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暧昧荒诞的梦
姜眠边拨算盘边回答:“听说是贵家公子们游湖流行起来的, 所以生意多了。”
百忙之中抽空回复完他,姜眠手中动作不停,将找好的钱推过去, “找你的四钱七十二文, 欢迎下次再来。”
不只是多了些, 可以说是水泄不通, 许知久缓了一小会这才走过去开始教他们描新的款式。
旁人一见美貌似天仙的人都不吝啬地教他们描花钿,顿觉感激,忙把步骤都给抄记下来,恨不得看上三百遍。
“这种款式的纹饰呢?”
许知久说的纹饰类似于花钿的贴,虽说没有那么精致,但简便且轻松, 一贴便能出现花钿模子。
“早就卖完了。”一旁帮衬的小二立刻作答, “供不应求,还有好些款式都没有。”
不单是一款, 仅仅是这几天, 所有的花钿样式都陆续缺空。
在这偏远的县城,能出现这么新颖的样式,确实叫人不可思议。
空前的热潮。
姜眠本以为一个月后热度会降下去,但没有想到越来越多的人前来拜访,听说是各地都争相模仿铺子的款式, 但在用料的颜色上,总是差那么几分韵味。
远在他乡的贵阁公子要的便是最好最正的颜色, 甚至安排自家小厮提前购置以后所有的款式。
许知久应当高兴。
铺子已经开始盈利, 再怎么说也不应该在此停下来,但这些款式除了少部分是他想出来的,更多的其实是他从梦里看到的。
没错, 非常的荒诞。
这些款式都出自他的梦,更具体地来说,是梦里的姜眠给他亲手描的花钿。
白日相处疏离,梦里却如胶似漆。
许知久在几年前便开始反复做这样的梦,他只以为是自己忘不掉当初的救命之恩,梦里觉得花钿样式好看,所以记了下来。
因为从未见过这些款式,他意识到可以运用到铺子之中,所以描绘下来,用料也是选最好的品质。
但近些日的梦里,少女只弯眸逗弄他,一点也没有描新花钿的意思。
市面上要攻破他的选料用上两个月足矣,如若再不制出新款,恐怕生意也会跌回之前的模样。
被许知久反复盯了几遍的姜眠终究是忍不住抬头:“掌柜是有什么事情安排?”
姜眠思索。
最近几天的生意也没有很差啊。
难不成许知久现在打算卸磨杀驴?毕竟基础的算盘知识已经教会对方。
“无事。”
端庄娴雅的公子垂眸,冠玉上的白羽轻竖,光影勾勒,如同素描一般淡到浓墨的色彩,丝毫不显娇弱,更像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权臣公子。
他并非心无算计,而是他的算计会被容貌冲击到可以叫人直接忽视。
梦里常埋在对方颈窝,听着缠绵悱恻的话,与她如恋人一般亲密。
哪怕是想着那样暧昧的场景,许知久依旧是可以目不斜视地摆弄手中的染料。
即便不需要少女继续教他描新的款式,他觉得他也可以想出来,毕竟卖空的款式不只是对方教的那几种,也有他想出来的。
梦里的感情太难匹及,被那般视若珍宝的对待,是比话本子还离谱的程度。
世间妻夫相处,大多形同虚设,相互利用,看局势也看背景,门当户对只是入局最基础的。
他觉得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却在梦里深陷于这份情爱。
“不知姜姑娘可曾还记得隐尘寺一事?姜姑娘将荷包归还于我,当日未曾细细谢过,如今在铺子结识,当真巧合。”
他的嗓音始终是疏离端正,似乎暗中总有人在盯着他的礼节是否出错一般。
“不是巧合。”
姜眠倒是接话得快,她总觉得以许知久这样的性子,哪怕嫁进皇家里去也是能坐稳局面的,实在想不到为什么当初会被弄成那副模样。
“听书行的朋友说你开了新铺子,所以过来看看。”
更像是朋友叙旧,姜眠的态度很是融洽,完全不像别家掌柜和下属单调的相处模式。
这样的回答明显出乎许知久的意料,他停顿了片刻才开口:“姜姑娘知道我?”
“以掌柜的名气,很难不知道。”姜眠语气平和,指尖将策论书重新翻了一页,“新款的样式,掌柜有想好吗?有些客人已经来打听消息了。”
其实许知久自己描一个新颖的花钿样式做范本,相信很多人都会乐意买同款。
倘若姜眠见到,不止花钿想买,大概连同人也会想要带回家。
许知久回:“还没有想好。”
“不急于一时,掌柜慢些想,现在市面上也只有我们铺子有卖这种金粉。”
许知久问:“姜姑娘是九安人?”
“以前不是,五年前落难……”姜眠说了几个字,恍惚中停下来。
她记起来刚穿越的时候许知久就与她说落难十几年的事情,只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与之前桩桩件件事情都开始对照上。
细思极恐,不思也恐。
她不会真是那所谓的暴虐妻主吧?
“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也算是九安人。”
姜眠打算这个月做完就离开,总不能真走向暴虐妻主的局面,她现在还没有把姜家的事情处理清楚。
“掌柜有见过和我相像之人吗?”她还是有点不死心。
许知久点头:“有。”
“真的?”姜眠精神一下子就来了,她眼巴巴地看着对方,“是在哪里遇见的?你可不要听信她半句话。”
许知久:“五年前隐尘寺的后林里。”
姜眠气馁。
不明白五年前许知久为什么就能认出来她,但现在的关键显然是没有第二个与她相像的人。
她叹气:“没事了。”
……
接下来的相处顺理成章,除开必要的算术交流,两人就跟待在空气里的一样。
姜眠为了避免和许知久多接触所以一直忙着钻研课业,而许知久见她繁忙,也没有再打扰她,还给她送了各种难买到的孤本。
许家现在并未严令禁止许知久从商,很大的原因是姑娘家中也需要管账的主君,原先定下来只是做大家门户的侧室,自然没有考虑那么多。
但许知久相貌才情好,出落的越来越好看,哪怕是大户人家,也不是没有做正夫的可能。
侧夫和正夫完全是两种身份。
所以许家压着这位相貌出众的公子,只待哪一日瞧见心仪的妻家才会同意出手。
……
梦中的缠绵悱恻并非口头说说。
贵阁公子一醒来耳垂便红了,他嗓子还带着些难掩的涩意,只觉得再这样下去难以维持正经姿态。
梦中的人总是能轻而易举说出最打动人心的话,哪怕听他说自己做了掌柜,也会边亲边夸他做得很好。
家中大多是轻蔑不看好的神情,所以显得梦中的姿态弥足珍贵。
明明举止轻浮,也太逾矩,却叫人移不开眼睛,只想与人相守余生。
在梦里做着最亲密的事情,但其实两个人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冰冷的交易关系。
想到这里,原本浮躁的心口也冷了下来,他轻声叹了口气,熏炉升起几缕青色的烟雾,在他眼里婆娑,浮光霭霭。
“公子又做噩梦了?”半夜守着的小侍担忧上前,“可要叫郎中前来探探脉搏?”
许知久摇头:“不必。”
他停顿好一会,只觉得梦里的朦胧爱意也溢出来了些,“打桶冷水进来,我要沐洗。”
半夜沐洗?还要冷水?
小侍明白了些,他的脸也有些红,毕恭毕敬的出去,但因担心公子着凉,终究还是叫了温水进来。
“公子我在门口候着,莫要洗凉水,会被主君责备的。”
许知久不语,褪去衣服将整个人浸泡在水底,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始终挥之不去,甚至于这些温水都缓解不了身体的燥意。
余下便是淅淅沥沥的水声。
紧致的皮肤脉搏覆了一层水色,清丽脱俗,美色傲人。心口起伏跌宕,冷峻清雅的公子终是阖眸,努力忽视掉身体的反应。
水彻底冷却,屋外已经敲了几次提醒换水,许知久出声屏退,好一会后才自顾自的出水换衣。
……
胭脂铺的客人络绎不绝。
姜眠的科举也紧跟其后,但好在她的基础知识扎实,所以再晚些准备也不妨碍。
“见你读策论,是在准备今年的科考?”许知久落坐在里侧,他现在已经对算盘有了自己的理解,也不需要姜眠再去教什么了。
“嗯,一个月后要先离开铺子,考完再来可以吗?”
姜眠觉得这里的工作挺好的,价钱给得高还可以一直坐着,她只需要算钱,老板对她的要求也很宽松。
许知久轻摇头,不太赞同:“姑娘定能功成名就,到那时,还来当这一个小小的账房难免有些屈尊。”
“可是这里挺好的。”姜眠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不用涨工钱,主要是喜欢这里的氛围。”
姜眠要考秀才的消息并没有隐瞒,现在年纪也不大,正是读书意气风发的年纪,大多的家庭都很乐意供的。
听见她还是很需要工作的态度,许知久明白过来落难后少女处境并不好。
科举最需要的就是钱。
许知久:“此次姑娘若是能考中,我可推你去做西州喻府门生,生计的问题不需要再做考虑。”
他用词认真,又怕戳中少女的痛处,但又担心不解释清楚对方无法明白到他的好意。
做门生不仅是有了朝堂的关系,在往后学业的开支都是由门主家全包的。
姜眠自然也明白许知久话里话外的意思,但她并不想把自己划入别人阵营里。毕竟她还要为姜家的事情做个交代,总不能拖着别人下水。
第25章 第25章 当真是伤我的心
姜眠觉得许知久未免也太好心了, 毕竟介绍门生这种事情也是需要他后续去偿还人情的。
回想两人的相处,怎么着也没有做到这种情分上,姜眠随口玩笑作答:“掌柜不信我能考上?那真是叫人伤心得很。”
许知久心头一哽, 他分明就不是这个意思, 居然能叫人平白误会。
他道:“并无此意, 姑娘定能考中。”
“那就借掌柜吉言, 不过倒也不求攀做西州门生,掌柜能让我继续待在你铺子里就好。”
其实是有些引人遐想的话,但许知久明白对方语气并无暧昧,是在委婉地拒绝他。
少女嘴角扬起浅浅弧度,眉眼也带笑,恍若不食人间烟火, 丝毫没有想走捷径的意思。
许知久的眼底浮现出些许的迷茫, 或许是极少接触不求利益回报的人,以至于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做才能让对方的处境变得更好。
怕直接给钱对方会心生芥蒂, 落魄的贵女大多都不愿接受施舍。
姜眠哪里能想到就这么一会许知久联想了那么多, 她只觉得许知久不论性格还是外貌,从哪里看都是理想型。
她这辈子最爱温柔系美人。
谁来劝都没有用。
每天睁眼闭眼都是貌美似月的美人陪着,她都快要想不起来原先许知久是什么性格了。
许知久又道:“姜姑娘整日以掌柜相称,实在有些折煞我。我知姑娘并无取笑之意,只是愧不敢当。”
温和且平易近人, 言语间也没有高高在上的贵家公子架子,更像是在与平起平坐的朋友闲谈。
他实在好说话。
姜眠越看越觉得他讨人喜欢。
她搓了搓纸张, 低眉浅笑:“公子本身在铺子里就是做掌柜, 比其他铺子的掌柜还要亲力亲为,当之无愧。”
音色很稀松寻常,仿佛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事情。
也正是这样的语调, 与许知久梦中那低语的赞同相重叠,似是唇瓣轻压在耳畔处呢喃,一并燃烧了他的沉稳冷清。
他眸光微深,难言浮现出来的情绪有多焦躁不安,依稀听见心口有节拍在响。
……
入梦。
又是旖旎的场景,红丝锦带系在他的脖颈和腕骨,与湖蓝色的外衣交错,他唇瓣难掩欲色地蹭开在对方的脖颈。
一对银蛇玉釉的冰质琉璃紧贴着他皙白的腕骨,少女正饶有兴致地拨弄他青丝勾勒的长发。
许知久在梦中总是恍惚着沉沦。
从一开始的委婉推拒到默许,现在面对这样的状况也只是垂眸停下来动作。
心跳紊乱,如同白日。
他眼梢潋滟,泛着薄红。明明已经与人在梦中亲密过许多次,但还是难掩心中的起伏。
姜眠继续弄乱了他的发丝,语气里夹杂着笑意:“怎么不继续咬了?”
她低头,搂着人的腰抱起来些,轻贴了下对方的脸,“没答应给你描新花钿,就跟我闹起你那坏脾气。”
嘴上说着埋怨的话,眼眸却是带着笑意。
她松开怀抱,拿出不知从何时准备好的金羽的笔尖,另一只手扶住怀里阖眸生闷气的白嫩脸蛋,随即落笔轻巧地描在他的眉心正中央处。
“又不是真不给你描,只是最近没想起来新的样式,不跟我置气好不好?”
她又轻声地哄着。
怀里被金羽笔尖接触的公子从她怀里抬起来眸,“不想要了,我自己也可以。”
许知久顺着梦境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大多数时候他都没办法干涉最终的走向。
面对铺子里一无所知的姜眠,许知久自然不可能因为梦里面对方不告知花钿款式而心生不满,但对待梦里面的姜眠,他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该迁怒还是得迁怒的。
梦里的姜眠亲也亲了,摸也摸了,又各种逗弄他,导致他整日沉浸在这种情绪之中,完全就想不出来花钿款式,满脑子都是对方给他描眉时候的模样。
他没办法不有些小情绪。
许知久捕捉到对方埋怨的词,侧过去脸不看她,“你方才说我什么?”
“错了。”少女又哄着他,从床头拿了镜子给他照了照,额间新款式的小团绒花钿出现在眼前,“我教你怎么画这个好不好?”
许知久与她视线相接,缓缓点头。
见少女弯眸安静地看着他,心知肚明对方的意思,他起身靠了过去,依照以往惯例在她的唇瓣蜻蜓点水地贴了贴,有些自暴自弃地纵容沉沦。
他道:“其实不告诉我也没关系。”
“某人嘴上说着没关系,行动却很果决啊。寻常都不主动,一提这个才肯理我,当真是伤我的心。”
她的尾音始终带笑,好像就算是对方再差的脾气也能完美接受。
说话的模式再次与白日重合。
仿佛不是幻梦,而是真切存在的。
少女的指尖又抬起来按了按他的唇,随着滑落向下,轻挑开他脖颈处细长的锦带,指腹揉着被束缚出痕迹的地方,“疼不疼?下次不会这样绑你。”
许知久正眼看她:“哦。”
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说辞。
姜眠低声笑起来,也没有继续为自己辩解,在他手臂上描绘新想好的花钿款式,“步骤要看仔细,我可不教第二遍。”
一段突兀的掉落声打断了许知久的思考,眼前的人毫无征兆地消失踪迹。
床榻帘子的红纱掉落,遮掩住外界所有的景色,将带来情绪起伏的人也一同带走。
许知久从梦里清醒过来。
寻常都是他主动清醒,倒是还没有中途戛然而止的情况。
许知久顾不得多想,起身打开妆奁,将大半的新款式重新绘制下来,中途不免想起来自己刚才的主动亲近,撑着脸红继续把那团绒的小花记录在册。
被对方亲近倒是有理由解释。
实打实的主动靠近,是全凭自己心意行事。
虽然只是一场虚梦,但还是枉顾书中所写的礼义廉耻,心甘情愿地被对方采撷,也不需要对方背负责任。
守在门口的小侍只当许公子半夜有了灵感,寻常便是如此,所以只敲门问了句,并没有进来打搅。
……
姜眠半夜床睡塌了。
她方才还在梦里逗弄美人,现在突然抽身出来此刻很是茫然。
瞧见这四面八方朴素无华的房屋,以及塌陷大半的床板,腰背处估计已经青紫,疼得她龇牙咧嘴。
还从未在半夜惊醒过。
寻常睡得安稳,醒来也记不得做了什么样的梦,只记得是美梦。
现在半夜醒来倒是清楚记得梦里的画面,但她并没有遐想太多,只以为是接触许知久这种美人太久,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变态想法。
也算是人之常情。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重新打了个地铺,勉强继续睡下。
等第二天醒来,姜眠还记得昨晚的梦,不置可否地抛之脑后。
她穿越以前就有做过关于许知久的梦,所以现在出现也不觉得有多稀奇,反而很平常心的接受了。
姜眠花了银两重新叫人打了新床,比平常要晚一点才到了胭脂铺。
外面下着绵绵细雨。
她撑着伞,见许知久已经在柜房处便小跑着进来,将纸伞斜放好。
她没有迟到,却莫名心底发虚。
许知久手里拿着两本小册子在对照,一本记录下来时兴的花钿样式,一本则是由人手工绘制的款式。
但姜眠没想到梦中她描的那几款也在其中,瞧着墨水还很新鲜,才干不久。
尤其是正中心那朵团绒的小花,她格外有印象,恍惚间她还能瞧见花钿落在许知久额间的瑰色模样。
许知久怎么也知道这些款式?
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总不能许知久跟她做了同一个梦吧?这世间哪里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许知久只与她对视一眼,便安静地继续描制,等他检查完这些样式与市面上没有相似的,才安排人去准备妆饰需备下的红纸。
他看向姜眠,问:“姜姑娘现下无事的话,帮我誊抄一份可好?”
许知久侧目将准备好的纸张推了过来,金红色尾尖的豪笔也被递到她的手中。
“应该做的。”姜眠对于这些款式也不提问,一笔一划地描绘下来。
空气中只有金红色的粉末浸染纸张的沙沙声,每一个弧度都与梦中的贴合。
“姜姑娘以前就接触过这些?一眼就能学会,天赋异禀。”他道。
语气里听不出来情绪。
姜眠随意地点头:“接触过一些。”
她说话便认真描完每一笔一划,有些并不是梦中她绘制的图案,所以这几个可能只是巧合而已。
胭脂铺的生意蒸蒸日上。
许母是典型的利益至上,或许是见此情形,也不吝啬地新划了三间铺子给许知久。
这也引得许家其余的姐妹不满,毕竟家中的铺子一共就那么多间,从中划分给许知久,就等同于将原本属于姐妹们的铺子给划出去了。
利益受损,自然不满。
许知久是要嫁出去,又不是许家人,给几间偏远的铺子打发便是,谁曾想许母把清江镇的铺子也给他。
……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到来。
姜眠离了胭脂铺后,许知久自然是招了新的账房,也不经常去铺子瞧生意,忙着手头上新得到的三间铺子。
被寄予厚望,他当然要用心去做。
科考在八月,姜眠提前收拾好盘缠和要带的物品先去了趟隐尘寺。
照例祈福。
她虔诚地垂下头,比在场其他人都要深信神佛的存在,因为她的出现就已经是超脱世俗无法解释的存在。
烛香萦绕,她起身去系了布条。
从寺庙走要经过后山,姜眠打算按照之前伪装信使的手段快速到达考点。
她将布包遮掩,骑上马背。
第26章 第26章 是不喜欢我吗?
路过后山, 意外撞见一道拦路的身影,林间路边站着一位满身是血的人,他一见姜眠便激动地招着手。
姜眠停了下来。
眼前的人不是别人, 是常跟在许知久身侧的小侍, 与她也算是相熟。
“报官!帮我报官, 我家公子被山贼逼进山林里, 求小姐行行好。”他并未认出马上戴着黑色面具的人,只一个劲地磕头求助。
姜眠跳下来马,取下面具,“是我,姜眠。”
“姜姑娘,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已经去科考吗?”
小侍眼眶还是湿润, 他又紧紧扯住姜眠的衣袖, “公子来此祈福,与人约见后山时候, 结果不小心途遭山贼, 与我兵分两路,让我走了这条道……”
隐尘寺的后山连着几座山。
“你现在去报官,找人过来寻,我进去找。”姜眠果断将马绳交到他的手里,“你知道你家公子现在在哪座山哪个方向吗?”
“公子在最南边, 姑娘你一个人进去也很危险的,山贼有十几个。”
姜眠随口安抚一句:“我只在外围, 找不到就会出来。”
现在觉得危险也没有用, 她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专心赶路,不管不顾的事情她做不出来。
她人也随着话落消失在林间。
姜眠身上的利器不少, 还握着弓,背上的箭少说也有二十发,如果遇到危险,勉强脱身是没问题的。
才进去,就听见马蹄声响起。
这才放心地搜寻许知久的位置。
她顺着最南边的山开始找,直到看到路边滴落的血迹就知道自己找对了位置,分辨了下方向,她沿着血迹移动。
姜眠听见不远处有河流的声音,加快脚步往那边靠拢,远远便瞧见了那河中的沉浮的身影,对方趴在一个浮木上,浑身湿透。
“许知久。”她喊了一声。
浮木上的人这才转个头看向她,眼眸里闪烁着意外和失神。
又是水。
姜眠总感觉她每次遭遇变故都是因为水,难不成她命中注定被水克吗?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她问:“你自己能上来吗?”
湖里的许知久摇了摇头,整个人落魄得很,刚从死亡中挣扎起来,格外虚脱,他现在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在水里。
姜眠只能下水。
她将干净的外衣以及背上的箭篓放下,然后下水靠近浮木上的人。
抱着人从水里游出来并不容易,但好在姜眠的水性好,只是这次下水她觉得身体上有些难受。
像是灵魂开始被身体排斥,她每一次游动心口都猛地颤动,牵扯着她的每一处经脉。
非要英雄救美吧,这下好了吧。
许知久握着她的手,顺利靠在她的怀中,低声问:“不是去科考了吗?”
“还有半个月,来得及。”
一般为了避免出现意外,赶考都会提前很长一段时间出发,像姜眠这种卡在末尾的确实也是少数。
姜眠硬着头皮撑着不适感把人抱了出来,将刚才脱掉的外衣披在对方身上,遮挡住美人因为落水而露出来的肤色。
“你的小侍已经去报官了,我晚一日再去也不会耽误,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姜眠说完头就隐隐作痛,似是盘踞在她身体里早已按捺不住,整个身体本能的排斥感让她极具不适。
“姜姑娘,你怎么了?”许知久注意到她的变化,担心地扶住她坐下。
姜眠摇头:“没事,我们现在也可以往主路走,我记得来时的路。”
他依赖地扯着外衣,以此笼罩住全身,好似这样就能将方才的遭遇一同掩藏,语气有些祈求,“晚些再出去吧。”
姜眠垂眸看向紧扣指节的双手,相贴合的指尖温度很低。
再抬头看去,许知久的状态很不好,他的手臂上有着大大小小的划痕,连带着盖着的外衣也被血色濡湿。
因为坐着,外衣散开落在地上,原本盖好的地方又暴露出来。
“好那我们在这里等她们,别担心,会平安无事的。”姜眠拉近了一点距离,将盖在他身上的外衣重新整理了下,确保全部盖住了,“冷不冷?突然落水……”
她的声音卡壳住。
怀里充斥着浅淡熏香的气味,得寸进尺地将血色脏污一同带着她,下巴处蹭到的发丝带着透骨的冰凉。
他什么也没说,但好像什么都说了。
姜眠明白他这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整个人因为他的动作而往后倾,另一只空闲的手支撑在地面以维持稳定。
衣裳的水珠不断滴落,被温香软玉袭击拥抱也是不多见。
姜眠停顿片刻,换了话题,“掌柜之前觉得我这次科考能考上,那要是考得好,会考虑给请我吃顿好吃的吧?”
“嗯。”怀里人细如蚊声地回应。
“对了,上次送掌柜的糕点喜欢吗?下次还给你做。是玉安的口味,家里人教我做的,除了家里人,掌柜应该是第一个尝的,当时太忙,一时忘记问你觉得怎么样了。”
许知久状态转好了些,“喜欢。”
“真好,我就说没有人能逃过玉安花糕,我第一次吃的时候就觉得特别惊喜,之前在玉安的时候,我还吃过一款特别离奇的糕点,你知道是什么口味吗?”
许知久:“……芥末。”
“掌柜也吃过这种?我真的想不到为什么芥末辣椒也能塞进小巧漂亮的糕点里,简直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姜眠继续说着,怀里人被这样的气氛渲染,靠在怀里情绪得以平静下来,却始终不想分开距离。
听着对方诉说的话与梦里说的不断重复,他开始确信梦并非虚诞,或许就是他们彼此间的未来。
“你会想娶我吗?”他问。
姜眠正讲完她抓大鹅给姜氏打下手的事情,此刻突然面对这个问题有片刻的茫然,“……我只是个打杂的伙计,不敢觊觎掌柜。”
肉眼可见许知久的情绪低落下去,他从怀里抬头与人对视,“是不喜欢我吗?”
不染尘嚣的眉眼仿佛在此刻染尽世俗尘埃,他的唇瓣微粉泛着浅白,似乎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答案会委屈地垂眸生闷。
姜眠:“不是不喜欢。”
没办法对着理想型说拒绝,更别说是现在这样的情况。
许知久轻“嗯”了一声,重新靠进她的怀里,指尖的力度也稍微松开了些。
许府和官兵一同前来,怀里的人正浅寐着,姜眠听见搜寻的声音,把人小声叫醒。
将人送上马车,却被拉扯住衣角。
落了水的眸子叫人怜惜,唇瓣轻抿着,也不看别人,只看着她。
“姑娘不如跟着一起,刚巧去许府换身衣裳,我家公子还没好好谢过你。”小侍极其有眼力见地钻进马车,保护住公子的名声。
姜眠衣着虽厚实,但落了水也确实狼狈,去许府换身衣服是情理之中,更别说小美人正委屈巴巴地勾搭她。
一同上了马车。
“方才多谢姑娘宽慰。”
似乎是顾及有旁人在场,许知久维持住表面的疏离,指尖却并未松开衣角布料,与人距离也近,又道:“我还是有些后怕。”
贵阁公子悄声扯了扯她的衣裳,面上姿态谦卑,但袖口的动作明显超出正常的交集。
这样的举动若是被外人瞧见了,定是会疑心他们的关系。
熟知礼义廉耻的公子又何尝不知道这种逾矩,却还是固执想要更亲近些。
“官兵已经在搜山,那些人迟早都会被抓住,不用害怕,这些天待在家里好好休息。”姜眠安抚着他,又因为一直被拉着衣袖,她一知半解,坐得离人更近一些。
小侍懂事地转过脸去,只留下来一个背影。
“我不谙水性,方才险些丢掉性命。”
许知久已经恢复如初,也没有之前那样情绪外泄,他的音色很低,指尖顺着湿透的布料再次搭在布料上,“之前在后林里,姑娘也曾救过我的性命,两次救命之恩,不知该如何偿还。”
随着话语一起的,还有他那冰凉的指尖,上面裹着未褪去的寒意,轻贴住少女的腕骨,剔透的骨节上还有小水珠,此刻也因相贴的动作而被蹭开。
顺势而上勾住她的指尖,随后十指扣住,心里不安的浮萍方才有所依。
许知久的话语并无半分暧昧,但动作却打破了姜眠对他所有的刻板印象。
温柔系美人主动贴贴什么的。
完全没办法拒绝。
他又说:“我会等你科考回来。”
姜眠迷糊中被约定终身,来不及思考之前的安排,就被人这么给勾搭上。
总之去科考的路上,她才反应过来她答应了一个了不得的约定。
……
这次的山贼不是意外。
许知久倚靠在床边,他身上不只是落水的痕迹,还有被刀割伤的地方,被外衣遮挡这才没有被发现破烂开的衣裙。
“公子,我们真的不计较吗?”小侍也察觉到不对劲,回想这次赴约是要去见许家二小姐,跟着的侍卫却都被支开了。
如果不是许家自己人,那些侍卫不可能擅自离岗。
许知久心知肚明答案。
他分走许家三间铺子,侧房的二小姐心生不满,想敲打他,原先侧房的计划是想让他躺一两个月不能下床,不要再参与商贾之事,但没有想到山贼会中途生出歹念。
“既然她现在多赔我们两间铺子,那此事便了结了罢。”
许知久并非是不想闹。
只是经历这么多天的劝告,他知道许家不会为他撑腰,毕竟在众人眼里,他没有受到实质性的性命伤害,所以许家将此事彻底遮掩下来。
第27章 第27章 她会娶我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不过是在网笼里打转的鱼而已。
现如今他彻底看清楚许家打的主意。
五年前在隐尘寺遭遇地痞的事情,许母明明看出来实情,但却没有深究。
而是用同样的手段将真相掩埋, 就是怕他的名声受损后寻不到更好的妻家。那些铺子不过是当作陪嫁品施舍性地丢给他而已。
当初他以为是铺子的成果改变了许母的主意, 但其实是已替他相看了合适的妻主。听说品阶是正六品, 就是年纪大了些, 如若对方见到他满意,往后还可以赐他正夫的名分。
许知久不同意。
哪怕是做正夫,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他觉得后半辈子也会郁郁寡欢。
……
许小公子对这场婚事的抗拒,超乎许母的预料。
落了水的许小公子风寒尚未好,便跪在许家祠堂前。点燃的蜡烛一根接着一根灭掉, 而外面张灯结彩, 升起红灯笼,喜庆的氛围充斥着许家上下。
许母始终都觉得婚事由不得许知久他自己, 只觉得他是在矫情, 正六品正夫的位置哪有那么好得到,他不愿意嫁有的是人愿意。
自认给他寻了最好的人家,荣华富贵都是享不尽的,如若是生下来女儿,那正夫位置定是能坐稳一辈子的。
但她从来没有想到从许知久嘴里听到那样难以入耳的字眼。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随之而来是一片死寂, 许母最终气急败坏地摔打供奉的瓷碗,东西重重地砸在许知久的身上, 破碎一地。
许母颤抖着指尖对着他, 不可置信,“你怎么有脸做出这种事情?”
跪着的人久久不语。
原本手臂处的守宫砂是一处白净,枷锁住的贞洁彻底被打破, 连带着的是许母席卷而来的怒火。
瓷片再次划过他的臂膀,新鲜的血色将原本守宫砂的地方代替,一片的红让人触目惊心。
他道:“我有喜欢的人。”
许母见眼前一片血色,终归是冷静了点,但她还是咽不下怒气,“从小教你礼义廉耻,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你会做这么自甘下贱的事情。与人厮混,如果她不打算娶你,你又要如何自处?”
许知久垂眸:“她会娶我。”
许母被他气得不想说话,冷脸站起来:“好好反省你自己,婚事我自会去退,不要将你与人私相授受的事情说出去叫人耻笑。”
等许母走后,小侍一脸心疼地上前,帮忙把人扶了起来,边哭边抹眼泪,“早知道姜姑娘是那样的人,我就不该让公子与她单独相处。”
许知久摇头不语。
眼底闪过一丝歉意。
他愧疚于让姜眠背负自己的事情,可婚事逐渐逼近,让他只能按这条路走下去。
黔驴技穷的手段,上不得台面。
“公子起来回房歇息吧,正夫去了家主那处,说明日再来与你说话。”来人是他父亲的侍从,说完这句话后便离开了。
许知久被小侍扶了起来。
他腿已经跪得麻木,现在起来腿直发软,每一步都极为艰难。
小侍扶着他进了屋子,边哭边帮他擦拭掉留满手臂的伤口,换洗的水盆里都是血,但他擦着擦着意识到了不对,连啜泣的哭声都止住了。
许知久侧目。
手臂处遮掩的胡粉被水给糅合擦拭掉,露出原本的那一点珍贵的朱砂。
他道:“不许说出去。”
小侍震惊点头,原本心里觉得姜姑娘碰了公子可恨无比,现在知道是公子在污蔑人家,也不免有了歉意。
他都打算扎姜姑娘的小人诅咒对方了,毕竟平日里他觉得姜姑娘为人甚好,还替姜姑娘在公子面前说好话。现在看来,是公子把大家给骗了。
守宫砂安然无恙。
小侍眼睁睁看着公子随意地从怀里掏出来一盒胡粉,指尖轻捻将那抹颜色重新压住。
拿自己的清白去反抗婚事,许母绝不会想到许知久会用这一招。
没有人会做这种自损名节的事情。
……
红烛摇曳。
梦中的场景总是叫人沉浸其中。
少女一遍遍地哄着他,一步步耐心地教他,“从这里开始描,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许知久放下手中的笔,问:“如果我编造我们厮混的事情,你会怎么想?”
“编造?”姜眠只当他在开玩笑,指尖顺势捏了捏他的脸,“可我们本来就在厮混啊,要亲亲看吗?”
许知久轻颤着睫,显然是想要这个问题的答案。
姜眠停下动作,认真思考了下他的问题,随即唇瓣亲昵地蹭了蹭他颤动的睫毛,“放心,我不会介意的,不过为什么要说厮混这种词?”
许知久:“真的不介意?”
姜眠不解,但还是回答:“真的。”
问题的答案往往需要凭借事实说话。
科考成为秀才的姜眠等到放榜才回来,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被锁住马车里,还将要面临许家父母的问话。
如果不是许知久安排小侍递了消息,她都不知道她把许家小公子给睡了。稀里糊涂和许家人保证以后会对许知久好,这才得空去找许知久问个清楚。
屏退小侍,房间里只余下他们两人。
摇曳的风铃花也不过如此,仅仅是一个月不见,许小公子的容貌始终叫人惊叹不已。
他额间垂落的短金流苏细长,浓墨色的眼睫抬起,毫无杂质的视线落在姜眠的身上,嗓音好听,“我知姑娘定能考中归来。”
在外人看来沉稳的许小公子又近了些,指尖小心勾住姜眠的手,只字不提栽赃陷害的事情,始终光风霁月。
亲昵的举止不同寻常,好似自从上次互表心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他的眼底带着担忧和关心,“近些日子过得可还好?好像又瘦了些。”
“我还好。”姜眠低头看着面无异色的许知久,咳嗽一声,“不考虑先和我解释一下吗?”
姜眠并没有动摇想离开这里的念头,但也不代表她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反复思考过后,打算这次回来问清楚许知久的态度再做决定。
但是回来的一切就好像跟有预谋一样,她像是落入了设计好的圈套,许知久或许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踏板。
姜眠搓了搓指尖,叹气:“你的计划我不是不能配合你,但你应该提前和我好好商量,而不是欺骗我,让我以为你喜欢我。”
据许母的话来看,许知久守宫砂被毁是由她造成的,但她知道自己没有做那种事情,明摆着是让她背锅。
哪怕明白许知久被婚事逼得紧,又失了守宫砂状况不好,但理解归理解,她不是冤大头,这种做法对她本身就不公平。
姜眠还没理清楚,勾着她指尖的人顿时松开,蜷缩在袖口中,眼睫轻缓扇动抬起,清晰的可以看见上扬卷翘的弧度。
许小公子以一种无法形容的视线看向她,里面隐约有着被欺骗的委屈感。
姜眠:?
反了天。
为什么看她的眼神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明明被污蔑的人是她才对吧?
许知久情绪低落:“是觉得我脏了吗?”
他还没来得及说后面的话,眼尾止不住滚落一颗晶莹剔透的玉珠,最终滑落至衣襟,就好像被欺骗的人是他一样。
把人弄哭了。
姜眠挠头,难不成是她误会了。
只好坐在他身侧安慰,“没有嫌弃你的意思,真的没有。只是这种计划你可以提前和我商量,平白无故给我造谣指定是不行的……不是,你别哭了,好,你没有造谣,是我用词不准确。”
原本打算要和对方好好说道一番,结果眼见掉下的眼泪越来越多,说到后面她开始自动认错。
像是已经在心底演练无数次这样的话术,以至于脱口而出,有种由内到外的熟悉感。
“我的守宫砂还在,不脏。”声音细弱如蚊。
许知久扯动衣袖,沿着白皙的腕骨往上,直到露出那一抹颜色才停住。
“不管相信与否,我真的心里只有姑娘一人。是家中给我安排了婚事,事发突然,我难推拒,所以才出此下。对不起,我不应该胡乱编造。”
少年视线真挚,他的守宫砂还在,也就不缺合适的踏板,没必要挑选地位不等的人损坏名节,除非是真的喜欢。
姜眠明白了他的心意。
指腹蹭掉许知久脸颊上的湿意,“没事,说清楚就好,下次要做什么提前知会我一声,避免露馅。”
许小公子轻点头,顺势靠在对方的肩上,心口的酸胀这才有所缓解,也不顾现在的身份,与人如梦中一样亲昵依偎在一起。
姜眠没有推开他,将人抱住安抚,“刚才是我语气不对,我如今条件不好,以为你不会喜欢。”
许知久:“我不介意。”
他没有一点勉强,贴着姜眠的衣角布料莫名安心,指尖再一次与人相扣,比起一些更亲近的举动,他还是最喜欢这样安安静静地抱在一起。
姜眠没有推开的理由,更别说她始终都在配合,如果对许知久没有意思的话,她早就不在此处了。
又记起来许家父母说的那些话,与人说着往后的安排,“你如今还没到婚嫁的年纪,需要再等四年,到那时我也已经秋闱结束,再拿婚书也不迟。”
虽然也有提前养在家里再等到了年纪登记的情况,但很容易出现女方反悔再娶的情况,所以姜眠的建议其实是站在许知久角度考虑的结果。
当然这也是许家正夫提出来的条件之一,姜眠刚才点头答应了,自然也是会遵循四年后的条件再把人娶走。
第28章 第28章 东窗事发,分离
许知久被她温声细语地耐心对待, 只觉得一切都在有条不紊朝着梦境的走向发展。
梦中的遭遇只他一人知晓,耳鬓厮磨的爱人,面对面却不相熟, 其实会给人不小的落差感。
许知久平复心情, 安静地任其动作, 好一会后才道:“说起来姜姑娘可能会不信, 我做了很多与姜姑娘有关的梦。”
姜眠听了进去,毕竟她一开始穿越也是因为梦到许知久,之前没有注意,现在一提起,她想着说不定梦才是关键。
里面或许存在某种纽扣联系?
许知久低下头,避开与她的对视, 将置于妆台的册子拿给她看, “铺子里的花钿款式,其实是出自梦中姜姑娘之手。”
姜眠也想起来之前床板塌陷的那一个始终没有散去的荒诞梦境。
难不成两个人真的做了同一个梦?
梦里面她可是会完全暴露本性把人当做老婆, 然后各种揉揉捏捏。
真是糟糕。
“姜姑娘信我说的吗?”
许知久又轻轻扯了扯姜眠的衣角, 将她的思绪一同拉回,“我知这过于离奇,但原本那就是你教会我这些样式,用了你的东西是我的不对。”
姜眠不想占据别人的功劳,摇头:“我只是见过所以记得一些, 并非我想出来的款式,你能够付诸行动并做出来, 那是你的本事。”
“在梦里, 姑娘也是这样说的。”
姜眠按了按眉心,心底腹议这个该死的梦,怎么什么都告诉许知久?偏生她一觉醒来啥也不记得。
这完全就不公平。
她要举报这糟糕的梦在搞区别对待。
许知久不再提这个, 他边从枕侧拿起红木匣子边说:“四年而已,姑娘思虑周全,全然为我考虑,我自是会在许府等着姑娘。不求显贵,只求相守。”
湖蓝色的香囊静静躺着匣子中央。
“里面有之前在隐尘寺求的福纸,上次出了意外未曾送出,今日便交由姑娘手中,以表心意。”
香囊上勾着芍药花的金丝线,边侧盎然春意的绿叫人心情舒缓。里面还放了调配好的香料,鼓鼓囊囊地承载着少年的诚恳。
姜眠接过来便系好在腰上,将香囊摆正位置,梳理垂落的蓝色流苏,道:“我很喜欢。”
“姑娘喜欢就好。”
他的眉眼是带笑的,面上的情绪没有遮掩,能够直观地感受到他的好转。
姜眠又想起来当初因一纸休书而委屈到发抖的许知久,不免有些走神。
许知久眼底的笑容弧度收敛,恢复原本矜贵沉稳的公子模样,“姑娘是想到什么了?”
姜眠摇头:“没事。”
许知久轻松放过这个话题,没有细细过问,他的眉眼柔和且大度,给彼此双方留了足够适当的空间。
……
两人的感情越来越好,克己复礼的许小公子没有更近一步的亲昵,即便只是指尖相扣,眉眼也愈发温软。
有了许小公子的钱财补给,姜眠甚至不需要去铺子里坐着招待客人,只需要专心在家钻研科考之事。
姜眠想得很好。
三年一次的秋闱,在她考取功名后就搬家去住更好的地方买新房子做新房,第四年就可以把人给安稳娶回家里。
只可惜天算地算不如人算。
尽管姜眠减少点烛看书的时间,她的时间却总是莫名流逝大半,连续几个月都是到了晌午才醒来。
这具身体在近段时间逐渐频繁出现排斥她的状况,如同剧烈加强版的水土不服,比当初在河边救下许公子之时有过而不及。
吐得昏天暗地,浑身无力。
姜眠开始减少和许知久接触,一见到对方她的身体就更疼了些,更何况她不想在许知久面前是这样一副受折磨的模样。
看过医师后,也没办法解决,只说她这是怪病,无药可医。
甚至在科考当天,她也晕了过去。
无需再等到放榜那天,姜眠已经提前知道这场科考的结果。有能耐的人一抓一大把,她只答了一小部分的题自然考不过别人。
很是愧疚,不仅是对许知久,更是愧疚于无法帮姜家人申明冤情。
许知久宽慰她下次定能高中,但姜眠知道许知久不会再等下一次的科考,明年开春他会义无反顾嫁过来,无论如何都是亏待了他。
庆椿十二年。
许知久出落的越来越好看,赶走的媒人一波又一波都不止歇。
东窗事发。
许知久守宫砂还在的事情终于是没有隐瞒住,许母大发雷霆,逼他嫁人,不许再与姜眠有接触,硬生生将来往密切的两人拆散。
许知久不愿嫁与旁人,低声下气地恳求,得到的结果却是被锁在家中软禁,以至于最后做出来断亲的事情。
许母嗤笑于他的天真。
如果不是正夫日夜苦苦哀求,又碍于守宫砂一事,她之前不会轻易地放许知久与一个流民在一起,此次的科考榜上无名也正印证了她的想法。
祠堂里,许小公子仍固执地磕头。
任谁看了他额头的伤都于心不忍。
冷面的许母最终将他赶出了许家,严令禁止许家人不可再与许知久接触,也不准予接济他。
不过许正夫还是将原先早就备好的嫁妆悄悄安排人给许知久送了过去。
匆促的婚事,病重的妻主。
许知久尽心照料床榻上的人,却屡次碰壁,床榻上的人说着让他离去不要同她一起受苦的话。
许知久明白她的心意,但他觉得只要两个人彼此真心相爱,哪怕再艰难些也无妨。
日子越过姜眠越觉得不对劲,她想要彻底推拒许知久,担心连累了他。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成为暴虐的人,哪怕想要许知久先离开,也好声好气地哄着他。不曾苛待,只温柔与他委婉说着利害关系,好让他知难而退。
她整日困于病榻,并不知道许小公子为了这婚事已与家人断亲。
不过她也来不及知道。
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浑身酸胀,如同被千万斤的东西挤压,直到午夜从这具身躯彻底抽离出来,方才感到轻松。
是这具身体原本的灵魂出现了吗?
她来不及细想,就瞧见浑浊不堪染满红血丝的眼珠在眼前滚动,来不及惊恐,另一张脸的女人彻底顶替了她原先的位置。
并不是原主。
占据身体的赫然是另外的一个人,她眼底是对某种东西的痴狂贪念,相貌特征与原主完全没有重叠。
姜眠是外来的灵魂,指尖虚无透明,浑身上下都是现代的穿着,只仓促地看了那人一眼后就被虚无的力量拉入彻底的黑暗之中。
——
截然相反的恶劣态度。
自少女病好后,许知久就如同落入冰水之中,往常温声细语的少女和那暧昧荒诞的梦一同消失。
瘫坐在床的少女眉眼对他多有冷淡和烦闷,一醒来就马不停蹄出门了。
是随意敷衍的态度,总是早出晚归,仓促地说了几句应好的话,便伸手将他手里钱财以各种理由要走。
与他说话,张口闭口都是要钱。
许知久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像是变了一个人,许是他被软禁的那段时间里没来见她,让她心中觉得受了委屈,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要他离开。
可尖酸刻薄的话语成串地从那张漂亮的薄唇里溢出,他也是会难过的。
少女不管他的情绪起伏,抬脚就又拿着他的陪嫁簪子出去了。
见过姜眠关心呵护的样子,越往后的种种都让他逐渐明白对方只是不喜欢他了而已,之前只不过是他在替人自圆其说。
原先的欢喜成了一场笑话。
就连出门管铺子做生意也要被说不安分,原先的尊重和理解荡然无存。
苦厄降临,固执己见的许小公子未能等到馈赠,反而由荆棘的藤木缠绕住脆弱的生命,每一口呼吸都无比刺痛。
四季交替,始终与苦难相伴。
心向春生的梦化作泡影,将他骗入这场圈套后抽身离开,只留下他孤身一人。
一切只是他的臆想。
少女毫不顾忌地对他绘声绘色描绘当初算计,满意欣赏着他挣扎于过往之中那副痛苦的表情。
厚实的陪嫁被挥霍一空,对方又打起来铺子的主意。
许知久一改常态,极力阻拦。
这是他呕心沥血经营的铺子,如若换成银两赌输后,家中也就再无收入。
被毫无顾忌地推开,他的头重重磕在屏风上,整个人连带着屏风一同摔落在地上,血腥的痕迹顺着芝兰玉树的衣袍蜿蜒向下。
少女丝毫不顾及他的伤势,蹲下来翻找出他的荷包全部拿走,还放话不给铺子就去许府闹事。
许知久始终不相信原先温声细语哄着他的人会变成这副嗜赌如命的模样。
他想。
或许是自己陷入一场梦魇而已。
少女猜忌难听的话像是一根刺一样地扎进他的心里,与许家断了亲他都未曾这般难受,百感交集的情绪充斥在心口,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水。
枯死的荒芜堵得他喘不上气来。
耳鸣声一阵阵传来,只觉浑身哪里都凋零的无知无觉,酸涩感足以让他反胃。
从未想过会落得如此境地。
许小公子昏迷了过去。
他额头上还有着未处理的伤口,落在他衣摆明亮暖黄的光线开始变得皎洁白净,最终停留在他斑驳难看的伤口处,宛若安抚轻揉。
躺在地上的少年眼皮轻微动了动,再睁开已然是一片懵懂恍惚的神色,他迷茫地抬起指尖用力抵住血色脏污的地,借力爬了起来。
视线里自动规避掉身上的血迹,毫无感知疼痛地将磕碰的屏风扶了起来。
或许是不小心撞到了。
许小公子将伤口简单处理,不似以往哭干眼泪那般愁眉,他轻低头侧目,将底下的脏污当作寻常灰尘给洗净。
半夜,少女回来已浑身是酒气。
再往后的事情许小公子有些记不清了,尝试忽略掉刺耳的声音,以及审视的目光,默默接触妻主对他的厌恶。
与人相安无事地相处着,只是每次醒来时间总过得很快,头发都长了一截。
可能是得了某种怪病?
他思索着,想与妻主讲出这件事情,可一靠近,就从对方眼睛里看见害怕和避让,似乎他有病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好在隔壁的遇止与他交了朋友,能顺手帮他处理掉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伤口。
原本分到的小床位置消失不见,满怀疑惑的许知久被关在厨房里休息。
屋顶时常漏水,夜里总是有滴答的回响,他独自坐在厨房,守着燃烧殆尽的焦炭。新月生晕的面容早已憔悴不堪,好在他现在连一面铜鉴照面都没有。
眼眸生出涩意,却毫无潋滟的水光,如同早就干枯的井水。
他许久未曾哭了。
第29章 第29章 落崖休养
姜眠醒了。
屋子里燃着安神的熏香, 宽敞柔软的被褥,如果不是床边有一张熟悉的脸出现,恐怕她又以为自己穿越到别的地方。
许小公子的眉间都是疲态, 指尖与她的手心相贴, 只占了床榻的一小角闭眸歇息, 眼尾如玉婵花瓣肆意泛红。
眉乌肤白, 远胜霜雪的许小公子此时像是做了梦魇,眉头紧锁。
她抬起指尖,恍如隔了几个春秋方才轻点在他的眉心,尝试抚平他的苦恼,唇角也轻微有了些弧度。
冰凉的指尖触碰眉心。
许知久颤了颤睫毛,迷茫睁开眸子, 又瞬间欢喜地轻弯起来, “妻主,你醒了, 要喝水吗?”
他起身正要走, 就被人顺着相扣的指尖拉入怀里,少女的动作小心翼翼,脸颊贴着他的颈窝停住,嗓音带着刚醒的沙哑,“不用, 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是妻主落崖伤的严重, 已经整整昏迷两日。”
姜眠唇角的弧度僵硬住, 她迟疑停顿地从许知久身上起来,“……落崖?”
“嗯,好在落下去的地方是水, 妻主不必过于忧心,都过去了,现在能醒来便是最好的结果。”
之前与许小公子的相处还历历在目,眼前却仿佛开始重新按照轨迹最初的模样运转。
姜眠冷静下来,神情复杂看着面前的人,又把人拉回怀里,想要凭借肢体接触缓解心口处的焦躁。
她很担心许知久。
尤其是见到身体被另外的人接替后,她非常担心那就是所谓的暴虐妻主。尽管她一再小心,却也没有想过这么光怪陆离的事情会发生。
她蹭着对方的颈窝,汲取着少年身上不小心沾染的熏香味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她们救下来我们,自称是妻主家人安排来的护卫,这两天找了很多的医师过来。”
许知久回想了下他醒来后的经历,小声附在姜眠耳边道:“她们的箭翎纹着宫中凤尾,我曾见过一次,所以才认得出来。”
一阵突兀的敲门声强硬地打断两人的对话,声音低沉:“许公子,今日照例寻了医师,可方便进来?”
许知久指尖轻扯了扯姜眠的衣角,直到对方松开怀抱,这才起身站直,对着屋外道:“你们进来吧。”
姜眠侧目看着身侧的人,隔着宽大的袖袍,探进去握着他修长的指尖。指腹下是截然不同的触感,崎岖不平的伤痕起伏,越摸越叫人惊心。
护卫见到屋内坐直靠在床榻的人。
焦急上前一步,直挺挺地蹲了下来,“殿下醒了?此次是属下没能护殿下周全,还望殿下从轻发落。”
跟在她身后的护卫全部跪了下来,连带着被胁迫至此的医师也跟着一起跪下。
姜眠没明白状况,咳嗽一声:“什么?”
“殿下还是不想回京?主上已经在来的路上,想必明日便能到此。”
她转过去看了底下人一眼,就有通风报信的先出去了,随后又有一排人上前,将早就准备好的盒子打开。
卡扣机关旋转而开,露出来各式各样的银票黄金,还有一大堆细绒白狐袄。
“殿下可以重新再考虑一下,只要殿下点头,金银财宝数不胜数,况且原先殿下不是与我约定只要凑够千万两金,便可以随我们走吗?”
姜眠按了下眉心,猜测是那位暴虐妻主与他们的约定,也是真敢狮子大开口。
“为什么叫我殿下?”
“明日见了主上殿下便能知晓,现在先让医师看病可好?”护卫不卑不亢,却不透露一丁点身份的事情,眉眼慎重。
姜眠点头:“可以。”
毕竟有外人在,身侧被拉着手的许知久想要松开指尖,动作细微地抗拒。
姜眠抿唇,没有与他对视,反而屈起来指尖敲了敲他,随即伸出另一只手。
袖袍里被勾着指尖的许知久也侧过去脸,试图忽略掉指尖那亲密的接触,像是敏感处被羽毛重重扫过,不安分的小动作摩挲叫他呼吸加重。
护卫身后的医师们鱼贯而入。大概是把各个地方的大夫都搜罗了过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很紧张。
等在后面的医师都在祈求能探出来这位小姐的脉搏好转,她们知道这些人的来历不简单,得罪不起。
明明天气寒凉,第一位看病的医师额头都是豆大的汗珠,搭上脉搏的那一刻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小姐无事,只是落水后有些虚脱,原先的离魂症也已好转,脉象平稳,休养一两日便能好起来。”医师说到后面话也利索了些,语气越发肯定。
房间内其余的医师皆是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紧张起来,毕竟昨日还紊乱不堪的脉搏怎么会一夜之间毫无迹象好转。
护卫沉吟片刻,又随手指了位医师上前,被点中的医师汗流浃背生怕出岔子,不过探了脉搏后方才释然。
听到好几个医师都是相同的答案,殿下的状况也无异常,护卫点头:“既如此,便都出去领诊金吧。”
护卫腰间挎着刀柄,一身黑衣打扮,长及腰的头发被结成辫子,不苟言笑地从盒子里取出白狐袄子和一块实心黄金。
“殿下,天气冷,要多穿些。”
护卫上前一步,只是她一靠近,便见许公子的衣袖动了动。
许公子整个人也移开一大段位置,好像终于能喘口气似的,面红耳赤去旁边支开一个小口的窗户处吹着冷风。
她没有再思考下去,许公子家世清白,没有坏心,或许是又被殿下欺负了。
护卫先是将黄金交到姜眠手里,后动手将白狐袄子披在少女的身上,细致地将扣带拉紧,“那我们先守在屋外,殿下有事再唤。”
姜眠握着黄金一脸茫然。
总觉得护卫的意思像是面对不肯听大人话的孩子,于是只能拿糖和礼物去哄着不配合的小孩乖乖穿衣服。
她看着眼前的护卫,“你叫什么名字?”
“殿下叫我花修就好。”她做完所有的事情后起身拱手,“属下先行告退。”
黑衣护卫男女皆有,方才护卫们围着医师进来的时候姜眠便注意了一下,其余人也都听这位花修的安排。
门咔哒一声关闭。
姜眠弯着眸子朝着窗边人,放低声音问:“是生气了?”
只是摸摸小手而已,其实她还想再抱会的。
窗户边的人转过来脸,耳垂的薄粉还未褪去,眼眸却是另外的晦暗和陌生,他先是打量了下整个房间,又看了眼价值不菲的衣裳布料。
长腿迈开,裙摆蒲扇花瓣散开般地全部落在软榻之上。
他扯住床榻上人的衣领,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语气冰凉:“你果然是骗我,现在把我卖到花楼里,真是狠毒。”
姜眠唇角的笑意直线拉平,知道换了个人后,也没有再逗弄的意思。
她拍开许知久扯着衣领的手,“注意影响,凑这么近做什么,没见到我受伤了吗?”
与拍开的人拉远距离。
姜眠站起来身,端起来茶水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下,“你去过花楼吗?开口闭口就是花楼,这里这么安静,怎么可能会是在花楼里。”
谁知她的话一出,许知久的脸上又冷了三分,“你去过花楼?”
“和你有什么关系?”
对面又不是许知久,姜眠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脾气,她放下杯子,“怎么,难不成你也会吃醋?”
听了这话后,许知久的脸色果然一变再变,似乎是要发作的迹象。
出乎意料的是许知久压下了怒意。
转而面不改色坐在她身侧的椅子上,勾着唇轻启:“妻主不知道吗?常出入花楼里,会得花柳病。说起来吃醋,妻主觉得我在醋什么?醋你打别人不打我?”
姜眠刚要与他呛声,就又停了下来。
并非是他的言语刺耳,而是突然想起来一个可能性,这位可能并不是另外的鬼怪占据身体,而是许知久的另外一个性格。
双重人格。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姜眠也不打算再和他针锋相对,甚至有些后悔说出那样的话,于是转而真心实意地夸他:“骂得好。”
如果之前的事情她做的不是梦,那许知久变成这副模样恐怕和她脱不了关系。
她记得她曾经在茅草屋里底下埋了点东西,距现在差不多有好几年,如果能在原来的地方找到,那就能解开现在的疑惑。
姜眠补充:“我没有去过花楼,只是寻欢作乐的地方大多喧闹,所以才这样说。”
不能被老婆误会,哪怕只是疑似老婆,但还是要解释清楚才行。
许知久看向她,眼皮一掀,“我自然是信妻主的话,既然这里并非花楼,那方便说说,这块金子是从何而来的吗?”
随着他的袖口垂落,色泽纯正的金块出现,分量不小,他的怀疑不言而喻地铺满整个房间。
姜眠端正态度,没有再把他当做外人对待,而是耐心地把落崖到现在的事情都说给他听。
许知久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视线紧紧地落在她眼眸里,试图以此找出来破绽,却瞧见一片干净。
他攥着金块的指节慢慢收紧。
许知久仍然对她抱有怀疑,所以在陌生的地方瞧见多出来的钱财,他才会下意识怀疑姜眠骗了他,对他做了不利的事情。
姜眠毫不在意地扫了眼那金条,“你喜欢的话,这个就送给你。”
许知久停了一刻。
他握着金子收入自己的袖口,褪去之前的伪装,讥讽也跟着消失不见,反而像见到陌路人一样,音色冷淡,“好。”
第30章 第30章 要赶我走吗?
因为只披了件袄子, 里衣单薄,姜眠喝完水便重新将衣服补充穿上,也完全不在意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反正她又不是没穿衣服。
等姜眠将护卫们准备好的衣服换上, 茶桌旁的许知久这才转过来脸, “你现在要出去?”
“嗯, 我要回去找个东西。”
外面的天色渐晚, 姜眠又回头看了眼许知久,“我记起来一些身世。”
许知久视线跌冷,沉默不语。
这里的护卫的态度敬重,也舍得砸银钱,说不定是玉安县落水的姜氏外戚,面对姜家人, 她会放心很多。
姜眠的安危有所保障后, 她会想要更快一点验证梦的真假。
外面守着的花修如她意料之中地点头,“为了安全考虑, 我们与殿下一同前行。”
“麻烦你们了。”
姜眠上了马车, 许知久也紧跟其后,在她对面落座,丝丝缕缕的冰凉从他眼眸里蔓延,“休想把我一个人留给人牙子,我要跟你一起走。”
姜眠自动翻译成老婆不想孤零零一个人, 她温柔点头,“辛苦你陪我回去。”
现在的许知久已经撕下伪装, 也不再含沙射影地喊她妻主, 说话语气冷淡得要命,尤其听姜眠说记起来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
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他自然心底不舒服。
姜眠与许知久保持着距离, 视线却总是落在他的身上,思索着双重人格的表现和症状。
一般性格会大变,记忆也不相通。
而且按理来说人格转换只有遇到某种特定的刺激后才会转换人格,并且转变的过程应该会有躯体反应的,像许知久这么流畅的转换让她摸不着头脑。
关注的视线很快引起许知久的注意。
漆黑的眼睫抬起,他的身体往后靠了靠,用平淡的声音开口:“看我做什么?我不是他,没那么好骗。”
“什么?”姜眠一时没懂。
许知久靠着马车的车壁,也不管她的视线,开始闭上眸子休息,“随便你。”
这人怎么说话说一半就不肯说了?
不过姜眠打算循环渐进,对这种性格的人过分亲近肯定会适得其反,指不定又要怀疑她别有用心。
她咳嗽一声,试探性问:“我有一个问题,就是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吗?”
如果是许小公子,应该会记得她们的第一次相见是在隐尘寺的后林里。
空气霎时死寂。
许知久好半晌才不耐烦地抬起眼睫扫她一眼,“这种事情,你觉得我会记得?”
姜眠面对他的态度也没有生气,回想了下她穿越前做的那些梦,貌似次次碰见的都是性格怪戾的许知久。
难道这个性格的许知久不记得最开始发生过的事情?
“不记得也没关系,你先休息。”
姜眠没有再打搅他,对方明显困倦,却还要咬牙跟着一起出来,看来对她的信任仍低得可怜。
雾凇凝华,路中央雪色褪去,留下光秃秃的表面。
马车行进,一路安稳。
荷花村纷纷从院子里探出来头,马车的阵仗引得众人驻足。
“这方向,是去找李渔家看病的吗?”
“应该是的,这个路再走下去,就只有两户人家。”
“这来头不小,定碰见贵人了,走了大运,诊金肯定不少。”
她们只敢远远看着,不敢唐突贵人,也怕上前后会搅黄了李渔的事情。
李渔正巧打完水,她提着水桶往家里的方向走,就听见过路的人议论她的事情。
转而跑回家中,就见对门停了一辆气宇轩昂的马车,黑色衣裳的一排护卫守在门口,气势威压,与她平静对视。
马车的帘子被风揭开一家,露出青灯明月的面庞,与往常模样截然不同,姜夫郎眉眼除去疲态,明显状态好转,只是眉眼冷淡,似是情绪不佳。
许家的人来给姜夫郎撑腰了?
她这个念头还没退去,就见马车上又下来一位女子。
是姜眠。
姜眠并未发现马车另一边的人,听见许知久不打算下去后,便一个人往院子里走去,回想着原先埋藏的位置,拿起铁锹就将厚厚的积雪铲掉大半,然后就是挖开湿软的土。
盒子老化,被土掩埋许久。
里面的东西倒是保留完整,字迹清楚地记录下来当时她觉得有疑点的地方。
姜眠蹲坐在坑边,彻底沉默下来。
之前虽然有猜测,但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会有点不知所措。倘若她没有和许知久产生交集,许知久现在也不会是这副模样。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结果已经发生,她只能接受现状。
以往笑话对方恋爱脑的回旋镖重重扎进她的心口。
寒风钻入袖口,姜眠却感觉不到冷,她轻叹一口气,起身将东西收起来,又重新把泥土推进原处,平整表面。
她出了门,朝花修招手,直到人走过来她才低声开口:“你们是姜家的人?”
“殿下在说什么?”
花修皱了下眉,还是摇了摇头,安抚道:“殿下莫急,等明日主子到了就会知晓,东西如果找到了,便和我们回去吧。”
姜眠回头看了眼屋子,“好。”
看起来像是怕她跑路一样,花修又将袖口的金条塞进她的手里,像是给三岁小孩贴小红花似的。
姜眠不是不喜欢金条。
但她之前在姜家体验过奢靡的生活,所以并不是嗜钱如命,但她倒也不嫌多。许知久看起来很喜欢,不如这根金条也给他。
她想着便重新上了马车,见对方已经在车上睡熟,这才没有打搅。
马车重新上路,四面只有车轴转动,磕碰石子的细碎声音。
一头长长的墨发拂在他的脸庞,散乱地垂落,素朴简单的簪子早已经固定不住这团墨色,现在松散地插在发丝之中。
冰冷明净的瞳眸被密密的睫毛覆盖,露出一张无害且俊秀的脸,像是被花花绿绿包装掩盖好的荆棘花束。
姜眠关注着他的状况,摇摇晃晃的路途不免担心老婆没坐稳摔下来。
她真该死啊。
之前居然是那样的态度。
她才这样想着,就见人因马车的摇晃往车中间倾倒,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地伸手把人抱住。
只是才把人抱怀里,还没有捂热,怀里的人就像刺猬一样的无端恼怒,挣扎起来,“无耻下流,松开我。”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但足够外面的人听见,空气里也隐约传来几声花修的咳嗽。
姜眠倒是不避讳,把人抱回原位,又拍了拍他的衣袍,“好了,干净了,继续睡吧。”
她的动作仔细温柔,没有太过亲近,但也超出了普通男女之间的接触,眉眼里流露出来都是干净的关心。
许知久的眼皮跳了跳,一股怪诞的感觉涌上心头,无法压抑住这横冲直撞的感受,于是蹙眉脸更冷了。
“你很奇怪。”
他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紧扣住姜眠的视线,唇瓣只有一点润泽,羊脂玉的脸颊被帘子压出来少许红印。
扯出来一抹讽刺的笑,又想起来当初一股脑相信对方的蠢样子,指节用力地攥紧的袖子拉远距离,“你想起来的身世是什么了吗?”
显然从姜眠方才提起身世开始,他的态度就变得格外奇怪。
“我记起来我以前是玉安人,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日子。”
“玉安?”许知久面容平静,漆黑的瞳孔终于压抑不住泄露恶意和戾气,“既如此,那你凭什么说你不是她。”
如同早已经破损的美玉,通体死寂灰暗,脆弱固执,所以即便再次摔碎也无关紧要。
姜眠理解了下他的意思,将新得来的金条塞到他的手里,“事情繁杂,难以解释,不过你的判断我不会干涉,不信也没关系。”
以鬼怪之说解释终究不是长远之计,更别提万一那狗东西又将她挤出去,那受伤的可是她自己的老婆。
姜眠塞完金条就重新坐了回去。
许知久眼皮垂下。
他的试探始终没有结果。
对方就像是一团棉花,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拳下去又温软地弹回来,甚至可能还会蹭过来帮忙揉揉打累的手。
少年眉眼低垂,宛如窗前一支伶仃白烛,默然的姿态似是将至燃尽。
马车内彻底安静下来。
终于是改变了态度,他抬起衣袖轻声咳嗽了几声,将金条收入囊中,微弯着疲倦的眉眼,“妻主说的,我自是相信。”
“方才是我太过意气用事,误会了妻主,之前的休书不知为何被撕毁,不知能否再写一封?”
姜眠点头同意:“好。”
之所以同意得这么快,完全是在为对方着想,万一受了什么欺负也能拿着休书立刻离开,不至于被钳制住。
许知久是在故意示弱。
态度转变生硬,又是那样的性格,真心实意地相信她才奇怪,顶多是勉强信了一丁点。
“那等回去便给你写一封,不过先说好,以后只要觉得不舒服,你都是可以随时走的。”
姜眠刚说完又想起来许知久与家人断亲一事。当时她病重,婚事从简办完,没注意到对方是什么时候断亲的。
现在来看,当时定是受了不少委屈。
许知久弯起的弧度又深了些,“其实休书只是为求心安而已,妻主这么说,是想赶我走吗?”
低低的音线在空气里起伏着,落入姜眠的耳中,总能听出来可怜兮兮的意味。
许知久说的是实话,即便是拿了休书,那个家伙也不会听他的,还是会重蹈覆辙地来找眼前的人。
姜眠:“不会赶你走。”
直到回到宅子里许知久也保持着这样的模样,也没有以往那样抵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