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皇帝出殡,满城素缟。
谢云蝶一身红衣立于阁楼上,冷冷地看着送殡的队伍如长龙般延绵数里。
“哎呀,女郎,今日怎能穿红衣呢,这要是让人瞧见了会被下大狱的。”伺候的婆子紧张地将一件白色披风盖住她,急忙忙地拉她进屋。
谢云蝶随她动作,被推着回了屋内。
“今夜常林打算将我送到哪里?”
一早上就有人来为她洗漱装扮,迫不及待地要将她送人了。
婆子左右瞧了瞧,低声道:“女郎,这哪能知道呢,不管常大人将你送给谁为妾,凭你的样貌才情肯定是招人喜欢的。”
谢云蝶不置可否,既然不知道送到哪里,那只能等到常林放松警惕再跑了。
“换衣服吧。”
直到夜幕降临,常林亲自带着人来接她,谢云蝶都不吵不闹,跟着他上了马车。
白色的披风里,她被穿上了一身藕粉色的纱裙,又薄又露,她难耐地皱着眉拉紧了披风。
常林的眼睛一直盯在她身上,看她如此笑道:“看在这些年我养着你的份上,待会好好伺候他知道吗?”
谢云蝶默默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道好笑:这人要是知道她是谢家人,不知道会是何表情。
她这些年在常林面前扮演着一个被他抢夺来的孤身女子,她不与他撕破脸,常林便一直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她也不担心身份暴露,因为在世人眼中谢云蝶已经随着谢家灭族而死了。
“什么人值得你这么讨好?也不怕我坏了你事。”
谢云蝶语气清冷,带着些许不甘,表现得恰到好处。
常林一脸胡子狞笑着:“你只要不想死就不敢坏我事,我将你送给他,只有好处你自己见到就知晓。”
谢云蝶不再吭声,与常林这种人,她向来没话说。
马车直接进了常府前院,常林在前院设了宴邀请韩烈,此时人还未到。
谢云蝶被人带到了一间屋里,本一直守着她的侍从都没跟过来,看得出常林对自己家很是放心,没让人守着她。
只有那个跟着她一路的婆子在门口候着。
很快外间传来常林谄媚巴结的笑声,他要招待的人入了席,谢云蝶被人请了过去。
这是一间前后打通的正屋,她从隔间缓缓出来,既然要跑,她做好了准备稳住那人再在路上逃跑。
可当她抬头看向那坐在席间的男子时,不由顿在了原处。
她从前是见过韩烈的,相隔近二十年再见,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韩烈的眼睛漆黑一片,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容颜不变赫然是他找了多年的人,他捏在手中的酒杯啪的一声炸开了。
鲜红的血从他指尖流下,常林惊呼:“韩相,您的手,快拿帕子止血。”
韩烈收回了目光,冷冷道:“不妨事,一时不查捏碎了而已。”
是什么样的力气能直接捏碎酒杯,尚无人顾及,侍女打了水拿了帕子给他止血洗手。
等到弄完,常林才对谢云蝶使了个眼色,“云姑娘快过来,这位是今日府上贵客韩相爷,给相爷敬酒。”
常林将谢云蝶当作陪酒的女奴,言语间尽是暗示。
谢云蝶没动,她本做好准备敷衍一番,但面对韩烈她实在做不来,只淡淡地站在一*旁不言不语。
韩烈自然看明白了,暗暗抓紧了手指,原来常林是要给他送女人,而且送的人他根本拒绝不了。
“常尚书这是何意?”
韩烈挽着手袖,侧过脸看向谢云蝶,只见她低垂着眼眸不敢回视,他知道她也认出了自己。
“韩相这些年一直孤身一人,下官这好不容易得了一美人,想着韩相府里冷清,要是合您心意就让她好好伺候你,也算是下官的一片心意。”
常林的语气就像送他一件货物,韩烈眼底的寒意更甚,但还是笑道:“确实是美。”
有了这四个字,常林露出得意的神色,他知道韩烈这是看上了。
他刚想让她来伺候韩烈喝酒,就见韩烈站了起来。
“常尚书的美意本相收下了,只是这手指还疼着,今日便不喝酒了,这人跟我走就成。”
韩烈一刻也不想再演了,实在受不了自己的发妻被人当玩物的送给自己。
常林一时懵了,这事情也太顺利了,但他只能点头同意。
“一切听韩相吩咐。”
韩烈扬声喊道:“韩平。”
韩平推门进来,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韩烈说道:“先送这位姑娘上马车,我随后就来。”
韩平看向谢云蝶不敢多言,只做了手势请她出门。
谢云蝶自然不反对,跟着韩平走了。
她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去找韩烈求助,就这般尴尬地见面了。
韩烈看着谢云蝶随着韩平出去,才转头看向常林,嘴角抿着笑眼底却夹杂着怒意,缓缓道:“常尚书从哪里找来的这等绝色女子?”
常林本就被谢云蝶美色吸引,自然认可韩烈的话,只认为韩烈也与他一般被云娘的美吸引了。
“几年前,无意中发现的,本想收了当妾,她死活不同意,家中夫人也反对,就这么养了几年,没想到如今能合了您的眼,下官我也算做了门善事。”
韩烈隐忍地听着,“这么说,她还不是你的女人?”
常林立马撇清:“不是,她看不上下官。”
谢云蝶当然看不上常林,但是常林有没有强迫谢云蝶就另说了,他知道一时问不出什么,只能作罢。
“那就告辞了。”
韩烈说完便走,态度极其敷衍,根本不像得了他好处的模样。
常林觉得怪异,却又没法说出个所以然,只能看着韩烈带了人离去。
·
谢云蝶默默靠坐在车厢内,眼睛淡淡地看着坐在她对面的韩烈。
“我本来打算去找你的。”她先开了口。
“那为何没来?”韩烈声音低沉,眼睛回视着她。
谢云蝶被他看得心慌,解释道:“这不是还没逃出来就见到了,我知道你在京城当了官。”
她这些年听说过他的事迹,知道他过得好更不想去打搅。
“呵,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你都不会第一时间来找我,只会将我放在最后。”韩烈这话说完心底一片酸涩。
“对不起,是我毁了你我婚事,但我当时没办法跟你走不管谢家。”
韩烈深深看着她:“婚书已经立了,你现在还是我的夫人,我不管过去如何,你以后不走了成吗?”
谢云蝶捂着胸口,震惊地看着他:“你你可知道我”
韩烈垂眸淡淡回道:“知道,许清妙我见过了,一眼就能看出是你的孩子。”
谢云蝶听到许清妙的名字,低下了头:“我生下她就没管过她。”
“那你是打算这辈子都不认她?”
谢云蝶红着眼睛立马摇头:“不是,等谢家平反了,我就会认她。”
“那这辈子都平反不了呢?”
谢云蝶没吭声,眼眶更红了。
“还有,你能告诉我,她是你跟谁的孩子吗”
谢云蝶抿着唇依旧不肯说,韩烈深深地叹气看向窗外。
“你不想说,没关系,往后我们慢慢说,你想为谢家平反,现在只有我能帮你。”
他的语气平静,像是在与她说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谢云蝶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为何要帮我?你有什么条件?”
她知道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有足够的能力帮她调查谢家冤案。
“回家,这辈子都是韩烈的夫人。”
谢云蝶不解地看着他:“你你没有再娶?”
她知道他做了大官,但从没去刻意打听他的私事,这么多年他理应另娶儿孙满堂。
韩烈平静看着她:“没有,没有妻子,没有侍妾,从来没有其他人。”
谢云蝶不知为何,泛红的眼眶再忍不住,晶莹的泪水滚落脸颊,模糊了视线。
“哭什么?我知道你当年的不得已,所以才走到今日,只想为你做点什么,而不是被你放弃。”
韩烈语气淡淡,有些粗糙的手抽出手绢递给她,见她没接,便凑过去给她擦了擦眼泪。
谢云蝶不知道他到底想些什么,竟然能如此平静地为她擦眼泪。
马车很快停靠相府门前,韩烈先跳下马车,转身伸出手看向她。
“下车吧,到家了。”
近二十年了,没有一个人与她说回家了,她再忍不住将手递给他扶着下了车。
韩平大气不敢吭一声的连忙在前开路,大门开启,引着主子往后院而去。
·
小皇帝退了烧好的很快,今日送了先帝棺椁进皇陵,接下来小皇帝要在皇陵待上一个月。经四大辅政大臣商议,留下左英带了内侍和禁军陪着小皇帝,其他人先行便回了京。
韩烈早就急匆匆地走了,许恪却接了随安传来的消息。
“翁主回了胜州,我们的人跟着他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常林的家奴,带了一绝色女子进京。”
许恪不解,问道:“常林还不死心?将那女子送谁了?”
随安低声道:“您让派人盯着常林,今日韩相从常林府中接走了那女子。”
许恪看向随安,眉头紧锁,据他所知,韩烈从来都是不近女色,怎么可能接受常林送的女人。
“你们看清楚了?”
随安点头:“清楚,跟着的人亲眼见韩相将人带回了府。”
“知道了,翁主那边有打听到什么吗?她应该不止做了散布谣言这一件事吧。”
随安犹豫道:“我们的人扮作马夫,听到翁主与那婆子争吵,那婆子说长公主知道翁主半年前在渡口见过您和夫人,而且拿了您与夫人的八字做了些事情,奴才觉得恐怕是些诅咒或者巫蛊之术。”
许恪脸色变得难看,冷淡的神情紧绷,“去查清楚,她到底做了什么,在胜州的人继续跟着她。”
半年前,而他和许清妙正是在五个月前突然醒来到了三年后,或者换个角度可以说,他们是突然醒来没了过去三年的记忆。
第52章 第52章
许清妙昨儿夜里做了一整晚的梦,连许恪几时起来的都没印象。
她耸拉着脑袋坐在铜镜前,一头黑发懒懒地披在背后,任由鹊枝繁复仔细地编发挽发。
“少夫人昨夜没睡好吗?”
许清妙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慢悠悠说道:“做了一整晚的梦,醒来觉得浑身好累。”
“那您要不要再睡会?夜里是不是翰林闹您了?”
许清妙一愣,听懂了这丫头话里意思,垂眸否认:“不是,昨儿他回来时,我都睡着了,就是一直做些乱七八糟的梦,醒了又记不住,感觉人特别累。”
鹊枝很认同的点头,琢磨出了什么似的说道:“那让厨房里给您炖个安神的汤药,或者找郎中来给您看看?”
“找郎中就算了,你让厨房做碗六神汤吧。”
鹊枝忙完出去了,许清妙还坐在镜子前,光亮的铜镜内倒映出她的模样,清亮圆润的眼眸如一湾清泉,恍然间一段画面一闪而过,梦里同样的眼眸与妆容的“她”古灵精怪、肆意张扬,红唇开合着说些什么。
许清妙晃了晃脑袋,梦里的景象太碎太难分辨,她努力去回忆就会陷入一片迷茫。
但就她刚才想起的那一幕,直觉告诉自己梦里的人是她又不完全是她。
怪异,却不可怕。
“少夫人,大夫人叫您用了早膳就过去一趟。”
怜星立在门外提醒她,许清妙才回神知道该来的躲不了,总得给许家上下一个交代。
“知道了,摆膳吧。”
许清妙吃过早膳后,带着鹊枝前往王氏院子,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她与长兄的婚事美中不足的便是没能有个孩子,这事终究得解决,总不能隔三差五地烦扰一通。
她进屋时,王氏正坐在窗前煮茶,火红的炭烧炉子上架着热气腾腾的砂壶,见她进来,王氏抬眼望着她笑了笑。
和善可亲。
许清妙暗道:难道不是找我兴师问罪的?
“过来坐,知道娘为何找你吗?”
王氏声音平和,语气亲昵,许清妙摁住心中疑惑,缓缓走过去坐下。
“娘想问我昨日林大夫复诊之事?”
王氏摇头,叹道:“那倒不是,昨儿夜里恪儿来找我说过了。”
许清妙昨夜困顿,许恪回来前她就歪在床上睡着,醒来也不见他,实在不知道长兄与婆母说过了什么。
“那娘知道林大夫说的话了?林大夫说我宫寒好了,但是否能马上有孕还说不准。”
她不想遮遮掩掩,不管许恪是否说了,她都想直接告诉家里。
王氏示意她喝茶,“都知道,三娘不用紧张,只是找你来问问,恪儿现在是否还如从前般旁人挨都挨不得吗?”
许清妙看向王氏,缓缓点头:“是的,身边丫鬟都不让碰,平时洗漱都只让我靠近。”
她心底疑惑,王氏为何问这些,她想知道,哥哥会直接告诉她的,除非是她不信哥哥的话。
那她就会信自己说的?
王氏脸上的笑淡了些,只叹气道:“这毛病难道就好不了吗?”
许清妙低头不语,她有时候庆幸哥哥有洁癖之症,给她挡下了很多麻烦。
“算了,不说这些,喝茶吧,今儿陪我吃了午膳再回去吧。”
许清妙心底总觉得有些不安,但又说不出什么实在的出来,陪着王氏说说喝茶直到午后才回屋。
·
宫门口处,随安接到了下值的许恪。
“去趟大理寺。”
他跨进马车前,声音平淡地对随安吩咐,随安不解地挠了挠头,坐好掉头驾车往大理寺去。
许恪那日陪着许清妙见过林大夫,便想好了,再请李素风来给清妙看看。
现在的他只见过两次李素风,但每一次都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直觉李素风知道些什么,这很奇怪,他不是一个靠直觉做事的人,但这回却还是想试试。
前些日子派人去探查过李素风的底细,没有查到任何不同寻常之处。
马车停靠在大理寺外的街上,他没有下车,只让随安拿了他的帖子进去找陈进。
半响,随安领着陈进走来。
许恪撩起帘子看向陈进,陈进还是老样子,狱卒的衣袍已经换下,此时正恭敬地向他行礼。
“拜见许参知,不知找小人有何事呢”
许恪清冷道:“上车吧,带我去见李素风。”
陈进已经知道许恪上回探视李素风之事,只道许恪与李素风是老相识,便爽快应下。
“成,李伯正在在下家中。”
陈进很知规矩地坐在随安身边指路,一肚子的疑问也没表现出来。
车内的许恪也没发出声响,一直闭目养神。
马车在一处小院门口停下,院子里外皆是孩童跑来跑去,尘土飞扬。
陈进略有些拘谨地解释道:“附近孩子多,有些吵闹,参知随在下进去吧?”
许恪颔首,脸色平静并不介意这些。
俩人进了院子,一眼便瞧见正坐在屋檐下的李素风,一身粗布衣服正在捣弄着草药。
李素风听见声音,看了过来,见是许恪不由惊讶地丢下捣药杖站了起来。
“许参知怎么找到这来了?”
李素风身体枯瘦,一双眼睛倒是还很有神,颤巍巍地走过去。
“李医正可是病了?”许恪看着老人,一时竟觉得时光飞逝,可明明才过了两个月而已。
李素风咕噜一声笑道:“老朽没病,只是年纪上来了看着吓人而已。”
许恪一时无话,陈进连忙将人迎进屋里,又转身去烧水泡茶。
李素风陪着他坐在椅子上,知晓许恪是来找他的,主动开口问道:“许参知可是找老朽有事?”
许恪点头,说明来意:“晚辈想找您出趟诊。”
李素风点头问道:“可是尊夫人?”
“是的,素闻李医正妇科妙手,还请您帮忙看看。”许恪会想到再找李素风给许清妙看诊,完全是因为昨日夜里见过王氏后才有的想法。
王氏话里话外有给他找侍妾的想法,甚至隐隐透露出让他休妻再娶的意图。
他知道如果没有洁癖这个隐疾在身,王氏早就给他做主娶妾了。
李素风其实并不想再出诊,但一听是给许清妙看诊,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就算是起不来身了,他爬也要爬到小主子跟前的。
“不敢当,许参知吩咐老朽就成,可是今日就要去?”
许恪点头:“今日便去吧。”
陈进的茶水还没端上来,李素风就随着许恪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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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妙回到自己屋里,倒头就睡了,沉睡间她再次做梦了。
梦里大雨倾盆,就像前几日的雨一样,又密又急。
身下起伏不定,她才恍然觉出这是在一艘船上,熟悉的侍女在船舱里进进出出,伺候着躺在床上的人,她定睛看去,那躺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脸上苍白额头上满是汗珠。
“哥哥”她干燥裂开的唇间溢出一声呻吟,却无人听见,床边除了丫鬟不见许恪的身影。
许清妙感到眩晕,直到一阵哭诉声响起:“小姐,您坚持住呀,天亮后船就靠岸了,等看了大夫就会好了。”
是鹊枝的声音,她在惊慌焦急地哭泣。
许清妙想开口说话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小姐,翰林也昏睡着叫不醒,奴婢好害怕呀,您快醒醒吧。”
许清妙惊讶地扑过去,却并没有办法动弹,她想问问鹊枝,怎么哥哥也病了吗?
这是怎么回事?真的只是梦还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像是下在了她的身上,她浑身感到湿漉漉的黏得难受。
却总是醒不过来,直到一声巨大的雷鸣划破天际,她才猛地坐了起来。
环顾四周,不是漂泊晃动的船上,而是她卧房的床上,很快记起她回来后倒头就睡着了。
“少夫人,翰林让您去前院。”鹊枝在门外敲门唤她。
许清妙声音嘶哑,轻咳一声才应下:“知道了,你打热水进来。”
她浑身乏力地倒在了枕头上,默默回想,刚才的梦很清楚,她醒来后还记得。
鹊枝很快倒了热水进来,搁下盆子过来扶她,“少夫人,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做噩梦了吗?”
许清妙不由一顿,那梦确实可怕,“鹊枝,我最近一回坐船可有发热昏迷?”
鹊枝惊讶道:“少夫人是说上回从京城回云田路上吗?”
许清妙颔首,不动声色的看着她。
鹊枝心有余悸地说道:“少夫人不记得了吗?快到云田的船上您和翰林突然发热昏迷不醒,幸好天亮后俩人都同时退烧清醒了。”
“没看大夫吗?”
许清妙暗道果然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吗
梦里的她烧的很吓人,结果天亮就好了吗?
鹊枝摇头:“大夫还没到你们就醒了,但是后来回到云田后还是找了大夫瞧的,大夫说一切安好,没有任何问题。”
“怎么会这样?”
鹊枝不解道:“发热不都这样吗?退了热就会好了,不过那会少夫人和翰林确实好得很快,几乎退烧就正常了,都没有感到虚弱难受。”
鹊枝伺候她洗了脸换了衣服,俩人出了院子往前院去,许清妙脑子里依然想不通,如果是受寒发热为何好得这么快?
而且梦里压抑无助的感受太过真实太过可怕,就好似她真的被什么东西困住了一般。
许清妙赶到前院正屋时,见到许恪正低头与一白发白须的老人喝茶说话。
李素风见许清妙现身,连忙放下茶杯躬身行礼,要不是他还有几分自制力,恐怕会直接跪下见礼。
“在下李素风,见过许夫人。”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到激动。
许恪转头看向李素风,那种奇怪的感受有了实感,李素风对清妙有一种超出寻常的恭敬。
这太奇怪了。
许清妙也惊讶地看向李素风,不解他怎么行如此大礼,躬身弯腰低下头一直没抬起,她连忙收上前虚扶起,轻声道:“老人家请起身,晚辈担不起如此大礼。”
李素风闻言抬起头站好,看向许清妙,只是很快就低下了头。
“夫人,这是李素风李医正,今日特意请他来为你诊脉。”
许恪在一旁介绍李素风,他仔细地观察李素风的表情,示意他坐下。
“李医正请坐。”
李素风拘谨地坐下,许恪上前双手扶着许清妙坐在一旁,看向桌上已经放好了诊脉的垫枕。
“请李医正看诊吧。”
屋里安静地可以听见呼吸声,许清妙有些紧张地看着李素风,只见老人神情严肃。
“宫寒之症确实没了,只是身体虚弱要有孕还是困难,脉象平和也不似有瘀堵,夫人平日可有梦多失眠?”
许清妙摇了摇头:“极少失眠,偶有做梦,这两日做梦后醒来很疲倦。”
李素风手指捏着胡须点头,又仔细把脉,直到一刻钟后才说话:“夫人,身体并无大碍,只是似乎有梦魇之症而不自知。”
许恪不解地看向许清妙,俩人每日睡在一处,并没发现她有梦魇过。
许清妙问道:“李医正可有法子为我医治?”
李素风无奈叹气:“这得等我回去翻翻医书,梦魇一般都与情志有关,夫人平日里可有不顺心之事?”
许清妙摇头:“并无感受,除了难孕外,我并无其他不妥之处。”
李素风点头:“那夫人可有觉得记忆模糊的时候?”
提起记忆,许清妙就顿住了,不由看向许恪,两人眼神接触都想到了同样的事情。
许恪疑惑道:“李医正是觉得可能发生了什么事而我们自己并不记得了?”
李素风一愣,点头笑道:“可以这么说,有些事情大概是发生过,而我们却并无意识到,或者像你说的忘记了,都有可能。”
许清妙不由想起梦中船上发烧的事情,顿时沉默无语。
许恪刚想开口安慰,李素风却已经说道:“夫人无需担忧,既然知道病症老夫自然有化解之法,只是得回去翻翻医书确认了再谨慎为您开药。”
许清妙抬眼看向李素风,只觉得这老人慈祥和蔼,对她有种格外的看重。
她起身拜谢:“有劳李医正了。”
李素风赶忙回礼,谦虚又开心道:“是老朽应该做的,夫人无须多礼。”
许恪在一旁看着没有打断,直到李素风告辞他亲自将人送上马车,才站在影壁处陷入了沉思。
他几乎可以肯定,李素风对清妙比对他更加看重。
这很不对劲,清妙从出生就在许府,她不可能有机会认识李素风。
第53章 第53章
李素风从马车上下来没有进屋,匆匆喊上陈进再送他回了一趟他自己那间简陋小院,院子很久没住人显得荒凉冷清。
“李伯,您回来是要找什么东西吗?你告诉我,我帮你一起找。”陈进亦步亦趋地跟在李素风身后,看着他蹒跚的步伐走来走去。
李素风也不跟他客气,指着码得像座小山似的医书。
“把这堆里面关于杂病论的医书都找出来吧。”
陈进应下开始翻找,李素风也不闲着,翻另一堆,俩人在屋里忙到天快黑了才全部找了一遍。
“李伯,你找这些是为了许夫人的病吧?她病得很严重吗?”
陈进不解,以李素风的医术怎么还需要临时翻医书呢?况且这老头傲得很,不是这么轻易为人诊治的。
李素风低叹一声直起腰来,呼呼地吹了吹手里的灰,道:“别问这么多,把这些帮我搬车上去。”
陈进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虽然李伯你菩萨心肠,但想让你这么上心的可不多,您不说我心里也有数。”
李素风皱紧发白的眉瞪了他一眼,撅了撅嘴懒得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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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这位李医正呢?”
许清妙轻轻挽着许恪心情不错地走在院子里,时不时仰着脖子看向许恪说话。
模样乖巧又俏丽,她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好似有哥哥在身边就万事足矣。
许恪垂眸,伸出一只手轻松将她的手指抓住握紧,看了她一眼才轻描淡写地回道:“认识,他对你格外照顾。”
说照顾其实还不够贴切,更准确的说法,他觉得李素风对清妙有种近乎虔诚的尊重。
这不合常理,因为这种盲目的尊重一般都是出现在主仆之间。
许清妙瞧见许恪眉梢微蹙,便知道他在想事情。
“哥哥是在担心李医正说的梦魇之症吗?”
“其实我也就这两日做梦有些频繁,往常是没有的,哥哥不用太担心。”
许恪轻叹一声,缓缓说道:“我每日里睡在你身旁也没发现你梦魇,是哥哥不好。”
许清妙捏了捏他手心,反驳道:“哥哥又不能与我共梦,怎么能知道这些,况且我自己都没觉察,不许哥哥自责哦。”
梧桐树的叶子飘落水面,本是澄澈的池塘上覆着枯叶残荷,一派秋意。
“清妙不必宽慰我,待出了孝我们去外面逛逛,去二弟铺子里看看也去郊外走走,你看如何?”
许清妙自然高兴点头:“那一言为定,哥哥可别忘了。”
“一定。”
俩人携手回屋,许清妙进门便瞧见鹊枝在使唤人往净房提热水。
“少夫人,可是先用膳还是先洗漱?”
鹊枝不提醒,她倒忘了今日晚膳还未来得及用。
许清妙抬眼看向许恪:“哥哥可用过了?”
许恪摇头:“未曾。”
许清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俩人都匆匆忙忙地见了李素风,却晚膳都同时忘了,也是巧了。
许清妙拉着许恪进了饭厅用膳,等到吃饱喝足,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如一块纯黑的幕布盖住了所有的星光,只有屋里的灯火才熠熠生辉。
许清妙用完膳先进了净房,此时许恪正在外间小憩,她趁机打算先进去洗漱了,免得俩人又凑在一起。
她倒是无所谓,许恪却每回都难受的紧,想起他与她一同洗漱时隐忍的模样,她就不由想笑。
今日这双人浴桶里,盛满了热水,水面上还很有意境地飘着许许多多的花瓣。
红的牡丹,黄的菊瓣,粉色的芍药,还有紫色的风铃草
五颜六色,眼花缭乱。
鹊枝这是要给她洗花瓣澡啊,她想找鹊枝问问,为何放这么多花,转头还没说话,便看见许恪推门而入。
“哥哥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她卸了头饰发包,正披散着头发,怔怔地看着动作从容的许恪。
“抱歉,一时情急忘了。”他轻声解释,视线却粘在她身上。
许清妙想问他什么情急,却被他的眼神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贪恋、渴求的眼神。
俩人做了几个月的夫妻了,许清妙一眼便看清楚了他眼底的火是什么。
许清妙再从净房出来时,已经是被许恪抱着出来的,她脸颊红透、厌厌地趴在他肩头歇气。
“哥哥今日这般卖力,是想让清妙快快受孕吗?”
她被轻放进被褥,裹着被子不满地嘟囔。
许恪听了不由轻笑,却又认真解释:“不是,有没有孩子顺其自然,哥哥只是想你了。”
许恪的话难得直白而热烈,许清妙心底很受用。
轻哼道:“我也想你了。”
许恪将一盏灯放置在了床边柜子上,其余的灯都一一灭了。
视线不经意地看向许清妙的枕边,那里有一只小匣子放了很久。
“清妙枕边小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呢?”他随意地问道。
许清妙随着许恪的视线转头看去,是那只她装了许多小玩具的盒子,她上回看过后就忘了将它收起,一直搁在了枕边的小隔子里。
“哥哥没打开看过吗?”
她伸出手去拨了拨那小匣子,好奇地问他。
许恪摇头,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没有。”
许清妙本想赶紧收起来,但转念又心痒痒道:“哥哥可要看看?”
许恪转头凝视她,试探道:“真让我看?这应是装你私人物品的。”
许清妙颔首,捂嘴笑着:“哥哥若想看,我自然同意。”
里面的东西,早就是俩人玩过的,她早就好奇哥哥见到这些东西会是什么表情了。
在她的想象里,哥哥不可能喜欢这些。
许恪瞧见了她眼底的跃跃欲试,知晓她是希望他看的,便顺着她说道:“想看。”
许清妙一骨碌从被褥中爬了出来,微微卷起的衣摆露出一节白腻的细腰。
许恪一一看过去,入目便是一只兔儿毛的小领子,白绒绒的一圈套着一只小巧的铃铛,许清妙白皙的手指捏着它缓了缓,那铃铛便发出清脆的响声。
“清妙可知道这物是作何用的?”许恪眼睛定在那小围领上,小小的一圈,估计只能贴紧在颈部。
许清妙噗嗤一笑,将那领子从不易察觉的小口处解开,再套在了脖子上,严丝合缝正好合适她。
“这样戴着的,像不像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兔毛取得是兔子身上最细腻的部分,贴在脖子上很软,她缓一缓头,那垂在锁骨处的铃铛便随着摆动响起清脆的铃音。
“像。”许恪一瞬不眨地看着许清妙,只觉得她此时就是广寒宫上那只玉兔成了精,正对着他撒娇。
许清妙听见他声音里暗哑,不由收住了摇晃的动作,暗道不好,抬手想将那领子给解了,却被他的手按住了。
许恪只轻轻一拉,她便扑进了他的怀里。
只听见头顶传来沉沉的声音:“妙妙还不够是吗?”
许清妙本是觉得刚才俩人已经互相满足了一番,想着拿这些东西逗一逗哥哥,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
还想再说什么解释一番,话未出口已经被他低头深深地吻住。
唇峰处尚留着他咬过的痕迹,此时又被他反复的碾磨,又痛又麻。
直到俩人再次倒进被褥中,水乳交融,她才知道自己玩过头了。
哥哥也太不经逗了,小匣子里还好多东西呢,他怎么只看一样就这般不节制了?
床边的灯火忽闪不停,似跳动的脉搏,许清妙迷离地看着直到昏睡不醒。
许恪一只手撩拨着她脖子上的小领子,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不容她反抗,即便见她睡着了依旧不想放开。
秋雨不解风情,淅淅沥沥下了整晚,也吵不醒昏睡过去的人儿。
·
相隔不远的韩相府里却是另一番秋景。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
谢云蝶与韩烈静静坐在榻前,仆人丫鬟已经全部退下。
“你想清楚了?”韩烈再一次问谢云蝶,他话里意思很清楚,想清楚了真的以后都做他的夫人陪着他吗?
谢云蝶再次点头:“你还要问几次呢?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你,如果没有那件事,我绝不会逃婚。”
谢家的惨烈,让她逃了十八年,如今她早已看开,只要能让韩烈高兴的事情她都愿意。
更何况,他还答应了帮她翻案,她不知她还有什么好拒绝的了?
她的感情很复杂,但她没法拒绝韩烈,一个等了她十八年的未婚夫。
“那歇下吧。”
韩烈拉过被子为她盖上,再转身拉过另一床被子自己盖上,躺在她的身边。
谢云蝶侧脸看着他,她以为他想与她圆房,却只见他笔直地躺在床外侧。
“别这么看着我,睡一起是为了让你尽快习惯我的存在。”韩烈的声音很淡定,“既然找到你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放手,你要习惯也要体谅,好吗?”
谢云蝶没忍住轻笑出声,韩烈板着脸看过来,眼神认真严肃。
“好,我都理解,也谢谢你给我习惯的时间。”
她很想告诉他,既然她决定回来作他的妻,就不会介意与他圆房,他的克制其实大可不必。
可真见他如此,她的心底满是感动。
第54章 第54章
半月一闪而过,这期间发生了一件大事,内庭搜出有人用巫蛊之术诅咒小皇帝。
一时间,内庭被血洗,四大辅政大臣以韩烈为首将整个内庭整肃了一遍。
“可都查清楚了?”
许恪朝服伴身立于韩烈身旁,眼*前跪着是新上任的内侍总管,年纪不大五官端正眼神正派。
“秉韩相,都查清楚了,是皇上身边的东荣主使,想借巫蛊诅咒迫害皇上。”
许恪看了眼韩烈,低声问道:“他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东荣事发后就自杀了,奴才无能并没有找到任何他人指使的痕迹。”
“下去吧。”韩烈发了话,跪在地上的人都恭敬地退下。
“不懈觉得有人指使?”韩烈轻拂衣袍,转身往前走,许恪紧随其后。
“嗯,老师难道不觉得?”
韩烈轻轻笑道:“刑部尚书常林怎么样?他挺适合指使这事。”
许恪猛地抬眼看向韩烈,惊讶中又带着几分了然,原来老师对常林确实有所准备。
“这事与常林有关?”
“他与东荣素有往来,而且我要查他,需要这个由头。”韩烈的声音很冷,带着从未有过狠厉,许恪知道常林该是要倒大霉了。
“老师为何与我说这些?”许恪有些意外,就算韩烈要查办常林,也不该这么直白的告诉他吧。
韩烈看着他轻轻地笑了笑:“因为告诉你可以暂时留住为师在你心中的形象。”
许恪不解地看着他,韩烈却不再解释,往前走去。
俩人一前一后出了宫,往各自的马车走去。
许恪走至半路,韩烈叫住了他:“不懈哪日有空带着许三娘一起来府里吃顿饭。”
“过几日休沐日来登门,老师府里可是有什么好事?”
许恪也想去韩烈府里看看,到底是什么的女子能让自己孤身了十几年的老师破戒。
“你来了自然知晓。”
许恪望着韩烈走远,转身也登上了马车。
·
许清妙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这几日,她总有些日夜颠倒,白日里总睡不醒,晚上又精神抖擞。
不过也精神不了多久,就被哥哥给镇压了。
那小匣子里的东西是用了一样又一样,昨儿夜里更是连那绸缎也使上了。
她捂着脸不禁想起昨儿夜里自己的迫不得已。
明明是柔软漂亮的绸缎却被他绑在了床架上,两头系在她的腕间,或者系在她的脚上,总之全用在她身上了。
她以为会疼,却整个晚上只觉得灵魂在飞,半点痛感都没察觉,这会举起手腕脚腕看去,也只有微微的一抹红,不痛不痒。
睡够了,养足了精神,她慢吞吞地爬起来穿戴好衣裳,门外已经响起丫鬟们的声音。
哥哥回来了。
她套上绣鞋往外走,还未见到人便听见哥哥的声音:“夫人今日可有做噩梦?”
是了,自从知道自己梦魇后,她最近半个月时不时就做噩梦,只有喝了李素风的药方才好些,却并不能根治。
鹊枝回话道:“少夫人下午睡着还未起身,奴婢还不知晓”
不待鹊枝说完,许清妙推门出来,笑道:“今儿下午没做噩梦。”
许恪转头看过来,抬脚走近她,“那就好,等李医正再开几贴药吃了就完全好了。”
许清妙知道这是安慰她,因为做不做梦哪是吃药能决定的呢?一直吃药克制着,她总不能常年吃药吧。
挺难喝的。
“嗯,哥哥近日可有见到禁军统领萧大人?四妹妹今日还问起他了,说是好些日子没收到他的来信了。”
萧云牧与许清雾定了亲,婚期却被推迟到了年后,俩人这些日子保持着半月一封信的来往。
许恪顿住脱外袍的动作,略一思考说道:“萧统领在皇陵守着皇上,再有几日就回来了。四妹是有事要找萧统领吗?”
许清妙摇头:“没有,就是听她说没接到萧统领回信,恐是她担心了吧。”
“嗯,你明日转告她,他没事。”
俩人说着家常,许恪顺其自然地说道:“后日,与我去韩相府上一趟。”
许清妙意外地看向许恪:“怎么突然需要带女眷一起去呢?”
许恪笑道:“私宴,就我们师徒,不用紧张,他大概是想介绍什么人给我们认识。”
在许恪看来,韩烈的行为大概是想让那女子与许清妙熟悉下,往后社交往来有点相熟之人。
“好,那我准备准备,备好礼物随你一起去。”
“嗯,正好我们也去外面逛逛。”
·
韩烈回到府里,前院院子里多了许多清雅摆设,字画摆件布置高雅。
韩平在旁,笑的眼睛眯起,抬头挺胸道:“老爷,都是根据夫人的意思布置的,夫人还说老爷要是有不满意的地方就直接换掉。”
韩烈扫过庭院,奴仆洒扫整理,各司其职井井有条,这府里终于是个有了女主人的样子了。
“嗯,没有不满意的,往后夫人如何说,你们如何办就是,不用来问我的意见。”
韩平连连点头应下,裂开的嘴都快到耳朵了,谁能想到时隔十八年后,夫人还能完好如初的回来了。
真好呀!
后院门槛处,谢云蝶正将她穿来的那身轻薄得不忍直视的纱衣丢进了火盆中,屡屡白烟升起。
韩烈站在院门口立定瞧着,等到她发现自己,才一派自若的走近。
“在京城还有朋友吗?”
谢云蝶不解地抬眼看他,摇头:“没了,早就没什么朋友了。”
“嗯,没事,等许清妙来了,你可以先试着跟她做朋友。”
谢云蝶一愣,转而想到什么,再次摇头:“韩烈,那是我的女儿,怎么能做朋友?”
韩烈两手笼在袖中,淡淡道:“有何不可?你有你的苦衷,等谢家平反了,你会告诉她吗?”
谢云蝶想过无数次要不要找女儿相认,先不说她从没养过女儿一日,她更怕的是给女儿带来灾难。只要知道她过得好,认不认的有什么关系呢。
“以后再说吧,我现在也不敢想这些。”
韩烈颔首,“我邀请了许恪夫妻俩后日来家里做客,你准备一下。”
谢云蝶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伸出双手抓着他的衣袖,兴奋地问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许恪亲口答应了,你正好见见女儿女婿。”
谢云蝶脸上没有岁月痕迹,难得一见的明媚笑容让她如回到了少女时期,脸颊红晕神采动人。
韩烈一时间看得心中呆愣,转瞬清醒过来,只得勾唇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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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林自从成功将谢云蝶送给了韩烈,便感到心底一阵松快,这几日见到韩烈,终于能多说几句话了,韩烈对着他也时时有了笑意。
这是想不到的好效果呀,原来这冷面右相喜欢的是这种年纪大些的美妇人,早知道他口味如此他早就物色了。
他端了热茶翘着脚靠在软榻,悠闲地看着面前的美妾跳舞。
直到心腹随从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惊慌失措地说道:“老爷,禁军将宅子围住了。”
话音刚落,一道有些熟悉而冷硬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常尚书出来吧!”
第55章 第55章
常林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被关进自己主事的刑部大牢。
往来的狱卒、酷吏无不认识他这位刑部尚书,如今脱了官袍一身囚服蹲在干草堆里,他甚至不敢轻易奔溃哭诉,因为拉不下脸,心底还盼着出去官复原职的一日。
禁军统领亲自带人将他抓来的,手里拿的是四大辅政大臣盖过章的手书。
他日日担心谢家冤案被泄露平反,却没想到阴沟里翻了船,居然是因为牵连到了东荣的巫蛊之案,他虽然知道东荣做的这些事,但他发誓自己绝对没有碰过。
只要他没做过,那就没法给他定罪,这么想着他顿时安心不少。
可再转念一想到自己刑部审案的那套流程,他又没了信心,只要是有人想弄他,其实有没有做过有没有证据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常林不禁浑身发抖,秋日里的凉意似寒冬。
远在胜州的吕府,在极短的时间内接到了常林入狱的消息。
吕三宗望着庭院里的萧萧落叶,遍体生寒。
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弄掉常林,常林却已经无故入狱,朝廷里没有传出他具体的罪名,却将他关在了刑部大牢内,这到底是真犯事了还是有人在钓鱼?
吕三宗紧紧地拧着眉头,无法断定,缺少太多信息了。
胜州离京城太远,消息传递太慢,他又已经致仕,轻易不能再入京城。
“爹,要不写信让大哥去刑部探探常林的口风?”吕瑞目露凶光,话里暗示除了常林。
“蠢货,人家想方设法地想引出你出来,你不知道躲起来反而自己跳出来找死?”
吕三宗怒不可止,平常时候各方安定荣华富贵不觉得,一到关键时刻,这几个废物儿子就没一个能堪重用的。
人到老年,颓势早现,他吕三宗只想保住吕家家族基业,可太难了。
他望着灰溜溜走远的儿子,重重地叹气,只怕往后他前脚走了,后脚吕家就得叫仇人给掀翻了。
一世心血经营,他岂能甘心。
“来人,将这些东西悄无声息地放到常林的那外室女那去。”
还好他早就做了两手准备,不管常林是不是被人查了,他都得提前将栽赃谢家的证据放到常林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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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最后的一个休沐日,许恪带着许清妙一大早出了许府。
秋高气爽,早晚凉意更浓。
许清妙难得地起了个早,被许恪牵上马车时还有些迷糊,直到马车驶进喧嚣的街市,她才彻底地清醒过来。
“哥哥,我们给韩相家那位夫人买点礼物吧?”
许清妙昨日夜里已经听许恪说过,韩烈邀请他们夫妻上门是为了见他新进的一位夫人。
许恪颔首:“可以,你自己也逛逛买点喜欢的。”
许清妙捂嘴笑出声,她还真不喜欢逛街,三年中喜欢逛街的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喜欢上的。
她最大的愿望还是到处走走看看,领略不同地方的风情。
“成,逛街。”
马车在最繁华的正南街停下,许恪牵着许清妙下了车,俩人身后跟着鹊枝和随安,其他仆从都守在马车附近没有跟着。
因国丧即将过去,街上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繁荣,只是还酒楼还未营业,街边的茶摊小贩已经热火朝天。
在许清妙的记忆里,她极少出门逛街,更别提京城的繁华街市,这一路走过倒是大开眼界。
卖什么的摊位都有,她侧头看了眼许恪,他神色淡淡对这些并无兴致,但很安静地陪着她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的走过。
在经过一家金玉首饰店铺时,许清妙决定进去买件首饰送给韩夫人。
“我们都没见过那位夫人,买的东西她会喜欢吗?”许清妙拉着许恪进了店,小声向许恪说出心中疑虑。
“心意到了就成,清妙凭自己眼光挑,夫人会喜欢的。”
许恪一本正经地安抚她,许清妙抿嘴一笑,暗道自己眼光确实不错。
买好礼物,许清妙自己也买了一套类似的头饰,开开心心地回到了马车上。
“哥哥,没想到京城的街市这么热闹,等日后我也要约着妹妹们一起出来逛逛。”
许恪颔首,“嗯,带上侍卫就成。”
俩人到达韩府时,时辰正好合适,因提前一天就递了帖子约定了时间,韩府门房一早就候在门口,此时见了他们马车,立马有人飞快地往内院报信去了。
许清妙第一眼见到谢云蝶就觉得有种莫名的亲切。
“夫人真年轻,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年纪。”
她不禁感慨,甚至没有顾及年龄的忌讳,实在是谢云蝶这脸这身段哪哪都不像年近四十。
谢云蝶之所以主动告知许清妙她的年纪,心里不过是想为女儿打个预防针,免得她将自己当成了同龄人,日后难以接受。
如今,能听到女儿如此真挚的赞美,她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笑意。
“清妙过奖了,我叫你清妙可以吗?你也别叫我夫人,就叫我师娘行吗?”
谢云蝶克制住自己想亲近许清妙的激动,只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可以的,师娘叫我什么都成。”许清妙笑起来圆圆的眼睛发光,与谢云蝶的笑眼如出一辙。
许恪看着俩人的脸,默默低头喝茶,很快,他深邃的眼睛看向自己的老师韩烈,只见他笑着对他点头。
许恪按耐住心底的异样,只等到许清妙与谢云蝶一起去了院子里赏花,才不解地看向韩烈。
“老师,这位夫人就是您等了十几年的人?”
韩烈含着笑点头,“是的,她是为师明媒正娶的妻子,只是走失了多年,如今终于回来了。”
“那她与清妙是什么关系?”
他不信韩烈这样聪明又有眼力的人看不出她们的相似之处。
“清妙是她的女儿。”
许恪惊讶看向韩烈,心底却有几分果然如此的平静。
“清妙与老师呢?”
韩烈摇头:“不是我的血脉,但是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你放心。”
许恪突然回想最近察觉到的一系列不正常,韩烈不避讳他很多政事,私事上更是会偶尔调侃他,这是三年前从没有过的,而三年前他成婚,婚后必然带清妙见过韩烈。
“你带清妙来见我时,我就认出来了,只是那时没有找到她,所以并不敢确定。”
许恪不意外,知道老师的性子,没把握的事情不会声张。
“那老师今日叫我们来是有何打算呢?”
他现在可以猜到韩烈此次请他们过来,肯定不只是为了见见他的夫人了。
“我让禁军将常林抓进刑部大牢了,想让你去主审他,将他与吕三宗的关系查清楚。”
许恪颔首,但不解道:“老师为何交给我去呢?我对吕三宗并不熟悉。”
韩烈笑道:“因为我出面吕三宗就会马上将证据销毁,等不及栽赃常林了。”
看起来韩烈对于吕三宗和常林的关系很清楚,只是没有证据才没有动手。
“吕三宗联合常林设计害死谢家一百八十口人命,谢家的冤屈必须洗刷。”
韩烈脸上没了笑意,只有一种被时间洗涮后的冷漠和执着。
许恪脑子里立马联想到了先皇登基前被判通敌罪的京城谢家,那曾经是京城里最大的世家,可惜在他来到京城前就消失了,他也是翻看各自档案时见过。
没想到,谢家居然是清妙的外祖家。
“老师放心,我定全力以赴。”
韩烈点点头,“用常林钓出吕三宗,只要吕三宗出来了,剩下的就交给我来。”
许恪听懂了他的意思,要翻案还要给致仕的前相爷定罪,牵扯太深,得韩烈亲自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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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妙没想到与这位美丽的师娘能如此合得来,俩人口味喜欢都相似,在院子里赏花喝茶聊了很多,直到要回去了,她还有些恋恋不舍的。
“清妙得空随时可以来找我玩,我很喜欢你。”谢云蝶抓着清妙的手,眼睛灼灼的看着她。如果可以,她甚至想立马与女儿相认。
乖巧可爱,善良体贴的女儿,她却错过了整整十八年,脸上有多高兴,心底就有多遗憾。
许清妙笑着应下:“师娘放心,我肯定经常来打搅你,清妙很喜欢师娘。”
她不吝啬表达自己的欣喜之情,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位长辈。
许恪看在眼里,有些无奈,刚刚韩烈交代先不要告诉清妙,因为师娘想等谢家平反后再说。
为谢家翻案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暴露了俩人关系很可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许恪也认同谢云蝶的决定。
他今日没有问韩烈,既然谢云蝶是清妙的母亲,那清妙的父亲是谁呢?
许清妙告别了韩家,随着许恪坐上马车返回许家。
车厢内只有夫妻俩人,许恪搂着她的腰,低头亲她,惹的清妙噗嗤笑出声。
“笑什么?”许恪低声抱怨。
许清妙捏着他的手指,清脆的声音说:“没想到你老师那样孤零零的一个人过了十几年,竟然还能找回当年明媒正娶的妻子,真的为他感到高兴。”
“嗯,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56章 第56章
残照西落,乌嘀声声。
黑墙乌瓦、昏暗潮湿的刑部大牢内燃起数十火把,三司官员分坐堂上,威严肃穆。
曾经权势通天的刑部尚书常林伏地痛哭,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冤屈一般,眼睛哭得红肿、嗓子也哭得嘶哑,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一遍一遍地重复:“冤枉啊,本官绝对没有跟东荣勾结诅咒皇上,各位大人还请为我查明真相呀。”
他实在慌了,抬头望去,这正堂主审位置上坐的不是刑部官员,而是年纪轻轻的许恪啊。
许恪背后是谁?是韩烈和三大辅政大臣啊。
“常林,你老实回话,如果不是你唆使,东荣一个常年关在宫中的太监,是如何敢起心思诅咒谋害皇上的?”大理寺少卿胡汇中冷脸厉声喝道。
许恪侧目看过去,胡汇中一脸刚正不阿地看向常林,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常林也没想到一向亲善好说话的胡汇中会突然对他发难,梗着脖子反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一点证据都没就给我乱按罪名,意欲何为?”
许恪不动声色看着俩人你来我往地试探,等到常林脸红脖子粗了,他才缓缓开口问道:“常林你在刑部多少年了?”
“我在刑部干了二十年,一心为先皇尽忠尽力,怎么可能勾结东荣谋害皇上呢?还请许参知调查清楚还我清白。”
常林情绪激动的辩驳,表明自己并无参与东荣的事情,据理力争的样子似是真的问心无愧。
许恪低头翻看着卷宗,全是关于内侍官东荣与常林的各种往来记录,有送金银财宝的账目也有送美人美妾的记录,两人沆瀣一气,多年来一直有往来。
许恪清楚,如今抓住这些来向常林发难,不过是韩烈为了设局引出常林背后之人。
他不由想起那日韩烈说过的话:“只要常林犯事入狱常家败落,那吕三宗一定会出手,因为他知道常林经不起细查,他一定会有动作。”
许恪一步一步按着既定的安排开始提问。
“常林,你猜我们从你的外室那里得到了什么?”
常林茫然地看向许恪,细数自己在京城的七八座别院,如今只剩一处还圈养着一名叫玉儿的外室,他脸色难看,强作镇定地疑惑道:“得到了什么?”
“不瞒你说,你的外室送来了当年你栽赃嫁祸谢文青通敌卖国的证据。常林你很可以呀,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完整保存着这些证据,难道是为了得意时能常常翻看不成?”许恪的声音既冷淡中透着一种故意调侃。
头冒冷汗的常林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嘴唇打颤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半响才磕巴地反驳道:“不可能,这明显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我。各位试想我如果真做了陷害人的事情,怎么可能这么多年还留着这些假造的证据呢?”
堂上所有人都略带微妙的看向常林,转头又看了看许恪,一些老道的人已经看出了门道。
就在众人以为许恪是要给常林定罪时,检察院副使梁骁出声道:“此事牵扯先帝,还请许参知彻查此事。”
许恪向梁骁点头,继续顺势问道:“既然常大人说是栽赃,那麻烦常大人说说到底是谁有这样的本事陷害你,而且牵扯出前朝的谢家?”
常林额头上的冷汗成股的往下流,眼睛惊疑不定地盯着许恪,试图分辨他是否在诈他。
许恪大马金刀的坐在主审椅上,俊秀藏锋的双眼半垂着,连半个眼神也没给他,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既然常大人不说,那么将证物都呈上来给他先看看吧。”
常林被抓了几日,之所以选择今日审讯他,是因为有人动手了,将所有谢家被陷害通敌的证据全部送了上来,而且直指常林,说是他在背后主谋此事。
常林不解,当年那封给谢家定罪的通敌密信,明明是吕三宗找人伪造的,而如今却全变成了他做的。
他知道如果他继续隐瞒,再不说出真相就真成了吕三宗的替罪羊了。
“常大人可看清楚了?是不是你做的呢?”许恪朗声发问,周围的官员吏卒窃窃私语。
常林咬牙切齿,狠狠道:“不是我,这是有人故意嫁祸!”
“噢?那常大人肯定知道是谁嫁祸你的了,说吧,再不说我可不会再重复一次了。”
在场所有人都看向常林,也都好奇他会说出什么话来。谢家谋反案是十八年前就定了罪抄了家的,怎么突然又说是被人陷害呢?
常林咬了咬牙,闭眼沉沉地说道:“这些都是前相吕三宗所为,我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
许恪眼底亮光一闪,没想到常林还真留了一手。
“噢?那常林你的意思是你知道谢家案是冤案,而且也知道是吕三宗嫁祸于谢家?”
谢家谋反大案虽是刑部主审的案子,但最终定罪却是由当时的太祖皇帝定下的,轻易没人敢说翻案。
如今当年的主审官亲口承认案子有冤情,那无论如何都有理由重新审查。
常林丧气地点头,应下:“是的,我当时刚进刑部没多久,正是缺少机会的时候,吕三宗找到我,说只要我能按照他说的做,能保我在刑部出人头地……”
众人议论纷纷,边听着他陈述辩解,边讨论着谢家这个退出历史舞台的昔日豪族。
“当年谢文青多风流儒雅的人物,竟然是被陷害的,死了不说还连累了整个谢家陪葬,至今背着谋反的罪名呢!”
“这要是真的冤枉的,那吕三宗和常林可真该死呀!”
“就是,他还好意思在这里哭诉冤枉,谁有谢文青冤枉了?”
……
许恪静静等着常林交代清楚,也任由所有人议论不休,等到吕三宗的名字频频提起后,才出声打断:“常林,你可愿意指认吕三宗?”
常林求之不得,疯狂点头,“我愿意,我愿意,我可以与他当堂对质。”
“他想把全部罪名推我身上想都别想。”
许恪颔首,常林果然如韩烈所料,早就对吕三宗有分歧了。
第57章 第57章
武兴八年,深冬。
一封勾结外邦将领、泄露边防舆图的谋反密信在大雍朝掀起滔天巨浪,百年豪族谢家一朝覆灭,更甚至将当朝太子牵连其中,政变一触即发。
谢家一百八十口已于日前处决,名册送上去的第二日,常林的升迁令也下来了,由刑部员外郎擢升刑部侍郎,连升两级震惊朝野。
刑部衙门内,常林正满脸笑容地接受同僚祝贺,众人其乐融融:“恭喜常侍郎高升,今晚大伙在醉香楼设了宴为你庆祝,可不能不赏脸呀。”
常林短短两年间从员外郎一举升为侍郎,可谓平步青云,所有人都知道他这是背后有人呀。
这样的升迁速度,令同僚连眼红都不敢泄露半点,只能巴巴地上前道贺恭喜。
常林的得意脸上不显,心底却乐开了花,以至于他更加的坚定抱对大腿比拼命努力重要得多。
庆贺宴上,推杯举盏间,他不禁想起自己走到这一步所付出的代价,人要想获得总得付出,他付出的便是对吕三宗的绝对唯命是从。
可酒意涌上时,他就会有几分真实的清醒,深知有靠人上位之日就有被人拉下来的一日,他要想站稳脚跟,总得有自己的手段。
他是如此,权宠正盛的吕三宗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吕三宗是皇帝身边的恶犬,那他就是吕三宗身边的一只猎狗。
皇帝想拔了谢家这棵大树,吕三宗就能心狠手辣地牵连谢家全族,为的不过是怕被谢家余孽报复。
而他常林又有什么呢?他挡在了吕三宗的前面,是这场“谋案”的主审,所有诬陷栽赃的证据都是吕三宗提供,他给做实的。
要是有翻案清算的那一日,他要如何自处,酒意最深时,他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酒宴过半,他匆匆忙忙地告辞,吕三宗买通谢家家奴将那封伪造的书信放入谢文青书房,事成之后,吕三宗让他将那家奴秘密处理了,他安排了今日夜里让人悄悄制造成意外坠井。
现在常林决定不让他死了,留着这人往后真有什么意外他就有了证人。
所幸他飞奔回府时,堪堪拦下了这场意外,将那奴仆秘密送往了别处,一同送去藏起来的还有他为吕三宗做下这事的来龙去脉详细记录。
这些年,他始终留着这个奴才和证据好似就是为了对抗这一刻。
·
韩相府前院,深秋时节凉意袭人。
许恪踏着秋色进了韩府,往常熟悉的院景似是有些不同,常年单调的院子里摆上了盆栽、挂上了灯笼,处处彰显有了女主人后的变化。
许恪心底一松,老师如今的日子才算是有了些许人气。
他转身进了书房,俩人在里面一待就是一个时辰,许恪详细地将提审常林的细节回复了韩烈。
韩烈听后陷入沉思,半响才低声叹道:“好一个常林,两面三刀只求自保,他的话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如今既然他咬出了吕三宗,那你明日便将事情在朝会上提出来,到时候我会顺势接过此案。”
许恪颔首,“老师可有把握?吕三宗虽然辞官致仕了,但门生众多,朝廷里还有一大批的官员都被他握在手里,想要抓他得能证据确凿一举成功才行。”
韩烈搁下毛笔,轻蔑地笑了笑:“不懈难道忘了,如今很多事是为师说了算,吕三宗这回跑不了的,证据确凿没人能再敢保住他。”
许恪一顿点点头不再反驳,深知如今的官场上韩烈已经如他所说大权在握,无人可挡。
“不懈可是怕了?”韩烈抬眼看向自己最重视的弟子,列翠如松地伫立桌前。
许恪挑眉疑惑道:“怕什么?”
“怕为师成为下一个吕三宗,不懈心里难道不曾担忧?”
韩烈的声音轻巧无半点试探。
许恪沉默一瞬,颔首道:“会担忧,但不怕老师成为下一个吕三宗。”
韩烈似来了兴致,继续问他:“为何不会?吕三宗当权十几年,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为师手里的权力可比他还甚,权力可使人腐烂呀。”
“可是老师有良知有底线,与吕三宗有天壤之别,权力在谁手上便有不一样的效果,况且老师也不是一个欲望野心泛滥的人。”
韩烈难得的笑了起来,清清凉凉的声音很是悦耳。
“谢谢你的赞美,老师没你说的这么干净,但也绝不是吕三宗那样的狼子野心狠辣凶残之人,老师为谢家平反后就没什么好留恋的了,官场二十载早就厌倦无比。”
韩烈的眼底浮现出耀眼的流光,许恪知道他说的是真话,他自从找回了谢云蝶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再无孤狼般的一身寂寥。
俩人又说了好一会话,许恪才放心地告辞出来。
刚走至书房外的长廊转角处,迎面遇上带着丫鬟仆从含笑而来的谢云蝶。
“许参知可是要回去了?”谢云蝶的笑很得当,既没有太殷勤又透着一股亲切。
许恪知道谢云蝶的身份,面对自己不能相认的岳母,他只恭敬地行礼回道:“见过夫人,晚辈确实正要回府。”
谢云蝶满意一笑,抬手让丫鬟提来一个食盒说道:“上回清妙说很喜欢这道芙蓉鸡片,今儿正好做了,许参知可否带帮我带给清妙?”
许恪应声接过,脸上自若地谢道:“晚辈代清妙谢过夫人。”
谢云蝶脸上的笑意更深,只抬手让他不用多礼,“那我不耽误许参知了。”
许恪躬身告辞,提着食盒步履匆匆地出了府。
谢云蝶转身回去,没再往书房去,却不想刚抬脚往外走便被喊住。
“夫人来了也不见我吗?”
谢云蝶转身看去,原来是韩烈正立在书房外看着她,脸上平和带着笑意,说出的话却像沾了陈醋。
谢云蝶现在对着韩烈已经没了开始的陌生,俩人这些日子过得很是融洽。
“你忙完了吗?我以为你还有正事呢,不好打搅你才没进来。”
谢云蝶本就是听说许恪来了,才匆匆让人备了芙蓉鸡送来,只是为了让许恪顺路带回去给清妙而已,哪里想过找韩烈的事情。
这般说辞也是临时找来的,生硬不已。
可韩烈却并不在意,反而走到她身边,低头牵过她的手扣住。
“我回府后基本没有什么正事,夫人可以随时来找我,都不打扰。”
他说话语气平和很能令人信服,可跟在一旁的韩平差点没翻白眼,自家主子回府后除了政务就没干过别的,如今有了夫人倒是能调到黑白了。
眼看着韩烈牵着谢云蝶进了后院,韩平没再跟着,只能回了前院先处理一些简单的事情。
·
国丧终于过了,许清妙也脱下穿了整整三个月*的素服,换上了色彩明亮的鹅黄色秋衣,头上也簪上了简单的碎花状珠钗。
这一日傍晚,许恪又提了一只眼熟的食盒回来。
许清妙接过打开,竟是一道酥炸小丸子,她不由惊喜道:“这又是师娘给我做的?”
最近这些日子,许清妙时不时就接到谢云蝶亲手做的小吃,有小酥鱼、小肉丸、小炸糕等等,都是些许清妙喜欢的小吃。
“嗯,今日老师让我过去了一趟,师娘知道了就让我给你带回来了。”
许清妙接过鹊枝递来的筷子,捡了一颗小丸子塞进嘴里,酥香满口,“师娘手艺真好,就是会不会不太好,让师娘给我做这些,要不明儿我去韩府谢过师娘让她别再送了?”
许清妙心思很简单,师娘如今是相爷夫人,却亲自下厨给她做这些,她总觉得有些不妥,即便知道师娘是喜欢她,但也实在太有压力了。
许恪端着茶没说话,直到许清妙吃了好几口后才淡淡问道:“清妙可喜欢师娘做的吃食?”
许清妙连连点头:“自然喜欢的紧,可是”
许恪握着她的手,打断她:“喜欢就行,其他的不用担心,师娘那里更不用有负担。”
许清妙停筷,不解地看向他:“这是为何?我与师娘认识没多久呢。”
“老师说师娘多年没有朋友亲人孤身一人,自从见了你便一见如故,师娘平日里也没其他爱好就喜欢做吃的,有你喜欢吃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反馈,所以清妙喜欢就行。”
许恪的话避重就轻,只表达一点谢云蝶喜欢清妙。
许清妙听了抿嘴笑了起来,握着他的手指晃了晃,自信满满地说道:“师娘喜欢清妙,清妙也喜欢师娘。”
一时间屋里的婢女忍着笑意纷纷退了出去,只留下夫妻二人说话。
许恪轻轻地叹气,伸手揽住清妙的肩头,声音轻柔地补充:“嗯,哥哥也喜欢清妙。”
许恪一向不吝啬表达自己的情感,况且是对着清妙,几句话便将人哄得脸红心跳的。
窗外的天光已经落幕,满室灯火柔光,许恪端坐桌前一手揽着许清妙将她拉坐在腿上,一手举着筷子给她夹丸子。
她吃一个,他便喂一个,直至许清妙推着他的手说不吃了。
“不吃了?”
俩人靠得极近,呼吸间全是彼此的气味,许恪的眼神落在许清妙沾了油渍的唇间。
许清妙抬眼便瞧见了他的眼神,连忙推他站起身来。
“哥哥稍等,我去洗漱。”
说完瞥了他一眼跑进了内室。
许恪不由轻笑,他倒没介意亲她的小油嘴,她自己反而不愿意。
许清妙躲进内室倒了凉水漱口洗脸,捂着凉爽的巾子按在脸上,反复擦洗干净了才冷静下来。
如今一个眼神她就知道哥哥想干什么,她要是跑慢点哥哥就要亲她了,那太不体面了,嘴里还是肉丸子味道呢。
她捂着脸又感叹,时间过得真快,他们俩已经熟悉得每日都要亲吻拥抱,一举一动也能知道对方的意图了。
“洗好了吗?”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许恪进来了,紧接着是关门的声音。
许清妙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被许恪从身后抱住,双手将她搂紧下颌抵在她的发顶。
“洗好了,哥哥不先去用膳吗?”
她的声音发瑟,知道身后人的意图,任由他的手指穿过衣带覆上她。
“不用,今日回来前用过了,妙妙要先用膳吗?”
他的声音黏在她的耳后,时不时火热的唇亲在她的耳骨上。
很痒!
她连连摇头,颤声道:“不用,我刚吃得太饱了。”
一食盒的小丸子,她被他喂着吃了一半,现在小腹都是鼓鼓的。
她刚说完,就瞧见哥哥的一只手覆在了小腹上,轻轻地揉动着:“给你揉揉肚子?”
前几日,师娘给她送了糯米糕,她嘴馋就多吃了几块,却不想闹了积食,哥哥便是这样打着圈的为她揉肚子消食。
可今日远远够不上积食,还用不上揉肚子的,但许清妙没有开口拒绝,任由他为自己轻轻的揉着。
温馨又舒服。
只不过渐渐地,她发现许恪的手温度越来越高,身后的体温也是滚烫。
耳垂更是被他亲得发红发烫,他的吻渐渐往脖子处亲下去,许清妙伸手想拦他,却被他抓着手按在他的身上。
净房的灯火很暗,一晃晃地照在拥立在一起的人影上。
“哥哥”
她转身抬起头看他,潋滟含情眼神对上的是一双浓郁深情的眼睛,越来越近,直至唇齿相接。
终于亲上了,刚刚在外间时,她就知道他想亲了,她其实也想了,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能忍着不亲呢。
她喜欢他身上的味道,深嗅一下就是独属于他的气味,清爽中带着一股水墨香。
或许是哥哥成日里浸没在书卷笔墨间无意沾惹上,她却好喜欢这个味道。
亲吻早就熟练无比,耳边甚至传来潺糯的吞咽之声,许清妙搂着他的脖子脸红到了耳后。
太羞人了她想躲,却被他单手抱起,一手托着她的臀一手掌着她的后颈,被亲得更加的彻底,不容躲闪。
许清妙不知道被他这样抱着亲了多久,直到她嘴都麻了,许恪才将她抱回了拔步床上。
此时外面的烛火已经灭了,丫鬟们没有贸然地进来续上,许恪也没有停下动作去点亮新的烛火。
靠窗外那泛着清辉的月色,许清妙才勉强看清眼前的许恪。
微微濡湿的额发,整张白玉般的脸上唯有唇色深暗,薄唇轻启很快又亲了下来,动作太过自然,显得欲色十足。
许清妙见过他这副模样,在每一个夜晚里他在与她的床榻上才会有的模样。
夜色中看不清其他,耳边的声响变得格外清晰,衣物蹭下去时悉悉索索的声响,轻喘声也变得振聋发聩。
一切的一切,都像被放大,大到许清妙觉得根本承受不了。
可一向温柔体贴的哥哥却哄她:“妙妙放松些,不用太紧张,你能适应的。”
呜呜呜,许清妙羞涩地伸手盖住他的嘴,却被他火热的鼻息烫到,又颤抖着缩回了手,将头埋进他怀里掩耳盗铃般装作没听到。
谷水潺潺,木落翩翩。
她像掉落在一片浮萍之上,水波飘来荡去,只能靠着双手紧紧地攀附才能片刻稳住,可惜不过瞬息,她还是被洪水倾覆沉入了水底。
许清妙只觉得自己吃的那点小丸子,已经被消耗地干干净净了。
她黏糊糊软趴趴地附在许恪的身上,听着他极快的心跳声慢慢地平复。
“我饿了。”
她迷蒙无力间只说出这句话来,说完也不管他听没听见,自顾自地趴着歇息。
许恪闻言睁眼,拉过薄被盖在她背上,低头亲着她的额头问道:“那我让丫鬟们送吃食进来?”
许清妙咽了咽干涸的嗓子拒绝:“不要,哥哥你去帮我倒水喝,然后端吃的进来,我不要丫鬟们见着我这副模样。”
虽然丫鬟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但在她还清醒时,她才不要被人看到她现在的模样。
许恪勾唇轻笑,“好,那你从我身上下去,我起身穿衣服伺候你。”
许清妙:“”
第58章 第58章
“混账!谁让你自作主张的?我是已经老得动不了了吗?”
吕三宗震怒的声音里夹杂着浓浓的无奈,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生汲汲营营谋算万千,会生出这样一个儿子。
“爹,儿子做的很隐蔽,保证没人会知道是我们做的,到时候常林肯定被严肃查办再无法威胁到我们,您老就放心吧。”
吕瑞满脸的郁闷,整了整官袍,暗道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还要被父亲指着鼻子骂,真是憋屈,想他也是一方官员谁见了不得称赞他一声年轻有为呢。
况且,吕家这一辈就剩他机灵果敢,在京中的大哥老实本分过了头,不知道趁着常林入狱一举弄了他,反而畏畏缩缩地将他做的事全告诉了父亲,这才让父亲有机会将他骂的狗血淋头。
正所谓趁人病要他命,这样的道理父亲和大哥他们难道不懂吗?
不过是因为他们没胆量而已,父亲这些年年纪大了做事瞻前顾后,大哥三弟更是庸才不堪大用,要是没有他果断出手,这么好的机会可就白白错过了。
常林是这世上唯一知道父亲秘密的外人,父亲早就想除了他。
吕三宗闻言铁青的脸上,一双暴怒的眼睛里泛茫然无措,想他凡事都要做到极致的一个人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草率狂妄又无知的儿子呢?
“你你这蠢货,常林只是被关押还在审讯阶段,他有的是机会扯出我们家,况且在尚未分清楚是否有人在背后捣鬼时,你就贸然地送上去,到时候”
说到后面,吕三宗长叹一声,实在无话可说,事情已经做下,要真被常林反咬一口只怕是非死即伤。
俩人说话间,管家敲门送进来一封京城寄来的加急信。
“老爷,是您的门生曹主簿送来的。”
吕三宗暂时收了骂声,抬手接过信,不等管家说话便挥手让人退下,皱起眉头低头拆信展开。
吕瑞退至一旁,悄悄地长舒一口气,总算没骂了,他习惯了父亲对他的轻视,但这回他肯定能让父亲刮目相看。
京中好友来信偷偷告诉自己,常林这回是牵扯进了谋害皇上的大罪,无人能救,更没人听他狡辩,自己只要将父亲在意了一辈子的事情都推到他身上,必然能让他百口莫辩。
“砰!”的一声巨响,吕瑞抬眼便见到自己的老父亲直挺挺地仰头倒在了地上,浑身抽搐,口水直流。
顾不得手上端着的热茶,猛地摔在一旁,哐啷一声,吕瑞急忙奔过去扶住吕三宗,惊慌失措地高声呼唤:“父亲,您怎么了,您怎么突然摔倒了?”
吕三宗眼睛直直地发愣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吕瑞怕得朝外面大喊:“管家快去找大夫,我爹摔倒了。”
兵荒马乱的吕府直至深夜才安静下来,吕瑞懊恼地坐在父亲的床前,手里捏着那封让父亲气倒的信不肯松手。
时任大理寺主簿的魏宾在信里通知父亲,常林的审讯转由右相韩烈亲自主审,并暗示父亲常林揭发举报他,让他们父子赶紧想办法应对。
怎么会这样呢?吕瑞不解。
刑部审讯什么时候轮到内阁过问了,况且他的好兄弟的信里明明不是这样说的啊。
卧床养病的吕三宗张大了嘴想说话,却啊啊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焦急无助如海水般淹没了他。
想起刚才大夫把脉开药时说过:“老相爷这是中风之症需要静养,短时间内说话都不利索了。”
两行老泪不由从眼角滑落,再转头看见这混账儿子呆愣在一旁,风光大半辈子的吕三宗突然感到一阵绝望。
没人比他更清楚右相主审常林的意义,韩烈如今是一点不装了,这就要正式开始对吕家动手了。
他从前怎么就没发现韩烈会跟谢家有关系呢?
他张大了嘴又啊啊了几声,想问问谁能告诉他韩烈到底跟谢家有何关系,事情过了十八年了他竟然会插手,到底是为何?他自问从来没有得罪过韩烈这个人呀。
吕瑞愤愤地从呆愣中回神,见父亲张嘴说不出话来,急得满脸泛红。
“爹,儿子亲自去京城,事情还没到最坏的时刻,您怎么能这么不经事地倒下呢?”
吕瑞拿着那封信在空中挥了几下手臂,他还是不信常林有办法自证清白。
吕三宗被气得脸色发白,口中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尽全力抓住他的衣袖,双手死死地抓紧不让他再去做蠢事。
他心里知道,吕家怕是迟早要完了。
·
刑部大牢内,常林坐在草堆里麻木地看着地上的残影,狭小的窗户外是清冷的月光照进来,窗户柱子一节节照映在泥地上。
进来好些日子了,常林终究清醒地知道他这回怕是栽了,而他前段时间一直向韩烈许恪示好,如今看来就是一场笑话。
那俩人一门心思想治他的罪,又如何会与他同流合污呢?
韩烈终究不是吕三宗呀。
回想起初入官场的那年冬天,他听说吕三宗眼光高喜美人,为了得到吕三宗的信任他绞尽脑汁地给吕三宗送去美人。在他的忐忑不安中,吕三宗坦然接受了他的献美,后来才会在酒宴上渐渐赏识他,直到谢家案里对他委以重任。
他曾经喜不自胜,以此为荣,自认为能被吕三宗利用也是一种能力。
等到真正踏入难以回头的绝路上时,生死都绑在了人家的身上,挣脱不开任人摆布。
时过境迁,本以为他终于可以自掌生死,却不想如今他的生死又系在了韩烈的一念之间。
韩烈这人油盐不进,这回怕是下了大决心要给谢家翻案了。先帝已逝,新帝年幼,正是韩烈翻案的最好时候。
而他在谢家案子里做下的那些事怕是活不了了。
“呵呵呵,还好还好。”
还好他这人心眼多,早就留了一手,只要能证明吕三宗才是主谋,他虽然左右不过是个死字,但常家上下总是有希望保住的。
人不到绝境是不会真心悔过的。
·
秋雨阵阵迎风寒,远山近水间,一队人马顶着风雨沿着官道疾驰而来。
“都打起精神来跑快点,别误了大人的事。”为首的人一袭黑色蓑衣头戴雨笠,刚毅的方脸比雨水还冷硬。
“头儿,这雨这么大,我们的人是无所谓,就是怕这老小子要淋个雨病坏了。”
雨中一个同样装扮的人抬手指了指被他困在身前的中年男子,瘦小孱弱,正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一路行来被风吹雨打得像是随时要挂掉一般。
“用油布给他裹严实了,别让他死了。”为首的人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不停歇,这趟任务至关重要,容不得差池,他得尽快交了差才行。
“这贼人胆小如鼠,只能做些偷偷摸摸的肮脏事。”
“闭嘴,休要惹事上身。”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进了京都城门,顶着暴雨一路往刑部衙门疾驰而去。
疾驰的马队惊起阵阵水花,街上行人匆匆躲避,倒是让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一阵马蹄嘶鸣声穿过雨声,传入衙门大院内,众人纷纷往外瞧去。
只见一身整洁官袍的许恪出现在了大门口,那马上的人纷纷下马行礼。
为首的汉子朗声道:“手下张宁远见过许参知,常林家奴及证物皆带回来了。”
许恪颔首,“起来吧,将人带下去好生照顾,证物你继续保管,先下去休息吧,等韩相来了再来回话。”
刑部各人纷纷侧目,看向这位韩相的得意门生。
许恪这些日子都在刑部坐镇,刑部尚书被革职关押了,四大辅政大臣商议先由许恪代管刑部,直到选出下一任刑部尚书。
刑部的官僚胥吏无不侧目,许恪气质出尘更是翰林学士出身,怎么瞧也与刑部格格不入,起码这些日子他在刑部坐镇,连酷刑都少了许多,可就是这样风清月朗的一个人,处理事情利落干脆,短短三日便将常林口中所说之人和证物羁押回来。
许恪环伺四周,没有忽视众人的瞩目,只淡淡一笑轻声说道:“诸位同僚可准备好了,今晚即可再次提审常林。”
有人作忙碌状表示今晚来不及参与提审,也有人立马表示一切准备妥当就等着再审常林。
“去让人请韩相过来。”
随安匆匆套了雨衣往外走,许恪伫立在窗边望着不曾停歇的大雨,渐渐出神。
自从知道了韩烈的目的,他就竭力帮忙,既是为了还谢家一个公道,也是为了让谢云蝶能早日与清妙相认。
他知道清妙从小就希望获得母亲的关心,可惜她运气不太好,从三叔的原配死了起,就再没体会过母亲的关爱,一开始天天跟在王氏身后喊娘亲,却被王氏纠正了。
“小三娘不可以喊我娘哦,得喊大伯母。”
许恪至今还记得他给王氏请安时瞧见的这一幕。
小小的人儿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里满是不解和委屈,却还是乖乖地说道:“大伯母,三娘知道了。”
等到再大点,清妙已经很少流露出想找娘亲的意愿了,逢年过节,兄弟姐妹都凑在娘亲前面说话时,她会乖巧地跟在王氏身边学着煮茶,也会笑着跟大家说笑。
许恪曾经留意过,却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只能是对这个妹妹多一分疼惜罢了。
如今,知道她的亲娘还在世,不管谢家能不能被平反,许清妙都会与谢云蝶相认的。
他的妙妙是个善良柔软的姑娘,会有更多的人对她好,喜欢她爱护她。
第59章 第59章
这一晚的暴雨下了一整夜,天光微晞时,刑部审讯堂的大门吱呀一声从内被人打开了。
“没想到传说中的谢家通敌案居然是有隐情,哎,记得考进士那年,我还与人争论痛骂谢文青卖国求荣呢。”
“嘘!小声点,你还看不出来里头那位是要给谢家翻案?你小心祸从口出。”
说话的人连忙捂住嘴,露出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慌忙往身后观望,还好没人听见。
“晓得了,不说了,赶紧出去弄口热乎吃的,一会还得当值呢。”
等衙门开始上直了,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谢家冤案会被重审了。
而这场翻案的关键人物常林,经过一夜的审讯已经精疲力竭地回了大牢,随后主审官韩烈和许恪精神振奋地从里间走出来。
“不懈,今日辛苦了,等会立马发文重查谢家冤案,另外即刻着人去胜州捉拿吕三宗归案。”
“捉拿吕三宗一事务必得秘密进行,莫要走漏风声。”
许恪颔首应下,“嗯,老师是打算现在回府?”
韩烈摇头:“不急着回去告诉她,等事情落实了再说,我还得进宫一趟,今日陛下的鸾驾回宫了。”
“那我与老师一起进宫,正好将东荣之事与陛下说说。”
小皇帝年纪小,对许恪还很依赖,这么久不见,他自然得去迎接。
师徒二人上了马车往皇城方向而去,殊不知一封加急的密信正从胜州吕府快马加鞭地送到了吕家大郎手中。
“大哥,父亲中风病重,速回。”
吕家大郎吓得连忙派人向上峰告了假,女眷行李皆没带就匆匆地往胜州狂奔而去,自然错过了关于重新调查谢家谋逆案的决议。
·
胜州的雨向来矜贵,可接连几日的暴雨也下得人心惶惶。
雨幕隔绝了其他的声响,只有屋里传出吕三宗嘶哑的低喘,像年迈将死的困兽,负隅顽抗却毫无办法。
“二爷,前些日子老爷让奴才派人盯着常家,今日那边有动静了。”
刘管事犹豫良久,看了眼吕三宗的样子决定放弃了跟他说,转而凑到吕瑞身边低声回话。
吕瑞两眼发直,已经呆坐在吕三宗床前一整日,听了管事的话才恍惚着回神,茫然问道:“常家出什么事了?”
他们家与常家一直往来频繁,既是为了维护表面的和睦更是为了监督常林的动向。
只是自从吕三宗辞官回乡后,吕家就换成了与常林老宅的来往。
“今儿午后,京城来了一队人,一路直接去了常府,奴才瞧着那些人气势汹汹看起来就不好惹的样子,想着常家是不是惹上什么事了?”
吕瑞猛地站起身来,抓住管事的衣襟急促问道:“你看清楚了?真是京城来的?”
管事惊慌不已,连连点头:“千真万确,就是京城来的,没隔多久就见他们带着一个人出来了,一刻不停地又往京城方向走了。”
吕瑞茫然地松了手,囔囔道:“常家没有被抄家吗”
管事憋着喘气,连忙跪在地上慌张回道:“没有,常家什么也没发生。”
“那他们是来干嘛的?”
管事闷声不敢说话,鬼知道来干嘛的呢。
吕瑞似乎也不在意,只摆了摆手让他下去。
“啊”
躺在床上的吕三宗抬起手,不受控制的乱抖,嘴里又开始发出模糊的叫声。
吕瑞转身坐回床边,握着父亲的手安抚:“爹,您别说话,现在你说又说不清,这不是干着急嘛,您别怕家里一切都有儿子呢。”
话落,吕三宗浑身发抖,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脑子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吕瑞毫无应对地坐在一旁。
京城来人带走了常家的人,明显是来捉拿人证的,可就是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这个缺心眼的儿子就是看不出来,还腆着说一切有他。
吕三宗只觉得,有他这个家会完的更快了。
可他再怎么着急难受,最终也只是徒劳,只能躺在病床上无能嚎叫。
外面的雨下得又大又急,一直没停,又过了三日,一队人马敲响了吕家的大门。
来人正是许恪派来的刑部督捕司衙吏,拿了刑部开局的文书,一路畅通无阻地闯进了后院。
“将吕三宗带出来。”
为首的人一脸横肉,目带凶光,端的是铁面无私,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有多虚。
要知道,吕三宗曾是权倾一时的宰相,而刑部又是他曾经掌控之地,这衙门里哪个提刀吏不杵这些当官的,见了面那是头都不敢抬的,如今他却要奉命捉拿。
可不得心虚么,自己当初没少给吕三宗做事,但都是如现在般听命行事而已。
可一刻钟后,手下带出来的却是吕瑞,只见吕二公子满脸不可置信地向他冲过来。
“放肆,你们可知道家父是谁?凭你们这些武夫也想拿我父亲?”
“速速给我滚出吕家,不然我让你们好看。”
吕瑞的话虚的不能再虚,起码在场的人没一个当真,他们得了差事来拿人自然知道吕三宗的情况,如今吕三宗不死都难,这吕家公子还嚣张跋扈,简直像个笑话。
“哦,吕二公子请让开,我们听命行事,不怕你给我们好看,等拿了人随时欢迎你来刑部找我们好看。”
很快,吕三宗被人抬了出来,糟乱的白发、歪斜的嘴眼流着口水喇子,怎么瞧也不像曾经那个权势逼人的相爷。
“你们没拿错人?这老头是吕三宗?”为首的人不确定地看向手下,他们出来拿人可带了画像的,万不可粗心拿错了人。
手下人摸了摸鼻子解释道:“对照过了,就是吕三宗本人,也问过他家的仆人了,确认是他无疑。”
众人皆是唏嘘,但没人多说什么,以免横生枝节。
“给他裹好了,弄辆马车抬走。”
吕瑞跨过门槛尖声大叫:“你们住手,谁让你们抓我父亲的?你们好大的胆子。”
为首的官差轻轻一挥手,便将他拦在了门内出来不得,眼睁睁看着吕三宗被抬走,一辆吕家的马车被征用,十几人围住马车毫不停留地走了。
吕瑞跌坐在地,欲哭无泪,只不断怒道:“岂有此理,他们怎么敢!”
管事仆从无人敢上前,一个个面面相觑,又都同时意识到一件事:吕家怕是要出大事了。
吕府门前,一队人马往城外疾驰,一辆马车也正好急匆匆地停靠在了吕家大门口。
吕家大郎吕素挽着衣摆不顾大雨下了马车。
门房惊慌地呼道:“大爷,您回来了。”
吕素没空理会,直往父亲的院子走去,一路上仆人四散,直到了院子前才看到坐在地上哭的吕瑞。
“二弟,你这是作甚?是父亲出事了?”
吕素跑过去扶起吕瑞,只见周围只剩一个管事在,看着兄弟二人欲言又止。
“刘管事,你来说,发生了什么?”
吕瑞哭哭啼啼,刘管事干脆利落地将吕三宗被抓走的事情说了一遍。
“大爷,他们抓了老爷前脚才走,您后脚就回来了,您没有看到那队人吗?一个个凶神恶煞的,都是京城里来的官差。”
吕素知道回来晚了,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再看眼前平时骄傲得像只公孔雀似的二弟,就知道事情麻烦了。
“二弟,别哭了,你总哭有何用,如今父亲已经被带走了,我们得想法子才行。”
吕素为人老实,也知道此时哭没用,怎么平时这么机灵的二弟却就知道哭。
他不解,但没法计较,只得哄着。
吕瑞哭够了,才抽抽啼啼地跟着吕素进了屋,兄弟俩都是没什么主见,商量来商量去也没个好法子。
“不如把三弟叫来吧,多一个多一个脑子,不是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吗?”
吕素颔首同意,招来管事让人去找三弟吕蓉:“赶紧将三爷找来。”
管事犹豫道:“大爷,三爷他成日里到处玩,奴才可能没这么快找到他,还请您多等会。”
吕素欲发怒,又无奈,只闷声应下:“赶紧去。”
外面的雨没完没了,错杂纷乱,可如此雨天却是勾栏消磨的好时光。
吕蓉正喝的烂醉,卧倒歌姬腿间。
刘管事从赌坊找到酒楼才寻人问出吕蓉的下落,可人却是烂醉如泥。
“将三爷扶起来,先送到三夫人院里醒酒。”
刘管事带着人顶着雨匆忙将人拖了回去,心里却还在犹豫,要在往常吕三爷喝醉了,他是不敢送到三夫人院里的,可如大爷二爷还等着,府里能管得住三爷的也就剩三夫人了。
没法子,只能送过去让三夫人给他醒酒了。
一群人到了三夫人池聘婷的门前,敲了敲门。
有丫鬟出来惊呼道:“三爷这是怎么了?”
刘管事低声与那丫鬟说道:“赶紧去叫三夫人出来,只有三夫人有办法让三爷醒酒。”
他们这些当奴才的可不敢去触霉头。
丫鬟应下赶紧进去转告池聘婷,可没过一会就一人出来了。
“三夫人说他不管,让你自己想办法。”
刘管事急的跺脚,只得又说道:“你去告诉三夫人,老爷出事了,被京城来人抓走了,大爷二爷正等着见三爷呢。”
丫鬟翻了翻眼,道了声知道了,又进去回话。
刘管事等了好一会,才听见开门的声音,只见三夫人亲自出来了。
“你带人将他送回自个院子里醒酒去,我这里可没他的地方,大爷二爷那边我去一趟就成,这酒蒙子就是去了也没啥用。”
第60章 第60章
“大哥、二哥你们若信得过,让我回京城一趟,我去求母亲帮忙,总有其他办法保住父亲性命。”池聘婷眼里露出光芒,她一直想找机会回京,如今吕三宗被人抓了,人也废了,吕家这个牢笼再关不住她。
吕家兄弟此时谁也拿不出一个好的法子来,眼看着池聘婷愿意为父亲去求长公主,纷纷生出一种无端的希冀来,有长公主出面父亲会没事吧?
谁也没往深处想到吕家会不会垮,长公主又凭什么会帮他们吕家。
“翁主有心了,那就请翁主跑一趟,我们马上备好礼物请长公主帮忙,日后我们吕家定会记住公主和翁主的恩情。”
吕素没有主见,以往在官场上行走靠的也是吕三宗和吕家的名头,唯父命是从按部就班地做一份差事,如今有三弟媳帮他们家出面自是求之不得。
哪里想得到偌大的吕家将如此生死攸关的事情寄托在了一个女子身上是何其的荒唐。
池聘婷满意地拿了吕家的路引,带着仆从和礼物连夜驾车出城,与那抓了吕三宗的人马一前一后的进了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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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浓时霜满天,雨过天晴的第一日,许恪就载着许清妙出了趟门。
这回不是去逛街,而是俩人去了京郊的林子散心,秋日里的京郊虽然没了绿树红花,但沿路上一大片一大片的枫树林树叶全被染红,风一吹飘飘荡荡地落了一地。
半山腰上,许清妙叫停了马车,“哥哥,我们去那边的枫树林里走走吧!”
许清妙拉着许恪的一只手兴致极高地下了车,软靴踩在厚厚的树叶上,咯吱咯吱地往树林里走去。
这条山路是去皇觉寺的必经之路,山路两侧的枫树林人迹罕至,起码沿途他们没有见到其他的游人。
走到漫天的枫叶林深处,好似进入了她夜晚做过的梦境中。
“哥哥,你说我这些日子梦见的情景会不会是那三年我们遇到过的事情呢?”
许清妙挽着他的手,停下脚步看着眼前如幻似梦的枫林,知道自己曾经肯定来过。
许恪握住清妙的手,沉默半响才缓缓*说道:“很有可能,清妙怕吗?”
“怕什么?”
许恪轻声笑了笑:“不怕就好,我担心你会害怕。”
许清妙也不由跟着开怀而笑,“有哥哥一直陪着我,我什么也不怕,做噩梦也不怕了。”
再说了,她如今的梦里很少噩梦,只是些模模糊糊的片段而已。
“今儿早上我还梦见了那位长公主家的翁主呢,梦里的她对我笑,可我总觉得那笑让我不舒服,再想仔细问问就醒了。”
“哥哥,你见过那位翁主吗?”
许清妙侧头看向许恪,他应该见过吧。
果然,许恪点头回话:“在先帝的灵前见过一面,那位翁主确实脾气不好,不好相处,清妙不用在意。”
许恪想起最近查到的关于翁主池聘婷的一些事情,知道这位翁主可不像表面那么人畜无害,所做的事情大多霸道刁蛮,背后做的事情更是阴损狠毒,这种人清妙不用记着,连梦里都不用出现。
许清妙不懂许恪话里意思,只乖巧点头:“嗯,哥哥说得对,就算是三年中发生的事情,也已经过去了,我不会把她放心上,没必要。”
俩人走走停停,在林子里赏景抓野兔,后来许恪兴致来了还叫许清妙射箭,等到她走不动了,赖在他身上不想起来。
无人的林子里,俩人渐渐地抱在一起,忘了是谁先主动地,唇舌相抵亲在了一起。
许恪比她高出一大截,许清妙踮着脚挂在他脖子上亲地主动,等到她脚酸先撤回时,发现晚了,许恪已经被她勾出了瘾,一把将她抱着放在了一旁的树桩上,搂着她继续亲了下来。
许清妙有那么一段时间是处于意识朦胧的状态,等到发现他的手在往她衣袍里钻时,才惊醒过来,“哥哥,这里是外面。”
许恪才幡然惊醒,用又低又哑的声音道歉:“抱歉,妙妙,我失态了。”
从前,他绝对不敢想象自己会有一天在户外与女子这般唇舌交缠,可如今他不仅搂着妻子亲的火热,更是差点忍不住在这野外将人占了。
“哥哥不用抱歉,我们是夫妻呢,先回去吧。”许清妙靠在他的胸前甜甜地安抚他,自己刚才也失控了,怎么能都怪哥哥呢,况且她挺喜欢哥哥为她失态的样子。
许恪低头轻啄了啄许清妙的唇瓣,殷红的唇比花瓣还要美丽,唇边还有被他弄乱的一缕黑发,轻轻地粘在她的脸颊。
他伸出手撩起那撮发丝为她整理好,才颔首:“走吧,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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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立冬日,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日子,刑部大牢内再次三司会审,吕三宗的中风症状不减却影响不了查案的进行。
常林牵扯入东荣案已经全部理清,并没有与东荣勾结不轨,韩烈当堂就给下了定论。
白发相间一身囚服的常林跪地叩谢:“谢韩相还我清白。”
常林的官职已经全部被削去,家业也被抄了,如今这般只为常家求一条生路,他知道自己该死。
“还请韩相和各位大人明察谢家冤案,常某犯下的罪常某都认,只求祸不及家人。”
许恪睨了他一眼,知道常林这人无利不起早,如今吕三宗没了辩驳能力,曾经的事情只有他知道,他只要将事情都推到吕三宗身上,自然可以保全家人,甚至走运点自己都能活下来。
“常林,你从实招来,当初你与吕三宗是如何栽赃陷害谢文青谋害谢家一百八十口人丁?”
韩烈冷面直视,并不为常林的这点小心机所迷惑,谢家的案子终究是如何办的,他心中自有定数。
常林这些日子的牢狱之灾让他警醒,深知厉害,缩着身子看向一旁被放平躺在地上的吕三宗,眼歪嘴斜口水直流的样子惨不忍睹。
吕三宗口不能言,脑子也不太清楚,但也听到了韩烈冷厉的问话,一双浑浊的眼睛终于是蒙上了绝望的灰色。
常林不敢再耽搁,低着头将他与吕三宗十八年前做的事情一一道出。
第一次出任宰相的吕三宗与谢文青从政见到为人处事,甚至出身家境都相差甚远。吕三宗坚持推行新政提高赋税丰盈国库,而谢文青认为三十到税率已经很高了,不该再加,俩人唇枪舌剑地争论不休,皇帝却不发一言任由他们各执己见。
在后来谢文青亲眼见到吕三宗挥土如金,当面就指责他只会鱼肉百姓,丝毫不知勤俭持重,两人的关系降至冰点。
常林还记得,那一日吕三宗铁青着脸骂道:“他谢家世代豪族怎么有脸来说我不知勤俭?我一介寒门能有今日成就碍着他了?”
常林自然顺着他的话骂谢文青了,总之将两人关系彻底搞崩对他也是有好处的。
只是他从没想到吕三宗会有那么大的怨恨,正好当时有人状告谢文青贪墨工部钱款,吕三宗立马发难抓住这莫须有的罪名直接放大开来,以极快的速度派刑部差役去搜了谢家在京城的宅子。
“那封私通敌国的信谁放的?”
常林将事情讲的颠倒稀碎,妄图迷惑众人,可惜韩烈还是直接开口将他往重要的事情上引。
常林顾忌地环顾众人,颤巍巍地道:“是吕三宗将信放置到谢文青书房的,我收留的那个小厮就是他亲手放的。”
韩烈冷哼道:“他一个谢家奴仆为何要协助吕三宗做这种谋害谢家人的事情?”
常林摇头:“不知道,吕三宗不会告诉我这些。”
韩烈没有说话只抬了抬手,“带谢家家奴顺四上来。”
常林抬眼看去,被差役压着提上堂来的正是他藏了多年的那个谢家奴。
胡子邋遢两眼无声猥猥琐琐的样子,一放下就跪趴在地上,牙齿发抖地喊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都是吕相爷让我这么干的。”
堂上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看着如死了一般一动不动的吕三宗。
“安静,大人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就是,多余的话不要说。”
韩烈抬手,所有都安静下来,只听到韩烈的声音问道:“吕三宗是如何将信传给你的?你又是如何将信放在谢家的,都一一说来不得有瞒否则你老家的妻儿就被你连累了。”
顺四忙不迭磕头应下:“奴才说,什么都说求大老爷饶了我家人。”
“小人本来是谢文青谢老爷院子里的下等洒扫奴才,那日因为与人赌钱输了十两银子,那银子是管事的让我跑腿去定酒楼的,可是我给赌没,这要是被管事知道了我不被打死也会被发卖。”
“小人实在没法子,就一直拖着不敢回府,可没想到就这时有个自称是吕相府管家的老头找上了小人。他问小人是不是谢文青府里的仆从,再后来他就看出来小人惹事了,他让小人将一封信偷偷送进老爷书房,就能给我十两帮我填了窟窿。这不是送上门的好事吗?小人就没多想答应了。”
顺四说到这里停下了,呜呜地擦了擦额头的汗。
韩烈皱紧眉头喝道:“继续回话。”
“小人实在不知道那封信会要了谢家人的命啊,小人的爹娘也在谢府,全死了。”
韩烈面无表情问道:“那在后续审讯中,你为何不说出来?”
顺四看了眼常林,不敢说话。
“说,再不老实给他上刑。”
顺四再不敢隐瞒:“是他把小人关起来了,他警告小人就算是说出来,谢家也逃不过一个死字,倒不如给我家里留个种,小人没想到会死这么多人呀!”
脏兮兮的脸上鼻涕眼泪滚落,看起来真像后悔了。
“常林,你替吕三宗隐瞒遮掩诬陷谢家谋反,认不认?”
常林老老实实地低头认罪:“认罪。”
韩烈又转头看向吕三宗,“来人,将他扶起来说话。”
众人都不解地看向韩烈,吕三宗这幅模样别说站起来说话,就是发声都难。
差役不敢有异议,立马将吕三宗从担架上扶起来,两人将他架着站了起来。
曾经不可一世的吕相爷脚都站不直了,哆哆嗦嗦地往地上赖。
韩烈无视吕三宗的丑态,有神的眼睛盯着他:“吕三宗,本官知道你听得见我说的话,既然你说不出话,那就点头摇头即可,你想想吕家认真考虑要不要配合,你不配合你的三个儿子自会配合。”
韩烈根本不掩饰他的目的,三司的人也无人开口劝他,所有人都知道吕三宗不答应韩烈就会将吕三宗的儿子都抓来问审。
口水流到下巴的吕三宗缓缓抬起来头,片刻又低下,如此三次,众人知道他是点头答应了。
接下来许恪第一次见识到了韩烈的果断,他只问了吕三宗三个问题。
“背后是否有人授意?”吕三宗点头,韩烈没有问是谁。
“谢家人全死光了吗?”吕三宗依然点头,韩烈表情不变。
“吕三宗早知今日你会后悔当初的狠毒吗?”吕三宗茫然地看向韩烈,苍老的眼睛里写着不知所措,他可能不会后悔,当时的皇帝忌惮谢家,他不过是揣测圣意将事情揽过来做了,既然要做就得做绝,不然谢家有报复他的可能,只是没想大道无形,最后是韩烈这个无缘做谢家女婿的寒门来向他要债。
韩烈没再提问,只飞快的签下了结案陈词,三司其他人无有异议,吕三宗自己亲口认罪了谁又敢去质疑审案的公正与合规性呢?
冤案归根结底是前前朝的事情,与他们无关紧要。
韩烈也不想多牵连无辜,他的目的就是为谢家翻案,给谢云蝶和谢家亡灵一个告慰。
而事情果然不出他所猜测,太祖授意甚至是先帝也乐见谢家的倒下,这些他不会告诉谢云蝶,有些事情他都做不到何况她。
而眼下陈家的皇位落在了一个八岁的小皇帝身上,他若真要为谢家报复,恐怕会让天下纷乱,所以这一切到此为止就好。
韩烈走了,接下来的事情,许恪接受安排,直到所有人退了堂。
一夜间,朝野纷纷议论谢家冤案,有还记着谢家情分的人家去寺庙为谢家人烧香,也有人记下这个冤案写作无题诗警醒后人。
无论如何,多年的冤案终于翻案,是值得庆祝的。
许恪领着许清妙提了一坛二十年的女儿红,再次敲响了韩相府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