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杀死不纯之人(1/2)……

    季水风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从掌权者大楼出来的, 她只感觉自己的手在抖,但她依然压住了躯体反应,开车疾驰去了水风私立医院, 然而等她到的时候,看到的只有这一路都在祈祷着不要看到的一幕。

    医院的花园里横七竖八躺着或坐着小孩和护士, 小孩子们在哭,护士也在哭, 有的则在奔跑忙碌,拖着一瘸一拐去扶那些地上的小孩子。

    做了漂亮造型的花园绿植被恶意拦腰截断了, 花卉也倒了一片, 地上随处是破碎的花盆和撒出来的泥土。

    “季小姐!”一个抱着小孩的护士看到她, 大喊出声。

    季水风立刻跑过去,接过护士手里的小孩子。

    小孩子睁着眼, 脸上脏兮兮的, 见是季水风便死死抓住她的衣服,一双大眼睛里都是恐惧。

    “没事, 没事。”她出声安慰, 跟着护士去的方向将小孩都安置在统一的地方。

    好在受伤的小孩不多, 更多的是惊吓过度晕过去了。季水风一边来回跑,一边听着一起的护士哽咽着告诉她刚刚发生的事。

    “刚刚来了一个男人,很高很壮,穿的衣服把全身都遮起来了, 我看不到脸, 不知道是谁。他问我这就是水风私立医院吗?我说是, 问他有什么需要?他,他直接问我小齐和小治在哪里,可是我, 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不能告诉他。”她的声音里充斥着不知是忙碌导致的喘气,还是对事件发生后怕的恐惧。

    她道:“他,他突然就伸手砸碎了前台的花瓶,说,他说……”

    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似乎一回想起当时的画面和那个男人的语气就感到害怕。

    “他说,如果不告诉他,他就只能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了。”

    小齐、小治。

    季水风倒吸一口气:“他们在哪?”

    两个人跑到前台大厅,这里已经坐着很多小孩了,他们的哭声大得令人心慌不安,谁也没有遭遇过这样的情形,当下每个人都慌不择路。

    护士把手里的小孩放下,嘴唇剧烈颤抖。

    “在哪?阿修的房间对吗?”没得到回答,季水风着急再次追问。

    刚刚是自由时间,如果那个时候他们没有乱跑,没有出去玩,是应该在阿修的房间。护士缩紧身体,不敢抬头不敢说话,眼睛也只能看着地面,最后微不可察地点头。

    季水风放下小孩,脸上焦急的表情让小孩几乎快哭出来,她只能摸摸他的头说:“乖,没事,别怕,已经没事了。”说完她转身就朝那个熟悉的房间飞奔而去。

    阿修去世后,听说小齐小治为了怀念他,都搬进他一直居住的房间,也一直将他的东西保持原样,做什么都会保留他的一份,就像他只是短暂的离开一些时间,如果不为他着想,他们会心有愧疚,也会惹得阿修回来后不高兴。

    一个房间住着两个人,却是三个人的灵魂。

    季水风从来没觉得这条走廊这么长,鹅毛黄的粉刷此时如同她的脸色一般苍白,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也听到自己重重在瓷砖上踏响,但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像被迫牵引的灵魂往那个熟悉的房间飘去。

    房间在眼里越来越近,已经看到了,再跑两步就能看到房间里的灯光,还有影子在有规律的摆动,那是窗帘被风吹起来时,对阳光的欺骗。

    “小齐小治!”季水风大喊一声。她的手撑着门沿以让自己不至于速度太快而冲过头。

    然而房间内的景象却让她猛退两步,心脏的血全部抽干,眼前一黑。

    窗户紧闭着,风是从打碎的玻璃里吹进来的,此时窗帘依然不紧不慢惬意地摇晃着,玻璃在地上破碎了一地。不仅地上,床上也有玻璃碎片。

    季水风觉得自己快被溺死了,仿佛坠入深海,耳边再没有空气流窜,没有任何声音,听不到外面的小孩在哭,听不到护士焦急的脚步,除了自己张着嘴一下一下往外吐气的窒息,世界一片安静。

    小齐和小治躺在各自的床上,他们的胸腔都被插入了两块硕大的玻璃,血顺着伤口处往下延伸到身体两侧,浸湿被子,浸透床单,殷红一片,两个小孩睁着眼,一动不动。

    季水风发出一声惨叫:“啊——!!!”

    走廊回荡着很多脚步声,那些杂乱无序的声音一点一点靠近,像被胡乱拨快的丧钟,但季水风没有丝毫反应,直到脚步声纷纷出现在她身后。

    一个护士在发出尖叫时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她的眼睛瞪得快要将眼球炸裂出来,接着,接二连三的人看到了里面这一幕,恐惧无声蔓延,任谁也不敢大声呼吸。

    季水风觉得自己的脑子很乱,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许是想到当时把这三个小孩接回来那天的阳光,或许是陪他们去看电影的夜晚,或许是她思考该给他们取什么名字的那个午后。

    那个时候,三个孩子围着她团团转,问他们各自名字的含义,他们总觉得太普通了,不像是以后会拯救世界的名字,他们想改,季水风不让,她温柔说:“怎么不是拯救世界的名字呢?可不要小看自己,你们的名字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他们不懂,也永远没人懂,她赋予给了他们怎样的意义。

    然而此时望着床上躺着的两个小孩,季水风想不明白。

    为什么?

    可能过了太久了,季水风坐在冰冷的地上太久了,她感受到阳光已经通过碎玻璃直射到她的脸上才反应过来,她的脸一半被夕阳照得通红,一半在阴影里模糊不清,她抬起头,企图直视正在坠落的太阳,但做不到,越是用力,越是只能感受到眼泪不自觉流下来。

    没人敢来打扰她,所以她自己站起来,有些贫血,便伸手靠着门给自己一些支撑。她想给安全管理中心打电话,号码刚刚拨出去,目光却瞥到了她此时左手正撑着的门上。

    她来的时候太着急了,一心只想着两个小孩所以没注意门上的东西,然而她现在看到了。门上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字,她微微凑近——

    ——杀死不纯之人2

    她瞳孔骤缩,手机瞬间滑落下去,砸在地上。

    沉皑和时咎匆匆从掌权者大楼出来,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他们现在要去开车,时咎焦急地问:“你知道季水风那个孤儿院在哪?”

    沉皑面无表情:“嗯。”

    他们刚刚把单赫这里的事完全收尾就接到季水风的电话,知道了那里发生的事,季水风联系不到季山月,时咎让她别急,他们现在过去找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觉得,很奇怪。”时咎皱眉说,“为什么会有人去袭击医院,偏偏是季水风的医院,其他人都只是受伤和惊吓,偏偏又只杀死了季水风带回来的小孩。”

    这样听起来就像是有人故意为了针对季水风而对无辜的孩子痛下杀手,可为何是季水风?如果要联系最近文明中心杀能力者的事件,是不是他们忌惮季水风,所以要从另一个角度去摧毁她?还是说季水风这个职位可能树敌?更或者是她本人树敌?

    沉皑好像看穿时咎在想什么,朝他微微摇头,淡然说:“是谁都不可能是她。”

    时咎觉得有道理,像季水风这种柔和坚毅并存、总会第一时间给人爱的人,根本不可能会有人刻意针对她,恐怕是别的事因,却让她来承担了这个果。

    车停在文明中心背后的树林停车场,两个人急匆匆走到,刚要伸手去开门。

    突然沉皑眼神一凛。

    有人!

    他反应超乎常人的迅速,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飞快转身,抬手便挡在时咎面前。

    “呲——”烧焦的声音从手腕处传来。

    沉皑倒吸一口气,疼痛瞬间从胳膊一路往上侵袭。

    “沉皑!”时咎喊出声,立刻挡在他面前,吼道,“什么东西?!”

    烧焦味隐隐传来,时咎低头,看见沉皑刚刚替他挡下攻击的地方,衣服被烧穿,露出里面同样被飞快烧烂的肉。

    时咎反应过来,骂了一声,着急去看沉皑的胳膊,但沉皑立刻把手藏到背后。

    他低声说:“没事,你小心点,有人。”

    烧伤,火,是凌超建,他在哪?

    留在文明中心的人本就不多,后面的停车场也大多空旷,正好他们停车的地方周围空出一大片地方。

    然而此时除了他们自己和身后的车,不远处装饰性的绿化带外,空荡一片。

    安静半晌,沉皑微眯起眼,他可以感受到……

    风声从耳边刮过去。

    在那里!

    沉皑动作比凌超建快得多,在他甚至还没有接近时咎的时候,沉皑已经从后面逼上来了。

    凌超建在笑,声音尖锐得像粉笔划黑板。他不担心别人比他强比他快,只担心对方是肉体凡胎。

    “呲——”又是一声烫伤的声音,那火完全可以穿透布料!

    沉皑收回手,看到同一条胳膊此时被烫伤的两个地方,血一点点流下来。

    “别拿手去挡!”时咎着急朝沉皑吼道,随即转身朝向空荡的停车场,“凌超建!出来!贱不贱啊?”

    不对,凌超建的能力是火,为什么看不到他?难道他才是隐形的那个?但他是隐形,又如何用火来攻击他们?

    时咎屏住呼吸,慢慢往沉皑边上靠,最后站在他身边。

    周围很安静,没人注意到这里在发生什么。

    有很轻微的脚步声,虽然看不到他人,但是他的动作,衣服摩擦都有声音。时咎警觉地紧盯着四周,忽然,他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好像是……景象被扭曲了?

    第72章 杀死不纯之人(2/2)……

    一闪而逝的, 时咎看到一瞬间,不远处某辆车的轮廓被扭曲了,再仔细看, 似乎一直有景物被扭曲,扭曲的顺序从左往右, 又从右往左,如果被扭曲那里有东西, 是一个人在走路,他就像在来回踱步。

    是那个隐形的人?还是凌超建?

    不对!

    时咎突然反应过来。隐形就是凌超建!拥有火的能力的也是他!

    或许这么理解有偏差, 那既不是隐形, 也不是火, 而是高温!时咎记得以前听说过这样的构想:某种高温热隐形材料,这种材料是一种类似超导合金的复合结构, 在接收到外部热能时迅速吸收再全部辐射回环境中, 因为布满微型热调节器,再以近光速响应环境温度。

    不是隐形, 是因为热隐形材料的高温能量在光谱中不可见。肉眼看不见, 并不代表不存在, 唯一可以捕捉他的点在于高温对环境的影响,温度梯度升高导致折射率降低,但光线通过不同折射率的空气时会发生弯曲,所以即使本人“隐形”, 肉眼依然能看到他在的地方的“空气扭曲”效果, 如同点燃炉灶时, 火焰上方空气摇晃的视觉效果。

    时咎冷哼了一声,低声对沉皑说:“是高温。”

    “我知道,你别动, 我来。”

    沉皑的目光紧逼着那团飘忽的扭曲,肉眼微不可察,但他身边的能量却可以描摹出凌超建的轮廓。

    凌超建闲庭信步,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慑,但走着走着,他发现沉皑的目光一直追着他,他一愣,接着他的身体就浮现出来了。

    沉皑微微站直身体,勾起一边嘴角,轻声说:“成功了。”

    凌超建也没想到明明自己没有打算显性,却莫名其妙显现了,他立刻再次进入隐形状态,然而瞬间又自动出来了。

    这怎么可能?

    他脸色微变,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道阴影已经冲到他脸上,他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一脚横扫了出去。

    凌超建往旁边滚了好几米,趴在绿化带旁边猛咳。

    沉皑站在原地,回头看了眼时咎,神色淡淡地解释:“他太小了。”言下之意是凌超建这种未成年人身体素质不行,不是他下手不知轻重,已经很收着力道了。

    凌超建愤恨抬起头,脸上的颜料触目惊心。

    时咎“啧”了一声,心说扮什么小丑,但凡你能有杰克·纳皮尔[11]一半聪明也不至于这样。

    凌超建双手撑着地慢慢站起来,四处望了望,大声说到:“去你妈的吧,看我挨打不来帮我?”

    他在跟谁说话?还有人?舟之覆?

    绿化带的树叶摇了摇,除此之外这里再度安静下来。

    半晌,沉皑往后退了两步,轻声说:“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从绿化带里冲出来好些人,时咎的眼前也凭空跳下来一个,他一脚将掉下来的人踹飞,飞出去的瞬间消散了,时咎怒骂道:“怎么哪都有舟之覆?”

    “怎么了嘛?”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舟之覆慢慢走过来,懒懒地说:“想我了啊啊!”话没说完,远处一道黑影闪现在眼前。舟之覆只感觉自己的出场动画还没加载完,已经光荣负伤,被踹到了空地上。

    看到这个阵仗,任谁也想明白了最近的情况:有人打开了监狱门放走凌超建,开门的人依然存疑,不过多半是言威,他联合了舟之覆和凌超建,他俩就是最近一直屠杀能力者的两个人。

    亡灵大军丝毫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照着沉皑和时咎就前仆后继上来。

    每个人都不怎么强,胜在数不胜数,如果一直在这里一定会被耗死,他们现在没有时间耗在这里,还要去和季水风汇合。

    时咎抬手劈在冲过来的亡灵头上,消散的影子还没来得及消失干净,下一个又扑上来了。

    两个人对付亡灵大军,却不知道什么凌超建又隐形扑了过来,时咎发觉的一瞬间已经来不及了,高温扑面而来,直直擦着他的胳膊烧过去,即使已经下意识躲了。

    好烫!时咎痛得龇牙咧嘴,手不自觉捂上伤口又松开,连捂着都疼。

    沉皑眼神一凛,刚刚抽出注意力,被新来的亡灵再次吞没。

    时咎咬着牙说:“我没事!”

    有了亡灵大军的扰乱,想再追随凌超建便不是易事,凭借着感受到的温度,每一次都只能是刚好躲过。

    沉皑一拳撂倒面前的人,飞速朝时咎跑来,不料还没到他面前,又是一堆人围了上来。

    他眉头紧锁,看到凌超建朝时咎飞扑过去的一瞬间,身边的流光全部自发朝时咎围了过去。

    眼看着就是扑到时咎身上,凌超建咧开嘴笑,然而下一秒他就被凭空弹飞,径直往后摔去。

    凌超建大吼:“这是什么!”

    舟之覆看好戏一样说:“跟你说了时咎这小子的能力你得提防。”

    不是他。时咎心下了然,人们对他能力的不确定性,反而模糊了沉皑的能力,谁都以为那是时咎未知的能力,殊不知其实是沉皑,这样既让人忌惮他,又隐藏了真正的能力者。

    时咎再次打开冲过来的亡灵,快速看了沉皑一眼,见对方给了自己一个眼神。

    凌超建当场被原地困住了,他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开始鬼吼鬼叫,声音凄厉得如同杀生:“放开你爹!放开!”

    时咎厉狠着声音问:“医院的事是不是你们做的?!”

    凌超建往吐了一口口水,跟没听到似的一边挣扎一边问:“去你的,放开你爹,放开就说!”

    他身上的束缚瞬间松了,然而凌超建并不打算说,在感受到浑身一松的时候直接跳起来进入隐身模式,下一秒他从半空摔落。

    凌超建终于发觉不对了,他落地立刻爬起来,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跑,而且跑得飞快。

    时咎的目光立刻转向舟之覆,但舟之覆也没料想到凌超建如此干脆的逃亡,一直悠闲的表情逐渐僵化了。

    或许时咎的能力远超出他的认知,不仅仅是瞬移和爆破图书馆那么简单。

    先跑!舟之覆也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他召唤出一大批亡灵,如洪水猛兽般向两个人奔腾而去,在看着他俩被吞没的空档,转身就跑。

    脚步声一刻没停,惊慌里带着浓浓的绝望。

    季水风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第二张纸条的当下,她便想到了这里。

    但是她来晚了。

    孤儿院的大门毫不设防地开着,里面没有开灯,被月色一照,显得如同洞开的鬼门关。一张课桌被倒放在门口——那里原本不应该有课桌的。

    季水风狂奔过去,却只得在门口停下脚步。她喘着气,喘得不得不弯下腰,用双手撑住自己的膝盖,缓缓抬起头,那些场景就映在瞳孔里,如同一把把刀子扎在她心里。

    院子秋千的绳索被剪断了,跷跷板只剩下一半,木餐桌也被劈成两块,院子里三三两两倒的全是小孩子。

    季水风踉跄了一步,她感觉自己无法站稳。

    到底是为什么?有什么冲她来不就好了吗?为什么?

    季水风想不明白,她只感觉她的眼泪全部流下来,模糊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很用力才慢慢站直身体,一步一步,朝里面走去,跨进大楼,却只看见与外面如出一辙的场景。

    她当场跪坐下来。

    到底是谁?是谁?怎么会?

    不纯之人,不纯之人……

    不纯。季水风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心脏重重空出一拍。

    沉皑和时咎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匆匆忙下车跑过来,还没进门,时咎便眼尖地看到大门上贴了东西。

    “这是什么?”时咎走过去将门上的东西扯下来。

    一张纸,上面是手写的字,写的是……

    ——杀死不纯之人1

    时咎皱眉,将字条递给沉皑,然而沉皑拿来前后都看了一遍,面无表情说:“普通的纸。”

    好奇怪的东西。

    然而等两个人走进大门,皆是屏住呼吸。

    “我天。”时咎喃喃出声,感觉到眼皮跳得无法控制停下。

    月光刚好洒在这个没有灯光的院子里,如同坟墓。

    全是小孩子的尸体,看见这一幕,他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沉皑身上,沉皑立刻扶住了他。

    怎么会这样?时咎无法相信。谁会做出这样的事?

    上次来的时候,他和言不恩就坐在那里聊天,而此时那张凳子却整个翻倒;每一处,每一处,都是他们捉迷藏时躲过的地方,时咎甚至记得请哪个小孩子在哪个地方指着季山月嘲笑他的裤子被划破了;院子里的小孩子们很开心围着季水风喊叫、大笑,而此时季水风只是坐在他们的尸体中间双手抱着膝盖,将头深深迈进了双膝之中,不知道保持这样的动作多久了。

    时咎深呼吸,走过去蹲下扶住季水风的肩,埋头轻声问她:“有想法是谁做的了吗?”

    季水风轻轻摇头。

    时咎望向沉皑,沉皑往前走了两步,直接问:“不纯之人,是什么意思?”

    时咎感觉手里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季水风茫然地抬头,目光缓慢挪到沉皑身上,却看到沉皑伸出的手里拿着的纸条。

    时咎解释说:“刚刚我们进来的时候,就贴在门上,写的是:杀死不纯之人1.”

    季水风脸上肉眼可见的慌张,但她还是很快压制住了,她声音有些抖:“我不知道,我,我收到了三张,这是第三张了,每一张都……”

    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站起来夺过沉皑手里的字条,瞪着眼睛死死看着这上面的字。

    不可能,不可能,那个人已经死了,她小时候亲手杀的。

    “这个人,在针对我。”季水风说,她转过身,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她胡乱抹了一把,说,“我收到数字3的时候,他杀了小齐小治,数字2的时候,袭击了孤儿院,现在是1。”

    “1……”时咎默念着这个数字。

    医院、孤儿院,都是季水风重视的东西,那个人,想毁掉季水风所有重视的东西。

    谁会这么针对她?1代表什么季水风珍视的东西?

    沉皑拧了下眉头,他想到什么,突然压低了声音,不确定问道:“你……是不是联系不到季山月?”

    季山月?!

    第73章 爱是恒久忍耐,爱是永不……

    两个人同时回头, 但季水风僵直瞬间很快放松下来,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是, 联系不到,但是, 谁能打过他?”

    这种感觉不太对。时咎隐隐觉得不安,如此针对季水风, 知道她重视的东西,甚至能精确到具体的人, 绝对不会不知道季山月的实力, 如果说除了医院和孤儿院, 季水风还是最珍视的什么,那一定是季山月, 在知道季山月能力的同时, 还能如此大胆给出像预告一样的字条,说明那个人是有把握同样可以针对季山月的。

    但时咎实在想不出来谁会对季水风充满如此大的敌意, 同时, 能力在季山月之上。

    时咎在心里几乎排除掉了舟之覆和凌超建, 他之前还在想是不是他俩,但是今天交手后,发现这俩人如出一辙都是做事直来直去,有仇当面报, 有话当面说, 绝对不可能计划倒数这样的仪式感。他们只想杀掉能力者, 而季水风遇到的这个人只针对她个人!

    时咎看到沉皑去一边打电话了,片刻,他回来摇头说:“都不知道他在哪。”

    顿了一下, 他问:“上次联系他说在哪?”

    “他说……”季水风回想,“在文明中心后面巡查,然后……”

    季水风眼睛亮了一瞬间,但也只是一瞬间:“回老宅找夏癸!”

    沉皑神色一凛,短促道:“走。”

    三人一刻没停迅速上车,在车上季水风尝试给夏癸打电话,然而一直无人接听。

    见她又有些着急了,沉皑一边开车一边提醒道:“季水风,别什么事没发生,自己先慌了。夏癸经常不接电话,可能是在陪言不恩。”

    季水风拿下手机,轻轻点头,随即整个人靠在后座软绵绵的枕头上,长呼出一口气。

    时咎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她,顺手打开车载音响,心想音乐安神,也刚好,里面在播放着舒心的正念冥想音乐。那音乐流淌出来,季水风却在后面皱起眉头。

    她的脑海依然无法把今天看到的场景抹去,那密密麻麻的刺,扎穿她的心脏。

    依然想不明白这一切的原因,但似乎又能明白,那张纸条上,已经写清楚了一切。

    只是时间太久远了。

    ——“我若能说万人的方言,并天使的话语,却没有爱,我就成了鸣的锣、响的钹一般[23]。”

    当她坐在医院房间门口,看着床上整齐躺着的人,她控制不住不去想她把他们带回来的那天,告诉他们,他们有家了,有家了,慢慢地,以后什么都会有了。为什么要牵连他们呢?

    ——“我若有先知讲道之能,也明白各样的奥秘、各样的知识,而且有全备的信,叫我能够移山,却没有爱,我就算不得什么[24]。”

    当她坐在孤儿院的院子里时,耳边依然充斥着小孩子们的欢笑,如同过去的很多年来到这里。她却不敢抬头看一眼,因为抬头只有破碎。她有太多的期待与愿望,她希望文明发展,她希望世界宁静和平。但为什么会牵连他们呢?

    ——“我若将所有的周济穷人,又舍己身叫人焚烧,却没有爱,仍然与我无益[25]。”

    她希望,有朝一日这个世界因为她,没有人被伤害,没有人被抛弃,没有人痛苦;家人都能团聚,朋友都能重逢,爱人都能永恒。

    ——“爱是恒久忍耐;爱是永不止息[26]。”

    季水风在疾驰平稳的车里睡着了,她梦到小时候的时光,梦见那间不大的屋子,自己的小天地,也梦到她们的争吵,梦到自己受过的委屈,做过的错事,梦到在医院母亲的决绝,最后这一切又全部化作泡沫,变成她前往文明中心时孤独的背影。

    时咎转头看到季水风睡着了,把音乐声关小了些,他看着前方黑色铺展开的路,只有车灯在上下摇晃,照着这些幽暗。

    “你怎么想?”时咎低声问。

    沉皑在开车,闻言,淡淡开口:“很不好。”

    时咎点头,随即长叹一口气。

    本来只是想来找找灵感,越是深入,越是窒息,好像一双无形的手逐渐推着他们往前。

    落入言威的圈套里,现在教化所是没办法去了,还不知道虚疑病的下一个目标是谁,文明中心又接连出事,舟之覆和凌超建还没解决,季水风这里又有问题,每一件都难以止息。

    相对来讲,现在最好入手的,只有舟之覆和凌超建。

    汽车穿过山林,绕过蜿蜒小路,到四周都寂静的老宅的时候已经凌晨了。言不恩穿着睡衣不开心地过来开门,看到来人,瞬间睡意与不爽全无。

    “姐!!”她大喊,一下扑到了季水风身上,季水风则稳稳接住她,接着她立刻发现了季水风不太对,她挣扎着抬起头,疑惑地用手抹了抹季水风的脸,问,“姐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哭过了?淋雨了?外面下雨了吗?”

    在言不恩的印象里,季水风是世界上最坚强的人,无论什么事都不会哭的,以前她父亲带着他们几个训练,那么艰苦,她都是咬着牙坚持下来,一声不吭。

    季水风张嘴,没说出话,时咎立刻在旁边接道:“这边没下雨吗?我们那边刚刚下了会儿。”

    果然如此,言不恩脸上的笑容又堆出来。

    夏癸原本已经躺下了,听见外面的声音,知道是他们几个回来,便换回正装又出来了。

    大客厅墙上的钟一刻不停地动着,秒针的声音格外明显,分不清是因为夜深了还是它本就如此。

    “哒、哒、哒、哒……”

    夏癸很少素净着脸出来,只得重新点上熏香,为他们分别斟了茶,在大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温柔地问:“这么晚了,怎么突然回来了?路上得多不安全呀。”她的目光转了一圈,停在时咎身上,她愣住。

    “这是?”

    言不恩高举双手,开心道:“妈咪,这是时咎哥哥,可是我最近喜欢的哥哥!和臭脸哥哥关系可好了!”

    臭脸哥哥。时咎有时候还挺佩服言不恩的乱取名能力,他坐着朝面前的女人微微鞠躬:“阿姨好。”

    夏癸收起自己的诧异,柔和道:“你也好。和沉皑关系好呀?那可真是不容易。”说话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样笑出来,“你放松,当自己家就好。他们几个谁都没有带人回来过,所以我多问了一句,别介意。”

    时咎朝她微微点头。

    或许是太晚了的缘故,时咎听着那钟的声音有点困意,这几天是有点累。

    沉皑不想参与他们的寒暄,直接淡声问:“季山月呢?”

    夏癸抬头看一眼墙上的钟说道:“不知道,没跟你们一起吗?早上很早就走了呀。”

    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夏癸察觉出不对,担忧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

    季水风说:“没事,今天没联系到他,以为他回来了,刚好我们有事路过,顺便进来看看。”

    夏癸了然笑道:“好吧,可能做什么去了没拿手机罢。”她深呼吸一口气,接着说,“你们也挺久没回来了,这么晚了,明天再回去吧?”

    时咎看着沉皑和季水风,沉皑欲言又止,季水风反而先开口:“好。”

    夏癸起身,轻声道:“我们这儿房间不多,时咎介意住季山月以前的房间吗?”

    时咎连忙摆手:“没……”

    “他跟我住,别收拾季山月房间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时咎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沉皑打断了,他说话时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淡然得像理所当然。

    时咎侧头看他,在他快要转过来之前又移开视线。

    少收拾一个房间当然是最好不过的,夏癸朝他们说:“好,你们也早点休息。”说完,她的目光落在时咎脸上,非常认真地打量了这个第一次被沉皑带来的人,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钟声,茶香,熏香,静谧地流动,安宁得像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

    言不恩在这儿,三个人什么都没讲。

    “哒、哒、哒、哒……”

    秒针的声响在静默的空气里被无限放大。

    片刻,季水风站起来,摸了摸言不恩的头,轻声说:“我去睡了,你今天?”

    “我跟姐姐睡!”言不恩再次举起双手自荐。

    若是什么信息也没有,一味的担心,甚至让身边的人担心,并不是一件理智的事,所以季水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待一个转机,希望很快很快就能接到季山月的电话,他会大大咧咧地说,只是没注意手机。

    季水风和言不恩走后,客厅里只剩两个人,时咎一直盯着墙上的钟发呆,秒针永恒规律的行走声听得人昏昏欲睡,但又无比放松,好像疲惫一天,终于有可以安心的须臾。

    沉皑看他困了,想问他要不要现在就去休息,但犹豫着,却指了下身后一扇门,淡色说:“困吗?不困去外面走走?”

    时咎抬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只能看到一扇紧闭的门,他缓慢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行啊。”

    第74章 蓝色星空下的夜晚

    原本时咎以为外面是一个小花园, 但沉皑开门后他才发现,这哪里是个小花园,几乎是一个大公园, 私人公园。

    沉皑解释说老宅四周都没有人住,这公园听夏癸说是言威造出来的, 一草一木,假山与湖, 甚至地上的石子路,景象在夜晚看不清, 但大自然的气息飘过来, 使人觉得心旷神怡。

    出门后不远的地方有一块很大的沙土地, 被围栏围起来了,这里面没有任何装饰, 全是某些人形木桩、尖刺道具、攀岩模型、单杠双杠, 和一座几层楼高的假山……

    “以前练体能这些的时候就在里面,大部分时间都没出来过。”沉皑示意那块黄土地。

    时咎看着那块地方, 张了张嘴, 问道:“你小时候就在这训练吗?”

    “嗯, 不止。”沉皑虽然在说周围的环境,目光却一直在观察时咎。

    时咎觉得这个地方很新奇,这是他第一次直观感受到沉皑长大的地方,但仅仅是那些东西, 看着就已经不太让人好过了。时咎问:“很辛苦吗?以前。”

    闻言, 沉皑笑出来, 他低声道:“你不知道吗?”

    “我?”时咎轻轻侧头看他,没有明白沉皑的意思。

    却见沉皑摇头道:“没事。”

    时咎抿唇:“好吧。”

    也许是没有料想到会有客人,公园并没有开灯, 只能借助被远处城市照亮的天来看清脚下的路。

    最近一些日子一直在高强度奔波,记不清上次这么缓步行进是什么时候了。

    两个人走得非常慢,好像快走一步,便少了一步。他们都没说话,只是沿着那被规定好的石子路,默默往前走着,穿过大片树林,他们在树林深处一处堆满树叶的小空地休息一会儿,接着绕过圆形的湖,走过几座假山,昆虫的声音此起彼伏。

    好像这样漫无目的地行走,已经被进行过千万次。

    不知道走了多久,再绕一圈回来时,时咎伸懒腰深呼吸,却惊奇发现天意外好看。

    “快快快,你抬头。”时咎立刻拍了拍沉皑的肩。

    沉皑仰头便看到星空。他笑说:“这边人烟稀少,能看到这些很正常。”

    然而时咎很少看到这么纯粹的星空,他突然就不走了,原地站立。

    他喜欢自然的美,也喜欢星星毫无保留的释放。

    沉皑指了指不远处的围栏黄土,说:“那块地方视野最好,要不要进去坐着?”

    时咎欣然答应。

    周围没有树荫遮挡,时咎进去跑到正中央位置直接坐下,也不管会不会沾到泥土,于是沉皑也在他旁边坐下了。

    时咎仰头几秒就开始觉得脖子不舒服,索性躺下去。

    夜晚的星空在眼里延伸,原来是这种感觉。

    时咎抬腿用膝盖去顶沉皑的后背,说:“不然你也躺下?”

    昏暗的公园里,微隆起的黄土上,两个人躺在一起观赏星空。

    在很久以前,在他家附近的小公园里,时咎也喜欢这样躺在草地上看天,只是那里的天是暗红色的,透过云层,从天上可以看到人间繁华的霓虹倒影。

    时咎问沉皑的生日,沉皑说七月十日。

    时咎:“哪一年的七月十日?”

    沉皑回答到:“243。”担心时咎的世界纪年法不一样,他又特意加了一句,“现在是272年。”

    确实和地球的纪年法不一样,如果只有两百多年,或许他们的纪年法就是按照起源法案开始的年份算的。如果按照沉皑的年龄往前推,在他们那应该是在1995的样子。

    于是时咎望着天空,停顿了好一会儿,笑说:“果然像你。”

    “什么?”沉皑问。

    时咎抬手指指天:“星象排列。”他缓慢推导出那天的星象,每颗星星大致的位置。

    “你看,你出生的时候,太阳和金星都走到了巨蟹座的位置,木星刚好是射手座,土星运行到双鱼座。”

    “你喜欢研究这些?”

    时咎摇头:“也不是故意研究这个,是以前喜欢研究天上的东西,星体、星系、过去和未来,但是宇宙太大了,未知总是大于已知。后来还研究过一段时间炼金术,兴趣嘛,多知道一些,当故事了。”

    沉皑淡淡笑出来,问他:“炼金术?讲了什么?”

    “讲了……”时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天空,他深深呼吸一口气,好像就能接收到天地给的隐喻。

    “讲一切万有,能量震动的频率,周期循环,因果法则,上下一致。”

    沉皑点头:“所以像我是什么意思?”

    然而时咎露出一个晦暗不明的表情,说:“你猜?”

    沉皑淡声道:“不想猜。”

    时咎活动了一下身体,轻声说:“如果你不说,我也不会告诉你我在想什么。”

    迎接他的是一片夜色般的沉默。

    时咎心如擂鼓,他觉得这句话说得有点赤裸裸了,几乎是直接在点明一件事,但沉皑的沉默让他拿不准主意,提醒就变成了心慌。

    片刻,沉皑开口,声音有点沙哑:“时咎,你有怕的东西吗?”

    时咎怔怔望着星河,星河也投在他瞳孔里,他感受到自己身体每一寸都在努力运作:“我觉得没什么好怕的,最糟糕不过死,死前想体验过的都体验到了,就没什么好怕的。”

    “我有。”沉皑接得很快,他始终学不来时咎的冲动直白,但偶尔,又能从那样的性格里窥见一丝光明,他很喜欢,也很想要,但他和光明之间还有一道鸿沟,那鸿沟里是他童年时期、其中两年的记忆。

    “沉先生会怕什么呢?”时咎说,但他的语气像是自言自语,所以沉皑没有接话。

    良久,时咎伸了个懒腰,打算绕过这个话题,因为不想用自己的心理去揣测别人的。于是时咎去戳他,主动打破这个沉默:“你小时候训练结束会这么躺着看天吗?”一想到这就是他曾经辛苦过无数次的地方,或许每一处都有他的影子。

    沉皑“嗯”了一声,本想接着说下去,但最后并没有说出口,到嘴边的话换了一句。他说:“可能有时候你会怀疑一切,但你始终爱着自己。”

    “嗯?”时咎偏过头,视线从星空转移到沉皑的侧脸,于是他像真的躺在床上般,整个人侧身过来,认真打量沉皑的侧脸。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说这样的话,但时咎纠正道:“我本来就始终爱我自己,我才不会怀疑一切。”

    沉皑轻轻勾起嘴角,任这个笑容被时咎看到,他说:“我知道。”

    时咎突然不想再看星空,他侧着没动,视线彻底从夜色转移到了沉皑身上,毫不避讳。

    直到沉皑迷茫转头,问他:“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时咎皱眉说:“不可以吗?”

    沉皑:“可以。”

    于是时咎变本加厉,撑起半个身体,把沉皑的胳膊抬起来横放,自己则毫无顾忌地躺下,将脖子枕在沉皑的胳膊上。

    沉皑欲言又止,时咎则直接扫他一眼,语气轻快:“地上硬啊,脖子疼,给我当下枕头,沉先生一定不会介意的对吧?”

    沉皑无奈心想:你也没给我选择的余地啊。

    余地越小,他觉得自己越无法忍受,已经破土而出的情绪侵占满了他全部所思所想,忙起来可以暂时搁浅,可一旦像现在一样闲下来,便备受煎熬。

    告诉他吧,告诉他,自己多喜欢他,多想和他在一起,多想现在就抱着他,吻他,占有他。

    沉皑闭上眼,被时咎枕着的手臂绷紧又发麻。

    无人寂静的公园给人宁静的错觉,夜晚的风是轻的,风在脸上是温柔的,温柔在身体上是微凉的,于是微凉的不是他的身体,是他闭眼感受到的轻柔,来自于天空更高处、宇宙更深处的伏笔,如同一张张、一页页精装的诗句。

    夜色浓了。

    很久,沉皑站起来,问他:“进去吗?”

    时咎伸出手,于是沉皑自然握住那只手,用力把他整个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时咎随意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说:“走吧。”

    不早了,明天还有重要的事要做。两个人绕到围栏出口处,沉皑突然顿住脚步。

    时咎已经走出来了,见旁边的人没跟上,便回头问:“怎么了?”

    沉皑抿唇,目光瞥向黄土的某处,试探性说:“我好像小时候在这儿藏过什么东西。”

    “什么?”时咎倒回来。

    沉皑走到离围栏入口处不远的地方,大概确认了一下位置,便蹲下开始挖,于是时咎也好奇过来一起挖。

    似乎藏很深,挖下去二十公分也没有任何东西。时咎问他:“你埋什么了?”

    沉皑手里的动作没停,他沉默几秒,含糊说:“记不清了。”

    时咎觉得他肯定是记错了,正要问,手伸下去的时候皮肤忽然真碰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时咎眼睛一亮:“找到了!”

    还真埋了东西。他原本以为是什么大体型的物品,结果捧着一抔土起来的时候,发现只一张折叠起来折成盒子样式、歪歪扭扭的湿润软纸,只能大概看出来是个盒子的形状,实际已经垮塌黏成一片了,一片土色。

    “这是什么?里面有东西?可以打开吗?”时咎问。

    “可以。”

    时咎轻轻翻开纸,见里面躺着一个非常小、圆滚滚的……

    蓝色宝石?

    时咎动作小心地拂去上面的泥土,捧着盒子往里看,真的是一颗蓝色宝石,小小的不足半根关节,随着手拿的重心在纸上来回滚动,发出滚动的轻微声音,时咎担心把这被浸湿的外纸撕坏了,干脆就这样把它小心放回沉皑手里。

    尽管如此久远,好像并没有太影响它的色泽,即使天色晦暗,也大致能看到那宝蓝色的光。

    时咎还是盯着这颗小小的宝石,想起自己是不是也有一颗类似的放在家里,不过蓝宝石应该都大差不差。于是他想再看清楚一点,手便不自觉想去扶眼镜,忽然发现自己除了在家看书,根本就不会戴眼镜,只好讪讪放下手感叹道:“看上去好东西哎?该不会是你小时候偷的吧?”

    似乎很珍贵,确实是一颗宝石而不是塑料,可是却没有它的置物盒,只是用折叠纸埋在这么深的地方,很难不怀疑。

    沉皑面无表情回答:“不是。”

    时咎心想,蓝色的小宝石,像沉皑的眼睛,很漂亮。

    见他目不转睛,沉皑的表情突然有些不自然,手好像想有什么动作一样往前伸了一点点,又立刻轻轻缩回来,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快速把装宝石的纸盒放到时咎手里,轻描淡写地说:“喜欢就送你了。”

    时咎看着又重回自己手里、还在盒中滚动的小宝石,又抬头看沉皑一直抿唇似乎想说什么却缄口的神情,挑眉道:“啧,我说我喜欢了吗?埋了多少年的东西啊,就敢往我手里送?”

    本来只是一句调侃,不料沉皑难得回答得认真,他思索半晌,低声道:“二十年。”

    顿了一下,接着又皱眉说:“不想要也可以还我。”说完就要去拿。

    然而时咎已经迅速盖上那层纸,一手藏在身后,一手拦住了沉皑伸手的动作,笑道:“哎?你现在无权决定了。”

    沉皑最终收回手,一言不发,任时咎拿着。

    第75章 千钧一发

    第二天一早, 季水风终于接到了季山月的电话,然而内容并不是太乐观。她挂了电话便冲出去通知了沉皑和时咎,三个人必须立刻回去。

    言不恩站在门口, 表情不是很高兴,嘟囔着:“好早。”

    夏癸走出来揉她的头, 温和说:“哥哥姐姐有事。”

    言不恩想了想,突然眼睛睁大了, 她跑过去拉住季水风说:“我要和你们一起回去!”

    “不要任性。”夏癸立刻上前一步制止道。

    “我想跟姐姐一起,我也可以帮忙!”言不恩不听。

    夏癸想把言不恩拉回来, 但是言不恩直往季水风身后躲, 夏癸严厉说:“你帮不到哥哥姐姐!”

    “我可以!”

    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季水风打断了夏癸接下来要说的话,把言不恩往外面赶了下, 说:“走吧。”接着转头对夏癸说, “我会看好她的。”

    夏癸犹豫一下,没有再说话, 最后还是点头。

    顶楼天台的风吹得人的神经异常清醒, 安全管理中心十多楼不算特别高, 但是真正在顶楼悬空看地面,又是另一种心悸了。

    季山月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他直视着十多楼高的地面,风一阵阵打着他的脸, 手脚被紧紧束缚在身后。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这儿的, 只知道自己是巡查结束准备回家, 后来都记不得了,接下来便是现在。

    起初他还觉得谁这么不长眼,什么东西都敢把算盘打到他头上了?随意用力都可以挣开束缚, 在身体下坠前一秒他依然有办法自救,不至于真从顶楼摔下去,掉下去的途中运气好也是可以想办法自救的。

    然而他动了两下脸色就变了,他发现他挣脱不了绑着他的东西,接着他又发现,他是被什么东西绑在一捆树枝上的,这树枝就是普通树枝,承受不了他200斤的体重,过一会儿就会传来“咔嚓”一声,是里面在断裂。

    手机在身上,几乎掏不到,好不容易能拿出来,根本无法看到屏幕,他只能凭记忆按到通话,一个电话一个电话的拨,直到拨到季水风。

    如果不是担心怒吼会加速树枝折断,季山月估计已经在顶楼破口大骂了。

    四个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均是一愣。

    季水风喊了一声:“季山月!”

    “在在在,哎呀妈的,快看看怎么给我解开!”季山月胀红的脸,用恶狠狠的语气说着轻声的话。

    然而季水风冲前去,看到那捆在季山月四肢上的绳子时,脸色微变,她说:“这是什么?”她尝试直接撕裂,发现绳子纹丝不动,干脆掏出小刀,也完全割裂不开。

    季山月骂骂咧咧:“哪个王八敢这么对老子,要普通方法能弄开,我早下来了。”

    时咎走近仔细观察了一下,眉头便拧了起来,他嘴唇微动,抬头看向沉皑。

    “怎么了?”沉皑问。

    时咎突然发现自己几乎是有问题目光下意识就会去找沉皑,于是他摇摇头说:“解不开。”

    他埋头再次确认,但还是不太确定地说:“可能是分子级绑结。”

    这种绑结一般是在分子尺度上的,以纳米为单位。或许是共价键,两个原子因为共享电子,使它们完全结合在一起,或许是氢键,一种弱的非共价相互作用在氢原子和氮氧氟之间。但无论是哪种,都不是常规手段可以解开的。

    针对季水风的这个人,真的是想尽了办法,连分子绑结都用,无所不用其极。

    季山月的脸色变了又变,他大骂出声:“妈的谁干的爷爷要跟他拼了!”他一出声,树枝清脆的断裂声就传来,他即刻闭嘴了。

    一直在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言不恩担忧地说:“发生什么了?不然,我们去楼下垫个救生垫?这要是断了……”

    “呸呸呸!”季山月小声骂。

    那捆树枝完全悬空在外面,只有底部是在顶楼地面。季山月已经在思考如果在楼下铺垫子,他掉下去多大几率能完好无损,然而他就这么想去目测距离,目光移到楼下地面时,愣愣地骂了出来:“我靠楼下那个B那是不是舟之覆?”

    闻言,时咎立刻趴在边沿往下看。

    果真是舟之覆,还有凌超建!时咎突然感觉心脏一紧。

    楼下还有人!

    不好了!

    两个人快速靠近那几个在广场上行走的人,就在他们接近的前一秒,时咎冲着楼下大喊了一声:“小心!!!”

    但来不及,楼下的人根本没听到,他们几个走在一起,或许是觉得虽然人人自危,但是人多就更安全。就在时咎尾音刚落,一群人便朝他们扑了过去。

    亡灵大军!

    不仅如此,一个人的身上燃起了火焰。

    “我靠靠靠靠!”看见楼下的一幕却无力阻拦,季山月也怒吼出声,结果用力过猛。

    “咔嚓!”支撑他的树枝彻底断了。在那一瞬间季山月也没反应过来,当时突然清醒的时候,身体已经垂直坠落。

    “季山月!!”季水风大叫,她飞身冲到边缘快速伸手,然后一片衣角都没有抓到,“季山月!!!”

    “姐!!”季山月吼了一声,那声音随着他的坠落直直往下掉。

    不能让他掉下去!

    时咎立刻趴在栏杆上,将手伸出去悬在空中,双眼死死瞪着那个坠落的身影,眼睛里布满红血丝。

    季山月在半空中,脑子转得比平时快得多,他在想如何在这几秒里自救,然而重心拉扯得他的心脏快要被抽空血,四肢也依然无法活动,如果没办法挣脱,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想死,至少不想就这么莫名其妙死掉。看着旁边一闪而逝往上逃离的楼梯,越来越近的地面,看到那几个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的人,还有听到奇怪的声音逐渐抬起头的舟之覆,一切似乎都在眼里被放慢了动作。

    他要是没了他姐怎么办?他不想让他姐孤单一个人。季山月最后只在想这一个问题。

    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地面近在咫尺!二十米、十米、五米!

    “砰。”一声非常轻微的绷紧声。

    “哇。”随即,耳边传来了舟之覆轻轻的、不可思议的轻叹。

    季山月闭上的眼倏然睁开,地面已经贴着他的鼻子!地上的灰尘清晰可见。

    “你这是在玩什么新鲜东西?”舟之覆故作惊讶地小声问。

    季山月憋住的气瞬间释放出来,他重重出了口气,下一秒,他轻飘飘从十厘米高的地方摔在地上。

    他浑身是汗,剧烈的呼吸让他生出劫后余生的后怕,他先是趴着,又让自己翻了个身面对着天空,刚好可以看到几十米远的地方季水风露出的半个的影子。

    大口喘气,根本没有理会旁边是不是有人在跟他说话,只是轻轻点头,像在给楼上的人示意,不管他们看不看得到。

    与此同时,天台,时咎一下脱力坐回地面,被沉皑接住了。他的头上全是汗,他伸出手,有点疑惑。

    季山月是他对梦的控制才得以存活的?

    他的能力从来都只围绕着沉皑,还是说其实别人他也可以控制住?

    见到季山月平安落地,季水风终于松了一口气,也从天台腿软地走了下来。

    还好,都还好。

    缓过来不出一分钟,季水风长出一口气,严肃说:“先下去。”

    几个人匆忙往下赶,舟之覆和凌超建还在下面,季山月现在的状态还不太妙。

    言不恩在最后,没走两步,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往前扑了好几步,回过头,却没有在地面看见任何东西。

    下楼的途中季水风一直在打电话让人来处理,几个人下去的时候,季山月还躺在那里,旁边几具尸体,舟之覆和凌超建已经不见了踪影。

    季水风匆忙走过去把季山月扶起来,焦急问:“你怎么样?”

    季山月装死,闭着眼睛喃喃说道:“妈的臭王八,言威训练我们的时候可没有从这么高的楼掉下来还不让用四肢的。”

    季水风一时无语,但看到季山月还完好无损,便笑出来,她转头轻声对时咎说:“谢谢。”

    于是季山月也睁开眼,恹恹地说:“救人救到底,快,时咎臭崽子,绳子,给爷解一下。”

    时咎看向沉皑,下一秒,只听见几声清脆断裂声,季山月身上的绳子竟真全部断了,他一下挣脱跳起来,立刻生龙活虎一般,怒吼:“爷爷活了!”说完就往时咎身上扑。

    “臭崽子你真牛逼!”

    承受不住这200斤的猛扑重量,时咎当即被扑了个人仰马翻,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

    沉皑将时咎拉起来,皱眉说:“别闹,去追舟之覆。”

    “哦哦对!”季山月反应过来,立刻指了一个方向,“我估计他俩觉得我不好对付,跑了。”

    季水风:“走!”

    匆匆往文明中心后面林荫道赶时,季山月频频回头,这才反应过来,他指着后面的言不恩说:“我请问呢,这个死小孩怎么回事?”

    言不恩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追逐的路上,时咎一直皱着眉头在想,季山月掉下去的时候算极端情况,他若是真的获得新的能力还能说过去,但是解开那个结也算情急之下吗?他好像并没有那么情急,还是说,是沉皑的意念可以控制他的能力?

    林荫道外围是文明中心的后花园,是高楼林立中的自然风景,几乎都被花草树木覆盖,一条小径可以从文明中心最左侧绕到最右侧。

    就在这条小径里,两个人在前面急速前行,后面跟了五个人,距离越拉越小。

    舟之覆警觉地望了眼身后,小声说:“他们好像追上来了。”

    凌超建不以为然,嗤笑:“那又怎样?几个人不是照样解决?”

    舟之覆难得没有吊儿郎当,他想了想,他从来没有真正和季山月针锋相对过,虽然打过不少次,却都是在一定界限内的斗争,不会出现将谁置之死地的情况,而且季山月对付他,无论是对付他本人还是亡灵大军,从来都是用体能,那是一种发泄般的行为,但现在不一样,现在他和凌超建做的事足够季山月动用能力了,一旦他动真格,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问题出在,他们三个之中一直单独行动的那个人会不会管他的同伴?

    第76章 惊天剧变

    思索间, 后面的人已经追到视野范围内了。舟之覆听到细细簌簌的声音,紧接着破空声传来,一颗小石子精确打在凌超建的头上。

    凌超建狂怒转身:“谁找死!”

    转身的一瞬间, 一道黑影飞扑而来,一拳照着凌超建的脸便挥了下去, 他顿感眼前一黑,剧烈的疼痛从头骨一路传遍全身。

    “啊——!!”他惨叫, 整个人被掀飞出去。

    季山月揉了揉自己的拳头,给舟之覆打了个招呼:“你得谢谢他, 我本来想揍你的, 他说我找死, 那我只能打他了。”

    舟之覆耸肩,毫不在意地说:“那我也不会感谢他。”

    季水风往前走了几步, 严肃说:“舟之覆, 你们现在做的事严重违反安全管理中心条例,我会对你们发起通缉。”

    舟之覆摊手, 依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另一边被打出去痛得不行的凌超建爬起来, 慢慢走到舟之覆身边, 咧开嘴笑:“还是第一次被通缉,有点兴奋,但我劝你别这么做,你想, 还是有很多人不知道谁在屠杀能力者的, 所以我们也只是心情好才杀几个, 要是所有人都知道了,那我可就要管他的能力不能力,全杀咯?”他的声音很尖, 带着一股莫名的兴奋。

    时咎指着他,疑惑道:“我有问题,你不洗脸的吗?”

    四下突然一片寂静,谁也没抓到时咎突如其来的点在哪。

    哪想时咎接着说:“还有,你的审美也太差了。”

    霎时的安静里,只有沉皑突然不合时宜地轻声笑出来。

    凌超建顿时恼羞成怒,瞬间化为无形朝时咎冲过来,紧接着,舟之覆的亡灵大军四面围攻。

    这次来的竟然真的是军队!

    季山月把手指按得咯吱作响,反手就把率先冲过来的亡灵手臂折断。从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被挂在顶楼半空开始,就一直憋着口气,现在正好有人送上门来,只得请他们回西天了。

    季山月的猛攻看得舟之覆直摇头,但凡这世界上死的人少了点,都架不住季山月这恐怖如斯的战斗水平。

    “呲——”轻微的一声,皮开肉绽的痛立刻从手臂处传来,时咎吃痛收回手,听到无形空气里凌超建尖锐的笑声,他“咯咯”笑不停,一边笑一边说:“你的意念呢?把我弄出来啊?”

    也许是上次时咎给凌超建带了点心理阴影,所以刚刚他还在想怎么对付时咎,没想到这次时咎竟然没有使用他的意念。

    不想还好,一想,他的身影就变成有形,接着结实吃了时咎一个回旋踢,被砸到后面的树干上。

    时咎转头,看向另一边与亡灵大军缠斗的沉皑,心里叹口气。

    舟之覆和凌超建,两个人的本质都是极其相似的,本人并没有什么攻击力,甚至可以说是弱不禁风,但使出能力却让人无法近身。

    思考间,高温灼烧的空气又扑面而来。时咎一咬牙,想翻身去躲,但他看不清凌超建具体的位置,已经准备好再被烫伤,然而热浪袭来的时候,一个身影挡在面前,在凌超建显性的瞬间抬腿便把他踹了出去。

    沉皑低声说:“我来对付他,你别受伤。”

    时咎心想他受伤也只是当下痛,醒了再睡着就会好,其实问题不大。

    然而凌超建被踹出去后竟然直接隐没在了亡灵大军里,杂乱的磁场使人分不清他的具体方位,只能等他主动靠近。

    尘土在军队的脚下被纷纷扬起,每个人都在被围攻,言不恩偷偷躲在不远处的树后面,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不想让她来了,然而思绪还没飘远,一只手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

    “唔!”言不恩大叫。

    “嘘,别乱叫,不然你死得很快。”凌超建出现在她身后,尖锐地说。

    刚把她拖到了战场中央,便被季水风看到了,她感觉自己心头一跳,抬手就将面前的亡灵劈倒,如一阵风样往言不恩身边跑,但还没跑到便又被拦住了去路,她大喊:“你放开她!”

    旁边的人也注意到了这里的变故,均是脸色微变。

    言不恩感觉到一把尖刀就横在自己的颈动脉上,在往前一点就会刺穿她的皮肤,身后的人笑着,笑的声音难听又刺耳,他朝季水风喊:“来,把你通缉取消了,以后也不能管我的事。”

    他现在不是隐形状态,如果冲过去,有没有可能在刀尖伤害到言不恩之前就把他制服?季水风脑子里疾速地想。

    然而凌超建等不耐烦,再次喊:“给你五秒钟,五!”

    季山月看到就在旁边的时咎,朝他跑过去,低声喊了一句:“时咎!”

    “四!”

    时咎回头,咬牙说:“试一下!”

    他在给沉皑传话,但沉皑那边围了太多亡灵大军,一时间左支右绌。

    “三!”

    季水风算了时间,以她的速度和他们所差的距离,可能刚好。

    凌超建跟看准了季水风的心思一样,他咧开嘴笑,吼道:“别想着过来!”说完他根本不等倒计时结束,他的手消失了,下一秒,那高温便出现在言不恩的脸上。

    言不恩发出剧烈的惨叫。

    “啊啊——!!!”

    伴随着凌超建刺耳的笑声。

    时咎心头震颤,看到言不恩惨叫后,她的脸上出现了一块烫伤的烂肉。

    他怎么敢!!

    “卧槽你妈!”季山月彻底被激怒了。

    “二!”凌超建还在倒数。

    同样被彻底惹恼了的还有季水风,她爆发出的速度几乎没有被凌超建捕捉到,她从来没发现自己可以以如此迅速的动作直逼目标,在凌超建察觉不对要动手的前零点几秒,季水风闪现到他身后,一边抓住他拿刀的手,一边手掌抓住他的头发,以绝对的力量和速度将他整个人扯了出去。

    “咔嚓!”骨头断裂的声音。

    凌超建整个人被掀到一边,痛到他失声叫出来。季水风当即护住言不恩滚向另一边。

    同一秒,飓风平地而起,白色狂风似乎夹带着利刃,猛然朝凌超建的方向一冲而去。

    “轰——”

    周围大片树在狂风里摇摇欲坠后,轰然倒塌,一棵接着一棵。

    “啊啊啊——!!”言不恩尖叫,她摸到自己的脸,痛到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她慌乱去找镜子,却被季水风按住双手。

    她像疯了一样尖叫:“放开我!我的脸!啊啊啊——”

    季水风脸色很难看,她能清楚地看到言不恩脸上那一块烧烂的肉,灼烧的痕迹痕迹像蛆虫一样,爬在如此爱美的言不恩的半边脸上,但她不敢松开手,只能死死按住她,盯着她,慌乱地轻声安慰:“没事没事,不严重,不严重。”

    言不恩听不见,只能感受到灼烧的疼痛,她疯狂挣扎着。

    “咳咳!”从不远处传来猛烈的咳嗽声,凌超建撑着身体从断树根包围圈中爬起来,看向言不恩的方向,看到她的脸的时候,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他断断续续地说:“你,咳咳,哈哈你,你好丑。”

    也许是听到了,也许只是看懂了他的嘴型,言不恩突然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力量,硬生生挣开了季水风的束缚,她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刚刚凌超建掉落在原地的小刀直直朝凌超建冲了过去。

    “言不恩!”季水风大喊。

    言不恩哪听得到,她的双眼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看到不远处趴在地上笑得开心的人。

    凌超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觉得这小女孩挺有意思,这样还敢来?

    在言不恩冲过来的时候,凌超建打算隐身,下一秒他的脸色苍白。

    隐身不了了。他猛地不可置信地望向另一边的季山月,而对方只是在不远处俯冲下来,横扫出去面前一排亡灵,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噗!”血□□穿的声音,凌超建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她的脸上写满仇恨,看她将那把他从监狱里带出来、杀了很多人的小刀捅进自己的身体。

    言不恩睁得大大的眼睛通红,表情里没有一丝理智可言,她的手在抖,嘴唇也在抖,似乎不停在重复某些语句,在凌超建刚要张嘴说话的时候她又把刀拔了出来,接着再用力捅进他的胸膛。

    “你,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

    凌超建听清了她在说什么。

    言不恩从凌超建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看到了那烧焦的半边脸。

    她手起刀落,一秒也没有犹豫、没有停留,一次又一次泄愤般拿刀去捅他,捅他身体的任何一个地方,像被上了发条的木偶,重复着手里的动作,直到对方瞪着的眼完全无法闭上,他的身体全是洞口,如同一滩烂泥,血顺着她的脚往下流。

    “你去死,你去死!”

    她无意识念着,看到凌超建闭不上的双眼里自己的脸,突然惨叫出声,双手死死握着刀柄,把满是血的刀刃对准了凌超建的眼睛,一下一下再次用力挥下去,直到他的两只眼睛也血肉模糊,再也倒影不出她的表情。

    “言不恩!”

    “言不恩!醒一醒!”

    好像有人在叫她,但她听不真切,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她却只能感受到身体里的血在奔涌,身体外的血在飞溅,溅到她的头发上、脸上、身上。

    丑陋的女孩怎么配得上当公主呢。

    呼吸在耳边大起来,手里的刀被夺走,言不恩感觉到自己身边有了温度,接着落入温柔的怀抱,随后眼前一黑。

    舟之覆奔逃得心有余悸,没想到这群人一个比一个疯。

    沉皑的办公室。言不恩躺在沙发上,脸上围着纱布还在昏迷。垃圾桶里是一圈一圈扔掉的医疗废品,纱布上面都是血,时咎和沉皑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烫伤,只是都藏在衣服下。

    季水风始终没说话,季山月一直在来回踱步。

    时咎大概把这两天的事向季山月说了一下,季山月更无法冷静了。

    “到底是谁?”季山月一声怒吼,着急地停不下来一样来回走。

    时咎把他最后撕下来的纸条递给季山月,季山月拿着纸条一看,顿时停住脚步,脸上的表情是震惊,不敢相信。

    ——杀死不纯之人1

    第77章 爱恨美丑

    “不纯之人是什么意思?”季山月暴怒问道, “谁不纯?”

    时咎沉默片刻,问季水风:“有没有可能是以前发生过什么,你忘了?”

    他想到自己与沉皑的事, 他也是一丝一毫都想不起来,会不会有类似的原因。

    然而这句话惹恼了季山月, 季水风还没说话,他已经冲过来一把提起时咎的衣服吼道:“你什么意思?你质疑我姐?!”

    “季山月!”季水风出声制止, 她叹气,无力地说, “别吵了。”

    季山月一把推开时咎, 恨恨瞪了他一眼。

    时咎往后踉跄一步, 稳住后也只是平静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没有说话。他理解季山月的心情, 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陷入争执。

    一切都在胶着, 不冷静也只能雪上加霜。

    他们现在找不到言威,言不恩受伤, 舟之覆跑了, 还有个从天而降针对季水风、随时都会对他们产生威胁的人, 不清楚这个人的实力,他们明晃晃地站在不利的位置,之前查的事情也一团糟,不知道沉船上的小孩是谁, 找不到教化所。

    所有的事如同缠绕的刺, 打成一个又一个死结, 找不到任何一个突破口,尝试强行破局又很有可能先把自己给刺伤。

    毫无头绪,只能任沉默与爆发同时在心底横行。

    季水风提议都先回去休息吧。以防万一, 季山月要求跟着季水风,他不回自己家了,几个人很快各自离开。

    落地灯柔和地亮着,照着客厅一隅,周围静悄悄。

    沉皑一直睡得不安稳,直至鸟叫传来,窗外黎明,天边有了一丝暖黄的光。客厅有轻微的响动,沉皑立刻睁眼,翻身起床出去看,刚好和要走进来的时咎撞上。

    “伤口怎么样?”沉皑问,刚醒的声音有些哑。

    时咎撩袖子看了一眼,无所谓道:“没有了,我说了我醒来就会没事。”也算是梦境为他开的特殊通道,无论如何受伤,也终究是梦里的伤害,一觉醒来便消失无踪。

    沉皑没有应答,他做不到在那种时刻还能冷静思考时咎醒来就会万事大吉,一切都是当下肌肉记忆一般的反应。

    时咎转身去沙发上坐下,问道:“你还睡吗?”

    沉皑摇头:“不睡了。”

    一想到这些糟心事,就睡不着。

    时咎伸手拉起沉皑的袖口,纱布缠着他的手腕,胳膊上又添了新的纱布。胸口处应该也是有伤口的。

    时咎问:“换过药了吗?”

    沉皑:“嗯。”

    应该是在他离开这一会儿自己换的,时咎说:“下次我帮你。”

    沉皑:“好。”

    时咎思来想去,说:“我刚刚醒来也一直在想,为什么会有人这么针对季水风?”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每个人的行为背后都有完整的心理逻辑链。就像舟之覆,完全的目标主义导向者,为了他的目标可以随时切换阵营,上一秒可以帮他们,下一秒也可以害他们,因为他的目标非常明确,某种程度上来讲,他是一个非常有底线的人;哪怕是凌超建,邪恶到几近变态,可以说是纯粹的恶,但他依然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行为,至少可以想明白,他对于自己的恨来自与隔离时上车耽误他时间,无论理由多荒唐,一旦成为对方的理由,才有了接下来的行为。那季水风呢?

    所以时咎还是坚持季水风或许是做过什么,但她忘记了,或者就是她知道什么原因,但她没说。

    相比之下,时咎倾向于后者。

    在小时候跟着父母旁听心理咨询临床分析时,时常都会遇到类似的情况:无论是咨询本身,或者做意象疗法,咨询师在向来访者提出某种假设时,来访者会立刻结合自己的经历去思考这个问题,然后告诉咨询师“可能是因为之前经历了什么”,即使来访者不确定,但所想即所得,既然能联系,那大概率就是那个原因,是来访者自己对自己心事的解答。

    季水风看到纸条时的反应类似,都是不可置信,而不是疑惑茫然。她可能想到了什么,而她想到那个很快被自己否定的答案,很有可能就是真实的答案。

    同样的反应在季山月脸上也出现了。

    时咎觉得他们可能都能联系到过往经历中的某些事,但又全部否定了。

    那么问题在于,走到这一步,已经有人为此丧生,甚至到目前为止依然威胁着季山月的安全,都无法让季水风坦白的原因会是什么?那件事是什么?

    纸条上的字很耐人寻味,不纯之人,这个不纯之人到底指向什么?身体的不纯还是精神的不纯?

    时咎再次向沉皑确认他们三个从认识到现在,有可能发生的事,然而沉皑都是摇头,他很确定说:“没有这样的事。”

    手机的震动毫无征兆响起。时咎愣愣看着沉皑,沉皑也不动声色看着他。

    好半天,时咎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在震动。

    等等——

    他的手机?!

    在梦里一辈子都没响过的手机响了?时咎有点懵圈,他的号码在这个世界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正在眼前看着自己,另一个……

    何为!

    时咎接起来,刚要说话,电话那头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嗨,宝贝!”

    时咎抬眼看向沉皑,默默拿下手机按了免提。

    电话那头懒懒的声音说:“是这样的宝贝,你看,你们把那小鬼杀了,言威那糟老头子也不知所踪,我现在一个人真的也是非常的不知所措,孤军奋战,所以我必须得找点自保的方法。”

    那边传来轻轻的笑声,他好像远离话筒对着旁边说了一句:“哎你也说点。”

    听筒里何为的声音瞬间响起:“十九你别管他!唔唔唔……”

    声音被打断,舟之覆又把话筒靠近自己嘴边,懒洋洋说:“我知道你肯定会说‘放开他!有事冲我来!’哎呀,你放心,我不是那小鬼,没有无差别杀人的癖好。我呢,要求只有一个,别追杀我了。”

    时咎冷冷道:“你要干什么?”

    舟之覆假作嗔般“啊啊”了两声,继续道:“我当然是接着完成我的任务啊,不过嘛,我之后去哪都会带着你的朋友的,你们要是不为难我,我还可以勉为其难负责一下他的安全,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随后清了清嗓子,笑着说:“但是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全都是为你而死。”说到后面,他的语气变成了明晃晃的威胁。

    时咎听到那边何为挣扎的声音,捏紧了手机,正要说话,被舟之覆快速打断:“对了!你最好转告一下季家那俩姐弟哦!”说完他便干脆挂了。

    时咎一把将手机扔到沙发上。

    另一边,舟之覆玩着手里的小刀子,坐在何为的床上,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

    被绑在椅子上的何为战战兢兢的:“这位先生,你这样是不对的。”

    舟之覆乜他一眼,无所谓道:“你说不对就不对?现在是我说了算。”说着他站起来拿小刀在何为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吓得何为立刻缩回去:“好的。”

    舟之覆耻笑他的胆小,收起刀,懒懒地说:“现在我要把你带走了,你如果听话,我考虑留你个活的,否则……”

    何为浑身一抖,小声说:“你,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才这样做的?你也可以,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闭嘴!”舟之覆呵道,“老老实实当你的人质。”

    何为缩成一团,说:“好的。”

    季水风得到时咎消息的时候,言不恩刚刚转醒,她躺在床上一言不发望着天花板,她感受到自己头上裹了纱布,稍微做一个表情脸就火辣辣的痛,没多久季水风就进来给她换药,换药的过程中季水风问她问题,她也不想说话,眼神一会儿从天花板飘到衣柜上,一会儿又飘到床头柜上,一会儿又企图去看书桌,还想看门。

    季水风知道她在找镜子,早早就把镜子全收起来了。

    “饿吗?”季水风温柔地问。

    言不恩继续看天。

    季水风叹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站起来转身要走,却被言不恩叫住了:“姐姐。”

    她立刻回头,再次坐回床边。

    言不恩呢喃:“姐姐,我会很丑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季水风感觉自己的眼睛瞬间就模糊了。

    她太知道这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多爱美,一个受父母保护、受强大的哥哥姐姐保护的女孩,从来没有在任何事上吃过亏,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一点委屈,永远可爱天真,永远骄傲高贵。衣柜里满满都是漂亮的小裙子,精致的发卡,搭配各种衣服的帽子。

    虽然要不了两年也要成年了,但成年后的世界好像离她还很遥远,她只想当个小公主。

    季水风仰头,把湿润吞咽回去,摇头笑说:“你最可爱。”

    言不恩并不听她的安慰,自顾自说:“我会很丑的。”

    其实季水风很想说,外貌决定不了她内心的善良,但她说不出来这句话,也许这句话对她自己有用,但是对于一个一心想做公主的小女孩来说,外貌就是她内心的一部分。这样的话是以己度人,毫无价值的安慰,那不是她想要的。

    于是出口的话变成了:“无论什么样我都会陪着你的。”

    言不恩的目光挪走了,又回到天花板,她小声说:“好想死。”

    “嘘。”季水风阻止她说下去,手指轻轻抚摸她完好的那一半脸颊,“你不会死,你会活得比我长。”

    言不恩想摇头,但好像一动就有些痛,她的头便只能僵在原地,她轻声说:“好痛苦。”

    “我知道。”

    言不恩眼珠子动了动,否定她的话:“你不知道,又不是你躺在这。”

    季水风沉默了很久,微微点头,说:“好。”

    至少言不恩肯吃点东西了,草草应付几口后,她再次陷入昏睡。

    季水风站在镜子前,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她很少照镜子,只有在小时候,她才会对着镜子笑,对着镜子哭,对着镜子说话,一遍一遍告诉镜子里的人:你可是季水风,季水风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后来她确实如她期待的那般,变成了别人眼里最坚强的季水风。再后来,她便忘了自己长什么样了。

    其实长什么样都不重要。

    她闭眼,一丝犹豫都不曾有。

    “砰砰。”外面传来敲门声。

    季水风平静放下手里的刀,还来不及处理便转身去开门。估计是季山月去药店买药回来了。

    血从镜子一路滴到门口,季水风开门,刚要说话,意外发现门外并没有人,她探出头往外看了一眼,空荡的走廊和楼道,人影和声音都没有。

    她微微皱眉,正要关门,余光瞥到门外地上的东西,她身体一僵,把那东西捡起来。

    随后她如同被雷劈一般浑身抖了一下。

    又是那张纸条!写着“杀死不纯之人1”的纸条!

    第78章 人质

    赤裸裸出现在她家门口, 那个人甚至知道她住在哪!他还是不甘心!他依然在针对她,并没有因为季山月暂时的安全而放弃对她的打击!

    季山月赶回家的时候,季水风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我靠, 姐!怎么回事!”季山月急匆匆冲进来,本来想问纸条怎么回事, 但看到季水风的一瞬间,嘴唇磕碰了半天没说出话, 他愣愣地看着季水风,不解地问, “你, 你的脸又怎么回事?”

    “没什么。”季水风闭着眼平静回答。

    她的脸上有一条巨大的刀疤, 从太阳穴横跨到下颌,是新鲜的伤疤, 连血都还没完全凝固。

    季山月那句“你疯了”没说出口。他沉默走过去, 从茶几上拿起那张纸条,死死捏着。

    片刻, 季山月轻声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对吗?”他说话的语气很小心, 也很痛苦, 似乎是自己给了自己沉重一击,在时咎问出类似的问题的时候他还差点大打出手,但是现在他也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他只是不敢相信,心存疑虑, 因为这张纸条上的手写体, 他是认得的。

    季水风没有给他回答, 季山月便放下那张纸条,郑重说:“好吧,无论你想说不想说, 我都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保护好你。”

    夜是深潜的夜,人是无明的人。唯有黑暗,才是黎明前星河涌动的光。

    在凌超建死后,舟之覆消停了一些时日,但也仅仅是几天。

    自从开始帮言威杀能力者后,他就居无定所,这又潜逃到不知道是谁很久没有住过的房子顶部阁楼。

    壁炉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舟之覆一直比划着自己的胳膊,何为则在旁边悠闲躺在摇摇椅上吃薯片。

    实在看不下去舟之覆的行为,何为小心翼翼说:“你真的一点肌肉没有啊。”

    舟之覆瞬间转头瞪他一眼:“你懂个屁,我有亡灵大军!”

    何为悻悻地吞下后面的话。

    他第一次有了“人质”这样的身份,但是他人质得很随意,因为舟之覆根本不限制他,不把他关铁笼,也不虐待他,买的零食饮料随便拿,想晒太阳就晒,想睡软床就睡,当然一切都是在他不逃跑不乱来的前提下。

    他不太能理解这样的行为,于是在吃完这包薯片后,擦擦嘴,将纸随意扔进垃圾桶,又问:“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舟之覆盘腿坐在地上,腿下还垫了毛茸茸的地毯,闻言他转头,露出一个晦暗不明的微笑,说:“等什么时候你朋友什么时候放弃追杀我。”

    何为想了想,不确定道:“他如果不放弃,你会杀了我吗?”

    舟之覆瞥他一眼,整个人往后仰,干脆完全躺在地上,一条小腿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眯着眼懒洋洋说:“看情况吧,你能有效牵制他,我大概率会留着你,耗死他,他如果完全不管你死活,那我杀不杀你都无所谓,反正死活对我都没好处,心情好可能就把你放了。”

    说来说去,他能活着的概率还是很大的。何为听到这松了口气,他觉得这位先生抓人质的心态可是相当随意,跟电视里演的六亲不认的反派完全不同。

    于是何为又问:“请问我可以知道你的本名吗?”

    本名?舟之覆微微睁开眼,壁炉跳动的火光一下映在他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人问名字会用“本名”这样的词汇,不过既然他问本名了,影响不大,勉为其难告诉他也行。

    他说:“舟游。”

    何为认真点头,有礼貌道:“好的舟游先生,请问我可以申请你的意识通道吗?”

    舟之覆将头撇向一边,懒懒说:“不可以,你也配?”

    “好的。”何为恭敬回答。

    何为觉得很无聊,他在家的时候家里总有人,无论是父母还是佣人或者朋友,一直都能有人陪着他,即使偶然没人,他也能找到乐子,或许出去玩玩枪骑骑马,总之都不会没事干,但现在太无聊了。

    他说:“请问我可以给你讲故事吗?”

    舟之覆觉得他有毛病,一句话不搭理他,只想睡觉。

    于是何为开始自顾自地讲了。

    他说:“爱是一门艺术。”

    “我的父母很爱我,虽然有时候方式不对,但我知道他们想我好,以后也能获得长久的幸福,我以前可讨厌他们,因为我发现,他们不仅对我,其实对别人也很好,我就觉得,他们的爱并不是对我独一无二的。”

    “我成年后才发现,爱不是选择一个好的对象才能爱,爱是一种能力,有爱的才能的人,是可以爱任何人的,即使是极其不可爱的人。”

    “每个父母都是爱孩子的,即使我出来这么多天,告诉他们我和朋友在外面玩,让他们不要担心,他们也一定会担心,爱你的父母会关心你的一举一动。”

    何为说得认真,但是他一直在想还能怎么说才可以唤醒这位犯罪嫌疑人的良知。

    哪知道舟之覆根本不吃这一套,他嗤笑一声,轻轻说了句:“放你妈的屁。”

    何为:“……”

    好粗鲁。

    舟之覆伸了个懒腰,翻身往壁炉边靠了靠,无聊地说:“什么父母都是爱孩子的,哪里得出来的屁话结论?一句话口耳相传多了,就变成真的了?多的是恨孩子的父母,你真的有好好想过你父母的某些行为吗?明明有的话有的行为就是让你哭让你留下阴影,剥夺了你的人生,一句‘那是为了你以后好’自己就先把自己催眠过去了。”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说话的语气都狠了起来:“你自己知道爱是什么样,就知道你的父母有的行为并不发自于爱,而是出于控制,出于你是他的基因,出于他对自己完整的需求,有的父母爱孩子都仅仅是因为爱自己,还每个父母都爱孩子?每个?”

    何为僵硬张嘴没说出话,他感觉自己说错选题了,这个人好像对这个话题充满敌意,于是立刻“嗯嗯”两声换了话题。

    他开始给舟之覆讲马术趣事,于是舟之覆终于不反驳他了。

    没一会儿,舟之覆的呼吸也平静下来。

    火光从眼里转移到了他身上。见他终于放松下来,应该暂时不会因为暴怒而要了他的命。

    何为小小呼出一口气,他仔细观察了一下舟之覆,心想,这位舟先生的皮肤可真白,又高又瘦的,全身虽然没什么肌肉,但也没有赘肉,就是薄薄一片。他的眉毛弯得很柔和,睫毛也很长,眼尾稍稍往上挑,小鼻子,薄嘴唇,分明但温柔的脸部棱角,除了说话不太好听。

    如果要拍电视,也许会是外表看起来最没有攻击性……或许也是最漂亮的罪犯?何为想了半天能不能换个词代替“漂亮”,但是想不出,他觉得这位躺着的先生或许选择女生形象更合适。

    就连头发也是很长,躺着压在身下,最长的地方,再长一点就到腰了。

    但……

    何为吞了口口水,小心说:“舟先生。”

    舟之覆皱眉:“刚要睡着,别烦!”

    “但是……”

    舟之覆烦躁打断他:“听不懂人话?再吵真杀了你!”

    何为从摇摇椅上坐起来,认真道:“但是你睡得太靠壁炉了。”

    “你的头发烧起来了。”

    舟之覆倏然猛睁开眼。

    舟之覆惨叫:“啊啊——!!”

    文明中心的大门至今没有开过,也没有能力者再出现,成群结队都没有,百无聊赖之下,舟之覆决定主动出击,免得到时候言威出现了,怪他办事不利。

    时咎接到何为电话的时候,沉皑刚挂了在外面巡查的季山月的电话。

    “十九,你听我说,这个人现在带着我在文明中心里。”何为的声音非常小,小到开最大音量才能勉强听清,估计是在用某种非正常手段打出的这个电话。

    时咎皱着眉头问:“你怎么样?”

    何为小声说:“我没事!舟先生对我很好。”

    时咎心想这信号真差,传输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那边细细簌簌好一会儿都只有杂音作响,时咎等着,过了十来秒,何为的声音再次响起:“舟先生说,他要去政务大楼,好像我们现在去的方向就是政务大楼。”

    时咎和沉皑对视一眼,沉皑朝他点头,时咎说:“好,你保护好你自己,我们马上过来。”

    何为立刻挂了电话,见前面大摇大摆的人没有察觉,松了口气,看起来是自己这几天的听话表现让他掉以轻心了。

    时咎立刻联系了季水风,便和沉皑一起匆匆前往政务大楼。

    解决了凌超建。下一个就是舟之覆,目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他们的动作很快,还没到达政务大楼,只在文明中心广场上便看到了后面几步跟着何为、悠悠闲闲走路的舟之覆——他几乎是横着在走。

    刚好季水风从不远处下来,她更先一步拦截到舟之覆前面,阻止了他进入大楼。

    “哎呀!”舟之覆看到季水风,小声嗔叫了一声,转头就把何为抓到自己跟前了,他莞尔,“这位女士,我相信时咎已经跟你说明过情况。”

    说话间,时咎和沉皑赶了过来。

    时咎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何为,说:“把你手撒开。”

    舟之覆轻抬起食指摇了摇,笑说:“不行哦。”说完他又想起什么似的接了一句,“另外我也希望你不要使用意念,行行好吧宝贝,你们老是这样我真的很无奈,我就是想当个掌权者玩玩。”

    时咎冷漠说:“随便你想当什么玩,都不该侵犯别人。”

    闻言,舟之覆“扑哧”一下大声笑出来,他很少笑得这么夸张,多数情况下他还是很想保持自己美貌的形象的,笑够了,他说:“我算是发现你为什么能和沉皑走一起了。”

    他继续无奈地说:“这个也要分情况,能不侵犯我就不侵犯咯,不过有时候自己的利益和别人的利益是有冲突而且不可调和的,你可以选择为了别人的利益放弃自己的利益,但是我选择为了我的而放弃别人的。”

    何为的手在下面轻轻朝时咎摆了摆,但时咎不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别轻举妄动还是不要顾及他,于是只能站在原地不动。

    第79章 仓库死局

    如果能顺利救下何为, 接下来他们将再次和亡灵大军大打一场,最好的结局是擒贼先擒到王,但亡灵大军完全是人海战术, 虽说在绝对实力面前,数量不值一提, 问题出在他们不够绝对实力,即使无限逼近舟之覆, 还是会被凭空出现的亡灵给缠住,除非舟之覆主动退出战场, 或者等到季山月来。

    何为轻轻挣扎了一下, 立刻听到舟之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轻声且柔和地靠在何为耳边说:“嘘,别动, 老实说我想杀你这几天早就杀了, 但我确实对无差别杀人没兴趣,除非你阻碍到我了。”

    何为马上僵硬不动了。舟之覆说的是真的, 这几天尽管他以人质的身份跟在他身边, 但除了最开始他想跑的时候会受威胁, 其余时刻舟之覆并不动他,想吃什么就买,想做什么就做,无聊了还跟他聊两句, 如果忘记前因, 那样的相处还很像是朋友。

    舟之覆架着何为一步一步往后退, 前面的三个人一点点往前逼。

    气氛紧绷到一触即发,谁都没说话,只是互相观察着对方的行动。

    他想退到政务大楼里去, 但是政务大楼里还有别人,不能让他到有人的地方。时咎心想。

    然而舟之覆已经慢慢上了政务大楼的台阶,他死死架着何为,一点也没有松懈,看着对方也在往前,出声笑道:“差不多了,你们就送到这吧。”

    季水风离他最近,看到舟之覆马上就要退到大楼内部,已经做出了攻击姿势,她朝沉皑和时咎送了一个眼神,三个人刚要有所行动,却听“哗啦”一片纷纷扬扬的声音从天而降。

    什么东西?!

    时咎霎时停住动作,抬头一看,瞬间震在原地。

    漫天大雪,飘扬而下,那些雪转着圈、飞舞从政务大楼顶楼全部倾泻下来,白色的数量庞大到淹没了整片天。

    突然而至的暴雪?

    可等那些雪花飘到半空,时咎才惊觉这哪里是雪!而是纸条!一张张纸条,如同寒冬的大雪,全然爆发在这小小的天地里,多到完全淹没视线!

    就在这一刻,舟之覆借着全部被遮挡的视野,顺利架着何为退入大楼。

    纸条掉落在头上、身上、地上,季水风刚刚跑了两步便停了下来,她随手从胳膊上扯下一张,却是呼吸一窒。

    这不是雪,是纸条,千万张纸条,每张纸条上都写着同一句话——杀死不纯之人1。

    季山月!

    时咎反应很快,他直接朝季水风喊道:“你去找季山月!我们去追舟之覆!一会儿汇合!”

    季水风朝他们重重点头,转身就跑。

    时咎跟着沉皑瞬间冲进了政务大楼。

    大楼里人不多,一楼大厅一眼望尽,不在。于是两人直接跑到二楼。

    此时舟之覆架着何为躲在三楼的一个无人大仓库废弃纸盒后面,死死捂着他的嘴,低声说:“你最好别出声!”

    “唔唔。”何为挣扎了两下,最后点点头。

    脚步声从二楼很快到达三楼,沉闷快速的步伐很快踏响在不远处。舟之覆浑身都紧绷着,一滴汗从额角流下来,随时准备召唤亡灵大军后再次逃跑。

    言威不在,那小鬼死了,还有个一直躲着没出来的人摸不清他的阵营和想法,他现在几乎是孤军奋战,虽然对方不至于一下治他于死地,但他也没有任何压倒性胜利的可能,就算手里有何为,也只能短暂拖延时间,如果时咎真狠了心用能力,他能不能活着出去还成问题,这家伙的能力到底在什么程度?

    这么想着,脚步声已经到耳边了。

    三个人只隔了一堵墙,不超过两米。

    走廊和大厅都没人,连灯都没开。沉皑朝时咎摇头说:“再往上就是员工休息区了。”

    但是到目前为止,楼上一点声响都没有,如果舟之覆真的去到有人的楼层,还携带人质,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大概率是在三楼以下某个地方躲着。

    时咎平顺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正要开口说话,却一下被沉皑警觉拦住了,沉皑伸手挡在他胸前,突然轻轻说了一句:“嘘。”

    时咎猛然想起,他的磁场可以感知!

    那些流光慢慢流淌出去了。

    舟之覆神经紧绷到极限,因为他突然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要发生什么,仓库里除了两个人的呼吸,是全然的安静。

    只要季山月不在,他还不至于死太快,刚刚在退回大楼时听到他们说去找季山月,也就是说他现在还有时间想办法逃离。问题是,他们怎么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过来的?舟之覆的目光突然向下扫到了何为。

    什么时候?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何为感到身后的人不自觉打乱的呼吸,立刻一口咬上舟之覆的手,挣扎起来大喊了一句:“十九!”

    仓库的门被一脚猛踹开,发出震耳欲聋的碰撞声,与此同时整个仓库瞬间爆发出人潮,亡灵大军霎时奔涌而出!

    两个人冲进来,迎接他们的是疯狂嘶吼的亡灵们。

    沉皑动作快得如同飓风,正面迎击数只亡灵的攻击,他一脚踩在墙上让身体滞空,翻转身体从上跳跃而下,落地的瞬间扫出去一大片亡灵,他朝时咎吼了一声:“你去救人!”说完瞬间扎进了亡灵堆里。

    时咎大喊:“好!”但亡灵根本不给时咎前进的机会,一只一只永无止尽。好像今天的亡灵格外多,也格外疯狂凶猛。

    时咎想着让何为直接脱离舟之覆的控制,但是无果,只能艰难地朝何为的方向挪过去,靠着沉皑为他一次一次扫清阻碍,一步步往前挪。

    舟之覆带着何为爬上了仓库里唯一的高地——一个空的金属架顶端。站在上面依然紧紧威胁着何为,他一只手掐着何为的脖子,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狠狠说:“好啊何为,我真没想杀你,是你自己找死。”

    何为觉得快要踹不上来气了,脸胀得通红,眼前一阵发黑。舟之覆力气不大,掐着他一时不能直接了结他,却又一直处于一口气有一口气没有的状态,比直接死了还难受。

    这样下去不行,亡灵太多了,这密闭的仓库空间里几乎快要人挤人,就算这些人站着不动,想要拨开他们都需要时间,何况这些亡灵还想杀他!根本来不及等他靠近舟之覆。

    时咎朝舟之覆吼道:“舟之覆!你抓着何为没用!”

    舟之覆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看挺有用的啊,我这不正欣赏你们想弄死我又毫无办法的样子吗?”

    舟之覆多少也有些无赖心态,普通的说辞根本对他无效,除非打死他,否则打个半残他也依然死不悔改,这恐怖的韧性倒是一件麻烦事。他会在意什么?

    有了!

    时咎眼前袭来一只手,来不及反应便被沉皑抓住,“咔嚓”一声当场拧断。

    时咎大喊:“你想当掌权者,但你想过你就算成功了,也依然没有实权没有!言威不可能给你权力的!”

    哪知舟之覆非常平静地点头说:“我知道啊,哎呀你懂什么,我说了就是玩。”

    不对!

    时咎踹开了俯冲过来的亡灵,往后退了一步恰好撞上沉皑的背,他低声说:“怎么办?”

    他们被困在亡灵大军里,要么另辟蹊径,要么耗到季水风和季山月过来。

    就在这时沉皑出声了,他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没事,有的人努力一辈子都那样,跟别人随便玩玩一样,他不这么说也没别的办法。”他说的音调很平常,就像只是为了说给时咎听一样,然而这句话还是原封不动传到了舟之覆耳朵里。

    舟之覆一下就愣住了,连掐何为的手都忘记再用力,而是瞪着眼睛看沉皑,片刻,他歪了下头,无声抿唇笑出来,这笑越来越夸张,越来越明显,最终爆发成一长串癫狂的颤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啊啊——!!”

    他的笑声炸得何为两只耳朵都在耳鸣,听不出那是自己听觉出了问题还是舟之覆笑到声带都快要撕裂了。

    舟之覆笑得几乎直不起腰,还要靠束缚着何为的身体来支撑自己的重量。

    不多时,他笑够了,一只手抹了把自己满脸的眼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愧是你啊沉皑,天之骄子,哈哈哈哈哈天之骄子!”

    他总认为,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一个人的就是他的敌人,所以他对沉皑了如指掌,同样沉皑也对他了如指掌,在这么几年的针锋相对里,沉皑是绝对知道他最痛的点在哪里的。

    舟之覆好不容易平息了自己颤抖的声音,但是音色里细碎的兴奋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情,他咬着牙,换上了阴沉的面容,恨恨地说:“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虚伪的正义。”

    随着几声闷响,亡灵彻底踏平了仓库里最后一只纸箱,无数的脚步踩在上面朝两个人扑过来,又被全部掀出去。亡灵大声嘶吼,几乎淹没舟之覆的声音。

    舟之覆又一把死死掐住何为,何为倏然张嘴,想发出声音,却只能发出破碎痛苦的呻吟。

    快死了,快呼吸不过来了!

    第80章 摇摇欲坠水上舟

    舟之覆靠在他耳边, 不知道是在对他说,还是对谁说,他声音的每个音节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知道吗?我的父亲是个商人, 而且就是你们最讨厌的那种会为了多赚点而耍心机的商人!”

    “嗬嗬——”何为努力挣扎,但换来只是舟之覆更用力的死掐。

    “他从来不会对别人开放意识交流, 别人都觉得他虚伪,但他只是想赚钱而已。没人会主动靠近他, 他就觉得,是不是因为他的权力不够大?如果可以在文明中心工作, 会不会改变别人对他的看法?”

    亡灵堆积在一起, 甚至有的亡灵爬到半空从头顶去偷袭, 沉皑微微躬身,在亡灵纷纷跳下来的瞬间闪身出现在他们上面, 垂直降落冲下来踩碎他们的身影如同碾碎一滩齑粉。

    “但是他为什么不自己去努力?要我替他完成心愿?你们说, 有多少父母会把自己未完成的心愿交给孩子,让孩子替他们完成?”舟之覆说着, 他低头看向何为已经发紫的脸, 微微松了些力道, 瞬间何为猛呼吸一口气,他露出笑容,接着轻声说,“再美其名曰:传承。”

    “家族的传承, 血脉的传承。”他在笑, 但那笑脸很快又变成哭, 他“呸”了一声说,“人类的文明在宇宙里短暂得连须臾都算不上,还自大地妄想自己的种值得传承?”

    时咎横扫挥出去铲飞了面前一大群, 但是没用,新的在三秒之内就把空缺补上来了,无穷无尽。

    他们不能这么耗着!季山月到底什么时候来。

    “他告诉我,如果我不能在文明中心工作,我就是废物,我就对不起他的基因,他看不惯我,觉得我一无是处,不会做生意也不会讨好人,他一辈子都在告诉我,成为一个有权力的人。”

    何为努力想出声,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嗓子像扭曲的通道,他很想说,别人不尊重他从来不是因为他没有权力,而是因为他不够坦诚包容!

    “直到我发现我可以召唤亡灵大军,我就……”

    “嗤——”他轻轻地模拟着这声音。

    “把他杀了。”想到这个,舟之覆觉得很轻松,因为他还能记得当时召唤出亡灵大军时,他父亲惊愕的表情,好像有一瞬间的狂喜,但那猛烈的狂喜很快又被更深的悲怆代替。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他不被人喜欢真的是因为他没有权力,所以从小就想到文明中心做点什么。”说着,他的目光愤恨地投射在沉皑身上,似乎想到了什么积怨已久的事,“我在起源实验室成为了一个小小的安保。”

    “一步一步,每天都在想怎么可以做到更好,可以坐到更高,从安保到记录师,到实习操作员,一步都没有落下,每一步都拼尽全力,但是你……”他看向沉皑,眼神里有些悲哀、愤恨。

    “一来就是最高的位置,这就算了,你还不愿意,你根本不知道有的人为了某样东西牺牲过什么,但你的出现就是明白告诉别人,别努力了,没用,你这种人的存在本身对于有的人来说就是最大的侮辱!”

    有的人很优秀,他从不争论、从不张扬,即使温柔友善、事事客观中立,依然会被人攻击,因为优秀本身就是对别人的攻击。

    时咎忽然听到沉皑在旁边叹了口气,但是声音太小,又被扑过来的亡灵打断。

    舟之覆松开了何为,何为一下跪坐下来猛咳嗽,他自己也坐下来,但随时要重新束缚何为的姿势并没有改变。

    舟之覆朝时咎示意了一下,笑着说:“你之前说我恨亡灵大军,确实啊。”

    时咎没有分一个眼神给他,因为他逐渐觉得有点脱力,没有经过长时间专业训练,如果不是因为沉皑的保护,时常分身来处理掉他面前的,估计已经被踩在脚下了。

    “在我父亲死后,我每召唤一次亡灵,都能看到他,他连死了也不放过我。我第一次知道季山月的能力的时候,其实很想让他帮下我,但是不行,我不能失去亡灵大军。”舟之覆喃喃说,他逐渐从癫狂变成了平静,近乎自言自语。他无法失去他的能力,否则就真的一无是处了,就如同他父亲所说,所以绝对不行。

    但是这样的代价就是永远与自己憎恨的人共存,在他掌控自己能力的时候,也极度憎恨自己的能力。

    他叫舟游。父亲死后,就给自己改名叫舟之覆了。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他的亡灵大军是那永无止尽给予他痛苦与底气的水,他就是那水上摇摇欲坠的舟,游不到岸边,便也不游了。

    他笑了笑,无所谓道:“我马上就可以成为掌权者了,他总说我一事无成,我偏要证明他的愚昧,证明我对他的背叛。”走到今天,他每一步都是芝草无根。

    趴在高处终于缓过劲的何为不知道哪里爆发出的勇气,也许是怜悯,也许是近些天相处让他觉得舟之覆这个人并不坏,每次说要杀他,也没有真正下过死手。他转身去抱舟之覆,像朋友给予朋友最真诚的安慰般。

    有些激动,也有点害怕,何为声音颤抖说:“不是这样的。”

    一个柔软就这么撞进胸膛,因为挣扎早就凌乱的头发扫过他的脸,舟之覆也没有想到敢有人有这样的举动,一时间意识出窍,竟愣在原地了。

    从来没有人给过他拥抱,没有人对他释放过独一无二的感情,没有人在乎过他的感受,更没有人理解过他,无论那些情绪出自真情还是假意,都没有。他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疯子,是不择手段,是阴险,是虚妄精明。

    如果不是开头的方式不对,何为勉强是唯一一个同他单独相处过一些时间,知道自己会杀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后,还跟他解释的人,如果不是这样的剧情作为背景,或许他们可以成为朋友。

    谁知道命运如何安排呢?

    舟之覆嗤笑一声,虽然身体没动,但还是说话不饶人,厌恶的语气直冲冲的:“你是不是有人质认同综合征?”

    也许是舟之覆没有在他做出如此冒犯的举动后立刻杀了他,让何为顿时也有了更多勇气开始怼回来,他说:“你是不是全身上下就嘴最硬啊?人死了火化了入坟了嘴还要跳出来说‘我没死我没死!’”

    舟之覆“呵呵”一声:“老子永远不死。”

    何为朝他吼:“你以为故意和你的父母对着干就是对他们的致命打击,但是这才是你对他们的效忠!他们永远以另一种方式活在你的生命里,一辈子对你施加影响!”

    “真正的背叛是不听、不闻、不看、不关心,你如果有爱意、有恨意,就都和他们纠缠不清。”

    何为话音刚落的瞬间,整个仓库突然归于死寂,以至于让何为最后一句话在空旷的仓库里被无限放大。

    你如果有爱意、有恨意,就都和他们纠缠不清。

    他把亡灵大军收了,在何为错愕的目光里。

    时咎站着喘着气,看着站在置物架上的舟之覆烦躁地把何为推开,又将他一把从置物架上推下来。

    何为没站稳,差点原地磕头。

    接着舟之覆也跳下来了,他依然是阴晴不定的微笑,眼神在时咎和沉皑之间来回流转。片刻,他嘲讽地看向沉皑,问道:“我骂你呢,你为什么不反驳?”

    没有亡灵的声音与无数脚步错乱的窒息,舟之覆的声音清晰了不少。

    沉皑淡漠道:“不为什么。”

    时咎抿唇,没说话,他知道沉皑刚刚听到舟之覆说那些话时,那声叹息里包含了什么内容。

    一个人就算懂得再多,也不意味着可以随意改变另一个人根深蒂固的思想、赖以生存的执念。

    舟之覆深呼吸一口气,他拍了拍手,好像心情突然不错,他绕着何为走了两圈,奇怪地打量着这个似乎是刚成年不久,蠢得有点难以言喻的男生。

    他走到何为身边,拿胳膊肘搭上了何为的肩,朝沉皑和时咎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他说:“这样吧,这蠢东西还挺可爱,我再收缴他当人质几天,下周我再继续。”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言不发看着他。

    舟之覆无奈加了一句:“这一周只要他不跑,我不杀他,可以了吧?”

    时咎觉得不太可以,当前局势多拖一天都不算有利,不确定因素太多,一件事不解决,不知道接下来会堆叠出什么样的蝴蝶效应,万一明天言威就出现了呢?万一一直针对季水风的人又有了别的举动呢?把何为送出去当人质,无论如何做不到。

    两方僵持不下,谁也不愿意再后退一步。那根弦死死绷着,谁都不想它断裂,但它就就这么拉着,发出生命最后的嘶鸣声。

    在这片窒息里,何为默默往前挪了一小步,他举起手,摆出三根手指,他想说,三天可以吗?“三”字还没说完。

    舟之覆先开口了,他难得压低声音,伸手企图去把何为抓回来:“蠢东西,再往前一步你就……”

    他的话也没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