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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章台巷 直接将折子扔进了火炉里

    “是那场三王之乱, 贬得贬,死的死,最后皇位才到了陛下头上。长公主十五岁开始带陛下, 很长一段时间, 两个人在皇宫之中相依为命。”

    宋老夫人又叹了一口气:“淑妃还在时, 好歹也是妃位, 日子还算可以。淑妃刚离世, 先帝怜爱长公主和陛下, 那时,长公主要招驸马也是可以的。长公主和驸马齐景辉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两情相悦,本来先帝也乐见其成。只是长公主如果招驸马, 就必须出宫建府, 届时宫里就只剩陛下一人,长公主不愿, 先帝也就罢了。后来, 先帝年迈多病, 三王争权,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先帝就更顾不得了。长公主这一耽误就耽误到了陛下当太子,方才有了第二次成亲的机会。那时,陛下十四, 长公主已经二十六快二十七了, 汴京里二十六的姑娘,几乎人人都有孩子了。而齐景辉已经外派任旬阳知府,年近三十。得知长公主招婿, 齐景辉从旬阳千里迢迢赶来,众人这才知道,齐景辉一直未娶妻。”

    纪平安不由感叹:“长公主有情有义,驸马也是一个痴情人。”

    宋老夫人:“是啊,本朝的规定,男子若为驸马,身不可背官职。这也意味着,齐景辉如果被招为驸马,就必须卸任知府一职。齐景辉成为驸马后,卸了职位,和长公主举案齐眉,京城人人羡慕。只是,五年前,陛下外出狩猎遭遇逆党刺杀,齐景辉为救陛下,营救途中,中了埋伏,万箭穿心而死。所以陛下心里对长公主一直有愧,有怜,也就对长公主格外纵容。长公主这一生有两个遗憾,一是与驸马失守白头约,二是没有和驸马留下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纪平安:“长公主从皇上三岁开始护着皇上长大,想必在皇上心里,长公主是姐姐,也是母亲。”

    宋老夫人:“是如此。当年陛下遭遇暗杀,朝廷上下均怀疑是宗亲所为,又或者是三王之乱的残党。也因此,三年前,当礼部将诸侯宗亲超过十岁的子嗣册封的折子递上去时,陛下直接将折子扔进了火炉里。所以,如今的成平侯也好,约伯爷也罢,在五年前还未被正式册封的儿子女儿,均未被正式定为世子郡主。宗亲也为此事焦虑到今日。”

    纪平安恍然大悟:“所以周萍萍一直被所有人称为周小姐,而非郡主。”

    她当时还以为这是这本书立的私设,哪怕皇亲国戚生下的女儿也不是郡主,郡主公主,只能是皇女的称号。

    宋老夫人点点头,“所以啊,平安,你要明白,长公主越是赏识你,你越要小心。不要轻易得罪长公主,更不要做出出格的事情惹怒天威。天威难测。”

    纪平安仔细想了想,笑道:“老夫人放心,平安只是一个普通女子,长公主和平安也只是病患和大夫的关系。至于天子,那更是九五至尊,高居宫墙内,平安一个普通女子,如何能得罪得到?”

    宋老夫人脸上堆起慈爱的笑容:“也是这个理,不过万事小心总不是坏事。”

    “嗯。”纪平安点头:“平安省得。”

    说完要紧的事情,宋老夫人又问了一些纪平安的身体情况,叮嘱她不要累着自己,万事别往心里去,有事扔别人头上,别闹自己的心。

    纪平安越听越觉得和宋老夫人简直太有共同语言了,宋老夫人完全就是个不内耗的标兵啊。

    中午,宋老夫人留纪平安吃饭,她自己吃斋念佛所以都是素食,但是特意让厨房给纪平安准备了两道荤菜,就放在纪平安面前。

    吃了午膳,宋老夫人要午休,纪平安便不打扰了,又带着冬春去了一趟妙仁堂。

    照例,牧声赶马车到后面停放,避免挡路。

    纪平安和冬春刚走进去,又听见里面的木工吵起来了,这次是另外几个人,又是因为吃食被偷吃了。

    粮食对于穷人而言,本就紧张,工人每日带的吃食又都是定量的,被偷吃了就没了。木工又是力气活,没吃的,只能饿着肚子干活,这谁受得了?

    工头也恼了,叉腰站在后院骂人:“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给老子天天偷东西?谁!狗日的!别让老子逮着了!不然老子打断你的腿!”

    砰砰砰!

    也不知道砸了什么东西,反正听起来挺可怕的。

    冬春有些害怕,小声道:“小姐,咱们走吧,过一会儿再来。”

    “无妨。”纪平安皱着眉头,上次就觉得不对劲,上次争吵的两人一个指责对方偷吃肉烧饼,一个说没有。但是她看那被指责说偷吃肉烧饼的李乐很是干瘦,肚子也干扁,并不似偷吃的样子。

    而且上次工头就发过火了,这次又有人偷吃,工头也说天天偷东西,这年头人多活少,工人都指着工头接活,不敢得罪工头,如今工头发火了,任谁都会收敛一些,怎么可能顶着工头的火气天天偷东西?

    纪平安让冬春去找了邻街的烧饼铺,订了四十六个肉烧饼,让他们送过来。

    工人辛苦干活也挺累的,别因为几个烧饼搞得大家心里都不痛快,再惹出别的事端。

    工头看到送过来的烧饼,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这加上他总共才十二个人干活,四十六个烧饼呢,一人最少能分三个。

    纪小姐太大气了。

    工头踹了旁边已经馋得流口水的小工一脚,“还不说谢谢纪小姐,看你们这群馋鬼,眼睛都直了。”

    小工嘿嘿一笑,摸了摸后脑勺,拼命感谢纪平安。

    纪平安让他们将烧饼分一分,能吃就多吃几个,不够再买,若有剩的,咱再数一数放厨房留着。等下工时,让隔壁的烧饼铺再送一批过来,每人平均分一分,拿回家和家人一起吃。

    “那哪儿能吃完啊。”工头勾着身子急忙说:“这么大的烧饼,还是肉做的,寻常两三个就饱了。”

    有肉吃就是过大年啊。

    工头刚说完,看工人们已经在抢烧饼了,对着纪平安笑了笑,赶忙冲过去,一只手抢了一个,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纪平安和冬春坐在一旁休息,那送烧饼的老板周大力过来结账,冬春给了钱,周大力又送了两个肉烧饼当添头给纪平安和冬春。

    纪平安刚吃了午饭,吃不下,只拿了一个和冬春分着吃,尝个味道。

    直到烧饼入口,纪平安被噎得差点见阎王才发现这烧饼实在是不好吃。

    说是肉烧饼,其实只有一点肉渣油腥,吃不到多少肉,可能只加了一点肥肉熬的油和不值钱的内脏碎,也不是纯白面粉做得,不知道是什么面粉,又硬又干,加的那点油只能起一点点闻香的作用,起不到酥皮的作用,饼是完全用火烤干的。

    过了会儿,李庭绘背着背篓过来了,“好香啊,是烧饼?”

    冬春将另一个烧饼递给李庭绘,李庭绘大方接下,“刚好去摘牡丹回来,饿了。”

    “牡丹?”冬春打了一碗凉井水放到一旁,“摘牡丹做什么?插花吗?”

    李庭绘在吃东西,不好说话,纪平安笑盈盈地说道:“你李姐姐摘的牡丹肯定不是赏花的那种。”

    冬春:“那是哪种?”

    纪平安:“牡丹分药用和观赏。观赏的花,花苞大而美。而后者根茎更为粗壮,肉厚,粉性足。牡丹花瓣有调经活血的功能,用蜂蜜冲茶,可以败火解毒润肠,治月经不调,经行腹痛。牡丹根茎,用处就更多了,活血化淤清热解毒。发斑,惊痫,吐衄,这些都可以治。其实除了牡丹花,很多花的药用价值都很高,像旋复花,能治行水,下气,降逆止呕,虞美人可以镇咳止泻。李姑娘是大夫,每年花开时节,自然会需要采摘当季鲜花烘干保存。”

    李庭绘和对平安对视一眼,笑道:“是这样的。”

    冬春捧着脸:“那我以后也帮小姐和李姐姐采花,多多地采。”

    “好。”纪平安笑着答应。

    三人说说笑笑,不觉时日过了许多,直到工头一声笑骂:“滚,饿死鬼投胎啊!纪小姐请吃饼,也没得你们这样往死里撑的!撑不下就别撑了!纪小姐说了,下工时还会订一批让你们带回去和家人一起吃,不用急在这一会儿。”

    “嘿嘿,老张,这不是平常吃不到这些好东西吗?”

    李乐挤眉弄眼,肚子撑的圆鼓鼓的,嘴上全是饼渣,手里还拿着半个饼。

    “好了,别嬉皮笑脸了。”工头指着厨房说:“大家搭把手,把剩下的饼数一数放厨房,等下工再分。”

    “好的,老张。”

    大家一起将剩下的饼放回去,又一起数清楚,放到了厨房。

    烧饼铺离医馆很近,就两步路,送来时还是热的,那肉香挥发在空气中久久不散,现在虽然凉了,但香味还是充斥着整个屋子。

    纪平安见烧饼放到了厨房,将工头叫了过来,让张石李乐两个人轻手轻脚躲在在厨房窗户和门口。

    李庭绘问:“你怀疑是外贼?”

    纪平安点头:“试一试,总归没错。若不是外贼,今天这么一闹,以后也不敢再偷了。”

    “嗯。”李庭芳点头,坐下和纪平安一起等着。两个人也不干等着,一起坐着收拾起李庭芳背篓里的牡丹,冬春跟在一旁学,她没学过医理,但是心灵手巧,很快就知道怎么做能保持花瓣和根茎的完整了。

    冬春好奇的拿起一小节牡丹根茎放进嘴里,随即飞快吐了出来,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不好吃,苦苦的。”

    李庭绘嗔了冬春一眼:“是药哪有好吃的?”

    冬春眼珠子转了转:“鲜花饼好吃。”

    李庭绘:“你会做?”

    冬春小巧的下巴骄傲地抬高,“我做得可好吃了。”

    李庭绘:“那下次你做我吃。”

    冬春:“好啊,到时候我做一大筐。”

    纪平安:“那我也等着吃了。”

    就在这时,后院传来一声大喊:“抓到了!纪小姐,真的有贼!鬼鬼祟祟的,躲在柴堆里,闻着味就出来偷东西了!”

    张石李乐一人抓着一只手将贼押了过来。

    一路上,张石还踹了两脚,“好你个小贼,你什么不偷,偷肉饼,你知道吃顿肉多难吗?”

    那贼人单薄,瘦小,从上到下罩着一件黑袍,不管被怎么对待,都闷不吭声地忍着。

    纪平安一眼注意到对方脚上的绣花鞋,立刻让张石和李乐松几分力道。

    纪平安问道:“你是女子?”

    对方哆哆嗦嗦地低着头。

    纪平安又问:“你别怕,我们都不是坏人。你是不是遇到困难了,所以躲在这里?”

    对方身子僵硬片刻,点了点头。

    黑罩袍下,女人声音虚弱沙哑,“小姐,我真的是没办法了才会偷东西,你们原谅我,让我走吧。”

    “没办法?”张石不乐意了,“你都偷十几天了,你没办法十几天?我的饼可是我家娘子亲手做的,是肉饼,她自己都舍不得吃留给我干活吃,你给吃了,你还装可怜?”

    张石说着,一把撤下女人的罩袍:“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什么鬼东……啊——鬼啊!”

    张石瞬间吓瘫了。

    罩袍下,女人下半张脸开始,脖子,手臂,全是破裂的脓包,红色的疹子,狰狞可怖到了极致。

    纪平安和李庭绘也惊大了眼睛,两个人不约而同看向彼此。

    花柳病?

    趁着所有人惊惧未来得及反应时,女人拉起罩袍挡住自己露出来的皮肤,朝着大门冲了过去。

    不行!不能让她走!

    纪平安和李庭绘下意识地追了过去。

    冬春见纪平安追了过去,撒开腿也跟了上去。

    女人跌跌撞撞,亡命天涯一般狂奔,没一会儿就蹿到了大街上。

    街上行人,小贩,孩童无数。

    汴京的热闹在这一刻成了拦路虎。

    “姑娘,我们不是坏人,是大夫!”李庭绘在身后喊,“你有什么难处,和我们说,我们会帮你的。”

    女人只抓着罩袍挡着脸,死命奔跑,完全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姑娘,我是回春堂李大夫的孙女!”李庭绘再度大喊。

    女人听到回春堂三个字,忽然回头,也就是这一回头,没有留意,正好与转弯的马车相撞。

    砰地一声。

    女人倒在递上,呕出一口血来。

    “妈的,哪来的疯女人?”马车车夫一甩鞭子,打在女人的身上。

    “抱歉。”纪平安和李庭绘追上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她是病人,受到了惊吓,没有注意到贵人的马车,请贵人原谅。”

    “你说原谅就原谅,你把我当什么了?”

    马车车帘掀开,周萍萍恼恨地瞪着纪平安,就是这个可恶的女人,害她在牢里待了好久,又病又吃不好,生生瘦了了十多斤,现如今连衣服都撑不起了。

    纪平安看到周萍萍也是一惊,没想到运气这么背。

    李庭绘和冬春立马跪在地上。

    纪平安回过神也立刻行礼。

    经过一个多月的阴暗潮湿逼仄的牢房的折磨,周萍萍整颗心都仿佛被硫酸泡过似的,千疮百孔,当即指着纪平安道:“你一个商女,见到本小姐还不立刻行礼。”

    说着,周萍萍又指着地上躺着被黑色罩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说道:“还有这个刁民,冲撞本小姐的马车。你们一个二个,是不是都以为本小姐落了难了,就能任由你们欺凌?”

    冤家路窄,周萍萍就是要借题发挥,纪平安也没办法,只能说道:“小女礼仪有缺,冲撞了周小姐,小女甘愿受罚。只是这位病人,情况特殊,实是突然发病,请周小姐宽松一二,容李姑娘将她先行带回治疗。”

    冬春忙跪着道:“周小姐,小姐初来汴京,对汴京的规矩不熟,奴婢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唔唔……”

    纪平安一把捂住冬春的嘴。

    没用的。

    就和当初长公主之事一样,周萍萍心里憋着气,把她当成了罪魁祸首,要撒出来。冬春跑出来,也不过是让周萍萍多记恨上一个人,一起罚罢了。

    何必呢?

    “好,既然是你自己说礼仪有缺,那就怪不得我了。”

    周萍萍从马车上下来,一步一步走到纪平安面前,因为短时间内大量掉肉,周萍萍那圆润小巧的下巴此刻瘦削尖锐。

    她恶狠狠地盯着纪平安,就像一条恶极的毒蛇盯住了自己的猎物。

    “看在你借住在宋家的份上,本小姐亲自罚你。”

    周萍萍看着纪平安那张漂亮的小脸就生气,凭什么同样都是坐牢,纪平安能舒舒服服活蹦乱跳地出来,她就日吹风晚受冻,吃糠咽菜。

    她这辈子没吃过这种苦。

    周萍萍抬起手,看准了纪平安那张让人又恼又恨的脸。

    纪平安目光穿过拥挤的人群,看到一双熟悉的绣花鞋,努力憋气,憋红了脸,身子往右一侧,倒了下去。

    “小姐!”冬春慌了,脸瞬间煞白,扑到纪平安身上,“小姐,你别吓奴婢啊,小姐,小姐……”

    李庭绘也忍不住了,厉声质问:“周小姐,我们虽然是平头老百姓,无权无势,但也没你这么欺负人的。都说了是病人冲撞,又没伤到你什么,反而是撞你的人吐了血被撞晕了,你干什么咄咄逼人,非要把人逼死?”

    周萍萍的手还举在半空中没落下来,她瞪大了眼睛,纤长的睫毛如蝴蝶翅膀一般扇动,“你胡说什么?我这巴掌都还没落下来!”

    “纪姑娘身体不好,本就时日无多,你却非要逮着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借题发挥!”李庭绘真的忍不了这些贵族了,个顶个的都不把他们这些普通人的命当命。

    李庭绘对冬春说道:“起来,我们扶纪姑娘去回春堂。”

    “你胡说八道什么?”周萍萍这下更气了,她什么都没做,平白被责备一大通,那她还不如做点什么。

    她扭过去,抢过车夫手里的鞭子,拦在李庭绘和冬春面前,高高扬起鞭子。

    鞭子落下,宋知音一把接住。

    宋知书的丫鬟碧绿也推开人群,让宋知书走了进来。

    宋知音垂眸,目光落在地上,一动不能动的纪平安身上,登时怒火中烧,“周小姐好生大的脾气,前面陷害我们宋家对长公主不敬,今儿个就在大街上,大庭广众之下,打我们宋家的表小姐,真当我们宋家是人人可欺凌的吗?”

    宋知书也怒了,她指着周萍萍:“周萍萍,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看我这么不顺眼?又是拿我的簪子做文章,又是调换送给长公主的礼物,我到底怎么你了?就算我惹了你,你针对我就好,干什么针对小表妹?她身体又不好,平日里稍微不留神吹点风都要卧床好几天!你用得着这么折腾人吗?”

    “我……你……你们……”周萍萍真的是,气到无语,又解释不通。

    明明是她纪平安自己身体不中用,一吓就晕了,结果一个二个的,全都怪罪到她头上了?

    这天下还有道理可言吗?

    周萍萍捏紧了手里的鞭子,“好,好啊,都是我的错,是我今天偏要无理取闹教训她好了吧?”

    周萍萍作势要抽出被宋知音抓着的鞭子,宋知音一把夺过来,扔在了地上,“李姑娘,冬春,带小表妹和那位病人去医馆。”

    “是,多谢宋小姐。”

    李庭绘和冬春一人扶一个,飞速离开。

    “宋知音!”周萍萍眼睛都气红了,“你们,你们宋家好会欺负人。”

    宋知音冷声道:“难道不是你成平侯府仗势欺人吗?”

    “我仗势欺人?”周萍萍胸脯剧烈地起伏,“她纪平安就是个骗子,而你们,你们宋家女人没一个好东西。你宋知音,自高自傲,目中无人。还有你……”

    周萍萍指着宋知书:“你宋知书,长得一脸狐媚相,整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专挑男人勾引!”

    宋知音赫然看向宋知书。

    面对宋知音那怀疑的目光,宋知书立马摇头,“不是,三姐,你相信我,我没有。我每日里循规蹈矩,你是亲眼看见的啊。”

    “你敢说没有?”周萍萍觉得自己委屈坏了,先是被宋知书抢了未婚夫,她只是想出口恶气,结果被宋家人送进了监狱,现在又被冤枉打了纪平安。

    周萍萍泪眼汪汪,好不可怜,却又强撑着自己贵女的派头,梗着脖子质问宋知书:“薛止复,你敢说你不认识,你没有勾引他?”

    “我没有!”女子名节事关重大,宋知书不敢迟疑,立刻反驳:“我不认识他……”

    周萍萍:“你没有私底下勾引,他怎么会和你在六书斋见过一面后就去了成平侯府退婚!分明是你下贱……”

    啪!

    宋知音一巴掌狠狠地抽在周萍萍脸上。

    周萍萍惊呆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你敢打我?你算什么东西?你居然敢打我?”

    “打你又如何?”宋知音也是气急了,纤细的身体微微发抖,她向左一步,挡在宋知书面前,“说话如此低劣粗俗,这就是你成平侯府的教养吗?我宋家女儿长得好,学识好,涵养好,男子见了心生爱慕,那是男子的事,与我妹妹有什么关系?你不分是非,不问缘由,凭借恶意猜测,平白在这里口出秽语,污人清誉,我打你难道不应该吗?”

    “你——”

    周萍萍抬手就要还手,宋知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又一巴掌抽了过去,“上一巴掌打你污蔑宋家,这一巴掌打你上次香囊构陷宋家。”

    说完,宋知音一把甩开周萍萍,拉着宋知书离开,徒留周萍萍一人在原地发疯。

    宋知书眼眶红红的,小声抽泣,“我真的没有,什么六书斋相遇我不知道。我平常闲来无事,喜欢看些闲书,所以才会去六书斋买些话本解闷,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薛止复。三姐,还好你相信我。”

    宋知书看着宋知音的眼神带着浓浓地感激,宋知音松开宋知书的手,“我不是相信你,我是要维护宋家的清誉。你以为周萍萍今天闹一场,把你勾搭外男的名声坐实了,只会影响你一个人吗?它影响的是整个宋家的声誉,也会影响未来二哥和我的婚事。”

    “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反正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不劳你相信!”

    宋知书一跺脚,抛开了。

    回到家,宋知书就开始哭,对着侧室萧曼一通抱怨。

    萧曼一听,放下了手里的绣品,“我以前就和你说过了,你要循规蹈矩不要出去惹事。”

    宋知书怔住了,“娘,你也不信我?”

    萧曼:“我不是不信你,我是说,你要端正自己的行为,你要是不去看那些闲书又怎么会惹上外男,又怎么会阴差阳错得罪周萍萍呢?”

    “娘!”宋知书气坏了,“我是你女儿,你不护着我,还责备我?”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萧曼拿出绣帕,温柔地擦拭着宋知书的眼泪,“瞧你,脸都哭花了,像什么样子。”

    “我也不想哭,可是我真的委屈。”宋知书抽泣着。

    萧曼抚摸着宋知书的脸,“好了,眼泪擦干净了,事情都过去了。一会儿,娘挑点东西,你去成平侯府向周小姐道歉,说你姐姐是为了维护你才会动手,让她有气朝你法,别怪罪你姐姐。”

    宋知书惊呆了,“娘,我还是你女儿吗?你不维护我,还让我去给周萍萍那个黑心肝的女人赔罪?”

    “那能怎么办呢?”萧曼幽怨地长叹一口气,“你姐姐打了周萍萍,周萍萍是成平侯的掌上明珠,总不能把你姐姐推出去吧?且不说你姐姐是你的嫡姐,你本身就应该帮她顶罪,单说这事,她是为了护着你才打了周萍萍,这事本身就是你的错。”

    “我又没求着她帮我!”

    宋知书一把将萧曼推开,“你不是我娘,我没有你这样偏心外人的娘!”

    说着,宋知书跑回了自己屋子,将门关起来谁也不见。

    ……

    医馆内。

    冬春将纪平安扶到了床上,李庭绘将昏迷的女人也送到了床上。

    李庭绘来时,冬春假意让纪平安吃下了药丸,纪平安幽幽转醒,“衣服这些换了吗?消毒了吗?还有街上吐的血都要处理。”

    花柳病就是古代的性病,主要通过性传播,但是也可以通过血液和母婴传播。

    虽然概率低,但还是别害了别人为好。

    李庭绘道:“我的衣服换了,街上的血,回来的路上,我让人通知了我师兄他们去处理。看时间,应该已经处理完了。”

    “那就好。”纪平安松了一口气,“我们也换衣服,消毒。”

    换完衣服,将衣服消毒后,纪平安和冬春买了一些粗麻布作为医护服,李庭绘按照那女子的症状开了方子,煎了药又回来小心扶着女子喝下。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女子这才睁开眼。

    陌生的环境让女子十分的害怕,她如惊弓之鸟一般抓住自己身上的罩袍缩到了角落,“不要杀我……求求你们……不要杀我……”

    “你放心,我们不会害你。”纪平安说完,见女子抖如筛糠,又补充道:“你仔细想想,如果我们要杀你,就不会救你,不是吗?”

    女子看了看李庭绘手里的药,仍然害怕的缩着身子,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

    纪平安听见女子说了什么,但是可能因为她太害怕了,女子声音太小,她根本听不清。

    纪平安温声道:“你声音大一点,慢慢说。”

    过了一会儿,女子鼓起了勇气,“你们是谁?”

    纪平安和李庭绘对视一眼,默契道:“我们是大夫。你在这里也住了一阵子了,既然偷过烧饼,肯定出来过,也听到过工人们说话,那就应该知道这里以前是医馆,修整重开后也会是医馆。我叫纪平安,这位是李庭绘,李姑娘,我们未来会是这里的大夫。”

    女子抓着罩袍的手松开了一点,露出一双惊红的双眸。

    其实女人很漂亮,一双眼睛更如银花,只是脸上的流脓的疮毁了一切。

    纪平安又问:“我们介绍自己,那你呢?你是谁?为什么会躲在这里?”

    “我……”女子声音干涩,如皮带从沙地上磨过,“我叫于两楹,别人都叫我楹楹。”

    说完名字,女子就不说话了。

    李庭绘叹了一口气,无奈问道:“你是不是章台巷的花娘?”

    花巷两个字一出,原本安静下来的女人又开始发起抖来。

    纪平安问道:“章台巷的花娘是什么?”

    李庭芳面颊微微泛红,声音也不自觉细了下来,“就是达官贵人花钱买女子取乐的地方。”

    纪平安赫然一惊:“妓院?”

    李庭芳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脸更红了,“你、纪、纪姑娘,你说话怎生得如此直白?”

    纪平安尴尬地低下头,假装少女害羞。

    如果是妓院的逃走的妓女,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妓院那种地方,鱼龙混杂,老鸨指着门下的姑娘赚钱,压根儿不会在乎这些姑娘的身体健康,也难怪于两楹会惹上这种病,又会这么害怕。

    她以前看过一些杂文,上面写了许多妓女的采访,很多女子下面都有许多病。这些女子一旦生病不仅得不到救治,还会被逼迫继续接客,若是得了花柳病之类的,达官贵人会用水银为自己治疗,而水银昂贵,妓女用不起,只能用烧红的烙铁将那些脓包,红疹,伤疤烫掉,然后余下的就看命。

    等等。

    脓包,红疹,瘙痒……

    达官贵人取乐的地方。

    宋知书也说过,成平侯爱流连烟花柳巷。

    花柳病最大的传播途径是性传播。

    难道……成平侯和陈落雁……

    于两楹忽然疯狂地跪在床上,向纪平安和李庭绘磕头,“小姐,求你们,求求你们了,不要将我交出去,我保证,我只待几天,就几天,我见完我想见的人一面立刻就自己回去。”

    砰砰砰。

    于两楹头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床上,砸出了血。

    李庭绘:“你要见谁?”

    于两楹哭着说:“我儿子,我只是想见他最后一面,就一面。我的病没法治,也不会有大夫愿意治我们这种人,我千辛万苦逃出来,我只是想见小宝最后一面,我在这里等了好久好久,就是见不到。二位小姐,我说的都是实话,真的,只要见完小宝最后一面,我立刻就回春花楼自首。”

    纪平安和李庭绘沉默了。

    纪平安看的那些建国初期活下来的妓女回忆录中说过,一般在来月事后就会灌绝育药,当然药不是百分百的,肯定还会有人怀孕,但是怀孕后,打手会直接把孩子打掉。可想而知在怀孕后要想平安生下来有多难。

    纪平安刚要张口,李庭绘对于两楹说道:“我们需要商量一下。”

    李庭绘将纪平安拉到门外,“纪姑娘,你想治吗?”

    “其实她的病能治……”纪平安话没说完,李庭绘惊问:“花柳病能治?”

    “也不能说能治。”纪平安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解释。

    如果换了现代,用长效青霉素有很大的概率能痊愈。

    但是这个时代,她去哪里找青霉素,更何况长效青霉素?

    是,是有一些文学创作中是可以手工制作青霉素的,但是不一样啊。她曾经看过一部电视剧,用米浆做培养基,但这种方法做出来的青霉素每毫升发酵液青霉素含量很低,远远达不到合格标准,最高也就到4牛津单位,米浆基培养液也不超过25,玉米浆……这个年代,她去哪里找玉米?而长效青霉素一支需要120万单位。

    青霉素提炼需要24℃的恒温,她们现在是在晚春,虽然快入夏了,也远远没到24℃。

    还有杂质的问题,没有分析仪器,怎么确保出来的青霉素溶液没有杂质?

    而且那部叫《名医》的电视剧穿越的时代已经算近代的,已经有了一定的科技水平,男主是身穿,还带了注射器等设备。

    甚至一般小说都会给主角开挂开系统,用以确保青霉素提取的完善。

    她什么都没有啊,她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制作注射器。

    注射器的其他部位还好说,不求百分百,但求能用,针头怎么办?

    李庭绘不知道纪平安的纠结,又问了一遍:“那你要试试给她治疗吗?”

    纪平安:“怎么了?为什么一直问?”

    李庭绘:“一般大夫不会给章台巷的人治病。能去章台巷看病的大夫都是不入流的大夫。”

    毕竟大夫也要名声,谁也不愿意沾染章台巷,只有一些不入流的黑医才会接章台巷的单子,而且妓女不算人,章台巷那边的花楼给出的诊金也十分低廉,很多黑医都不愿意去。

    李庭绘又问:“那……纪姑娘,你还要试试吗?”

    纪平安心里全在想青霉素的事情,并没仔细听李庭绘说了什么,心不在焉道:“试试吧,总要试试的,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死在自己面前吧。”

    李庭绘咬了咬唇,手死死地抓着长裙,花柳病,还是章台巷的女子,要是消息泄漏出来,她和纪姑娘两个未出阁的姑娘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哎呀!纪姑娘都不怕,她到底在怕什么!拼了,死就死吧!

    院门口,工头频频从那里走过,见纪平安和李庭绘没聊天了,各自沉默地站着,喊了一声“纪小姐”,把纪平安从沉思中喊醒了。

    “怎么了?”纪平安走过来。

    第30章 青霉素 用尽全力打三掌

    工头挠挠脑袋, 嘿嘿一笑,“那个,不是我非要来问, 是工人们, 就是、今天晌午的时候纪姑娘不是说, 下工后, 要再订一批烧饼, 让工人带回去吃吗?厨房里留下的也不多, 都不够一人一个,这马上要到下工的时间了,所以, 我们这些大老粗想问问,要不要现在就定, 要是纪小姐觉得麻烦, 就算了,没事没事。咱收了工钱也不能太贪心啊。”

    “订烧饼而已, 哪里会麻烦?大家都辛苦这么久了, 也该吃点好的。”纪平安说着, 让人把候命的冬春叫了过来,远远地吩咐她去隔壁烧饼铺让老板做烧饼,一人六个,带回家和家人一起吃。

    “是,小姐。”冬春行了个礼, 拎着裙子一路小跑到隔壁烧饼铺下订单。

    她是穷人家出身, 运气好被卖进纪家,又被选在小姐身边才过上了好日子,最知道穷家的辛苦了, 所以纪平安出钱,她也乐得出力。

    一听这话,工头也乐得牙都收不住了,一旁躲着偷听的工人们也欢呼起来。

    而烧饼铺一天之内接两个大订单,也是高兴坏了,卯足了劲儿地擀面。

    见大家这么高兴,纪平安沉甸甸的心也稍微安宁了一些,她让李庭芳准备了一碗温水,自己拿了两个烧饼走进于两楹的房间。

    纪平安将烧饼掰成小瓣放到温水里泡软,端给于两楹:“烧饼太硬了,噎的慌,泡软了吃,对你身体好。”

    于两楹看着面前泡软了的烧饼,眼泪一滴一滴往下坠,如天上的星星一般。

    “谢谢,谢谢。”于两楹抱着碗,连筷子都没拿,用手将泡软的烧饼糊往嘴里塞。

    纪平安:“我们会试着帮你治病,但是就如你所知的那样,花柳病很难治,我们也没有太大的把握。”

    于两楹哽咽道:“我知道,我没有想过能活下去。”

    纪平安:“对了,你所说的儿子是谁?他在哪里?要我们帮你把他带过来吗?”

    “不!不要!”于两楹一边流泪一边摇头,“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娘是一个低贱的花楼女子。他现在很好,活得很幸福,我不能打扰他。我没有想过和他相认,我只盼着,他从这里路过,我再远远地见他一面。”

    李庭芳:“那……他会从这里路过吗?”

    “会的。”于两楹死死地抓着手里的碗,因为用力,手上的脓疮都挤了出来:“当年大夫说我身子弱,打不了孩子,我在姐妹们的帮助下,一直假装自己已经打掉了孩子,直到后来瞒不住,花楼的姐妹们帮我逃跑,躲了起来,后来孩子生下来,送了人家,我才被重新抓回去。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我不知道我的孩子在哪里,是不是还活着……直到前不久,花楼的人发现我生了病,要杀了我,我拼死逃跑,就是躲在这条巷子里的时候,又看到了他。”

    纪平安:“你怎么确定他是你儿子?”

    于两楹:“我儿子有胎记!他的后腰上有一个红色的月牙胎记!”

    纪平安点点头。

    这么说,于两楹也只是偶然遇见,然后期待命运怜悯,让她得以见最后一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儿子如今是谁,身份几何。

    也难怪,她在医馆躲了这么久,还没有离开。

    纪平安想了想,又问:“你们花楼是只有你一个病人吗?”

    花楼做的是皮肉生意,姑娘们没有选择权,说不定那个害于两楹染上病的男人也和别的姑娘发生过关系,然后姑娘又接了别的男人,然后一直这么不断重复下去。

    而且如果成平侯也是得的同样的病……

    纪平安不敢想成平侯去过多少花楼,睡过多少女人。

    于两楹抿了抿唇,将已经舔干净的碗放下,“我当日逃跑是因为……”

    李庭绘:“因为什么?”

    于两楹张了张嘴。

    纪平安:“你别怕,我们既然已经答应了你,就不会出尔反尔。”

    于两楹:“我……是因为……我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我今年都三十五了,客人们嫌我老了,在花楼也只能接一些低等的客人,后来生了病,就被赶去了黑屋子。那里专门关我们这些生病的女人,活下来就出去,活不下来就埋了。那天,我偷听到他们聊天,好像是一个很大官的贵人忽然发了好大的脾气。那位贵人常来花楼,几乎每个花楼都有养着的姑娘,结果染上了病,于是抓了好几家花楼的主事,花楼也开始自查,发现生了同样病的姑娘全部处死,火化。然后我们黑屋子里的人就越来越少。因为我都是接一些低等的客人,所以没人将我和那个贵人联系起来,我便一直躲到了最后,然后才趁他们不注意逃跑。”

    纪平安:“你一个人很难逃走,花楼里有人帮你,对不对?”

    于两楹迟疑了,她不想暴露花楼里的姐妹,这些姐妹自己都过不好。

    当年,她怀孕逃走,这些姐妹帮她已经挨过一顿打了,甚至孩子抱养出去时,花楼的姐妹还将自己的私房钱贡献了出来,帮她找靠谱的人家,将孩子托付给养父母。

    要知道,妓女是没资格拥有自己的财产的,客人的打赏都是花楼的资产。一旦被发现姑娘私藏客人打赏,小腿都会被鞭子抽烂,这些钱全是血汗钱,可是为了让养父母好好养小宝,她们还是一点点地将送养费凑了出来。

    知晓于两楹的顾虑,纪平安也不问了,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和李庭绘离开了。

    出来后,李庭绘擦了擦眼泪,“你说,那些得了病的女子是不是全都死了?”

    纪平安不想把事情想得那么绝望,只能说:“可以托人打听打听。”

    纪平安和李庭绘脱下身上的外套,又消毒洗了手,李庭绘这才离开,纪平安也来到前厅。

    这时,烧饼铺的老板已经送来了烧饼,工头正带着工人们分。

    张石拿了六个烧饼,满满当当地抱在怀里,那烧饼刚出炉还热着,他也不怕烫,光是闻着烧饼的香味心里都是美的。

    “纪小姐。”张石笑嘻嘻地说:“刚才有人来捣乱,我们怕打扰你和李小姐,都给赶出去了。”

    纪平安愣了愣:“啊?有人捣乱?”

    “可不嘛。”冬春哼了一声,手叉在腰上:“小姐,你不知道,刚才来了好大一伙穷凶极恶的家伙,个个手里都拿着棍子,还说自己是什么春花楼的,让我们把人交出来。交她个大头鬼啊,那打头的人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咱们怎么可能跟那种人有关系。大家伙一拥而上就把人给打了出去。哼哼,这些人肯定是看我们医馆快开业了,眼红过来讹钱的。”

    听明白了的纪平安:“……”

    “对啊,还问我们见没见过一个生疮流脓的女人,说什么他们得到消息,那女人就在我们这里,还说要搜,咱们这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他搜?”张石也愤愤不平。

    纪平安又默了片刻,问:“你们真不知道?”

    “嘿嘿。”张石挠挠头,“知不知道不重要。咱是有良心的人。”

    他对着怀里的烧饼努了努嘴,“咱大老粗,啥也不懂,主家对咱们好,咱们当然护着主家。”

    纪平安看向冬春:“那你呢?”

    冬春哼了一声:“我是小姐的人,咱们纪家在金陵好歹也是大户人家,跟那种流氓地痞混混没什么好说的。”

    纪平安噗嗤一声笑了,伸出手指点了点冬春的眉心,“你呀,我差点真被你糊弄了,还以为你当真不知道呢。”

    冬春得意地昂着头。

    ……

    成平侯府,周萍萍被宋知音打了两巴掌,回到家就开始哭。

    本身成平侯对周萍萍入狱的事情就耿耿于怀,迁怒宋家,记恨纪平安,这会儿自己宝贝女儿居然当街被宋知音打了。

    简直是岂有此理。

    成平侯当下暴怒,他惹不起长公主还惹不起一个宋家吗?

    成平侯立刻进宫求见皇上,要讨一个公道。

    延和殿。

    周晟手中朱批御笔停了下来,他慢慢掀起眼皮,轻描淡写地看了成平侯一眼,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轻哧:“成平侯的意思是朕闲得没事干,还得管谁家女儿争风吃醋打了谁家女儿的事?”

    成平侯陡然心惊肉跳,忙跪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周晟声音不疾不徐,却压迫感十足。

    “臣……”成平侯擦了擦额上的汗,“臣的意思是,宋尚书纵女当街行凶,藐视宗亲……这……这是对皇家的不敬。”

    “然后呢?”周晟放下手中的笔,好笑地看着成平侯,“你想让朕怎么给你主持公道?下道圣旨让你女儿打回去吗?”

    成平侯登时汗如雨下,“臣不敢。”

    “朕看你敢得很。”

    周晟威严的目光如泰山倾轧下来,让成平侯栗栗危惧。

    一群只知道党同伐异的废物。

    周晟在心里骂了一句,直接让成平侯滚蛋。

    成平侯这才如释重负地滚了出去。

    周晟端起桌上的茶杯,灌了好几口,“这群老家伙又开始闲下来了。”

    首领太监汪福见茶杯见底,知晓皇上的头风又犯了,立刻又换上了一杯新茶。

    皇上好面子,每回头风难忍都不愿意见大臣,偏成平侯这个时候触皇上霉头。

    好在这茶是太医院特调,对皇上的头风有缓解作用。

    周晟又喝了几口,问道:“长公主最近怎么样了?”

    汪福勾着身子,“回陛下,长公主怪病好了,这些天一直安好。昨日还让人送来了一只香囊,说是有安神的作用,奴才已经让太医院检查过了,没有问题。幸好这次给长公主治病的那位纪平安纪姑娘发现铅霜有毒,不然太医院现在还用铅霜做安神汤。”

    周晟揉着头,“纪平安?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汪福想了想,笑道:“上次户部郎中空缺一事,陛下问责宋尚书,下朝后让人查了那件离奇的假死案。假死案中当众用冰水救人一命的姑娘好似就叫这个名字。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同名同姓。”

    周晟摆摆手,这个不重要,他也并不在乎。

    头风一疼,周晟就想杀人,他眼底渐渐浮起不耐烦的杀意,“成平侯不是让朕给他那个宝贝女儿主持公道吗?”

    一听这话,汪福就知道坏了,身子弯得更低了,“是。”

    周晟:“传朕的旨意,成平侯之女周萍萍遭人当街掌掴,心有怨气,朕赐她木人一座,令她早中晚每日三次,用全身力气掌掴木人三掌,直到一月后,怨气发泄够了再停。”

    汪福心里咯噔一下。

    皇上这哪里是只记恨成平侯的胡闹啊,分明还是在为长公主出气。

    这成平侯的女儿,竟敢拿长公主当刀使,简直是胆大包天。

    汪福:“是,奴才这就带人去宣旨。”

    天黑之前,圣旨就传到了成平侯府。

    周萍萍跪在地上听完圣旨,天都塌了,成平侯和陈落雁也如遭雷劈。

    皇上这圣旨哪里是只惩戒了周萍萍一人,这是满京城地告诉,皇上不喜欢成平侯府啊。

    第二天负责监督的小太监安顺天没亮就到了。

    周萍萍站在那比她还高一个头的木人面前,脸一阵青一阵白。

    安顺声音尖锐,死毫不留情:“请周小姐打这木人三掌。”

    啪。

    周萍萍一巴掌打过去,手掌发热。

    安顺:“请周小姐用尽全力打木人三掌,这一掌太轻不符合圣旨的要求,不算。”

    “你凭什么说不算?”周萍萍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你知道用尽全力打三掌多疼吗?”

    安顺就如同木头人似的重复:“请周小姐谨遵圣旨,用尽全力打木人三掌。”

    周萍萍:“你就不能睁只眼闭只眼吗?”

    安顺:“对圣旨阳奉阴违是欺君之罪,请周小姐谨言慎行。”

    周萍萍:“你——”

    安顺:“请周小姐按圣旨上的要求,用尽全力打木人三掌。”

    眼看周萍萍要闹起来,成平侯急忙叫住她,“闹什么闹!圣旨怎么说你怎么做!你违抗圣旨是想让全家给你陪葬吗?”

    周萍萍因着委屈憋红了眼,抬起手,用尽全力,啪一巴掌打在了木人身上。

    安顺:“第一掌。”

    啪。

    安顺:“第二掌。”

    啪。

    安顺:“第三掌。”

    说完,安顺行了个礼,退下了。

    周萍萍的手垂在身侧,火辣辣的疼。

    “血。”丫鬟黄莺忽然惊叫,“小姐你流血了。”

    周萍萍抬起手,木人没磨通透,留有倒刺,她因为前两掌将手都打木了,所以没有发现掌心扎了倒刺。

    周萍萍咬紧了牙关。

    宋知音,宋知书,纪平安,你们三个贱人,这笔帐我迟早会跟你们算干净!

    ……

    晚饭后,院子里,青石桌上摆放着一篮子水果馒头蔬菜,这是纪平安打算用来收集青霉的。

    只是,青霉易得,别的就难了。

    纪平安放下毛笔,举起刚画的青霉素制作流程图,拧着眉头琢磨。

    制作青霉素需要木炭,漏斗,棉花,菜油,这个时代瓷器制作水平已经很高了,玻璃仪器可以用陶瓷代替,菜油棉花木炭都易得,花钱就能买,纪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还是那个问题,注射器用什么代替,怎么保证纯度,温度,难道全靠赌命吗?

    还是那个老话,医学的发展离不开工业的进步。

    纪平安习惯性地咬着笔端,不想那么多,走一步看一步,先一边做青霉一边去寻能工巧匠,看能不能把针头做出来。

    针头不需要做到像现代针头那么精细,只要能用就行。

    毕竟,青霉素是肌肉注射,不需要去找纤细的血管。

    忽然,院门口传来一声轻笑。

    纪平安愣了愣,看过去。

    晚霞似锦,宋怀豫穿了一身月色长袍,如松如竹。

    宋怀豫走过来,将一包糖放在桌上,指了指纪平安的脸。

    “怎么了?”纪平安摸了摸脸,手上全是墨,她刚才想得太入神,完全没注意,纪平安连忙拿出随身带着的绣帕,擦起脸来。

    宋怀豫拿起桌上的图纸,眼角抽了好几下。

    图纸上歪歪扭扭,乱七八糟,东一坨墨汁,西一块晕染的墨点。

    纪平安瞥见宋怀豫那一言难尽的表情,略微有点尴尬,对她这种用惯了中性笔,也习惯了在电脑上开处方的现代医生而言,控制毛笔实在是太难了。

    纪平安伸出两根手指,弱弱地将图纸拿回来收好,“其实这种东西能看懂意思就可以了。”

    “嗯……”宋怀豫沉默了两秒,“所以,上面画的是什么?暴雨后泥泞的土路?”

    纪平安:“……”

    纪平安:“其实它是很正经的东西。”

    宋怀豫挑了挑眉,“没看出来。”

    你可以不用这么诚实。

    纪平安咬了咬牙,岔开话题,一边打开桌上的糖,一边问:“今天制糖的先生又和他夫人吵架了?”

    宋怀豫:“没有。”

    纪平安愣了愣:“那这是别家的?”

    宋怀豫:“巡查时路过妙仁堂,听说你旧疾又犯了,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听说你在忙,所以轮值结束后,专程去了一趟,将他家里剩余的都包了。”

    纪平安放了一颗梅子味的糖进嘴里,梅子味比其他味道的都酸,纪平安整张脸都酸皱了。

    宋怀豫捻了一颗梨子味的塞纪平安嘴里,这才缓和了一些。

    纪平安问道:“豫表哥,上次忘记问了,你送我糖是因为那次在开封府,我低血糖吗?”

    “不是。”宋怀豫摇头,晚霞在他眼底汹涌翻滚,“是因为,生病后,得到一颗糖,是最开心的事情。”

    纪平安:“你听到了?那个说的不是我,是我的一个病人。”

    “嗯。”宋怀豫淡淡应了一声,重新在桌面上展开一张干净的纸,抬手提笔,“你刚才要画的是什么?”

    纪平安:“你要帮我画?”

    宋怀豫:“如果那份图纸要给别人看的话,最好重新画一张。”

    “嗯。”纪平安立刻将糖包好放在一旁,开始比划起自己要的东西是什么样的,宋怀豫理解能力很强,她只要一说,立刻就能画得八九不离十。

    过了一会儿,一切都画完了。

    宋怀豫指着一处问道:“这是什么?”

    “注射器。”纪平安一边说一边比划,“就是一种将药物推送到人体内的东西,你看这里……这是针头……它里面是中空的,连接这个管状的东西,这个管状的东西用来装液体……水一样的药……然后针头插入肌肉里,将药物打进人的身体里。”

    宋怀豫:“必须打进身体里吗?”

    纪平安:“有些药可以口服,也可以注射,但是有些药只能注射。如果不注射,通过口腔进入消化道……哎呀……不是,是进入胃里之后……”

    纪平安尽量规避掉现代用词,“会把里面可以治病的成分破坏掉,或者生成一些其他的东西,让它的功效就发挥不出来,必须打进人的身体里才能发挥作用。注射分皮下注射和肌肉注射,还有一种是将针头插入血管,进行输液……”

    说着说着,纪平安才发现自己说多了,宋怀豫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她道歉道:“抱歉,豫表哥,是不是很无聊?”

    宋怀豫收回视线,“没有。我虽然对医术的了解有限,但是你讲解得……很有趣。”

    宋怀豫指着针头,“这个东西照你的说法应该需要很高的工艺。你有认识的工匠可以做出来吗?”

    纪平安摇头,“打算明天去问问。”

    宋怀豫:“铁质用品受朝廷管制,你能找到的都在官府有登记,一个一个的问太费时间。明日我托人帮你问问,应该很快会有消息。”

    纪平安双手合十,“豫表哥,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替我的病人谢谢你。”

    宋怀豫笑容浮起,“如果感谢我,下次得空和我多讲一讲刚才你说的那些事情。你讲得很有趣。”

    “嗯。”纪平安笑着答应。

    ……

    一大早,纪平安就带着冬春出府,先去瓷器店按照图纸定了瓷器,又去专门售卖木炭的店铺买了木炭,这才赶到妙仁堂。

    纪平安到的时候李庭绘已经到了,纪平安拿出图纸和李庭绘说了自己的计划。

    李庭绘迷惑了许久,一再询问青霉素到底是什么,纪平安也解释了许久,李庭绘还是将信将疑。

    李庭绘:“也就是说在不能保证无杂质的情况下,如果注射青霉素有很大可能会死亡?”

    纪平安点头,“所以我们可以抓几只老鼠试一试,不过于两楹的病情很严重,要想痊愈必须大量地注射青霉素,如果全部都要动物试一遍来不及,而且我这种方法做出来的青霉素,真正能起到药用的,怕产量很低。”

    李庭绘:“就是赌命。”

    纪平安:“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李庭绘深思了许久,“我们需要问问于两楹自己的意见。”

    纪平安:“我就是想先和你商议好,再去问她。”

    两个人一起走进于两楹的卧房。

    于两楹还是那副如惊弓之鸟的样子,一听开门声,止不住地发抖,直到看到是纪平安和李庭绘两个人,这才放下心。

    于两楹听完纪平安的话,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试。

    她这个病本就是绝症,不治,死,治了,兴许还有一丝机会活着。

    如果能活着,也许她就能多看几眼她的孩子。

    李庭绘:“那你写一个字据。”

    于两楹:“什么字据?”

    李庭绘:“白纸黑字,签字画押,写清楚你是自愿用药,并且在用药之前已经知道了所有的危险,不管未来发生什么

    事都不能追究纪姑娘的责任。你别怪我铁石心肠,也别怪我不信你。我们萍水相逢,救治你已经是医者仁心了。我自小就跟着爷爷学习医术,年岁大一点之后就陪着爷爷行医诊病,开方处药,十几年的时间,我见过太多的病人。

    大多数的病人都是好的,但是也架不住有一些老鼠屎,治病前哭穷,治病后翻脸不认人,有时候病人什么都没说,但是一旦病人出事,他的家人就会在医馆闹事。于姑娘,你是花楼的人,如果在我们这里治病出了事,你去世了,不追究,但是花楼的人说不定得了消息会紧咬不放。我们得未雨绸缪。”

    听完李庭绘的话,纪平安觉得十分有道理,她在医院时也遇到过一些家属情绪太过激动而产生的医闹,虽然没有新闻上闹得那么大,但是也着实给医院增加了很多麻烦。

    于两楹:“好,我知道了。”

    纪平安问:“于姑娘,恕我冒昧,你识字吗?”

    于两楹:“以前跟着花楼的头牌学过一二,不过知道的不多,字也丑。”

    纪平安:“无妨,意思到了就可以。”

    于两楹:“嗯。”

    见于两楹答应,纪平安和李庭绘拿来了纸笔,纪平安口述风险知情书,于两楹下笔,然后纪平安将风险知情书压在了已经装修好的药房抽屉内锁上。

    纪平安和李庭绘也顺势坐下商量怎么制作青霉素。

    李庭绘:“纪姑娘,我刚才仔细思索了一下,我昨日去收购牡丹时,听见那里的农户说,今年开春开得早,走得也早,气温升得快,牡丹采得要比寻常时候早一些,估摸着过几天天气就会热起来。不知道能不能达到你所说的温度。但是,农户也说,估摸着也热不了多久,会下雨,气温会骤降。咱们赶在那几天做完可以吗?”

    纪平安:“能确定具体会热多久吗?”

    李庭绘摇摇头:“我只是听他们提了一嘴,具体的不知道。农户常年靠天吃饭,对天气最为敏感,尤其是经验丰富的农民,能从风和土壤中判断出未来的天气变化,我一会儿可以再去一趟,问清楚具体的日期。”

    纪平安:“妙仁堂还在动工,人多嘴杂,等于姑娘见到了她的孩子,我们也要换一个地方为她治病。不然我怕花楼的人还会过来找人。”

    李庭绘:“嗯。我家在郊外有一处小房子,以前是供收药休息的,现在没人住。”

    “好。”

    两个人商定,分头行动。

    李庭绘去问农户具体时期,纪平安则和冬春去熬药。

    在青霉素提炼出来之前,于两楹还是需要喝药,调理身体,尤其昨日还被马车撞了,内伤严重。

    药熬好,纪平安和冬春端着药去找于两楹,门开了,却没人。

    冬春找了一圈:“小姐,人没了。”

    “去后门看看。”

    纪平安放下药碗。

    花楼的人还在找于两楹,于两楹身上又带着严重的病,不敢进人,也没有地方可去。

    于两楹对自己的命也不在乎,只想见自己儿子一面。

    这个时候突然不见,很有可能,上次她见到儿子的时候就是在这个时辰,所以她又去门口等着了。

    果不其然,纪平安和冬春在后门那里找到了于两楹。

    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躲在巷子堆放的垃圾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

    不一会儿,前方出现了马蹄声。

    纪平安走过去。

    马蹄声越来越近,二十多匹高头骏马出现在了街道上。

    纪平安探身看过去。

    龙神卫的士兵刚刚操练完,坐在马上,不少人都是赤膊上阵。

    纪平安忽然惊觉后腰上有一个红色的月牙胎记代表什么。

    汴京是京都,对老百姓着装都有要求,而且现在又是春天,天气本就凉,寻常百姓不会坦胸露背。

    胎记在后腰那么私密的位置,如果不脱衣服根本看不到。

    而且于两楹坚持在这里等,说明她知道对方一定会从医馆路过,对方也并不是打零工,随来随去的那种人。

    于两楹等了这么久,没见到人,说明对方并不在附近居住工作。

    只有固定时间去城外操练,固定时间回城,操练后因为热气上涌,又或者为了训练体魄需要脱掉上衣的士兵才有可能。

    那于两楹的儿子是龙神卫中的谁?

    纪平安走出巷子,仔细辨别谁的腰上有月牙胎记。

    可惜都没有。

    直到——一匹高头骏马后来赶上。

    赤着的上身,后腰正好有一个月牙胎记。

    纪平安正为于两楹高兴,她马上就要见到她的儿子,忽然,士兵骑马将男人挡住。

    行军的队伍就要从小巷走过,而于两楹所在的位置,根本看不到脸。

    于两楹失望地低下头。

    纪平安在龙神卫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深呼吸一口气,上前,走到那人马前。

    汴京城不准纵马,所以即便是龙神卫回城骑马速度也很慢。

    纪平安拦住马:“这位兄弟可还记得我?”

    那人仔细辨认着纪平安的脸,眉头紧皱,显然没认出来。

    纪平安:“当日就是你将我胁迫进成平侯府的。”

    那人恍然大悟,“敢问姑娘今日拦我有何事吩咐?”

    纪平安:“只是偶然遇见,怕错过下次见不到,所以想一解疑惑。”

    那人挑挑眉,示意纪平安继续说。

    纪平安还没开口,龙神卫都指挥使谢浯屿骑马走了过来,声音冰冷:“王陆,怎么没跟上?”

    “老大,让人给拦了。”王陆指着纪平安。

    谢浯屿坐在马上,高高在上地打量着纪平安,黑眸似墨,然后又忽视掉纪平安,对王陆说道:“不要耽误时间。”

    王陆看向纪平安:“姑娘有什么问题?”

    纪平安本意只是拦下队伍,造成一点波澜,让于两楹能看到自己儿子,万万没想到,于两楹的儿子竟然是龙神卫都指挥使谢浯屿,谢浯屿还真走过来了。

    纪平安硬着头皮说:“上次成平侯府门口,你和我说‘命令所在,抱歉了’,我想知道是谁的命令。成平侯府是请你们的人,但陈落雁没有权力下命令,所以对你下命令,让你们将我胁迫进成平侯府的人是谁?”

    这话一出,空气陡然安静了下来。

    纪平安有些心虚,怎、怎么了?不能问吗?

    她这不就是随便找个借口搭话吗?

    第31章 我有病 谁会往那方面想呢?

    王陆看向谢浯屿。

    谢浯屿声音上扬:“知道了是谁下的令, 你想做什么?报复吗?”

    纪平安奇怪地看了谢浯屿一眼,这人浑身硬邦邦的肌肉,一身煞气, 跟阎罗似的, 居然是楚楚可怜的于两楹的儿子, 母子性格差距真可谓是南辕北辙。

    纪平安奴婢保持镇定:“若是知道了是谁, 我也想问他一句, 为什么帮成平侯府。”

    “就这样?”谢浯屿又嗤笑了一声, “你当过家家呢?由着你问?”

    被人嘲笑了,纪平安心里也不大痛快,“不想说可以不回答。”

    本来她就是找个借口而已。

    纪平安转身就走。

    谢浯屿轻视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是我。”

    纪平安愕然转身,面对着谢浯屿。

    谢浯屿:“是我下的令。我是龙神卫都指挥使, 除了我, 谁还能越过朝廷,调动我手底下的兵。”

    纪平安问:“为什么?”

    谢浯屿:“成平侯府对我有恩。当年我父母病亡, 雪夜落魄, 流落街头, 在成平侯府门口冻僵了,是成平侯夫人心善,让人送了我一块饼,一碗热水,没有被冻死。后来, 我得人赏识, 有了官职,第一时间拜访成平侯府,并以一饼承诺必会报恩。”

    闻言, 纪平安抬头,

    和谢浯屿对峙。

    随即,心中恼怒更深,她学着谢浯屿刚才轻视的样子,嗤笑一声,“我还以为是什么官官相护,结果倒还换来了一个有情有义,知恩图报的好故事。大人可真是情深义重。”

    说罢,纪平安转身就走。

    穿越以来的所有事情都在纪平安胸腔之内堆积发酵。

    她感觉自己的忍耐快到极点了。

    开封府审案的宋怀豫,寸寸算计又看不起她的宋家人,心中有气就迁怒的长公主,还有成平侯府,还有周萍萍。

    现在又来个谢浯屿。

    一件件一桩桩,真让人恼恨到了极点。

    她虽然出身在普通家庭,但从小学业出色,成绩优秀,父母恩爱,长大后,同学友爱,导师护着,师兄师姐疼惜,除了工作辛苦,时常不能准时吃饭,没有个人休闲时间,这辈子没受过这么多委屈。

    王陆挠了挠脑袋:“这姑娘气性怎么这么大?我那天不都道歉了吗?”

    谢浯屿目光沉了沉,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王陆,快步追上纪平安,“站住。”

    你叫我站就站啊!

    龙神卫都指挥使了不起啊。

    她又不认识,也不知道几品。

    纪平安委屈上了头,整个人如竖起尖刺的刺猬。

    “我让你站住!”谢浯屿抓住腰间的刀,刀没出鞘,随手一挥,刀鞘横在纪平安前面,顶端抵在墙上。

    纪平安止步,气鼓鼓地瞪着谢浯屿。

    谢浯屿凌厉的脸柔和了下来,但是动作却步步紧逼。

    纪平安问:“大人,我的问题已经问完了。”

    谢浯屿:“现在轮到我了。”

    纪平安倔强地看着谢浯屿,她没说话,但是谢浯屿能从纪平安的表情中猜到她在腹诽什么。

    小丫头肯定在心里骂他,又不是做生意,哪来的轮不轮。

    “有情有义,知恩图报,情深义重……”谢浯屿挑动眉毛,“什么意思?你讽刺我?”

    纪平安假笑:“小女子是在夸大人。”

    谢浯屿:“少跟我装蒜,不说清楚,别想走。我谢浯屿可不是那种让人指着鼻子骂还能算了的人。”

    谢浯屿傲气,纪平安脾气更下不去了,“所以呢?大人打算将我怎么处置?”

    谢浯屿挑眉,“不错,继续说。”

    纪平安:“大人能流落街头,在冬日冻僵,因为别人的一碗热水一块饼而感动,想必出人头地之前也吃过很多苦头。”

    谢浯屿:“是吃了不少苦。”

    纪平安:“那为什么从苦日子里走出来,反而变了呢?”

    谢浯屿脸上那份游刃有余冷了下来,“什么意思?”

    纪平安问他:“敢问大人,成平侯府对你的恩情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欠的恩跟我到底有什么牵扯?我认识大人吗?我也欠大人恩情了吗?我们之间是从属关系吗?我是你买回家的物品吗?你凭什么拿我的性命安危报你的恩?大人从苦日子里走出来,转头就将过过的苦日子忘了,一块饼就能换来大人拿着龙神卫欺压良民,那如果我这个小老百姓当天死在了成平侯府,又或者被成平侯府折磨得生不如死,算什么?算大人报恩路上贱民的炮灰吗?你有情有义,你知恩图报,你割了自己一条胳膊去赔成平侯府啊,凭什么拿我当炮灰?我该你的?大人要真是官官相护的人,倒还让人高看一眼,毕竟明明白白真小人。如今沾沾自喜自己知恩图报,牺牲别人成全自己的名声,虚伪至极。”

    谢浯屿放下手中的刀鞘。

    纪平安冷冷离开。

    片刻后,谢浯屿回归队伍,脸上一片青。

    王陆好奇问道:“老大,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谢浯屿翻身上马,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让人打了,对着脸,左右开弓啪啪好几巴掌。”

    王陆:“谁?谁敢打老大?咱龙神卫围了她!”

    “刚才那个女的。”

    谢浯屿一夹马肚子,命令道:“跟上。”

    “是。”王陆重回队伍,他回头看向纪平安离开的方向,那姑娘细胳膊细腿儿,听说还有病,是一个走一步喘好几次的主,居然能左右开弓啪啪啪打老大的脸?

    这姑娘不会已经被老大撕了埋进乱葬岗了吧?

    王陆摇摇头,这么短的时间,应该不至于……这不更可怕了吗?打了老大,还是打脸这么伤自尊,居然还能活着!这姑娘牛逼啊。

    纪平安回来后,冬春都快吓死了,于两楹也不遑多让。

    纪平安没说自己猜出来了,于两楹也没往那边想,只问纪平安和谢浯屿是怎么认识的。

    纪平安摇了摇头:“没什么,萍水相逢。”

    于两楹有些失望,她还以为纪平安和谢浯屿认识,以后兴许能多见几面。

    失望过后,于两楹转念间又觉得自己太贪心了。

    能在死前再见一面,已经是上天看在她残破又悲剧的一生上,给她的怜悯了。

    ……

    训练场。

    谢浯屿一杆银枪脱手而出,刺穿标靶,场下一片喝彩声。

    谢浯屿咬着牙,走出人群。

    一上午过去了,他还没咽下这口气。

    不是。

    那女人凭什么噼里啪啦把他一顿骂,还让他找不到半点反击的地方?

    谢浯屿现在的心就像被黑云一层一层地压着。

    憋屈,难受,烦闷,想反驳,又隐约觉得自己词穷。

    谢浯屿难受,浑身如同被腐虫噬咬。

    他是谢浯屿啊,堂堂谢浯屿,龙神卫都指挥使,顶天立地男子汉。

    就算行为略微有一点偏差。

    好吧,就算他错了,他改还不行吗?

    至于吗?

    那女人就不能好好说话,非要每句话都尖酸刻薄吗?

    他谢浯屿不服。

    训练结束,谢浯屿换了衣服,怒气冲冲地来到妙仁堂附近,没找多久就在妙仁堂大堂里看到了纪平安。

    此时于两楹完成了见儿子最后一面的心愿,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搬到李大夫在郊外的小房子治病,没想到刚从院子里出来就撞见了谢浯屿,只能又躲回了屋子。

    于两楹用手指在窗户上戳了一个洞,小心地偷窥着心心念念地儿子。

    谢浯屿脱下了龙神卫都指挥使那威严的官服,换上了常服,整个人少了许多倨傲之气。

    谢浯屿走到纪平安面前,微微低下头,打量着她,他是个粗人,读书少,不会什么形容词,只觉得纪平安这女人说话尖酸刻薄,但长得倒是和树上的梨花一样,粉嫩嫩的,看着就心情好。

    纪平安问:“大人有事?”

    谢浯屿轻微咳嗽两声,收回视线:“我姓谢,名浯屿。我刚才听人叫你纪姑娘,你姓纪?哪个纪?名什么?”

    纪平安努力保持体面的微笑:“谢大人,咱们前头已经说清楚了,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谢浯屿摸着光洁的下巴思索了片刻,“成,我承认那事是我没想周到。”

    纪平安:“你不是没想周到,你是傲慢,所以看不到别人的死活。”

    啪。

    虽然纪平安没动手,但谢浯屿感觉自己脸上又被人甩了一巴掌。

    “行。”谢浯屿咬牙:“我错了。我读书少,想得少,一时风光,得意忘形,我在这里诚挚地向纪小姐道歉。”

    纪平安审视着面前高大个的男人,难得啊,像谢浯屿这个阶层的人居然会道歉。

    纪平安:“高高在上的道歉?”

    谢浯屿:“欠你个人情,你随意提要求。”

    纪平安:“那赶巧了,谢大人还成平侯夫人的人情,欠了我的,下次,我再提一个要求,谢大人还了我的人情,又欠了别人,这一串串,串下来,谢大人怕是要替汴京的每个人都实现一次愿望才行。”

    “你这个女人——”

    谢浯屿被气到心梗,“我都说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你听不见吗?既然我承认做错了,自然不会重复同样的错误。你只管提,只要我能做到,只要不伤害无辜的人。”

    纪平安扁着嘴,不服气地将谢浯屿从头看到尾,这人脾

    气真差。

    “你那什么眼神?”谢浯屿头歪着,下巴昂起,从上往下盯着纪平安。

    纪平安收回视线:“没什么,你的道歉我接受了,我没什么想要的。你走吧。”

    说完,纪平安就要立刻离开,谢浯屿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这女人,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让她提要求还不提?什么意思?看不起人?

    谢浯屿大跨步挡住纪平安的去路,纪平安向左他也向左,纪平安向右他也向右。

    谢浯屿:“提要求。”

    纪平安恼了:“你有病是不是?”

    “对啊。”谢浯屿一脸混不吝:“我有病,你是大夫,你给我治。”

    纪平安咬牙,说又说不通走又走不掉。

    纪平安:“那好,这可是你自己逼我提的。”

    谢浯屿扬了扬帅气的眉毛。

    纪平安:“你帮我悉心照顾一个病人,直至她痊愈或者病逝。”

    谢浯屿:“病人?什么病?哪个官宦之家的病人让你这么重视?”

    纪平安:“一位中年女病人,三十多岁,所得的病很特殊,剩下的时间不多,要么痊愈要么……所以花不了谢大人多少时间,也不是任何官宦之家的亲朋。”

    “呵!”谢浯屿气笑了:“你这个女人!真是……让人无语。你知不知道我是谁?龙神卫都指挥使,你知道我刚才给你开出的条件值多少钱吗?你拿我谢浯屿的人情就换一个照顾普通病人?”

    纪平安垂眸思索。

    谢浯屿以为纪平安后悔了,“轻率的行为会让你错失很大的机遇。”

    纪平安:“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龙神卫都指挥使是几品?官很大吗?”

    “你——”谢浯屿气到手抖,“干得漂亮!”

    谢浯屿已经被气到语无伦次了,他坚决不信纪平安不知道他谢浯屿是谁,他认定纪平安就是故意装无知羞辱他。

    他转身就走,步伐飞快。

    纪平安追问:“喂,你答不答应?”

    谢浯屿:“老子今天还要值班,换班后过来。”

    纪平安是真不知道谢浯屿莫名其妙在气什么,她看向冬春,“冬春,龙神卫都指挥使是几品?”

    “啊?”冬春愣住了,“奴婢也不知道啊。”

    她们以前都生活在金陵,老爷又不让小姐管事,她陪着小姐住内宅,对外界的事情其实知道的也不多。

    一旁已经快被谢浯屿吓死的工头弱弱地说了一句:“五品。”

    纪平安一穿来接触的就是宋尚书从一品,然后长公主,成平侯,最差的是宋怀豫,司录参军从七品,但听说,司录参军这个职位从大业开国以来就是镀金过度的,很快就会升职,以后必定入驻中枢。所以她对品阶的概念总是飘着的,落不到实处,完全意识不到五品到底多高。

    纪平安走进于两楹的卧房,将谢浯屿答应照顾她的事情告诉了她。

    于两楹愣了愣,眼睛大如圆月,“你知道了?”

    纪平安点头,“我看到了他腰上的胎记。你放心,我没有告诉他。”

    于两楹眼泪簌簌落下,“我这样的身份,我如今的处境,他不知道是最好的。纪小姐,我知道你是好心,想让我们母子在最后的时光有更多的时间相处,但是我的这个病……我不想连累他。能见到最后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

    纪平安将绣帕递给于两楹:“你的病只会通过血液,母婴和性,三种途径传播,只要小心,不会传染给其他人。除了我和你,没有人知道你和他的关系,你不会连累他,在别人眼里,他只是被我强迫过来照顾病人的。”

    于两楹泪眼汪汪:“真的不会被人发现吗?”

    纪平安:“谁会往那方面想呢?”

    于两楹死死地抓着手中的黑色罩袍,一颗心在油锅里煎着,她想拒绝,又舍不下。

    那是她八月怀胎早产生下的孩子。

    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孩子。

    是她眼睁睁看着送出去的孩子。

    于两楹的眼前,谢浯屿的身影和那个皱巴巴的孩子不断交错。

    还有那个负心汉。

    明明说过会回来赎她的,她等了一日又一日,直到两个月月事没来,直到老鸨让人给她端来了一碗堕胎药。

    在花楼里,总有名人风流韵事,谁谁一掷千金赎了姑娘带回家。

    她年轻时和花楼的姐妹也盼望过,有朝一日,真能遇着这样一个人,愿意花钱赎她们,哪怕只是做妾,也好过在花楼里生不如死。

    可惜,盼来盼去终成空。

    男人们在床上一个接着一个的承诺,等穿上衣服,出了花楼,风流公子,儒雅书生,贩夫走卒,都会将花楼的一切忘掉。

    承诺永不可信。

    于两楹对那个负心汉谈不上怨恨,毕竟在花楼里见多了。

    孩子是个意外,留下也是意外,能活下来更是万中无一的幸运。

    而现在,还能再见,是幸运中的幸运。

    就像是死前的一场美梦,说是自私也好,不甘也罢,于两楹不想醒,于是她问:“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纪平安反问:“除了胎记,你有别的证据可以证明谢浯屿就是你的儿子吗?”

    于两楹久久地呆住了。

    纪平安:“看,连你都没有证据,别人又怎么会有?没有证据,除非你亲口告诉谢浯屿,指出只有你知道的,他身体上除了胎记之外的秘密,否则是不会有人信的。他百分百安全。”

    百分百安全五个字戳中了于两楹,但是……

    于两楹:“那你又为何会信我?说不定我是骗你的……也说不定……我根本认错了人。”

    纪平安:“不重要。”

    于两楹:“怎么会不重要?我如果误导了你,那不是很坏吗?”

    纪平安:“你的病是真的,我是大夫,我只负责治病。谢浯屿会答应,完全是意料之外,不管你和他是不是母子,都不会影响我,不是吗?”

    于两楹抿了抿唇,“纪小姐,你是一个好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于两楹终于松口答应,纪平安带着她乘马车,搬到了郊外李家旧屋。

    屋子被提前打扫干净了,于两楹也不是那种挑剔的人,一切都很顺利。

    冬春留在妙仁堂,等谢浯屿换班后,带谢浯屿来于两楹的住处,照顾她。等推开于两楹的屋子,谢浯屿看到于两楹的脸,于两楹的手,整个人呆楞当场。

    谢浯屿一张脸铁青,来到院子里瞪着纪平安,怒火中烧:“纪平安,你玩我呢?”

    冬春在厨房烧水,纪平安在院子里称药,此刻面对谢浯屿的怒火,纪平安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怎么了?”谢浯屿走到纪平安面前,质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纪平安静静地看着谢浯屿。

    谢浯屿:“你让我照顾一个妓女?我诚心诚意找你道歉,向你赔罪,不是给你机会让你践踏侮辱的!”

    纪平安:“你知道你这话若是让她听见了有多伤人吗?”

    谢浯屿:“你做的事难道不伤人吗?”

    纪平安放下手中的药材:“我不管她是不是花楼的姑娘,也不管她过去经历了什么,现在她是病人。她生了病,也同意让我治疗,我也想治好她,就这么简单而已。我从来没想过侮辱你,也不是因为要羞辱你,才会让你照顾她。”

    谢浯屿:“那是为什么!”

    谢浯屿声音高了好几个度,显然被气得不轻。

    他堂堂龙神卫都指挥使,不说官职品阶,就说他从底层摸爬滚打一路忍着咬着牙,堂堂正正升上来,从来没有涉足过赌场妓院,他谢浯屿自认基本操守没有问题,凭什么要去伺候一个下贱的妓女?要被人羞辱?

    纪平安深呼吸,努力克制保持语气的平和:“首先,我从来没有让你去伺候她,我一直说的都是照顾,我希望你像大夫那样照顾一个病人,仅此而已。其次,是你当场逼我提要求,我下不来台,才会提出这个请求,如果你觉得我的要求不合理,伤害了你的自尊,你可以拒绝。最后,我真的没有往羞辱这一层去想。”

    纪平安的话很诚恳,谢浯屿脸色略微有所缓和,“纪平安,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就算在你眼里只有医生和病人,没有妓女之分,难道在别人眼里也是一样的吗?你纪平安一个清清白白的良家小姐,要是让人发现你和一个妓女牵扯不清,谁还会相信你是清白的?到时候满京城指指点点,你纪平安一个小女人能扛得住?”

    纪平安张了张嘴,很想特别硬气地说她不在乎,但是,刚才那一刻,她从谢浯屿真切的愤怒中,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花楼姑娘的身份在汴京真的很低下。

    她忽然想起李庭绘再三问她是不是真的要救。

    忽然明白为什么很多大夫都不愿意接花楼的单子。

    她不在乎,也知道于两楹的凄苦,但是她活在当下,左右不了别人。

    一个女子,在这里,若是毁了名声,她会落得什么下场?

    谢浯屿从纪平安的脸上看出了端倪:“看来你想明白了。”

    纪平安:“是,我想明白了。”

    谢浯屿:“想明白了就把人送回去。”

    纪平安:“我会小心不让别人发现,尽量不让闲话传出去。”

    “靠!”谢浯屿踹向桌子,木桌吱呀划出半米远,“你他妈想了半天就想出来个这?”

    纪平安垂眸,后脑勺透着倔强,“于两楹只是个普通花楼女子,年龄大,没背景,还生了病,就算被花楼抓了回去也是被花楼处死。花楼没必要在她这样一个没有价值的人身上浪费力气和时间,更没有一定要抓她回去的必要。甚至花楼巴不得甩了她这个累赘。上次花楼的人听到消息过来抓人,被工人赶走就没有再来,也是因为这个。你学识高见识广,所以能一眼认出于两楹得的是花柳病,但事实上,普通老百姓这辈子都没见过花柳病是什么样,他们看到于两楹也只会觉得她是个生了病的可怜女子,不会往花楼那边想。所以只要我们小心,让于两楹尽量少接触生人,就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一切。甚至花楼当初找于两楹也只是怕她花柳病的消息传出去,连累花楼的生意,花楼巴不得她永远消失,风险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大。”

    谢浯屿:“纪平安,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你作死,别连累我。”

    一个朝廷命官,私下逛逛窑子就算了,还和一个得了花柳病的妓女密切来往,让人知道了,他绝对会成为整个汴京最大的笑话!

    谢浯屿愤而离去,离开时那袖子在纪平安面前一甩,尘土飞杨。

    纪平安闭目屏吸,等灰尘散去,这才重新睁开眼。

    这人脾气真的好差。

    得了谢浯屿的提醒,纪平安带冬春去定制了一块木板,回来自己动手钉在了衣柜里,交代于两楹若是有陌生人过来就躲进去。

    能拖一时拖一时吧。

    于两楹小心地问:“纪小姐,他是走了吗?”

    纪平安将药递给她,“当官的,忙。”

    于两楹接过药丸,眼神一片灰暗,其实从见到她脸到毫不犹豫的推门离开的时候她就猜到了,只是,心怀奢望罢了。

    她们这样的花楼女子,能真正不嫌弃她的,她这辈子就只遇到过三个。

    一个,花楼里买醉,夜里为她披衣,连续一个月留宿,却并没有碰她,直到定情,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出伪君子的唱戏。

    剩下两个,就是纪姑娘和李姑娘了。

    这是两个世上顶好顶好的姑娘。

    ……

    安顿好于两楹,李庭绘那边也很快确定了升温的大概时间,没出两日,瓷器店那里定做的成品也好了,但针头还是没找到能做的工匠师傅。

    宋怀豫只能说再找。

    针头最后用,纪平安只能先行将瓷器和木炭,油等准备好,等青霉发酵成熟开始先提炼青霉素。

    纪平安还捉了几只小老鼠养着,用来做实验。

    冬春怕老鼠,看到笼子里吱吱乱叫的小老鼠,吓得三魂没了两,“走开,小姐,我不要,你不要吓我。”

    “很可爱啊。”纪平安摆弄着老鼠。

    冬春:“哪里可爱了?吓死人的玩意儿。”

    “好吧。”纪平安将小老鼠放在厨房里,摆上吃的,这才带着胆战心惊的冬春回宋府。

    纪平安前脚刚出门,后脚春花楼的老鸨带着人上了门。

    于两楹本来身子就不舒服,整日里不是躺着就是睡着,白日里就更睡不着了。

    她这些年能几次三番从花楼逃走,除了姐妹相助,就是她那比一般人更敏锐的听觉。

    隔着两扇门,于两楹就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是老鸨!

    老鸨问:“是这里吗?”

    紧接着一个男人开始说道:“是,没错,我看过了。”

    老鸨:“走,抓住那小贱蹄子,老娘每个人都有赏。”

    糟了!

    于两楹踉踉跄跄从床上滚下来。

    第32章 坦坦荡荡 还没和你说上话又被打脸了……

    衣柜下面加了一层板, 只要打开,于两楹就能躲进去。

    这个空间是按照她的身材定做的,她常年生病, 形销骨立, 比一般的女人还要瘦太多太多, 所以衣柜下面的空间很小, 只要她小心, 不发出声音, 一般人检查根本不会发现衣柜最下面还有一个小空间,还能塞下一个人。

    很快,卧房的门被人踹开。

    于两楹蜷缩成一团, 死死地咬着牙。

    屋内噼里啪啦的翻找打砸声不断,折腾了许久, 然后是老鸨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家小姐不是说人在这里吗?怎么没有?”

    “你问我我问谁啊!我们打听到的消息就是在这里,谁知道那死娘们躲哪儿去了?”

    老鸨和引路人吵了起来。

    于两楹愣住了, 小姐?说的是谁?

    “你们谁啊?”

    忽然李庭绘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好啊你们, 居然敢趁着我不在,私闯民宅,还把我家里的东西砸了,你们是谁?谁让你们来的,赔钱!”

    “赔什么赔?”老鸨嚣张至极, “我还要找你要人呢!说, 于两楹那个贱人让你们弄哪里去了?我告诉你,于两楹是我春花楼的人,是签了死契的, 没有赎身,生是我春花楼的人,死是我春花楼的死人!”

    “老板,这人好像是回春堂李大夫的孙女。”

    回春堂在汴京还算有名气,老鸨的态度稍微好了一些,“李姑娘,你是个清白的姑娘,于两楹那种脏货只会脏了你的名声,何必为了她污了自己呢?”

    “什么于两楹,于三两的!”李庭绘拿着扫帚开始赶人:“你们给我滚!再不滚,我就报官!这是我李家的房子,谁准你们在这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

    “你——”老鸨还要发火,袖子被人拉了拉,只能咽下这口气算了。

    走之前,老鸨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说道:“于两楹,老娘不管你在不在这个屋里。要是不想连累别人就给老娘乖乖回春花楼,不然老娘扒了你的皮。”

    “滚!”李庭绘大骂。

    许久后,外面没了动静,听见了关门声,于两楹才从衣柜里出来。

    “没事了。”嘴上是这么说,但李庭绘眉头死死地皱着。

    这老鸨不对劲。

    一般来说于两楹这样染病的花楼姑娘早就没什么价值了,花楼根本不会管,跑了也就跑了吧,反正迟早是个死。

    而且老鸨在明知她身份的情况下,没想着要银子,只想着拿捏着于两楹这个没什么利用价值的女人。

    不合常理,太不合常理了。

    李庭绘问于两楹有听到什么吗,当听到小姐两个字时,李庭绘感觉脑子都快炸了。

    “这里不安全了。”李庭绘道:“不过,他们刚来过,今天应该不会再来了。今天天晚了,我留下,住另一间屋子,明天我们一起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就是纪姑娘已经将木炭瓷器都搬过来了,这下又要重新搬。

    于两楹目光闪

    烁:“是,李姑娘,我知道了。”

    李庭绘笑了笑:“你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嗯。”于两楹也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晚上,浓黑如墨。

    于两楹趁着夜色走了,只留下了书信一封。

    第二天,李庭绘拿着书信找到了纪平安,两个人一起拆开信。

    信——

    纪姑娘,李姑娘:

    恕我不告而别。这些日子多谢二位的照顾,让我能在剩下不多的日子里了却心愿。能在花楼活下来的姑娘哪怕不聪明,也没有傻的。所以我知道自己的存在给二位造成了多大的麻烦,也知道如果被人发现两位姑娘和得了花柳病的花楼女子牵牵扯扯,会对你们的名节有多大的伤害。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我自私,我想见儿子最后一面,也想活着,所以利用了你们。我在心里无数次对自己说,我只是想活着,我可以帮纪姑娘试验新药,这是你们自愿的。可是当老鸨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骗了不了自己了。

    老鸨来的那天,引路人提到了小姐,我想,我这样一个残花败柳无用之人,老鸨是不会花那么大的功夫找我的。唯一的解释只有……他们盯上的人是你们。他们想抓到我,用我来对付你们。

    此生心愿已了,再无牵挂,赴死之路,坦坦荡荡。

    若有来生,结草衔环,肝脑涂地。

    勿牵勿挂勿找。

    珍重。

    看完信,李庭绘难掩悲伤,“我来的一路上已经找过了,没找到人。也怪我当时没注意到她的情绪。”

    纪平安摇摇头,“当日,你出现在屋里,老鸨不认识你,也没针对你。说明她们本身要针对的人不是你,只有我了。”

    “那会是谁?是她!”

    李庭绘和纪平安同时想起当日马车上的周萍萍。

    李庭绘:“那个周小姐到底和你有什么仇怨?”

    纪平安简单将事情描述了一遍。

    李庭绘怒了,“她自己陷害不成,砸了自己的脚,她还有理了?”

    纪平安想了想,将信收好:“我们一边找人一边制药吧,两边都别停。”

    后半句,纪平安没说出口。

    此生心愿已了,再无牵挂,赴死之路,坦坦荡荡。

    怕只怕,于两楹会自尽。

    ……

    黄昏时分,于两楹穿着一身罩袍躲在田间地头。

    夕阳余晖如少女的裙摆拂过田野。

    她手里紧紧地握着一块碎了的瓷片,瓷片尖锐刺破了掌心。

    这是郊外的田地,前方不远就是进城的官道。

    一座蓝顶的轿子停了下来。

    轿夫擦了擦脸上的汗:“祝大人,赶了一天路了,歇一歇吧。”

    “嗯。”轿子内传来男人威严的声音。

    轿夫坐在田间扇着风,接下腰间的水袋往嘴里灌着凉水。

    旁边的茶摊老板端了一杯水过来,“这位大人,买碗茶吧。”

    “去去去。”旁边管家模样的男人走了过来,将人赶走,祝和硕赶紧制止,“别人也是做生意,别为难老百姓。”

    “是,大人。”

    祝和硕和轿子里走出来,“确实也渴了,店家,一壶茶。”

    “是。”老板恭敬地奉上茶。

    于两楹蹲在田间,黑袍将自己罩了个彻底,她听着男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似是故人,忍不住慢慢站起,形成半蹲的姿势。

    祝和硕背对着于两楹坐着,直到于两楹腿都蹲麻了,祝和硕这才休息好了,起身。

    慢慢的,祝和硕转过身来。

    一张熟悉的脸骇然出在于两楹眼底放大。

    是他。

    祝和硕掀开帘子,弯腰进入轿子,略微偏头,于两楹赶紧再度蹲下,心跳如鼓。

    怎么会是他?

    过往的经历一遍遍在于两楹脑海中回放。

    熟悉的脸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出现。

    没有办法和现在的男人对上号。

    于两楹有些茫然,又有些慌乱。

    不对。

    她忽然瞪大眼睛,她为什么要躲?

    故人重逢,难道她不应该上去问个清楚吗?

    于两楹忽然从绿油油的麦苗里站起来,朝着祝和硕的方向狂奔。

    可是她的身体太弱了,跑不了多远就跌倒在地上。

    细碎的石子划破了她的脸,与流脓混为一体。

    于两楹还想爬起来,忽然她的手臂被人抓住,紧接着,啪地一声,她被打得眼冒金星。

    “妈的,贱人,总算是让老子找到你了!”

    春花楼的打手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抽在于两楹脸上,于两楹受不住这个猛劲,手上尖锐的瓷片掉落在地上。

    赵霸骂道:“跑啊,你继续跑啊!妈的,就是因为让你跑了,老子扣了两个月的月钱,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老哥老哥,你消消气。”王水拦住赵霸,“小弟知道这女人让老哥你吃尽了苦头。但是,贵人小姐还等着要人呢。这贱人骨头又贱,你再多打几下,把人打死了,回去交不了差啊。”

    于两楹原本就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用瓷片割腕自尽,这会儿被抓住,心存死志,加上身体软弱无力,根本无法反抗,躺在地上,任由赵霸打骂,毫不反抗。

    “贱人!”

    赵霸又给了于两楹两巴掌,让人把她给绑了起来,“贱人,你最好祈祷有点用,不然老子玩死你。”

    绑了人,赵霸让人牵来了毛驴,将于两楹往上面一扔,带着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城交差。

    于两楹趴在毛驴上,仿佛只是一具没有呼吸的尸体。

    毛驴被鞭子抽打着,时不时地抽在于两楹的身上,只有这时,她才会因为身体的本能发出一两声呻yin。

    进了城,赵霸一伙眼看赏银快到手,心里更美了。

    换班巡防时间,谢浯屿刚交接结束,带队离开。

    整齐划一的龙神卫威风凛凛。

    谢浯屿坐在马上,冷着一张脸,如千锤万凿的寒铁宝剑。

    赵霸自觉地牵着毛驴往边上躲。

    谢浯屿从赵霸一行人身边不动声色地走过,夜幕在他身后落下,吞噬一切。

    谢浯屿抓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

    靠。

    纪平安那个女人到底在搞什么?

    前两天刚说完自己会小心不让人知道,现在那个妓女就让人给抓了?

    这下好了,等妓女一交代,看纪平安怎么全身而退。

    活该!

    自作自受!

    多管闲事!

    枣红色的大马转入下一条街,谢浯屿目视前方,眼不见为净。

    对。

    眼不见为净。

    他堂堂谢浯屿,凭什么管一个妓女的破事?

    就算他有对不住纪平安的地方,纪平安现在不也好好地活着吗?

    这种愚蠢的事情,只有纪平安那种疯女人会做。

    他谢浯屿压根儿不会搭理。

    “靠!”

    夜色中,谢浯屿又骂了一声。

    王陆:“老大,怎么了?”

    “没事。”

    谢浯屿本就冷峻的脸更冷了,“老子这辈子最恨别人打我脸。”

    王陆:“那要不咱们找个理由,把纪姑娘的医馆封个几天,让她不能准时开业。”

    谢浯屿:“让你当官就是这么当的?滚!”

    王陆:“……”

    他这不也是为了给老大出气吗?干嘛把气撒他头上?

    “草!”

    谢浯屿又压低声音骂了一具,调转方向,往宋府奔去。

    门房见谢浯屿身穿武将官服,气势汹汹,马不停蹄地去回了纪平安。

    不多时,纪平安从里面匆匆出来。

    谢浯屿脸色极度难看,“老子怎么觉得,还没跟你说上话又被你打脸了呢?”

    纪平安:“……”

    有病回去撒。

    纪平安转身就走。

    “那个女人。”谢浯屿脸上表情似乎极度不耐烦,“被抓了,看样子是青楼的人。要救人就快点想办法,我看那女人的德行撑不了多久。”

    纪平安回头看着谢

    浯屿,眼神之中有波光流动,谢浯屿立刻道:“别看老子,老子不可能掺和这种烂事。”

    纪平安:“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谢浯屿:“呵,算计都摆脸上了,还给老子装。”

    纪平安:“……”

    既然说服不了谢浯屿,纪平安只能另寻他法。

    抓于两楹的是春花楼的人,而抓于两楹要害她的人是周萍萍,也就是成平侯府。

    春花楼现在得了成平侯府撑腰是绝对不可能卖掉于两楹的卖身契的。

    所以花钱解决不了问题。

    但是,如果是治病呢?

    成平侯和陈落雁两个人的病……如果真的是和于两楹一样……以花柳病绝症的名声……这个时代除非开挂否则没人能治。

    所以如果她能说服成平侯相信有人可以治花柳病,并且于两楹可以作为试药对象,于两楹就能暂时接触危机。

    于两楹说过,花柳病被发现后,有贵人闹事,于是所有花楼开始排查,清除。

    后来她托人打听也和于两楹说的差不多。

    如果成平侯就是那个所谓的贵人,那么成平侯肯定已经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了,陈落雁漂亮却头脑空空,没有城府,从上次见面的情况来看,陈落雁应该不知道自己的病是什么。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让成平侯相信她口中的青霉素真的能治花柳病,怎么让成平侯相信她的医术。

    空口白牙,根本不会有人信。

    所以她一开始打算是如果提炼出的青霉素当真有用,匿名将药和使用方法寄给成平侯府。

    怕就怕,到最后提炼出来的青霉素含量过低,无法治愈,她就必须把命赔上。

    杀人是重罪,指的是没有名目的杀人。给皇亲国戚治病,一个救治不力,轻则流放,重则问斩。

    她自荐成平侯府,便等同于把命交到成平侯手上。

    谢浯屿:“看你那眉毛一会儿一个样的,是想出办法了?”

    纪平安问:“你能让我再进一次成平侯府吗?”

    纪平安一提,谢浯屿立刻想起了成平侯那不断抓痒,府内大夫一个接着一个召见,现在甚至卧病在床的传言,当下拒绝:“我说了,别把老子扯进你们这种烂事里。”

    说完,谢浯屿翻身上马,飞奔而去,马蹄溅起灰尘,又糊了纪平安一脸。

    灰尘进入鼻息,纪平安掩鼻咳嗽。

    不管她要不要去成平侯府自荐,现在最紧急的任务是了解清楚成平侯和陈落雁如今病情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尤其是成平侯,当初她被龙神卫逼进成平侯府的时候,成平侯的状态尚算可以,按时间推算,再加上成平侯府那么多大夫辅助,成平侯的病情不应该比于两楹还严重。

    但偏偏,现在有传言说成平侯已经卧病在床,显然病情已经恶化到了一个十分糟糕的地步。

    纪平安抬头看天,让冬春去找牧声将马车赶过来,一行人匆匆去往回春堂。

    纪平安一走,站在门口的宋怀章也转身离开了。

    谢浯屿?

    龙神卫都指挥使?

    谢浯屿怎么会和一个商女扯上关系?

    宋怀章略微思索了片刻,让跟班跟着纪平安探个究竟。

    回房时,宋怀章遇见了宋怀豫,他摇摇头,问道:“二弟,成亲之事,你问过纪平安了吗?”

    宋怀豫:“还未。”

    宋怀章:“那就尽快吧,小心被人捷足先登。”

    宋怀豫不解其意:“大哥是看见什么了吗?”

    宋怀章:“谢浯屿刚才来过,看样子是刚换班,连衣服都没换就匆匆过来,和纪表妹说了几句之后,两个人前后脚离开。二弟,纪家经商多年,家底充足,盯上她的不止一两个。谢浯屿草根出身,没有根基,如今一年连升三级,前途远大的同时,需要打点的地方也多。二弟,大哥不愿意伤了你我兄弟情分,但你始终要考虑整个家族的荣辱得失。”

    宋怀豫薄唇抿着,不答话。

    宋怀章无奈至极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再仔细想一想吧。”

    说完,宋怀章走了。

    头顶夜空,暗幕沉沉,无星亦无月。

    牧声在纪平安的催促下,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回春堂。

    幸好,回春堂还没关门。

    李大夫和李庭绘听说纪平安来了,立刻出来相迎。

    李大夫问道:“纪姑娘,何以疾色匆匆?”

    纪平安也不客套,直接拉着李大夫和和李庭绘到角落问道:“李大夫,我有件事相求。”

    李大夫:“你说。”

    纪平安:“李大夫,我听说成平侯病重卧榻。您是汴京城大夫中的老前辈,你可知成平侯是什么病,如今病情如何?”

    这可把李大夫问着了,“纪姑娘,不是我不说,而是病人隐私,咱们做大夫的,不可泄漏。更何况,我并没有去成平侯府问诊过,对其中内情也不知。”

    纪平安:“能否托人打听打听?”

    李庭绘:“纪姑娘,成平侯的病有什么问题吗?”

    纪平安也不隐瞒:“我怀疑是……花柳病。”

    花柳病三个字纪平安刻意将声音压得很低。

    李庭绘一惊:“和于两楹一样?”

    李大夫也是一惊,花柳病?

    寻花问柳之病!是会传染的可怕绝症!

    难怪最近听说许多大夫都被请到了成平侯府,难怪这些大夫回来之后三缄其口,嘴巴跟被铁焊住了似的。

    李大夫转念一想,成平侯那种常常连续几日宿醉在烟花巷的人得这种病也不奇怪。

    李大夫问道:“纪姑娘,你是如何知道的?”

    纪平安:“我曾经见过成平侯几面,从病症中判断出来的。但是不能确定自己的判断一定是准确的,所以才来找李大夫打听。”

    李大夫:“那老朽也只能抱歉了。老朽对此也一无所知。对了……”

    李大夫狐疑地看向李庭绘:“你刚才说的于两楹是谁?”

    李庭绘立刻捂住嘴,摇头。

    李大夫追问:“你口中的那个人也得了花柳病?”

    李庭绘继续摇头。

    李大夫正色逼问:“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爷爷……”李庭绘告饶道:“你就别问了。”

    “过来!”李大夫抓住李庭绘细细的胳膊,拉到一旁,“你老实和爷爷说,到底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李庭绘不见了人影,李大夫独自过来了,他看着纪平安的脸色不善:“纪姑娘,老朽佩服你的医术,但是劳烦你不要带坏我孙女。”

    纪平安闭了闭眼,已经明白了,道歉道:“抱歉,是我太欠缺考虑,连累了李姑娘。”

    “好走不送。”李大夫怒指大门。

    纪平安只能离开。

    等纪平安走了,李大夫拿钥匙将李庭绘关进了卧房,“你给我好好反省反省。”

    “爷爷。”李庭绘拍打着房门:“你难道不好奇纪姑娘口中的青霉素吗?她说能治愈花柳病,那是一种能治愈花柳病的神奇药物啊。爷爷,是你让我跟着纪姑娘学医的,也是你告诉我医者仁心,不能以尊卑贵贱将治病救人分成三六九等,你现在怎么变了呢?冬春是丫头,身份卑微,你当时不也很关心她吗?”

    “丫鬟和妓……和那种女子能一样吗?”李大夫将钥匙别在腰带上,“丫鬟也是清白姑娘,你嘴里那个于两楹呢?我不管什么药不药的,我只管你。你是我孙女,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跑去跟青楼楚馆的女人牵扯不清,传出去了,以后哪个婆家敢要你?还做不做人了?纪平安乐意做好人是她的事,你是我孙女,我就绝对不会坐视你败坏自己的名声。什么烟花女子,花柳病,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就是从嘴里说出来都不行!”

    说完,李大夫手抓着腰带上的钥匙,谨慎地离开了。

    马车上,冬春见纪平安眉宇之间担忧之色强烈,劝道:“小姐,咱们已经尽力了。咱们是帮她,至于最后结果是好是坏,咱们也控制不了。”

    纪平安摇了摇头,“我没帮到她,反而害了她。如果当初她没遇到我,就算是被花楼抓回去,花楼也会给她一个痛快。而现在,花楼是奉别人的命令抓她,目的是利用她败坏我的名声,如果她愿意指证我,那么我的名声会被毁掉,如果她不愿意……”

    冬春:“她肯定不愿意。她如果胡乱攀咬,奴婢就说全都是奴婢干的。”

    纪平安眉头皱得更深:“她若不愿意,怕是生不如死。”

    冬春愣了愣,脸上也浮现出恐惧,她下意识地想起了上次被宋府关起来,那落在身上皮开肉绽的鞭子,那么疼那么疼。

    大户人家的腌臜手段不少,而花楼折磨人的手段比宋家只会多不会少。

    也就是说她和小姐每耽误一刻钟,于两楹就多受一刻钟的折磨。

    现在天色晚了,再在外面也不现实,纪平安只能暂时回宋府。

    小院内,宋怀豫站在海棠树下,手中提着一个灯笼。

    纪平安深呼吸,敛去脸上多余的表情,走过去唤道:“豫表哥。”

    “嗯。”宋怀豫淡淡地应了一声,“给你带了东西,见你人不在,想着天色暗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便等了一会儿。”

    纪平安:“东西?是注射器做好了吗?”

    宋怀豫嘴角忽然带上几分笑意,将手中盒子递出:“不是,工匠还在试,应该很快便会有结果。这个你先看看。”

    第33章 兵围 学习三年,归来仍是小白。

    “嗯。”纪平安打开盒子, 里面是两只细小的毛笔。

    宋怀豫:“上次见你毛笔用不习惯,这种毛笔比较细,毫毛更硬, 更适合你一些。”

    纪平安拿起来摸了摸笔头, 顺滑流畅, 比一般的毛笔细了许多, 也更为坚硬一些, 她试着在空气中写了写, 手感类似于中性笔。

    纪平安:“豫表哥这么费心,倒让我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回报豫表哥了。”

    宋怀豫:“两只毛笔罢了,费不了什么力气。若是纪姑娘真想回报, 那便等我再努力一些,凑个大恩大德, 再烦恼也来得及。”

    纪平安:“大恩那就更无以为报了。”

    宋怀豫:“无以为报, 便……”

    他垂眸,眸子深似泊, 有许多纪平安看不懂的情绪, 他喉结滚动道:“报之以琼玖吧。”

    纪平安:“……”

    宋怀豫:“怎么了?”

    纪平安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琼玖是什么?

    好像是《诗经》里的吧,她以前追剧的时候好似听过。

    但是,她这个人吧,医学上的东西,看三遍就能记下来, 并且长久不忘, 其他的,就难说了。诗书礼乐琴棋书画,当初她爸妈也是想过把她往这方面培养培养气质的, 奈何,考前突击可以,考后就忘。学习三年,归来仍是小白。

    原主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从她有限且模糊的记忆来看,纪家请了许多老师好生教导,原主对诗词歌赋信手拈来。纪平安怕露馅,赶紧假作不舒服咳嗽起来。

    宋怀豫见她身体不舒服道:“夜晚风大,你身子弱,好生休息。若是遇到的什么烦心事,尽管和我开口,我是你表哥,比之外人,也更为可信。”

    说完,宋怀豫抬腿离开。

    纪平安擦了擦不存在的汗,幸好她有病,还能借口规避一二。

    解决完于两楹的事情,她真的得赶紧想办法离开宋家了,不然迟早穿帮。

    天初亮,估摸着差不多到了长公主该起床吃早餐的时候,纪平安和冬春乘坐马车来到了长公主府。

    有着前面积下的善缘,纪平安没多几许通报,翠云姑姑就出来了。

    翠云姑姑笑道:“怎生来得这般早?长公主正在吃早膳,怕是还要再等一会儿。你若是有事就先和我说一说。”

    纪平安态度恭敬,“翠云姑姑,我听说成平侯病重卧床,想自请为他把脉。”

    翠云姑姑一听,看了一眼里屋的方向,里屋没动静,她面露为难,“好孩子,不是姑姑为难你。实在是,这事你不该掺和。”

    纪平安:“翠云姑姑……”

    翠云姑姑伸手拦下纪平安剩下的话,“姑姑知道你怀有一颗医者仁心,但是这事儿你不该提。虽说成平侯处事荒唐,不争气,但和长公主到底是亲人,如果真的有办法医治,又怎么会不拉他一把呢?正是因为成平侯这个病,不是一般的病,不能为外人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更不该介入其中。”

    纪平安:“如果我能治呢?”

    翠云姑姑赶紧捂住纪平安的嘴,“你知道那是什么病吗?治不了。”

    纪平安:“翠云姑姑我只是想要一个机会。”

    翠云姑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回去吧,老奴跟着长公主二十多年了,长公主是决计不会同意的。这件事,同意了才是送你去死。”

    纪平安:“那劳烦姑姑帮平安通报一声,平安自己去求长公主。”

    翠云姑姑摇摇头,不管纪平安如何哀求始终不松口,甚至到最后,觉得纪平安不识好歹,让人将纪平安赶了出去。

    末了,翠云姑姑回秉长公主。

    长公主恨其不争地摇着头,“这丫头,脑子里怎么只有治病。”

    翠云姑姑笑了笑:“心是好的,就是人太倔强了。”

    长公主:“成平侯是自作自受,只是这下怕是要让那丫头伤心了。”

    翠云姑姑:“公主也是为了保护她。”

    长公主府一无所获,纪平安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她甚至自己递了帖子要求替成平侯诊病,但是成平侯府直接拒绝了。

    她早知道成平侯府一看见她的帖子,决计不会同意,所以才一直想着法地找人带她进成平侯府,没想到全被拒了。

    纪平安疲惫地坐在汤饼铺里。

    这家汤饼铺距离成平侯府不远,坐在大堂里能看到成平侯府的大门。

    纪平安问冬春:“派去春花楼的人怎么说?”

    冬春泄气地摇头:“说是多少钱也不同意赎人。”

    纪平安真的是没招了。

    要弄她的人是周萍萍,周萍萍背靠成平侯府,再多钱,春花楼也不敢得罪,更不敢放人。

    偏偏她只是个商女,无权无势。

    现在距离于两楹被抓已经超过一晚上了,如果于两楹愿意指证她,肯定早就放出风声说她和青楼女子牵扯不休了,偏偏没有,说明于两楹咬死了和她无关。

    身体病痛没消,现在又要面对花楼残忍的手段,纪平安不敢想于两楹现在在花楼到底受到了多少折磨。

    “哟?”对面吃面的男人转过身来,谢浯屿今日穿了一身平头老百姓的衣服,简约素净,他那锋利的眉毛戏谑地上挑,“这不是我们聪明绝顶的纪大小姐吗?今日怎么唉声叹气的?”

    纪平安处处受打击,时时忧虑,身心疲惫,本就心情败坏到了极点,这会儿被谢浯屿一通讽刺,怒火从眼睛里喷射出来,瞪着谢浯屿:“这种时候,你非得说风凉话吗?”

    谢浯屿左腿跨过长凳,顺势转身,将右脚踩在凳子上,“语气这么冲?终于无路可走,明白自己只是个小人物了?”

    “我无路可走你很开心吗?你知不知道于两楹是……”

    纪平安握紧拳头,把话憋回去,“你觉得是我无路可走吗?无路可走的人从来不会是大夫,只有病人。如果生病的人是你的亲人,如果现在忍受病痛和折磨的人是你的朋友,你还能像现在这样看热闹不嫌事大吗?”

    “你——你这女人牙尖嘴利!”谢浯屿站起来,在纪平安面前坐下,“你连医家总考都没过,充什么象?”

    “你管我充什么象!我乐意!”

    纪平安一脚踹谢浯屿左腿上,“堂堂龙神卫都指挥使,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你以为你很光彩吗?冷眼旁观小人物受尽欺压,生不如死,你觉得你就很体面吗?”

    谢浯屿冷笑一声:“至少本指挥使,行得正坐得端。”

    纪平安也学着他那倨傲又不屑一顾的样子冷哼一声:“沆瀣一气,欺压良民,都指挥使确实堂堂正正。”

    “你——”

    谢浯屿站起来,冷峻的脸上满是肃杀,肃杀之后又是无可奈何,“行,我就不该搭理你。”

    纪平安火气上了头,怒道:“自己犯贱往上凑,怪谁?”

    砰!

    谢浯屿一拳头砸木桌上,登时满堂寂静,鸦雀无声。

    纪平安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言,拐弯抹角阴阳怪气的指责尚算可以,但犯贱两个字,对谢浯屿这样身份的人确实是太超过了。

    虽然意识到自己失了言,谢浯屿也浑身杀气,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道歉。但纪平安刚要开口,一抬头瞧见谢浯屿眼神里除了凶狠,还有一种将她拿捏在手心的笃定,纪平安忽然就不想顺他的意了。

    纪平安梗着脖子,寸步不让地和谢浯屿对视。

    “说话。”谢浯屿常年带兵,手上沾过血,让他盯着便如深山老林被一直巨蟒盯着一般,他一开口,纪平安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嗓音发颤但还是兀自强撑,“我想说就说,不想说便不说。”

    后半句‘不用你管’,纪平安最终还是怂怂地吞了回去。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纪平安破罐子破摔。

    须臾,谢浯屿冷笑一声,咬着牙道:“眨眨眼吧,眼睛都憋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真把你怎么样了。”

    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纪平安下意识地扇动了一下睫毛。

    谢浯屿按了按手腕上的牛皮护腕,复杂地看了纪平安一眼,径直离开。

    纪平安身子一软,和冬春抱在一起,眼眶熏红,刚才那眼神,她真的以为谢浯屿会拧断她的脖子。

    纪平安在汤饼铺坐了一会儿,瞧见成平侯府有大夫模样的中年男人出来,立刻带着冬春追了上去。

    男人问:“干什么?”

    冬春递给男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男人态度稍微好了一些。

    纪平安问:“请问这位先生,成平侯如今的病情……”

    纪平安话还没说完,男人立刻将银票扔了回来,扭头就走。

    冬春抓着银票也懵了:“小姐,成平侯的病当真这么严重吗?”

    纪平安眉头皱成川字,“不至于吧,按照病程推断,成平侯应该会比于两楹的病情轻一些才对。”

    纪平安绕着成平侯府走,试图收买一些知情人,但是始终不得门路,成平侯府出来的人警惕得很,她待了许久,还是一无所获。

    正当纪平安万分焦急的时候,一道阴影将她整个人包围。

    宋怀豫垂眸看着她,“巡逻的人说有人在这里一直转悠,怀疑有人对成平侯不利。”

    “我……”纪平安欲言又止。

    宋怀豫:“遇到什么事了?昨日我跟你说的话还记得吗?若是遇到的什么烦心事,尽管和我开口,纪表妹。”

    纪平安攥紧了手中捏着的裙摆,“豫表哥,我想见成平侯一面。”

    宋怀豫:“缘由。”

    纪平安:“他生了病,我想试试能不能治。”

    宋怀豫:“成平侯府对你不好,府内又有医术精湛的大夫,为何一定要介入其中?”

    纪平安:“豫表哥,我不想骗你。我想见成平侯一面,一则是因为他的病,二则是为了救人。”

    宋怀豫:“救谁?”

    纪平安:“一个女人。”

    宋怀豫再问,纪平安就不回答了,花楼女子的身份在这个时代真的太特殊了,每一个听到于两楹身份的人都恨不得立刻划清界限。

    这一点在她决定接手于两楹病情的时候是完全没意识到的。

    纪平安低着头,“豫表哥,我不想骗你,所以你的问题我没法回答。”

    宋怀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走吧。”

    纪平安:“去哪里?”

    宋怀豫:“去准备准备,进成平侯府。”

    纪平安忙不迭问:“真的?豫表哥,你有办法?”

    纪平安一笑,宋怀豫也忍不住微勾唇角:“对你很难的事情,对我而言并不难。你说你想见成平侯一面,说明你还不清楚他的病情,还没有把握。既然只是见一面,找个地方,换身衣裙打扮,以送礼丫鬟的身份进入成平侯府便可。”

    “嗯。”纪平安应了一声,再三道谢,跟着宋怀豫去买了给成平侯的礼物,又换了衣裙,将脸上皮肤涂得稍微黑了一些,这才跟着宋怀豫登门。

    宋怀豫递了拜帖,说是听闻成平侯病重,宋尚书让他过来探望。

    既然是宋尚书的意思,成平侯也不好拒绝,只能应允。

    纪平安亦步亦趋地跟在宋怀豫身后,很快来到成平侯的卧房。

    宋怀豫将礼物呈上,言辞之间,全是宋尚书对不能亲自过来探望的抱歉。

    纪平安则小心观察成平侯。

    成平侯躺在床上,脸上脖子上已经长出了红色的斑丘疹和脓疱,脓疱溃烂流脓。除此之外,说话时伴有口腔异味,露出的牙齿,牙龈出血,时不时呼吸急促,两只手上的皮肤出现了不属于花柳病症状的破溃。

    房间内有酸臭味,纪平安寻着味道在窗帘不远处看到了痰盂盆,里面是成平侯刚刚呕吐出来的秽物。

    成平侯没有力气招待客人,只说了不到几句话便开始抽搐,震颤。

    “大夫,大夫。”下人立刻叫人。

    宋怀豫也只能告辞。

    从成平侯府出来,纪平安整颗心直坠深渊。

    宋怀豫问道:“如何?”

    纪平安摇头,声音悲凉,“没救了。他用了水银。我曾听说有些贵族染病之后会用水银治……”

    纪平安把花柳病三个字吞下,重新说:“用水银治成平侯的这种病。成平侯的病太后期了,可能是急功近利,用的量太大了,导致水银中毒,现在已经是中毒末期了,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了。”

    成平侯药石无灵,她又能去找谁将于两楹救出来呢?

    还有被成平侯连累的陈落雁……

    以成平侯府对消息的封锁程度来说,成平侯自己肯定是知道的,那些给他治病用药的大夫也是知道的。那陈落雁呢?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被染上了那种病?以上次她和陈落雁见面的情况看,陈落雁是不知道的,只以为自己起了奇怪的疹子。

    好在,陈落雁的病情比成平侯轻太多了,如果有药还能挽回。

    “怎么了?”纪平安说完,许久不见宋怀豫说话,一抬头,发现他只定定地看着自己。

    宋怀豫嘴角嗫嚅,“水银治病?”

    纪平安:“怎么了吗?”

    宋怀豫将悠长的目光收回来,淡淡道:“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纪平安:“我可能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成平侯府走不通了,还是只能去春花楼,春花楼的老板肯定不是老鸨,老鸨得罪不起成平侯府不敢放于两楹,但说不定可以和老鸨背后的老板谈一谈。

    不对啊。

    纪平安猛然一惊。

    成平侯怎么会得花柳病,又怎么会因为汞中毒导致死期将至呢?

    原小说后期成平侯还出场过,他投诚宋怀章,里应外合打开了汴京的城门。

    奇怪……

    宋怀豫打断纪平安的思绪,“不管什么事,先回家。成平侯的病既然已经药石无灵,你便不要再介入其中了。”

    纪平安:“我知道分寸,但……”

    宋怀豫:“先回家,你身体不好,不宜在外奔波,医馆的事情可以暂时交给下人去监督,你也可空下时间,多看些医书,专心准备医家总考。”

    纪平安:“我最近有在看书,已经看了许多。医家总考应该没有问题。”

    “纪平安。”宋怀豫声音重了几分,“先回家。”

    “回什么家,跟我走。”

    哒哒的马蹄声从纪平安身后传来,谢浯屿已经换上了官服,硬挺的铠甲反射出冷冽的光芒,让他整个人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谢浯屿对纪平安伸出手:“上马。”

    纪平安:“去哪里?”

    谢浯屿:“办公。”

    宋怀豫上前一步挡住纪平安,“谢大人,男女授受不清。”

    谢浯屿无语地笑了,“你看她像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吗?何况,她现在这个打扮,谁能认出她?”

    说吧,谢浯屿又看向纪平安:“上不上来?”

    纪平安也很无语:“我不会骑马。”

    谢浯屿伸给纪平安的那只手动了动:“没让你骑,让你上来。”

    见纪平安一脸不知所措,谢浯屿一把抓住她,将纪平安拉到了马上。

    “谢大人!”宋怀豫出手阻止,谢浯屿道:“放心,宋大人,就借半个时辰,我一定安全将她送回宋府。”

    “她是人,不是可以借的物什。”宋怀豫挡住去路。

    谢浯屿瞧了宋怀豫一眼,一只手牵着缰绳,一只手按住纪平安的肩膀,低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去章台巷办公。”

    一听这话,纪平安不挣扎了。

    她狐疑地打量着谢浯屿,虽然对谢浯屿充满了不信任,但还是决定先跟着过去看看情况。

    纪平安开口道:“豫表哥,我跟他去看看。”

    得了纪平安的同意,谢浯屿双腿一夹马肚子,疾驰而去。

    纪平安侧坐在马上,极速前进,惯性下,纪平安怕掉下去,只能死死地抓住谢浯屿,将头埋在他胸前。

    好在过了一条街,就到了限速区域,即便是谢浯屿也只能骑着马减速慢行。

    只是到了章台巷这种晚上做生意,白日清冷的地方,又没了限制,谢浯屿再度策马奔腾起来,纪平安只能咬牙忍着。

    ……

    春花楼,刑房。

    于两楹奄奄一息地躺在草堆上,黑色的罩袍早就被扒掉扔到了一旁,内里的衣衫布满血痕。

    这都折磨了一夜了,还是不松口。

    老鸨拿着鞭子,气得手都在发抖。

    他们这种生意,见不得光的,一旦得罪官家,一条线都会被端了。成平侯府那边又给了死命令,让这贱货指认纪平安,偏偏这贱人嘴硬得很,骨头都打断了死不承认认识收容包庇这贱人的纪平安。

    而他们现在进退两难,再动刑,这贱人死了,没法和成平侯府交代,不动刑,这贱货贱皮贱骨又不肯招。

    老鸨将鞭子扔给一旁的打手,走到于两楹跟前,伸手拨开那张汗涔涔脸上的乌发:“楹楹啊,你看看你,这是何必呢?就那么两句话的事,我也没让你昧着良心诬陷别人,就让你说两句公道话,两句实话怎么这么难呢?那纪平安确实收留了你好几日,也就几日而已,你又何必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这么死撑着呢?只要你说实话,我立刻给你个痛快。”

    于两楹趴在地上,气息微弱。

    为了避免她再逃跑,老鸨命人将她两条腿都打断了。

    烂掉流脓的身体,凝结的赃物血水,让她整个人如同一滩烂肉一般。

    “我说。”于两楹气若游丝,干裂的嘴唇不断张合。

    老鸨听不清,凑近了一些,于两楹忽然迸发出强大的力量抓住老鸨,一口咬在老鸨的脖子上,将自己的血全都抹在了伤口上。

    “你这个贱人!”

    于两楹刚才那点力气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就没了,老鸨轻易就推开了她。

    于两楹趴在地上,笑了,声音仍然脆弱,仿佛说完她就会断气似的。

    于两楹头趴在稻草上,目光无神:“你只知道我的病是男人传的,知道我的病要男女交合才有。但是却不知道,我的血也可以。呵呵……真好,我的血也可以……老板……这病没得治,你染了我的血,咱们要一起走了。”

    老鸨登时脸色大变,拼命去擦脖子上的血,“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尖叫着下令:“快,把她给我打死,打死!”

    老鸨虽然是春花楼的主管,但打手并不是她的下属,打手真正的老板是春花楼背后的主子。

    打手们面面相觑,“那个,老板,人死了,交不了差。”

    老鸨已经被于两楹那句‘血也可以’吓崩溃了,她一边尖叫一边冲向外面,取了井水,拼命地冲洗脖子上的伤口。

    “老板。”

    这时,一个十六岁的女子冲进了后院,“老板,来了好多官兵,把咱春花楼围了。好吓人,你快去看看吧。”

    凉井水让老鸨浑身打颤,这会儿听到官兵来了,更是心惊胆寒。

    第34章 王爷殁了 如同三具没有灵魂的雕塑。

    老鸨拿手帕死劲擦着脖子上的水, 擦了一会儿一看,该死的,这手帕就是刚才擦血的那条。

    她惊慌地将手帕扔掉, 强作镇定地走出后院。

    听说是官兵, 老鸨还以为来的是府衙衙役, 等一出去, 看到一排排铮铮铁骨杀气飘的龙神卫, 立刻两股颤颤。

    “这……这是怎么了?”老鸨向前。

    王陆坐在马上, 只是居高临下地看了老鸨一眼没说话。

    老鸨心颤颤又问其他人,其他人在谢浯屿来之前亦不敢说话。

    一片宁静的肃杀之中,枣红色的骏马从远处奔来。

    一声长啸, 马停下。

    谢浯屿先将纪平安放下,翻身下马。

    谢浯屿一下马, 龙神卫所有人同时下马。

    谢浯屿比老鸨高了三个头, 老鸨又迫于气势,低勾着身子, 看着就更卑微了。

    谢浯屿一步一步走向老鸨, 身上的铠甲发出轻微的响动, 却如重锤,一下一下敲打在人的神经上。

    当谢浯屿距离老鸨还有三步之时,老鸨双腿一弯,立刻跪下,“大人饶命。”

    谢浯屿反问:“哦?你犯了什么罪?”

    老鸨:“小人不知。”

    谢浯屿冷嗤一声, “把人带上来。”

    王陆吹了个口哨, 很快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被带了上来,男人脸上划了一个狰狞的十字。

    谢浯屿道:“这人,倒卖龙神卫后勤物资, 他交代,黑市联络的线人就在你春花楼。”

    一听和自己无关,老鸨顿时松了一口气。

    老鸨:“不知是哪位客人,又或者是……”

    谢浯屿:“把你春花楼的人都叫出来,让他认一认就知道了。”

    老鸨:“现在吗?大人,我春花楼做的都是本分生意,这楼里只有一些姑娘和护院,不可能和倒卖龙神卫后勤物资这种可怕的事情有所粘连。”

    王陆骂道:“让你叫人就叫人,龙神卫做事还要跟你交代吗?”

    老鸨不敢在多言,只能连连应下。

    谢浯屿带人进春花楼,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纪平安:“不跟过来干什么呢?”

    纪平安低头快步跟上。

    王陆偷摸打量着纪平安,平平无奇一小丫头,看打扮,好似是个丫鬟。

    但是吧。

    这丫鬟出现的着实蹊跷。

    要知道,这还是老大第一次公事带女人。

    老鸨让人将花楼所有人都叫了出来。

    谢浯屿让王陆带着那披头散发的男人张洋去认人。

    张洋一个一个地仔细辨认,许久后,张洋摇头:“大人,这些人里都没有。”

    老鸨连忙道:“大人,您听见了,小人本本分分做生意,这些姑娘的来路都是过了明路的,护院也是精挑细选,家世清楚的,绝对不会有那等敢倒卖龙神卫后勤物资的胆大包天之徒。”

    谢浯屿目光冰冷,“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老鸨:“大人,小人不敢欺瞒,全都在这里了。”

    谢浯屿继续问:“一个都没少?”

    “没……”老鸨忽然想起刑房之中的于两楹,不至于吧?

    那贱人那怂样敢勾结龙神卫倒卖物资?

    不可能不可能。

    那贱人绝对没有这个胆子。

    老鸨还想担保,但谢浯屿压根儿不听她狡辩,当即下令:“搜。”

    “是,老大。”

    龙神卫飞快搜查了起来。

    那跪在老鸨后面绿衣服大约三十多岁,面容憔悴的女子,微微抬起身子。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跪伏着,那女子稍微抬身便立刻引起了谢浯屿和纪平安的注意。

    女子目

    光闪烁,不住地往东南方向瞥。

    谢浯屿立刻命王陆带人往东南方向搜。

    纪平安则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那女子,听见谢浯屿下令后,那女子便又立刻伏下身子作惊弓小鸟状。

    过了一会儿——

    “大人,发现了个私藏的女子。”

    王陆的声音洪亮,远远地传了过来。纪平安看见绿衣女子松了一口气。

    随着急促的脚步声,龙神卫的人用门板将于两楹抬了出来。

    “啊——”

    花楼的姑娘们看见人不人鬼不鬼模样的于两楹吓得尖叫了起来,唯有那绿衣女子伸长了脖子,目光紧随于两楹,眼底有不忍之色。

    老鸨瞧见于两楹被抬了出来,脖子上的牙印又开始发痒,这个该死的贱人。

    老鸨跪着道:“大人,这贱……这女人身份低贱,胆小如鼠,实在是不可能做那等匪夷所思的事情。”

    谢浯屿只是轻描淡写地扫了谢浯屿一眼,让王陆将张洋押过来认人。

    张洋确实是倒卖军需物资的内·奸,也确实被人赃并获。

    只是他的上下线早就被谢浯屿抓住了,这次,谢浯屿给他做了承诺,认人,指证,救人,换一个轻松一点的发配地,所以于两楹有什么病症,谢浯屿对张洋交代得清清楚楚,张洋只凑近看了于两楹一眼便立刻跪地道:“是她。大人,就是这个女人,借用花楼女子身份,掩人耳目,替那买家牵线搭桥。”

    这话一出,老鸨都傻眼了。

    于两楹诶。

    于两楹那个胆小心小的废物,能干出倒卖龙神卫后勤物资这种抄家发配的事?

    老鸨怎么都不敢相信。

    绿衣女子埋头却投用目光瞄着周围的一切。

    于两楹躺在床板上病骨支离,力尽神危,她依稀从模糊的视线,模糊的意识中看见了谢浯屿的脸。

    她用力地朝着谢浯屿伸出手,想摸了摸那遥远的海市蜃楼。

    纪平安快步走过去,将手搭在于两楹的脉搏上,然后又迅速检查于两楹的双腿。

    看到断了的腿那一刻,纪平安恨不得冲过去将老鸨的两条腿也打断。

    谢浯屿大跨两步挡住纪平安,“将人带回龙神卫。”

    “是,老大。”

    王陆指挥着人,抬着于两楹走。

    老鸨张了张嘴,到底是不敢说出阻拦的话。

    绿衣女子目光不断在残破的于两楹,谢浯屿,纪平安身上来回游走,最后茫然若迷地放空了眼神。

    纪平安陪在于两楹身边走,谢浯屿又伸手将她拉上了马,“龙神卫抬着她跑起来快,你跟不上。”

    说着,马匹疾驰。

    没成想,刚出章台巷,宋怀豫骑着马,带着开封府的衙役也到了。

    宋怀豫骑马来到谢浯屿面前:“谢大人,听闻章台巷这边生了案子。汴京城发生的案子,无论大小,皆归开封府管。请谢大人将案件和涉案人等全部移交开封府。”

    谢浯屿挑眉:“宋大人,开封府主管汴京一切民事刑事案件,但是此次的案子涉及的是我龙神卫内部贪污,是军队内部的案子,就算是开封府也没有管辖权。”

    宋怀豫:“案子发生在汴京,就归开封府管。就算案子涉及龙神卫,需要移交管辖权,也需要通过刑部。律法既然定了章程就不容违背。”

    纪平安深呼吸。

    不管是龙神卫还是开封府,人都快死了,到底能不能快点将人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上药?

    谢浯屿手放在了腰间佩刀上,“宋大人现在是想挑衅龙神卫?”

    谢浯屿身后龙神卫统一握住了腰间佩刀。

    宋怀豫:“职责所在,不容违背。”

    宋怀豫身后衙役也抓紧了手中的兵刃。

    宋怀豫官职虽低,但是是在开封府任职。开封府的官员,是不能简单的用品阶官职去衡量的,更何况宋怀豫还有一个礼部尚书的父亲。

    “既然大家各有各的道理,那么不妨问问其他人。”谢浯屿忽然低下头,看着纪平安:“就请这位旁观者公平地说一说案子该给谁吧。宋大人可有异议?”

    宋怀豫薄唇动了动,终是没说反对的话。

    纪平安毫不犹豫:“这是龙神卫内部的事情,自然归龙神卫。”

    说完,纪平安闭上眼睛,压根儿不敢看宋怀豫。

    她这是既不帮理也没帮亲,还忘恩。

    但是,事态紧急,于两楹身体拖不得,她不能将时间浪费在犹豫上。

    而且肉眼可见,那个指控于两楹牵线搭桥倒卖军用物资的人是谢浯屿安排的,如果宋怀豫将于两楹带进了开封府,开封府只需要一问,谢浯屿做局的事就兜不住。这样不仅会给谢浯屿带来麻烦,于两楹也会因为被洗清了冤屈被开封府送回花楼。

    听到纪平安的话,谢浯屿勾唇一笑,“请宋大人让开。”

    宋怀豫灼热的目光盯着谢浯屿怀中的纪平安,终是扯动缰绳,让开了去路。

    龙神卫队伍有序前进,最末尾的两位士兵抬着门板。

    于两楹躺在上面,黑色罩袍早被老鸨扒下,不知扔哪里去了,所以,此时于两楹面容没有任何遮挡。就这么将疾病与伤痛暴露在日光下,在宋怀豫的眼前被抬走。

    一瞬间,成平侯和于两楹之间的所有疑问全部被串联起来,共同指向了一个答案。

    回到龙神卫训练营,纪平安立刻开始给于两楹清理伤口。

    谢浯屿提前准备好了金创药和一些常备药物,这给纪平安节约了很多时间。只是因为于两楹病情的特殊,纪平安需要在触碰到血液时小心小心再小心。

    而且于两楹在昏迷中开始发烧,高烧迟迟不退,纪平安也无可奈何,只能等着药效发挥作用,听天由命。

    另一边,宋知音从绸缎庄出来,正好看见宋怀豫带着开封府无功而返。

    宋怀豫身后至少跟着十二名衙役,自己还骑着马。

    开封府因为其特殊性,甚少大张旗鼓办案,一旦大张旗鼓,必是涉及皇亲国戚朝廷高官的大案。

    宋知音让桃香去打听一下。

    不一会儿,桃香回来了。

    桃香:“小姐,具体的附近百姓也不知道,好似是二少爷和龙神卫在章台巷那边办案起了冲突,二少爷没争过龙神卫,让龙神卫将人带走了。”

    “章台巷?那边办什么案子?”宋知音蹙眉,章台巷那种地方,她只听过,还是从成平侯的那些风流韵事中听说的。据说章台巷那边的卖身女子生死不论。

    宋知音问:“二哥和龙神卫打起来了吗?”

    桃香摇头。

    宋知音心中狐疑更深。

    事关办案管辖权,没打起来,二哥就让了,这不合乎情理。

    而且开封府办案什么时候给过别人面子?

    宋知音吩咐道:“你去再仔细打听清楚,顺便问问二哥身边的小厮,二哥今天一天去过哪些地方。”

    桃香:“奴婢这就去。”

    约莫傍晚时分,桃香花了不少银子才将事情彻底打听清楚。

    桃香:“小姐,听说是春花楼的一位姑娘卷入了龙神卫后勤物资倒卖的事情,所以龙神卫才抓人。据沿途百姓说,那被抓的女子,身上有很多伤口,看着跟已经死了似的,脸上脖子上,手臂上生疮流脓,十分的可怖。具体那女子在案子中扮演了什么身份就无人知道了。二少爷那边也问过了,二少爷今日本来应该休息,是忽然回的开封府调人。今日似乎还去成平侯府递了帖子。”

    宋知音:“什么帖子?”

    桃香:“说是奉老爷的吩咐探病,身边还跟着一个不起眼的丫头。”

    宋知音试图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

    二哥出门都是带小厮,不会带丫头,更何况是探病送礼。

    成平侯病了许久了,两家不对付,父亲如果要让人探望早就派人去了,不会拖到今天。

    所以到底这一切是为什么呢?

    宋知音直觉有什么东西能将两边牵连起来,但是又抓不到关键点。忽然,她灵海闪过什么,问道:“那章台巷的女子生的什么病?成平侯的病的症状是不是和那女子一样?”

    桃

    香:“好似是一样的。”

    宋知音感觉自己已经抓到了连接点了,立刻带着桃香去找了附近的大夫,花了钱询问。

    宋知音对症状的形容十分模糊,那大夫本来尚不能确定是什么病,一直到听见章台巷三个字,那大夫忽然变了脸色:“花柳病。”

    宋知音:“花柳病?那是什么病?”

    大夫仔细形容了一番,宋知音也变了脸色。

    所以,那女人和成平侯得的是一种病。

    宋知音抿紧了唇,忽然想起那日马车旁和周萍萍起冲突时倒地的女子。

    那日她所有注意力都在周萍萍和小表妹身上,倒没注意过那女子。

    宋知音又让桃香去打听,打听那日她们和周萍萍起冲突后有没有发生过什么。

    很快,桃香回来:“小姐,那日人群散去后没多久,来了几个男人,将那女人吐的血清理干净又用了一些东西撒在地上,听说好像是消毒的。”

    “那就对了。”宋知音目光锋利。

    二哥带的丫鬟一定是小表妹。小表妹久病善医,可能是得到消息成平侯和那女子的病相似,想一探究竟。

    至于小表妹和章台巷的女子之间发生了过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想到这,宋知音忽然勾唇一笑。

    没想到啊,成平侯府还能给她送来这么大一惊喜。

    周萍萍前脚在长公主生日宴设计毁她宋家清誉,后脚当街编排她宋家女儿勾引外男,现在,这个仇终于能报了。

    宋知音打通事件关节,立刻花钱找人将成平侯得了花柳病的消息散了出去。

    花柳病可是会传染的脏病,成平侯得了花柳病,那他家里的人能幸免吗?

    大家都怕被传染,无一例外地躲着成平侯府的所有人。

    成平侯辛苦隐瞒的病情彻底被爆了出来,一直被瞒着的陈落雁看着自己身上已经不痒,但长出来的脓疱和结节,吓得三魂没了一半。

    “不、不可能。”

    陈落雁惊恐地尖叫,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云岫伸出手要去扶陈落雁,手伸到一半,却又害怕地停在了半空中。

    陈落雁没有发现云岫的异样,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云岫,传言都是假的,对不对?王爷怎么可能得花柳病呢?王爷明明说那只是撞了邪祟。”

    云岫默默收回手:“夫人,王爷现在正在病床上,你也看见王爷看过多少大夫了。”

    “不,不是的。我要去问他。”

    陈落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冲进了成平侯的卧房。

    云岫走到门口,停了下来,不敢进去。

    房间内,浓重的药味混合着一股腥臭味,又含混着呕吐的酸臭味,十分难闻。陈落雁往常受不得这个味道,一天也只是过来陪着说几句话就走了。

    “王爷。”

    陈落雁泪眼汪汪,“外头说你得了花柳病,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谁?”成平侯刚刚吐完,一张口就是一股酸臭味,令人作呕,陈落雁受不得,下意识后退两步。

    成平侯满是疮疤的手怒指着陈落雁:“滚……咳咳咳……滚过来!”

    陈落雁弱弱地上前,“王爷,这真的是花柳病吗?”

    “谁在乱嚼舌根子?”成平侯十分想摆出王爷的气势,只是身体的病痛与折磨让他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不是花柳病对不对?”陈落雁快急疯了,“王爷,你快告诉我,不是花柳病,我得的不是花柳病!”

    “不是花柳病你想怎么样?改嫁吗?”看陈落雁那一副急于摆脱的模样,成平侯气得眼冒金星,“你是我妻子,不管我得什么病,你都必须侍奉在床!”

    以前怕陈落雁发现端倪,他不让陈落雁侍奉,既然现在已经瞒不住了,陈落雁作为他的妻子就必须伺候他。

    得不到确定的回答,陈落雁也急了,“我没有说不侍奉!我是在问你,你得的到底是不是花柳病!”

    陈落雁顾不得仪态,冲过去,抓住成平侯疯狂质问:“你说!你是不是得的花柳病?你到底是不是!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成亲前你宿醉花街柳巷我从来没有跟你怄气,可是你成亲后还是死性不改!你睡妓女就睡妓女!你怎么能染病?你染病了为什么要传染给我?我给你生了两个儿子,我是你的正妻啊!你为什么不好好检查那些女人的身体,你为什么要传染给我!”

    越说到后面,陈落雁越是绝望。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这辈子从没做过一件坏事,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陈落雁涕泪交加,其悲痛绝望让屋内伺候的人无不侧目,就连躲着的云岫也红了眼眶。

    可惜,长期被病痛折磨的成平侯,为了美色与生育娶陈落雁的成平侯此时此刻,心中只有对死亡的恐惧,对吵闹的厌烦,对陈落雁柔弱又尖锐声音的厌恶。

    极端的厌恶与恐惧催生出强大的力量,成平侯忽然一把抓住在他眼里已经疯癫的陈落雁,“闭嘴!贱人!本王是你的丈夫!本王还没死呢?谁准你在这里哭丧的?花柳病又怎么样?老天让你跟本王得一样的病是你的荣幸。你是本王名门正娶的妻子,本王若是真死了,你就给本王陪葬!”

    “你还有没有良心?”陈落雁惨白着脸,向阳喇叭花一样的她被冰霜捶打得不成人形,明明病情已经到后期,身上不再发痒,但她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又开始有了那种难言的如同毛毛虫在身上爬行的瘙痒。

    她流着泪,娇美的花瓣跌落了污泥之中,“我是你的妻子,你嫁给了你,给你生了两个儿子,为你开枝散叶,你一点不心疼我,还把那种脏病带了回来,你到底有没有人性?什么陪葬,我就没听说过哪家正妻要给男人陪葬的!我嫁给你是为了过好日子,不是为了让你欺负给你陪葬!”

    “贱人!”

    啪!

    成平侯一巴掌重重地落在陈落雁脸上,陈落雁恍若雷劈地站在原地。

    成平侯已是强弩之末,说话都费劲,打人就更没力气了,所以这一巴掌其实并没有多疼,但是陈落雁却觉得天塌了。

    她嫁进成平侯府多年,因为长得貌美又接连生下二子,老王妃和成平侯都对她宠爱有加,老王妃去世后,成平侯没了约束,虽然常与狐朋狗友厮混,但对她也是尊重有加的。

    这还是成平侯第一次打她。

    还是打的脸。

    是她最在乎的脸面。

    陈落雁人娇美,纵然急怒攻心,气急败坏,也只会哭闹,哪怕口不择言,也没办法污言秽语地辱骂,她只是眼眶含着泪,用看负心汉的眼神看着成平侯:“你没良心,你凭什么打我?我说错了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没说错,是你错,你是在青楼厮混,是你染上了脏病,是你害了我,你想死是你的死,你凭什么打我骂我?我什么都没做错,我只是嫁给了你!”

    对于现在的成平侯而言,死是最大的禁忌,偏陈落雁一口一个死字,句句都在咒她。

    “贱人!”成平侯伸出手,高高地抬起,啪,一巴掌扇过去。

    陈落雁这次做好了准备,向后连退两步躲了过去,成平侯从床上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就要去抓她,他一边抓一边喊:“来人,把这个毒妇给我绑起来,来人!”

    成平侯张牙舞爪如厉鬼附身对着陈落雁扑了过来,僵硬的身子发出奇怪的声音,忽然咚的一声,成平侯倒在了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陈落雁吓坏了,连连后退,靠在门上,浑身发抖,“来、来人,找大、夫,叫大夫。”

    府内本就有候着的大夫,不一会儿就被请来了,大夫探了探成平侯的呼吸,又摸了摸成平侯的脉搏,忽然对着陈落雁跪下,“王妃,王爷殁了。”

    大夫的话如一道惊雷劈碎了陈落雁的灵魂,她站立在原地,脑子直接荒漠化了,身子也如被抽空一般,一动不能动。

    周萍萍和她的两位哥哥,周琮生,周

    琮源恰好赶了过来。

    三个人在门口撞见,脸色都十分难看。

    三个人这些日子如同过街老鼠一样,人人躲避不及,本就心中烦闷,听见陈落雁和成平侯大吵大闹,心里更是憋着火,本来还想对陈落雁问罪一番,没想到刚到门口就听见成平侯殁了。

    三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如同三具没有灵魂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