    “那你做不做?”

    “做。”

    第69章 第 69 章 谁叫你让我疼的……

    随着轰隆一声, 夜里下起了一场春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

    一道闪电落下,照亮床榻上纠缠的人影。

    “卫娘……不要挠那里, 我刚上了药。”

    “谁叫你让我疼的……”

    “嘶——”

    翌日清晨,雨停了, 雨过后院子里弥漫着春天气息, 白墙绿瓦, 窗棂外漫进斑驳春光。

    厨房正炖着粥, 绿樱过来伺候二少奶奶起床, 一进厅子发现角落里露出一双腿, 把她吓了一跳,凑过去看竟然是个死人。

    好在这时二少奶奶出现, “别嚷嚷, 去我房里打扫一下。”

    绿樱心中了然,猜到了个大概, 这人应当是爷嘴里说的刺客, 一进房,看到屋里好些东西东倒西歪,乱作一团,不等多想, 麻溜开始收拾。

    卫瑜然坐在厅里撑着太阳穴小憩, 自从住进来这个宅子,她便时常感觉到困, 许是犯了春困。余光瞥了眼地上那双腿, 刺客她确认早就死了,死无对证,得亏昨晚她灵机一动, 把事情推到他身上。

    大约跟着周枭久了,如今见到死人她竟然都不怕,甚至还能和一具死尸安然无恙待在同一个屋檐下。

    周枭从另一间上房出来,看到正厅里坐着的女人,难免想起她香腻雪白的身躯,但也仅仅是碍于催-情-药才有的一夜荒-唐。

    他尚未醒,这女人就已起来,毫不留情地忙她的事。

    “醒了?”卫瑜然瞥到他迈进来,神色自若,好似昨晚什么都没发生,示意他去处理,“你快些处理这个人,别留在这了,吓坏我的丫鬟。”

    “知道了。”周枭看她坐在太师椅上,明艳的面颊上浮着淡淡困意,“困怎么不多睡会?”

    “绿樱在收拾了,我等会睡个回笼觉。”

    周枭意识到她说的是她的卧房,而不是他们昨晚睡的上房,一时间没再吭声,上前把尸体扛起来,卫瑜然没有留他吃早食的想法,见他要走,提醒道:“你没忘了答应我的事吧。”

    周枭单手扛着尸体,顿了顿,他总算知道她哪里变了,是变得冷漠了,对他周枭就像是对待府里的长工,早食没有他的份,连简单的嘘寒问暖都没有,更遑论关心他的伤势。

    “没忘,我给你办好。”

    说罢,周枭正要走,卫瑜然又把他喊住,来到他跟前,周枭侧眸看她。

    卫瑜然从柔软宽袖里取出来一块用帕子包裹住的东西,周枭瞄到,以为她要送给自己什么东西,薄唇不自觉抿了抿。

    然而随着卫瑜然放在手心掀开帕子,取出来里面的金锭,脸色一下子就冷沉下去。

    可卫瑜然才不管他心中所想,将金锭拿在手里,拉过他的手,塞到他粗粝的大手里。

    “无功不受禄,这等贵重物品,大哥还是自个收起来吧。”

    周枭将她冷情冷眼的模样收入眼底,“你一定要和我分得那么清楚?”

    “当然。”卫瑜然淡声道:“我怕哪天有人跟我说,你身上哪样东西不是我的。”

    周枭绷紧脸色,“……我那时气糊涂了,口不择言。”

    “绿樱,都打扫干净了?”卫瑜然转身往里面走去,浅浅打了个哈欠,“我睡个回笼觉,巳时三刻你再喊我,午食清淡点。”

    绿樱应声:“好的二少奶奶。”

    待扶二少奶奶回房歇下后,她折返回正厅,看到将军身姿挺拔站在厅前,还扛着一具死尸。

    她冷不丁看到死尸发白的脸色,想起那日将军割下的土匪人头,也是这样死白,她莫名发怵,“爷,你快处理这具尸体吧,吓死奴婢了。”

    周枭站在原地,犹如被人点了穴,回忆方才那个女人转身走开的一幕,眼眸一黯,冷冷扫了她一眼,把绿樱吓得闭上了嘴,大步走出去-

    田镇收到定北转运使何家被抄家的消息时,时值龙抬头,万物生机盎然,家家户户祈求风调雨顺,驱邪禳灾,纳祥转运。

    遥州城内的街道满是上香拜佛烧的香火纸钱味,他家夫人前两日出了城,回娘家正忙着给外甥庆贺他春闱成绩出来,考了个贡士,虽然遗憾不是第一名,但第二名也足够光耀门楣。

    掰倒定北转运使何家的不是旁人,正是周枭。那日他遇刺,险些丧命在刺客手上,幸好周枭身手敏捷,才幸免于难,刺客身上的令牌正是来自何家。

    这关键性证据恰恰证明了他们之前的猜测,何家是魏人佘佴咏德的走狗。定北转运使何天逸经受大理寺审理时,在狱中凄怆承认:曾经动用了三百万贯军费买佘佴咏德手上的一颗北珠。

    何天逸本就是个沽名钓誉的人,本来以为只是一桩买卖,一步险棋而已,动用三百万贯军费买一颗北珠对他来说只是暂时挪动军资,官家对他大为夸赞时,他就已经把三百万贯的窟窿填好了,因而无人手里有证据指控他。

    但偏偏事情就出在三百万贯窟窿填好之前,佘佴咏德知道他用了军费买北珠,以此为要挟让他把三百万贯钱运送给溧兰山头的黄阳手上。

    他没办法,只能按照对方的要求做,直到看到黄阳时他才知道自己上了贼船,因为黄阳是不折不扣的土匪,魏人佘佴咏德给他运送大量金钱,不就是为了培养反-叛势力?

    但他已经抽身不了,只能被迫和外敌勾结,沦为对方的走狗,直到北珠价格降低,佘佴咏德无法敛取大晋朝的大量钱财,于是派甘衢袭击榷场,杀光北珠散户,以维持市价。

    没想到甘衢被周枭诛杀殆尽,佘佴咏德痛失一支强劲有力的土匪势力,对周枭痛恨至极,便命何天逸暗中派人刺杀周枭,没成想何天逸的手下是个酒囊饭袋,派去的刺客落下了把柄,被周枭扛着尸体一举告发到官家面前。

    官家震怒,动用军费、勾结外敌、迫害本朝功臣,每一桩都是抄家掉脑袋的罪名,当即派人抄家处死,何家二百余口无一幸免。

    而佘佴咏德不知什么时候收到风声,早就逃了,魏国皇室派人过来,他们表示根本不知道佘佴咏德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只知道佘佴咏德是居住在扈湖一带的族群,靠卖北珠为生,没想到竟然在大晋朝做出如此令人发指的行径,对有佘佴咏德这样伤害两国关系的蠹虫深恶痛绝。

    为维持两国盟约,魏国皇室下令举国搜查佘佴咏德,当众处死,以给晋帝一个交代。

    周枭说,处死一个佘佴咏德只是为了消弭晋帝的怀疑而已,但能当天子的人怎会天真,经此一遭,晋帝没有撕破脸皮,而是加强了魏国每年的岁贡,换而言之,让对方吞进去的再吐出来。

    据说,魏国皇室在金銮殿上的脸色堪比潲水,又臭又难看。

    崇尚北珠的风气也因此得到遏制。

    周枭凭此次功勋官拜正二品凛威将军,手握实权,赐了无数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以及良田百亩,京中府邸一座。

    晋帝体恤他火蝎军折损过半,追赠部将胡天为中奉大夫,谥号“勇靖”,家属得到抚慰,另一边为周枭扩招甲兵,让其休养生息。

    田镇恭祝他高升腾云,然而周枭却没那么开心,谁都来恭贺他,偏偏没有卫瑜然。

    自从前段时间给她办好了榷场香露经营许可,她就仿佛抽板过河,再也没有理会自己,自顾自做起生意来,还别说,给她做了起来,魏人格外钟爱到她的露华香苑买香露回去。

    他偷偷让人买了一瓶乌木香露回去,确实有冷凛凛的气味。

    “哪个女子不爱金银珠宝,周大哥你多在这方面下下功夫,保准她对你死心塌地。”田镇为他支招。

    可这一次,周枭不再采用,“她不是一般的女人。”

    她骨头硬得很,一句话记到现在,到如今自己经营铺子。

    他也试过让人给她送消瘢痕的缠丝玉露,因为此前她在脖子上留下一道剑划破的伤口,可她转头就让人送了回来。

    在田镇那吃了酒,暮色降临也不见蹲守在卫娘宅子前的侍卫回来跟他汇报。

    周枭动身准备回去,坐上马车,不死心地让人从卫瑜然的宅子前经过,然而即便经过,也不见那个女人出来,今日所有人都知道他升迁,只除了她。

    放下窗帷,周枭闭上眼,马车行驶在大道上,在夜色阑珊的人群中穿过,恍惚间听到了几声柔婉的“周郎”。

    他猛地睁开眼,却只看到空荡的车厢,日落前最后一道残阳暮色透过车帷缝隙照进来,落到威严肃穆的紫袍官服身上,本该意气风发的刚毅面庞,此刻却拓下一份落寞。

    踏雪马骓拉着马车驶出城门,朝着营寨驶去。

    夜色降临,李勇扶着喝醉了的男人经过竹轩居,再回到房里。

    “李勇,你去喊卫娘过来陪我,她今日还没来祝贺我……”

    李勇吃力架着周枭到床上,看到他闭着眼大马金刀坐在床边,如果不是知道他醉了,凭借他一身低沉压迫的气势和威风凛凛的大紫官服还以为要训斥下人。

    “……你告诉她,我周枭的钱库都是她的,她爱怎么花便怎么花,我今后绝不会再说一句。”

    李勇听着他语气,一时分不清他醉了还是没醉,“可是……爷,大少奶奶已经搬出去一月有余了。”

    “一月有余……”男人自嘲,“竟然一月有余。”-

    这天,卫瑜然从榷场回来,马车停在宅子前,小厮过来放下踏板。这段时日,她添了几名小厮、打扫的丫鬟和两个做饭的婆子,实钱在手的滋味果真不一样,她想花钱便花钱,想请几个下人就请几个下人。

    今日有些不一样,听小厮说,周枭过来了,有事要和她说。

    她穿过甬道,来到花厅,就看到两名带刀侍卫站在花厅外候着,而花厅正中央的一张檀木躺椅上正躺着一个男人,丰神俊朗,听说最近又升了官职,可谓是风光无限,偏偏这样的人在登门时,却闲适得就像是在他家一样。

    卫瑜然让人沏壶瑞龙茶过来,走过去,不咸不淡开口:“大哥过来所为何事?”

    周枭听到她声音,睁开眼,入眼便看到美艳的芳色,比花园里的杏花杜鹃还要艳丽,她今日穿了乳云纱对襟衣衫,胸前瑈蓝抹胸,臂弯挽着柔缎披帛,丝光熠熠,未施过多粉黛,却若花树堆雪,柔婉娴雅,周身萦绕淡淡的馨香,勾得人迷醉。

    他想起升迁那日,她根本毫无表示,周枭收回视线,“榷场有人想开香露铺子抢你生意。”

    卫瑜然侧目看他。

    “你不担心?”

    卫瑜然缓缓坐到旁边的花梨圈椅上,面色渐凝。

    虽说最能挣钱的香露是她的独门秘方,功效奇好无比,即便定价三十两一瓶也不愁卖。

    但她也知道只卖那黯然销魂的香露太过单一,制作有限,因为有些材料难找,五天左右才能制作出一瓶出来。有好些香露,她其实都觉得不错的,可来光顾的大多是男人,其他香露男人又不感兴趣。

    为了解决这两个问题,她好不容易想到了捆卖的法子,若想买黯然销魂香露,必须先买其他香露,买够一定数额,才有资格买一瓶黯然销魂香露。

    这样一来,既带动了其他香露的销量,又控制了黯然销魂香露的市价。魏国男人们买了其他香露回去,大多不爱用,觉得是娘们才用的,因而通常都会赏赐给府里的姬妾。

    据掌柜今日给她的反馈,说有部分魏国的女人们都想托人捎一瓶这些添香的香露,换而言之,在没有黯然销魂香露的捆绑下,普通添香香露这才了有些许卖家青睐。

    普通香露是她从遥州其他香坊进的,精心挑选的品,大多十来文一瓶,因为散播熏染幅度有限,不受大众喜爱。而他们大晋朝的人大多偏爱用香炉熏烤小香饼、香丸和香粉,这些更便宜,点一块小香饼能弥漫到满屋皆是。

    魏人没有熏香的习俗,如今好不容易找到缺口,把香露卖给她们,甚至能卖到一百二十文一瓶,其中的利润较为可观,几乎是翻了十倍。

    卫瑜然咬了咬唇,她确实不想刚有成果的时候,被别人分一杯羹。

    周枭看出她的犹豫,毕竟她能把铺子经营好,能挣钱了,自然不想别人来分一杯羹。他站起来,负手看着花园里开得正盛的杜鹃和梨花。

    “这事我会替你摆平,榷场除了你一家香露铺子,不会有其他人跟你抢生意。”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周枭这一招确实正中她下怀,她无法拒绝,可她又不想和他牵扯上太多关系。

    卫瑜然眉心蹙起,转头看向另一边,淡声道:“你想我用什么跟你交换?”

    周枭回首望向端坐在花梨圈椅上的女人,目光扫过她垂下的冷淡眼眸,“卫娘……我希望我们能和好如初。”

    他不想再和她分隔两地,他在营寨里,每日操练甲兵后,几乎日日都到竹轩居,一坐就是大半天,感受满室的冷清,再也看不到她和她的丫鬟在里面做茶百戏陶冶身心,再也看不到她品茗的惬意身影,更看不到她垂眸算账本时的认真眉眼。

    他才恍然醒悟,原来那段恩爱两不凝的时光竟如此美好。

    倘若他们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没有吵架,前天他升迁,卫娘究竟会如何给他庆祝?会不会给他不一样的惊喜?会不会拥进他怀里,像看待夫婿一样与有荣焉地夸自己?

    “不可能,你痴心妄想。”

    卫瑜然不可能同意,当即就冷了脸,站了起来,准备离去。

    然而她刚走两步,一具高大的身躯从身后紧紧抱住她,冷冽迫人的乌木气息包裹着她,磁性沙哑的嗓音压抑着情绪。

    “卫娘……这段日子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到快疯了——”

    第70章 第 70 章 身孕

    卫瑜然浑身一僵, 不敢相信这样的话竟然出自周枭之口。

    在她印象里,周枭从来不是个袒露情绪的人,在下属部将面前向来是以一副不怒自威的面孔自持。可此刻却在一个女人面前, 甘愿放下身段。

    心尖一颤,面色隐隐动容, 紧接着他曾经做过的恶行也随之浮现眼前, 他每一句的怀疑、身居高位的震怒、违背她意愿的强迫……她通通都遭受过。

    她以前还想过做官夫人, 妻凭夫贵怎么不是一桩美梦?她也是个女人, 浮世之下失去丈夫的寡妇, 她比任何人都想抓住能够拯救她的浮木, 也曾为周枭的特殊宠溺而几经沉沦,可后面的经历让她不得不清醒过来。

    世上有几个男人会不在意她嫁过人?又有几个男人不会怀疑她的忠诚?也就是她这张尚有几分姿色的容貌, 才让一个半年内连升三品的将军费心思来哄一哄。

    哄到手了呢, 还不是重走旧路。

    卫瑜然不为所动,甚至对于他的过界行为暗恼, “大哥若是缺红颜知己, 不妨去教坊司,若是缺暖被窝的可人儿,青楼也大有体恤将军的妙龄女子,若是想娶妻纳妾, 弟媳也可以为大哥分忧解难, 何必挂在我这样残花败柳的女人身上。”

    “谁说你是残花败柳?”周枭拧眉将她转过来,定定看进她漂亮的眼眸, “你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许是对方的目光太过正气凛然, 卫瑜然躲开目光,一边挣开肩上的大手,“天色已晚, 大哥还是回去吧。”

    “你……当真不想要我们的感情?”

    “我们有什么感情?平日里说两句话,天冷天热时慰问两句便是感情了?”

    “你这个狠心的女人。”周枭脸色沉下半分,“什么都做了,什么都亲了,你把我的心拿走了,你说没有感情就没有感情?”

    这话一落,卫瑜然面颊无端发热,又羞又恼,狠狠剜他一眼:“你别说这种惹人非议的话。”

    “我说了又如何?”周枭扣住她手腕,将她纤细莹白的手捂在他胸口,“难道我这半年来喜欢的是一个无心之人?”

    卫瑜然被迫抚上他胸膛,隔着衣襟也能摸得到结实硬邦的肌理,仿佛被烫到一般,可偏偏又被他握住手腕,动弹不得,眸中燃起两簇怒火,语气浸着恼意:“周枭,你再这样,以后别再过来了。”

    周枭见她油盐不进,铁石心肠,只得松了手,低声喊了声:“卫娘……”

    卫瑜然转身离开,走了一步,一股恶心感涌上来,她下意识用手帕捂唇。

    这一幕落在周枭眼里,浮起一个猜测,当即抬手把侍卫叫来:“去喊大夫过来。”

    卫瑜然回头看他:“你喊大夫过来做什么?”

    周枭:“给你检查身体。”

    卫瑜然看出他的意图,是想看她肚子里有没有孩子,不可能,自从离开营寨后,她就有做措施,吃一些难以怀孕的药膳。

    原本她是想找药房开当初那几包药性强烈的药,可到了药房,再一次听到药师说喝多了有伤身体,以后即便是怀孕也难以生产下来时,她脑海闪过周枭的身影,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影响着她,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转而找了人给她调理饮食,用药膳的法子避孕。

    难道药膳不起效用?

    卫瑜然脸上流露出一股凝重。

    很快,大夫过来了,卫瑜然坐在圈椅上先是看了看站在她面前的周枭,又看了看精神矍铄的医者大夫,迟疑着把手伸出来,让其把脉。

    花园里梨花开了一簇又一簇,斜阳照在花瓣上,映射出艳丽的光泽。

    “二少夫人,您这是……”大夫摸着脉,冷汗涔涔,他面前的是刚官拜二品的凛威将军,一个是死了夫婿有大半年的寡妇,怎么说都不可能会有这脉象,除非……

    大夫为自己发现了这等私密而瑟瑟发抖。

    周枭看出他的犹豫,沉声命令:“你尽管说,敢有一句假话……”

    大夫顿时一哆嗦,擦了擦额头,豁出去了,“二少夫人是喜脉……”

    “当真?”周枭脸色微变,肉眼可见地染上喜悦,“多久了?”

    大夫巍巍颤颤:“已有一月身孕。”

    “赏!”周枭一声喝,喜不自胜,当场给他打赏了三两纹银,“不过,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罢?”

    大夫从侍卫手里拿过纹银,点头:“知道知道。”

    大夫一走,周枭再也压抑不住他的高兴,弯腰将坐在圈椅上的女人抱起,捧着她双腿,一举抱到比他还高,原地转了个圈。

    这一动作险些把卫瑜然吓坏,她双-腿并拢贴着他胸膛,坐在他结实的臂弯上,腾空的晕眩感让她下意识扶着男人的脖子,臂弯上的披帛垂落,在空中晃动。

    “你快放我下来。”卫瑜然隐隐呵斥,可周枭就像是听不见似的,又转了两圈才把人放下来,随后把卫瑜然抱在怀里,笑道:“卫娘,我们的孩子。”

    过了一会,迟迟不见卫瑜然有任何表示,周枭这才稍微冷静下来,垂眸看她脸色凝重,犹如泼了一盆冷水。

    “你不高兴?”

    卫瑜然理了理披帛,抬眸看着他湛黑的眸子,“你觉得我应该高兴吗?”

    一个寡妇怀孕了,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卫瑜然摸了摸扁平的肚子,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感到陌生,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但她隐藏得很好,面不改色,“你这会怎么不怀疑我?”

    她定定看着眼前男人,甚至心底冒出一丝希望他怀疑自己的念头,这样她就有理由打掉它了。

    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会把他娘亲害死的,她也不想他一出生就顶着个野种的名头。

    “这就是我的孩子,我周枭的种!”

    周枭脸色一下子冷下来,不容置喙的口吻,抚上她羸弱双肩,“我现在就回镇州向卫家提亲。”

    “提亲?”卫瑜然难以置信,缓了片刻后,想到郝才捷和林大人的嘴脸,笑了下,有些凉薄问:“纳妾么?打算让我做你第几任小妾?”

    “胡闹,你当我周枭是那些寻花问柳三心二意的男人?”周枭被她的不信任和嘲讽气得肝疼,但他此刻还是体谅到她的难处。

    “我娶你自然是许以正妻之位,永不纳妾。”

    男人掷地有声的许诺在她平静的心湖掀起一片波澜,卫瑜然心下震撼,失神攥紧手帕,久久回不过神来。

    周枭扶她坐到梨花圈椅上,“我不会让你难做,更不会让我们的孩子声名不正,卫娘,我们是时候成亲了。”

    “声名不正”四个字钻入耳内,卫瑜然这才堪堪从他惊世骇俗的许诺中回神,将手从他宽大粗粝的大手中抽出来,眸光细细描过他刚毅的面庞,淡声道:“原来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没想到我也有母凭子贵的一天。”

    “卫娘……”周枭欲解释,卫瑜然却以身体抱恙,需回房休息为由,阻止了他的开口。

    “我累了,大哥请自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