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熠还是拿捏不好怎么对待向导。右手处的温度已经散去,他却时不时抬起右手在眼前晃动。

    看不见,但能感受到微弱的被遮挡的暗。

    正好虞吟请了两天假,对他来说,是足以做出合理选择的思考时间。

    陆熠是这么认为的。

    但当一天完整的过去,他在病床上接受了检查,换过了药瓶,又昏睡几个小时后,他在第二天的早晨难受地清醒过来,一大早便坐靠在病床上,像是在等什么。

    他是要好好接受治疗的。

    可这与他最初的想法和往日相背。可他又答应了陆母和傅医生,昨日还想开,今天又翻来覆去,犹豫,纠结,虞吟的请假似乎加长和加重了这场情绪的反复。

    “例行公事?”

    突如其来的说话强行打断陆熠有些混乱的大脑。他本能朝声音的方向看去,漆黑无神的双眼映出坐在病床旁边的人。

    盛常青抬手在陆熠的双眼前方挥了挥,带来了一阵微弱的气流,却没看到理想中目光的流动。

    他低低叹了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盛常青叹完气,若无其事地继续同陆熠讲话,“阿sir在想什么,这么重要的对话都能走神。”

    盛常青语气与平时无异,活泼爽朗,若不是他脸上面无表情,一切就正常多了。

    盛常青是陆熠的副官,也是首都星编外军团的二把手。陆熠有事时,他便会顶上。他同陆熠相似,年纪轻,天赋高,家世好。不过性格不似陆熠般沉闷,更开朗,只有在面对正事时,才露出同往常判若两人的冷静一面。

    陆熠揉了揉额角,思绪这才回到盛常青来探望的场景。他这个下属一进门便说这两天忙得昏头转向,陆熠这边每天的探望名额也有限,他直到今天才能来,当然,其中也不乏有傅医生不让他带公务来的阻力。

    盛常青嘟嘟囔囔才让陆熠走了神。

    怎么又想到虞吟了。

    陆熠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抛开,示意盛常青再说一遍。

    盛常青撇嘴,盯着他的眼睛问道,“还得多久才能好?”

    陆熠没吭声。

    傅医生正进来给两人送水,末了,提了句,“他配合治疗半个月不到就能看见了。”

    盛常青嘴特别爽快,“那就配合嘛。”

    傅医生耸肩出去了,“我说了可不算。”

    病房里只剩盛常青和陆熠面面相对。说实话,陆熠有时候是有点畏惧盛常青的,他很难理解人怎么可以这么活泼。

    因此,他不动声色将话题拨回正轨,“你重新说。”

    盛常青看着他,嘴巴叭叭,“简单来讲,在后面一个月内,你需要健康完好地出席本次胜战的复盘会,复不复盘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和民众想看你,看你活蹦乱跳,身体健康地出现。”

    “其次呢,是今年军团的供应商大选快到了,不少候选人已经开始跑关系了。我现在帮你守着军团,徐家王家杨家……都找到我这来——”

    陆熠“嗯”了声。这些安排听上去跟以往没什么两样,他示意盛常青继续。

    盛常青呼出口气,“总而言之,我累了。你快点好起来,回来接手工作。”

    陆熠病了多久,盛常青就干了多久。家族对他的教导让他处理事情有条不紊井井有条,不过他还是希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能尽快回到他的长官手里。

    他只是个拿固定工资的哨兵啊!

    盛常青撇嘴,一错不错地看着陆熠。这次胜战回来是他给陆熠背回来的,如此他背上被陆熠挣扎弄的伤口都好了,陆熠的眼睛却还是看不见。

    “不是说有给你治疗的向导吗?”

    陆熠顿了下,“他请假了。”

    “请假?”盛常青疑惑,很快猜到事情根本,“不会是你给人吓走了吧?”

    陆熠什么脾性,盛常青最了解了,平时他就被各种指指点点,每天下班跟刑满释放没什么两样,他很难理解陆熠也就比他大几岁,怎么死气沉沉,跟家里的老头似的。

    头疼。

    盛常青扶额,“你知道向导的联系方式不?发给我,我替你给人赔礼道歉。这真金白银砸下去,我只希望你早日康复,回到岗位。”

    陆熠有点烦了。叽叽喳喳的,像清晨大爷养的鸟,来病房开嗓。

    “我会补偿他的。”

    “所以你还是吓到人家了。”

    盛常青方才说完没多久,就被护士友好地请了出去。他走到停车场还在不理解,觉得陆熠真是听不得实话,一说就破防。

    他搓搓脸,开车路过住院部的时候往上看,雨水浑浊,雨刷一层层刮开,可他就是看不清陆熠所在的病房窗户。

    不省心的上司。

    和他固定的工资。

    盛常青发愁,决定还是得私下打听下那位向导,宁花点钱,也不要多上班。

    车子一溜烟滑出,和徐向阳的车擦肩而过。

    虞吟觉得徐家的别墅像假的,不挡雨。

    不然为什么窗户外在下雨,他的心里也在下。淅淅沥沥,一整天了。

    第二天还昏昏沉沉地落。

    期间他一直捧着通讯器,想向关心他的陆母,询问他的傅医生解释,又打不出字,最后只能看着空白的聊天框发呆。

    虞吟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说什么。

    就这样熬到中午,卧室门被敲响。

    徐向光的声音格外不耐烦,“出来吃饭。别让我进去拽你。”

    他对徐父强塞进来的未婚妻没什么好感。如今关了禁闭,更是烦上加烦。但大哥二哥都在家,他也不敢做什么。

    虞吟被吓得一个激灵,放下通讯器忙应声。他匆忙整理下衣角便来跟在徐向光后面来到了餐厅。

    徐承在等两人,坐姿端正地坐在主位,见两人一前一后进来颔首,“这样才对。”

    徐向光听了生气,“刺啦”一声拉开椅子,生气又窝囊地坐下了。

    得亏虞吟不跟他坐一处,还算好受。毕竟徐承和徐向阳一顿饭下来只谈工作。他们以为桌上剩下的两人听不懂,倒也谈的畅快。

    只是两人谁也不知虞吟听到陆熠名字时,吃饭的动作慢了两拍。

    陆熠上将。

    虞吟食不知味地塞口饭进嘴巴,垂着脑袋咀嚼。

    他进医院工作有段时间了,对陆熠的认识一再改观,早已不是初见时的恐怖形象。

    虞吟握筷子的右手握了握,察觉到徐承滑过的目光忙佯装正常,只竖起耳朵继续听。

    “用过午饭,你去探望陆熠上将。你和他关系不错,别提大选,平时那样探望就行。”是徐承,他对徐向阳说话有耐心很多。

    徐向阳应下,吃了两口,补充道,“不过我觉得还是多放心思在盛常青身上吧。上次我去医院,陆熠……的脸色不太好。”

    虞吟心里咯噔一下。这些他都知道,只是听到后还是不自觉难受。如果他没请假,在帮陆熠治疗就好了。

    他的脑袋垂得更低。

    徐向阳还在说,“眼睛也看不见。上面瞒着消息,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了,但总归不会太好。”

    徐承点头,不过还是说,“去看看吧。万一呢。”

    万一什么。

    虞吟一顿饭吃完都还在想。徐向阳走了,走的时候,虞吟还看着他,得到对方不明所以的笑容后虞吟悻悻移开目光。

    不能被徐家人察觉。

    虞吟准备回房间,路过客厅时却被徐承叫住。徐承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遥遥对他道,“坐下。”

    在他的另一边,徐向光白眼快翻上天。

    虞吟忙摆手,“不,不了。”

    没什么比阴雨天同徐家兄弟共处一室,并坐一排看电视更恐怖了。

    可惜徐承的眼神像杀人无形的刀,剐过来,虞吟不敢再拒绝乖乖坐下了。

    电视操控器交到他手上,徐承看了下手表,示意道,“选个你喜欢的。”

    徐向阳在病房门口停了停才进去。他一推门,脸上便浮出笑容,但很快被漆黑打破。

    什么东西。

    他面色一冷,很快又恢复如常。

    “好久不见,最近好点了吗?”徐向阳推门对上陆熠无神的双眼,心里有了判断。不过按照徐承的嘱咐,他依旧耐心坐下,主动帮陆熠掖掖被角。

    于情于理,两人也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徐向阳放平心态,同陆熠唠家常。毕竟除此之外,他也没什么好说。

    陆熠对他的家常并不感兴趣,更何况他心里还有事烦着,虞吟的名字不停在脑海里闪过。

    他心乱。

    但表面不能表现出来,冷淡地应付。

    徐向阳望着窗外,阴雨天都比这一屋子的黑沉好,他随口道,“今儿我还是偷跑出来的,我大哥在家守着我不听话的弟弟,还有他未婚妻。”

    “这会儿估计正想办法让两人和平相处呢。”

    陆熠“嗯”了声。徐向光那个模样,有人管着也好。他印象里徐家大少是个可靠的人,不言语但行动力很强,靠自己的手腕坐到了今天的位置。

    从某方面来说,他很欣赏徐承,对方和他是一类人。

    陆熠应道,“也好。”

    他的指尖摩挲被角,脑袋里还是动不动浮出虞吟的名字。

    这也是本能吗?

    在两天前陆熠还能肯定地回答,是。可今天似乎有点不对味。两天的漫长打磨他的坚定,他有点犹豫。

    陆熠心不在焉地摸到旁边的通讯器。

    徐向阳注意到了,思索道,“说来不知道进行的如何了。你没见过我弟弟的未婚妻吧?可怜巴巴的,看着很胆小。跟徐向光真是两类人,唉,不知道能不能行,毕竟只有半年就要结婚了。”

    他说着,陆熠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词。陆母也用类似的词形容过虞吟,可怜,胆小……惹人怜爱。可这种人却坚定地跟他说,要为他治疗。

    他为什么要犹豫拒绝?

    陆熠将通讯器拿到手心,礼貌安慰徐向阳,“会顺利的。”

    徐向阳摊手,“希望如此,如果成功了,你一定要来参加他们的婚礼。”

    陆熠点头。他同徐向阳不冷不淡地相交几年,这点面子还是要给。

    徐向阳对此还算满意,拍拍手准备起来离开,他笑眯眯道,“那就这么定下了,上将大人。”

    陆熠心烦意乱地应下。在徐向阳离开时,已经想要打开同虞吟的聊天框。

    才两天。

    他怎么这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