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入薛府 盛州,咱们做人是不是要讲道理……
贾光的闹剧耽搁了不少时间, 导致将今日发出去的号看完的时候,已经过了寻常吃饭的点。
“唉。”李庭绘揉着酸疼的手臂:“太晚了,今天我就不留下来吃饭了。”
纪平安点头:“梁大夫的医馆确定开业日期了吗?”
李庭绘:“还早呢, 装修都还没结束。”
纪平安:“那等确定了时间, 和我们说一声, 我们都去捧场。”
李庭绘:“等确定了, 第一时间给你们发请帖送吉饼, 到时候记得带开业礼物。”
纪平安:“不仅带开业礼物, 还要带一份大礼才行。”
两人说着话,已经来到了门口,李庭绘挥了挥手, 上马车走了。
屋内传来了饭香,纪平安转身回去吃饭, 下意识地看向文心书坊。
书坊的小摊还没收, 上面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书, 但, 皮影小人不见了。
卖出去了?
纪平安心下一慌, 调转方向,来到书坊:“文老板。”
文老板在里面应了一声:“在呢。”
文老板走出来,看见纪平安,脸上挂上了笑,“纪大夫, 有事?”
纪平安指着外摆的小摊:“那两个皮影小人呢?上午不还在这里吗?”
文老板手挠着后脑勺:“下午的时候来了一个客人, 出手很大方,一两银子买走了。”
纪平安:“两个都买走了?”
文老板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递给纪平安:“纪大夫, 你看,这是客人给的钱,你收好。”
纪平安对银子没兴趣,只追问道:“谁买的?对方长什么样子?往哪里走了?买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文老板:“这……人来人往那么多人,我哪儿记得清啊。我就只记得,约莫是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子,身形高大,长相威武,话也不多,走这看了一眼,便爽快地付了银子,连找钱都不要,就往那边走了。”
文老板手指着东南方向,见纪平安要追,忙拉住她,“纪大夫,这人都走了一个多时辰了,往哪儿找你也找不着啊。”
文老板再次将银子交给纪平安:“这是钱,纪大夫你收好。”
手心里的银子沉甸甸的,纪平安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皮影小人是她自己要在文老板这寄卖的,现在卖出去了,又不愿意了,难不成还能胡搅蛮缠,不讲道理地砸人摊子再闹一场?她哪来的理?
纪平安拿着一两银子,郁郁地回到了医善堂,沉默地吃饭,然后回了宋府。
晚上,纪平安坐在书桌前,拿着毛笔整理新书内容。
窗外,霜风岁寒,梨白如雪,蝼蛄虫发出一声声鸣叫。
纪平安撑着头,颇有些心烦地将桌上写错的纸张揉成一团,扔到一旁。
冬春走了进来:“小姐,三小姐来了。”
纪平安放下毛笔,“请她进来吧。”
冬春:“是。”
门打开,宋知音裹挟着寒气走了进来,“小表妹。”
纪平安:“知音表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宋知音:“还是为了知书的事情。”
纪平安点头,用眼神示意宋知音继续说。
宋知音在纪平安旁边坐下,屋内暖气烘烘,宋知音发间的湿气凝结成了水雾,青丝湿润。
她开口道:“我想请你和我一起以治病的名义去薛府,为知书调理身体。”
纪平安:“薛家能同意?”
宋知音:“大哥和二哥借着知书被陷害爬床一事和薛家撕破了脸,虽然两边现在都拿对方没办法,但薛家已经没办法完全控制知书了。小表妹,知书体内现在还有五石散的毒素,需要请你帮忙清除。我知道宋家以前让你有许多不舒服的地方,薛家情况复杂,但知书是无辜的,她只是从小脾气冲,从来没害过你……只要你同意……我会拼尽性命保护你的,所以……”
纪平安:“我同意。”
宋知音:“真的?”
纪平安点头:“知书表姐只是性子别扭,本性并不坏。冬春和我说过,当初我在长公主府被带走,知书表姐为了找到是谁调换了送给长公主的礼物,一家店铺一家店铺的找。这一点,我很感谢。而且,薛家的事,知音表姐,大表哥和豫表哥查了这么久,应该有眉目了,对吗?”
宋知音咬了咬唇:“大哥说,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不能跟我说详细的情况,只说,薛家怕是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营生。其实大哥没让我和你去薛家,是我心里放心不下,总觉得知书不会顺利脱离薛家,怕她出事,所以才想和你一起去薛家探探。”
纪平安:“薛家的生意是……赌坊,花楼?”
宋知音点头:“我也是如此猜测。赌坊,花楼,虽然在朝廷禁止之前是合法的,但朝廷官员是严格禁止涉足这两项的。”
纪平安:“虽然官方明面上已经抄了所有的赌坊花楼,但如果不把那些背地里的人找出来,他们势必会死灰复燃。到时候,明妓也不过是变成暗娼。”
宋知音愣了片刻:“你考虑的是这个?”
纪平安点头:“如果没有机会,我自然不会尝试探查,现在机会已经送上门,自然不能错过。若是明妓变暗娼,花楼在无法光明正大的买卖女子的背景下,势必会掳掠逼迫更多的良家妇女。小梨儿已经被掳过一次了,我希望她能安全长大。”
宋知音抿了抿唇,抬眸,看着纪平安,粲然一笑:“那好,我们一起做。正好,我也不喜欢赌坊花楼。我们宋家的祖训第一条就是不进赌坊,不入花楼。我现在去告之知书,等知书回复后,我和你说确定的时间。”
纪平安:“好。”
……
第二天,纪平安百无聊赖地戳着碗里的咸鸭蛋。
李庭绘白了她一眼:“继续戳,再戳下去,咸鸭蛋都变蛋糜了。”
纪平安看了看碗里碎成渣的咸鸭蛋,放下筷子,“不吃了。”
李庭绘咬了一口包子:“心情不好?”
纪平安被踩了尾巴,站起来,犟道:“我哪有心情不好?我心情好着呢。今天我至少能看三十个病人。”
李庭绘默了片刻,问:“谁惹你了?谢浯屿还是盛州?”
纪平安:“没人惹我。我去前面看看。”
说完,纪平安走到前厅,整理药材。
李庭绘看向冬春,冬春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自家小姐怎么了。
李庭绘又看向江厌,江厌左右小心瞧了瞧,确定纪平安不在也听不见后说道:“李大夫,昨儿个,你走后,我在前厅坐着记账。纪大夫忽然跑到了隔壁书坊,也不知道和文老板说了什么,纪大夫回来后就有些魂不守舍。”
“哦!”冬春响了起来:“是那两个皮影小人。我家小姐放在书坊寄卖,会不会是一直没卖出去,小姐心里不高兴。”
李庭绘嘴角狠抽了好几下,“是卖出去了吧?”
冬春:“啊?卖出去了赚了钱为什么不高兴?”
李庭绘耸耸肩:“谁知道呢?也许后悔了呢。”
又是忙碌的一天,纪平安将已经写完一本的医案放到一旁,重新拆开新的本子,敲响了桌上的铃铛。
这是今天最后一个病人了,看完了就能休息。
门轻轻地被推开,高大的阴影笼罩在纪平安头顶,她抬头,呆了一瞬,眨了眨眼,“不是没到三个月吗?”
周晟俯身,双手撑在桌面,意味深长地看着纪平安:“你不是让我来拿落下的东西吗?”
纪平安身子后倾,抿紧了唇。
她一贯心虚就是如此。
周晟伸手:“东西呢?”
纪平安眼神飘忽,不敢和周晟对视:“不都说送我了吗?”
周晟:“说好的一人一个。”
纪平安伸手赶人:“看、看病呢。你要是不看病就去外面等着。”
纪平安对着外面喊:“二十六号。”
周晟直起身子,扔下一个号牌,“二十六。”
纪平安:“你这样浪费慈善资源是不对的。每天医善堂的免费号是固定的。你要真病了,也就不说你了。但是你又不看病,还要占号,你这样浪费一个,真正需要的人就少一个号。你快出去,把号给真正需要的人。”
周晟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微微抬高声量:“二十六。”
柳星渊从外面走了进来,在病人椅子上坐下:“麻烦了,纪大夫。”
纪平安左眼跳了好几下:“你怎么了?”
柳星渊偷瞧了周晟一眼,哭丧着一张脸道:“昨儿个半夜练武,冻病了。”
纪平安抓住柳星渊的脉搏:“我看看。”
片刻后,纪平安一边写药方一边说道:“是有点着凉,但是不严重,开两天的药,吃了就能好。”
柳星渊接过药方:“谢纪大夫,我找冬春抓药去了。”
说完,柳星渊一扫刚才的颓废风,欢天喜地地跑了。
周晟凉凉地目光落在纪平安身上。
纪平安回避着视线,“那你伸手。”
周晟伸手。
纪平安取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拿出一两银子放到周晟的掌心。
周晟挑眉:“这是什么?”
纪平安:“盛州,咱们做人是不是要讲道理?”
周晟不做回复,纪平安继续辩解道:“你看,你把东西落在这里了,我也不知道你到底还要不要。于是我托你表弟问你要不要回来拿,你不来。咱按常理推断,是不是说明这东西你不要了,我可以自行处理。”
周晟:“所以?”
纪平安:“其实,我也没想到皮影小人那么受欢迎,才放几天就让人给买了。你看,价格还不错,两个一两银子,咱们赚了。”
周晟:“你把我的东西卖了?”
纪平安:“讲点道理好吧?是你自己不要的。”
周晟:“我有说不要吗?”
纪平安:“我们按常理来看这件事情,你不能……”
周晟:“纪平安。”
纪平安:“别生气嘛,我找老板再给你做一个。做一个更好的。”
周晟还是不说话,纪平安顿时委屈了,“明明是你自己不来,我以为你不要了,这会儿东西没了,你又找我要,你这是耍无赖。”
周晟气到牙痒:“倒还成我的错了?”
纪平安:“就是你的错。让你三个月复诊那是大夫对病人的专业判断,你却生气那么久,让你来你也不来。这事不能赖我,我是不小心把皮影小人卖了,那你还答应带医善堂所有人去春猎呢,你不也没说话算话吗?”
周晟深深地看着纪平安,纪平安低着头,语气充满了委屈,指责起他来更是顺理成章地颠倒黑白,毫不心虚。
周晟:“春天还没到。”
纪平安:“梨花都开了。”
静默片刻,周晟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生气了?”
这一口气,周晟叹得极长,有种无可奈何的认命感。
纪平安:“嗯。”
周晟抿了抿唇,微微提高声量:“纪平安,你是不是以为这样指鹿为马就能把事情糊弄过去?”
纪平安:“我没有。”
纪平安抬头,意图用坚定的语气和眼神掩盖自己的心虚。
哒。
周晟手一抬,一个皮影小人出现在纪平安眼前。
纪平安抬手接过,惊喜道:“是你把他们买走的?”
周晟:“路过偶然看见,瞧着眼熟。”
纪平安:“那你还吓我?”
看纪平安欣喜若狂,周晟眼底也忍不住带上了笑意:“一人一个,这次别弄丢了。”
纪平安:“一人一个?”
纪平安疑惑地看着周晟:“这个好像不是女孩?”
周晟:“出来得匆忙,只带了这一个,你若不想要,还给我……”
周晟伸手去拿,纪平安立刻躲开,塞进抽屉里:“我也没说不要。就当我替你保管这个小盛州了,等什么时候你有空过来,咱们再换回来。”
周晟:“看天气,天气好事情不多就过来。”
纪平安:“哦。”
待周晟从诊室出来,福如海紧绷的神经立刻松懈了下来。
陛下面色平和,看起来心情不错。
柳星渊也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不枉费他昨天半夜被叫起来去外面打拳。
临出门时,冬春叫住柳星渊,递给他一瓶黑乎乎的东西。
柳星渊:“这是什么?”
冬春:“秋梨膏。去年秋天,我和小姐一起熬的,熬了两天,总共就七瓶,最好的三瓶送去了长公主府,一瓶给了谢大人,如今医善堂也只剩下三瓶了。你感冒了喉咙痒,容易咳嗽,你用这个泡点水喝,能好的快一些。平常时候泡一杯也能预防咳嗽。”
柳星渊:“冬春,你对我真好。”
冬春傲娇道:“我没有。我对每个病人都很好。”
柳星渊喜笑颜开:“知道了。”
抱着秋梨膏,柳星渊忽然觉得昨天半夜那场拳,打得真值。
周晟看向纪平安,目光又飘向柳星渊怀里的秋梨膏,纪平安打哈哈,别开头。
周晟转身离开。
纪平安拉住福如海,让冬春又拿了一瓶给福如海。
福如海心领神会,小心抱着追上周晟,待上了马车,验过无毒后,福如海将秋梨膏放在桌子上:“陛下,纪大夫特意让奴才带给你的。”
周晟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福如海:“这秋梨膏听说要精挑细选雪花梨,熬好几个时辰,十几斤梨才能熬出来一斤,十分难得。刚才验的时候,奴才还闻到了川贝枇杷的味道,想来这秋梨膏花费了纪大夫许多心思。这回宫要一段时间,奴才给陛下冲一杯吧,省得路上口渴。”
周晟淡淡地应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
福如海立刻打开秋梨膏,舀了一勺出来,细细冲泡开,这一泡开,梨香味在冷空气中散开,带着丝丝甘甜。
周晟抿了一小口,嘴角微微弯起:“不错。”
……
周晟走后没多久,宋知音丫鬟桃香过来带消息说确定了时间,纪平安点头表示同意后,将医善堂托付给李庭绘。
李庭绘想了想:“只有我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可以分几个号给江姨。江姨这些日子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可以试着看病了。信初那边的医馆正在装修,平日里也无事。我和他打个招呼,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就让他一边在医善堂这里坐诊。你就放心去。“
纪平安点头:“好。”
李庭绘握住纪平安的手:“小心一些,遇着事了别和以前一样执拗,让冬春来医善堂通知一声,大家一起想办法。”
纪平安:“嗯。”
纪平安抱住李庭绘:“李姐姐,你真好。”
第二天,纪平安带着冬春,宋知音带着桃香来到了薛府。
这一次她们是挑着薛止复上朝的时间突然而来,是以,门口没人接。
桃
香敲门,门房通知宋知书,宋知书遣碧绿将四人带了进来。
薛正义坐着轮椅,面色苍白,身无二两肉,瞧见纪平安和宋知音不告而来,眉宇间的阴鸷浓了几分。
姜娘推着他在走廊上拦住纪平安和宋知音。
薛正义冷冷地质问:“怎么回事?”
宋知音笑道:“知书身体不舒服,我和小表妹担心,正好小表妹是大夫,我们便想着过来住几日,照顾她。”
薛正义阴测测地笑着:“还真是姐妹情深。”
宋知音:“自家姐妹,从小一起长大,情份自然深厚。”
薛正义不屑地挑动眉毛,宋知音见他没什么要说的了,和纪平安递了个眼神,抬步就走。
纪平安从薛正义身旁走过时,薛正义忽然抬手抓住纪平安的裙子。
纪平安低头,薛正义的手如骷髅一般。
薛正义:“听闻纪大夫在民间声誉很好。总是喜欢帮助一些弱者,彰显自己的假仁假义。”
纪平安淡淡道:“论迹不论心,我若能假仁假义一辈子,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不是吗?”
薛正义:“有趣。姜娘,你说呢?”
站在轮椅后面,负责推轮椅的姜娘嫣然一笑,惹百花娇羞,“我曾听以前花楼的姐妹说,纪大夫为她们许多人免费看病,免费送药,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并没有任何高傲之态。”
姜娘笑容浅浅,眼角眉梢皆是风情,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人时,仿佛有一根羽毛在人心上挠着。
她斜挎着一个小包,小包半包着一个朴实无华的暖手炉,炉身已经开始掉漆褪色,显然已经用了很多年了。
薛正义扑哧一声笑了,“有趣。”
说完,薛正义放开纪平安,让姜娘推他离开。
宋知音拉着纪平安的手:“别理他,我们走。”
纪平安点头,跟在宋知音身后,却还是忍不住去看薛正义和姜娘这对奇怪的组合。
姜娘皮肤白皙,身材匀称,除了腰肢纤细,其余地方十分丰腴,应该没吃五石散。
薛正义这副削瘦的样子,五石散怕是已经毒如肺腑,救不了了。
纪平安正想着,姜娘弯腰,抬轮椅下仅有三级的台阶。
轮椅落地,震动了地面,枯枝上的残雪掉落,落在她背着的暖手铜炉上。
按理说,暖手铜炉里面装的要么是碳,要么是热水,总之是有温度的。
但是那雪落在暖手炉上,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这说明暖手炉是冷的。
是用了太久,里面已经彻底凉了吗?
诺大一个薛府,薛正义又很少出府,薛正义每次出行都带着姜娘,姜娘按理说很受宠,却偏偏用着一个已经掉漆的暖手冷炉……是有什么缘故吗?
似乎是察觉到了纪平安的视线,姜娘看向她,浅浅一笑,微微颔首,很是和善。
纪平安也回以颔首,跟着宋知音转弯去往宋知书的院子。
宋知书看到宋知音和纪平安如同看到了救星。
她恶狠狠地瞪着守在门口的两个丫鬟:“我三姐和表妹来了,你们还不让开!”
两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十分为难。
宋知音大步上前,抬手一人给了一巴掌:“放肆,夫人让你下去,你们身为奴婢竟敢不听命令?”
两个丫鬟立刻跪下,请求饶命。
宋知音:“滚。”
宋知书抽泣了一声,眼泪簌簌落下,一把抱住宋知音和纪平安:“你们可算来了,那个可恶的薛止复,他发现我偷偷将燕窝吐掉之后,就开始软禁我。哪儿也不准我去。”
宋知音轻轻拍着宋知书的后背:“好了,姐姐来了,别怕。我和小表妹会帮你的。”
纪平安也说道:“知书表姐,我按照你上次的脉相带了药,可以帮助排除你体内的五石散余毒。”
听到两个人的话,宋知书哭得更厉害了。
她一个人在薛家,除了丫鬟碧绿,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
这些日子,她日日煎熬,都快被憋疯了。
第91章 投名状 绕来绕去又回到了原点。
宋知书哭了一阵子, 带着碧绿分别将宋知音和纪平安安排到了自己旁边的屋子。
过了不久,薛止复下朝回来了。
刚一进府门,他就从下人那里知道宋知音和纪平安来了。
薛止复走进和宋知书的卧房, 在宋知书旁边坐下, 宋知书下意识地就想逃, 薛止复一把按在她的肩膀上, 强迫宋知书坐下:“怎么让三姐和纪姑娘过来了?”
宋知书皱眉, 不满地想将他的手拿下去, 但是薛止复力气很大,她怎么都撼动不了。
宋知书怒道:“薛止复,我是嫁给你了, 不是卖给你了。我身体不舒服,请娘家姐妹过来陪陪, 难道不行?”
薛止复:“知书, 我们是夫妻,我是你的丈夫, 未来我们才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五石散如果你不想吃, 我不会逼你, 但你不能逼我。”
宋知书:“薛止复,你拿着我大哥的把柄,我争不过你。但你别忘了,你长期吃五石散已经上瘾,一日也停不得, 你若是想玉石俱焚, 举报我大哥,我也可以去举报你吸食五石散。”
看着宋知书决绝又强势的样子,薛止复心痛到无以复加。
薛止复:“知书, 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吗?”
宋知书摇头。
薛止复:“我羡慕你。君子持礼,端正温润。我的一言一行代表着薛家,我要做薛家未来的继承人,要克己,要守礼,要压抑自己的一切去成为人们眼中那个文质彬彬,盛德而卑,虚己以受人的薛家公子。但是你不一样,你被保护得很好,所以你可以任性,可以骄纵,可以鲜活。我不仅羡慕你,还羡慕宋家。就像这次你出事。我原本以为你爱护你大哥,愿意为他隐忍,已经是最大的退让了。你是庶女,和你大哥不是一个母亲……”
见宋知书一副蹙眉,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样子,薛止复苦笑道:“你不懂。”
宋知书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薛止复抬手,温柔地抚摸着宋知书的脸:“知书,我真的很羡慕你。不管是你,还是你大哥,二哥,亦或者是知音,纪姑娘,知道你出事,他们都在想尽办法地帮你。兄友弟恭,姐妹情深。这是我求不得的东西。”
宋知书:“我不用你说,我知道。”
薛止复眸光深深:“你不知道,你根本不懂这些东西有多难得。也不知道寻常人家,如果是你的身份,只会被彻底舍弃。我嫉妒你的同时,又盼望着你被舍弃。因为如果你被舍弃了,你就会彻底成为我的。”
宋知书躲开薛止复的手:“好了,你说完了吗?说完可以走了。”
薛止复强势地抓住宋知书的肩膀:“知书,我们一开始不是好好的吗?我们也有过一段日日缠绵的时光,我亲吻你时,你也会动情颤抖,你生病时,也会窝在我的怀里撒娇……”
“够了!”宋知书受不了了,“我那不是生病,是被你下1药。薛止复,你明明都知道,也做尽无耻之事,为什么还要摆出这样一副令人作呕的深情?”
薛止复:“那我们刚结婚时那段甜蜜的时光呢?知书,你与我交缠时一声声的薛郎算什么?”
宋知书咬着唇,脑海中浮现出一些断断续续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宋知书:“总之,我要离开薛家。”
一听离开薛家四个字,薛止复眼底瞬间积蓄起狂风暴雨,他一步步逼近宋知书,直到宋知书退无可退,“知书,你离不开宋家。”
宋知书:“你凭什么……”
薛止复:“朝廷官员私下吸食五石散,大不了就是一个罚俸三年,暂停官职戒瘾,你大哥以官身娶贱籍,将会被罢官免职。宋韩两家为了撇清干系,会将一切罪责都往对方身上推,宋韩两家反目,你觉得宋家能抗得住韩家问罪?”
宋知书双目通红:“你……”
薛止复抬手,撩起宋知书一缕青丝:“你看,你舍不得。”
薛止复抱住宋知书,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鼻尖,脸颊,在她耳边说道:“知书,我们成亲了,我们才应该是最亲密的家人。你不是最爱家人吗?所以来爱我吧,我们会做一辈子的夫妻。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
吻到深处,薛止复已经动情,宋知书拼命挣扎,但天生力量的压迫下,她根本挣不开。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宋知音:“薛公子,听说你回来了,关于知书,我有些话和你说。”
薛止复下巴搁在宋知书肩膀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热气打在宋知书皮肤上,宋知书身体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薛止复放开宋知书,将她的衣服整理好,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宋知音和纪平安。
两人身后,冬春端着汤药。
薛止复让开,一行人走进来,冬春将汤药放到桌上退下。
宋知音笑道:“妹夫,知书从小娇生惯养,身体孱弱,是以经常生病。刚才小表妹替她把脉看诊,发现她气虚体弱,叮嘱她短期内,要保持心态平和,不要情绪激动,也不要行房事。”
薛止复淡淡笑道:“是薛某莽撞了,没有考虑到知书的身体状况。薛某以后一定注意。既然三姐来了,一定是想和知书说说话,薛某就不打扰你们姐妹了。”
说完,薛止复抬步离开。
纪平安打量着薛止复,同样是吃五石散,薛止复和薛正义的身体状况不可同日而语。
一般来说,吃五年以上,不管是七年,还是十年,两个人的身体状况差别都不会太大。
薛止复如今的状况明显比薛正义好太多。
没有停止五石散,是因为五石散上瘾后,戒不掉。
一直吃,身体还保持在一个可以控制的健康状态,那么只能说明薛止复还有理智,有意识地在控制五石散的用量。
其实纪平安不明白的是,以薛家的品阶和地位,就算是赌场和花楼的幕后老板,也没有必要自己吸食五石散,更没必要把自己唯二的儿子都拖到万劫不复的地步,那薛止复和薛正义是怎么吸食上五石散的?
还有就是……
宋知音:“小表妹,你在想什么?”
宋知音一看纪平安抿着唇不说话,眉头深皱的模样就知道她肯定又发现什么端倪了。
纪平安:“你有没有觉得刚才薛止复说的话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宋知音仔细回忆。
刚才她们两人站在门口,一直听着薛止复和知书的对话,直到最后一刻,确定知书有危险才出言阻止。
宋知音摇头,“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纪平安也摇摇头,“只是一种直觉。”
薛止复太笃定了。
近乎疯狂的状态下,是对知书绝对的执着和笃定。他凭什么那么肯定?
薛止复已经不可能再用五石散控制知书,剩下的只有宋怀章和韩绮的事。
五石散薛正义也在吃,知书梦游严重,薛父不可能不知道。他凭什么认为薛家和宋家对上,有绝对的胜算?薛父不会为了大局让他放弃知书?
难道……
宋怀章和韩绮的事情,是薛止复一个人的作为,其实薛家并不知道?
一直到从宋知书屋里出来,纪平安还在想这个问题。
薛家,五石散,薛正义,薛止复,花楼,婷雪,姜娘……
总感觉这些人这些事就差一个关键性的东西,就能串成一条线。
下午,吃过饭,纪平安和宋知音分头行动,各自选了一个方位在薛家散步闲逛。
纪平安和冬春沿着幽径走着。
假山之后是一片空寂的池塘。
梨花虽然开了,但天气反复得紧,偶尔倒春寒,还是会飘点小雪,雪花堆积在树上,与梨花融为一体。
走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冬春指着树上的梨花道:“小姐,我们掰几支梨花回屋插花瓶里吧。梨花清香,屋里的味道会好闻一些。”
纪平安点头:“好,我们挑一颗矮一点的。”
两个人挑来挑去,总算选中了一颗不高的梨花树。
纪平安:“我来爬树。”
冬春担忧道:“小姐,还是我来吧。”
纪平安:“你忘了当初咱们想从宋府跑出去,我爬树多灵活了?”
冬春:“那好吧,我在下面扶着你。”
纪平安往树上一跳,伸手抓住分枝,脚踩在树干上,稍稍用力就上去了,纪平安指着一枝问道:“冬春,这枝怎么样?”
冬春摇头:“小姐,掰旁边那枝,那枝都是半开花苞,咱们带回去开得久一些。”
纪平安:“好。”
说着,纪平安调转方向,伸手抓住枝桠底部,用力狠狠往下掰。
咔嚓一声,掰下来了。
纪平安一只手抓着树干,一只手将梨花枝桠递给冬春。
冬春接过,“小姐好厉害。”
纪平安:“再挑挑。”
冬春转了一圈,“那枝,小姐,就是那里。”
冬春兴奋地说道:“你看,那枝花苞最多了。”
纪平安宠溺地笑道:“好。”
纪平安又往上爬了一些,脚踩在主树干分枝处,转身去够冬春指的那枝梨花。
不一会儿,掰了一大堆,冬春将梨花一一放在草丛上,避免弄伤花瓣:“小姐,咱们分一半给三小姐和四小姐都够了,不掰了吧。”
纪平安:“好。”
啊——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冬春顾不得还没放下的梨花,紧张地看过来:“小姐,你怎么了?”
纪平安轻轻巧巧地从树上跳下来:“我没事啊。”
冬春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循声看过去,姜娘坐在地上,混身狼狈,手里还抱着两枝梨花。
纪平安和冬春走过去。
纪平安在姜娘身边蹲下:“你没事吧?”
姜娘摇摇头,想站起来,脚踝一疼,跌坐在地上。
纪平安扶着姜娘坐下,“你别动,我是大夫。”
说着,纪平安脱掉姜娘的鞋袜,单膝跪地,将她的脚放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这样微微抬高,可以促进血液回流,减少疼痛。
纪平安按压脚面突出点,“这里疼吗?”
姜娘摇头。
纪平安:“那看来没有伤到骨头,只伤到了筋肉。只要没伤到骨头就好治。”
纪平安四周看了看,从假山上抓了一捧雪,放在姜娘的脚踝处,“你这里肿起来了,应该是血管破裂出血,需要冷敷,让它停止出血和渗漏。我先暂时用雪帮你紧急处理伤口,等一会儿,你回去后,可以用毛巾抱着冰块进行冷敷。冷敷十二个时辰,明天这个时候出血完全停止,你再换热敷,消散周围的瘀血。记住了吗?”
姜娘呆呆地看着纪平安的脸,身体僵硬。
纪平安喊了一声:“姜娘,我说的记住了吗?”
姜娘回神:“记、记住了。先冷敷后热敷。”
纪平安点头:“嗯。”
过了一会儿,时间差不多了,纪平安和冬春扶着姜娘起来,送她回去。
姜娘一瘸一拐,走路时,纪平安碰到了她身上背着的暖手炉,这么久过去了,还是冷的。
纪平安问:“这暖手炉怎么不热?”
姜娘笑了笑:“这暖手炉是我一个好姐妹送我的。我和她有多少年未见,这暖手炉就跟了我多久,这么些年过去,这暖手炉摔过不止一次,早就装不了水了,我也就是留着做个纪念。”
纪平安:“这样啊。留了这么多年,对方一定是你最好的姐妹。”
姜娘:“是啊,她比我早进金枝玉叶阁几年,我刚接客的时候,因为不会说话,总让客人不快,每次都是她帮我挡。”
冬春问:“那她现在在哪儿?朝廷现在禁止花楼经营,许多姑娘都被救了,她也被救了吗?”
姜娘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愿意多说。
纪平安和冬春将人送回薛正义
的院子,还没来得及请人通报,薛父薛新翰从里面出来了,他脸色红润,额前有汗,衣衫工整,看见姜娘,满脸的不耐烦,“怎么受伤了?”
姜娘:“回老爷,刚才看见梨花开得正好,打算摘几枝回来插花瓶里,没想到摔了一跤崴了脚。幸得纪姑娘和冬春姑娘相助,这才能回来。”
薛新翰看向纪平安,这些日子薛家和宋家闹得不愉快,尤其是宋家两个小儿逮着宋知书被冤枉打了二十鞭子这件事找茬。
宋知书没彻底被规训好,宋家没被拉下水,还被人发现五石散的事情,薛新翰心里不痛快,瞧着纪平安的脸色也不好看。
薛新翰:“纪姑娘,这里是薛府,若是待得烦了,就早点回去。听说你那个医馆忙得很。”
纪平安淡淡笑道:“知书表姐是我亲表姐,她身体不舒服,身为妹妹,自然应该先顾着她。这亲疏里外总归是不一样的。”
薛新翰:“哼!既然嫁进了薛家,她宋知书就是薛家的人。纪姑娘,我劝你,不该管…… ”
薛新翰目光下移,视线落在纪平安腰间的龙凤韘形佩上,脸色微变。
这就是韩相弟弟栽了的原因吗?
察觉到薛新翰忽然的沉默,纪平安凝眉看过去,薛新翰低着头,领口露出,脖子往衣领深处似乎有一抹红,像是……吻痕。
薛新翰闭了闭嘴,将怒火咽下:“自家姐妹,多关心一些也是正常的。纪姑娘屋里如果有什么缺了少了的,尽管让下人准备。”
纪平安:“是,多谢薛伯父。”
薛新翰慈祥地笑了笑,大步离开。
姜娘疑惑的目光在纪平安和薛新翰的背影间来回。
冬春倒是没什么心眼,大大咧咧问出来了:“小姐,薛大人好奇怪,怎么忽然就变了态度?”
纪平安也闹不懂,只能摇头。
纪平安将姜娘扶到屋子里,薛正义闻讯自己推着轮椅赶了过来。
纪平安依稀记得,当初在宋知书的婚礼上,薛正义是和两个小妾厮混,离开时,她仔细打量着薛正义的院子,薛正义屋子旁边有两间小屋,其中一间大的是姜娘的,另一间估计就是另一个小妾。
坊间说薛正义荒yin成性,纳了十几个小妾,而距离薛正义屋子最远的地方,有一个三层小楼,远远的,纪平安能看见有倩影走动。
估计,那些小妾都是住在那三层小楼里。
纪平安和冬春回来刚才掰梨花枝桠的地方,将地上的梨花一枝一枝捡起来,回到屋里插上。
宋知音还没回来,纪平安便和冬春将剩余的送到宋知书屋里。
宋知书让碧绿将梨花插上,然后使了使眼色,碧绿带着冬春到外面守着,防止别人偷听。
宋知书:“怎么样?有查出什么吗?”
纪平安不敢妄下结论,“不敢确定。”
宋知书:“哎呀,我真的快被逼疯了。这薛家太烦人了,我想回家。”
纪平安:“知书,我有一件事问你。”
宋知书:“什么?”
纪平安:“薛正义屋子里的小妾,你见过几个?”
宋知书:“啊?我没注意过。”
纪平安:“你仔细想想。”
宋知书:“我一嫁进来就被喂了五石散,晚上被折腾得迷迷糊糊,人事不知,白天一会儿吐,一会儿吃不下东西,精神一直不好,哪能记得薛正义的小妾……我想想吧。小妾,他那么多小妾,听说十几个,最多的时候二十多个,后来卖了一些,数量才少了下来…… 奇怪…… ”
宋知书忽然表情呆楞,“我怎么数来数去,也只见过两个。一个姜娘,一个兰心。那兰心也只见过几面,姜娘的话,因为要负责推轮椅,薛正义在,她就在。其他的小妾,天啊,我真的一次都没见过。”
纪平安:“那薛伯父每隔几天去一次薛正义的院子?”
宋知书仔细算了算:“很频繁。晚上不知道,白天一两天一次。”
纪平安红唇轻抿。
好像,连起来了。
薛新翰身上的痕迹,还有错身而过时若有若无的石楠花味道。
婷雪有孕被纳入薛家。
薛正义打了婷雪。
薛正义根本不想娶婷雪,是因为婷雪怀孕了才纳的她,也不对,婷雪有什么资本逼薛正义娶她?
而婷雪死后没多久,薛正义双腿残废,薛母重病去世。之后薛正义发疯,不断纳小妾回家。
如果这些小妾不是薛正义为自己纳的,是为薛新翰纳的。
那么婷雪怀的也很有可能不是薛正义的孩子,是薛新翰的,薛正义很可能是被逼娶婷雪。
薛母肯定是知道了什么真相,受了刺激,才会去世。
薛家在外风评好,是因为他们将所有的罪恶都推到了薛正义这个双腿被废,资质平庸,毫无前途的弃子身上。
那五石散呢?
就算薛父是为了控制弃子薛正义,薛止复那么高的文采,前途无量,为什么也在吃?
婷雪又是怎么死的?
薛正义双腿又是怎么废的?
姜娘很得薛正义信任,肯定知道什么。
纪平安在宋知书屋里坐了一会儿,宋知音回来了。
宋知音灌了两口茶,“我先说,我给银子问了这里的下人,薛家约六七年前,有过一次大换人,将薛府从上到下的人都换了一遍。所以以前发生了什么,他们也不知道。不过,薛正义每年十一月二十七都会在屋里烧纸钱,大家都说是在悼念什么人。”
纪平安:“婷雪?”
宋知音摇头:“不知道,十一月二十七后的,十二月初五,薛正义会在深夜再烧一次纸钱,而那天是他和薛止复母亲的忌日。”
纪平安:“知音表姐,你说一个人,如果他背地里真的在经营一些不正当的生意,甚至是开花楼,他本身也并不尊重花楼女子,视她们如草芥,那因为什么,一个花楼女子怀孕,在他不缺儿子的情况下,他会将这个人纳回家为妾?”
宋知音:“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了个云里雾里的?”
纪平安:“知音表姐,你有眉目吗?”
宋知音:“你容我想想。”
宋知音下意识地咬手指甲。
宋知音:“投名状。”
纪平安不解地看着宋知音,宋知音道:“我以前在大哥书房玩闹时,听大哥二哥说起过一个案子。那个案子就是投名状。有一些营生,一开始会先给你一些甜头,诱惑你,等你想深入参与,获取更多利益时,你就需要赢得有权势之人的信任,而这时你的背景就不能太干净,必须递投名状,将自己的把柄交到对方手上。只有大家都一样黑,相互牵制,对方才会相信你。”
纪平安了然了。
婷雪是薛新翰的投名状。
薛新翰的官职晋升之路也是从婷雪入薛家之后没多久开始的。
薛新翰让婷雪怀孕,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逼迫薛正义顶替成为婷雪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本来这是一个投名状,结果婷雪死了,婷雪死后,薛家仍然扶摇直上,说明投名状并没有失效。
那就是……婷雪的死成了新的投名状。
绕来绕去又回到了原点。
薛止复跟这些有什么关系?在薛家生活这么久,从他上次和薛正义的对话也能推测出薛止复什么都知道。然后呢?他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第92章 名声 纪姑娘是个好人
说完了自己探听到的消息, 宋知音问道:“小表妹,你今日可有得到什么消息?”
纪平安将今日所见所闻和盘托出后,说道:“知音表姐, 你从这些线索中能得出什么结论?”
纪平安想验证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合理的。
宋知音拧眉深思, 指甲都快咬烂了。信息越多, 脑子运转越快, 越炸裂。
宋知音:“薛正义是幌子。”
纪平安:“那看来, 我的推测并没有太荒唐。”
宋知音说话时, 宋知书看着宋知音,纪平安说话时,宋知书看着纪平安, 她就这么来回地看着,好似小表妹和宋知音已经达成了某种共同的结论, 她隐隐约约似乎明白了一些又没有全部明白。
宋知音:“如果是这样, 婷雪的死就成问题核心点了。”
纪平安:“我的建议是,让大表哥和豫表哥再查一下薛夫人的死因。”
宋知音:“我让桃香给大哥二哥发消息。对了, 那个姜娘有问题吗?”
纪平安摇头:“看不出什么。”
宋知音:“那只能继续了。”
说
完, 宋知音看向宋知书:“知书, 我看薛止复对你还是有几分感情的。你试着和他好言好语地聊聊,看能不能问出什么。”
宋知书扁扁嘴:“我知道了。”
往后两天,薛家加强了戒备,薛家的人几乎都躲着纪平安和宋知音走,一句话都不肯说, 纪平安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晚上, 冬春端来了热水。
纪平安和冬春一起在木桶里泡脚。
纪平安撑着头,“也不知道大表哥和豫表哥那里有没有查到些什么。”
冬春:“小姐,你放心吧。大少爷和二少爷都是聪明人, 他们若想查,没有查不出来的。”
纪平安:“但是……我就是担心。”
冬春:“顺其自然吧,小姐。别操心了,不然要长皱纹了。”
纪平安:“其实,我担心的是,他们那边已经查出来了什么,但是压着不往上报。”
冬春惊住了,勺热水的手停在了半空:“为什么?”
纪平安:“交易。用薛家的把柄,换宋家的把柄和知书的自由。清账。”
冬春:“啊?”
两人正说这话,敲门声响起,“纪姑娘,姜娘来了。”
纪平安和冬春将双脚从木桶里拿出来,擦干净,穿上鞋。
纪平安:“请她进来吧。”
推开门,一股热气迎来而来,姜娘手里拿着一个木盒,目光飘落在屋子中间的木桶上,木桶里满是热水,旁边放着两个小板凳,显然进门之前,纪平安和冬春正在泡脚。
姜娘笑道:“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难得薛家有人愿意和自己说话,纪平安高兴还来不及,连忙招呼姜娘坐下,“没有什么是不是时候的说法。本来也快结束了。看你走路的样子,崴伤好多了?”
姜娘将盒子放在桌子上:“是,照纪姑娘的说法做了之后,两日不到走路便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只是大爷担心,拘着我多休息了一日,这才做了一些吃食过来感谢纪姑娘。”
纪平安点头:“虽说走路没问题,但还是要小心修养。刚好你来得巧,一会儿走之前,让冬春给你包几包足浴药包,你回去也泡泡,能好的快一些,也会舒经活血。”
姜娘:“这怎么好意思?明明是来感谢纪姑娘的,结果走的时候还要带东西。”
纪平安:“只是一点足浴包,又不值什么钱。”
姜娘:“不是钱的问题,只是……”
姜娘欲言又止,“没什么,多谢纪姑娘。”
纪平安又拉着姜娘说了一会儿话,问道:“姜姑娘,我有些疑惑想请教你一二。”
姜娘:“纪姑娘请说。”
纪平安:“当初皇上下令禁止赌坊花楼经营,医善堂曾经为一些花楼姑娘看病。其中一位花娘叫多彩,说自己有一个好妹妹,曾经流落金枝玉叶阁却忽然失去了踪影。姜姑娘曾在金枝玉叶阁待过一段时间,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这位多彩的妹妹。”
纪平安不能直接打听韩绮,只能托辞。
姜娘:“这位花娘叫什么名字?”
纪平安:“多彩被卖时年纪尚小,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的姐姐,姓江,叫江竹……江竹……什么来着呢。最后一个字,她也只记得一个模模糊糊的音。”
纪平安仔细观察着姜娘的表情。
花楼里走出来的姑娘,最擅长察言观色,隐藏本性,示弱卖乖,讨好客人。
当初谢浯屿从叙情脸上看不出什么,如今纪平安也看不出来。
姜娘笑了笑:“金枝玉叶阁每年都会买一批新的花娘,也会送走一批熬不住死了的。我在那里也只待了五年,便在六年前被大爷买回来了,是以帮不上纪姑娘。”
纪平安:“薛大少爷出行皆由姜姑娘陪伴,薛大少爷很信任姜姑娘。”
姜娘:“我陪了大爷六年,寸步不离。”
纪平安:“感情真好。”
姜娘:“大爷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并不喜欢招惹是非。在花楼的五年,我见过无数男人,但如大爷这样真心疼我护我的人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待我好的人,我都一直记在心里。不敢忘,也不会忘。大爷如此,其他人也如此。”
纪平安:“我明白了,多谢姜姑娘。”
姜娘笑了笑,起身告辞。
待姜娘离开,冬春问道:“小姐,她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纪平安目光幽深:“我和知音表姐进薛府,所有人都知道是为了知书表姐。所以,她是在暗示我,薛正义与知书表姐的事情并没有关系,甚至和薛家一些背地里的事情也没有关系。让我们不要在薛正义身上浪费时间。”
冬春对薛正义印象不好,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信。薛正义那人一看就不像好人。”
从纪平安屋里出来,走到僻静处,姜娘忽然身子一软,手撑在假山上才稳住身形。
江竹……江竹忻。
婷雪是花名,本名江竹忻。
纪姑娘她们已经查到婷雪了吗?
可是查婷雪做什么呢?
姜娘抱紧身上的暖壶,婷雪的事情和二爷与宋小姐没有关系啊。
为什么要查这个?
她可以相信纪平安吗?
姜娘收敛心神,回到薛正义的院子,刚一进门,薛正义阴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去哪儿了?”
姜娘淡淡笑着:“上次脚崴了,幸得纪姑娘医治。如今好了,做了些糕点以表谢意。”
姜娘将手里的足浴包递出去给薛正义看:“纪姑娘是个好人,我上次受伤,她跪着给我医治,今日我去时,她正在和丫鬟一起泡脚,还送了我许多足浴包。说是有舒筋活血的作用。”
薛正义脸色阴森,目露嫌恶:“你看着谁都像好人。”
姜娘:“人的下意识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就像纪姑娘和冬春姑娘,两个人虽然主仆相称,但并没有主仆之别,嬉笑怒骂都随心。我受伤时也是。”
薛正义:“你很喜欢她。”
姜娘:“大爷,你待我很好,我不想瞒你。花楼刚被抄时,我借口外出买东西,偷偷拿钱接济旧日的姐妹。她们都说纪姑娘对她们很温和,不管为她们看什么病,眼里都是坦然,没有任何不悦或者鄙夷。”
姜娘在薛正义轮椅前蹲下,头靠在他的膝盖上:“大爷,你是我唯一的依靠。我真的很怕你出事。听说纪姑娘医术很好,她是为宋四小姐的病来的。如果她能治好宋四小姐。也许,也能治好你的病。我希望你活下去,长久地活下去。”
说着,姜娘落下泪来。
薛正义:“我没多少时日了。”
薛正义看向东南方向,眼底深处一片死寂:“如果我死了,每年不用给我上香烧纸。娘和她的忌日,记得帮我拜祭就好。”
姜娘抬头,眼睛一片让人怜惜的红:“大爷,让纪姑娘试试吧。反正纪姑娘也知道了,没什么可瞒的了。万一呢?万一可以治好。”
薛正义
抚摸着姜娘的脸:“回屋吧。”
姜娘:“大爷——”
薛正义:“你现在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
姜娘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是,我错了。大爷,我推你回屋。”
……
次日,清晨,下朝后,宫门口,宋怀章刚出来,有人走过来和宋怀章说了几句话。
宋怀章招手让人离开,对宋尚书说道:“父亲,我有点事要处理,就不和你一起回府了。”
宋尚书:“你最近怎么总是神秘兮兮的。”
宋怀章:“查案。”
宋尚书:“你又不是开封府的人,也不在刑部当差,查什么案?”
宋怀章不敢提韩绮的事,只淡淡笑道:“父亲,查案立功本是一体。”
宋尚书摇摇头:“行了行了,我还不信你吗?快去吧。”
宋怀章:“多谢父亲。”
和宋尚书分开,宋怀章单独上了一辆马车,马车内,宋怀豫正等在里面。
宋怀章问道:“何事如此焦急?”
宋怀豫神情凝重:“大哥,陆大人今晨抓了户部左曹和度支郎中二人。皇上着陆大人调职户部,专查小梨儿人籍户口被改一案,陆大人抓人,说明已经查到了。而且,前不久我去调婷雪的验尸报告,刚刚查看完没两日,包大人就让人将婷雪的验尸报告封存带走交给了陆大人。”
宋怀章:“薛家怕是保不住了。我们得尽快,赶在薛家被抄之前,将你大嫂落在薛止复手里的东西拿到手。”
宋怀章垂眸思索片刻,问道:“其他证据都搜集好了吗?”
宋怀豫点头。
宋怀章:“现在,将薛新翰约出来。”
宋怀豫:“来之前,我已经让人去约了,碧海茶楼,二楼。”
宋怀章点头,拉响车内铃铛,让车夫去碧海茶楼。
宋怀章和宋怀豫先到碧海茶楼二楼最里面雅间,两人泡好茶,等了不足一刻钟,薛新翰便着了便衣匆匆赶来。
薛新翰脸上怒容堆积,他一进门便开门见山道:“两位贤侄,大家好歹一场姻亲。对于上次误会知书一事,我身为伯父,心里也很愧疚,痛心。至于五石散,是止复自作主张,我已经狠狠教训过他,并且勒令他戒瘾了。小两口刚结婚,难免有些误会,误会解开不就好了吗?何必弄到如此地步?”
薛新翰是强忍着心中火气,尽量平和用语。
宋怀章和宋怀豫心里很急,也努力稳住,不让人看出破绽。
宋怀章温润一笑,君子如玉:“薛伯父,知书自小娇生惯养。不论是父亲,还是我们两个哥哥都是打从心底里疼她。兄弟姐妹少不得一些口角,但是血脉亲缘始终是最深的牵绊。薛家在汴京,家风优良,薛二少,孝顺尊上,人人皆知,想必薛伯父一定理解。”
薛新翰一抬手:“好了,怀章,薛伯父和你官场上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和你绕圈子,你能绕到明年,也绕不回来。你说吧,到底怎么样,你才肯把东西交给我。”
薛新翰很急,但薛新翰越急,宋怀章反而越悠闲。
宋怀章:“那就得看薛伯父觉得这些东西价值多少了。”
宋怀章递给宋怀豫一个眼神,宋怀豫说道:“薛夫人在经过回春堂医治后,身体已经逐渐好转,却忽然病重。没多久,薛夫人身边的人逐渐被处理,发卖。薛夫人最信任的贴身姑姑汤慕归家后三载病逝,死前曾留下一封遗书。还有那个叫婷雪的花娘。她的尸检报告显示难产而死。但是,她的心脏有先天性残疾。婷雪尸检后没多久,开封府接到一起报案,称有人盗尸。卷宗记录,对方家中孕妇六个月突然血崩,入土后,在婷雪火化当天被盗走。”
薛新翰咬紧了牙:“这与我有何干系?说不定是下人不想处理尸体,之后被人举报,开封府询问,随便找了一具代替。”
宋怀章目光锋锐冰冷:“婷雪的尸体,还在薛家对不对?”
薛新翰握紧了拳头,没承认也没否认。
薛新翰:“你这是无端猜测。”
宋怀章:“婷雪的孩子也是你的。”
薛新翰:“这又是哪里来的天方夜谭。”
宋怀章:“我们找到了当初和婷雪一起在船上伺候过你们的花娘,她作证婷雪当初负责伺候的人是你,薛大人,不是薛正义。”
不可能!
薛新翰下意识反驳,但忍住了。
宋怀章:“她被人追杀,扔进河里,为人所救,毁了容,躲在乡下和一老婆子相依为命,前不久那老婆子病死了,她才出门。汤慕的遗书提到,薛夫人死前,仅剩最后一口气,还在说对不起婷雪,是你害了婷雪。”
薛新翰:“你查得还真够详实的。”
但也仅此而已了。
薛新翰听完全部,稍稍心安,“为了一个庶女,你们宋家就这么上下拼命折腾。你们想要什么?让止复和知书和离?怀章,怀豫,薛伯父和你们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皇上喜怒无常,咱们朝堂为官,稍有不慎便会抄家灭门。那为什么不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宋薛两家合作,不仅仅是宋薛两家之事。
只要宋家愿意,你和怀豫必将官运亨通。薛伯父本身也是想着两家姻亲,想借由知书这个中间人,和宋家一起发展。从来没想过和宋家为敌。”
宋怀豫:“你在暗示什么?暗示你的背后的人手眼通天?”
薛新翰:“贤侄,伯父什么也没说,只是希望你们考虑清楚。怀豫你被皇上钦点五年司录参军,你心中难道就服气,不想更上一层楼吗?”
宋怀豫深呼吸一口气,强忍住和薛新翰翻脸的冲动,“我们今天只讨论知书。”
薛新翰:“为了一个庶女,搞这么大阵仗,与薛家反目,还惹来更多的强敌,值得吗?你宋家一脉单薄,在朝堂上无多少助力,能扛得住多少仇敌积怨?”
宋怀豫:“知书……”
宋怀章抬手,阻止宋怀豫继续说,淡淡一笑:“薛伯父说的有理。为了这么点小事计较确实不太妥当。今日之事就当我和二弟没有和薛伯父提过。”
薛新翰笑了:“还是怀章懂得大局。至于那些证据……”
突然转变态度,薛新翰肯定会怀疑,于是宋怀章一边强硬一边示弱道:“薛伯父今日的话很让怀章受教。但是,事关整个宋家,薛伯父总要给我们一点时间考量,也是适时为小辈展示一些能力,我和二弟才能有所决断,不是吗?
薛新翰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宋理生了两个好儿子,我那两个儿子要是有你们一半省心就好了。”
宋怀章:“妹夫学识渊博,通晓古今,善结良缘,怀章一直很钦佩。”
薛新翰起身,深深地看了宋怀章一眼,抬步离开。
薛新翰一走,宋怀豫不解问道:“大哥……”
宋怀章抬手阻止:“我们想错了。”
宋怀章脸上笑容瞬间消失:“五石散是薛新翰授意,目的是让知书上瘾,更好的控制知书。知书嫁到薛家,长时间地待在薛家,薛新翰怕知书发现他私底下的勾当,脱离掌控,传达消息给宋家,所以才给她下五石散。另一方面也是想试试,能不能借由知书拉宋家下水。如果他手里有更大的把柄,在刚才你一步一步将证据提出来的时候,就会反威胁我们,与我们谈判。而薛新翰一直说我们为了一个庶女折腾,想让知书和薛止复和离,并没有提及其他。他没有谈判的资本,所以才会把自己幕后之人扯出来。”
宋怀豫明白了:“利用大嫂威胁知书的,一直以来,只有薛止复一人,薛家其他人并不知道。”
宋怀章:“事情麻烦了。薛止复一个人不好控制。”
宋怀豫:“可以先谈。”
宋怀章:“薛止复骨子里疯,怕是短时间谈不下来。而陆大人已经查到薛家快收网了。如果薛止复谈不下来,就只剩一个办法了。让陆大人在薛家抄家时,将你大嫂的资料压下来。”
宋怀豫:“陆大人公正严明…… ”
宋怀章:“陆大人虽然公正严明,但你大嫂的事情并不涉及什么谋财害命,只是一点身份上的小问题,只要韩相认可,宋家不追究,不是什么大事。而且陆大人曾经是韩相的门生,韩相对他有知遇之恩。只要韩相开口,一切就还能斡旋。”
宋怀豫:“我们先找薛止复试试。”
宋怀章和宋怀豫将薛止复约了出来,果然,哪
怕薛家覆灭,薛止复也仍然毫无退让的打算,并直言除非他死,否则绝对不会和知书和离。
宋怀豫抬手给了薛止复一拳。
薛止复躺在地上,嘴角渗着血,却笑了,“玉石俱焚,你们赌不起。大哥,二哥,只要我薛止复一天是你们的妹夫,薛宋两家就只能和平相处。”
宋怀章双手背负伸手,握紧了拳头,语气平和:“二弟,我们先回家。”
……
深夜,纪平安和冬春正在睡觉,门忽然被拍得啪啪作响。
纪平安:“谁啊?”
冬春和冬春从屋子里出来。
姜娘满脸泪水,浑身颤抖,焦急异常,她看到纪平安,立刻跪下:“纪姑娘,求求你,救救大爷吧。他吐血后一直昏迷到现在,不断发烧,我也喂了药了,可是他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反而吐得更严重了。”
冬春拿来衣服给纪平安披上,纪平安交代冬春去拿药箱,然后跟过来。
纪平安一边让姜娘在前面带路,一边问:“你给他喂的什么药?”
姜娘支支吾吾。
纪平安厉声质问:“到底什么药?”
姜娘:“就是知书小姐也吃过的那个药。”
五石散?
纪平安加快脚步,“他早就毒入肺腑,你怎么能还给他喂这种药?”
姜娘哭着说:“他,他药瘾发作了,不吃会死的。”
纪平安:“吃了也会死。”
纪平安来到薛正义的院子,薛正义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姣好的皮肤在此刻像鬼一样。
大概是姜娘离开时,他又吐血了,身上盖着的被子,胸前那一块全红了。
纪平安抓住薛正义的脉搏,和她所料的一样,毒入肺腑,苟延残喘,无药可救。
而且因为薛正义吃了太多五石散,早就已经丧失生育功能了。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薛正义这么多年,毫无子嗣。
纪平安摇头:“没救。”
姜娘跪在地上,拼命磕头:“纪姑娘,求你了。”
纪平安一边按薛正义的穴道缓解他的疼痛,一边说:“我只能拖一拖时日,但也拖不了多久。”
姜娘泣不成声。
薛正义迷迷糊糊间说了两个字:“别哭。”
这时,冬春抱着药箱赶来了,纪平安拿出银针,让姜娘脱下薛正义的上衣,扎下几个大穴,止住薛正义呕血,又写下药方,让姜娘和冬春去抓药煎药。
很快,药煎好了。姜娘扶着薛正义一点点地喝下。
黎明时分,薛正义醒了,只是身体残破,毫无力气,他只能如同一具尸体一般躺在床上,他侧着头,目光越过照顾他的姜娘,看向窗外。
窗外是假山,灌木,松枝,杜鹃。
纪平安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假山有些奇怪,形态高低有些异样不说,与这院子的景也不搭。而且假山太小,山不像山,干巴巴只在丛中一个,没有任何山水布局讲究。
纪平安目光往下,假山之下,灌木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垫着假山。
假借不能着凉的名头,纪平安将窗户关上,带冬春离开时,有意靠近假山,她用脚尖拨开灌木,假山下面有人工凿斧的痕迹,像是把什么突出的东西磨平了,但又因为匆忙,不够细致,没有全部磨平。
纪平安仔细查看,隐约看到几个模糊不清的字,还有一些金色的碎纸。
“纪姑娘。”姜娘声音忽然传来:“你在看什么?”
纪平安收回视线,笑道:“世间草木用好了都是药。我瞧着这灌木有些稀奇,想看看它的药用价值。”
姜娘:“若是纪姑娘喜欢,我一会儿让人摘了送你屋里。”
纪平安 :“不必,我摘一些就好。”
纪平安俯身摘了一些,顺手将金色的纸拿到手里,带着冬春匆匆离开。
第93章 尴尬 见着人就躲?我是阎王吗?
深夜, 宋知书原本正在睡觉,房门突然被撞开。
宋知书感觉有人抓了自己的手,惊恐地推开, 却被那闯进来的人忽然抱住。
浓烈的酒味冲击鼻尖, 宋知书害怕地想喊人, 大手却忽然堵住她的嘴, “知书, 是我。”
宋知书:“薛止复?”
薛止复将头埋在她的发间, 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味道:“知书,我想你了。”
喝醉的人没有道理可讲,宋知书不敢激怒薛止复, 只冷淡地说道:“你先放开我。”
薛止复呢喃了一声嗯,放开宋知书, 抚摸着她的脸, “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不能喜欢我?”
宋知书:“我……”
刚开了个口,宋知书想起宋知音让她打听消息的叮嘱, 咽下反驳的话, 柔声道:“薛止复, 其实我真的不明白。”
薛止复用额头蹭了蹭她:“不明白什么?”
宋知书:“你喜欢我什么?三姐和娘都说我脾气不好,太过骄纵。这些日子,我也终于发现自己不聪明。从成亲后……”
宋知书咬了咬唇:“结婚后,一开始,我心里带着气, 对你也不冷不热, 后来我们是有过一段时间的和睦相处。不管是因为五石散还是别的什么,我承认那段时间我一个人在薛家,除了你和碧绿没有认识的人, 我很依赖你,甚至享受和你温存的时候。但是后来又很快反目。我思来想去都不知道自己哪个地方值得你喜欢。”
薛止复大拇指划过宋知书的眼睛:“别说傻话。你哪个地方都好。你天真,活泼,善良。你对家人很好。知书,我说过我很羡慕你。你才是真正的天上月,我只是地里的淤泥。其实配不上你的人是我。我没有家人,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就像个胆小的老鼠缩在阴暗的角落里,觊觎你的幸福。”
宋知书:“你怎么会没有家人?你有父亲,也有哥哥,你是汴京有名的翩翩君子,那么多人喜欢你。”
薛止复:“他们喜欢的不是我,只是虚假的我。我也没有家人,父亲也好,哥哥也好,都不是我的家人。知书,我想做你的家人。就像你在书店和周萍萍起冲突,宁肯忍着眼泪也要维护自己的三姐,就像你明明那么争强好胜,却愿意为你大嫂忍下二十鞭子一样,让我做你的家人,来爱我吧,好不好?”
宋知书看着他的眼睛,摇头:“我不懂……”
薛止复喝醉了,低着头,沉默着。
宋知书手背一热,她低头一看,是薛止复的泪。
宋知书嗓音颤抖:“你哭了?我……你别哭……我以为你是那种永远不会哭,永远运筹帷幄的人……”
薛止复:“我不是,我只是个懦夫。我不该同意给你吃五石散,我以为你吃了五石散和我一样就不会离开我了。你是我的妻子,从始至终我却保护不了你,还连累你挨了二十鞭子。明明你什么都没做错。十一岁,我求父亲放过大哥,没救下大哥。十八岁,我还是保护不了我想保护的人。”
宋知书轻轻地抱住薛止复,慢慢地拍着他的肩膀:“薛止复,你和你哥为什么会吃五石散?”
薛止复苦笑了一下,将身心全都依靠在宋知书身上:“我们不是自愿的。是被引诱的。薛家与人结了怨,我和大哥都被算计了。她是一个很可怕很会伪装的人。楚楚可怜,柔弱无依,乖顺温柔,一开始薛家的所有人都讨厌她,我和大哥,娘都讨厌她,可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大哥的心就被她笼络了,娘甚至也愿意与她亲近。我们都像个傻子一样被她玩弄。”
宋知书:“她?”
薛止复摇摇头,似乎很累了,不愿意多说。
他抱紧宋知书,侧身在床上躺下,见薛止复没打算做什么,宋知书看他瘦削的身体,想到他过往的经历,心下软得一塌糊涂,也便放纵了他,合眼睡去。
没多久,宋知书疲惫地睡去,呼吸也变得平缓。
薛止复慢慢睁开眼,目光清明,他双手将宋知书抱得更紧,闭上眼,慢慢睡去。
清晨,宋知书醒来的时候,
薛止复已经提前离开了。她伸手摸了摸旁边的被子,还是热的,宋知书问碧绿:“他是不是没走多久?”
碧绿:“小姐,薛公子只比你早醒一瞬。”
宋知书点点头,“他有说什么吗?”
碧绿:“薛公子说,下朝后,会带你最喜欢吃的蜜饯果子。”
宋知书抿着唇,沉默了。
薛止复这个人实在是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许久后,宋知书暗骂道:怎么心疼起薛止复了?宋知书啊宋知书,你是不是傻?
宋知书起身:“帮我梳洗打扮,我们去见小表妹。”
宋知书到纪平安屋子的时候,纪平安正在和宋知音交换情报,她手里拿着一块只有小拇指大小的金色碎纸。
宋知音摇头:“我实在是看不出这是什么。”
纪平安无奈放下,“我也是看不出,实在是太碎小了。感觉做什么都行。”
宋知书走过来,伸手将那金色碎纸拿在手里,“这个我好像知道是什么。”
纪平安:“是什么?”
宋知书:“纸元宝吧,去年薛止复买了许多,说是用来祭奠死去的薛夫人。”
纪平安:“这是在薛正义的院子里发现的。”
宋知书:“薛正义性子孤僻,祭奠薛夫人的时候也没和我们一起去,听说就是在院子里烧的。”
纪平安又从宋知书手上将那金色碎纸拿回来,“兴许吧。”
宋知音:“对了,知书,你突然过来是发现什么了吗?”
宋知书将昨夜和薛止复的对话重复了一遍。
纪平安和宋知音对视一眼。
宋知音道:“那这就能解释薛正义和薛止复为什么会吸食五石散了。薛伯父不是为了控制自己的两个儿子才给他们吃,是被人算计了。”
纪平安:“算计他们的人,楚楚可怜,柔弱无依,乖顺温柔,并且薛家所有人一开始都讨厌她,后来心都被她征服了。你想到了谁?”
宋知音:“你呢?和我所想的是一样的吗?”
宋知书茫然问道:“谁?”
宋知音看着纪平安:“婷雪”。
纪平安:“我有个猜测,当初赌坊花楼是用五石散控制的米铺老板他们。婷雪如果是投名状,那肯定不能出差错。她们那几个被叫上船的花楼女子,说不定都被迫吃了五石散上瘾,被控制。也因此,婷雪心怀怨恨,怀孕进入薛家后,引诱薛正义和年仅十一岁的薛止复吃下了五石散。”
宋知音:“二哥说,婷雪的尸体有问题,那并不是婷雪,是一个怀孕六个月的妇人。他猜测婷雪的尸体还在薛家。”
纪平安猛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她抓住宋知音的手,将手中金色碎片放到她的掌心。
宋知音:“你是说尸体在……”
纪平安点头:“是不是,让陆大人过来查一查就知道了。”
薛新翰如今已经飞升至门下侍郞,正三品,能查他的官员很少。纪平安现在能想到的只有原开封府府尹陆庭升,陆大人,和现任开封府府尹李浦泽,李大人。
宋知音:“我现在就去找大哥二哥。”
说完,宋知音带着桃香匆匆离开。
回到宋府,宋知音匆匆奔向宋怀章的书房。寻常白天,宋怀章基本都会在书房办公。
“大哥。”
宋知音敲响门。
门打开,却是宋怀豫开的门。
宋知音手撑在腰上,喘着粗气:“二哥,你也在?”
宋怀章放下手中的东西,问道:“发现什么线索了,这么着急?”
宋知音大口呼吸:“我们可能找到婷雪的尸体了。”
宋怀豫:“她的尸体在哪里?”
宋知音:“薛正义的院子里,有个很突兀的假山,我和小表妹猜要么是在假山下面,要么是在薛正义院子里其他地方。只要让陆大人搜查,肯定能找到。”
宋怀章:“我们暂时不能让陆大人进入薛家。”
宋知音:“为什么?”
宋怀章解释因由,宋知音也傻眼了:“那现在怎么办?薛止复如此疯,宁肯玉石俱焚也绝不放过知书,我们空拿着薛家的把柄却救不出知书,也帮不了大嫂。”
宋怀章:“你先回去拖一段时间,我和你二哥会赶在陆大人查到之前,解决这件事。”
宋知音点点头,行到门口,又转身回来:“大哥,大嫂还好吗?”
宋怀章:“暂时还好。”
说到这里,宋怀章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这些日子他一直住在书房,韩绮一次都没来过。
是怕他还在生气吗?他也确实还有些生气。
但韩绮也太安静了。
宋知音:“那我先回去。”
宋知音离开并谨慎地将门关上。
宋怀豫:“韩相已经回来有一段时间了。”
事情紧急,宋怀章只能暂时将韩绮的不对劲压下去,“不能直接去找韩相。当初三日回门,韩相认下你大嫂,应该是顾及两家的体面。这些年,韩相对宋家也十分照顾,并没有不妥之处。所以我们对韩相要更加谨慎。如果直接用韩裎的事情和韩相谈,韩相难免会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从侧面提点比较好。”
宋怀豫:“大哥的意思是?”
宋怀章:“先和韩裎聊聊,他大哥云游归来,他也该去拜访拜访,顺便谈一谈这些日子经历。先卖韩相一个人情,之后再提你大嫂的事情。只要你大嫂,韩宋两家都认,陆庭升愿意放一马,别向皇上提及,就不是什么大事。若是这一切都没用……”
宋怀章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宋怀豫。
如果都没用,那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纪表妹是个心软的人,她开口,皇上会宋家一马的。
只要能换纪表妹开口,二弟也好,奶奶也好,知音也好,哪怕是他自己,他都会利用。
……
连续两日没听到一点动静,纪平安就知道案子被压下来了,宋怀章和宋怀豫根本没往上报。
纪平安并不知道陆庭升本就在查薛家,更不知道陆庭升和开封府协作查案的进度,怕宋家拿婷雪的案子和薛家做交易,使一切蒙冤,令后续薛家和花楼的牵扯更加查不出来,心下忍不住焦急。
寻了个机会,纪平安带着冬春从薛府出来,去开封府求见。
开封府府尹平常审案要到了一定级别才会由府尹亲审,寻常案子都由司录参军和通判负责。
宋怀豫是司录参军,包仕昌是通判,但开封府不止一个司录参军,不止一个通判。
纪平安压根儿见不到李浦泽,想求见包仕昌,包仕昌又去出门办案了,也找不到人。
见不到人,纪平安只能带着冬春离开,先去回春堂。
在入薛府后没多久,纪平安怕宋家和薛家做交易,便让冬春捎信给李庭绘,找人监视宋薛两家。
到了回春堂,江厌给纪平安泡了茶。
李庭绘说道:“我收买了几个乞丐,日日盯着宋薛两家。你说有异动再通知你,但是两家都没什么异动。”
纪平安:“一点都没有吗?”
李庭绘:“宋家兄弟和薛大人似乎见过面,当时我本来想通知你的,但是见面之后,薛大人就回府了,薛家如常,薛大人也没什么变化。宋家兄弟也一样。倒是他们后来和薛止复见过,薛止复被打了一顿,之后也没有异常。”
纪平安凝眉思索:“难道……薛家真的不知道薛止复威胁知书表姐的事?”
冬春见纪平安忧虑万分,安慰道:“小姐,婷雪姑娘去世那么多年了,案子也不急这一时半会。”
纪平安:“关键是我们目前为止的一切都只是推测,没有证据。就算举报薛家吸食五石散,也奈何不了他们多少。
我原本是想着,宋家要解决韩绮的问题,势必要不遗余力地查薛家,宋家开个口子,宋薛两家做交易,可以投石问路,薛家惊慌之下,说不定想将所有证据毁灭。
一旦他们有了这个想法,就必须自己挖开陈年秘闻。薛家要先拿到证据,才能毁掉证据。到时候我们顺藤摸瓜,跟着他们,发
现证据,直接报官,就能将薛家拿下。”
但如果薛止复威胁知书表姐的事情和薛家无关,是个人的问题。韩绮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以宋怀章的谨慎,他绝对不可能将自己的把柄送到薛新翰手里,换句话说,宋怀章不会和薛新翰做交易。
薛止复被打了一顿,两家都没有异常,说明薛止复也没有同意做交易。
这些都发生在婷雪尸体有线索之前。
宋家不和薛家做交易,那么婷雪的尸体就暂时是安全的。现在宋家压着不往上报,可能是宋怀章还有别的方式保住韩绮,但暂时没有将关节打通,需要时间斡旋。
想通了,纪平安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薛家如果自己起底尸体,动静太多,势必会吸引注意力,反而得不偿失。那么即便薛家担心,也不敢轻举妄动,婷雪的尸骨还是安全的。”
冬春没听懂,但是看纪平安高兴了,自己也高兴:“是,小姐说的是。”
纪平安:“李姐姐,你再帮我一个忙。找人盯着开封府,一旦包大人回来,立刻将一切都告诉包大人。”
李庭绘点头:“好,你放心。”
从回春堂出来,上了马车,冬春掀开帘子,左看看右看看。
纪平安瞧她是在薛家憋坏了,笑道:“反正已经出来了,我们顺便逛逛街吧。薛家也太闷了,这些日子我都快闷坏了。”
冬春:“我也是。也不知道薛大人下了什么命令,那薛家人都不和我说话,我真的闷得要死。”
说着,冬春挽起纪平安的胳膊,“小姐,我们买点好吃的吧。薛家的东西我也吃不惯。”
纪平安:“你就知道吃。”
冬春:“小姐你没想吃的?”
纪平安抿唇一笑:“跟你一样,我都快馋死了。”
冬春:“哈哈哈,小姐,我们这次多买点,也给三小姐和四小姐送一些,我看她们这几日也被折腾得挺难受的。”
两个人一路从街头买到街尾,路上还遇到了墨香书局的沈老板。
沈从心立刻将校对后的《基础病症指南》拿给纪平安看,“纪大夫,你看看,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而且我们第一次印了两百册。”
本身这个时代,识字的人就不多,对医学感兴趣的人就更少了。
纪平安又是第一次出书,两百册已经算多的了。
纪平安看后,点头:“很好,沈老板费心了。”
沈从心朗然笑道:“我这算什么费心,纪大夫你写这《基础病症指南》才是真的用心的。按照规矩,书局会给写书的人几本作为样书。今日既然碰见了,纪大夫,这几本书,请你收下。”
纪平安:“好。以后若还有书,还要劳烦沈老板。”
沈从心:“客气了。”
从书局离开,冬春迫不及待地找纪平安要一本,“小姐,回去你得给我签名,我要留作珍藏。”
纪平安打趣道:“给你签两本,一本用来学习,一本用来珍藏。”
冬春:“啊?我也要学啊。”
纪平安:“要的。你这些日子一直在医馆不是已经会认很多药了吗?”
冬春:“可是医理好难,什么阴阴阳阳,七经八脉,我一看就糊涂。”
纪平安:“不行,你是纪大夫的人,一定要学。”
冬春嘴巴立刻噘得能挂油壶。
纪平安:“不许撒娇,不许耍赖,不许偷懒。”
冬春:“哼,小姐,你变坏……啊……”
冬春话没说完,纪平安一把抓住冬春,躲到风筝摊后面。
两个人蹲在地上,纪平安拿了一只风筝挡在两个人,偷偷从缝隙中往外面看。
谢浯屿打头,龙神卫步伐整齐地在巡街。
自打上次孔明灯后,她就和谢浯屿没见过了。
这一会儿突然撞见,她不仅尴尬,还心虚。
待龙神卫走远了,纪平安拉着冬春走出来,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
冬春探身张望着龙神卫的背影:“小姐,你躲谢大人做什么?”
纪平安捂住冬春的嘴:“不许问。”
冬春:“唔唔(小姐)……”
纪平安:“说了不许问,回去了。”
冬春点头,纪平安这才放开她,两个人抱着一大堆吃的往薛府走。
没一会儿,谢浯屿从转弯处拐回来了,踹了墙壁一脚,“见着人就躲?我是阎王吗?”
……
午后,来了一场急雨。
庭间院落,草木萋萋,待雨转小,新柳嫩黄。
纪平安坐在屋内和冬春整理新书资料。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姜娘撑着伞,面色焦急,“纪大夫,求你再去看看大爷吧。他……他又吐血了。”
纪平安:“我这就去。”
说着,纪平安和冬春拿上药箱,跟着姜娘来到了薛正义的院子。
施针,按摩穴道,喂药。
折腾了约莫一个多时辰,薛正义醒了过来,他仍然是那副恹恹了无生机的样子,只躺着,目光穿越窗户,遥望假山。
纪平安起身告辞,薛正义忽然开口:“我还有多久?”
纪平安:“虽然五石散令人上瘾,但你这些年也太毫无节制地服用了,这种放纵极大地毁坏了自己的身体。”
薛正义没耐心听下去,只问:“还有多久?”
纪平安:“至多半月。”
姜娘一听,泪水决堤而出。
薛正义无神的眼睛动了动,“我知道了。”
纪平安:“薛大公子,若有遗憾,早些弥补。”
薛正义没说话,纪平安转身离开。
姜娘开口道:“纪大夫,谢谢你,我送你吧。”
纪平安:“嗯。”
姜娘一路沉默,将纪平安送到院门口,纪平安说道:“就送到这里,你回去陪他吧。”
姜娘擦了擦眼泪,“虽然大爷为我在外面存了足够下半辈子生活的钱,但薛大人早就看我不顺眼,大爷一死,我必然活不了。纪姑娘,我送你和冬春姑娘到门吧。”
收到姜娘暗示,纪平安点头。
此时雨已经彻底停了,空气潮湿,含着泥土的气息。
送到纪平安的屋子,姜娘跟着纪平安和冬春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下,“纪姑娘,大爷一死,我一定活不了。这个世界除了大爷,我无人可信了。”
纪平安和冬春想将姜娘扶起来,她却摇头,坚持跪着。
姜娘磕头道:“纪大夫,所有姐妹都说你是好人。你是唯一一个会为花楼女子治花柳病的大夫,也是唯一一个不嫌弃花楼女子的人。我没人信了,只能信你。”
纪平安:“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姜娘:“纪大夫,你上次问我的,那个江竹……是婷雪,对不对?婷雪原名江竹忻,花名婷雪,你是为她而来的吗?”
第94章 账本 王陆兄弟,有你们,是汴京百姓之……
姜娘一句话, 将纪平安彻底干蒙了。
婷雪原名江竹忻?
江……江竹……江竹菡……江竹忻?
这两个名字只有最后一个字不同,巧合吗?
不对,韩绮说过, 她有一个姐姐, 最先被父亲卖掉。
婷雪是韩绮的姐姐?
婷雪最后也是被卖到了金枝玉叶阁, 所以……韩绮和婷雪是姐妹, 并且都被卖到了金枝玉叶阁, 但却不知道自己的姐妹就在自己身边吗?
纪平安从冲击中回过神, “婷雪怎么了?”
姜娘:“我也不知道婷雪这么了。我和婷雪,还有梦溪都是姐妹。我是三人中最后入金枝玉叶阁的,梦溪帮过我。我不知道婷雪和梦溪发生了什么, 我只知道,婷雪和梦溪被选中去船舫伺候客人。后来, 婷雪怀孕被纳入薛家为妾, 梦溪被纳为奉直大夫的侄子,荣国昌的第九房小妾。
然后没过多久, 婷雪死了, 梦溪来找我, 交给我一样东西,没多久,梦溪就被人杀死在了巷子里,我躲在竹筐里,不敢出声。再后来, 我很害怕, 一句话都不敢说,乖乖地在金枝玉叶阁接客,大爷有一天喝醉了, 来金枝玉叶阁,他哭着念着婷雪的
名字,我告诉他我和婷雪认识,然后大爷就将我带回来了。”
纪平安:“梦溪死前,你在现场?”
姜娘点头。
纪平安:“她死前,杀他的人有说什么吗?或者梦溪说过什么?”
姜娘:“梦溪被连刺了十几刀,死前,她说你就是杀了我,你也找不到账本。”
账本?
花楼赌坊,那些见不得人勾当的账本?
纪平安:“账本在哪里?”
姜娘:“我不知道。梦溪只给了我这个。”
姜娘将暖守壶双手递出,“我那时冷静下来后,也查看过这壶,只是它给封死了,我不敢打开,但是我摇过,里面很沉,不像是账本之类的东西。而且它也装不下账本。这个东西,我一直背在身上,夏天装作凉水壶,冬日装作暖手壶,不敢离身半刻。纪大夫,我没有别的人可以托付了,这个东西,你能帮我保管吗?”
纪平安将暖守壶拿过来,拆开外面抱着的布,打开壶盖,里面确实被封死了。
纪平安伸手:“冬春,刀。”
冬春打开药箱,将里面定制的手术刀递给纪平安。
手术刀比一般的刀更锋利,纪平安接过之后,刚要将封死的壶口撬开,姜娘连忙阻止:“你做什么?”
纪平安:“我想,梦溪给你这个东西,不是让你一直将它藏着,她死前给你暗示,说账本,应该是想让你将这个东西交给可以为她们伸冤的人手里。”
姜娘:“这是证据?”
纪平安:“开了就知道了。”
纪平安那手术刀将封口撬开。
那封口封得很严实,纪平安撬了许久才撬开。
撬开后,纪平安将暖手壶翻转,往桌子上倒,里面压得很密实,不好倒。
纪平安拍了拍壶底,倒出来一层灰。
姜娘:“灰?”
纪平安继续拍,掉出来一块只有指节大小的东西。
她伸手拿起来,仔细观察。
冬春也好奇地凑了过来:“小姐,这是什么?”
纪平安:“骨头。”
冬春:“这么小吗?怎么还是黑的。”
纪平安赫然抬眸:“我知道账本在哪里了。”
姜娘:“账本在哪里?”
纪平安将灰和骨头放回去,将暖手壶背在身上:“姜娘,你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我和冬春有事,要出门一趟。”
当年船舫上,婷雪她们伺候的官员绝对不止,谏直大夫和薛新翰两人。
杀人是重罪。
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杀人。
何况婷雪是薛新翰的投名状。
而婷雪和梦溪都死了,说明账本上涉及的秘密很重大,牵涉的范围很广,让薛新翰这些人必须杀两人灭口。
五石散,薛正义,乃至薛夫人的死都不是薛家的命门。
账本才是。
这和以前的情况截然不同。
以前,薛新翰怕被人顺藤摸瓜,不敢轻易动婷雪的尸体,她可以等,但如果让薛新翰知道账本就在婷雪的尸骨里,他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毁掉。
夜长梦多,必须立刻上报。
上了马车后,纪平安立刻对牧声道:“牧叔,去龙神卫。”
牧声:“好嘞。”
马车刚动了一下,纪平安立刻喊道:“等等。”
冬春:“怎么了,小姐?”
纪平安懊恼地闭了闭眼睛。
明明都躲着谢浯屿了,到最关键的时候,她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还是最相信谢浯屿和龙神卫。
纪平安:“先去开封府。”
牧声:“是,小姐。”
马车来到开封府。
李庭绘没发消息,说明包大人还没回来。
纪平安在开封府等了一会儿,又不知道该相信谁。
奉直大夫,这个名字她听说过。
在第一次去长公主府,参加长公主宴会时,宋知书告诉她的。
说奉直大夫很刚正,敢于和先皇叫板。
当初陈落雁嘲笑别的女人生不出儿子时,爱妻如命的奉直大夫曾写诗辱骂陈落雁是只会吃和生儿子的猪,事后并参了陈落雁一本。
后来又不知什么原因,奉直大夫死谏当今陛下,在朝堂上撞柱而亡,赢得朝廷内外一片赞誉之声。
这样高风亮节的人,居然也是花楼船舫中的一员。
这实在是很难让人相信其他官员能处理好薛家一案。
开封府,她只认识李庭升和包仕昌,还有宋怀豫。
宋家不能信,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拿账本做交易,李庭升去了户部,包仕昌又不在。
恰逢驸马忌日,每年这个时间点长公主都不在汴京。
纪平安此时此刻,是真的不知道还能将证据给谁。
咚咚咚。
马车车窗被敲响。
冬春打开帘子,宋怀豫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在纪平安眼前,宋怀豫问道:“在这里等了有一会儿了,有事?”
纪平安抿了抿唇:“包大人回来了吗?”
宋怀豫摇头,目光直达纪平安眼底深处:“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纪平安不说话,垂眸看着膝盖上裙子上的小松鼠绣花。
宋怀豫喉结滚动,目光转瞬复杂受伤,“你不相信我?”
沉默,代表了纪平安的态度。
宋怀豫偏头,看向安静的街道,眼底一片苦涩:“陆大人在调查小梨儿的案子,包大人去协助调查了。据我所知,小梨儿的案子已经查得七七八八,快收网了。如果你不着急,便再等等,很快会有结果。”
纪平安低着头,声音微小:“嗯,我知道了。”
宋怀豫:“薛府不是个安全的地方,如果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就和知音早点搬出来。”
纪平安:“嗯。”
宋怀豫:“万事小心。”
说完,宋怀豫离开了,冬春放下帘子,“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纪平安想了想:“去龙神卫碰碰运气吧。”
冬春点头,敲了敲铃,“牧叔,去龙神卫。”
牧声应了一声,一鞭子打马屁股上,马儿带着车往前走。
马车拐到了龙神卫前面的一条巷子里,纪平安从马车上下来,带着冬春如做贼一样躲着,偷看龙神卫。
宋怀豫说过,皇上登基后最先收拾的就是武将,现在军队关键位置都是皇上的人。
所以即便没有谢浯屿,龙神卫也是最不可能被收买的。
冬春无奈了,哭笑不得道:“小姐,咱到底做什么呢?”
纪平安纠结得脸皱成包子,“我……就是有点尴尬。”
冬春:“那要不……小姐,你想做什么,你和奴婢说,奴婢去找谢大人说。”
纪平安思索这种可能性,“龙神卫巡城回来交班了吗?”
冬春:“我问问。”
冬春去了一会儿,回来道:“说是回来有一会儿了。”
两人正说这话,王陆穿着士兵服过来吃面,“老板,一碗打卤面,多加臊子。”
老板:“好嘞。”
王陆大跨步,在面摊前坐下,将身上的刀放到一旁的长凳上。
纪平安拉着冬春走过去,拍了拍王陆的肩膀。
王陆:“谁?”
纪平安手指放唇上:“嘘,是我和冬春。”
王陆:“纪大夫?”
纪平安拉了拉王陆:“过来一下,有事和你说。”
王陆指了指自己:“我?不是老大?”
纪平安:“你先过来,是立功的机会。”
王陆半信半疑跟着纪平安到巷子里。
纪平安清了清嗓子:“王陆,你想立功升官吗?”
王陆:“这谁不想?”
纪平安:“我这有个机会,门下侍郞薛新翰你知道吗?”
王陆:“这谁能不知道?”
纪平安嘿嘿一笑:“他犯事了。我知道证据在哪里,咱们里应外合,把证据挖出来,直接上报参步军司都指挥使。到时候,你就是头功一件,我绝对不和你抢。你不仅是头功,还是首功,一定连升四级,和谢浯屿平起平坐,甚至官职比他还高。届时,就该他叫你老大了,怎么样?光想想就很爽吧?”
王陆:“……”
王陆:“纪大夫,我只是官职卑微,不是傻。”
纪平安:“这么大的功,你就不心动吗?”
王陆:“完全不。”
纪平安:“……”
王陆:“门下侍郞,正三品,别说你现在没证据,还要我和你去找,就是有证据,那也不是咱一个巡城的小兵能管的啊?今天,你就是把咱谢老大叫过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纪平安:“没骨气!没上进心!人生有几个十年,不拼一次,怎么建功立业?你仔细想想,命和功劳哪个更重要?”
王陆还没说话,纪平安立刻抢答:“命,这辈子没了,下辈子还能再来。但是功劳捞不着,升不了官,死了你能甘心吗?你可是龙神卫!你得为民做主!精忠报国!”
王陆木着一张脸:“我只是过来打个工,赚点养家钱,没那么远大的志向。纪大夫,我还是给你去叫老大吧。”
王陆往巷子外走,刚出巷子,四周看了看,停了下来,又回来了。
王陆仍然木着那张脸:“我想了想,功劳能挣还是要试一下。你先说说,你到底想让我干嘛。”
纪平安立刻脸上堆起谄媚至极的笑容:“我怀疑啊,不不不,不是怀疑。我百分百确定。薛家涉嫌暗中勾结官员,开设花楼,赌坊。并且,证据就在薛家,但是那东西藏得极深。你需要再找两个人,咱们等天黑了,偷偷潜入薛府,把院子里的人都迷晕,然后把证据挖出来。”
纪平安无法肯定王陆会答应,于是将藏证据的地方说得很含混。
王陆:“……如果挖不出来呢?”
纪平安:“一定能挖出来。”
王陆:“纪大夫……你……我……哎呀!算了,你说的啊,肯定能挖出来?”
纪平安:“我保证。”
王陆:“也不会被人发现?”
纪平安:“发现了不重要,到时候咱们已经拿着证据跑了。”
王陆:“……”
怎么听怎么不靠谱。
王陆:“行吧,那咱们约个时间,晚上我带两个人过去。”
纪平安感动极了:“王陆兄弟,你放心,你这次肯定能立大功,连升好几级。”
王陆干笑几声:“纪大夫,如果我没有答应,你打算怎么办?”
纪平安默然了片刻,垂眸道:“再找找人,实在找不到,自己偷偷挖。”
王陆:“挖出来,能带走?”
纪平安:“证据挖出来我可能带不走,但带不走,不代表我拿不到证据。”
王陆:“啊?什么意思?”
王陆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纪大夫,这么危险的事还是交给龙神卫吧。毕竟,龙神卫负有保护百姓的责任。”
纪平安:“感动,王陆兄弟,有你们,是汴京百姓之福。”
客套结束,两个人立刻商量对策,很快约定了好了行动实践,纪平安这才带着冬春离开。
等马车一走,王陆走出巷子。
谢浯屿双手交叉胸前,背靠着墙壁,嘴里叼着一根草。
王陆走过来,“老大,寅时一刻,这时间,薛大人和薛二公子刚出府门,在去上早朝的路上,天也还没亮。薛大人和薛二公子出门后,距离家中大部分府丁丫鬟睡醒还有一段时间。”
谢浯屿:“知道了,去准备人吧。”
王陆:“是。”
和王陆分开后,纪平安没有直接回薛府,而是让牧声驾马车来到了医善堂。
纪平安让冬春下马车,“冬春,你没有武功,留下会有危险。今夜你睡在医善堂,明天等我的消息。”
冬春死抓着马车:“不要。奴婢不走。奴婢要和小姐一起。”
纪平安:“冬春,乖,听话。”
冬春:“奴婢就不!”
纪平安抚摸着冬春的脸:“乖一点。你留在薛府,万一出事,他们拿你威胁我怎么办?你也不想自己连累我吧?”
冬春:“可……”
冬春咬着唇,又说不出反驳的话,“那要是我不在,小姐你出事怎么办?”
纪平安:“我不会出事。如果我和王陆他们真的被发现,薛家要账本,我给他就是。只要我不死守着账本,薛新翰没必要一定杀我。”
冬春:“那我跟你一起,他们拿到账本也不会杀我。”
纪平安:“听话。”
冬春:“我不!”
纪平安:“你不听话我生气了。”
冬春扁着嘴:“我就不!”
纪平安深呼吸:“牧叔,拿绳子,把她绑下去。”
冬春大哭:“小姐,你太过分了!”
纪平安一边拿绳子一边说:“我是为你好。”
眼看绳子往身上套,冬春哼了一声,气鼓鼓地从马车上跳了下去,纪平安笑了笑,“好好在医善堂待着,等我的消息。没有消息之前,不要出来。”
冬春声音哽咽:“奴婢知道了,奴婢保证不离开医善堂一步。”
纪平安:“嗯。”
纪平安点点头,让牧声驾车回薛府。
……
夜晚,宋怀章回来,宋怀豫早已等在书房。
书房门窗紧闭。
宋怀豫道:“大哥,今日我在开封府前遇到了纪表妹。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应该是有了新发现。”
宋怀章奔波了一天,身心俱疲,他坐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我知道了。韩裎来消息,说是已经见过韩相,对我们顾全两家情谊,手下留情之事,十分感激。说是得空,让我过去坐坐。既然薛家的案子已经迫在眉睫,我明日下朝后便直接去韩府拜见韩相。”
宋怀豫:“嗯,希望大嫂能顺利度过此关。”
天尚未亮,宋怀章便起床更换朝服。
早朝时间在卯时,但官员府邸到皇宫有一定距离,官员到皇宫后,必须步行至待漏院,等待早朝开始,中间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所以官员大多数会在寅时出门,最晚寅时一刻便要坐马车前往皇城。
临出门时,宋怀章左眼皮一直跳,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宋怀章从书房出来,没有直接离府,先去了卧房。
丫鬟看到宋怀章,跪下请安,宋怀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来到床边。
韩绮躺在床上,怀里抱着孩子,母子俩睡得正香,宋岳小脸蛋红扑扑地,一个劲儿地往韩绮怀里拱。
宋怀章笑了笑,亲了亲韩绮的额头,将被子理了理,这才出门,前往早朝。
另一边,薛新翰一出门。
纪平安就偷偷从窗户爬出来了。
她观察过,薛止复的这个院子靠外面,与大街只隔了一面墙。
天没亮,除了一两个守夜,昏昏欲睡不清醒的丫鬟家丁之外,薛府十分安静。
纪平安隔着墙,对外面‘布谷布谷’地叫。她这边刚一停,王陆也开始“布谷布谷”地回应。
王陆带着两个人贺齐,杨客,三人伸手灵活,三两下便翻了进来。
三个人在来之前已经先换上了薛家家丁的衣服。
黑黢黢的天,只能透过昏暗的灯光看到一点人影,根本看不清脸,就算三人和薛家家丁丫鬟撞见了,大家也只会以为是出来放水的下人。
纪平安走在前面,王陆,贺齐,杨客分散走着,不引人注意。
等来到薛正义的院子,王陆抬手将守夜的丫鬟敲晕,小心放到一旁。
四个人走进院子,纪平安拿出了麻沸散,按在薛正义的鼻息上,很快,薛正义睡了过去。
王陆问:“东西在哪?”
纪平安将王陆,贺齐,杨客带到假山,指着下面道:“在假山下面。”
王陆:“你确定?”
纪平安点头:“这假山和周围的布局完全不搭,十分突兀,而且你仔细看,下面被铲平的石头上还有模糊的刻印,是井围上常有的刻字字体。并且,薛正义在这里烧过纸元宝。”
王陆:“你这都是推测。”
纪平安:“挖吧。”
王陆:“来都来了,挖。”
左不过什么都挖不出来,再跑了呗。
三个人齐心协力地拿铲子开挖。
一层层土被挖开,三个人拿铁棍翘,再借着挖出来的凹点推假山,只要开了一个口,余下的就简单了。
三个大男人推一座假山,在这个清冷的早黎明,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王陆擦了擦汗,不断地喘息:“纪、纪大夫……这要只有你和冬春两个小姑娘,还真挖不动。”
一边推,一边翘,一边挖,总算将下面藏着的石板挖了出来。
王陆:“还真有。”
他蹲下,将石板撬开一条缝,
和贺齐,杨客用力将石板一点点抽出来。
贺齐不敢惊动其他人,轻声道:“真的是井。”
他将耳朵贴在地上听:“没有水声,是干的。”
纪平安:“那我们下去。”
王陆:“等、等等。”
想到谢浯屿的叮嘱,让自己保护好纪平安,王陆连忙拉住纪平安:“纪大夫,你一个女孩子,这么黑的井,谁知道下面有什么,你留下,我去。”
纪平安:“我和你一起去,我知道下面有什么。”
王陆:“你咋那么固执呢?”
纪平安:“我必须和你一起下去。”
这也不是争辩的时候,王陆咬牙道:“好,我们一起下去,不过我先下去。”
纪平安点头:“我没那么虎,自己第一个下去。”
王陆:“…… ”
纪平安递给王陆一颗用布包起来的夜明珠,杨客揭下腰上绑着的麻绳,绑在王陆和纪平安腰上,王陆先下去,确定下面没有危险,王陆晃动绳子,杨客和贺齐用力将纪平安也放下去。
枯井很窄,但容纳两个人也足够了。
王陆躲在一旁,“吓死我,一下来,夜明珠刚亮,就看到一具尸体。这人谁啊?”
纪平安走过去,在尸体面前蹲下,“婷雪,传说中,薛正义要死要活娶回家的那个小妾,实际上,她不是薛正义的小妾,是薛新翰的,怀的也是薛新翰的孩子。”
纪平安十分明确方向地揭开了婷雪的衣服,在枯骨的腹部发现了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账本,一共三册。
第95章 对峙 朕关心你啊。
王陆惊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在她肚子那里?”
纪平安一边拆油纸一边说:“有人死前将我身上的暖炉交给了姜娘。那天我打开暖炉的密封, 里面倒出来了一块骨头,一块很小,完全不符合成年人体型, 发黑的骨头。”
拆了一册油纸, 纪平安拆第二册, “那块骨头的形状, 是脚踝。刚成型婴儿的脚踝。”
王陆缩紧身子, 胳膊上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地往外冒:“她、她、她……她把自己的孩子拿掉了, 把账本缝进了肚子里?”
纪平安:“不是。是那孩子保不住,流掉了,恰巧她拿到了账本, 想逃过检查,将计就计将账本缝进了肚子。你看她的骸骨, 婷雪本身就被喂了五石散, 骨头发黑,那是中毒的迹象。胎儿骨头也发黑, 说明连肚子里的胎儿都中毒了, 婷雪五石散之毒早就浸透肺腑, 就算孩子没死,她也生不出健康的孩子。”
一股寒意从骨头里渗出来,王陆抱紧自己:“好狠的女人。这要让我把肚子剖开,我也做不到。”
纪平安将拆掉的油纸扔到一旁,翻开里面的账本:“或许是婷雪对自己狠, 也或许是五石散让她知觉失调, 甚至已经没有知觉了。所以,她剖开肚子再缝合也感觉不到多少疼痛。”
纪平安情肯相信是第二种可能,五石散毁掉了婷雪健康的感知机能, 让她没办法感受到正常的知觉,不然,婷雪死之前,该多疼啊。
王陆抖了抖身子,还是感觉阴森寒冷,他连忙道:“别说了别说了。有什么内幕,我们先上去再说。”
王陆拉动麻绳三下,上面的人回以三下,告诉他准备拉他们出来了。
王陆:“纪大夫,你先出去。”
纪平安继续看账本:“你先上去,我还要一会儿。”
王陆:“你是女孩子,你先上去。”
纪平安不理他。
王陆没办法,枯井就那么点大,一眼看全乎,也确实没什么危险,王陆只好先上去。
上面的人收到讯号,立刻开始用力将王陆拉上去。
王陆刚到井口,露了个头,一把锋利的大刀比在了他脖子上。
……
宫内,烛火摇曳。
宫女太监伺候周晟穿衣。
福如海来报:“陛下,陆大人求见。”
周晟抬了抬手,福如海躬身后退,将陆庭升召了进来。
陆庭升跪地磕头,三呼万岁,“陛下,户部左曹,员外郎,郎中,三人都招了。这是他们的供词和佐证。”
陆庭升将口供呈上,福如海接过,递给周晟。
周晟打开,笑了:“还真挺赚钱的。”
陆庭升早朝前提前回禀案子,周晟早朝时方能处置。
周晟:“门下侍郞,奉直大夫,除了这两人,其余的呢?”
陆庭升:“其余的,怕是要将薛新翰拿下方才能全部缉拿。”
周晟点头,将证词交给福如海,让陆庭升先行退下。
柳星渊:“陛下,卑职昨天去医馆找冬春姑娘,李大夫说,纪大夫好像搬去了薛府。”
周晟眉心微微笼起,身上的龙袍已经穿好,宫女退下。
门外钟声响起,早朝的时间到了。
……
薛正义的院子,王陆在寒光凌厉的大刀威逼下从枯井中出来。
贺齐杨客已经被拿下。
薛新翰身穿朝服,并没有去上朝,老狐狸眼睛满是算计,“本官就知道姜娘那个贱人有问题。”
王陆脖子微微后仰,避免被刀割伤,“薛大人,朝廷法度,官员家里所有铁器,青铜等均要登记上报,并且不得私藏兵器。如今……”
王陆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刀,又看向周围的弓箭手:“你私藏兵器,等同谋反。”
薛新翰轻蔑一笑:“你错了,这是近日本官组织春猎,向兵部借来的。刀砍低木,弓箭狩猎,何来私藏一说?”
薛新翰对左右使了使眼色,用刀威逼王陆的家丁,一脚踹王陆膝窝上,王陆吃痛,跪在了地上。
王陆警敏地看向身后的人,这个身手比一般士兵要强上十倍,必然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绝对不是普通家丁。
薛新翰一步一步走到王陆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在下面发现了什么?账本是不是在里面?”
王陆笑了笑:“薛大人,你要是想知道,不如自己下去看看。”
薛新翰:“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薛新翰冷冷地看了王陆一眼,带人走到井口,对着枯井喊道:“纪平安,我知道你在里面。要是不想死在井里,现在就把账本交出来。”
枯井一片死寂,无人回应。
薛新翰恼了,下令道:“把她给本官拉出来!”
家丁:“是。”
家丁用力,绳子另一端没有下沉的劲,等拉到头,只拉出一截麻绳,压根儿没人。
家丁:“大人,她不会跑了吧?”
薛新翰:“不可能,这井根本没出口。”
薛新翰再度对井口喊道:“纪平安,你要是不出来,我现在就杀了王陆。”
仍然没有回应。
薛新翰气急:“好,你不出来也不在乎王陆的生死是吧?本官现在就命人往井里射箭,看你是不是真那么命大能活下来。”
薛新翰举手,四个家丁拿着弓箭对准枯井。
王陆:“你敢!纪姑娘是七品朝廷命官!”
薛新翰:“事到如今,本官还有什么不敢的?纪平安,本官数三个数。一,二……”
“薛大人——”
忽然,人群外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薛正义坐在轮椅上,发簪抵着他的脖子,那发簪经过特殊处理,尖锐无比,已经刺破了薛正义的皮肤,渗出鲜血。
宋知音冷声道:“薛大人,你敢下令,我就杀了你儿子。”
宋知音是听纪平安出门回来后,身边没有了冬春就生了怀疑之心,故而一夜未睡一直盯着纪平安,是以能在此时出现。
薛新翰还没说话,薛正义却狰狞地笑了,“宋三小姐,没用的。我对薛大人来说可没这个价值。要知道……”
他挑动眉毛,如恶鬼一般看向薛新翰:“当年就在那口枯井旁边,婷雪快死了,我用匕首以自杀威胁求婷雪一条生路,咱们的薛大人直接下令射杀,我和婷雪一起摔进了枯井,摔断了这双腿。”
薛新翰面色铁青:“闭嘴!”
薛新翰:“对,当时婷雪还怀着薛大人的亲生骨肉……哈哈哈……”
薛新翰:“逆子,你给老子闭嘴!那个贱人害了你,也害了你弟弟。”
薛正义呵呵地笑着,嗓子似乎被什么掐着,声音嘶哑:“是吗?父亲,可是她很好啊。你看,她刚来的时候,我讨厌她,打她,母亲讨厌她,罚她,可是她那么美好,那么善良。到后来,我喜欢她,母亲也喜欢她,母亲甚至认了她做儿媳妇,要不是你……”
薛新翰:“闭嘴!”
他似乎被逼到了极致,抓住一旁的弓箭,对着薛新翰就射了过来。
宋知音压根儿不信有人能丧心病狂到连自己亲儿子的命都不顾,所以没什么防备,羽箭来时,瞪大了眼睛,忘记了反应,薛正义一把将她推开,长箭射进了他的肩膀。
宋知音摔倒在地,薛正义一把将长箭拔出来,阴狠地看向薛新翰:“父亲怕了啊,怕想起母亲知道真相被气死前,看着你的那双眼睛?父亲,母亲和你青梅竹马,她陪着你从贫寒书生考中进士,你们可是满汴京羡慕的神仙眷侣啊。到最后,她是活活被你恶心死的。死前,她不恨婷雪,但是她恨你。”
薛新翰:“逆子!”
薛新翰再度拉弓瞄准薛正义。
“大人——”
忽然,一个家丁冲了过来:“谢大人带龙神卫包围了薛府。二爷正带人周旋。”
薛新翰:“放肆!本官乃门下侍郞!他谢浯屿一个小小五品指挥使有什么资格包围我薛府!紧闭府门,告诉谢浯屿,如果他敢硬闯,本官必要他按律受死。”
“是,大人。”
没时间处理薛正义了,薛新翰再度瞄准枯井:“纪平安,我最后问你一次,账本你交还是不交。”
枯井传来平静的声音:“薛大人,我交。能否劳你拉我上来。”
薛新翰让开,抬手,让人将麻绳再放下去。
过了一会儿,麻绳动了动,家丁用力将纪平安拉上来。
以防纪平安有诈,薛新翰站得远远的。
家丁拿着刀等在井口,只等纪平安一出来就拿下。
和王陆一样,纪平安就露了个头,大刀就过来了。
薛新翰:“账本。”
纪平安:“是不是应该等我出去再说?”
薛新翰:“砍掉绳子,摔死她。”
纪平安:“等、等等。我给你。”
纪平安将账本往外递,家丁伸手去拿,长剑自半空而来,刺穿那人掌心,谢浯屿一脚将人踹开,右手抓住扎入土里的长剑,左手拉住绑着纪平安的麻绳,在手臂上绕了几圈,用力拉住纪平安。
薛新翰浑身发抖,“谢!浯!屿!”
谢浯屿浑身冷厉,周围弓箭手齐齐瞄准谢浯屿。
薛新翰:“放箭。”
十数支箭同时射出,然后第二轮,第三轮……
谢浯屿瞳孔收缩,挡在井前,手中长剑一一抵挡。
他一只手抓着纪平安,一只手挡箭,如一面密不透风的盾牌,没有任何一支箭能破盾而出。
“大人。”
“老大。”
其余的龙神卫也冲了进来,混乱中,王陆三人眼疾手快,从挟持中逃脱。
龙神卫的到来,打乱了薛新翰的所有计划,谢浯屿也有了喘息的机会,他将长剑扎入土中,伸手将纪平安拉出来,“没事吧。”
纪平安摇头,“我没事。”
薛新翰面目狰狞:“谢浯屿,你私闯三品大员府邸,你这是死罪!”
谢浯屿:“哦,死罪啊?”
谢浯屿笑了笑,眼睑下垂,余光看向纪平安:“命这东西,这辈子没了,下辈子还能再来。功劳啊,这辈子捞不着,我谢浯屿死了都不甘心。”
薛新翰:“你——”
谢浯屿笑:“薛大人还有指教?”
薛新翰:“将死之人,本官不和你说。纪平安,账本你交还是不交?”
纪平安:“给我一个交出来的理由。”
薛新翰抬手,三层小楼那边,姜娘被押了出来,吊在三楼。天边微亮,实则视线仍不明晰,是以姜娘左右各有一个人,举着火把。
姜娘满脸鲜血,浑身血污,显然受了重刑。
薛正义抓紧了轮椅:“你放开她!”
宋知音手里握着薛正义递给她的长箭,用作护身,警惕地盯着薛新翰,怕他狗急跳墙,玉石俱焚,想跟他们同归于尽,以自己一人之命,保住薛家血脉。
纪平安:“一个低贱的花楼女子,你凭什么觉得她比功劳更重要?”
薛新翰嗤笑一声:“少在这里给本官装。账本你给不给,不给,我现在就下令杀了她。”
纪平安冷凝着眉。
三层小楼距离假山有一定距离,即便是谢浯屿也没办法救下姜娘。
纪平安上前一步,谢浯屿挡住,纪平安对着谢浯屿摇头,“救人要紧。”
推开谢浯屿,纪平安将三册账本举起:“账本给了你,你一定会放人?”
薛正义骇然看向纪平安。
这世上居然真有人愿意为了一个花楼女子将自己置于险地。
薛新翰:“她对我没有任何价值。”
纪平安:“好。”
说罢,纪平安抬手将账本扔出,薛新翰让人将账本捡了过来,翻开查看,妈的,那个贱人!当初他还特意在井底搜查过,居然没搜出账本!那个贱女人到底把账本藏哪了?
薛新翰让人抬过来一个火桶,直接将账本扔了进去。
火桶里有火油,燃烧得十分迅速。
纪平安:“账本你已经处理了,放人!”
薛新翰举起手,看押姜娘的家丁举起刀就要砍断姜娘身上的绳子。
纪平安怒极:“薛新翰,你敢!”
薛新翰手放下,家丁往下砍,谢浯屿捡起地上的弓箭,拉弓射箭一气呵成,一箭贯穿举刀那人的脖子。
另一人砍断绳子。
小楼里的花娘们忽然冲了出来,抓住姜娘。
谢浯屿第二箭射出,另一个家丁被射中心脏。
花娘们用力抓紧风中摇摇欲坠的姜娘,齐心协力将姜娘拉上来。
见姜娘已经没事,纪平安抿唇一笑:“薛大人,账本已经毁了,我们也奈何不了你。如今对峙,你也奈何不了我们。这种情况下,拼个两败俱伤,鱼死网破,不值得。不如,我们和谈吧。鸣金收兵,各回各家,就当今天什么也没发生过。”
薛新翰阴森的目光扫过一排排龙神卫,问道:“尸体呢?”
纪平安:“龙神卫无令擅闯三品大员府邸,是大罪。即便是你府里发现了尸体,你会被调查问罪,这点功劳也无法抵罪。所以,尸体我们让你处理,我们离开,绝不对外多说一个字。或者,我们帮你把假山再移回来,堵死井口。”
薛新翰来回踱步,显然是在考虑。
他杀不了这么多龙神卫,真要拼起命来,更大的可能是血流成河,他被龙神卫斩杀,龙神卫最后再领罪受死。
王陆一听,对着谢浯屿拼命摇头,用眼神说:不行,老大,那不前功尽弃吗?
谢浯屿垂眸看向纪平安。
天越来越亮了,需要尽早
决断。
纪平安从枯井出来,衣衫单薄,指尖被冻得通红。
谢浯屿对着王陆点点头,让他退下。
王陆怄气咬牙。
纪平安抬头:“薛大人,你抓住王陆他们却没杀不就是因为他们是龙神卫,你不敢承担他们的后果吗?薛大人,即便排除龙神卫,我也是官身,宋知音乃礼部尚书之女,我们是光明正大来的薛家,所有人都看见了,我们消失,你交代得了吗?薛大人,你再拖下去,天就要亮了。”
薛新翰死死地看着纪平安:“纪平安,你能做龙神卫的主?”
谢浯屿:“她能。”
薛新翰:“宋家……”
宋知音:“薛伯父,你我亲家,没有必死的仇。”
薛新翰抬手,所有家丁收起武器,谢浯屿也让龙神卫收回兵器,很明显,双方都选择了议和,然而还没等大家收拾残局各自离去,肃杀的禁军将整个薛府团团包围。
“皇上驾到——”
随着一声高呼,薛新翰心内大惊,脊背冰凉。
禁军手持长戟,腰佩长箭进入薛正义的院子。
数以百计的弓箭手翻上院墙,整军待命。
薛新翰真正可用的只有不到三十家丁,谢浯屿带过来的也只有二十多人,可是禁军光弓箭手就有几百人,更别说那些围剿薛府的禁军,这些加起来都几千人了。
禁军分作两列,所有人跟着来到大院。
太监搬来了椅子,周晟身穿龙袍坐在上面,龙冠珠帘挡住了帝王威严的脸。
福如海和柳星渊怕被纪平安发现,两人均侧身而站,脸背对纪平安。
所有人跪下,三呼万岁。
周晟目光穿过珠帘,跃过众人,看见纪平安裙上满是淤泥,低声叹了一口气,“又把自己弄脏了。”
薛新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陛下何故光临臣的府邸?”
周晟大拇指摩挲着腰间狼牙与绿松石:“朕关心你啊。薛爱卿,好好的早朝,怎么没来呢?是……病了?”
薛新翰:“臣……臣昨日偶感风寒,早晨起来时浑身发热,是以着人去请了假。”
周晟:“这样啊。那得找人看看啊。陆庭升。”
陆庭升:“臣在。”
周晟:“你给薛爱卿看看,用几副药,看能不能让薛爱卿药到病除。”
陆庭升:“是。”
陆庭升走到薛新翰面前,将证词扔到地上,薛新翰捡起一看,户部左曹,员外郎,郎中皆指他为幕后指使,说是收了他的钱,与赌场配合篡改人籍户口。”
薛新翰:“陛下,冤枉啊!”
薛新翰哭喊,真情实感,仿佛受了极大的冤屈,“陛下,臣平日处事过于严苛,不受人情桎梏,是以朝中百官,结下了不少恩怨。这些人分明是自身难保,所以污蔑臣,想拉臣下水,掩盖幕后真正的主使!”
周晟:“那是陆爱卿冤枉薛爱卿了?”
陆庭升:“皇上,臣绝没有冤枉薛大人。”
陆庭升再度拿出证据:“皇上,这是薛大人远房侄子在荣氏钱庄的银钱往来明细,均与户部左曹,员外郎,郎中三人有明确资金交易。”
薛新翰:“那只是臣的远房侄子,也许有人假借陷害臣。请陛下明鉴。”
陆庭升:“薛大人,你那位远房侄子,于半年前病逝了,但是他的账户这半年仍然有款项进出。操作这个账户的是大喜赌坊的老板,此人每年会从薛大人名下的布铺高价订购一批布料。
我查阅过了布铺账目,大喜赌坊老板从荣氏钱庄取出一万两银子后,在薛家的布铺订购了蚕丝面料一百匹,然而这种布料,布铺五年只进了三匹,并且早就已经售出。
布铺没有交售实物,赌坊却确认收货,将购货款九千七百五十二两银子交给了布铺,入了薛家的账。此人还会如法炮制,在户部左曹,员外郎,郎中名下的田庄进行交易。”
薛新翰冷汗直冒:“这……臣……”
陆庭升:“除此之外,臣找到了当年在船舫伺候的花娘照雪,照雪被追杀毁容,作证薛大人和一众官员经常在船舫召花楼伺候,整夜宣淫。薛大人长子小妾婷雪便是伺候薛大人的花娘,这些花娘每位都被强迫服下大量五石散,照雪也不例外。”
只是五石散毁坏了照雪的感知,照雪又先后经历追杀毁容,整个人疯疯癫癫,无法准确说出当年船舫里的官员到底有哪些人。
陆庭升:“陛下,结合证据,证词,臣怀疑,薛大人与人勾结,私下开设赌坊,花楼,行贿收买官员,谋取私利,谋财害命,杀人灭口。陛下,花娘婷雪验尸报告显示死者有先天性心脏残疾,怀孕仅六个月,与当初被盗走的农妇尸体一致,很明显尸体并不是婷雪的。臣怀疑婷雪发现了薛大人的秘密,被残忍杀害,尸骨仍在薛家,请皇上准臣带人搜查薛府,查找婷雪尸骨。”
禁军上报:“皇上,卑职刚才在薛正义院子假山下的枯井中发现一具不知名女尸。”
禁军将尸骨抬上来。
陆庭升让仵作化验,陆庭升:“陛下,此骸骨中有五石散之毒,身形也与婷雪相似。”
薛新翰:“陛下,赌坊钱款进出,臣实在是不知啊。臣素来喜爱诗画,于经商一窍不通,全部产业都是交给夫人打理,夫人死后便交给了长子薛正义。至于那花娘婷雪,臣愚蠢,当年确实与花娘婷雪有过苟且,但臣很快便清醒过来,没有再纠缠,没想到那贱人又勾搭上了我的长子。当时臣的夫人正在病中,受不得刺激,贱人威胁臣,要将臣与之苟且的事情告诉夫人,所以臣才容忍长子纳她为妾。至于什么五石散,臣确实不知。如果陆大人查到了什么,臣相信,一定是那逆子瞒着臣所为。请皇上明察。”
第96章 暴君 轮到你说话了吗?
周晟:“薛正义呢?”
禁军:“回陛下, 薛正义受了伤,卑职已经令人为他包扎。”
周晟:“带过来。”
禁军:“是。”
薛正义被推了过来,陆庭升问道:“薛正义, 你父亲说薛家名下所有布铺, 田庄都是你在打理?”
这话一听就知道薛新翰又将一切罪责推到了自己头上, 薛正义心中只觉无限悲凉。
但最悲凉的是, 他姓薛, 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薛家覆灭。
薛正义讥讽地笑了:“是, 当然是。这天下,哪有父亲为了脱罪冤枉自己亲儿子的。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所以他说的是真的。布铺, 田庄在我母亲生前就由我和母亲一同打理,母亲死后, 就全部交到了我手上。赌坊和花楼与铺面之间的进账我一直清楚。至于那些官员, 也是我以父亲的名义邀请他们加入的。”
陆庭升:“你以为你随口几句话就能顶罪吗?”
薛新翰:“陆庭升,你不要公报私仇!你没有证据硬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就算了, 现在他都已经认罪了, 你还想忘我身上泼脏水, 你简直岂有此理!”
陆庭升和薛新翰吵起来了。
周晟揉了太阳穴,审案子审得厌烦至极。
也幸得他头风好了许多,也不常发作了,不然按他以前的耐心,头风痛起来, 懒得听这些掰扯, 直接大刑伺候,一晚上过去还不招,斩了了事。
“陛下。”
纪平安因为品阶低, 一直跪在最后,眼看陆庭升和薛新翰争论不休,轻声开口道:“婷雪死前曾不知因何缘故拿到了当年船舫之上,官员私下勾结的账本。既然薛大人不肯招,那么不妨按账本所记,将那些官员抓来,分别关押,询问口供,再一一比对。只要抓捕迅速,来不及串供,必能得出真相。”
薛新翰:“纪平安,你放肆,皇上面前,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周晟冷呵道:“她能不能说话,跟你有什么关系?”
薛新翰:“臣……”
薛新翰脑海中闪过纪平安身上的玉佩,冷汗直冒:“陛下,臣从未听说过什么账本,也不相信这世间能无中生有,长出什么莫须有的账本。”
纪平安慢慢直起身子。
第一次面对原文中的暴君,纪平安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惶惶难安。
纪平安:“陛下,账本被薛新翰烧了……”
薛新翰:“纪平安,你一句烧了,就敢红口白牙地造谣?”
宋知音开口道:“陛下,臣女和谢大人都是人证,我们亲眼看到薛大人烧了账本。”
薛新翰:“陛下,这宋知音是纪平安的亲戚,那谢浯屿和纪平安更是勾勾搭搭,牵扯不……”
啪!
茶杯
砸在了薛新翰头上,四分五裂。
茶杯扔出,周围一片安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福如海呈上素帕,周晟慢条斯理地擦拭掌心温热的茶水:“轮到你说话了吗?”
薛新翰额头贴地:“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周晟:“既然你知道自己万死难辞其罪,朕成全你,来人……”
千钧之即,纪平安闭紧眼睛,逼迫自己克服对暴君的恐惧,说道:“陛下,账本还在。现在杀了薛大人,要追查幕后主使就更难了。请陛下三思。”
薛新翰顶着一头的血和茶叶,赫然看向纪平安。
面对暴君,纪平安有点怂,盯着地板不敢抬头,但还是努力振作说道:“陛下,账本虽然给薛大人烧了,但是臣背下来了。”
周晟微怔片刻,欣赏的目光落在纪平安身上,嘴角一点点上翘,化作一个巨大的笑容。
福如海和柳星渊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久听不到声响,纪平安怕‘暴君’不信,连忙补充道:“臣自小短期记忆便不错,一目十行,能维持记忆至少十二个时辰。臣可以口诉,由他人记录。雁过留声,水过留痕。银钱只要流动,必然会有痕迹。账本之中所记录的官员收受的赌坊,花楼的进贡,贿赂,都有详细的时间和不同的钱庄对应。只需要和陆大人前面所说的一样,比对钱庄账本,银钱出纳时间,赌坊花楼被查封后的账本进出款项时间等,是否和账本一致,便能验证账本的真实性。并且,七年前,薛大人远没有现在谨慎,账本之中记录薛大人收受贿赂超两万余两。”
王陆跪在谢浯屿身后,也被纪平安惊着了。
三册账本,那么厚的三册,纪大夫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背下来了!
难怪纪大夫强烈要求要和他们一起,难怪纪大夫一定要下枯井,难怪薛新翰不断威胁,纪大夫就是不出来。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啊。
周晟笑道:“陆庭升。”
陆庭升:“臣在。”
周晟:“把纪……爱卿扶起来,带到后面,她口诉,你做记录,将账本记下来。谢浯屿。”
谢浯屿:“臣在。”
周晟:“你调集全部龙神卫,与禁军一起,将账本上的所有官员全部抓入天牢,单独关押。纪爱卿。”
纪平安:“臣在。”
周晟:“账本上除了京畿官员,可还有地方官员?”
纪平安:“有。”
周晟:“陆庭升,账本记下后,告之兵部,朕给你权限,直调当地驻军抓人。”
如此信任,陆庭升激动得语带颤抖:“臣领命,定不负陛下信任。”
案子审完了,周晟起驾回宫。
薛家一众人等,全部押到天牢,分别关押。
陆庭升怕纪平安忘了,赶紧来到纪平安面前,让纪平安跟着自己走,去背账本。
宋知音追了过来:“陆大人,我妹妹才嫁入薛府不到半年,她跟这一切都没有关系,请陆大人法外开恩。”
宋知书和薛止复也在被关押之列。
谢浯屿也求情道:“陆大人,前头为了查找账本,纪姑娘身陷危难,我带兵救人,是宋四小姐拦着薛二公子给我们开的门,自己还在两边人马冲突中摔伤了手。”
陆庭升看向纪平安,恭敬询问纪平安意见:“纪大夫,你觉得呢?”
纪平安疑惑地指了指自己,仿佛在说:我吗?问我?
陆庭升点头。
纪平安:“那,如果要真的问我的意见话,在我看来,知书表姐确实什么也不知道。请陆大人法外开恩。”
陆庭升点头,让人将宋知书放了,对宋知书说道:“宋四小姐,这段时间请留在宋府,没有提前知会不要出门。”
宋知书脸色苍白:“是,我知道了。”
处理完宋知书,陆庭升带纪平安去背诵账本,临走时,纪平安委托宋知音帮姜娘找大夫,尽快治病,宋知音点头,让纪平安放心。
随着天边敞亮,韩府的门也开了。
宋怀章坐在轿子内,已经等待许久。
近日早朝刚开始没多久,皇上突然带禁军离开,朝廷百官茫然无措,但宋怀章从薛新翰没来上朝这一件事猜到了薛府有变,于是他在皇上离开后,立刻出宫,来到了韩府门口等候。
韩府门一开,宋怀章当即让人通报。
宽敞大气的会客厅内,宋怀章恭敬对韩相行礼。
待大礼结束,韩相笑道:“贤婿,你我们之间就不必客套了。再者我都已经从朝堂隐退,空留一个贤政殿大学士之名罢了,当不得如此大礼。”
宋怀章笑道:“韩相功在社稷,百官皆知,皇上敬重。小辈一点礼仪,哪有受不得的。”
韩相:“今日怎么来的如此早?”
宋怀章抬手拉起朝服,面对韩相跪下:“韩相,怀章有事相求。”
宋怀章此人,做事做人表面云淡风轻,内里阴狠果决,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种迫切之态,韩相心中震惊,问道:“贤婿遇到什么事了?”
宋怀章隐去了自己和真正的韩小姐做交易,以及查薛家那一段,只说是薛止复个人恩怨,并坦诚朝廷正在查薛家,担心陆庭升一查,韩绮身份暴露。
宋怀章:“此事不大,却牵涉两家名声。若是宣扬出去,宋家将沦为街头笑料,也会被皇上问罪。内子为怀章诞下麟儿,怀章与她有夫妻之谊,有独子牵绊,实难割舍,请韩相相助。”
宋怀章句句说的都是宋家之难,绝口不提韩家和宋家是同样的处境,一旦事情宣扬出去,韩家也绝不可能独善其身,绝不给韩相一点被威胁的错觉。
其二,宋怀章表明自己对韩绮的不舍,和韩绮之间有孩子的牵绊,等同于告诉韩相,韩绮的身份是雷,同时也是握在韩相手里的一条线,线的另一头绑着宋家。
韩宋两家联姻,求的是合作共赢,如今虽然真的韩小姐没有嫁进宋家,但这个假的韩绮带来了同样的效果。
若不是韩绮有一个冒名顶替之过和一个贱籍身份,换了正常情况正常人家,甚至会认韩绮为义女。
韩相问道:“你需要我如何相助?”
宋怀章:“陆庭升大人正在查薛家,只要韩相开口,让他将内子之事不上报便可。”
韩相面色如常,没有任何变化:“我对陆庭升倒是有几分知遇提拔之恩,这点小事应该会应允。你且回去,我同他说一声。”
得了人的恩情,自然要表露出足够的情绪告诉别人你的恩情我感激不尽,别人才会觉得这份恩情有价值,会有回本的一天。
于是一向情绪不外露的宋怀章露出一个感激涕零,激动不已的表情:“多谢韩相,怀章铭记于心。”
宋怀章一走,韩相整张脸都冷了下来,“来人。”
一个穿着朴素的男人走进来:“是大人。”
韩相:“吉安,告诉薛新翰,朝廷在查他,让他尽快毁灭所有证据,找机会离开汴京。”
吉安:“大人,小的正想向您报告。”
韩相:“什么事?”
吉安:“薛家今天天还没全亮就被抄家了。”
韩相目光沉了下来:“谁干的?”
吉安:“皇上亲自带领禁军抄的家,具体发生了什么,小的一时也探听不到消息。不过据说账本也找到了,是宋家那位表小姐找到的。陆庭升,禁军,龙神卫,正在按照账本抓人,已经抓了三位大人了。”
韩相深呼吸,那张平素宽容慈爱的脸此刻如林中恶虎。
韩相思虑片刻,“你再去探听消息。”
吉安:“是。”
宋怀章回到宋府,恰遇宋怀豫出府,宋怀豫询问地看过来,宋怀章点点头,暗示韩相已经同意,宋怀豫心下宽慰,“大哥,知音和知书都回来了。”
说完,宋怀豫走出府门,宋怀章去往知书的院子。
宋知书为了给龙神卫开门手臂受了伤,大夫正在给她固定夹板。
宋怀章坐在椅子上,耐心地等大夫离开,方才询
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宋知音从自己发现冬春没回薛府开始,将一切事无巨细说来。
宋怀章手指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动着。
皇上果然去了薛府。
是看到薛新翰不在,才突然决定去的薛府。
为了什么?
纪平安,还是案子?
宋怀章看向宋知书:“你那边呢?”
宋知书抿了淡色的唇:“当时谢大人带兵要闯进来,薛止复命人拿木棍锁死大门,我一时情急,拿鞭子抽锁门的下人……”
说到这里宋知书忽然不说话了。
当时,不知道是哪来的一支箭射向她,薛止复抱住她在地上滚了两圈,待她因为手臂上的伤回神时,那支箭距离她不到一寸。
哎呀。
薛止复那个人好烦啊,一会儿可恶至极,一会儿又让她心里难受得很。
宋知书:“反正就是很混乱,我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发展的,龙神卫翻墙进来,然后门就开了,谢浯屿带了二十多个人直接闯了进去,薛家那么多人,他也不知道多带点人。”
宋怀章:“谢浯屿只带二十几人是对的。二十几人是在他能私自调动的范围内,只要能证明事出有因,就算最后有处罚,也不过几十军棍。如果他真的擅作主张,调动全部龙神卫,闯入朝廷大员的府邸,便是谋逆死罪。”
宋知书点头:“好在大家都没事。”
宋怀章:“薛止复被带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
宋知书:“他能说什么?”
宋怀章眼角狠狠跳了一下,薛止复拿韩绮的事威胁知书不和离,在被抓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
薛止复到底在想什么?
用韩绮的事威胁宋家救他,还是想拖着知书一起死?
宋怀章:“怕是要想办法见薛止复一面。知音,薛止复与薛新翰的事情到底关系几分?”
宋知音:“看起来他似乎知道家里的事情,但是并没有深度参与。”
罪责不重,有见面的机会。
宋怀章叹了一口气,叮嘱道:“这些日子你们都累了,在家里好生休息。”
宋知音:“知道了,大哥。”
宋知书:“我晓得了。”
“知书,知书……”
宋夫人闻讯哭着赶来,到门口,脚下踉跄差点摔倒,“到底发生了什么?薛家怎么了?知书,你受伤了?重不重?”
……
将账目背诵结束,纪平安先去回春堂接冬春。
回春堂今日气氛格外凝重,见到纪平安,冬春一下哇哇大哭,“小姐,你回来了,你平安回来了。”
纪平安抱住冬春:“好了好了,我一根头发都没少,好冬春,别哭了。”
冬春:“呜呜呜,奴婢忍不住,奴婢就要哭。”
李庭绘和江厌也抹着眼泪。
李庭绘骂道:“你呀,真不让人省心。”
纪平安给冬春擦干净眼泪,笑道:“但是咱们给小梨儿报仇了啊。以后这些人再也不能拐卖良家妇女了。”
李庭绘:“吃饭了吗?”
纪平安摸了摸肚子:“你还真提醒我了,我从起床后就没有吃饭,只有背账本的时候吃了两杯茶。”
李庭绘:“什么背账本?算了,怕是你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你先坐着,我和江姨去给你做点吃的。”
纪平安甜甜笑着:“谢谢李姐姐,谢谢江姨。”
过了一会儿,大肉馅的饺子端来了,一口下去,满满都是肉,饥饿的胃瞬间被满足了。
吃到最后,纪平安连汤都全喝了。
江厌急忙说道:“喝汤做什么,锅里还有,别急,江姨再给你盛去。”
纪平安:“呜呜呜,江姨,多盛点。”
江厌:“好嘞,给你盛多多的。”
纪平安一口气吃了两碗,李庭绘怕她吃积食,又拿了山楂糕给纪平安,冬春端来了冰糖梨子水。
三个人围着纪平安,纪平安一口山楂糕一口冰糖梨子水,感觉自己幸福得冒泡。
在医善堂吃饱喝足,纪平安带着冬春回了宋府。
她在枯井中待了许久,身上满是尘埃泥土,好在刚回宋府,丫鬟就端来了热水。
丫鬟:“表小姐,三小姐回来后就叮嘱我们时刻准备好热水,等你一回来就能洗漱。”
纪平安点头:“替我谢谢知音表姐。”
丫鬟:“是。”
纪平安洗完澡,接过冬春递过来的干净衣裙,穿上身,系腰带。
隔断上挂着她脏了的衣服和暖手壶。
暖手壶里还装着婷雪孩子的骨灰。
婷雪,原名,江竹忻,和韩绮的本名就差一个字。而当年逃难,韩绮的姐姐被父亲卖掉了。
会吗?
婷雪会是韩绮的亲姐姐吗?
纪平安换好衣服,将暖手壶拿起来,带着冬春来到韩绮的屋子。
桃红李白,万枝丹彩,娇烂怒放。
韩绮坐在屋内为宋岳缝补衣衫,宋岳坐在不远处的小椅子上,手里拿着拨浪鼓,摇啊摇啊摇。
纪平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不知该如何和韩绮开口。
婷雪已经死了,而且死的那么惨烈,生前更是受尽折磨。
这时候,告诉韩绮,她的姐姐,亲姐姐,曾经也在金枝玉叶阁,就和她在一家花楼,未免太残忍了。
可是如果不说,难道让姐妹俩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吗?
纪平安来回踱步,不知如何决断。
不知何时,宋怀章已经在不远处站了有一会儿,“怎么不进去?”
纪平安骇了一跳,心脏砰砰直撞,“吓死我了,你走路怎么没声?”
宋怀章走过来:“纪表妹,是你想得太入神了。在门口徘徊许久,可是有事?”
纪平安点头又摇头,摇头又点头。
算了,与其纠结不如直接问韩绮。
纪平安敲了敲木门,出声道:“大表嫂。”
韩绮放下手中针线,“请进。”
纪平安走进来,宋怀章似有疑问,也紧随其后。
宋怀章走到韩绮身边,“怎么又做衣服?岳儿的衣服,你做一两件表达心意就好。其他的让府里的采办去买。针线活伤眼睛。”
韩绮:“我知道了,也就做几件衣服,伤不了。”
韩绮看向纪平安:“纪表妹,才回府没多久便赶来,又在门口逗留许久,可是薛家之事有为难之处,不知如何与我说?”
纪平安:“我…… ”
韩绮:“你且尽管说,我能撑得住。”
韩绮以为是自己的身份瞒不住了,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
纪平安纠结道:“大表嫂,你曾有过一个姐姐,对吗?”
韩绮点头,目光满是疑问,不明白纪平安为何提起这个。
纪平安:“她叫江竹忻吗?和你就差一个字?”
韩绮:“你怎么知道我姐姐的名字?”
纪平安:“那你想见她吗?”
韩绮:“我姐姐比我早半个月被卖掉,我们姐妹从小感情便好,小时候家里没遭灾时,家境也算勉强,一年四季,也能吃得几条鱼,每次姐姐都会把最多的肉给我。如果没有那场天灾,也许,我们都好好地在村子里。纪表妹,你既然这么问,便说明,你找到她了,对吗?”
纪平安低着头,不敢看韩绮:“她…… 被卖之后,辗转被送进了花楼,取名婷雪,那座花楼叫……金枝玉叶阁。婷雪也是薛家此案的关键证人,是婷雪守护了能扳倒薛家和抓捕同一条线上所有凶手的账本。”
韩绮只愣了片刻,便迫不及待地问:“那她现在在哪里?她还好吗?”
纪平安:“她,死了,七年前就死了。尸骨刚刚挖出来,正在刑部。”
韩绮身形一晃,宋怀章急忙扶住她。
韩绮推开宋怀章,抓住纪平安:“你说她死了?七年前就死了?”
纪平安点头。
眼泪大颗大颗从韩绮眼眶中滑落,“她死了,她七年前就死了。她还是被卖到了金枝玉叶阁,是我曾经待过的金枝玉叶阁。是我差点逃不掉的金枝玉叶阁。我也在里面待了半年,整整半年,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她。明明我姐姐就在金枝玉叶阁,和我在一个地方,可是我们却从来没见过…… 为什么…… ”
韩绮失声痛哭。
第97章 收尸 只要你帮我,我肯定能满载而归。……
宋怀章抱住韩绮, 轻轻地安抚她。
韩绮抓住宋怀章的手臂,央求道:“夫君,我求求你, 你带我去刑部好不好?”
宋怀章为难, 虽说薛家的案子已经有了定论, 婷雪的尸骨也完成了她的使命, 如果和陆庭升开口, 亦或者向刑部开口见一见婷雪的尸骨, 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怎么开口才是关键。
他不可能去刑部说,自己的妻子是婷雪的妹妹,所以想见一见亲姐姐。
韩绮:“夫君……求你……”
宋怀章:“你暂且等一等。案子结束后, 所有的尸骨都需要处理,届时, 我们托人将婷雪的尸骨拿回来好好安葬, 便没有人会注意。”
纪平安取下身上的暖手壶交给韩绮。
韩绮:“这是什么?”
纪平安:“这是……”
纪平安实在是无法对韩绮说婷雪曾经自己剖开肚子将账本缝进去,于是将话咽回去说道:“婷雪曾经流过一个孩子, 这是她孩子的骨灰。阴差阳错下, 这骨灰落在了她花楼一位叫姜娘的姐妹手里。姜娘一直将骨灰保存, 想找到婷雪尸骨后,和婷雪一起合葬。既然你们决定安葬婷雪的尸骨,这个就交给你们,让这个孩子和婷雪一起入土为安。”
韩绮用力点头,将暖手壶死死抱在怀里, 眼泪一刻不停歇。
做完这一切, 纪平安退出了韩绮的屋子,将空间留给他们夫妻两。
院外,樱杏桃梨, 新鲜芬芳。草木依旧,人面不知。
纪平安回到院子里,看着窗外,柳条拂动,脑海中那根紧绷了许久的神经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地松弛下来。
冬春端着茶进来,见纪平安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默不作声,问道:“小姐,你在想什么?”
纪平安眨巴眨巴眼睛:“冬春,你说婷雪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以花娘的身份被纳入薛府为妾,忍受着五石散的折磨,被所有人厌恶,到后来,在没有被人发现她引诱薛正义和薛止复吸食五石散之前,甚至连薛夫人都接受她了。”
冬春:“听起来好像很厉害。”
纪平安:“是啊,如果不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如果不是花娘的身份,如果活在……”活在现代,应该会有个好的结局吧。
纪平安感觉胸口闷闷的,总觉得这个世界可恶得很。
……
日暮西山。
宋夫人恹恹地斜靠在软塌上。
今日知晓宋知书在薛府的一切遭遇后,宋夫人眼泪一直没停过,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宋知音拿着热毛巾给宋夫人热敷,“母亲,不能再哭了,你这眼睛本来就不好,再哭下来如何受得了?”
宋夫人抹着眼泪:“原本以为薛家就长子薛正义一个不成器的,薛新翰和薛止复在外面名声也好,尤其是那薛止复,看着像个清风朗月的君子,结果私下地如此龌蹉!可怜我的知书,嫁进去,又是鞭子又是五石散,吃尽了苦头。薛家一门王八犊子,恶心玩意儿,就该千刀万剐!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了!”
宋知音:“是那薛止复太会伪装了,以至于我们所有人都看走了眼。”
宋知音抿了抿唇:“母亲,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已经让人去等着二哥了。等二哥交班回来,我们所有人需要商议下一步要如何做。”
宋夫人此刻心乱如麻,伤心入骨,实在难以冷静下来。
宋知音提醒道:“知书还没有和离,现在仍然是薛止复的妻子,是薛家的儿媳妇。如果薛家判罪,知书也会受牵连。”
宋夫人:“绝对不可。知书是无辜的。”
宋知音:“但是律法如此。我们要想办法让薛止复和知书和离,或者,让薛止复休了知书。”
听到这话,宋夫人眼泪再度汹涌落下,“是我害了知书。当初你二哥就劝过我,说知书不喜欢薛止复,喜欢宋明礼,我们应该尊重知书自己的想法。我嫌弃那宋明礼穷困,逼着知书嫁了,却没想到薛家才是真正的狼窝。”
宋知音:“大哥的意思是先向开封府提出和离,开具和离书,让薛止复签字。”
宋夫人:“那薛止复如今身陷囹圄,巴不得绑死知书,让宋家为他安排好发配路,少吃苦头,能轻易放过知书?”
是啊,能轻易放过知书吗?
尤其是,薛止复手里还拿着大嫂的把柄,如果薛止复向陆庭升举报,大哥大嫂怎么办?
宋知音:“总得试试,实在不行,义绝。”
怕就怕,义绝之后,薛止复咽不下这口气,玉石俱焚,拉着大嫂一起下地狱。
宋知音:“说清楚和离是最好的。”
宋夫人咬牙切齿:“那个该死的薛止复!”
带宋怀豫回来了,大家齐聚宋大人的书房,商议对策。
次日,宋家向开封府提出和离申请,府衙下发和离书,宋知书签字后,拿着和离书和宋知音一起来到刑部天牢见薛止复。
薛止复如今是重犯,不可能让宋知书和宋知音单独见面,所以三人对话时,旁边站着两个守卫监视。
薛止复拿着和离书,双手发颤,眼尾猩红:“还是走到这一步了,你还是要走。”
宋知音劝说道:“薛止复,我妹妹没有对不起你。从头到尾是你一直在骗她,给她下药。她的身体因为你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你看看她的脸,到现在肉都没有长回来。你如果真的喜欢她,如果曾经对她有过一丝半毫的真心,就签了和离书,放过她吧。”
薛止复看着宋知书:“知书,你也是这么想吗?”
宋知书:“我……”
宋知书抿着唇,抓住天牢的栏杆,犹豫片刻,下定决心道:“薛止复,我们和离吧。这是最体面的方式。”
薛止复摇头,执念在心底疯狂生长:“知书,我们不和离,也不分开。知书,我父亲做的事情和我无关。我不会死的。至多……至多发配。你相信我,我有能力有学识,我会重新振作,我不会让你吃苦。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家人,你不能离开我。”
宋知书:“薛止复,你疯了吧?”
薛止复:“我是疯了。天下那么大,我只是想要一个你,我到底做错什么?”
宋知音冷声质问:“那你戒得掉五石散吗?”
薛止复身形摇晃,眼睛空洞毫无光彩。
宋知音:“五石散和知书选一个,你选什么?”
薛止复:“我……我……”
宋知音:“薛止复,五石散和知书,你说你选知书,你自己信吗?刚才进来之前,牢房衙役说,到我们进门之前,你五石散发作了三次,次次抓狂。你额头上的伤就是自己撞墙撞出来的。陆大人怕你死了,甚至专门让人给你喂五石散,你才能活到现在,你有什么资格说你不会让知书吃苦?”
薛止复:“我不管!”
薛止复站起来,歇斯底里的呐喊:“我这辈子就是个笑话,是个悲剧。我只是想要知书陪着我。我想要她爱我,我有什么错?我不管你们说什么。总之,我不和离,死也不会和离。如果你们敢让知书抛弃我,我就算拼了命也要拉着你们宋家一起死!”
宋知书:“薛止复!我到底怎么了你?你不弄死我心里不高兴是不是?”
薛止复跪在宋知书面前:“不是的,知书,我只是爱你,太爱你了。”
不管宋知音宋知书如何说,薛止复始终疯疯癫癫地不签字,没办法两个人只能先从天牢出来。
宋知书站在风中,如一朵破碎的花。
她苦笑:“三姐,是不是没用了?我和大嫂之间只能选一个?”
宋知音:“不是,大哥说,他已经保住大嫂了。就算薛止复往上报,也不会影响大嫂。现在我们只是怕出岔子,所以尽量让他不要往上报,你不要胡思乱想。大不了就由官府义绝,你才嫁进薛家半年,所有人都知道你不可能跟薛家犯的案子有牵扯。”
宋知书眼眶憋红了,“真的吗?”
宋知音:“你难道不相信大哥吗?”
宋知书点点头,心头的大石这才落地。
两人坐马车回宋府,刚到大门口,宋知书从马车上下来,一眼看到躲在树后,一身青衫的宋明礼。
宋知书走过去,板着一张脸:“你来干什么?看我的笑话吗?”
宋明礼低着头,目光愧疚,声音微弱:“知书,我没有。”
宋知书:“你没有,那你来干什么?你不是说你回家成亲了吗?你现在一定过得很幸福对吧?你幸福了,所以看见我夫家出事了,马上要倒大霉了……”
宋明礼:“知书……”
他抬起头,眼眶通红:“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我是听到消息,担心你。又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什么理由敲门。我知道薛家的事之后,知道薛止复那般可恶,我……我真的后悔了。对不起。”
面对薛止复,宋知书任性,骄纵,强撑着自己的面子。
薛家被抄后,她回家,手臂骨折了,眼睛都憋红了一点没哭。
可是现在,面对宋明礼,就那么小小的一句担心,宋知书眼泪夺眶而出,她张开手,扑到宋明礼怀里哇哇大哭:“都怪你,说什么回乡成亲,我生气,一气之下就嫁了。明明说好白首不相离,结果你一个人跑了。宋明礼,你混蛋王八蛋。”
宋明礼抱紧宋知书,泪如雨下:“对不起,我错了。知书,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
连续几日,陆庭升,龙神卫,禁军一直在抓人。
京城内外,人心惶惶。
纪平安在医善堂看病时也经常能听见百姓议论,哪家官员又被抓了,哪家官员府里抄出了大笔大笔的银子,堆满了一整间屋子。
薛新翰死了,一方面是他年纪大,身体不好,熬不住重刑,一方面是他求死。
可惜的是,薛新翰交代出来的御史台自杀了,估计那人背后还有人。
薛正义也死了。薛正义本身五石散之毒长年累月积累,已经病入膏肓,撑不了多久,被抓进天牢之后,薛正义五石散之毒爆发,他拒绝吃五石散,活活把自己疼死了。
听到消息,纪平安也是唏嘘不已。
冬春打开诊室大门:“小姐,姜娘姑娘来了。”
纪平安惊喜道:“请她进来。”
姜娘步入诊室。
今日她穿了一身十分简朴的衣裙,看起来十分朴素,发间也只用了两个银簪,便再无其他装饰。
若是从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擦肩而过,怕是没有人会觉得她曾经是姿容绝色的花楼女子。
姜娘在纪平安对面坐下,抬起手,纪平安把脉:“看来知音表姐给你找的大夫不错,你恢复得很好。”
姜娘:“是回春堂的李大夫。”
纪平安:“是李大夫,那自然是极好的。”
姜娘起身,对着纪平安施礼:“纪大夫,我是来谢谢你的。谢谢你愿意用账本换我一命。”
纪平安让她起来,笑道:“你的命可不是我救的,是小楼里的姑娘救的。”
姜娘:“她们都被陆大人放出来了,就安置在曾经花楼被禁时姑娘们的住处,和以前的姑娘同等待遇。大爷当初怕他死后,我无依无靠,在钱庄给我匿名存了几笔钱,我拿出了一些分给她们,还剩下一些足够生活了。”
纪平安:“那之后呢?打算去哪里?”
姜娘淡淡地笑着:“换个地方生活吧。纪大夫,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纪平安:“你说。”
姜娘:“大爷的尸体还在刑部,虽说已经没什么用了,可以让人领出来,但是我身份卑微,没有资格去领。大爷对我很好,救我出花楼,又为了安排好了后半辈子。他以前常说,如果有机会,等他死了,将他葬在婷雪旁边。我想大爷应该很爱婷雪。纪大夫,你能帮我到官府将大爷的尸体认领出来,交给我埋葬吗?”
纪平安点头:“我今日还有几个病号,大约黄昏时分能够看完,你可以等到那时吗?”
姜娘点头:“纪大夫,谢谢你,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最好的人。”
知道姜娘在等,纪平安努力加快速度,提早看完了今天的号,这才收拾东西,和姜娘一起坐马车去刑部领尸骨。
到了刑部,纪平安说明了来意,衙役翻查记录本:“是薛侍郞的长子,薛正义。甲十二。”
衙役递给纪平安一个令牌和一份证明文件,“你们往里边走,见到人把令牌给他,他会带你们去停尸房。”
停尸房里的尸身是已经验尸结束并结案的,至多会停尸一个月,一个月内无人认领就会由官府统一处理。
纪平安和姜娘拿着令牌和证明文件往里走了没多远就见到了看守的衙役,衙役验证后,将两个人带到了薛正义的尸体旁。
阴暗湿冷的停尸房,薛正义全身盖着白布。
衙役将白布拉开,露出薛正义的脸:“看一下,是不是他。”
姜娘伸长脖子看过去,“是,是他。”
衙役点头,在证明文件上盖章,让人将尸体抬出去,“你们准备好接收的人了吗?”
纪平安:“就在外面候着。”
衙役:“那就好,我们这边最多帮你们抬到门口,其他的不管。”
纪平安:“是,我们知道了。”
抬尸的人是姜娘准备的,一人一天一两银子,除了收尸也负责挖坟。
衙役将尸体抬到门口,姜娘给了两位抬尸的衙役一人一个白包,去晦气。
抬尸的人将尸体台上木板车,将木板车前头绳子绑在纪平安的马车上。
已经好几天过去了,薛正义的尸身已经有了味道,姜娘和抬尸人又撒了些石灰,在上面覆盖上稻草遮盖味道。
做完这一切,纪平安和姜娘正要离开,衙役又抬了一副尸骨出来。
韩绮身边的丫鬟绣萝给了白包。
婷雪?
纪平安走过去,问绣萝:“是婷雪的尸骨吗?”
绣萝点头,“大少爷和大少夫人不方便出面,所以让奴婢过来收尸。”
姜娘一听是婷雪的,想到薛正义的心愿是让自己的尸身埋在婷雪附近,连忙问道:“那你们打算将婷雪埋在何处?”
绣萝:“这是主家的事情,我也不知。”
姜娘失望地低头。
纪平安轻轻拍了拍姜娘的肩膀,“我帮你问问。”
姜娘先上马车坐着等候。
韩绮和宋怀章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纪平安没走几步就看到了。
纪平安行礼:“大表哥,大表嫂。”
韩绮:“纪表妹,可是有事?”
纪平安:“我今日陪姜娘过来领薛正义的尸身,恰巧遇见了绣萝。大表嫂,薛正义这个人,和婷雪的关系十分复杂。他虽然帮父亲掩盖真相,纳婷雪为妾,但是据我所知,他在和婷雪的相处中,对婷雪动了真心。当年婷雪遇害之时,他试着用自己的命保护婷雪,也是因此才坠入枯井,摔断了一双腿。他和薛止复身上的五石散,是婷雪为保护薛家,引诱二人吸噬上瘾。也因此,后来他行事荒唐,皆因五石散中毒太深,无法控制。”
韩绮
:“纪表妹,你的意思是?”
纪平安:“薛正义死前曾对姜娘说,希望能自己死后能葬在婷雪不远处。不奢望同穴,只是想近一点。同一个山头就好。”
韩绮低头想了想:“保护我姐姐孩子骨灰的那个人,就是姜娘,对吗?”
纪平安点头。
韩绮:“如果是她,我同意。我和夫君打算将姐姐葬在北山那边,那边每年都会开很大一片迎春花,我姐姐以前最喜欢迎春花。”
纪平安:“好,那我和她说,我们一道。”
薛正义死得晚一些,尸身还健全,只能放在板上拉运,婷雪已经去世七年,尸骨早已化作枯骨,韩绮和宋怀章一块骨头一块骨头地小心收好,低调地拿进了马车。
两辆马车往前行进,韩绮的马车在前,纪平安和姜娘的马车在后。
很快,来到了北山。
这里有一片类似于现代公墓的地方,花钱可以买一块墓地,每过一段时间会有专人过来打理,自然每年都需要交清理费。
韩绮和姜娘一人买了一块墓地。
两块墓地相隔大约十几米的距离。
待安葬好薛正义和婷雪,韩绮和姜娘拿出了一早准备好的纸钱与白烛。
墓碑也早就刻好,只需要立上便是。
韩绮跪在地上,轻轻地抚摸着墓碑,泪水顺着脸庞滑落,滴落在青草之间。
宋怀章沉默地站在一旁。
过了许久,他将韩绮扶起来,低着头和韩绮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安慰韩绮。
纪平安则是扶起了姜娘,姜娘擦了擦眼泪,将往后一百年打理的钱都给了墓地负责人。
她想离开汴京生活,人籍户口那些薛正义都给她做好了。
或许她会回来,或许她不会,未来的事她也不知道,但至少薛正义的身后事她想打理好。
做完这一切,纪平安和姜娘告别。
医馆歇业,病人离去,安静了许多,门口贴着招学徒的公告。
纪平安坐在院子里撑着头发呆。
远处夕阳朦朦胧胧。
冬春:“小姐,我发现你最近好像心情不好。”
纪平安:“我也不知道。可能有点累了吧。”
冬春:“那奴婢去给你做点吃的。人之所以累,是身体缺东西。吃点东西就好了。”
纪平安:“嗯。”
纪平安点头,冬春欢快地跑向厨房。
过了会儿,一片阴影笼罩在纪平安的头顶。
周晟走大纪平安面前:“在想什么?”
纪平安抬眸看向他,他腰间挂着狼牙绿松石和红玛瑙编织成的配饰。
而她的腰间挂着龙凤韘形佩。
纪平安眸光波动:“就是,总忍不住想,红颜枯骨。”
周晟在纪平安身边坐下,眸光幽深:“红颜枯骨?”
他不理解。
纪平安:“就是觉得有些心惊。婷雪被吃得骨头都不剩。知书表姐家世显赫,嫁进薛家还是差点被吃掉。到最后,想彻底脱离薛家,都要被剐好几层皮。我在想……盛州…… 你说那些女人,带着丫鬟就敢走进一座全是陌生人的宅子,在这种宅子里,那些人都是亲人家人朋友,相处几年,十几年,几十年…… 她们怎么敢的?她们是怎么平安活下来的?一切都只能凭天意,靠运气,听命运安排吗?”
周晟薄唇微抿,盯着纪平安的目光复杂如远处天边晚霞。
须臾,周晟抬手,给了纪平安一个脑瓜崩:“纪平安,做人不要想太多。”
纪平安:“疼啊。”
纪平安打回去。
周晟无奈一笑,全天下也就纪平安敢打他。
周晟:“纪平安,至少你的运气很好。以后也会一直好下去。”
纪平安:“真的?”
周晟:“嗯。”
纪平安:“那我运气要真这么好,就让上天保佑我春猎满载而归。”
周晟笑道:“看你的本事。”
纪平安:“你帮我呗,你射箭那么厉害,帮我啦。只要你帮我,我肯定能满载而归。”
周晟:“不帮。”
纪平安用手指戳周晟手臂上硬邦邦的肌肉:“帮我啦,好不好?”
周晟别开头,嘴角带笑:“不好。”
纪平安:“野鸡腿都给你吃。”
周晟:“不缺。”
纪平安:“没意思,不帮算了。”纪平安暗暗下定决心,盛州的鸡腿一颗盐都不放。
……
第98章 戒指 飞快编成一只草编戒指
晚上, 下了一场急雨,冲刷着大地上的污秽。
韩府。
吉安勾着身子,推开了韩相书房的门。
韩相手中拿着毛笔, 正在绘制风雨图, 他听见声响, 抬头扫了吉安一眼, “查到什么了?”
吉安:“韩相, 小的查清楚了。账本是花娘梦溪从奉直大夫那里偷出来, 交给花娘婷雪的。后来婷雪在薛府遇难,将账本藏了起来,直到前不久才被纪平安找到。但龙神卫和禁军消息封锁严密, 婷雪具体是如何藏匿账本,以至于多年没被人发现, 小的就不知道了。”
韩相手中毛笔, 墨汁滴落,完美的风雨图有了瑕疵。
韩相:“想不到本相和庆益侯苦心孤诣这么多年, 辛苦经营才有了如今的成就, 却被两个低贱花娘毁了。如今赌坊花楼被禁, 朝中众多同僚先后遭难,十几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韩相说到最后,心痛不已。
韩相:“那两个花娘的尸体呢?”
吉安:“花娘梦溪的尸身早在七年前就已经入葬,那梦溪是南水人,走的是水葬。至于花娘婷雪……小的也很奇怪, 她的尸体被宋怀章宋大人派人接走了。”
宋怀章?
韩相将毛笔就这么干放在风雨图上, 墨汁自笔头晕染,整幅风云图被毁。
韩相双手背负身后,在桌前缓慢走动, 似乎在思考前因后果。
忽然,韩相抬头命令道:“你现在就去,查一下花娘婷雪的原名和假冒本相女儿的那位宋少夫人的原名。”
吉安:“是,小的遵命。”
半个时辰后,吉安再度归来,风雨图已经被韩相扔进了废纸篮。
吉安:“韩相,花娘婷雪江竹忻,宋少夫人本名江竹菡,两人是亲姐妹。”
闻言,韩相笑了。
若是他不知道韩绮是假的,即便听说宋怀章给婷雪收尸也不会有此联想,可他偏偏知道。正因为知道,将两件事情稍微串联,便得出了真相。
韩相:“好,很好。冤有头债有主,姐债妹偿。你现在就将以前伺候小姐的丫鬟盼兰叫来。”
吉安:“是。”
……
旭日冉冉升起,天际布满春霞。纤长的柳枝被吹得高低起伏。
纪平安一大早便和冬春赶来医善堂,与江厌,小梨儿小石头一起收拾东西。
小梨儿小石头也没打过猎,肉眼可见的兴奋。
小梨儿抚摸着大黄的头,“小黑啊小黑,一会儿到了山上,你可一定要听话,用最快的速度将猎物捡回来。”
小石头则板着脸教训大黄:“大黄,一会儿我手指哪里,你就去哪里知道吗?”
大黄小黑:汪汪汪(知道了)。
将东西和吃的打包好,大家等了一会儿,李庭绘和梁信初也到了。
这次去春猎的人多,大家都坐马车。
李庭绘和梁信初一辆马车,纪平安冬春和江厌小梨儿小石头一辆马车。
马车上,江厌递给小梨儿和小石头一人一个麦芽糖:“你们是不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宝宝?”
小梨儿小石头:“是。”
江厌:“一会儿不管山路多难爬,多累,也不能做什么?”
小梨儿举手抢答:“不叫累,不叫苦,不偷懒。”
江厌:“乖。”
冬春掀开帘子兴奋地查看周围的景色:“小姐,那座山就是你上次说打猎的地方吗?猎物很多吗?我们今天会不会打太多了,装都装不下?”
纪平安想了想:“会!冬春,你家小姐打猎可厉害了,到时候给你射一只兔子。”
冬春:“好。”
小梨儿再举手:“我也要,我帮姐姐捡兔子。”
纪平安:“好,射两只兔子。”
纪平安说完,小石头腼腆地笑着,一脸羡慕又不好意思开口,纪平安立刻说道:“三只兔子。”
小石头用力点头,一下笑开了。
等到了半山腰,下了马车,纪平安还没开始春猎,已经欠了一屁股“兔子和山鸡”。
车帘掀开,周晟伸出手,纪平安抓着他,从马车上跳下来,讨好地看着他:“盛州。”
周晟:“嗯?”
纪平安双手合十:“我欠了三只兔子,两只野山鸡。”
周晟:“……”
李庭绘这时在梁信初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你做什么了,欠了那么多?”
纪平安眨眼:“就是……一得意找不到南北,吹牛吹大了。”
李庭绘:“你呀,每次一高兴,情绪上了头就晕乎乎的。”
纪平安心虚地微笑。
柳星渊和福如海前后脚走过来,两个人手上抱着弓箭:“李大夫,梁公子,江姨,你们快选选,看那个更趁手。”
说完,柳星渊拿着一把小巧的弓来到冬春身边,“冬春姑娘,这把给你,它比较轻,适合女孩子。”
冬春:“哦,知道了。”
冬春别扭地拿过弓箭,好奇地摆弄。
柳星渊:“我教你。”
李庭绘也选了一把比较趁手的弓,问梁信初:“你会吗?”
梁信初:“会一点,但是不多。”
李庭绘:“那你教我。”
福如海拿了两把特别小的弓给小梨儿和小石头,对江厌说:“江姨,这两只小弓是定制的,不能射杀猎物,只能用定制的木箭,伤不到人。”
江厌笑着应了一声“是”,然后看着小梨儿和小石头,“拿了别人的东西,要怎么做?”
两个人孩子对着福如海弯腰行礼,“谢谢福伯。”
大家各自练习射箭。
纪平安也试着拉弓,周晟走过来,双手交叉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得纪平安头皮发麻。
纪平安:“做什么?我今天可没招惹你。”
周晟挑了挑眉,目光飘向李庭绘。
纪平安:“怎么啦?”
纪平安跟着看过去,周晟目光下移,落在李庭绘的腰间,她也下移,李庭绘腰间挂着一个豆种玉佩。
周晟目光转向李庭绘身边站着的梁信初,纪平安也下意识跟过去。
梁信初腰间也挂着一个豆绿的玉佩,一看就是和李庭绘的那枚是一对。
纪平安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这……他们是从小定下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周晟目光移动到冬春和柳星渊。
巧了,两人腰间一人挂着一只玉佩,还是那种合起来严丝合缝的那种。
纪平安怒了,“臭冬春,什么时候被摆平了,居然不告诉我,我找她算账去。”
纪平安手臂一重,周晟冷笑:“心虚,想跑?”
纪平安:“我哪有心虚?”
周晟:“嗯?”
纪平安:“最多一点点。”
周晟微微抬了抬下巴。
纪平安继续辩解:“其实我不喜欢玉佩定情这个说法。你看啊,这个说法说白了就是一些富家男女的游戏。平民百姓哪有那个钱去买什么玉佩。”
周晟静静地看着纪平安,仿佛在说:编,你继续编。
纪平安:“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穷富都能拥有的东西。”
周晟:“什么?”
纪平安:“戒指。我听说有些地方喜欢用戒指表达感情。朋友有友谊之戒,闺蜜有闺蜜戒,定情有定情戒,定亲结婚都有不同的戒指。”
见周晟似乎没懂戒指是什么,纪平安想可能是这个架空的朝代没有戒指,于是将弓箭放下,弯腰在草丛中选了最长最结实的两根草,“把手伸出来。”
周晟虽然不知道纪平安在做什么,还是伸出了手。
纪平安将草在他中指上比划了一下,确定了尺寸,手指翻飞,飞快编成一只草编戒指,然后又比对自己的手,编了另一只。
纪平安摊开手,两只草编戒指放在掌心:“戒指长成这样。”
纪平安将女戒戴在自己的中指,然后将男戒戴在周晟的中指:“像这样,一人一个,戴在手指上就可以了。中指表示……”
纪平安抿了抿唇,将在嘴边打转的话咽了回去:“戒指这种东西,没钱就用铜,用银,有钱用金,用玉定做都可以,大家都能用。好了,取下来吧。”
纪平安伸手去取,眼前的手却突然弯曲,不让她取。
纪平安抬头,奇怪地看着周晟:“这个是做演示。”
周晟:“戴上了,就是定了。”
纪平安哭笑不得:“哪有这样的?这又不是狗尾巴草,我们也不是可云。”
周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周晟转身就走,纪平安追都追不上。
纪平安嘀咕道:“我是说,我明天就去定制两只漂亮的金镶玉戒指。”
过了半个时辰,大家都练习得差不多了,就连小梨儿和小石头都能射中大树了,大家浩浩荡荡向深山进军。
山大,树多,猎物少,没有事先围山便打猎,大部分时候都在寻找猎物毫无乐趣。
于是这一次也不例外,禁军昨夜悄悄来山上赶猎物,将猎物活动范围缩小到了纪平安他们将会去的地方,还多放了许多小动物。
不一会儿,一只兔子就蹦蹦跳跳跑了出来。
小梨儿兴奋地指着兔子大叫:“兔子!”
兔子耳朵竖着听见声音飞快跑了,小梨儿赶紧捂住嘴巴,表示自己再也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纪平安,李庭绘,冬春一个没打中。
冬春歪头:“打猎好难。”
纪平安:“初学者像我们这样已经很厉害了。”
李庭绘:“是吗?”
纪平安:“盛州说的,他是专业的。”
哦——皇上说的。
福如海和柳星渊不约而同地看向周晟。
周晟左右看了一眼,福如海和柳星渊立刻将头低下。
周晟开口道:“射不到也没关系,前面设有陷阱,可以看看有没有抓到猎物。”
三个人齐齐点头,跟乖宝宝似的。
柳星渊走到一处茂密处,用棍子拨开草,一只兔子被捕兽夹夹住了。
冬春大叫:“有有有,有兔子。”
小梨儿和小石头牵着大黄小黑冲了过来。
除了捕兽夹还有被网住的野猪。
江厌看着猪感叹道:“这头猪要是年前抓到就好了,能做年猪。”
一行人又走了一会儿,开始分头行动。
柳星渊带李庭绘,梁信初他们去寻找其他陷阱里的猎物,周晟带纪平安和冬春往前走,看能不能再射几只猎物。
江厌,小石头和小梨儿牵着大黄小黑跟在后面。
光打猎没什么意思,纪平安眼珠子转了转,看向冬春:“好冬春。”
冬春一脸天真:“怎么啦小姐?”
纪平安:“我们比赛吧。看谁射中的猎物更多。”
冬春一口应下,反正都是菜鸡,冬春琢磨着自己和自家小姐的成绩应该差不多。
福如海打了个手势,暗中藏着的禁军立刻放鸽子。
小梨儿和小石头兴奋地大叫:“鸽子!”
纪平安和冬春一起张弓搭箭。
咻咻。
两箭射出,冬春打空了,纪平安射中了一只鸽子。
冬春眼睛瞪得像铜铃:“小姐,你好厉害!”
纪平安但笑不语。
两人身后的小梨儿拼命捂着嘴憋笑。
江厌带着小石头,牵着大黄去找鸽子。
过了一会儿,山鸡来了。
纪平安和冬春再度同时射箭,砰,冬春的箭距离山鸡好几米,但纪平安又中了。
冬春一脸懊恼:“啊!小姐,你怎么突然变这么厉害了。”
纪平安看了周晟一眼,周晟将刚收回来的弓箭藏到身后。
纪平安:“你家小姐悟性好。”
冬春:“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变这么厉害?”
纪平安:“很快的,只要努力一定可以。”
小梨儿忽然惊喜指着远处:“鸽子又来了”
咻咻。
又是同时,纪平安中了。
冬春噘着嘴,“为什么我老不中。”
小梨儿捂着嘴憋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冬春双手叉腰:“小梨儿,你笑话我?”
小梨儿偷偷指了指周晟,冬春目露疑惑。
小梨儿小声提醒:“又来了,野山鸡。”
冬春拉弓搭箭,但这次她学聪明了,没有射,而是立刻转身看向纪平安。
纪平安只拉了弓弦,压根儿没把箭射出去,每次都是她身后的周晟在射猎物,然后在冬春回头前将弓箭藏到身后。
冬春气成了仓鼠,“小姐!你耍诈!”
纪平安偷笑。
冬春哼道:“你欺负我!”
纪平安赶紧告饶:“好冬春,我是开玩笑的。别生气了。不管猎物谁打的,那最后不都是吃进咱们自己的肚子吗?”
冬春:“哼!”
纪平安:“好冬春,晚上回去吃饭,你一个人独享一只大鸡腿一个大兔腿。”
冬春想了想,“还要一个最大的鸡翅膀。”
纪平安:“我那份也给你。”
冬春:“好吧,那奴婢不生气了。”
许久后,两边队伍汇合。李庭绘看到纪平安这边那么多猎物,被震撼到了:“你们打了这么多?”
纪平安点头,“对,没错,都是我和冬春打的。”
周晟站在后面笑着也不揭穿。
李庭绘表示怀疑:“真的?”
纪平安和冬春一起看向小梨儿和小石头,两个孩子憋笑憋得脸都红了,还拼命点头:“是,是姐姐和冬春姐姐打的。”
李庭绘:“你们好厉害,我就不行了,一个都没中。”
冬春:“李小姐,没关系,吃进肚子里,都是我们的。”
李庭绘:“好,那我们趁天还没黑,赶紧回去。”
大家一起齐心协力将猎物拖到滑索那,一筐一筐滑到木屋,再步行下去将猎物搬上马车,这才回到医善堂,一起做饭吃饭。
疲劳了一天,各种野味吃进嘴里格外的香。
晚上,纪平安将草编戒指小心从怀里拿出来,夹进书里,躺在床上,闭上眼就睡着了,一觉到大天亮,这是她自从薛家事情之后睡得最香最沉的一夜。
睡醒后的这天是双休日的最后一天,纪平安早起梳妆后带着冬春逛了好几家玉器首饰店,终于在凤凰楼挑中了一块玉石。
老板拿着纪平安给的图纸仔细端详:“纪姑娘,就是按照这个图纸上的样式进行定制吗?”
纪平安点头:“对,两个戒指,一个大一个小,尺寸都在上面标注了。”
老板:“好,定金二十两。”
纪平安爽快付钱。
老板:“师傅前面还有两个客人,这工期应该要十五日左右,您看可以吗?”
纪平安:“可以的老板。”
想了想,纪平安又叮嘱道:“做精细些。”
老板:“这您放心,我这的师傅都是超过二十年的老师傅了,那手艺杠杠的,就是皇亲国戚都喜欢找我这的师傅打首饰。”
定好戒指,纪平安又在首饰铺里逛了逛,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精致好玩的小东西可以送给小梨儿和小石头。
选了一些可爱的玩具饰品,纪平安带着冬春离开。
冬春笑着说:“这个小啾啾小鸟,小梨儿肯定喜欢。还有这个宝剑玉雕,小石头也肯定超级超级喜欢。”
纪平安:“那你呢?”
冬春:“什么?”
纪平安:“不是说不喜欢柳公子吗?玉佩都收了。冬春,你可瞒得真紧。”
冬春:“小姐!不许笑话奴婢!”
纪平安:“那你说说,怎么又接受了。”
冬春低着头对手指,“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对我好,我知道。”
纪平安:“哼,就瞒着我。”
冬春:“没有瞒你啦小姐,奴婢只是没说。”
纪平安:“哼。”
冬春:“小姐!”
两个人打打闹闹,纪平安身子撞了身后的人一下,纪平安连忙道歉:“抱歉。”
宋明礼转过身来,身形纤细,半边脸肿得高高的。
宋知书恶狠狠地站在宋明礼面前,双手紧握成拳,浑身发抖,眼睛通红,满脸泪水。
她怒道:“宋明礼,你什么意思?”
宋明礼:“知书,你听我说。”
宋知书:“说什么?你嫌弃我了是不是?”
宋明礼:“我没有。是他们胡说八道,我没有理他们。”
宋知书哭着说:“他们说我不守妇道,说我不是清白之身,说我配不上你,你站在那里,没说话,不就是默认吗?”
宋明礼伸手去抱宋知书,宋知书一把将他推开:“滚,我不用你可怜。”
说完,宋知书哭着跑开了。
宋明礼低着头没有追去。
纪平安拉着冬春赶紧跑开,两个人跑远了,躲到了巷子里,纪平安拍了拍胸脯,“太尴尬了。”
冬春点头,“小姐,咱们要不晚点回去吧,不然又撞见了四小姐,那就更尴尬了。”
纪平安点头,待回过神,纪平安忍不住几分伤感:“还以为知书表姐和宋明礼总算守得月开见月明,没想到感情败给了世道。”
冬春:“哼,早就听说那宋明礼十分迂腐,没想到当真是个没长心的。”
纪平安摇摇头,还是不愿意把宋明礼想得太坏,把这段曾经甜蜜过的感情想得太惨。
纪平安:“也许,宋公子只是一时糊涂,很快会想明白吧。”
冬春:“迂腐书生。”
纪平安和冬春从巷子里走出来,她忍不住回头看向宋明礼和宋知书刚才争吵的方向,翠盖红缨,道上往来,宋明礼早已不见。
诸般妄相,如梦幻泡影,薛止复是,宋明礼也是。
宋明礼那边,宋知书大吵了一架,宋明礼却没像以前一样过来哄她,而薛止复那边传来了消息,薛家的案子已经正式结案,薛止复被判处发配。
发配路艰苦,大多数人都来不及熬到最后就会死在半路上。
宋知书最后一次去见薛止复。
两个人隔着牢房沉默着。
许久后,薛止复开了口,他在暗无天日的天牢待太久了,也受了刑,嗓子坏了,说话干涩难听。
薛止复:“和离书带来了吗?”
宋知书一愣:“你肯签了?”
薛止复苦笑:“其实,你大哥二哥没来找我,我便已经知道他们有了解决的法子。即便我抱着同归于尽的心孤注一掷,最后的最后,还是没有办法改变一切对吗?”
宋知书:“那你为何?”
薛止复:“我只是想见你。我知道,我表现得疯狂,决绝,不签和离书,你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来见我。我也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只是不甘心。知书,我真的好爱好爱你。可是为什么我有那样一个家,那样一个父亲。如果没有,即便你不爱我,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天才地久地过下去?”
说着,薛止复落下泪来。
宋知书:“对不起,我当初不该冲动之下,不顾后果,任性妄为。”
薛止复:“为什么道歉呢?明明是我害了你,是我们薛家害了你。你看,你就是这么善良。”
宋知书想起过往薛止复对她的维护,想起曾经在薛家刚开始时那段夫妻融洽的时光,心里一时之间堵得慌,眼泪簌簌而落。
薛止复抬手想擦干净她的眼泪,但手上血污太多,碰了她,反而会脏了她的脸,最后也只得放下。
两人说了一会话,薛止复在和离书上签下了字,压低声音对宋知书说了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有一个他曾经施恩对人,对方保存着韩绮真实身份的所有证据。
等宋知书离开后,薛止复靠在墙边,将手上尖锐的石头咽了下去。
案子了结了,狱卒对他的戒备少了很多,也给了他自尽的机会。
感受到胃里剧烈的疼痛,薛止复笑了。
很好。
死得很快。
他签了和离书,知书会因为感动,忘了曾经的不愉快。
而他死得快,便能死在和离书生效前。
那么他就算死,也是以知书丈夫的身份死去。
薛止复死了,该抓的人都抓了,案子结了,到了论功行赏的阶段。
这一次,朝廷没有直接下旨到医善堂,反而是陆庭升亲自登门。
纪平安诧异地指着自己:“我吗?又问我?”
陆庭升笑道:“是,纪大夫,你这次立了大功,如果有想要的东西可以提。”
纪平安:“什么都可以吗?”
陆庭升:“太过分的不行。”
纪平安:“什么是太过分的?”
陆庭升:“惹皇上生气的便是过分的。”
纪平安:“……”
她又不认识那暴君,哪里知道什么东西会让他生气。
纪平安仔细思考,自己应该提什么要求。
第99章 相中 我相中的那个人身份不是很高……
思考好了, 纪平安开口道:“陆大人,我的人籍户口落户在宋家,但我现在已经是官身了, 能不能单独立户?”
陆庭升:“未婚女子单独立户, 这于理不合……嗯……纪大夫你想落户到哪里呢?总要有个接收地吧?”
纪平安:“我不能自己买个房子立户吗?”
陆庭升:“买房子是买房子, 立户仍然要当地府衙接收, 只要接收就要有名头, 要么是出生地, 要么是投亲。”
纪平安:“……”
死规矩,真讨厌。
纪平安:“那如果我结婚是不是能落户我丈夫那里?”
陆庭升:“纪大夫要结婚了?”
纪平安:“我就是咨询咨询。”
陆庭升:“结婚的话投靠男方落户是可以的。”
纪平安:“那能给我一个特许,以后我如果成亲, 可以去户部直接过户?”
陆庭升:“纪大夫有所顾虑?”
纪平安低着头,有些害羞道:“是这样的……我相中的那个人吧, 可能身份不是很高, 只是个普通人。陆大人也知道,我现在住在宋家, 宋家门第很高, 我怕他们会觉得男方身份太低, 不相配,然后不肯帮我迁户。”
陆庭升:“我明白了,这都是小事。纪姑娘还有别的要求吗?”
纪平安:“还有就是……”
纪平安斟酌着措辞:“那些被卖进青楼的女子,大多数都是十分可怜,不是被父母抛弃就是被拐卖, 欺骗。如今花楼被禁, 这些女子都已经被放出来了,可否请陛下给一个恩泽,免除这些女子的贱籍身份?”
贱籍这个涉及到制度问题。花楼女子是贱籍。谋逆, 贪污,行贿等等被抄家发配的许多官员,家属是贱籍。杀人,放火,盗窃等等犯罪的人也是贱籍,但凡是制度,一定是一个王朝长久经验留存下来的,不可能轻易更改的,那至少给无辜的人一个恩典吧。
这样,不仅花楼女子会受益,韩绮的身份也将不再成为一个‘很严重’问题。
纪平安说完,发现陆庭升看自己的目光变了,纪平安愣住了,“怎、怎么了?这个要求会触怒圣上?”
陆庭升欲言又止,拧着眉道:“只是有些出人意料。”
纪平安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是暴君要砍她脑袋。
两个人相对无言,空气一度十分尴尬。
陆庭升:“纪大夫,还有吗?”
纪平安摇头,她觉得这两个要求,第一个满足了自己,第二个,说实话对朝廷法度还是有很大挑战的,已经很过分了,要是自己再得寸进尺惹怒暴君那就得不偿失了。
陆庭升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又把嘴巴闭上了。
陆庭升:“既然纪大夫只有这两个要求,本官会尽快向皇上回话的。”
纪平安:“多谢陆大人。”
陆庭升从医善堂出来了,上轿前往宫内回话。
听到了纪平安的两个要求,周晟放下手中的奏折,眼底隐隐有笑意:“她真的这么说?”
陆庭升恭敬弯腰:“是的,陛下。纪大夫心思纯净,并没有为自己谋求太多,只是一心惦念黎民。”
一旁奉茶的福如海低着头,用余光扫了陆庭升一眼,仿佛在说,谁问你这个了?
周晟:“纪平安说她相中了一个普通人,准备嫁给他?”
陆庭升茫然了片刻,“陛下,您问的是这个?”
说完,陆庭升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道:“陛下,纪大夫确实如此说。纪大夫这样一个有原则又善良,聪慧的女子,想必她相中的男子,即便如今身份普通,未来也会前途无量。”
周晟淡淡地应道:“嗯,她的眼光很不错。”
陆庭升听到周晟的话,仍然迷茫。
他们现在有必要讨论这个问题吗?
不对,太不对了。
陆庭升努力把‘无关紧要’的话题拉回正轨:“陛下,关于纪大夫免除花楼女子贱籍的提议,臣以为可以考虑。据臣这段时间的调查,花楼女子的主要来源有三个,发配流放贬为妓,父母亲族卖出,良家妇女被拐。发配流放被贬为妓的女子少之又少,不足千分之一,大部分都是无辜受难。如今我朝太平安定,蛮夷不敢进犯。但连年天灾人祸,因为各种观念原因,男女性别差越拉越大,底层男儿许多都无法娶妻,花楼囚禁了太多妇女,于生育,于国,皆不利。”
周晟:“嗯。”
陆庭升:“陛下,臣以为,人口问题……”
周晟抬手,阻止陆庭升继续说下去:“既然纪平安愿意用功劳换,于社稷也有益,就按她说的办吧。”
陆庭升又茫然了。
什么时候陛下这么从谏如流这么好说话了?
陆庭升:“陛下英明,乃万民之福。”
陆庭升退下后,福如海和柳星渊对视一眼,将周晟手边凉了的茶换下,奉上新茶:“陛下,纪大夫嘴上不说,心里却深深地念着您。”
周晟端起茶杯,笑道:“朕还没开口,她倒是已经想得长远了。”
福如海:“不过女儿家面皮薄,怕是纪大夫心里着急,嘴上也不会承认。”
周晟嗯了一声,拿起奏折,不说话了。
福如海笑笑,躬身退下,看向柳星渊,柳星渊也是满脸喜色。
太好了,纪大夫和皇上若是成了,那他就能向冬春解释,他从来没有成亲,更没有什么去世的妻子,一切都是皇上冤枉他。
等解释后,他便可以请母亲向冬春提亲,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娶冬春过门。
柳星渊已经在脑海里描摹冬春穿上红嫁衣漂亮的样子了。
……
从医善堂回宋家,一路上,纪平安都在掰着手指头算时间。
现在户口的问题也解决了。
只消半个月,戒指做好,她就可以拿着戒指把盛州约出来,问他要不要娶她。
只要盛州同意,他们就能直接去登记结婚。
如果不同意……
不行。
不同意也得同意。
纪平安从马车上下来,满心欢喜,感觉压在心头的所有巨石在这一刻都被抬走了。
同样快乐的,不止纪平安,还有宋知书。
她今日按照薛止复说的地址,去寻到了帮他保存证据的人,并且将大嫂在花楼的所有证据都拿到手了。
只要毁掉了这些东西,大哥大嫂便都安全了。
宋知书如一只展翅小鸟一样飞向韩绮的院子。
“大嫂。”
宋知书站在门外敲门,“大嫂,你快开门,我有个好消息。”
宋知书又敲了敲门,还是无人应答。
宋知书失望地放下手:“奇怪,难道大嫂出门了?”
丫鬟绣萝走了过来:“四小姐。”
宋知书问:“你没陪着大嫂吗?大嫂去哪里了?”
绣萝:“四小姐,大少夫人下午时说是有些累,让乳母将孩子抱走后就睡了。”
宋知书:“哦。”
宋知书失落低头,但又很快振作精神,“那我先去告诉大哥。”
宋知书来到宋怀章的书房,一边敲门一边迫不及待道:“大哥,薛止复将东西给我了。”
书房门打开。
宋怀章一把将宋知书拉进来,谨慎地关上大门:“他全都给你了?”
宋知书:“应该是全部东西,他连和离书都签了,没有必要隐瞒。”
宋知书将东西递过去,宋怀章一一翻开,每张虚构出来控制花娘的账单上都有韩绮的签字和指纹。宋怀章让小厮拿来一个火盆,带着宋知书,一张一张将证据全部烧毁。
只有这些东西彻底从人间消失,他才能真正放心。
宋怀章问:“告诉你大嫂了吗?”
宋知书摇头:“我拿到东西后特别激动,一进府门就奔着大嫂去。可是大嫂正在休息,还没醒,我便只能先来大哥你这里了。”
宋怀章:“睡这么久还没醒?”
宋知书:“睡很久了吗?绣萝说大嫂在休息,我没细问。大哥,真的很久了吗?”
宋怀章心下忽然一慌,匆忙开门,朝卧房走去。
他的书房距离卧房只有几步路,很快,他和宋知书两人便到了门口。
宋怀章敲门:“夫人,醒了吗?”
绣萝走过来:“大少爷。”
宋怀章:“夫人睡多久了?”
绣萝:“约莫一个多时辰了。”
宋怀章又叫了几声,仍然无人应答,他推了推门,门被从里面锁住了。
宋怀章果断抬脚踹开。
砰的一声,门闩断裂。
宋怀章大步走进去,韩绮躺在床上,面色祥和,嘴唇上涂着鲜红的口脂。
宋怀章一步一步走进床边,“夫人?”
宋怀章:“夫人!”
宋怀章伸手去摸韩绮,她的身子已经凉了。
宋怀章一把掀开被子。
韩绮仍然静静地躺着,没有一丝生机。
她的右手握着一瓶毒药。
宋知书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绣萝立刻跪下,“大少夫人!”
宋怀章抚摸着韩绮的脸,双手颤抖,那张鲜少动怒的脸,几乎碎裂,“怎么回事!”
他冷声高呵。
绣萝哭着:“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啊。大少夫人今天好好的,午后还让乳娘将小少爷抱来逗弄了许久。后来、后来,大少夫人说自己陪小少爷玩,玩累了,要睡一会儿,便让奴婢出去了。”
宋怀章在韩绮身边坐下,双目猩红,“她之前去了哪里,见过谁?”
绣萝:“奴婢、奴婢……大少夫人这些天喜欢做衣服,平日里哪里也不去,只去过常去的那家布庄。哦,对。”
绣萝似想到了什么:“大少夫人昨日从布庄出来便有些魂不守舍,奴婢问她,她什么都没说。”
宋怀章握紧了拳头:“武康。”
武康走进来:“小的在。”
宋怀章:“去布庄,查,查清楚,少夫人见过谁,和谁说过话,一个都不要放过!”
武康:“是。”
宋知书见宋怀章额前青筋爆裂,双目赤红,担忧地上前,“大哥,你节哀……”
她伸手拉宋怀章,宋怀章却一把将宋知书甩开,将韩绮从床上抱起来,墨发青丝垂落在他手臂间,韩绮双目紧闭,没有一丝呼吸。
他将韩绮抱入怀里,将头埋入她肩颈处,无论双目多么赤红,仍然没有流一滴泪。
宋知书流着泪:“大哥,你想哭就哭吧,别这样硬撑着。”
宋怀章睁开眼,松开禁锢韩绮的手,亲了亲她的眼皮,“别吵,她还在睡。”
说完,宋怀章抱着韩绮一动不动。
宋知书劝不动,只能暂时从房间里出来,去告诉别人。
宋知音离得最近,是除宋知书外,第一个过来的。
宋知音走进房间,纤细的手朝着宋怀章伸出又放下。
好可怕。
大哥抱着已经没有了呼吸,身子渐渐僵硬的大嫂,自己也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
纪平安也到了。
纪平安站在门口,没走进去。
纪平安拉住绣萝:“为什么会这样?”
绣萝摇头,已然哭红了眼:“奴婢不知道,奴婢该死,是奴婢没照顾好大少夫人。”
宋知音喊了一声:“大哥。”
无人回应。
她落下泪来,“大哥,你节哀。”
此时此刻,除了一句节哀,她想不出任何一句真的能安慰的话。
宋知音别开脸流泪,目光落在床头柜上,上面摆放着一只绿色的瓷瓶,瓶下压着一封信。
宋知音走过去,将信抽出来,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怀章亲启。
宋知音靠近宋怀章,将信双手递上:“大哥,大嫂好像有留下一封诀别信。”
仿若石塑的宋怀章伸手接过,一点点拆开,小心翼翼,没有伤到信封一点。
他将信纸从里面取出来。
夫君:
妾身卑贱如泥草,妄攀高枝惹大祸,连累了知书,也成了你和岳儿的人生污点。
我这一生原本就是悲剧,幸好遇见韩小姐,遇见你了,有了岳儿,才有了一段安宁幸福的日子。
替我跟知书说一声,抱歉,让她在薛家受了许多委屈。
夫君,让你连日奔波,为隐瞒我的错误而幸苦,难眠,这些日子你应该很生气,难过吧?
抱歉,我还是没能当一个合格的宋家儿媳,没能做好你的妻子,没能守住宋韩两家的联姻。
论心空眷眷,分袂在今日。惆怅晓莺残月,相别,从此隔凡尘。
夫君,望你有一日,不再所托非人,能遇到那个能成就你,也能成就宋家,真心爱你,你也真心喜欢,相爱相知的妻子。
只是,求你一件事,好好对岳儿,他是无辜的。
兴许是韩绮觉得自己不配用韩绮这个名字,又觉得自己的本名容易引来祸端,所以信的最后,没有落款。
宋怀章放下信,嘴角露出一个苦笑,看向韩绮:“你觉得我不爱你吗?你怎么会觉得我不爱你?”
宋知音安慰道:“大哥,兴许大嫂是被人误导……”
宋知音话未说完,宋怀章嘴角渗出血来。
噗。
他喷出一大口血,抱着韩绮的身子侧着倒了下去。
“怀章!”
宋老夫人,宋夫人,宋尚书闻讯焦急赶来,一进门便看到宋怀章吐血晕倒,整个屋内,乱作一团。
纪平安抓住宋怀章的脉搏,突受刺激,五脏郁情。
纪平安赶忙拿出救心丸给宋怀章服下,又开了药方,让丫鬟去熬。
这一折腾,天黑了下来,宋怀章昏迷不醒,宋家一片愁云惨淡。
纪平安从宋怀章房里出来,宋知音和宋知书急忙上前,宋知音问道:“大哥他怎么样了?他什么时候能醒?”
纪平安摇头:“受得刺激太大,怕是一时半会醒不来。即便醒来后,短时间内也难好。”
听到这话,宋知书眼泪又落了下来,“都怪我,我就不该那么倔。薛止复在牢里的时候,我应该放下身段,好好的哄他,求他。如果那样,兴许他能早点把东西交出来,大嫂就不会自尽了。”
宋知音:“和你没有关系。大哥没有瞒大嫂,大嫂知道韩相同意知会陆大人,帮着将事情瞒下来。肯定是出了无法对抗的变故,大嫂才会心死自尽的。”
宋知音抹了抹眼泪:“我没想到…… 我真的没想到。”
她声音哽咽:“我一直以为大哥大嫂感情很好,两个人是相互喜欢的。我一直知道大哥喜欢大嫂。真的。我知道。”
宋知音看向纪平安,眼神脆弱悲伤:“小表妹我真的知道。可是我从来没想到,我以为大哥喜欢大嫂是我能想象到的喜欢,我以为大哥是真的爱大嫂,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爱大嫂。小表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宋知音很难过,很受伤,她只想倾诉。
纪平安点头:“我知道,我懂。爱,但没想到这么爱。”
原文中宋怀章也很喜欢韩绮,薛家这件事情,她也一直以为是情感参杂利益,宋怀章对韩绮兴许有几分真心,但更多的是利益共盟,没想到,他竟然会因为韩绮之死吐血,更没想到他会内伤这么严重。
宋知音怅怅然,“难道世界上真的有情深不知这种事情吗?我第一次发现人好复杂,好难辨,人甚至会连自己都不懂,会做出自己都不能理解的事情。大哥好可怜,大嫂也好可怜。明明一切都已经解决了,只差一步,就只差一步,大嫂就可以不用死……”
纪平安目光暗淡,心内百感交集。
是啊,只差一步。
薛止复已经交出了所有的证据,也死了。
她已经通过陆大人求皇上免除花娘所有的贱籍身份。
就差一步。
只差一点点,韩绮就能活下来。
哪怕是曾经与韩绮有过几分不愉快,可是真的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天灾被卖,因为一个贱籍虚无的名头自尽,纪平安觉得心里憋闷到了极点。
就算韩绮罪大恶极,杀人放火,可以受律法伏诛,可以被同态复仇,但就因为一个不是自愿,也不是自甘堕落,无辜被背负的身份被逼死,纪平安怎么也接受不了。
就在三人沉默时,家丁走了过来:“三小姐,四小姐,表小姐,老爷请你们现在立刻去书房。”
纪平安和宋知音宋知书来到书房。
宋尚书面色铁青,一身疲惫,“说吧,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
纪平安低着头,站在最后。
宋知音张了张口,只说了一个‘我’字,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宋尚书:“事到如今,还想瞒着?”
宋知音:“父亲,我们不是想瞒,是不止从何开始说。”
宋尚书:“从头说。”
宋知音和宋知书对视一眼,思来想去,决定从过年后去薛府拜年那天说起。
这一说就是许久。
宋尚书越听越沉默,越听越心惊胆颤。
这几个丫头实在是胆子太大了!
尤其是那个纪平安!
宋尚书有心骂纪平安几句胆大妄为,但是一想到纪平安有皇上护着,又把话咽了回去,狠狠地将宋知书和宋知音训了一顿。
宋尚书:“好在韩绮现在死了,事情也算了结了,死无对证,以后也无人能追究岳儿身份。”
宋知音:“父亲,你怎么能这么说大嫂?”
宋知书也不忿道:“父亲,大嫂刚死,尸骨未寒。她是疼我们爱护我们的大嫂啊,你怎么能庆幸她死了?”
宋尚书:“好了,都闭嘴,你,还有你…… ”
宋尚书怒气冲冲地指向纪平安:“没错,还有你,你们都给我回屋面壁思过。薛家那种事情,居然敢只身跑到薛府,也不怕别人狗急跳墙,要了你们的命!还敢私自挖账本,拿鞭子打人,给龙神卫开门,拿发簪杀人威胁,那么危险的情况,你们如果死了,薛家就算伏诛有什么用?你们一个二个要气死我。”
纪平安安静地沉默着。
宋知音和宋知书张了张嘴,明显不忿,但是一辩嘴就被宋尚书瞪回去,两个人也只得认命回去面壁思过。
宋怀豫开封府有案子,一直忙到深夜才回来,一回来就听见了噩耗。
他去见过韩绮遗容后,一直在宋怀章床边坐着,做了一整夜,直到天明,宋怀章才醒了过来。
宋怀豫扶起虚弱的宋怀章:“大哥。”
宋怀章看向宋怀豫,哑着干涩的嗓子问:“她还好吗?”
宋怀豫:“大哥,大嫂已经死了。她的身后事还要你处理,你要振作。”
宋怀章自嘲一笑,眼底是深深的绝望:“振作?我做的还不够多吗?该做的事,能做的事,我都做了,能求的人我都求了。我做了那么多,我只是想保住她。”
说着,宋怀章落下泪来:“早知如此,那还不如一开始知道的时候就休了她,让她搬去山上尼姑庵清修。如果这样,哪怕我们夫妻分离,至少能保住她的命。她说祝我找到一个我爱的良配。她居然让我找一个我真心喜欢的妻子。她以为我不爱她,我怎么会不爱她…… 我不爱她,何必四处奔波求人…… 她说我不爱她…… ”
宋怀章:“我这一生自诩聪明,总觉得能洞悉时局。可是我好像一遇上她就变笨了。她生下岳儿后,我不知她有疾,和她生气。她心有不安,我不知道,还和她生气。这次之事,还是和她生气。真该死啊,怎么偏偏就要和她生气,那又不是她的错。我明明已经调整好情绪了,就应该早点搬回来。我不是个好丈夫,是我没做好,一直让她心里不安,是我没察觉她的情绪,才会让她不相信我,才会害死她…… ”
宋怀豫:“大哥,很多事情,我们身在局中,本就看不明。大嫂她也只是看不明。大嫂她、她选择这样的结局,不只是因为她心里不安,肯定还有别的原因。你要振作,你我是她的亲人。事到如今,我们最该做的是找到真相,为她报仇。”
宋怀章:“我让武康去查布庄了,我如今身体……你帮我盯着一点。”
宋怀豫:“好。”
……
第100章 情深不知 你想我了?
纪平安被宋尚书命令拘着面壁思过了十二个时辰。
幸好这天是医馆休息的日子, 并不耽误事。
又过了几日,到了韩绮出殡的日子。
韩家拍了人来慰问,韩相没出席, 其他官员来了许多。
纪平安穿着丧服, 安静地和宋知音宋知书她们站在一起迎接宾客。
韩绮出殡的那天, 是纪平安自从韩绮去世那天之后, 第一次见到出来的宋怀章。
宋怀章穿着竹青色的长袍, 瘦了许多, 衣衫显得十分宽大。
今日是个大日子,他将自己梳洗了一番,刮了胡子, 倒也没有给人萎靡的感觉。
只是远远地看着宋怀章待客,纪平安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宋怀章身上好像有什么精气神消散了。
以前的宋怀章, 总让她想到原文中描述的男主, 意气风发,指点江山, 对未来有无限畅想, 现在的宋怀章一言一行好似和过去没有什么差别, 依然温润有礼,但就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寂寥感,好似很重要精气神没了。
情深不知吗?
纪平安想起宋知音那日说的话。
宋怀章是不是真如宋知音说的那样,他知道自己爱韩绮,但没想到这么爱。
还是, 是她们作为旁观者, 轻视了宋怀章对韩绮的爱。
一直到出殡结束,纪平安疲惫地回到自己的院子,情深不知四个字死死地烙印在她的脑子里。
情深不知, 情深不知……
纪平安坐在门槛上,看着小院,桃粉落了一地。
冬春看纪平安情绪不高,也在纪平安身边坐下,“小姐,你是不是累了?”
纪平安撑着头,“不是,只是有点怀疑自己了。”
冬春:“啊?怀疑自己?”
纪平安看着脚下青石板连接处缝隙长出来的青草,有一下没一下的拔着,声音闷闷的,“我就是在想那四个字,情深不知。”
冬春:“情深不知?那是什么东西?”
纪平安:“我打个比方啊。冬春,柳公子喜欢你,你也喜欢他对不对?”
冬春害羞的嗯了一声。
纪平安:“但是,有没有可能,你比你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更喜欢更喜欢他?”
冬春:“啊?”
冬春被绕糊涂了,“喜欢就是喜欢啊,我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喜欢他,这不是好事吗?”
纪平安:“我也不知道,只是开始怀疑自己了。”
冬春:“小姐,你到底在说什么?”
纪平安低着头,继续拔草,那缝隙处的草都快被拔光了。
她对盛州不纯粹。
从一开始就是权衡利弊,再掺杂了几分真心。
盛州是猎户,去哪里都能打猎,能帮她迁户口,能带她离开汴京……
和盛州在一起特别开心。
虽然盛州脾气臭,脸色臭,说话臭,但是对她真的很好,就像上次春猎,明明说不帮她,最后上了山,一个眼神就默契地帮她糊弄冬春了。
她还定制了戒指。
有没有可能,不是权衡利弊参杂了真心,而是真心在权衡利弊中已经看不清了?
纪平安重重地拍了拍脑袋,“想不明白,不想了。”
冬春:“那我让厨房送热水过来,让小姐你泡个澡,放松放松?”
纪平安点头,待冬春离开了,纪平安将手上的杂草扔地上,狠狠踩上好几脚。
坏东西。
乱她心神就算了,现在在她疯狂想见他的时候,却不知道去哪里寻他。
坏家伙!
第二天,韩绮的丧事全部处理结束,纪平安回到了医善堂,继续工作。
李庭绘摸了摸她的脸:“怎么瞧着你兴致不高?是太累了。”
纪平安:“是被气的。”
李庭绘:“又谁惹你了?”
纪平安:“混蛋惹我了。”
说混蛋混蛋到,纪平安早上看完病号,中午吃饭的空荡,混蛋过来蹭饭了。
吃完饭,纪平安将周晟叫到一旁。
周晟盯着纪平安,目光从上往下移动,然后留在纪平安
的荷包上。
荷包鼓鼓的,应该装了不少东西。
所以,戒指在里面吗?
纪平安:“盛州。”
周晟:“有东西给我?”
纪平安:“我很生气。”
周晟薄唇抿成一线,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问道:“想让我帮你杀谁?”
纪平安一脚踹过去,“你还开玩笑?”
周晟躲开:“你怎么知道我在开玩笑?”
纪平安:“我觉得你对我不坦诚。”
周晟后退一步,做好了躲避纪平安再度踹人的准备。
难道纪平安发现了什么?
纪平安震惊地看着周晟那心虚躲避的动作,“你真的有事瞒着我?”
咳。
周晟咳嗽一声:“你先说我哪里不坦诚。”
纪平安低下头,声音隐约透露出几分委屈:“我找不到你。我昨天找不到你。”
周晟微微皱眉,似乎明白纪平安在说什么,问道:“你想我了?”
纪平安急了:“我跟你说正经的!”
周晟:“好,说正经的。我是猎户,每年打猎有固定的时间和规矩,常年游走在不同山脉之间,并没有固定住所。都是一个地方住一两个月便换地方,如果你想找我,可以去找柳星渊他住在东南锣巷三百七十二号。一般我入城的时候会暂时借助在他家。”
那是柳家最小的一个宅子,很少有人住,只留着一个洒扫的老仆。
不过后面可以让禁军收拾一下,落地生根。
纪平安:“哦,我知道了。”
周晟:“除了这个,没别的了?”
纪平安迷茫:“还有什么?”
身为猎户的盛州不应该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周晟只能道:“没什么。”
临别时,纪平安挥手告别,周晟再度意有所指地看向她的荷包。
纪平安低头,也看向自己的荷包。
荷包鼓鼓囊囊的,里面装了很多碎银子。
纪平安疑惑地看向周晟,“你最近手头紧?”
周晟白了纪平安一眼,转身就走。
纪平安摊摊手,怎么莫名其妙又生气了?
周晟刚走,冬春忽然啊了一声,“哎呀,小姐,奴婢忘记告诉你了。”
纪平安:“你忘了什么?”
冬春:“首饰店的老板说,因为前面几个定制的顾客突然取消了订单,我们上次去订做的戒指提早做好了,让我们得空去取。这两天是大少夫人的丧礼,奴婢就给忙忘了。”
纪平安:“没关系,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我们等明天去也行。”
纪平安计算着时间,按照盛州来医馆的频率,今天刚来过一次,两三天内应该是不会再来的。
两人正说这话,朱灵慧走了过来,只是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什么,心思不在。
纪平安喊了一声“朱女医”,朱灵慧这才没撞上纪平安。
朱灵慧:“奇怪,那人侧影怎么那么像……”皇上。
纪平安:“朱女医,你说什么?”
朱灵慧:“哦,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纪平安:“那你这次过来,是为了医鉴司上课的事情?”
朱灵慧淡笑着摇头,眼角的细纹露出岁月的痕迹,独有风华。
朱灵慧笑道:“本来该前几日就来找你的,后来听说了你家里的事,便没有打扰。”
纪平安:“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吗?”
朱灵慧:“我有一个病人,身份特殊,想请纪大夫帮忙诊治。”
纪平安:“是什么样的病人?”
朱灵慧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放到纪平安手里:“她托我将这个交给你,说是如果你看到了,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帮她。”
纪平安打开手绢,眼睛瞬间瞪大。
长效青霉素的空瓶!
纪平安心猛烈地跳动了一下,快冲了出来:“她现在在哪里?”
朱灵慧:“她身份比较特殊,我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但是,她在宫里。如果你要为她治病,需要冒很大的风险。”
纪平安:“没关系,我可以。”
长效青霉素啊。
这可是长效青霉素,是绝对不能在这个时代产生的。
而且上面还有英文。
目前她所知道的,拥有长效青霉素的只有一个人,真正的韩小姐。
韩小姐是魂穿,却有长效青霉素,韩小姐肯定有不为人知很厉害的东西护身。
朱灵慧:“既然你决定要去,那我就去联系她安排。你等我的消息,最迟明天,你们就能见面诊治。”
纪平安一口应下:“好。”
……
郊区地窖,空气中布满了细菌,宋怀章一踏进去便忍不住咳嗽。
盼兰双手双脚被绑,眼睛上也被黑布蒙了起来。
武康对宋怀章说道:“大少爷,这人警惕得很,一直待在韩府一步不出。直到今日大少夫人出殡,她才出府。出来后,小的带人抓她,差点被她逃走,这丫鬟不是一般人,身手不错,抓捕时,还刺了小的胳膊一刀。”
武康原是朝廷通缉的绿林人物,算得几分名声,身手也不错。
几年前,宋怀章办案,替他了了几笔杀头的案子,自此他便跟着宋怀章了。
而盼兰能伤到武康,足见武功高强。
武康搬来了一把椅子,“之后,小的将她迷晕,从她嘴里的假牙挖出了暗藏的毒药。”
宋怀章笑了:“看来是确实受过专业训练。”
宋怀章坐下,冷声问道:“初九那日,你在明记布庄和宋家大少奶奶韩绮说了什么。”
盼兰冷静地用耳朵辨别方位,“宋大少爷?”
宋怀章给了武康一个眼神,武康将盼兰脸上的黑布拆掉。
宋怀章:“说吧,把事情说清楚了,我便饶你一命。”
盼兰目光冷漠:“我在韩府,伺候过韩大小姐两年。”
宋怀章脸色淡淡,看不出多少情绪:“你在布庄对我夫人说了什么。”
盼兰:“给我解绑,我就告诉你。”
宋怀章:“一句话,解一处地方。”
盼兰:“好。”
盼兰如毒蛇盯猎物一般盯着宋怀章:“那日在布庄,我对尊夫人说,韩相不会帮她压下案子。”
宋怀章抬手,武康揭开盼兰绑在旁边铁桩上的左脚。
宋怀章:“继续。”
盼兰:“我还对尊夫人说,她帮助韩小姐逃婚,顶替了韩小姐的位置,让韩相至今骨肉分离,蒙受失女之痛,韩相十分不喜。”
武康解开盼兰的左脚。
盼兰活动了一些双脚:“现在她的身份暴露,韩家为了避免成为满京城的笑话,会将一切罪责推到宋家,问罪宋家,宋家故意调换韩小姐,弄花楼女子冒名顶替,是重罪。”
武康解开盼兰的左手。
盼兰:“我最后对尊夫人说,届时宋家将四面楚歌,宋大人的官位更保不住,宋尚书也会被贬官,她的存在就是一切的祸根,只有她死了,死无对证,宋家才能没事,她才能保住她儿子一辈子的尊荣。”
说完,盼兰拔出藏在靴子上的软刃,对着宋怀章的心脏刺了过来。
武康赶紧拔剑对峙,两人过招,招招狠辣夺人性命。
武康大喊:“宋大人!”
宋怀章握紧了拳头,牙根紧咬,用力将喉头血腥味咽下去。
武康:“宋大人,出手。”
腰间软剑拔出,宋怀章一剑刺穿盼兰心脏,长剑抽出,鲜血流了一地。
宋怀
章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盼兰压在墙上:“你该死。”
咔。
宋怀章一把捏碎盼兰的脖子,将人丢在地上,然后冷冷地命令道:“把她的尸体扔去喂狗。”
宋怀章浑身上下笼罩着肃杀之气,如死神降临,武康不敢多言,单膝跪地道:“是,小的这就去。”
地窖空气实在浑浊,宋怀章从地窖走出来后又咳了一阵子,这才缓过劲儿来。
上了马车,宋怀章对下人说道:“告诉二少爷,韩裎的卷宗不用压着,但也不用放得太高。搁正常的地方就好。”
下人:“是。”
马车前进,来到了云深巷。
云深巷的房价处于中等偏下,一般的小官吏都会住在这里。
太医院恩粮生,苏圣杰住在这里。
恩粮生在太医院处于底层,分不得多少奉银,却受最多的气,挨最多的骂。
宋怀章进屋后,感受到了几分贫寒。
苏圣杰的屋子除了床和几件衣衫,没有多少摆件。
苏圣杰冷着一张怨天尤人的脸,给宋怀章倒了一杯素茶:“有事?”
宋怀章咳嗽两声:“以前你举报太医院左院判韩裎虚增账目,攫取钱财,盗卖太医院药材牟利,没得到什么结果反而被敲打了一番。那时,韩家正盛,韩相没有退位,我让你等。”
苏圣杰:“所以呢?”
宋怀章:“现在时机到了。院使退了,位置空缺,左院判如果出事,就只剩下右院判了。这个时间点,拿着你的证据,去找右院判,他会帮你。”
苏圣杰:“好,我知道了。”
得了人家的好,哪怕是长久因为被打压不得晋升而怨天忧天的苏圣杰也知道要说几句好话。
苏圣杰:“你这病很久了?”
宋怀章:“会好的。”
苏圣杰:“我那还有几个养生的药……”
宋怀章:“不用了,我这是心病。你若是这次成了,我这病就能多好几分。”
说完,宋怀章起身告辞。
苏圣杰在宋怀章身后啐了一口唾沫,官官相护,装腔作势。
怨恨归怨恨,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苏圣杰骂完宋怀章,当即将收起来的证据整理出来,匆匆出门,去拜见右院判大人。
……
第二日,朱灵慧将马车停在了医善堂,邀请纪平安上马车。
冬春也要上来,却被朱灵慧阻止。
朱灵慧:“病人身份特殊,冬春,抱歉。”
冬春撅撅嘴,“那好吧。”
马车一路往东,然后转弯,窗帘被风掀起一条缝隙,纪平安看着周围的街景变化,越来越心惊。
纪平安:“这是进宫的路?”
朱灵慧点头,“这位贵人,住在后宫。”
纪平安:“后宫妃嫔吗?”
朱灵慧:“她不让我和你说太多,说一切因果,见面之后会和你解释。”
纪平安:“你们关系很要好?”
朱灵慧:“当年我患病,差点死掉,她给的药救了我的命。我一直欠她一个恩情。”
纪平安:“那好吧。”
他乡遇故知,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纪平安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宫门口,朱灵慧让纪平安下马车,拿出了女医官令牌,守卫放行,两个人走了进去。
走了很久,走到脚都疼了,终于到了后宫最里面的慧庭轩。
朱灵慧没有进去,守在外面:“就是这里,你进去吧。”
纪平安心中忐忑,深呼吸一口气,这才走了进去。
慧庭轩内只有两个打扫的宫女和一个搬重物的太监,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下人,看起来十分清冷。
纪平安进来,一个宫女立刻过来引路。
纪平安问道:“请问,这里住着哪位贵人?”
宫女雪玥道:“这里住的是慧贵人,许芍珺,许贵人。”
纪平安点头,跟着来到了许芍珺的卧房。
雪玥敲门:“许贵人,纪平安纪大夫来了。”
纪平安听见里面传来几声虚弱的咳嗽后,许贵人柔弱地开口:“让她进来吧。”
雪玥推开门,让纪平安单独进来。
纪平安进来后,许芍珺立刻将门关上,拉着纪平安坐下:“可憋死我了。”
许芍珺面色仍然苍白,但动作灵敏,说话有劲,不像有病的样子。
纪平安:“你没病?”
许芍珺:“我当然没病,我是为了见你才装的病。”
纪平安:“你见我干什么?”
许芍珺:“要不先对个暗号?盘尼西林?”
纪平安:“你真的和我来自一个世界?”
许芍珺:“一个世界不知道,但肯定不是这个世界。”
纪平安刚要开口再问,许芍珺出手阻止:“你先别问,先听我说。”
纪平安闭上嘴,许芍珺给自己灌了一口茶:“我来自23号地球…… ”
还有别的号的地球?
想到许芍珺让自己先别问,纪平安将问题咽了回去。
许芍珺:“身上有系统,炮灰系统,完成任务,累积积分就能实现我一个愿望,并且给予我丰厚的财富奖励。我在这个世界的任务目标是暴君周晟,系统给我的任务是攻略他,让他爱上我,引导他成为一位明君。然后我想尽办法成为了他后宫的一位妃子。”
纪平安:“这不是很顺利吗?”
许芍珺呵呵,生无可恋:“顺利吗?”
纪平安疑惑:“你不是已经进后宫了吗?一般来说系统不是会有很多攻略道具吗?”
许芍珺长叹一口气,扔了一样东西到纪平安怀里,“啊——蛇!”
蛇?
纪平安脸色大变,迅速站起来,敏捷地抓住那蛇的七寸,仔细一看,只是一条假蛇。
许芍珺继续生无可恋:“你知道你刚才对那条蛇的好感度有多少吗?”
纪平安:“这什么问题?”
许芍珺自顾自说道:“你刚才被这蛇吓了一跳,怕得要命,好感度也有三十。你知道我攻略那暴君三四年,好感度多少吗?”
纪平安:“多少?”
许芍珺伸出一根手指头。
纪平安:“十?这么低?”
许芍珺摇头:“没有十,只有一。”
纪平安:“满分十分?”
许芍珺:“你说呢?”
纪平安同情地看着许芍珺:“那确实有点惨。”
许芍珺趴在桌子上:“我都快疯了。这暴君就不是人。他的好感度常年在负三十到四之间浮动。”
纪平安想安慰许芍珺几句,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道:“好在还有个四。”
许芍珺无语地笑了一下:“对,贴身太监好感度四,贴身带刀侍卫好感度2。满朝文武,好感度普遍在负三十到零。我积分耗费了大半,也只到一,连个余光都不给我一下。”
纪平安:“…… ”难怪原文中,暴君杀人不眨眼,感情压根儿没感情啊。
许芍珺:“整个后宫就我和云贵人两个人,我俩从进宫开始就是贵人,到今天还是贵人。他一次后宫也没来过。”
纪平安:“那他选妃做什么?”
许芍珺:“可能是觉得后宫太空了,缺两个花瓶?”
纪平安:“呃……往好一点的地方想,兴许他有隐疾,又或者龙阳之癖。”
许芍珺再度长叹一口气:“我放弃了,这个任务没法做。我用了所有的积分修改了目标对象,并且这次绝对不涉及攻略。攻略个屁啊!简直有毒!老娘以后再也不要做任何攻略任务了!”
许芍珺肉眼可见地被逼疯了,精神处于崩溃边缘。
许芍珺:“纪平安,你肯定能理解我对不对?你肯定能理解我的暴躁,我的崩溃,对不对?”
纪平安点头,“理解理解,太理解了。”
这要是她实验数据三四年了,一直出不来,肉眼可见将无限期延毕,她也会发疯。
许芍珺:“但是,人在崩溃情况下冲动做出的决定往往不顾后果,顾头不顾尾。”
许芍珺握住纪平安的手:“所以,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忘了我自己一个人没法逃出皇宫,我需要积分兑换道具。但是我积分全部用来修改目标对象了。纪平安,你要帮我,帮我逃出皇宫。”
纪平安:“…… ”
两个人尴尬地沉默着。
纪平安茫然无措且无辜地指着自己:“我?你说我吗?你看我有这个能力吗?”
许芍珺:“我已经没有可相信的人,只能求你了。”
纪平安:“许贵人,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我也没办法啊。”
许芍珺:“我已经考虑好了,我还有两个道具,一个是假人,一个是障眼法,你用假人伪装成助手进宫,我换上衣服装作你的助手跟你出去,如果有人怀疑,就用障眼法迷惑他的视线。”
纪平安:“你觉得你说的这话靠谱吗?”
许芍珺:“靠谱。除了这两个道具,还有几瓶迷惑人心的喷雾。足够了。我需要你在宫外给我准备好逃跑的马车。纪平安,只要你帮我,我可以让系统和你签订条约。在我将修改后的任务完成拿到积分后,用其中的三分之二送你回原来的世界。”
第101章 八十 好感度百分之八十。
纪平安:“停——”
许芍珺停止了说话。
纪平安脑子疯狂运转:“信息量太多太杂了, 你让我先捋捋。”
许芍珺乖乖坐在椅子上,双手放膝盖上,一副你随便问的好学生模样。
纪平安经过长久的思考后, 开始一步一步问:“你是韩相的女儿, 真正的韩小姐吗?”
许芍珺点头:“穿越的对象需要和自身匹配, 没有办法选择。一开始我穿越成韩相的女儿还很高兴。韩相千金身份贵重, 以这个身份入宫, 哪怕是为了笼络重臣的心, 暴君也肯定会重视我。谁知道,唉……别人家的套路在暴君这不起作用。”
纪平安:“你和宋怀章做的交易是什么?”
许芍珺:“韩相不同意自己的女儿入宫,甚至托关系, 在选妃名单上划掉了我的名字。于是我找到宋怀章,答应帮他促成韩宋两家联姻, 而他给我这个普通的婢女一个七品县令女儿的身份, 我就是靠着这个身份入宫的。对了,江竹菡怎么样了?我看她挺喜欢那个宋怀章的, 宋怀章对她也挺有好感, 两个人应该过得不错吧?”
听到这个问题, 纪平安神色感伤:“大表嫂她……死了。”
许芍珺:“死了,为什么?”
事情很复杂,纪平安只能简单解释,许芍珺听完,忍不住唏嘘道:“当时我还以为我成全了一对有情人, 还特意用道具, 替换了几个见过我的人的记忆,将韩家大小姐的容貌更换成江竹菡的,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结局。”
纪平安:“就差一点。”
沉默片刻, 纪平安又问:“你的新任务是什么?你有把握一定能完成吗?”
许芍珺:“我已经完成了七个世界的任务,这是第八个,都怪该死的系统误导我,告诉我攻略任务十分简单。简单个屁啊!”
一说起这个,许芍珺满腹怨言,恨不得将心里的所有吐槽全部倾述出来。
她大骂系统坑爹无良垃圾许久,终于说道:“离开皇宫后,我会去漠北找於除鞬,他是漠北东部狼王的第六子,他的母亲阏氏因为嫉妒杀死了狼王的小妾,他受牵连,被狼王贬去放羊。我的任务就是作为一个贤臣,辅佐他掌握权力,杀死老狼王,重新掌控南部,并且一路西进,成为漠北最伟大的新狼王,并与大业结束长达二十年的战争,两国永修其好。”
纪平安:“听起来很难。”
许芍珺:“其实比攻略任务好做。於除鞬本身就是一个很有野心又心怀仁慈的人,他的母族一支十分不满老狼王的统治,一直在寻求机会。而漠北是一个大的族群,老狼王虽然号称狼王,但却只统领东北一小块地方,漠北其他地方均由他的兄弟们管理统治。他们不仅每年冬天与大业打仗,抢夺生存资源,自己内部也是四分五裂,自相残杀。因为混乱,所以我们有很多机会去合纵连横。这样的任务我做过两次,两次都成功了。我觉得这种实打实考验智慧能力和系统外挂的任务,比攻略叵测人心容易多了。”
纪平安:“如果任务完成,你用三分之二积分送我回家,那你呢?”
许芍珺:“我如果任务完不成,就会一直留在这个世界直到死亡,任务彻底失败,复活不了自己。但如果任务完成,虽然我会耗费大量的任务积分送你回家,但是任务成功我就能进入下一个世界。”
听完这些,纪平安再度沉默了。
许芍珺的计划太大胆,太疯狂,也太不全面了。但回家的诱惑真的太大了,让纪平安疯狂心动。
纪平安:“即便你能用尽所有的道具,我也给你准备好了逃走的马车,我们能顺利逃出皇宫,大业那么大,皇上一声命令,城防严守,你怎么出去?”
许芍珺:“这个你不用管,我有系统,自然有我的办法。”
许芍珺抓住纪平安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怎么样?要不要赌一把?”
纪平安低垂着眼睑,没说话。
许芍珺:“系统和我说了,你穿越过来一年多,在这里已经有了朋友,爱人,已经对这个世界有了感情,如果你需要足够的时间思考……”
纪平安抓紧了裙摆,双手发颤:“不需要,我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许芍珺:“不需要吗?我觉得,你还是考虑清楚比较好,一旦你和系统签订回家协议,你就能听见系统的声音。我完成的任务进度,它也会时时向你播报。在我完成任务的瞬间,它就会自动用积分打开传送门,只要你在这个世界还活着,不论你在哪里,都将会被传送回你原来的家。而一旦回去,你就回不来了,你会失去这个世界的一切,包括……你爱的人。”
许芍珺的话说得很直白了,纪平安不可能听不懂。
她爱的人吗?
纪平安眼前浮现出盛州的脸,抿紧了唇。许芍珺的声音再度在她耳边响起,一字一句叩问:“你要签订协议吗?”
纪平安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里满是决然:“要。”
纪平安:“我的父母还在家里等我,还有我的老师,同学,亲人,朋友。我所在的世界不仅仅是我所在的世界,是我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全部。即便这一年,所有人都叫我纪平安,但我记得我的名字。凌云。我叫凌云。”
许芍珺:“所以你要赌。”
纪平安:“赌。我没有办法确认你说得是真是假,也没有办法辨别你的真心。但是我只能赌。”
许芍珺点头,“是啊,你除了相信我,也没有别的回家办法了。”
许芍珺两只手分别握住纪平安的两只手,“闭上眼睛,我让系统和你签订协议。”
纪平安闭上眼睛,脑海中白光闪现,她看到了一片意识海,海面上慢慢凝结出一个圆形小核。
过了一会儿,纪平安听见一个机械的声音:“叮!宿主任务完成进度百分之零,请尽快完成任务。”
纪平安睁开眼,“这就是系统的声音?”
许芍珺点头:“以后我完成任务的进度每增加百分之十,它就会在你的脑海里,向你通报一次。任务进度达到百分百,你就可以回家了。”
说着,感受到气氛着实有些凝重,许芍珺右手闭了个八字在下巴下,“看,我没骗你吧?你相信我相信对了。”
纪平安:“谢谢。”
许芍珺:“我们要做一下逃离皇宫的计划。”
纪平安:“我也需要一点时间处理。不管从任何角度分析,我们的计划都太冒险,成功概率很低……”
许芍珺捂脸嘀咕:“不低的,有百分之八十。死暴君对你好感度八十。”
纪平安:“你说什么?”
许芍珺怕纪平安知道暴君就是盛州不帮自己了,连忙道:“没什么,你继续说。”
纪平安:“如果被抓到,拐带后妃出逃。我觉得我没有小燕子和紫薇在皇阿玛心中的分量,更没有她们俩的运气,怕是死罪难逃。甚至可能连累身边人。所以我需要一点时间,将身边的人都安顿好。”
许芍珺:“没关系,我也需要一点时间处理我这边的事情。”
纪平安:“我们约定一个联络方式,大家都准备好了之后,一起行动。”
许芍珺将系统道具假人交给纪平安:“我们都和系统签订了协议,你的协议是副协议,应用范围比较小,但在汴京城这个范围内,系统可以和你对话。我们可以通过系统联络。我以后去了漠北,距离太远,除了通报任务进度,便联络不上了。”
纪平安郑重点头:“好。”
两人商议结束,许芍珺让宫女将纪平安送出去。
后妃召见医鉴司的女医诊病是常事,她也不怕引人注意。
许芍珺站在窗边看着纪平安离去的背影,“我还以为她至少要考虑个十天半月才能答复我,没想到只片刻便想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了。”
系统:“我不明白,我们有道具自己跑就可以了,做什么一定要将纪平安拉进来?”
许芍珺翻了个白眼:“你个小智障。”
系统:“禁止辱骂系统。”
许芍珺:“我前面那些辅佐任务,逆袭任务做得好好的,不是你强烈建议我选择攻略任务,说这种任务简单容易,我至于被坑这么惨吗?”
系统不敢作声了。
许芍珺:“纪平安都能明白,即便咱们真的用道具出了皇宫,能逃得出皇城,逃得出汴京,逃得出大业吗?只有暴君放我们一马,我们才有机会真的逃走。”
系统:“纪平安可以?”
许芍珺:“毕竟好感度八十不是吗?”
许芍珺自嘲一笑:“攻略任务真让人难受啊。我一开始还以为暴君从小被父亲忽视,被母族抛弃,被宗族算计,是因为不懂爱,所以才厌恶百官,厌恶宗亲,加上头风袭扰,所以极度厌世。幸好啊,幸好还有一个纪平安。不然我得在他上面浪费多少时间啊。他疑心那么重,我连帮他治病都不敢提,若是提了,怕是当场就被斩杀了。”
系统:“人类太复杂了,我不懂。”
许芍珺目光悠长,纪平安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
许芍珺苦笑道:“咱们都忘了。暴君是从小被姐姐保护着长大的。他拥有过来自自己姐姐最完整的爱,被这样的爱好好爱过的人,又怎么会不懂爱,不懂如何爱一个人呢?他不是不懂爱,他只是除了自己姐姐和纪平安,谁都不爱罢了。所以爱这种东西啊,和努力无关,和优秀无关。茫茫人海,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爱是灵魂的共振,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唉……”
许芍珺敛去刚才夸张的表情和暴躁,笑道:“所以以后啊,别再给我推荐攻略任务了。”
系统:“知道了宿主,这次误导你,我也很愧疚,已经在反省了。”
走出慧庭轩,朱灵慧焦急问道:“如何?能治吗?”
纪平安点头:“能治,只是会比较麻烦,有一些药材比较难寻,需要时间。”
朱灵慧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纪平安:“嗯。”
说完这几句话,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宫门,马车一点点远离巍峨的宫殿,一切都在变小变小。
纪平安让朱灵慧将马车停在了半道,“我有些东西要买。”
朱灵慧:“好,那你注意安全。”
纪平安:“嗯。”
汴京是大业的首都,永远繁华热闹,永远人声鼎沸,这里的人永远忙忙碌碌。
这里永远不缺任何人。
纪平安沿着街道走。
来这里一年了,虽然医馆忙碌,但是汴京城也逛了许多地方,尤其是这条回医善堂的路,她每天从宋府去时都要走过。
头顶的阳光,微微带着热气。
鼻尖是汤饼,糖葫芦,蜜饯果子,各种各样的味道。
纪平安低着头,吸了吸憋得通红的鼻子。
怎么办?
有些难受诶。
路过首饰铺,纪平安想起戒指已经做好了,走了进去。
老板见到纪平安忙笑脸相迎:“纪大夫,你来了啊?是来取戒指吗?我这些天一直等着你呢。”
纪平安淡淡地笑着,“有些事耽搁了。不过,老板,你们这做首饰真快。”
老板讪笑:“老师傅,加上前头几个客人有事取消了订单,能不快吗?”
说完,老板亲自去后面将纪平安订做的戒指取了出来。
老板递给纪平安:“纪大夫,您看看。”
纪平安打开盒子,两个戒指,一大一小,立在中间。
金镶玉,金玉良缘。
纪平安拿起那只大的,放在阳光下照着,色泽鲜艳且纯正,是很深邃的绿色。
纪平安扬唇一笑:“真好看,做成蛋面,似乎比我选的那块玉石原石看着更绿了。”
老板心虚地低头:“是啊是啊。”
正阳绿让那突然而来的官爷换成了帝王绿,自然是要好看许多的。
纪平安从荷包内拿出银票,付了尾款,小心地将两只戒指放进怀里,离开了首饰铺。
纪平安摸着怀里的戒指,心里闷闷的。
已经答应了许芍珺,她得想想后面要怎么善后了。
协助后妃私逃,是诛满门的大罪。她不能连累医善堂,不能连累冬春。
好在医善堂只是医馆,她和李姐姐,江姨都是朋友,并没有血缘上的牵扯。
冬春的话,只是丫鬟。
只要在犯罪之前,安顿好冬春,名义上革除冬春纪家丫鬟的身份,冬春就和她没关系了。也没听说过满门抄斩,斩杀别人家丫鬟的。
还有牧叔。
这一年,她给了冬春和牧叔不少钱,两个人荷包鼓鼓,相对于普通人来说算十分富裕,牧叔是雇佣的,更简单,解除雇佣关系就好。
兴许,她可以和牧叔商量一下,以让牧叔回金陵给纪父守墓的名义,让他离开汴京。
她唯一不能彻底革除关系的,只有宋家。怕是百分百会连累宋家。
宋尚书好歹也是从一品大员,宋怀章还是原男主,他们应该有一点保命的手段吧?
纪平安不太确定。
不会到最后,被暴君满门抄斩的是宋家吧?
宋怀章她倒是不可惜,宋知书,宋老夫人,宋怀豫又没害过她,如果被牵连,纯纯无辜受难。
纪平安站在原地,陷入了极度纠结。
刚才答应许芍珺的时候没想那么多,这会儿冷静下来,发现好多人事物都处理不了。
可是,如果为了宋家安危,放弃回家,纪平安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纪平安想着想着已经走回医善堂。
她抬头看向医善堂的招牌,那是她和冬春一起定制,并且挑选的书法师傅。
自私就自私,冷血就冷血吧,就当对不起宋家了。
而且——
万一,一切顺利呢?
万一,许芍珺顺利出逃,她也顺利过关,无人发现是她在协助后妃出逃呢?
那么大家都会安全无事,不是吗?
走进医善堂,里面众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纪平安和冬春交代了一句,进诊室叫号看病。
下午,所有病人看完,纪平安将病历本整理收进抽屉中,走出来吃饭。
江厌做了许多好吃的,其中还有熏鸡和熏鸽。
江厌笑道:“纪大夫,这熏鸡和熏鸽都是用咱们上次去山上打猎猎来的猎物做的。我特意挑选了上好的果木熏,肉里沾上了果木香,别有一番风味。你快尝尝。”
纪平安:“哦。”
应了一声,纪平安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吃饭,一块肉也没夹。
李庭绘奇怪地看向冬春,仿佛在问:“平安妹妹怎么了?”
冬春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吃完饭,李庭绘回家了,两个孩子坐在院子里写作业,江厌去洗碗。
纪平安拉着冬春在柳树下排排坐。
冬春明显感觉到纪平安情绪不对,问道:“小姐,是不是朱女医带你去看的那个病人很难治?”
纪平安:“嗯,是有一些棘手。”
冬春:“没关系,我们可以多翻医术,多想办法。再不济,汴京城还有那么多大夫呢。人多力量大,大家一起想办法,总能有主意的。”
纪平安:“先不说这个了。冬春,你喜欢柳公子,是不是?”
冬春红了脸:“怎么又问奴婢这个问题?”
纪平安:“那你愿意嫁给他吗?”
按照大业的规矩,冬春如果嫁了,就是柳家的人,那既然是柳家人,纪家不管犯什么事,都追究不到冬春身上。
冬春瞪大了眼睛:“怎、怎么、突、突然说这个?”
纪平安:“你只说你愿不愿意?”
冬春急了:“小姐!奴婢还没想过啦!”
纪平安:“那你现在想想。”
冬春别扭道:“光奴婢想有什么用?而且奴婢才不要这么早嫁人。奴婢要陪着小姐,一直到小姐生了小小姐再嫁人。”
纪平安:“不行,现在想。你只管问自己愿不愿意,柳公子那边我去问。虽说他有过一任妻子,还在妻子去世没多久就说喜欢你这事,以前确实让我很鄙夷。但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确实对你很好,人品也不错,我想他妻子那事兴许有什么误会。而且他是秀才,在汴京有房,家境过得去。他以前说过,他家里人丁单薄,没有亲兄弟姐妹,父亲早逝,只有一个母亲,母亲也很少管他。你嫁过去,不会有姑嫂婆媳问题。”
冬春生气了:“小姐,你怎么了?你怎么忽然就急着把奴婢嫁出去了?你是不是不喜欢奴婢,不想要奴婢了?”
纪平安:“我喜欢你,很喜欢你。但是你们相互喜欢,这个问题早晚都要考虑的不是吗?好冬春,你就仔细想一想,问问自己愿不愿意嫁他。”
冬春哼了一声,背过身不理纪平安:“我生气了!”
纪平安哄道:“好冬春,你就想想吧,当我求求你了。”
冬春:“哼。”
见冬春虽然生气,但是脑子里已经有了成亲这个概念,已经忍不住在考虑了,纪平安又安抚了她几句,走进了厨房。
小梨儿和小石头都还小,小孩子天真烂漫,什么都不懂,距离长大还有很久很久。
江厌在医善堂学习的这一年,医术进步了很多,现在已经开始看病号了。
李姐姐和梁信初是青梅竹马,自小定下。梁信初也开有医馆,以后如果忙不过来,说不定会需要李姐姐去帮忙。
纪平安琢磨着,明儿个问问李庭绘的想法,看她是愿意和梁信初一起经营医馆,还是和江厌一起。
她打算将医善堂转赠出去,避免被牵连。
做好了决定,纪平安笑问道:“江姨,你以后会带着小梨儿和小石头一直留在汴京生活吗?”
江厌将洗好的碗放进碗柜:“如果没啥大变故,应该不会离开。汴京什么都好,留在这,小梨儿和小石头都能读书。我也没什么再嫁再生的想法。怎么了,纪大夫?怎么突然问这个。”
纪平安:“嗯,是这样的,我可能过一阵子要离开汴京,想把医馆托付给你和李姐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要。”
离开?
江厌愕然看向纪平安,“去哪儿?”
纪平安笑笑:“在汴京有点待腻了,可能会云游四海练习医术,暂时不回来了。”
江厌:“哎呀,这样啊。我听说很多大夫都会抽几年时间外出云游,提升见识和医术。纪大夫,你如果要去,我帮你守着医馆等你回来就是。”
纪平安:“嗯。”
应了一声,纪平安就不再说话了,打算问过李庭绘之后,再提出转让医馆的事情。
从厨房出来,夕阳下,小梨儿和小石头在认真写作业,大黄和小黑一狗守护着一个人。
对。
还有小梨儿和小石头。
要给她们置办一些傍身的财产,不然以后很容易被人欺负。
大黄和小黑也要订好狗粮。
还有……
纪平安看向马厩的方向。
红日怎么办?
要还给盛州吗?
按照盛州的脾气,他会生气吧?
纪平安闷闷地想,就算不按盛州的脾气,按她自己的脾气,有人把她送出去的东西又还回来,她也会生气的。
第102章 提亲 你愿意吗?
晚上, 纪平安回到宋府,进门时刚好碰见出门的宋怀章。
“纪表妹。”宋怀章出言叫住纪平安。
纪平安抿紧了唇,她现在看到宋家人很心虚。是那种做了坏事, 还没被发现, 但是心里打鼓的心虚。
纪平安看向宋怀章, 僵硬地微笑:“有事吗, 大表哥?”
宋怀章长身玉立, 身形瘦削, 他向后退一步,双手拱手,鞠躬弯腰, 向纪平安行了一个实实在在,完完整整的大礼, 这可纪平安骇住了。
纪平安:“这……是何故?”
宋怀章起身:“今日遇见了陆大人, 他被调回了开封府。陆大人说皇上通过了纪表妹提的建议,已经下令, 免除所有因为拐卖或者被父母卖出的花楼女子贱籍身份。”
纪平安:“我那个提议并不只是为了大表嫂, 受不起大表哥这一拜。”
宋怀章淡淡笑着:“不重要, 不管是‘只’为了我夫人,还是顺便。有这份心就好。怀章铭记。”
纪平安看着宋怀章目光幽深,她想了想,问道:“大表哥,我有一个很无礼的问题想请教你。”
宋怀章点头, 用眼神示意纪平安说。
纪平安:“就是……你是在大表嫂去世之前就知道自己这么爱她, 还是在她去世之后才知道自己远比自己想象中更爱她?”
看宋怀章目露哀恸,纪平安连忙道:“抱歉,这个问题实在是太无礼了。”
说完, 纪平安十分尴尬,脚趾抠地,想跑,宋怀章忽然开口道:“去世后。如果早知道,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和她怄气。”
纪平安:“还是很抱歉,问你这个问题。”
宋怀章:“没关系。”
……
夜晚,纪平安泡在热水中,感觉脑子快炸了。
她到底在想什么,问宋怀章那个问题不重要啊,她现在的处境根本就不应该考虑情深知不知的问题,她应该考虑的是善后问题。
她应该仔仔细细地想清楚后续,如果她协助许芍珺失败要怎么办,如果她们两都顺利摆脱危机,她在等着回家的那段时间要怎么和大家告别。
“所以,纪平安,你脑子清醒一点,不要想一些有的没的,想想正经事。”
纪平安将脑袋埋进水里,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泡澡泡得脑子都胀了,纪平安换好了衣服出来。
现在最要紧的是解决冬春和牧叔,现在冬春和牧叔都还是名义上的纪家人,她被问责,这两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就是不知道盛州他们明天来不来医馆。
若是不来,她就去柳星渊的住处拜访看看,询问下柳星渊对于成亲的想法。
对,就这么办。
不要想其他的,只需要想好如何善后就行。
纪平安用力拍脑袋。
“怎么了?”宋知音走了过来:“想把脑袋里的水倒出来?”
纪平安木着脸:“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宋知音无语笑了:“我打趣你一句而已,你还真的就认了?”
纪平安摊摊手,一副活人微死的状态。
纪平安:“知音表姐,有事吗?”
宋知音神色落寞悲伤,“小表妹,今晚我可以和你睡吗?”
纪平安:“怎么了?”
宋知音:“我有些难受,又不知道该和谁说。最近家里不太平,气氛也不好。”
纪平安:“外面凉,你先进来。”
宋知音:“嗯。”
等宋知音走进来,纪平安将房门关上,两个人脱了鞋袜,盖着被子,坐在床上聊天。
窗外,弯月高悬,树影婆娑。
宋知音手指玩着纪平安微润的头发,“我感觉大哥不对劲,但是问他又什么都不说。”
这种感觉纪平安也有。
宋知音:“大嫂去世后,大哥虽然表现得和以前没什么差别,但我总觉得他变了,有点萎靡,又有点疯狂的感觉。以前大哥和我们说话会推诚置腹,现在他总把心事搁心里。家里气氛很沉重。”
纪平安:“可能是太伤心了,也许过段时间就会好。”
宋知音恹恹道:“希望吧。知书和宋明礼也让我很难受。宋明礼嫌弃知书嫁过人,不是完璧之身,我本以为以知书性子的骄纵,肯定会把宋明礼骂一顿打一顿,然后和他断个干净。堂堂尚书家的千金,哪缺好夫婿。我没想到的是,知书骂了也打了,可是没过几天,又眼巴巴地回去找那个宋明礼,低声下气地求和好。
我说她,她就和
我闹。我去找娘,可是经过薛家的事情,娘怕了,她觉得自己错了,害了知书,怕自己再干涉知书的感情,又一错再错,每日焦心流泪,眼睛都快哭瞎了,却不敢说知书。大哥那样,我不敢烦他,二哥忙着公务。薛家牵扯出一大堆官员,全部被处理,朝堂上官职空缺出来了许多,宋明礼已经候补到了官位,将会留在京城,爹也没办法把他调走。”
宋知音说着,眼睛都红了,“小表妹,你说爱情真的就那么可怕吗?让好好的人一下就变了,变得陌生,变得卑微,变得不像自己。”
纪平安:“我也不知道,兴许知书表姐只是忽然上了头,等冷静下来就会想明白。”
宋知音:“看知书为了一个宋明礼放下自尊讨好的样子,我又气又恼又恨又无可奈何。他宋明礼凭什么?爱情如果是这个鬼样子,还真不如不要。若是我,绝对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这样作贱自己。”
宋知音说到激动处,心底害怕,忽然抓紧纪平安的手臂:“小表妹,你若是遇着喜欢的人了,可千万不要变得和知书一样,我们都不要。”
纪平安:“知音表姐,你冷静一点,我不会的,你也不会的。每个人都不一样,对待爱情的方式也不一样。”
纪平安和宋知音在床上躺下,宋知音今夜似乎格外难受,格外孤单,格外想倾诉。她说了宋家许多事,小时候,长大后,还有宋家的发家史。
从爷爷考中进士有了官身,但奶奶救了先皇后,宋家开始展露头脚,到宋尚书夹缝求生,左右逢源,寻求为官之道。
越听,纪平安心里越内疚。
因为她听来听去也没听到有类似于免死金牌之类的东西。
这要是她和许芍珺出逃计划失败,她被暴君抓了,宋家上下绝对死定了。
纪平安不死心,问道:“奶奶好歹救过先皇后的命,真的没有什么丹书铁券这种关键时候可以救命的东西吗?”
宋知音白了纪平安一眼:“你想什么呢?丹书铁券这种东西只是荣誉的象征。别说宋家没有,就算宋家有,君要臣死,你就是拿出十份丹书铁券都没用。”
纪平安心虚地干笑:“知音表姐,时辰晚了,我们睡吧。”
宋知音:“嗯。”
纪平安躺在床上,背对着宋知书,咬着手指,内疚如潮水,快将她溺死了。
纪平安想,要不她去找个死人配个冥婚把人籍户口迁出来吧?
但是这种钻空子的办法有用吗?
第二天一大早,纪平安就去衙门咨询了。结果很显然,没用。
纪平安怒气上涌,规矩卡这么死做什么?就让她小小地钻一下空子能怎么样?
那要不她也托人找关系去户部行贿试试?
不对,户部刚被陆庭升清理了,现在干净得很,就算户部官员有心思捞钱也没那个胆量。
纪平安咬紧了牙根,深刻明白了什么叫水至清则无鱼,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回到医馆,纪平安画了一张陆庭升的画像,拿毛笔戳戳戳戳戳。
李庭绘:“谁又惹你了?”
纪平安:“我现在讨厌清官。”
李庭绘:“不知道你又在胡说什么。”
纪平安放下毛笔和被涂成一团黑的陆庭升,笑盈盈来到李庭绘身边,挽住她的手臂:“李姐姐。”
李庭绘:“嘴这么甜,有诈。”
纪平安:“我哪有啦。”
李庭绘:“我已经了解你了。”
纪平安无奈:“真没有。我只是有件事想问问你。”
李庭绘:“你先问,答不答看我的心情。”
纪平安:“你以后和梁大夫成亲,会去他的医馆坐诊吗?”
一听这话,李庭绘叉腰道:“好啊,感情你是觉得医馆生意稳定了,不想要我了,要赶我走?”
纪平安摆出一个无辜的表情:“我没有。我是怕梁大夫把你这个鼎鼎大名的李大夫给拐跑了。”
李庭绘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纪平安:“所以你不会和他开夫妻店吗?我看别的医馆若夫妇俩都是大夫,一定会在一起开店。”
李庭绘:“他是他,我是我,怎么能相提并论?”
纪平安:“那我把医馆转到你和江姨的名下吧。”
如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池塘,李庭绘那原本打趣玩闹的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你说什么?”
李庭绘板着一张脸,仿佛纪平安不交代清楚,今天就别想从她手里活着走出医馆。
纪平安害怕地后退:“李姐姐,冷静点。”
李庭绘瞪着那双平日里温柔的眼睛:“你不要医馆了?”
纪平安努力解释:“不是不要。这不是每个大夫在发现自己医术陷入瓶颈的时候都会出去历练几年吗?我最近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医术浅薄,想多出去看看,见识见识。所以想把医馆托付给你和江姨照看。”
听到纪平安不是不要医馆,李庭绘’凶神恶煞‘的表情总算缓和了下来,“你要是想历练,放心出去历练,我们在医馆等你回来就是了。”
纪平安:“但是好几年不回来的话,万一有什么变动,地契不在你们手里不是不方便吗?李姐姐,我相信你和江姨绝对不是那种贪财的人。所以我想将医馆转到你们名下,在我不在汴京的这段时间,你们可以代为处理医馆的所有事情。”
李庭绘:“行吧,等你回来,再转回给你。”
纪平安双手比心,然后扑抱李庭绘:“李姐姐,你最善解人意了。”
李庭绘宠溺地笑着:“所以你打算外出游历多久?”
纪平安:“到时候看情况吧。”
李庭绘:“不要出去太久,我会想你的,知道吗?”
纪平安将头靠在李庭绘肩膀上:“嗯,我也会想你的。”
和李庭绘确认完,纪平安又去找了江厌,一开始江厌不同意,她觉得医馆太贵重了,不过听到李庭绘同意后,也就不反对了,两个人守着医馆,相互监督,谁也不会私吞。她和李大夫就安心地照顾医馆,等纪大夫回来就是了。
下午,看完号,纪平安乘坐马车去东南锣巷三百七十二号。
路上,纪平安从马车内出来,和牧声坐在一起。
牧声:“小姐,你出来做什么?都是灰尘。”
纪平安:“没事。我也想试试驾马车是什么感觉。”
纪平安接过牧声的手里的鞭子,努力用一种看似平常的语气问道:“对了,牧叔,你在纪家多少年了?”
牧声算了算:“七八年了吧。”
纪平安:“这么久了啊?一直没娶妻吗?”
牧声:“娶过,死了。”
纪平安:“死了?”
牧声:“我原本是个孤儿,后来给人四处干体力活,攒了点钱。正好村里大地主那有几亩地十分贫瘠,价格便宜,但没人租,于是我就给租了。农忙时候就干活,闲下来就去给人搬货,慢慢积攒个七八年也娶了个媳妇,生了儿子。后来这几亩地被我养着养着养肥了。那地主就不干了,不仅要把地收回去,还要我把前几年的租金补上。
他按肥地算租金,这十来年算下来,再利滚利,好几十两银子,我哪有那么多钱,和他争辩,他那管家就让人打我们,我儿子和我媳妇就被打死了。我去报官,官府说是我们先动手,不接受报案。我一气之下,偷了以前帮忙搬货的老板家的杀猪刀,埋伏在了路边,趁那地主老爷和管家出来的时候,一人一刀结果了他们。
然后就被抓进了府衙,要砍脑袋。是纪老爷知道了我的事,心善,花了银子,买通了官府把我救了出来。后来我就一直在纪家干活,驾马车也是在纪家跟着老师傅学的。老婆儿子都死了,年纪也大了,没那精气神,更没那心思了,就这么过吧。”
纪平安沉默了。
牧声:“没事,小姐,都过去了。纪老爷对我有大恩,你是他闺女,是小姐,就是我的主子。牧叔一辈子守着你。”
纪平安深呼吸一口气:“牧叔,是这样的,前不久我收到金陵那边的来信,说有人盗墓。爹爹的墓地差点被人挖了。我心里担心,我想请你回金陵,为爹爹守几年墓。”
牧声:“那小姐,你在汴京要出门怎么办?”
纪平安:“百善孝为先,墓地更重要。”
牧声:“小姐,你一时半会担心老爷,牧叔可以理解,也愿意听你的回金陵守墓。但是你得答应牧叔,尽快想办法守住老爷的墓地。牧叔只是个老人,没多大的本事能扛得住盗墓贼。等你找到有能力的守墓人,牧叔还回汴京给你驾车。”
纪平安用力点头:“好,牧叔,都听你的。”
牧声:“好叻。”
说着,牧声拉动缰绳,马车转弯进入东南锣巷,没一会儿到了地方,纪平安抬头一看,门上牌匾写着两个简朴的字:柳宅。
纪平安敲了敲门,门掀开一条小缝,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只露出一只眼睛,“哪位?”
纪平安:“你好,我找柳星渊柳公子。”
男人愣了愣,小心问道:“你是?”
纪平安:“我是医善堂的纪平安,和柳公子认识。很抱歉这次上门拜访,没有提前知会。劳烦您通报一声。”
男人:“通报倒是不用了,柳少爷现在不在。”
纪平安:“那多久能回来?”
男人:“这个么……”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对里面人摆手,很快大家迅速从后门离开。
男人:“纪大夫,要不您先进来等。柳少爷只是出去串门了,估摸着要不了多少时间就会回来。”
纪平安:“麻烦了。”
男人:“不麻烦不麻烦。”
男人打开大门,纪平安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请问先生如何称呼?”
男人:“先生不敢当,您叫我岱山就是。”
岱山带着纪平安走进会客厅,纪平安打量着柳宅的布置。
柳宅比不得高门大户,只有一厅一院三间卧房,家里的布置也多用陶罐,十分简朴。
院子里有一个小池塘,池塘旁边种着一颗柳树,几只翠竹,周围摆放着几盆半枯的花,除此之外,便没有别的装饰了。
岱山给躲着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去通知柳星渊。
岱山又去厨房烧水,看着厨房新置办的碗碟茶叶,岱山擦了一把冷汗,幸好及时打扫置办了个彻底,不然今朝就泄了皇上的底了。
岱山将热茶端上来,纪平安安静地坐着等柳星渊。
好在今日柳星渊不当值,来得十分快。
他穿着素衫走进来,纪平安往他身后看去,只有柳星渊,身后没有其他人。
柳星渊和纪平安打了个招呼,纪平安问道:“福伯不在吗?”
柳星渊:“呃……福如海他,有亲戚来,今天请假了。”
纪平安:“哦。”
柳星渊:“纪大夫,你这次过来是来找我表哥的吗?”
纪平安摇头:“不是。我是来找你的,柳公子。”
柳星渊端着茶杯的手一抖,热茶滴在了手指上,不找皇上找我?纪大夫,你可别害我啊。
纪平安:“柳公子,这次我也没带冬春。”
还是私下两个人见面,皇上那个醋坛子……完了,这把要死。
纪平安:“柳公子,你我相识许久,实在没有必要客套,我便开门见山了。”
柳星渊:“纪大夫请说。”
纪平安:“你说你喜欢冬春,也和冬春交换了定情信物,我想知道,你这么做,是不是以结婚为前提?”
柳星渊:“当然!不是以结婚为前提怎么能交换玉佩?我给冬春的,是我祖上传下来的玉佩,经过我娘首肯的。”
要不是皇上在那杵着,一直和纪大夫也没个说法,他早就鼓捣提亲了。
天知道,他好几次做梦梦到冬春穿嫁衣,早就迫不及待了。
纪平安:“既然你是认真的便好。”
柳星渊站立如松:“我自然是认真的,天地可鉴。”
纪平安:“柳公子,我和你说句实话。”
柳星渊:“你说。”
纪平安:“我可能过一阵子会有些麻烦,也可能会离开汴京外出游历几年提升医术,短时间内不会回汴京,所以在我不在的日子,我想请你帮我照顾冬春。”
柳星渊:“你要离开汴京?”
柳星渊炸毛了。
那皇上怎么办?
柳星渊急了,“纪大夫,可是有人找你麻烦了,谁?你说出来,我帮你教训他,你别离开汴京。真的别离开!绝对不要离开!”
柳星渊光想想都觉得脑袋疼。
这纪大夫走了,皇上和她的事黄了,那皇上肯定会生气呀。
到时候,雷霆一怒,血流成河。
他还和冬春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甜甜蜜蜜,相伴相守,皇上看着能不膈应吗?
这哪里是纪大夫要走,托他照顾冬春,这分明是看他脑袋不舒服,想让皇上摘了他的脑袋。
柳星渊:“不对,纪大夫,你要外出游历,路引办了吗?没有路引,你怎么离开汴京?”
皇上也不会让下面的人通过纪大夫的路引文书啊。
纪平安:“这你别管,你就说你答不答应。”
柳星渊:“…… ”
纪平安一个锐利的眼刀杀过来,仿佛在说’你敢不答应,那就说明你对冬春不是真心的,以后你别想再见冬春‘。
这柳星渊哪敢拒绝啊,只能认命低头:“我想…… 答应的。”
纪平安:“那请柳公子明天来医善堂,私下和冬春说明,我会帮你求冬春同意的。冬春同意后,你们便择吉日尽快完婚。彩礼嫁妆不用担心,我会为冬春备好。”
柳星渊:“…… 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皇上没成,他成了,这不诚心找死吗?
柳星渊感觉脖后梗凉飕飕的,好像有刀在拿他的脖子磨刃。
纪平安坚定地看着柳星渊,用力点头:“要的,你相信我,冬春也是喜欢你的。”
柳星渊捂脸。
他不是怀疑这个。
他欲哭无泪,完了,真的要死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