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第 251 章

    威风酒楼到了年底开股东会时, 已经能开始分红了,数额不大,但比之前光一个劲儿投入, 没分红要好多了, 这毕竟是实打实的在赚钱。

    万云看账本和前台预约本上密密麻麻的预定时,总觉得虽然现在年底,生意还可以,但过了年也得找点噱头, 或者说就是给威风酒楼定上一个标志才行,在现有的基础上,尽量再扩大一点知名度,还要多推出新菜, 不然就会渐渐被人淡忘, 泯灭于众酒楼中。

    至于要怎么做, 要如何立下标志, 她思来想去,决定要讲个动人的故事, 就像之慎一直在看的《中华小当家》动画片,主角们寻找美食的过程,其实就是讲故事的过程,只有动之以情, 故事够曲折,够吸引人,才能让消费者记住某道菜或者某个地方。

    她擅长从这些细节发觉一点做生意的小点子,但舞文弄墨就不是万云擅长的, 所以她前阵子才让徐全德去报社找了专门和报社媒体打交道的广告公司过来,就是想让他们提出以软文的方法, 在小范围内去渐渐打响酒楼的知名度。

    至于为什么会找这种小广告公司,是因为大广告公司太贵了,万云看完他们的方案和报价又认为现在并不是花这个钱的时候,先试试水是最好的。

    这个所谓的笔杆子广告团队是找出来了,是专门给小企业做品牌的,一开始他们有些糊弄万云和徐全德,只是想单纯给酒楼写商业软文,嵌在报纸上,每周放一篇,大概是讲这个酒楼的优惠券和招牌菜已,在电话里是说给个五千块就能做几个月,但一到酒楼见面的时候,对方却莫名其妙开始提高价格,五千变成了三万,而提供的还是同样的服务内容,显然是把万云等人当冤大头宰了。

    各行各业都是鱼龙混杂的,万云对此很有感触,她不喜欢面前这个得意洋洋胡乱报价的人,对方提出要三万的价格,不是她不愿意出这个钱,是认为对方做事说话不真诚,前头见面感观不好,后面做事也会漏洞百出,她立即就找了个借口出去,不再浪费自己的时间,等人走后,她让徐全德不要再跟这个公司联系,立即换家新的。

    徐全德每一日都没有落下自己的工作,心甘情愿每个月只休息一日,大家都说他几乎是住在酒楼了,但万总给了他这些不停忙碌的机会,他却一点怨气都没有,而是每日都很有干劲,因为他知道自己每一日都有认知上的收获,脑子动得比之前要多,已经不再是个单纯的楼面经理了。

    “万总,这是第一家约过来的,后面还有。”徐全德现在做事很有章法,给老板提供不同的选择,“有一家的报价在两万左右,对方的意思是可以做一系列的专题报道,”说着咳一声,“其实就是杜撰故事,对方是个年轻的女老总,意思是从后厨的故事开始讲起,她说我们酒楼太新了,就是装潢都不对,没有历史沉淀,说是老招牌也没有说服力,不如从总厨的经历和理想开始说起,结合粤菜历史,还有现在粤菜的生存环境讲起。人们填饱了肚子,就更愿意吃有文化有谈资的菜肴,在文章中穿针引线,引出贺师傅做了三十年的招牌菜,再介绍这个招牌菜的来历,会让消费者更有印象。”

    这个想法听起来不错,至少万云入了耳:“你让对方做个基本的方案,约她过来谈。”

    徐全德立即笑说:“已经约好了,就明天早上十点半。”

    万云现在每日只工作半天,剩余的时间要回去看顾两个孩子,早上十点半这个钟点倒是很照顾她,于是她点头答应,又让徐全德叮嘱每个楼面经理培训员工,尽量推销门口的年货礼盒,多卖多拿提成,大家都过个好年。

    隔日,那个广告公司三十岁的女老总过来时,万云跟对面打扮入时,穿着条纹深色西装,戴着黑框眼镜的卷发女子一见如故,对方递过来名片:“万总,久仰久仰,早就听徐总说您是个干实事的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万云看着名片上印着对方公司的名字,还有个简约中性的名字余宇:“余小姐也是年轻有为,看着干练又专业,很高兴徐总把你这样的明珠挖掘出来,请坐。”

    两个女人各自带着自己的下属坐下开会,沟通比昨天要顺畅。

    余宇的意思是前面先给酒楼讲半个月的连载故事,分别刊登在晨报和本地单位订阅率高的杂志上,作为一个补充的文化板块,以渗透的形式进入消费者的脑中,让人们对这家酒楼有个初步的印象。

    不论是报纸还是杂志,都在旁边印制消费券,鼓励消费者收集故事,余宇说他们的写手可以写十五个短故事,读者要是有兴趣的话,把这些故事裁剪下来,收集完成,拿到酒楼吃饭,可以获得折扣或剪报本子的赠送。

    看万云点头,余宇继续往下说:“这个方法的反馈是缓慢的,一时间到店消费的客人,数量上也不一定能增上来,但因为它的连续性长,能作为读者或者消费者的闲余谈资,慢慢渗透到人的脑海里,加强消费者认为这是个有品质保证的粤式酒楼的印象,这样我们的目的就达成了一半。”

    说着又报了个价格,正是之前在电话里说的两万三,没有虚报,也没有瞎加钱,余宇保证,他们会全程跟进和反馈数据给威风酒楼,包括剪报本都会做好相应的设计,找到厂家去订做。

    万云看了眼他们写的简略方案,心里已经满意,指着后面一个“厨神比赛”问:“这个又是什么?”

    “冠名赛。”余宇立即笑着解释,“现在日本那部动漫《中华小当家》很有名,深圳也有些文化媒体单位在考虑举办厨艺比赛,等贵酒楼的总厨打响名号后,我们有办法推荐他去做个评委老师,要是厨艺比赛很出名的话,总厨是能上电视的,也会露出威风酒楼的名号。当然,万总您这样有魄力,自然也能做个冠名商。”

    万云一下就笑了,这个余宇做事情真是环环相扣,思维也很清晰,赚了前面一笔,后面立即还有方案吊着她,不过威风酒楼已经冠名了本市的交通电台,要真有这样的厨艺比赛,她得往后推:“我们一步步来,不着急,先把余总你刚刚说的十五个连载故事写好。”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现在年底不着急锦上添花,万云让徐全德跟余宇保持联系,尽量过了春节在酒楼淡季时,就把这一系列的故事推出去。

    而周长城最近待在家的时间不多,年底了,有些客户是要他亲自拜访去维护关系的。

    今年年底的新云城不是很忙,因为团队在慢慢完善,至少周长城花在处理杂事上的时间就不多,他倒是被蔡宏请着去见了好几个潜在大客户,有些说好明年可以跟新云城试着合作一番。

    而新云城的供应商也邀请他去参加年会,年会过程中抽奖,周总手气不错,中了台康佳彩电回来,不过周长城回头直接把这台电视作为奖励,给了今年的销售冠军毛莹,又承诺,明年的销售冠军直接奖励现金五千元,一时间销售部门士气大涨!

    有一夜,他喝得满身酒气回家,被万云赶去睡客房,就算睡客房,他也不肯老实睡觉,而是拉着老婆硬要讲话:“小云,董哥之前没骗我,他说威哥的那个订单,现在要重启了,今天收到了二十万的定金,让我们开始给排期,明年三月给他们出第一批货。”

    “真的啊?”万云都觉得这个订单波折实在太多了,合同签了一年多也没下文,现在终于落到实处时,感觉完全不真实,不过她也没有盲目高兴,“你不是说诺瓦克先生看在新云城是小厂的份上,认为我们会全心全意招呼他们那个大客户,所以还考虑继续把订单发过来给我们吗?要是董哥和昌江的订单陆续有来,那到时候厂里设备和人手跟不上,还是要考虑再租个厂房。”

    “我已经让吴耀中去帮我留意了,就是空厂房也没问题,我们填充设备就行了!”说到要买新机器,周长城就眉飞色舞,他喜欢机器的冰冷和稳固,“这件事没那么快办成,我估计会推到明年去。董哥那儿也不是急着出货,我倒是感觉他应该是给好几个供应商都付了定金,就是为了稳住我们。”

    不过也只是猜测,董哥中间的门道,周长城都不会去想太多,多想无益。

    “目前广州深圳的客户,是都去拜访过了,一些外省的,蔡宏在带人去。还有大半个月过年,我想回趟老家,把我们的户口迁过来先,明年计划和事情都多,估计就没时间了。”户口办理得本人亲自去,何况还有两个小的,周长城这个当爸爸的,就想着赶紧把这件事做完,“上次桂老师跟我讲,等我们把户口迁过来,在这儿办护照,有了本地护照再办签证更容易一些,到时就能出国去参加展会,就跟昌江一样,至少能跟客户面对面交流。小云,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对呀,还可以出国去找客户!”万云和周长城都没去过什么地方旅游,他们的性格就是追求稳妥,固守在某一处耕耘,直至开花结果,但现在经济跟上来了,如果有机会出去看看外头的世界,想想也很美妙,“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大后天吧,早去早回,我已经和姐夫说过要回去办户口的事了,姐夫帮我找了派出所的人,让我直接去找对方。”说干就干,周长城不拖拉,他让人找黄牛买了火车票,不得不又挤一趟春运火车。

    孩子小,老家又比深圳要冷很多,万云不能带着孩子回去,尽管周长城想带妻儿返乡也只得作罢。

    二师哥刘喜和戴嫂子在新云城已经工作大半年有余,也是适应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到了年底,买了好多东西给老家的孩子老人,也要挤火车回去,于是三人就凑上了,周长城顺便帮他们也买了回乡的票,现在他和二师哥已经完全没有了共同话题,见到就叫点头打个招呼罢了,师哥嫂子两人也没再叫长城,而是跟其他人一样叫他周总,说起来也是怪唏嘘的。

    回平水县的路途远,是件极为麻烦的事,路况不好,开车的话得要几天,不如坐火车,何况年关年关,一到年就是关,周长城还是听万云的话,脱下西装西裤,换上旧棉袄和布鞋,跟之前一样,挤上火车,不与人搭话,也绝不凑热闹,一路熬回那个县城去。

    因为这次是回老家办事的,办好事情还得回深圳过年,周长城不想和年幼的孩子分离太久,没有了上次的许多物是人非的感慨,他和二师哥嫂子在县里分开,仍是住进姐夫安排的宾馆里,给万云打个报平安的电话,休息一夜,第二天就去街道和派出所办事。

    今年以来,全国在进行福利房的改革,二师哥从前分到了县里电机厂的房子,在各位老同事的抱团争取下,也逐渐落实了房本,他们一家子倒是彻底拥有了县城的房子,尽管地方不大,但也能住下一家几口人,在和周长城分开的时候,刘喜那个老实人带着一点讨好的微笑说:“周总,今年我老家有亲戚做喜事,我想等出了元宵节再回去上班。”

    新云城的放假通知是到初七,初八就要回去上班了,刘喜是在跟周总请假。

    他还是喜欢在新云城做事的,新云城没那么多的花哨功夫,很适合刘喜和戴贵珍这对过分老实的夫妇,那一切像是回到了平水县电机厂的日子,单纯工作就行,什么也不操心,他们两个为周总打工,就是上班下班赚钱,吃住在厂里,跟工友们一同看看电视,逛逛免费的街道和商店,基本上没有任何开销,省下的钱准备以后供孩子上学结婚,也才大半年,就已经积攒了两千块,比死死跟陆国强耗在平水县强多了。

    周长城没什么所谓,车间请谁不是请,只是拍拍二师哥的肩,本想让他别拘束,最后还是省了这句话:“好,明年你们再来。”

    因为有大姐夫的帮忙,周长城在县里的证件办得异常快,果然如吴耀中说的,他们的二胎还是要罚款,前头生儿子,后面生女儿,就算是农村户口,也罚了五千块,计生小组的人给周长城手写了张收据,盖个红章,之嵘的户口就落下来了。

    周长城在县里跑了一周,从县里跑到镇上,又从镇上跑回周家庄,来来回回写证明,给各位办理证件的人发烟请吃饭,冻得感冒了,经历了两场小雪,才把证件办好,这已经是很顺畅的了。

    等办好这些事后,他再回了趟周家庄,难得回来一次,得去祭拜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姐姐。

    善民伯身体还很硬朗,不过也老了,满脸的老人褶子,看到周长城回来,立即让儿媳妇去杀鸡宰鱼,问他万云怎么没回来,听闻周长城有了两个孩子,这次是回来迁户口的,从农村户变成城市户,张着掉牙的嘴巴,漏风地笑:“有出息了!是城里人了!”

    城里的户口,在老人家眼里,像是镶金了。

    周长城这次回去照旧住在善民伯家,买了好多年货,提得双手都勒出红痕了,所以很受他家里欢迎,等在他家寒暄一阵后,就由几个熟人一起,带着黄纸蜡烛去祭拜先人们。

    周家庄的规矩,祭祀得早上上山,下午阳气弱就不能去了。

    这一日清晨,在家人们的坟前,周长城再没有发出“人生好苦”的感叹,如今好多事情都上了轨道,他那颗心也在这尘世间有了归属,从前的那些苦难日子离他很远了,往后他会越来越好的。

    原先离开周家庄的时候,周长城委托善民伯一家人帮忙看顾坟墓,他们家也没有敷衍,每年清明收到周长城汇来的钱,都帮忙去除草砍树,还给烧纸,简单祭拜,所以现在坟墓四周很干净,并没有被枯草掩盖。

    边烧纸,在熊熊火光中,周长城边在心里说:“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我一切都很好,家里现在添丁进口了,孩子们都很乖,长得像我,万云是个好妻子,也是个好妈妈,我很幸福,工作也很顺利,不用再担心我了。等孩子们再长大一点,我就和万云把孩子带回来看你们。”

    这次烧完纸,周长城站在山岗上,望着山下的山水田地和学校,吸了一鼻子的冷风,老家真冷啊。

    下了山,要走一段乡道,昨天下了一场小雪,路上都是脏脏的雪路,众人尽量挑着路肩上结实的土地踩,抱怨这路太烂了,不好走,周长城则是想到,当初十五岁的他就是背着一把锄头,在这儿遇上了回来办理档案的桂老师,因为嘴馋想吃肉,跟着他老人家到县里去,才有这后头的许多的命运转折,时移世易,竟也快二十年了。

    回到善民伯家里,他家的女眷们已经做好了饭菜等周长城他们回来,众人上桌吃饭,问起周长城现在做什么,外头是不是好多赚钱的机会?

    周长城只谦虚地说现在是做点小生意糊口,机缘巧合能把户口迁走罢了。

    年少时他穷,无亲可走,看尽冷暖,到现在三十多岁,则在想富不还乡,何况桌上还坐着那个一直想在他身上掏钱的堂大伯,人心难测,还是保持那份简朴好了,二十来岁时,周长城想跟所有人证明自己能过得很好,三十岁的周长城已经成熟许多了,他不再为此类虚荣心所控。

    在周家庄住了一夜,周长城请刻碑人到爷爷奶奶和父母的坟墓上刻孙辈周之慎和周之嵘的名字,摸着两个孩子的名字在自己和万云的名字下,他笑了一下,又温柔地扫掉墓碑上新掉下来的黄叶,直到做完这件事,他才觉得这次返乡的任务是真正完成了。

    既然回了老家,自然还是要去万家寨看看岳父岳母,为人女婿,这些还是要做到的。

    岳父岳母看二女婿特意来看,在大女儿那儿知道二女婿已经发了大财,笑得见牙不见眼,叫两个十来岁的孙女杀鸡炒菜,用自己的方式招呼了周长城,岳母用大大的塑料瓶混着泥沙和稻草,给他拿了三十几个鸡蛋,说是万云生完孩子,现在条件好了,要给她补身体,盛情难却,周长城还是提走了,小云一直渴望父母的关注,她会一个个全吃完的。

    两个大舅哥也来相邀周长城去坐一坐,周长城没办法,只能去看了一眼他们的黄泥屋,老屋子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看他们年富力壮却不肯动手修房子,只想蹭万风新起的屋子,还想找两个妹夫借钱,难怪大姐和小云都不肯帮衬这两个大舅哥,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他不肯多待,给岳父母留下一千块钱,又悄悄把两个侄女未来一年的学费生活费留下,很快就离开了。

    还有几日要到过年的时候,周长城带着善民伯给桂老师的山货,一老一少走在那条出周家庄的泥土路上,说起庄上的事,现在好多青壮男女都出去打工赚钱,留在老家的都是老人孩子,不过到了年底,这些打工的人又回来团聚了,现在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长城啊,我也不知道还能活多少年,以后庄上的学生们,要是有读不了书的,还是要靠你们这些走出去的人多多帮衬。”周善民看周长城这次回来,给村里的十多个独居老人买了棉被,又给自己塞了五百块的红包,多少想到他的“小生意”应该做得还是挺好的,自己作为老支书,难免会更为庄上的人考虑。

    周长城走出周家庄那条路,踩了一脚烂泥,鞋底都厚了,他抬脚把鞋底放在尖利的石头上刮泥,便说:“善民伯,等我回去后,陆续寄一万块钱回来,到时候您找各位叔伯还有村委的人主持一下,给庄上修条水泥路吧,你们年纪大了,也方便进出。”

    “好好好,修桥铺路打井都是做善事。”周善民笑,“祖宗也会保佑你在外头赚大钱的。”

    周长城回头看了看周家庄,与埋葬着他家人的那座山遥遥相望,是吧,现在回头想想,也真是,自从把家人们的坟墓修好后,他和小云的风水就顺了,从广州换到深圳,孩子出生,买了房子安了家,生意做起来,虽然磕磕碰碰,麻烦很多,但其实总体已经走得很顺利了。

    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周长城开始相信这些冥冥中注定的因缘。

    到了县里,又开始坐上姐夫安排的车,得赶在过年前,到定安市去走亲戚。

    住在姐夫姐姐新搬进去的房子里,周长城感受到他们俩儿的生活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是很殷实的家庭了。

    姐夫和他聊了很久,找他打听深圳残联如何给障碍人士提供工作岗位的做法,到了那个岗位上,他仍是想尽量做点实事,对得住自己屁股下的位置。

    而到了年底,大姐的服装店果然忙得不行,每日风风火火出门,到了夜里才回来,跟妹夫说话也说得少,知道妹妹和两个孩子好,她就放心了,周长城去看过,门店真是客若云来,这年头的服装生意果然好做。

    到了市里,肯定要去看师父师娘。

    师父师娘两人还在给周小芬、周小伟带孩子,孩子上了小学,每日要接送做饭,两老已经很适应市里的生活,比刚来的时候自在许多了。

    对周长城的到来,师娘李红莲高兴得烧了一桌子的菜,全是他以前爱吃的,听说万云现在要顾着两个孩子没办法回来,又直叹可惜,瞧着周长城拿回来的照片,不住地抹眼泪,一直说真好真好,以后一定要见见,还给孩子包了红包,把周长城也弄得有些伤感。

    现在小梅已经到省里上大专去了,寒假回来过年,她学的是外语,听说大哥周长城厂里在招外贸员,还笑着说往后到深圳他公司去上班,都是自家的妹妹,周长城自是无有不应的。

    周远峰听刘喜说过,他到周长城的厂里去打工了,叹道:“你大师哥,现在跟我们也没什么联络了,他那个作坊好像是扩大了点,想自己独占,就把你二师哥踢出去了。你二师哥这人,一辈子都被你大师哥压在下头,他那性格,想让他撑起来也难,去你那里也好。”

    “我在县里的时候,想去看大师哥,但没见到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出去了。”周长城轻描淡写地说,或许大师哥也并不想见他,其实周长城并不是想去给二师哥讨什么公道,他也没这个立场,而是想着既然回来了,师兄弟见一见,叙叙旧就行。

    周远峰沉默,他本来话就不多,却难得对陆国强有两句负面的评价:“你要是还在外头打工,你大师哥说不定还会见你,但你混得比他好,他不会想见你的。国强这人啊,就是好大喜功,只能听好话,也不多能见得人过得比他好。”见小徒弟脸上闪过惊讶的表情,又说,“都是过去的老情分,也别太往心里去,好好开厂,过你自己的。”

    那当然,周长城现在怎么会把这些不快放在心上?但还是顺着师父的话说:“知道了,师父。”

    在定安市又收了好多师父师娘给的吃的,周长城赶在过年之前返回自己最亲密的妻儿身边。

    再过两日,20世纪的最后一年,1999年,就要来临了。

    第252章 第 252 章

    1999年, 刚开年,就传开了世界末日论的论调,16世纪曾有法国预言家宣称, 在这一年将会有大灾难使得全人类灭亡。

    当时周长城万云这个年纪的人, 已经将互联网玩得很开了,好多人都在利用信息化浪潮去了解各类不同的文化,认识网友,约见网友, 在网络上发表各类有趣的言论,也有很多人自发将国外那些有趣的见闻翻译到各类论坛上,供中国网民游览。世界末日论在当时如火如荼,几乎每个论坛都有提过这件事, 以至于还上了一些娱乐类的新闻, 成为那一年的年度话题。

    还在灵宝村过年的周长城万云夫妇两人在电视上看到这则新闻, 笑言只要一家人在一起, 末日来了就来了吧,也没什么关系。

    过完年, 整个城市开始复工的时候,末日没来,威风酒楼倒是接二连三来了两个人事变动的消息,让万云一下就无人可用, 这可比世界末日那种大事要细节多了,这是眼前的龃龉和麻烦。

    第一件事是林彩霞在忙过了最忙的年底,还是递交了辞呈,准备要到上海她姐姐林彩虹那儿去, 她没有摆出很悲伤的表情,只是很平静地和万云说:“云姐, 这几个月,我试过了,真的不行,在这里我总是会想到很多不该想起来的事情,每隔一段时间,总是会有人把胡小彬的事告诉我,我想听,又不想听,每一日都很拉扯矛盾。以前我年纪小,总是说一定要嫁个老板,当个收钱的老板娘,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道自己真的要什么。不怕你笑我,我曾经以为胡小彬会是我的归属,可内心另一个力量又在抗拒这个想法,我调和不了自己的思想。”

    1991年林彩霞十八岁,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儿,在姐姐的坚持下,开始跟着万云,后来经历了人生的波折,以一个巨大的伤疤,换来了一次认知上的开窍,后来她自己慢慢觉悟,深知要靠自己才能立于这世上,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得自己去奋斗争取,别人没办法给她任何保证。跟胡小彬的关系也总是远远近近,有时明明到了那个地步,但两人都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认识八年了,在快餐店时几乎日日见面,可谁也不知道在等待一种什么样的境况降临。

    他们之间有情有爱吗?或许是有的,或许是错觉,或许都没有发现究竟要如何从朋友变恋人。

    万云看她现在的打扮越来越精简干练,也学会了化适合自己的妆容,尽管不是多亮眼的美人,但走出去人家只会夸她气质好,与她共事,感到放心妥帖,但她的心失落在跟胡小彬的关系中,她没办法提起精神。

    若是恋人,那就天崩地裂爱恨一场,在一起也好,老死不相往来也好,总比现在要死不活的样子强,说也说不清楚,爱也爱不明白,林彩霞发现自己跟胡小彬之间不是用简单的“恋与爱”来形容的,他们相识于微时,见过对方最差的时候,也互相帮忙和宽慰过对方,在过去八年内,是对方人生中很重要的人,他们见面的时间,比跟自己家人见面的时间还要长,比亲人还亲。

    自从林彩霞到了威风酒楼上班,在万云的支持下,开始学习如何带下属,管理她那个小部门,而且平日到处去学习新东西,她喜欢蜕变后的自己,积极拥抱这个时代和自己的变化。

    胡小彬,胡小彬是个一直在后厨里待着很自得的人,一张中级厨师证已经够他在云姐的后厨里养活自己,甚至结婚成家,他不需要走太多的步子,在这方寸之地,以他的心态就能过得很舒服,所以他不懂林彩霞为什么要走那么多步,为什么要花钱去学什么会计和计算机,为什么那么执着要把酒楼的采购部门看做自己的命根子?没日没夜地工作,跟那个肖晓玲一样化妆踩高跟鞋,甚至现在看她还想学着如何参与到威风酒楼的品牌管理里去。她想变成下一个云姐吗?

    “云姐,人跟人的关系真难维系,”林彩霞被肖晓玲带着去烫了个波波头,化着淡淡的妆容,跟从前的她完全是两个人,“胡小彬要的东西很明确,就是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我却始终没有找到自己的方向,所以总是伸出手去不停触摸,想看看那些反弹回来无形的东西告诉我,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又会走到什么地方,尽管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但很明确知道他的那三分地不是我想要的。”

    万云本想说,小彬有小彬的好处,他的稳定其实能以不变应万变,反观彩霞你自己,不停换方向试探人生高低,这种想法和做法都很危险,因为青春真的很不值钱,精力也很有限,若是在这几年由着自己放任东一榔头西一榔头,没有个目标,没有真正专注在哪一条路上,那到了能量不够的年纪,就会发现自己后劲不足,甚至关卡重重,曾经那些自以为的雄心壮志都成了庸人自扰。

    可是林彩霞已经足够悲伤了,而路在自己脚下,是要靠她自己去走的,或许万云自己三十多了,时不时会感觉到自己的瓶颈,不够乐观,偶尔也很庆幸自己深耕了餐饮这条路,她是要在行业内立足的女人。当然,要是万云乐观一些,就能说人生没有白走的路,就算是悲痛和死心也能算数的,因此她总想以姐姐的身份,劝诫彩霞和万风要珍惜自己,珍惜时间,不要以为普通人的生活很简单,也不要以为待在一亩三分地内很傻,光是维持普通生活就是要极度费心费力的。

    只是现在根本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心痛就心痛,痛一痛也无妨,于是万云说:“你如果真的想找个地方安静一下,那就给你放三个月的假,你到上海去跟彩虹团聚见面。你姐曾跟我讲,人不能被眼前困死,外头的世界很大,所以你去看看,要是认为那里适合你,你就留下,如果还想回来,我这里会给你留个位置,”不过她又补充了一句,“只有三个月的期限,彩霞,时间不等人的。”

    “云姐,三个月也够了,我一定会给你交代的,不论回不回来。”林彩霞深感自己的任性再次给万云带来了一些工作上的阻碍,她现在更能体会到万云在日常生活中的强韧和努力,那封离职信,万云没有签字,而是给她放了长假,林彩霞尽量安排好手尾,不让酒楼的工作因自己的离开而停滞。

    于是还未过到初十,林彩霞就打包行李,买了机票,飞到上海去跟她阔别了几年的姐姐相聚。

    林彩霞离开深圳的这个消息,是万风传到胡小彬耳朵里的,万风虽在新云城上班,但仍跟刚开始那样住在餐馆租来的农民房里,独自一间房。

    那日是元宵节,快餐店煮了汤圆在卖,打烊比平日要晚,胡小彬这个主厨就一直上班,直到店铺关门才拎着几瓶啤酒回宿舍,他那个老乡女朋友则是跟人去摆摊子卖花灯了,两人没有约会,胡小彬看万风也刚回来,就叫他过来一同喝酒,吃点打包的香辣小菜。

    万风才从万云那儿回来,第一次带着魏清波和二姐一家人过元宵,吃了好多甜腻的汤圆,刚好喝点啤的解解腻,哥俩儿坐下来,啃着胡大厨卤的各类小菜,看胡小彬那傻不愣登的样子,显然还不知道林彩霞已经离开深圳,万风挠了挠头,不知道要不要做这个坏人,又不知道小彬和彩霞究竟是什么关系,毕竟现在人家都有女朋友了,看他每天也挺瞎开心的。

    两瓶啤酒下肚后,胡小彬还在胡咧咧明晚下班后跟几个学厨班的同学约了见面,万风有点没忍住,生硬地转了个话题,迂回地说:“我听清波说,现在威风酒楼过年换了好几个服务员,流动性真大,就是林彩霞都走了,前几天就去上海了,我姐正忙着找人接替她的工作呢。”

    “林彩霞都走了,去上海了”这几个字一下子撞进了胡小彬的脑子里,他手上拿着啤酒,脸上本来还带着笑,只是不自然了几秒钟,便又开始大笑喝酒,说眼前那卤鸡爪入味,那悲伤的神情短得让万风以为自己花了眼,他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多嘴,也不再往下说,只和胡小彬继续干杯。

    今晚的胡小彬酒瘾特别大,他说话容易脸红,却讲着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破烂笑话,硬要讲给万风听,话都说不清楚,整张脸涨红,:“有个精神病人,他侧躺着,朝着左边唱歌,等唱完后,又反过来朝着右边,医生问他为什么要两边转来转去,那病人说,我是磁带,唱完A面就要翻过来唱B面了,你怎么这都不懂!”说完还要拍着床板大笑:“阿风,太好笑了,笑得我眼泪都出来!”说着就伸手去抹自己眼角的泪,整个人看起来像只可怜的已经熟透的虾子。

    万风对胡小彬有点同情,小彬好像受伤了,可他和万云一样,始终不知道人家跟林彩霞两人之间究竟有些什么细致的过往,只好拍拍他并不宽阔的肩,找个借口回房去:“太晚了,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说完就站起来,顺便把他的啤酒瓶也都收走了。

    等万风把胡小彬宿舍的门关上,胡小彬双手捂住脸,死死忍住悲伤,不敢哭出声,农民房隔音不好,害怕让人听见他在哭,不会断的眼泪从他的手指缝中流出来,彩霞真的走了,却给胡小彬留下了许多不好笑的笑话,每次胡小彬跟别人聊天都要鹦鹉学舌,学从林彩霞那儿偷学来的笑话,可是她真的招呼不打就走了,以后还有再见的机会吗?再见还是那能那样亲密无间吗?

    胡小彬是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的,他和彩霞不是一类人,从最开始就不是一类人。

    两人在广州认识时,他就知道林彩霞一心想过好日子,即使那时她并不知道要怎么走这条路,并不知道会遇到哪些人生波折。胡小彬觉得自己和彩霞离得最近的时候,就是她的手受伤了,窝在番禺那儿搬菜的时候,接受了他两百块钱的帮助,可后来的彩霞却是卯着劲儿一直努力表现自己,她特别想证明自己的有用,证明自己有价值。

    胡小彬发现自己够不上林彩霞的速度了,他喜欢后厨那块狭小又温热的地方,真切的流汗和火光让他充满了安全感,他不想离开后厨,也不想有什么变动。最快乐的时候,就是彩霞留在快餐店当店长,他在后厨想到她了,就能走到前面去看一眼。这是他想要的生活和日子。

    可后来林彩霞去了威风酒楼,开始习惯了穿高跟鞋,走路说话都急匆匆,每晚都跟云姐一起忙活到凌晨才睡觉,根本没时间讲那些笑话的时候,胡小彬就觉得有点寂寞。

    若是在路上碰到当然也有招呼,还是那副熟稔的模样,可等分开后,他总是踮起脚尖,想象着自己能跟彩霞站在一起,看着她并不十分美丽的却充满活力和笑意的脸庞,可踮脚太累了,他不想这么累,恰好之前的学厨同学小虾带着几个朋友出来吃饭,其中就有那个跟自己吃得来也说得来的脑子简单的老乡女友,他想换一换思路,何况自己二十六,也该成家找老婆了,奶奶去世前说了,别找离自己太远的,就找跟自己说的着的。

    彩霞,彩霞真的成了天上的云霞。

    他们之间越来越远了。

    胡小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错,他只是做了个顺应自己内心的选择,可是为什么彩霞离开,他会这样心痛,眼泪不自觉流出来?好像彩霞把他一部分的人生也带走了。

    胡小彬那一夜哭到凌晨三四点,他不知道自己一个男人,原来眼泪也是这么多的。

    等林彩霞走后,还不到三月初,素君这个相对成熟的文员也要离开,因为她怀孕了。

    万云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本来林彩霞离开,她就要想办法找信得过的人手去做她那些采购工作,好在徐全德靠谱,推荐了个人过来,万云也只能权且一试,还私下让贺师傅一定要带着徒弟把好食材采购这关,不能出乱子。

    素君是在上班时间找万云说这件事的,她脸上带着娇羞的喜悦,把辞职信放在万云桌上:“云姐,我怀孕了,刚查出来一个月,你别声张啊。武哥知道后很高兴,让我别上班了,就在家好好养胎。”

    万云脸上的惊讶没有遮住,之嵘刚出生时,她才听素君说董哥不愿意结婚,只愿意生孩子,当时素君还说自己心里不舒服,这么快就有孩子了?于是试探着问:“你和董哥两位,是好事将近,准备请我们喝结婚喜酒了?”

    说到这个,素君就低落了下去,她摇头:“没有,他说摆喜酒可以,多大的席面都能摆,但还是不乐意领证,不过他说一定会保障我和孩子的生活。”看云姐脸上没什么表情,她也急于求证,“云姐,你说武哥会遵守他的承诺吗?”

    万云想说什么?她想骂,傻瓜,大傻瓜!

    可这人是素君,她的对象是董孝武,他们的关系不是简单的男女恋人,还有一些不对等的权利关系,董哥明显比素君要老辣许多,他有钱有精力有选择,比素君要高一等,素君不是他的对手。

    万云摸摸自己的额头,想着那些为男人诞下孩子,最后除了伤痕一无所有的女人,也不管董孝武是否为她的合伙人,或新云城的大客户,而是很认真地和眼前这个女孩子说:“素君,你说董哥愿意对你和孩子负责,趁着现在机会在,房子车子存款,包括是门店,都让他给你准备好。”

    谁知素君听到万云这话,竟还有两分委屈的脸色:“云姐,我是小地方出来的,也是我主动跟武哥在一起的,他条件是好,但我并不图他钱,我对他很有感情,也很信赖他。”

    万云深呼吸,这不是自己的妹妹,不用太过心,可素君那副眼巴巴的样子还是让她心软:“素君,你也在酒楼做了快一年了,八卦听了不少吧?肖经理没有结婚,有个女儿放在老家,她自己也没隐瞒自己的情况,都知道她之前跟一个男的同居生下孩子,最后两人闹翻,那男的也不知所踪,一点也不负责任,所以肖经理只能把孩子寄养在亲戚家,自己在外头打拼赚钱,一年才见孩子一次。”

    “现在都是你好我好,一切好商量的时候,当然没人否认你和董哥之间是有感情的,但是,素君,说句俗气的话,钱是钱,感情是感情,一码归一码,不要混为一谈,哪怕非要混在一起,那就让自己在这段感情里过得更舒适一点。生完孩子后,你会发现,后头的人生还好长,好需要钱呢。”

    说到这里,万云忽然闭上嘴,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是越界了,素君是钝的,让她同时处理几件事她做不到,但跟在董孝武这样的人精面前,学了董哥的多少分本事还不知道,说不定人家只是想在自己面前撒个娇罢了,言多必失。因为她也不是太重要的岗位,万云没有留她,而是很爽快地签了字,转头就让徐全德再招聘个有经验的、有家庭经济顾虑的文员进来。

    事实证明,素君是把万云的劝告听进去了的,因为不到一个月,闲云茶室原先的两个大客户就不再下单了,万云觉得奇怪,亲自给人打电话,询问原因,结果听说董孝武的老婆在福田新开了个烟酒茶商贸行,正在四处招揽客户,他们和董孝武的关系更好,自然把单子转向素君那头。

    万云实在无奈,这些客户当初是因为董哥看在素君在闲云茶室做事的份上,才给万云穿针引线带过去的,现在素君自己开店了,董哥当然会把这波肥水引向自己家里。

    “城哥,我不想抱怨,但觉得素君和董哥这一招实在太不厚道了!”万云说是不抱怨,但仍是忍不住和丈夫念叨了几句,“那两个客户一个月就能找我要八万的货,这真是直接从我账户上划钱!”

    周长城对此也觉得没奈何,因为又不能大张旗鼓跑去把这两个客户硬抢回来,他们和董孝武的合作那么多,总不能为了这点事情,往后都不见面了,也只能是吃个哑巴亏,好在董孝武和素君也没太过分,也就是那两个客户被撬走,前头积累下来的企业客户都还在,所以大家见了面仍能坐下吃饭喝酒,不过此后万云再没对素君说过掏心话。

    酒楼人事变动,让万云颇为忙碌了一阵,尤其是采购这个岗位容易藏污纳垢,她自己亲自盯着好一阵,才渐渐把工作交到新来的采购经理手上。

    而之嵘到了三月份后,整个人变得白白胖胖,漂漂亮亮,一点疹子也没发过,除了鼻子,其他地方长得像万云,特别是那双眼睛,说起来,也真跟之慎小时候一模一样,之慎看妹妹长开,总算开始拿正眼去看她,也不再嫌弃人家是个小猴子。

    可之嵘比之慎更粘人,她每日“昂咕,昂咕”地发出无意识的声音,看到妈妈就手舞足蹈,哭的时候只有妈妈抱才能停下来,可把万云给心疼坏了。人都说女儿是掌上明珠,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每日出门,她都想把两个孩子缩小,放在兜兜里带出去,办公桌上也放了两个孩子的照片,工作累的时候,抬眼看一看,驱赶疲惫,心情也能放松。

    自从孙女出生后,桂老师每隔几日才会回一趟跟裘阿姨在华侨城的家,他喜欢看着两个孙子围着自己绕,弄得周长城很不好意思,其实桂老师这是在变相帮他们带孩子,春季带桂老师回广州做体检的时候,跟他保证,今年一定会尽快赚钱买到华侨城同一个小区去,到时候就不让两老这样分开。

    年前周长城跑了一回平水县,把迁户口的证件都办理好了,找到吴耀中,吴耀中收钱立即办事,周之慎和周之嵘两人的户籍落在桂老师华侨城的房子里,而周长城万云二人则是挂靠在某个公司,自此一家四口全是城里人了。

    之慎到了今年已经是快四岁了,下半年才能上幼儿园,为了让他提前适应学校,万云和周长城商量过后,把他放进一所贵价的大龄托儿所里去,每日只去一个上午,中午就让阿英姐接回来,刚开始之慎哭了几日,周长城和万云两人轮流去接送孩子,等他渐渐习惯后,就换成阿英姐或桂老师去。

    家中的经济支柱们在赚钱,也在努力平衡家中老小的一切。

    至于世界末日,或许有吧?但并不影响人们的日常生活。

    一家人在这样平静而充实的日子中过着,桂老师回了一趟香港,去帮桂世基和周长城处理一些账务上的事情,桂世基在香港仍有公司,而周长城收到的一些外币款,有些是通过桂老师私人账户,回流到大陆来的,在他办完事回来的时候,给周万夫妇带回一个消息:“阿城,阿云,你们大哥一家人决定回迁香港,他跟我讲,到时会办回乡证,回大陆看一看。”

    先是震惊,接着是喜悦,周长城大笑:“好事情呀!桂老师,到时候我们就能一家真正团聚了!”

    他用的是我们,不是你们,这种细微的称呼,让桂春生感动。

    第253章 第 253 章

    新云城在去年的时候, 陆续接到大额订单的客户,有内贸也有外贸的,从董孝武手上拿到的排水管道订单已经开始进入生产周期, 工厂每日都在开工。艾乔森今年第一轮的订单也在来回开会报价, 还没真正落实。

    董孝武的人脉是周长城的,但他把这个订单让蔡宏那个组的人去跟进,整整三百万的单子,那可把蔡宏给牛坏了, 自己虽然成日在外头跑客户,但每天都要打电话回厂里关注项目进度如何,一有不如意的就要自己手下的销售去跟各技术和生产部门协调,一切都要为这个大单让路。

    果然有业绩才有尊严。

    去年周长城给蔡宏定了三百万的销售目标, 他到新云城时间不足一年, 到了年底勉强完成两百六十万, 念及他才过来一年, 周长城让财务以正常的提点给他算提成,但额外却给他发了一万的奖金, 重赏之下,再辅以好言好语,会议上不停表扬他,基本上就把蔡宏给收服了。

    蔡宏能干事儿, 但是差旅费报销也很多,他在老东家那儿带过来很多乱花钱的坏毛病,因为报销单据不齐全,已经被财务部门的人打回去过很多次了, 销售和财务两个部门为了这些事还互相“告状”到周总那儿去,周长城也点过他, 让他注意这些成本支出。

    蔡宏自己本人倒是没说过周总一句不是,不过他底下的销售和文员私下念叨过,周总怎么这么小气,这出门办事,跟客户谈生意,不就是要拿钱开道,才能办成事的吗?还有财务也是,不就是手写的收据单吗,又不是多报误报,为什么不能认?

    都是大人,为了这些单据的事情吵过无数架,周长城时不时都要出来调停两个部门的矛盾。

    在这种情况下,周老板就要受员工背后的叽歪。

    挨员工的骂,就是当老板的宿命,更是社会认可的发泄行为。

    周长城自己就是从员工走过来,他知道,但不在乎。

    因为新云城也是个小企业,在成长的过程中,企业管理很多细节都是与人相关,制度的约束相对小,而且时常根据实际情况改变做法,跟书本上那种照本宣科的管理方法更是没有太强的关联。

    周长城还是昌江的周经理时,不喜欢姚劲成那种“人治”的管理方式,但现在的他也不得不走上这条路,一切以最终结果和实际利益为导向,作为企业领头人,顾虑的是整个公司的发展,也没办法面面俱到,倒像是推翻了过去的自己。

    这个认知,反而让他和昌江那头的关系更为亲近,跟一些事业做得更大的同行也更有共同的话题,时不时请他们到威风酒楼见面吃饭,互相取取经,还加入了制造业协会,跟大家报团取暖。

    新云城的内贸是蔡宏在带着,外贸目前则是以毛莹为领头。

    过了年,周长城分别找他们谈话,说年度销售目标的事情。

    “周总,这是根据去年我们部门销售完成的情况,我计划出的年度销售目标,”蔡宏把一份销售报告书放在周长城的办公桌上,上头写着总计划是三百二十万,“去年在广州和上海展会上拿到的五个客户,其中有三个在今年还会持续下单,目标订单在一百二十万。今年的话,我建议我们以新云城的名义,参加广州机械制造展,租赁一个二十平的展位,控制预算做简装,我带几个同事去找客户。上海和北京都有类似的展,原先我去过,上海参展商更符合我们的目标群体,但展会不大,观众不多,我建议我们一行人去观展,不参展,见见同行客户就好了。”

    “另外,现在我团队里的小刘在追踪一个做大型工业用的塑胶桶客户,对方公司在青岛,如果拿下的话,订单额度将以百万数起。但是前期需要投入也比较大,需要公司的支持。”

    周长城看着蔡宏递过来的计划书,年底和季度的完成额度分配得都很清晰,显然对完成这个数额是胸有成竹的,他边听蔡宏说话,边在总销售目标额度上写“+50万”,又递回去给蔡宏:“蔡总,我相信你和你团队的销售同事们不会止步于三百二十万的,暂定三百七十万。有销售压力的话,回头让万经理多招两个同事替你分担。”

    蔡宏确实感觉到有些吃力,但这是老板给的压力,他也不敢反驳,只能拿回来硬着头皮答应,脸上都是笑意:“周总,我一定不负重托!”毕竟周总已经够给他面子的了,整个工厂几乎都在围着他的客户转,还把董孝武的订单让他去跟,提成也算他的。

    等跟蔡宏聊完,接着就是毛莹。

    外贸有起色,但并不是新云城的主要收益来源,叫得出名字的客户只有艾乔森,还是周长城自己找来的,其余的都是下单几万美金的小客户,就是赚了点流水,沟通成本和中港两地财务流转费用较高,基本上是艾乔森养着整个外贸部门。

    去年一整年,新云城的美金销售额是四十八万,扣除杂七杂八的费用,其中毛利不到两成,周长城对这个数字自然不满意,他看到毛莹做出的销售计划,今年八十万美金,其实心里也有点没底,于是就给她加了个十万的目标值:“毛经理,定个高目标。至于利润率我就暂时不要求了,只要不低于百分之十五就行。”

    毛莹看着九十万美金的销售额度,咬牙答应了,又说:“周总,我需要多一个人手。”

    “可以,你有合适的朋友可以推荐过来,如何设置销售员的考核,你做个基础的方案给万经理。”周长城并不拒绝毛莹和蔡宏的人手申请,请的人要是能做事,比赚钱还让人顺心。

    销售目标做出来,那花费也得有预算。

    因为万云管着大方向财务的原因,两口子坐下来讲公司的周转,周长城对账上的现金流向和支出也变得更为精明警惕,除此之外,还有就是参与到跟大客户的对接关系中去。所以从开年,他就让各部门按工作计划,做出本年度花费预算,从差旅到人员编制,到人工薪资,再到项目奖金和团队聚会花销等,只要不是超过太多,周长城都给批复了,若是有超支的,就特事特办,酌情提前申请,或事后报销,留了个可操作的余地。

    万云也参与了新云城每年的预算会审批中,尽管她不参与细节的管理,但看到那么大的支出预算,外贸和内贸加起来都要超过八十万了,忍不住皱了皱眉,一时间会议室有些安静,老板娘不经常出席,但她是财务真正的领导人,国内外一些大额的汇款都有她的签名,意见很重要,老板都要听她的,两个销售领头人都屏着气,生怕计划被打回来。

    万云看到周长城已经写了“同意”二字,与他对视一眼,看周总无声地点了点头,也不说什么,直接签了字。

    蔡宏作为花费最多的部门,他那头的消耗集中在给客户送礼和请客吃饭上,其余的倒是在正常范围内,看老板娘签字,他稍稍松了口气,不然今年工作恐怕就要缩手缩脚的。

    毛莹则是眼观鼻,鼻观心,因为艾乔森这个客户的缘故,她被提起来做外贸销售部的领头人,实际上只是个主管,但对外都叫她毛经理,毛莹知道自己经验没那么足,目前没有发掘出更大的客户,周总一直让万经理在四处留意外贸销售人才,估计还想再挖更有经验甚至自带客户的老销售过来,她今年的花费预算比去年提高了二十个百分点,还有出国参展的计划,可见也是憋着一口气的。

    会议室里只有周万二人和蔡宏、毛莹,还有财务齐主管,看两位老板已经签好字,财务盖章封档案。

    周长城随后宣布一个重磅奖励:“两位,到了年底,且看哪位的销售业绩的回款数最高,公司将购入一台价值十万元的小汽车,作为员工奖励,永不收回。”

    听罢,蔡宏和毛莹两人抬起头,眼中精光四射,显然被这个消息给震撼到了,新云城不是大公司,能拿出这么大手笔的奖品出来,显然也是要激励这两队人马拼命给公司挣钱,不单只是下单,还要把客户的款收回来,甚至通过这些方法,把更多的人才吸引到公司的。尤其是“永不收回”这四个字,更是让人心动不已,现在很多公司也会给员工奖励汽车,但只有几年的使用权,没有所有权。

    万云和齐主管显然是提前知道这个消息的,脸上都是笑眯眯的表情。

    “蔡总,毛经理,好好加油干!”万云站起来,和周长城一同出了会议室。

    等回到周长城总经理的办公室,万云把门关上,看丈夫一脸正经的模样:“周总,好大手笔啊!我都想跟着你干了。”

    “那也得老板娘拨款才行啊。”周长城双手一摊,笑着坐下给万云泡茶喝。

    他相信这个消息很快会不胫而走,要慢慢让人知道新云城这块招牌的存在,新云城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奖励员工,打造好名声,博好感,可以吸引他人前来投靠。

    “吴耀中又找到了两栋厂房,就在新云城后面的一条街,有个塑胶花厂要搬到东莞去,三月底就能空出来。”周长城让万云坐下,“地方我去看过,跟我们这里差不多,也是两栋楼,不过楼层更高,房东装了货运电梯,价格比这儿贵一成,还能再议价。”

    自从去年底开始说,新云城要再找厂房,周长城万云就已经行动起来了,不过万云看过新云城的账,数额虽大,但回款相对慢,有时候年底了才能把年初的货款收回来,不像酒楼吃完饭就当场收钱,流水丰裕,因此他们两口子在家就多次讨论过,多租两间厂房的事是否得往后放,先看看今年外贸这件事做得怎么样。

    “城哥,我认为还是可以再推迟半年,保守一点继续观察。要是生产能力实在差了点,还能学昌江,将国内几万块左右的小订单外发出去,就是赚得少了些,附近比新云城规模更小的模具厂也有很多。”万云翻着桌上的账本,又指着蔡宏一个广州的客户说,“这个客户还有三万的款,拖了八个月了,也该让蔡总去收回来了,不然长久下去,容易不了了之。”

    万云的顾虑是很切合实际的,新云城还太弱小了,如果一下子冒进租了两边的厂房,订单量要是不大的话,容易尾大不掉,“保守”两个字让周长城摩挲着茶杯不说话。

    他一手一脚把新云城做起来,不可能不想着扩大厂房,购买设备,做大做强,想到厂房空置,还要养着另一帮无事可做的生产员工,周长城喝了两杯茶,才把这个想法暂时按了下去,一步步来吧,确实得看外贸那头做的怎么样,要是毛莹撑起来了,他就升她的职,再多租一个厂,内贸和外贸分开做,这样项目排期也会清晰一些。就看新云城有没有这个运气罢了。

    在新云城开完会,万云要回家一趟,中午吃完饭,下午还要去趟酒楼。

    周长城送老婆下楼,路过销售办公室的时候,有个新来的男销售问旁边的同事:“那个就是老板娘啊?”

    同事抬头看一眼万云,答:“对,我们新云城的财神爷。”

    那男同事便说:“这老板娘的面相还行啊,看着挺好说话,不像其他公司的老板娘,一副恶形恶状、眉精眼企凶巴巴的样子。”

    同事笑:“你还会看面相啊?那你看我们这个订单能不能成?”

    “我们这地方阳盛阴衰,阴阳不调,全是男的,得去去火气才行!”男销售开点擦边的笑话就过去,不过他也好奇,“怎么蔡总招的全是男丁呢?”

    同事四处看了下,没人在,就小声说:“周总的助理万经理,是老板娘的亲弟弟,人家亲弟弟把关,自然是尽量找男的,难不成还给他姐夫面前尽是放美女销售不成?你没看外贸那三个女的,全是普通货色吗?”

    “咳!”这两人在办公室八卦老板家里的事时,蔡宏拿着一叠文件进来,打断他们的对话,有些不悦,“公司里不要讲这些无关话题!”心中有暗骂,蠢货,知道新云城是夫妻档还敢乱说话,有这个精力,不如多给几个客户打电话争取订单,年底时多拿点钱,又不着痕迹看了眼跟自己一墙之隔的外贸部,今年年终的汽车奖励,一定只能花落他蔡宏头上!

    而拿着同样文件的毛莹,回到办公室,直接关上门跟两个女同事开会:“今年我们外贸组可不能再跟去年那样,周总刚刚跟我谈过话,说若是外贸业绩还是一蹶不振,他要把我们整个部门都换掉!销售目标也已经下达过来,每个人都分到了不同的目标额度,要是有困难,一定要提出来,不能让工作囫囵过去!今年公司已经同意派人到德国去参加展会,名额有限,就看谁的业绩最突出,能争取到这个出国的名额了!”

    两边的小领导都在绞尽脑汁激励自己部门的同事,目的超过对方,拿到那十万的车子奖品。

    而万云在家里吃过饭,看之慎跟着桂老师去午睡后,自己也带着之嵘睡了会儿,下午醒来,蹑手蹑脚离开女儿,舍不得,又回来亲一口,看孩子差点被自己亲醒,吓了一跳,又悄悄地把孩子交给阿英姐,开车出门到酒楼去上班。

    最近的威风酒楼,那是真的威风,上门吃饭的客人都拿着报纸在追问酒楼里的那个跟新中国同岁的贺远师傅是否真的家学渊源,祖上三代都是粤菜厨子,他们家以前是否真的在广州南海江太史家做菜的?那他手上还保留着太史菜的多少菜谱?能不能叫他出来见见啊?

    余宇给贺远师傅策划了一系列的故事采访,结合他自身的实际经历,杜撰一个曾在太史公江孔殷家中后厨掌勺的祖先,因日寇侵华,战乱之间躲到香港,后抽大烟败坏家产,家道中落,令得贺师傅不得不在十三岁就进入酒楼做打杂小工,一点点跟着后厨师父打杂,在后厨忍受了一系列的欺辱,完全没有出头天,结果该酒楼一朝换了新大厨,大厨与贺远师傅的父亲是旧识,他认出旧人之子,心怀触动,就将其收为徒弟,把一手好厨艺传给他。

    但是该大厨有好多个徒弟,都是很小就跟着他练童子功的,对贺远这个半路插./进来的师弟很排斥,且因为贺师傅的亲戚跟大厨是旧识,那些师兄们担心师父会偏心,把更多的做菜诀窍传给贺远,众人便对贺远极为冷淡,后厨中的脏活累活都指使让他去干,这样贺远就没办法用心专研厨艺,而师父对徒弟的要求是很严格的,后面如果看他表现不好,说不定就把他扫地出门了。

    但是少年时期的贺远并不就此屈服,而是埋头苦干,除了完成师父布置的功课,还在父亲遗物中翻找出了当年记录着集粤菜大成的太史公菜菜谱,私底下偷偷用功学做菜,最终在与众位师兄的考核中,以太史豆腐这道菜胜出,成为该大厨的首席弟子。

    成为首席弟子后的贺远师傅在香港的酒楼做了十年,期间数次听师父讲过,广州和顺德才是正宗广府菜的发祥地,于是在改革开放后,他携妻带儿回到广州,先是在广州某酒店二厨一职,后又拜顺德某位老厨师为徒,三十五岁时感觉自己肩负发扬粤菜的责任,还到广州某厨师学校任教,现在珠三角等地能叫得出名字的酒楼,都有贺师傅的徒弟和学生,可谓是桃李遍天下。

    而贺远师傅在学习了广府菜、客家菜、潮汕菜的精华之后,决定融会贯通,将这三者的菜式融合在一起,时代在进步,人的口味在变化,从吃得饱到吃的精,美食也应该在变化,他坚信每一个消费者都能用合适的价格,吃上最合适口味的菜肴,所以要做出属于他自己的新派粤菜。

    至于从香港出发,在广州教授徒弟的他,为什么会到深圳威风酒楼来呢?是因为威风酒楼的老板万云总经理是粤菜迷,曾经在厨艺学校跟随贺远师傅学习过,对师父要打造新粤菜的理念极为赞同,在自己开办酒楼的时候,三顾茅庐,请高人说情,这从广州将这位昔日的老师请过来当总厨,与师父亦师亦友,共同探讨新粤菜的可能性。

    故事是以春秋笔法写的,三分真七分假,但因为执笔者是女性,情感和情节都编排得入心入肺。

    其中贺师傅年少时在酒楼后厨受到的欺负,就讲得特别细节,如遭人指使干活,手指没有一日是好的,就是到了现在快五十了,手指头还有一个是完全弯曲,不能直起来的。且这贫困少年并没有因为自己弱小就放弃人生,而是奋起反抗不公,其中穿插着几个智取师兄,在众师兄弟中后来居上,脱颖而出,赢得师父信赖的小故事。

    这样在香港酒楼界攀得上是老行尊的人,竟放弃了香港酒店的高薪工作,选择回到自己的祖籍广州,立志传扬本土饮食文化,不计报酬培养更多的学生,又结合香港回归,他的一腔爱国情深,深深戳中了读者的那颗爱国心。

    贺师傅这人后来如同金庸武侠小说里的一代宗师,越发的精益求精,深知过去的菜式不适合现代人的口味,又准备改良口味,比如现在威风酒楼卖得最火爆的玻璃大虾球,就是脱胎于太史菜,所以人们吃的既是美食,又是历史的传承和文化的发展。

    故事的最后,贺师傅结语:“我们既是见证的一代,又是幸运的一代。美食并不单纯是吃饱一碗饭,还有一家人坐下来团聚的时光,像是小时候坐在树下,家里老人端着饭碗给我们讲古,它还传承着我们很多的美好的记忆。现在,正是我们一同创造这种记忆的时候。”

    世上卖得最好的故事,就是穷小子受尽挫折,遭遇侮辱,最后凭借自己的本事和聪明大仇得报,得到许多高人的赏识,寻得至宝,或学到高人一筹的本事,而在自己羽翼丰满的时候,开宗立派,名扬天下,最后广为传颂。

    别说读者,就是万云每日都追着余宇底下那个笔杆子写的故事,每看完一个就会心一笑,这个余宇真有点本事,很会抓住读者的眼球,现在别说是杂志,她那日开车回家随意打开一个本地的车载电台,里面的主持人都在说这个故事,甚至有读者电话连线进去,绘声绘色说着贺远师傅改良过的菜式有多好吃,如何激发了其味蕾,尤其是文章里提到的那个太史豆腐和蟹钳冬瓜,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现在我们作为普通老百姓也能尝到百年前广州太史公的家宴味道,现在真是个好时代,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那威风酒楼真不错。

    后来万云才知道,那几天的连线进去的听众,十个有五个是余宇安排的,其他五个竟是真的听众和到威风酒楼消费的食客,文化加持了食物的美味。

    贺远师傅最近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出现在威风酒楼,大家看他的眼神都是带着笑容和好奇的,仿佛他身上藏着许多时代的故事,是一部移动的美食历史。

    而忠哥带来的大客户,那些动则吃一顿饭喝一顿酒就五八万的,还有要求见一见这总厨,没办法,贺远师傅只能跟个吉祥物一样被这些大客户参观,讲讲桌上被扒拉得不成样子的菜肴的做法和讲究之处,偶尔还要陪喝一两杯酒,每当这时候,酒桌上的气氛就特别热烈,都说贺师傅这人豪气,不愧是大厨中的大厨!

    但见这人出了名,酒楼生意被这么炒了起来,已经有人说吃正宗粤菜就要到威风酒楼的话了,万云紧急给方跃忠和董孝武开会,三个股东立即就给贺师傅涨了工资和分红,万总对他说:“贺师傅,您是威风酒楼不可替代的大师傅,现在外头人都知道您老人家也是我的师父,我是您的徒弟了,咱们师徒两人就绑在一起,千万别分开!”

    贺远见厨房现在忙得每日都加班加点,对万云的这个点子也是五体投地,确实有人问他要不要带着后厨一帮徒弟跳槽,开得价格都很高,但看着她办公桌上放着那一系列的故事剪报,厚重的手掌捂着脸,又觉得跟这有趣的万总一同做事也蛮有意思,这么一看,他的尾指还真是直不起来:“万总,我给你数一数,那故事里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万云只是笑,瞧着已经开始享受名气烦恼的贺师傅。

    贺师傅也不客气,伸出手指:“姓名是真的,广州人是真的,跟师兄弟们有过拗撬是真的,拜过两个师父是真的,教过学生是真的,你我师徒是真的,有香港的堂亲是真的,手指受伤是真,但并不是因为学厨,而是自己小时候调皮摔骨折一直没调好,后来长歪了。其余的就全是编的。那些靠一支笔吃饭的人真厉害,她写的既是我,又不是我。我老婆孩子都问我是不是真的在香港有个老窦!”

    万云“哈”地一声,短促地笑出来:“贺师傅,假亦真时真亦假,虚虚实实的,也很不错嘛。”

    接着有一段时间,万云就让余宇安排贺师傅上一些车载电台的访谈节目,现在面对面的访谈很流行,就像《圣斗士星矢》里面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宇宙,听众和观众既希望表达出自己,又希望自己能听到他人小宇宙的回声。

    但凡是能够尽量去扩大威风酒楼知名度,提升生意的窍门,万云都去试试,就是门口那些礼盒,印上贺远师傅拿着颠勺的人形卡纸,都显得更加好吃,客人们也更加为此而买单。

    三月底看账本的时候,万云满意,拿到分红的股东们更满意,威风酒楼这个年,算是开好了!

    第254章 第 254 章

    周长城万云两人之前一直在看桂老师华侨城那个小区的房子, 但因为地段好、环境好、价格贵,不过一直没有下手,若是把他们手上的钱抽出来全款买这样好的套房子, 公司有一段时间的周转就会捉襟见肘, 不过到了四月份,这个决定马上就做下了。

    事情的起因则是因为万风和魏清波两人遭了抢劫。

    万风和魏清波这对小情侣,自从在一起后,日子过得颇为甜蜜, 为了更好地谈恋爱,万风还花了两千多块买了辆国产摩托,成天骑着车带着女朋友招摇过市,从东窜到西, 从关内窜到关外, 两人谈着快乐单纯的恋爱。

    那日魏清波加了会儿班, 到南头关口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半了, 两人约在那地方见面,见了面先是亲亲热热抱了一下, 魏清波上车后抱住万风的腰,两人准备到新界路那一块去吃小吃,万风仗着熟悉路况,绕了条小路, 开着摩托车慢悠悠地跟女朋友谈情说爱走过去。

    白日里走那条小路还没什么,但夜里没有任何路灯,有一百米左右是很暗的,万风路过那条暗巷时, 忽然感觉轮胎扎到什么东西,一下子软了下去, 他察觉到不对劲,但看这儿太暗也不敢下车,正想胡乱冲出去再说,但两个车轮没气了,车速渐渐慢下来。

    这时从看不见的角落里,走出来了五个持锋利西瓜刀的人,让他们这对小鸳鸯下车:“人滚蛋,把车留下!”

    这倒的什么霉,好好出来约会,竟遇上劫道的了!

    万风和魏清波两人见状,赶紧从摩托车上下来,双手举起,猛吞口水,想说饶命,但看着那对着自己的五把西瓜刀,两人都惊恐地睁大着双眼,结结巴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照他们说的做。

    “把钱和包留下!”其中有个戴着头套的人拿西瓜刀拍了拍魏清波的手袋。

    魏清波的袋子里放着自己这个月刚发的工资,她自然不肯,眼看着人家的刀要砍上来了,万风立即挡在女友面前:“给给给!”说着从兜里把所有钱都搜出来,又转头去拿魏清波的包,看她死死攥住包,眼神示意她别倔,她却摇头。

    魏清波长相秀气,这巷子里隐约能看到她的轮廓,立即有个歹徒□□:“不给钱,那就留下来陪我们玩玩儿!”

    万风一听,怒目相视,立即把魏清波的包扯下来,丢在地上,然后死命牵住魏清波的手,连拖带扯,从后面的路往回跑,好在暗巷不长,那几个人只是求财,没有害命,就没追上来,很快就到了有路灯的、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上。

    两人劫后余生,喘着大气,扶着电线杆抖个不停。

    “报警,要先报警!”万风喘匀了气,喉头发干,脑子里纷纷乱乱,终究是冷静了下来,尽管这种打劫到后面几乎是没有任何下文的,但他还是要去报警。

    而魏清波人还是懵的,直到万风来牵她的手,她忽然大叫:“你刚刚干嘛把我的袋子给他们?里面还有八百块钱!我要寄回家的去!”

    万风比魏清波还懵然,揉着被她甩开又打在电线杠上发痛的手:“刚刚什么情况你没看到?人家五个人,还有刀!不给钱你就…你就…”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

    魏清波只蹲下呜呜大哭:“那是我要寄回家的钱!你今天为什么要走那条路?”

    万风当她是被吓到了在胡言乱语,抓着谁就抱怨谁,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走那条路,谁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只能蹲下抚慰她:“别怕,我给你,回头我给你一千块。”

    但魏清波只是摇头,哭得让人心疼,也心烦,路过的人都在看这对狼狈的男女,最后万风没办法,只好把人硬拉起来,走到了二十分钟才走到最近的派出所报了案,钱没了,证件也没有,派出所的人给他们简单登记了一下,就没了,开了个报案条子,要是遇上查身份证的,也能做个证明,但都表明这种情况,抓到人的概率很小。

    万风看魏清波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只能先把她一起带去灵宝村二姐家里,这个派出所离姐姐姐夫家近,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先到他们那儿去借几十块钱好坐车回去。

    当时已经是夜里快十点了,周长城万云听到外头有人敲门还觉得很奇怪,谁会在这个钟点上门?等听到是阿风的声音,这才打开门来。

    “你们这是,怎么了?”万云当时都准备要带着之嵘睡觉了,忽然小弟又过来了,且看魏清波脚上的凉鞋都歪了。

    “姐,我们被打劫了,摩托车被抢了。”万风已经渐渐回过神来,很沮丧,很愤怒,愤怒无出口,一时接受被打劫的事,一时又恨不得毁灭全世界,七扭八歪说着遇到的倒霉事儿。

    魏清波刚开始是跟掉了魂儿似的,看到万云,一下子就哭了出来:“万总,我刚发的工资被抢走了!”

    “别怕别怕,人没事就好!”万云被吓了一大跳,四处看着她和弟弟两人,不幸中的万幸,两人都没有什么伤口,只是吓着了,“傻瓜,工资下月还会再来的。”

    九十年代的深圳街头,别说夜里,就是白天在某些人迹罕至的街道,都有类似的打劫情况,这两人心也真大,就为了绕条近路,跑去走那些小巷子,万云当姐姐的,又忍不住念叨了弟弟两句,让他以后出门要小心些,安慰他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万风不知怎么有点烦魏清波,已经发生这样的事了,他都说会给她拿一千块,干嘛还要在二姐面前说这些话,还哭哭啼啼的,这是想哭惨吗?他心里躁,有点恶意地揣测。

    周长城也遇到过被劫道的事,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当时的情况更不好,人都差点没了,他没说什么,拍了拍小舅子的肩,给万风和魏清波倒了两杯热水,让他别大半夜的回去了,干脆在这儿住一晚,楼上还有个客房空着。

    但万风不知哪根筋犯犟了,死活没有同意,而是想找万云借几十块钱出门拦的士,也不让姐夫送他们,万云没办法,只给他拿了两百块钱,但不许他去拦车,看他人还算清醒,把车钥匙拿给他:“你先送小魏回去,自己再小心点,别在外头弄太晚了。”

    “嗯。”万风拿了二姐的车钥匙,先站起来,看还在发愣看着他们几人说话的魏清波,声音带着点淡淡的不耐烦,“走吧。”

    魏清波这才把鞋子穿好,低着头,跟万总和周总挥手再见。

    正是这件事,促使周长城和万云两人连夜做出决定,尽快买好关内的房子,搬到安保更好的地方去,他们有家小,时时没有青壮在家,有时候两人有应酬或工作要凌晨才回来,也就是自己有车,开得飞快才没被小毛贼打劫过,但灵宝村也偶尔会发生一些入室偷窃的事,最后都是抓不到人,不了了之,被偷的人只能自认倒霉,村委的人一到年关就四处宣传,让他们防火防盗,尤其是防盗。

    而万风那头,他把魏清波送到酒楼的宿舍后,再下车送她上楼,再见也没说,满心的烦躁下了楼,油门一踩,就回自己住的农民房宿舍里去了。

    魏清波“哎”了一声,又没叫住人,万风莫名其妙地不想搭理她。

    两人倒是冷了好一阵,但万风还是托人给了魏清波一千块钱,他好像认了下来,当晚就是自己的问题,要是不走那条路,就不会被打劫,但心中始终有点什么东西堵住了,明明他的摩托车也没了,后面刚好新云城要到广州去参展,他就开始跟蔡宏去跑展会和客户,再没约她出来吃过饭。

    而万云那头,她请桂老师和裘阿姨帮忙打听有谁要出他们小区的房子,他们夫妇要准备再次置业了。因为要用钱,万云把茶室几年的盈利拿了出来,新云城那儿也抽了四十万闲余资金,总共有一百万,他们想买跟桂老师隔壁一样的户型,不高不低的小高层。

    恰好去年的时候金融改革,对购房贷款也有了新的规定,周长城认识的那个做银行的钟总说他们夫妻两个都有公司,收入流水优质,可以付三成,贷七成,二十年内还清即可。这个政策可大大地缓解了周万二人的压力。

    当时的房子,贵的能有三五百万,便宜的三五万也有,他们决定一次到位,买套至少能住个十多年的房子,让两个小孩儿在那儿成长学习,有个稳定安全的居所,重要的是和桂老师近着,其实桂老师目前也不需要他们照看,但年轻人跟关系亲近的长辈不远,心理上会更有安慰。

    也是幸运,从他们做这个决定开始,房子没有找很久,大半个月就有了眉目,有一家生意人要移民出国,在处置国内的房产,周长城万云看过那套买来还没装修过的毛坯房后,被窗外沙沙的风吹树叶声吸引,当场就拍板交了定金。

    接着就是第一次到银行去办有息贷款,第一次交物业费,第一次去处理各类的杂事,有时候是万云去,有时候周长城去,有时候是两人去,这还是他们首次买小区住宅,跟以前住的村里的房子都不一样,倒是觉得一切都新鲜着,也不觉繁琐。

    尤其是找银行贷款这件事,渐渐在他们不够钱搞扩张的民企中间流行开来。周长城和万云都说,往后要是想扩大产线和厂房,至少多了条路,往后还是要多跟银行的人打交道,至少人家那儿比吴耀中放的款利息要便宜多了。

    房子的手续跑了小半个月才算弄好,后续就是找吕道长算日子开始动工装修,装修了这么几次地方,万云都装出经验来了,以前他们没有熟悉的施工队,过分依赖朱哥,现在他们回广州回得少,也认识了一些新的包工头,再联系上之前给酒楼做设计的公司,设计图定好后,就直接让包工头报价,对比了一番,这才开始动工。

    周长城近来挺忙,外贸那边开始发力了,毛莹上足了发条,自从周总颁布要发小汽车奖品后,她日日都加班到最后才走,四处找客户。

    除了艾乔森手上这个客户,她四处联系在国外留学的同学,朝他们打听现在有什么方式能让外国买家快速看到自己的信息,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终于联系上一个已经在美国拿绿卡进入大公司的同学,她同学是翻译,专门帮中国企业在国外链接企业,他服务过的美国客户中,其中有个是做汽车和摩托车外饰件的二级供应商,该位同学口头上问过一个熟人,给了毛莹一个邮箱,而毛莹的光是发一封开发邮件,就改了十多个措辞才发出去,一周后得到对方回应,便强力邀请对方到中国来,还跟周总申请了花费预算。

    那个二级供应商对接的都是福特和通用这些终端客户,本来就是要四处开发新云城这种更小的供应商的,他们在中国和韩国都有合作的工厂,每年都要到中国来几回,于是说好夏季的时候,到新云城去拜访,看有无合作机会。

    周长城当然也兴奋,恰好董孝武那个排水管订单已经完成,彻底出了货,艾乔森二次下单的订单也要接近尾声,他便腾出手来继续整改厂房,更新替换了一些老旧的设备。

    毛莹每一日精神都很亢奋,跟打了鸡血似的,她一个学外语的女孩子,硬生生开始学习工科类的知识,对模具的形成和中间可能会发生的各类差池,还有注塑方面的专业,不能说了如指掌,但说出来也是小半个专家了,除此之外,她自己还把一些常用的编程公式和设计术语,全都翻译出来,发给自己的小组成员,几个女孩子日日奋战在电脑前,或到广交会和上交会去找客户。

    蔡宏回头一看,周总都为了外贸部开始做这样大的整改了,连几十万的五轴机都买回来了,总觉得有个声音一直在追赶自己,再不往前跑,你就要输给隔壁墙的了!这当然只是他的臆想,因为周长城今年的计划里,本来就打算要更新设备的,罗四桢之前留下的好几部机器在今年都陆续不能再用了,但蔡宏已经把汽车的照片打印出来,贴在自己的工位上,要得到这个奖品简直成了他的心魔,于是广州的展会结束后,他立即马不停蹄,带着自己的得力干将小刘,直上青岛,一定要把那个大客户个攻坚下来!绝不能输!

    原本蔡宏的意思是想着让周长城也飞一趟青岛,以示对这个客户的重视,后来因为万云管着的事情太多,现在还要顾着房子的装修,人太忙碌,在抱着之嵘喂奶时,腰痛得厉害,肌肉完全痛得转不过来,最后只能住院休养,家中无人顾着孩子,则是改成让万风去了。

    能在外头跑一跑,万风立即收拾行李答应了。

    因为知道那个客户也是承接了国家级的项目,才需要工业用的大水桶,出发前,周长城吩咐蔡宏等人,送礼不要手软,要是这个客户签单了,就请客户到广州深圳旅游,新云城出全部费用。

    万云在医院休养了五天,徐全德就来找了她五天,魏清波和其他同事也带着好多单子过来找她签字,万云深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必须要提起一些小领导,授权两千块以内的签单,就算是在病床上待着,也在慢慢列出一些工作计划,该提谁,该招人,等出院了还是得去做。

    而期间董孝武也来过一回,现在威风酒楼的生意好起来,他的分红越来越多,不到一年,已经回本了,回本后,很快分红比例就要调整过来,他的占比会降低,周万二人的要增加,其中他和忠哥带不少客户去消费是一回事,更多的还是万云在不停出点子宣传酒楼。

    董孝武佩服她做事生猛往前冲的劲儿,因为贺师傅出名了,现在还在扩招后厨,准备做自助早餐,且看着目前的风头,酒楼还能有好几年的运势可走,于是他带着大大的计划和兴致过来,问万云要不要再多开一家酒楼,他能找到新店铺,就在福田车公庙那儿,夹在工业区和一大片农民房中间,也是好地方。

    当时恰逢桂老师带着之慎过来,之慎脱了鞋子,热得一头汗,也要窝在妈妈身边,正乖乖看着简单的小漫画。

    万云听完董孝武的话,其实也有点上头,但是腰部的疼痛让她没办法好好坐起来,只苦笑:“董哥,你看我现在这样,不是讲这个的时候。”关键是,她瞧见桂老师的脸色很不好,绷得紧紧的,当桂老师不同意某件事的情况,就是这样的表情,所以她得暂时安抚长辈。

    董孝武看她那样,确实也不好再说什么,就说先保持这个计划,又说素君现在肚子渐渐大起来了,精神不大好,犯困,吃得也少,身体不舒服没什么心思看店,就在家休息,不然也是要来医院看看万云的。

    自从素君开了那个烟酒茶商贸店后,万云只在饭桌上见过她,董哥偶尔会带她出来吃饭,两人见面只打个招呼,素君显然还是从前的个性,但万云的热情不大。

    等董孝武这人走后,不等万云开口,桂老师先开腔了:“阿云,现在你还是好好养身体,酒楼和你其他公司的业务都过得去,即使想要再扩张赚钱,也要以身体为主。你这次住院,就是因为太过操劳,医生怎么叮嘱你的,你自己知道。”

    桂春生自己就常年忍受着脊椎和肩膀的不适,在广东这样温暖的地方,即使遇上天气较冷的年份,也是一定要做理疗,甚至吃止痛药才能缓解疼痛的,所以他很明白这种痛到必须住院休养的辛苦,又开始劝她:“现在之慎和之嵘年纪都小,之慎要准备上学了,你和长城必须要有一个人多花时间在教养孩子身上,要是两个人都忙,孩子自小的习惯没打好,等长大了,整个人就散了。”

    万云明白桂老师的苦心,之慎现在做事专注认真,桂老师功不可没,于是点点头:“桂老师,我明白的。”

    “我不是让你牺牲自己的工作,而是认为酒楼的杂务太多了,你和长城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可以慢慢朝着一些适当身体力行的事情去做,别还跟以前一样,做条苦哈哈的老黄牛,要善于用钱生钱。”桂春生慢慢点着她,脑筋别太死了。

    万云被桂老师这么一说,立即陷入了沉思,钱生钱的事?

    她问:“桂老师,是股票和其他金融产品吗?”

    深圳有个深交所,像董哥他们手上都会买卖股票,但看他们那种快进快出的手法,个个都说有内幕消息,买某个股票肯定赚,只是吃饭的时候却听到他们一时赚钱,一时亏钱,倒像是在搞赌博,周长城万云不懂这个游戏,对于不懂的东西他们就很谨慎,那就是不碰。

    桂春生点头:“这是一种。你认为商场收租算吗?让土地和他人去帮你赚钱。”

    万云发现自己每日都要面对房东和物业,竟还没想过自己当房东的事情!其实桂老师不就是个大房东吗?难怪他一直都坚持要持有值钱的土地!

    “桂老师,我明白了!”这下是真的明白了,万云满脸的喜悦。

    “什么明白了?”周长城抱着已经能坐得稳的之嵘过来了,后面还吭哧吭哧跟着阿英姐。

    夫妻两个说好对孩子要一碗水端平,但明显周长城就更爱抱之嵘,只要回到家,不论女儿有没有睡着,都一定要抱起来亲一亲,香香面孔,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

    但之嵘是个有个性的小婴儿,要是爸爸的胡子太扎了,她就不耐烦地把人推开,学会坐了之后,还用双手挡住脸,不让任何人看见自己,阿英姐带着兄妹两个带出了感情,直说她真是个小人精,比之慎小时候还要古灵精怪。

    “桂老师在教我赚钱呢。”万云看丈夫和女儿来了,把孩子抱在怀里,之嵘正咧着嘴朝妈妈笑,活泼地动来动去,一刻也不停,亲了亲女儿的脸颊,把她下唇稍稍拉下来一点,已经冒出一两颗小牙齿,叮嘱周长城要给孩子买磨牙棒,又摸摸她头发上夹着的一个粉色小发夹,肯定是阿英姐给夹的,还挺可爱。

    周长城怕女儿压着万云的腰,让她们母女亲热一番后,就把之嵘抱下来了,之嵘双手张着要妈妈抱抱,这时候就要派出之慎去跟妹妹玩,转移她的注意力了。

    桂老师坐着,手上抱着之嵘,之慎全身力气都赖在爷爷身上,浑身都是软骨头的模样,跟妹妹说几句九不搭八的话,之嵘的手小小,拧住别人一点肉时,力气还挺大,之慎被拧痛了,一点没客气,张嘴咬了妹妹胖嘟嘟的手一口,留下一个深深的牙齿印。

    之嵘吃痛,立即张嘴哇哇大哭,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可怜极了。

    一时间,病房里兵荒马乱,大人们只能开始哄孩子,周长城把儿子拉到一边严肃地教育他,还动手打了掌心,警告他不能跟小狗一样咬人。

    之慎再是哥哥也只是个小孩儿,被爸爸一说,还被打了手心,立即也张嘴大哭起来。

    兄妹两个跟比赛似的,嗓门一个比一个更大,吵得同个病房的人都不耐烦地看着他们一家人,要笑不笑地说:“挺热闹啊。”

    桂老师立即站起来,把之慎带出去,哄着孙子别哭了,说好晚上多让他看半小时动画片。

    周长城则是心疼地抱住女儿,亲亲她手上被儿子咬出来的牙印圈,又摸摸她的小脑瓜:“臭小子,我都舍不得这么咬妹妹!”

    之嵘哭完后,趴在爸爸怀里,扁着嘴,一抽一抽的,可怜得让人以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万云哭笑不得,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屁股:“刚刚我可是看到你先捏哥哥的。”

    周长城宝贝地把女儿搂在怀里,谁也不能把他们父女分开,拍着她的背,哄得自己一点脾气也没有,还要亲一亲,甚至反驳妻子:“她才七个月,她知道什么!”

    “你这话不能当着之慎的面讲!”万云瞪他,在阿英姐的帮助下,慢慢坐起来,靠在床头。

    想起好久之前,万雪说过,姐夫小时候很纵容甜甜,什么都依着她,还说看妹夫之前抱着甜甜四处跑,估计也是个会溺爱孩子的人,顿时觉得自己确实得多花点时间在孩子身上,不能为了赚钱,就让两个孩子跟着爷爷奶奶和阿英姐长大。

    过了十来分钟,爷爷把之慎哄好了,小男孩儿又一脸快活地冲进来,忘了和妹妹刚刚的不快,拉着妹妹的手叽叽歪歪起来。

    “被这两个小魔星一闹,我都忘说正事儿了。”周长城任由女儿不停扯自己的衣服,“桂老师,大哥今早打电话过来,您没在家,他说他和大嫂已经先回到香港,已经去办了回乡证,还有半个月就要回来探亲了。”

    第255章 第 255 章

    桂世基将要返回大陆探亲一事, 被他们一家人当成了近期要慎重对待的大事。

    桂春生的意思是,世基肯定会想回广州看一看,他和裘松龄在广州越秀还有一套房子, 到时候他们父子就住那里, 深圳的话自然是住华侨城的房子里。

    但裘松龄有点忌讳,她问:“阿桂,世基见到我会不会不高兴?毕竟他一直都盼着你和他母亲再续前缘。若是有必要,我可以暂时回避。”

    尽管裘松龄是个个性分明的女子, 但仍顾着桂春生的父子关系,她不会让亲近的人陷入为难的境地。

    好在桂春生是很坚决的人:“松龄,我们到这个时候,就不能再顾着儿女的看法了, 他有他的想法, 我有我的生活, 我不会去指点他的, 他也不能控制我。你现在是我身边最亲密的人,我希望你们能见一见, 让他知道我的生活状态。如果他这么大个人还自私到不能接受爸爸有新生活,彼此就不勉强了,毕竟往后我们要长期住在深圳的。”

    后来万云请裘阿姨帮忙找家具的时候,听她说了会儿这个担忧, 私下和周长城说:“真没想到裘阿姨这样自得的人,还会在意这种事。”

    周长城却说:“因为裘阿姨这人在乎体面,桂老师说她其实是很心软的人,我看其实她就是担心桂老师在自己和儿子中间难做, 才愿意说回避的。不然你想想她那铁骨铮铮的性子,能为什么屈服?何况她又不是真正跳出方外之人, 有顾虑也很正常。”

    万云:“说得也是。以前我们老以为裘阿姨不近人情,其实她最讲道理。”

    等从中医院的治疗部出院后,万云每隔七日还是要去做一次理疗,她现在不能做太剧烈的运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跟以前那个担担子四处叫卖的自己是不能比了。

    医生说她年轻,现在腰酸背痛的情况还不是特别明显,但要是一直这么操劳下去,那到了四五十岁,估计上楼梯走两步就喘,让她好好珍惜自己要用一辈子的躯体。

    这些话可能有些夸张的警告成分,但是万云自己也体会到了,多年高强度的劳动和工作,让她的身体一直处在超负荷的状态,所以在生完孩子后,盯着新家装修,只不过是抱着孩子这个简单的动作,那些积累下来的陈年旧疾就猛地爆发了出来。

    桂老师说得对,身体是一切的本钱,要是没有好身体的话,什么都是虚的。

    这阵子万云去酒楼去得少,有什么事就直接交代徐全德在电话里办了,给他和贺师傅都授权了两千元的批款权,大大减轻了自己的负担,但自然还有一些文件和单据是需要她签字的,其中财务的最多,所以要是魏清波去找万总的时候,其他几个部门的人都会让她帮忙带一带单子。

    最近万风都不在深圳,而是跟着蔡宏那帮人四处跑,北上南下,到处拜访客户,尽管他没有提成,但能出去走走,还是公司支付差旅,小年轻一点儿也不介意白做工。

    因为他不在深圳,魏清波找不到人,就偶尔会找万云打听:“万总,阿风出差什么时候回来呀?”

    万云不知道他们两个有了一点不能与外人道的别扭,签字的时候头都没抬:“我也不清楚他的工作安排,你有他手机号码,给他打电话,问问他。”

    魏清波看万总态度没变,就“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了。

    万云自己的事情就很多,她不可能会去过分关注这对小情侣相处状态如何的。

    家里的硬装基本上在一个半月内就完成了,周长城带了个验房的师傅去检查防水和地板情况,修整了一些细节,就签字验收,这才让老板娘给施工方付款。

    至于软装这个问题,他们本来是想要请桂老师帮忙的,但是万云在桂老师家细致认真看了半日,最终还是没有开这个口,桂老师跟他们毕竟是两代人,审美上各有不同。

    桂老师是老式审美,他的眼光是老一辈的,家中都是大大硬硬的红木家具,用个三代五代都不会坏,但那木头硬得一不小心就能把膝盖给磕个淤青,墙壁上还挂大幅国画。

    万云最终还是决定请求裘阿姨的帮忙,选一些现代化样式的,毕竟现在家具也出了好多新材料。裘阿姨的眼光兼具古典和现代,极为优雅,在这方面,万云信赖她的眼光,要多过于信赖桂老师。

    裘松龄也喜欢去做这样的事,以自己的品位去布置一个新的空间。

    软装有裘阿姨的帮忙,家具进得不块,因为她要对比的东西有很多,偶尔会广深跑,甚至让人从欧洲给万云运了盏落地灯回来,万云本想说实在不必如此,但听裘阿姨说那是她给的新居礼物,这才不好意思笑纳了。

    这几年,一直都有报道说家具甲醛超标,令得很多幼儿罹患白血病,每每看到这些报道,万云都不敢立即搬进新房里头去,决定还是先办个入火仪式,两个大人带孩子进去住一夜,之后还是回到灵宝村,过年之前,散散味儿再搬进去。

    一家三代人去看新房的时候,桂老师仍坚持给他们送了一幅墨宝,周长城和万云倒没拒绝,装裱之后挂在了小书房里,让孩子们一抬头就能看见爷爷写的字:香兰雅室。

    “不错,很符合你们年轻人的审美。”桂老师看了周万二人的新房一圈,较为中性的色调,还是不懂为什么万云要选那种软趴趴的沙发,这样大的房子,不就该放木头家具,才有沉淀感么?

    这老爷子也有点倔,他和周万二人互相不认同对方的审美,但看到之慎在沙发上滚来滚去,之嵘抬起头,也能兴奋地爬几步,他心里又很欢喜,孩子们都喜欢这个新家,家中新生命多,希望就多,也不再点评小辈与自己不一样的选择了。

    尽管桂老师的审美老式,但他给周万二人在生活和人生方面的建议,一直都让他们有醍醐灌顶的冲击。

    就像是在万云的病床前,桂老师提点她,要学会动脑筋去赚钱,而不是一直在消耗自己的体力,这永远是最次的一种赚钱方式,就差没点着她的脑子说:“要武装和进步你的思维。”

    还没出院,万云就跟周长城讲了桂老师的话,不过她现在的想头还比较浅薄,只能想到建房子收租之类的方法。

    周长城则是说,最近跟几个同行坐下吃饭,慢慢认识了一些银行的人,除了股票,银行还代销基金:“有个专门给孩子的教育基金,在五岁之前能买,一次性/交十万,那到他十八至二十岁的时候,可以一年领一万块的生活费,领完后这笔生活费后,就给他们返回二十万的现金。其实就是变相在给孩子积一笔定期的钱,我听庄锦龙也说过,他给两个孩子都买了。”

    这当然会涉及到通货膨胀和利率变化的问题,但到了孩子那个年纪,正是要读书或创业的时候,倒是能让他快速拥有一笔现钱。

    后面想想,金融改革初期,好多产品的收益率确实都很狂野。

    不过周万二人刚买完房子,又刚装修完,还背上了二十年的房贷,手上现金就剩得不多了,所以给之慎和之嵘买基金的计划只能暂时往后放,但后面肯定要优先之慎的。

    “如果不去碰股票那些东西,又不自己做事业的话,那还有什么方式能做钱生钱的呢?”万云提出疑问,深深感受到自己脑子被无知所束缚。

    而周长城现在则是没有精力去想这个问题,新云城在起飞,他这个老板也没得清闲。

    万云没有限制自己,她四处去观察和打听各种理财方式,是的,除了储蓄之外,“理财”两个字渐渐进入万云的脑子里,现在电视上好多是教人如何炒股买基金的,万云细致比较过一番,基金较平稳,还能看一看,但炒股,万云认为自己的心态暂时还承受不了那种起落。

    当然,她只是知道了一些基础概念,没有真正投入去钻研这件事,毕竟人家花一生时间去做的金融,她怎么可能三两个月就能理解透彻呢?

    不过,万云倒是在庄锦龙和裘阿姨嘴里听过“家庭资产管理”这种名词。

    万云最近脑子里一直浮现着彩虹说过的话:这个世界是很大的,无奇不有的。现在想来,不单人性前面,什么人都有,其实赚钱的路子也是千奇百怪的。

    之前她和周长城从来都没有想过往这一方面去想,只要觉得不停地赚钱,把钱拿在手上就安心了,没考虑过保值、通胀、利率、货币放水之类大方向的事,甚至没有想过自己身体逐渐走下坡路之后如何赚钱的问题,现在这些没有经历过的,全都一个个找上来了。

    裘阿姨是做艺术品买卖的,偶尔也会在中间过几件古董,对国外避税和现金流转的方法了解得更多,她看万云现在开始关注这些方面的内容,对她提过,资产是可以做配置的,同时也要善用金融从业者的专业。

    不过周万二人现在手上的东西都是看得见的,数得出来的。更深层次的那些,裘阿姨就没再说了,万云也不问,问多了也不是自己能够得着的,还是要注重眼前。

    现在网络消息很发达,不论是在电视上还是广播里,都能接触到这些四处赚钱的信息,她虽不懂,但很多东西都是从不懂到懂的,倒是很愿意花时间去了解。

    又一个看完《理财宝典》的节目,万云再次提问:“城哥,你说如果我们要去做资产配置的话,应该从哪些方面入手呢?”现在接触这些新名词,对她来说还有点拗口。

    她还是有点疑惑的,桂老师只是很笼统地说可以从土地方面做储备,但买地在现在的政策下不是简单的事,而且他们手上的钱很有限,到底要留多少流动资产或固定资产?还是说想这些还是太早了,就应该专注手上的事情才对?

    别说万云,周长城也在想这些问题,他们现在能赚到一点钱,也有赚钱的模式,可要怎么做大,要怎么保留做大的状态?都需要他们去扩大自己的认知。

    最后万云做了个很朴素的理解,她可以“当房东”。

    但如何去当房东,则是还要再思考。

    是否跟灵宝村那个德叔一样,专门做农民房往外出租?看他每日拿着个钥匙盘,一间房租个五十、一百或一百五,这样算下来,每个月有一两万的收入,不用自己做事,万云却总觉得少了点挑战,也不适合她。

    何况现在村里人都越来越精明,知道自己手上的地皮很值钱,不肯往外卖。政策上也在限制农村土地不能随意买卖,广州深圳村里的地皮就算要出售的话,买家也只有使用权,法律上是不承认这种产权证的。

    当初他们在灵宝村能拿到产权证完全是因为买得早,纯粹是幸运,没赶上后面的改革。

    这件事既然暂时没有眉目,万云就想慢慢把身体调整好,边养自己边留意身边有没有更节省精力的项目,刚开始赚少一点也没关系,风险小一点,能细水长流就行。

    在桂世基正式回来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胡小彬结婚了,对象就是他那个女老乡。

    胡小彬跟万云请半个月的假:“云姐,我要回老家去领证,在老家摆完喜酒就回来上班。”

    万云这时才见到小彬的那个女老乡,果然是很简单的女孩子,跟胡小彬能傻快乐到一块儿去,性格也活泼可爱,这两人在一起,若是没有大波折,保持平和和满足的心态,是能平顺走完的。

    看着这个跟了自己最久的员工,万云给他包了两千块钱红包,也算是自己的一番心意,还说让胡小彬回来深圳后再请他们吃一桌。

    胡小彬满头满脸都是沉浸在新婚的喜悦里,答应得很爽快:“云姐,一定的。”

    胡小彬没有问起林彩霞是否回来,万云也没有提过这个人。

    而远在上海的林彩霞并不知道胡小彬领证结婚,这个在自己最弱小的时候与她守望相助的人,自此在感情上跟她毫无瓜葛了。

    万云和阿英姐说:“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和彩霞说。”

    这阵子她本来想着让彩霞回来跟她一起分担酒楼的工作,又觉得这时候让人家回来实在太戳人家的心了,转念一想,彩霞干脆就留在上海好了。

    阿英姐却淡淡幽幽地说:“其实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彩霞根本就不是想结婚的人,小彬跟她耗了那么多年,要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小彬家庭观念重,是一定要结婚生子的,依我看,不如一咬牙一闭眼,直接把婚结了,把这件事情跨过去,不再想彩霞,安安心心过自己的。彩霞也不用一直被小彬这份感情拖着,女孩子见的世面不多,难免会把感激当爱情,大家难过一段时间,过阵子就好了。”

    万云看着阿英姐,笑说:“你老人家倒是看得清楚。”

    阿英姐抱着之嵘:“那是呀,至少小彬现在选的就是他想要的,彩霞也是这样。”

    万云不再思考,却是一声叹息。

    桂世基回来的那个日子是在五月份。

    他回来的时候,桂春生和周长城两人开车到罗湖关口去接他。

    有一些早年逃港到对岸去的人,即使在改革开放和中港两地开通口岸之后,一直也没有勇气跨过那个关口,真正回到自己的家乡。

    桂春生其实也担心儿子事到临头又缩回脚步,向来做事笃定的他,在那日早上急匆匆地催周长城出门去口岸,至少提前了一个多小时到的,站在栏杆前,上半身不停地朝着出口的地方张望过去。

    眼看着海关出口时时有人拖着行李箱出来,一波又一波,桂春生很忐忑,今天究竟能不能等到儿子回来?

    周长城看着桂老师昔日的高大的身影已经有点萎缩,个子变矮,伸手过去揽住他的肩,耐心安抚:“桂老师,大哥一定会平安顺利回来的,别担心。我们再安心多等一会儿。”

    当到了中午十一点多,关口众多人流中,走出一个身穿白色衬衫、深色西裤、半旧黑色皮鞋,抹着发胶的高大俊彦的中年男人时,桂春生一下子就在人群中把儿子认出来了:“世基。”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点不可察觉的颤抖,周长城顺着桂老师的目光看过去,也马上就认出那人是他叫了多年的大哥,无他,桂老师说过他两个儿子都与他长得相似,这人和桂老师几乎共用同一个额头和鼻子,倒是可以看出桂老师年轻时是多么高大风流。

    桂世基自然没听到爸爸的细弱的叫声,他还在拖着行李箱四处张望,既有打量新天地的心情,也有回顾旧往事的感慨,当然也在接站人中寻找自己的亲人。

    “大哥,我们在这里!”周长城立即朝桂世基挥手,高声呼喊。

    桂世基被这声音吸引,立即快步走过来,见到两年未见的爸爸,热泪盈眶,隔着栏杆,与爸爸轻轻拥抱了一下:“爸爸,我回来了。”

    父子两人都有些哽咽,桂春生则是拍了拍儿子的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两个男人也不好意思伤感太久,桂春生立即拉着周长城的手臂说:“这就是长城。”

    桂世基自然认出爸爸身边身材伟岸的年轻男人,与他握手:“阿城,总算见到面了!”

    周长城也很激动:“大哥,欢迎你回来!”

    桂世基确实是迟到了,他在入关之前犹豫了半个多钟,带着一点近乡情怯的心情,仿佛有些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跟过去的经历和解了,但想到爸爸已经六十多了,还在关口苦等他,他最终还是勇敢地跨过了那一道关,海关人员例行公事,只查验了他的回乡证,根本不问他的过去,很快就放人通关,完全没有他以为的那些关小黑屋搜身的情况。

    在回华侨城小区的路上,周长城开着车,他们父子两个坐在车后。

    桂世基简单地解释了两句,自己先回来看看,淑薇在香港打理杂事,这次他们从马来回来,有好多事情要重新开始,两个孩子到下半年也会转学回香港,还有他的母亲赵心乔随后会和两个孩子一同返港。

    周长城和桂春生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桂世基是先回来探路的,如果一切没问题,才让家人回来。

    这一路上,从罗湖到南山,穿越整条深南大道,桂世基都没有多讲话,而是四处在看深圳这座城市的变化,路边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应接不暇,他赞叹到:“深圳现在有大都市的雏形了,真是日新月异。之前我还以为电视和报纸上的画面多少有些失真,还是要亲眼所见才是。”

    桂春生笑呵呵,有儿万事足:“你要是回到广州去,也会发现广州的变化很大。”

    车子是开到华侨城的小区里。

    桂世基又赞美了几句这小区的宽敞和环境,还问了价格,点点头:“价格很合算。”

    裘阿姨在泡茶,顺便看着两个孩子。

    厨房里的万云和阿英姐则是在忙碌地做饭。

    一家子以热情的姿态,欢迎桂世基的回来,和回归。

    当有开门声响起来的时候,之慎丢开手上的玩具,跨过在地上乱爬的妹妹,飞快跑到大门口去,踮起脚尖打开门,门外的周长城听到儿子的声音,立即放缓推门的动作。

    “爸爸!”之慎热情地欢迎周长城,随后看到笑眯眯的爷爷,又大声喊,“爷爷,你返来啦!”

    “哎哟,你这条小尾巴,专门在这里等着爷爷,是不是?”之慎是桂春生带大的,他们爷孙关系向来都很好,小孩儿也粘着他,很自然地伸手去拉爷爷的手。

    叫完两个熟悉的大人后,之慎仰着小脑袋,看到爷爷后面还跟着个高大的陌生人,他歪歪头,露出一口小小的白牙:“叔叔好!”

    有时候爸爸妈妈会带他去跟一些陌生的叔叔阿姨们吃饭,都是教他这么喊人的。

    不过,这次爸爸却蹲下,纠正了他的叫法:“之慎,这个该叫大伯。”

    之慎还不大知道大伯是什么亲戚,不过爸爸让叫,他就改口:“大伯好!”

    桂世基看着自己的爸爸和别人家的孩子相处得这样好,心里有点嫉妒,他的两个孩子之仪和之齐,对爷爷也很尊重,但疏远,根本没有之慎这样毫无保留的孺慕之情。桂世基有眼睛看到,之慎会抱着爷爷撒娇耍赖,甚至打横哭闹,这种亲热之情是表演不出来的,而爸爸也纵容着这个小孙子的小性子,两人看着就很熟稔。

    人跟人的缘分,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这就是之慎啊?”桂世基进门,蹲下,和孩子齐平着目光,摸摸他的脑袋,“你还会说白话,谁教你讲的?”

    之慎赖在桂春生的腿边,笑嘻嘻地说:“爷爷教我的,我爷爷最厉害,他什么都会,教我好多东西!”

    桂世基压下心中的那点酸楚,看着这个和周长城长相酷似的孩子,笑说:“大伯给你买了小汽车,还有数码宝贝。你喜不喜欢?”

    之慎听到有数码宝贝,眼睛亮亮的,抬起头去看爷爷,看爷爷点头了,立即卖乖说:“喜欢,谢谢大伯!”

    “怎么站在门口说话?快进来呀。”裘松龄抱着之嵘,出来招呼桂世基。

    桂世基一直都知道爸爸在广州有个伴偶,出于教养和礼貌,他叫一声:“裘阿姨好。”

    裘松龄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就松了下来,她不需要和阿桂的孩子相处得如何友好,只要不黑口黑面,令阿桂吃不下饭就行了,笑着叫他过来喝茶。

    其实桂世基本就是个开通讲道理的人,爸爸这么多年在大陆,要真是没个知心人的陪伴,他心里倒会先过意不去,之前在香港之所以想让父母重新走到一起,是因为当时两老身旁都无人,他作为孩子的一个妄念罢了。

    听到外头的响动,万云也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笑意盈盈:“大哥,回来了。”

    家人的欢迎令桂世基受到很大的感动,他和万云打过招呼,互相认识一番,说了今天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啊,我回来了。”

    众人在一起吃一顿难得的团圆饭,桌上有老有少,热闹非凡。

    桂世基的心慢慢放开:“爸爸,今日休息好,明天我想回一趟广州。下次我再把两个孩子带过来。”

    “好啊,明天我陪你回去!”桂春生哈哈笑,千好万好,“你没有驾照,我开车载你。”

    当晚周长城万云没有打扰桂老师父子的团聚,他们先回了灵宝村,反正往后还有很多相见的机会。

    第二日,桂春生带着儿子回了广州,而裘松龄则是找了个借口留了下来。

    时隔二十五年,回到自己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桂世基的呼吸都不敢大声。

    整个广州城的变化这样大,来了那么多五湖四海的人,新新旧旧的东西夹杂在一起,组成一种令人伤感的心绪,有些地方他还记得,有些地方早已经被推倒建了新的大楼。

    桂世基下车后,站在街头,顿时二十五年的时空苍茫感朝他扑面而来,他久久没开口说话。

    桂春生也没有打扰他,给时间让他去消化。

    原先桂家在越秀的大宅已经被桂春生的妹妹桂裴雯一家所占据,但他们占的也只是一小栋,因为桂家老宅原先是占地十几亩的,有一部分充公后再没发还回来,有一部分则是焚烧损毁了,从前桂世基住过的那个小园子则已经跟一个新建的小区连在了一起,拆除后,做了公园,成为一片公共的地方,再看不出痕迹。

    这么多年,桂春生看着这宅子已经是没有多大的感觉了,但桂世基还是抹了一把泪男人泪,他的过去只能完全存在记忆里了。

    尽管桂春生和桂裴雯这个妹妹关系不大好,但因为世基回来了,还是跟她们一家人坐下来吃了顿饭,桂裴雯等人不停在打探这个突然回来的侄子,香港现在环境怎么样,能不能接济一些表弟妹出去?

    桂世基和他另一个姑姑桂裴清关系好,桂裴清是那种嫉恶如仇的性子,从前他也听说这个裴雯姑姑告发过自己的爸爸,清姑教导他必须要记住这些愤恨,不能忘记爸爸吃过的苦头,今日还能坐下来吃顿饭已经是爸爸顾虑着亲戚情了,对于这个姑姑的所有探听,他都摇头,只说自己经济环境一般,没办法帮衬,甚至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

    等桂春生父子走后,桂裴雯剔着牙齿,闲捞捞地说:“都说我那个大哥人品好,可我跟他乞了这么多年,让他和清姐帮忙带子侄们出去,他们都不肯,不是一个妈生的,就不是一个妈生的。”

    广州的一些老年历游完后,桂世基这才和爸爸说起自己为什么决定从马来西亚回来:“爸爸,现在我的橡胶生意不大好做,马来好多家大型的橡胶园关闭了。自从1998年香港和索罗斯他们斗法后,我和淑薇在股市中损失惨重,颇有欠债,”但看爸爸要担心,他立即保证,“不过这笔债务没有伤及根本,香港的房价也在慢慢回升企稳,我们日常生活还有你给的店铺租金作为费用,宝石生意没有受影响,只是现金上比较紧张。”

    “我和淑薇都认为马来的经济不如香港的活泛,最终还是选择回流。”其实九七前很多和桂世基一样中产的家庭出去后,过了几年又陆续回来,他是其中的一份子。

    经济状况不好,回到熟悉的地界搵食,是很现实的理由。

    桂春生看儿子神色并不慌张,想来只是一时的境况高低,自己可以解决的,就不再多操心,要是他担心的事情多了,阿城又要啰嗦自己要顾着身体和心态,只说:“既然回来了,就安心住下,不要再往外漂泊了,现在大陆和香港的机会都很多,就算你打赤膊下河捞鱼,也不会让你空手出来的。”

    如果自己没回来,桂世基还不敢相信爸爸的话,但现在他回来了,看到了真正的改变,不论是城市面貌,还是人的精神面貌,都让他重燃了信心。

    第256章 第 256 章

    新云城今年的业绩有了个很大的突破, 就是蔡宏的国内团队能单独谈下百万大单了!

    蔡宏带着万风和小刘等人在青岛待了快一个月,每日花钱如流水,把自己今年的花费预算用了七八成, 不用说, 到年底肯定会超支的,但最终总算把那个工业用桶的订单收入囊中。

    他打电话给周总时,周长城眼前是一摞蔡宏的报销单,正脑袋疼, 乍一听这百万订单已经在起合同了,一下子站起来,大声喝彩:“好!等你们回来,我给你们接风!”随后立即签字!

    这个订单签下来, 可真是把蔡宏给撑起来了, 他签好合同, 拿到第一期两成的首期款后, 就带队回深圳了,现在的他在新云城就是横着走也没人言语, 除了周总能说他几句,谁也不能给他脸色看,就是小舅子万风也得给他倒酒,更别说隔壁做外贸那个毛莹!

    毛莹看蔡宏这样嚣张, 内心暗暗拼命给自己鼓劲,没关系,这一年才过了一半,后面还有六个月的时间能追上来, 毛莹你绝对不能输给那个做内贸的男的!今年的汽车必须是你的!

    她现在一心就是要找大客户,之前联系的美国的那个汽车配件供应商, 八月份就会到中国来,她一定要抓住机会!

    毛莹的目标是大客户,开发信一直在往大公司那儿发,那些低于十万美金的订单,她都让新来的跟单同事去做,艾乔森现在是她的一个对齐点,后面的客户必须要往这个方向走,全都要三十万美金订单起步,计划很好,野心也很大,就是实现起来困难重重。

    另外两个同事已经渐渐在积累好几单十万左右的美金订单了,毛莹也不着急,很坚定地认为自己是能干成大事的!

    周长城每个月都看蔡宏和毛莹交上来的销售表格,今年的完成度比去年要涨了至少百分之十六,但毛莹的完成度则是慢了点,甚至不如另外两个同事。

    更别说现在还新加入了两位有经验的老销售,这两个销售都是自己独立开发客户,独立跟进项目的,跟毛莹的工作也不相关,一时间各自为政的外贸销售部有点硝烟四起的意味,因为都要争取公司里有限的技术部门的支持。

    郭顺原先兼任领导的报价部门,现已经独立出来,作为单独部门,有了个新的领头人,原先周长城认为不需要成立项目部,让销售和设计一起过渡一下,不过因为现在订单在变多,周长城想了想还是招了两个项目工程师,自己带着,一同去跟进订单,算是回到了老本行。

    看着毛莹的年度目标完成情况,都半年了才三成,周长城适当地催了催,其他的倒是什么都没说,别的不谈,光是看毛经理那拼命三娘的架势,态度还是很好的。

    蔡宏虽然签了青岛那个大客户,但也不敢放下心来了,还没到年底,一切的可能性都有,外贸那边的势头也不小,每个月的询盘都很多,且他们赚的是美金,汇率一转就要乘以七倍。何况周总是说看谁回款多,那辆车才奖励给谁。所以刚嚣张没几日,又拿着一沓名片,开始出门去上海观展,企图再挖掘多几个潜在客户,也去催款。

    整个新云城的技术和销售团队都很年轻,每个人都充满了竞争的爆发力,这也是公司刻意经营的氛围,老板和老板娘都喜欢有冲劲有干劲的人。

    周长城对这种氛围感到非常的痛快,账户上现金足够,他也乐意当个大方的老板,每个月给每个部门都拨六百块的活动基金,让他们花钱去吃喝一番。

    另一番,桂世基在广州住了一周,甚至还见了小时候认识的朋友,在对故土的依依不舍中,又回到深圳,他放下很多顾虑和担忧,因为是回归老家,又和爸爸在一起,整个人都很放松,时间也充足,父子和周万一家人去威风酒楼吃了饭,看到酒楼的上座率大为惊叹,大赞万云脑瓜子灵活,会想办法宣传生意,还说下回要把妻儿也带过来尝尝贺师傅的手艺。

    而在参观了周长城的工厂之后,桂世基也是赞不绝口,又说自己的橡胶生意几乎处于停滞状态,要是有合适的机会,兄弟两个可以合作一番,周长城当然说没问题。

    桂世基刚离开深圳没两日,新云城再次接了个大订单,是来自艾乔森的二次下单,这回下的是四十万美金的单子,产品还是去年的钢材管,不过参数有变化,所以要重新报价和设计,他们的采购量真的很大,周长城给毛莹开会,要求必须要服务好这个客户,更是亲自看过艾乔森的每个联系邮件,只要是重要的连线会议他都会出席,了解进度。

    毛莹现在满脑子都是要开发另外的大客户,就想把艾乔森这个订单让她招的跟单助理来跟,但立即让周长城驳回了:“毛经理,现在你把更多的时间都放在攻克新客户上面,这很值得表扬,但艾乔森是我们第一个大客户,绝不能让人家感觉到我们的敷衍。”

    “去年我们交付了产品,诺瓦克先生的团队对质量和交期都很满意,他们的工程师特意发邮件给我,夸奖你每一次回复都很及时,中间的沟通工作做得很好,说感受到我们对他们的重视,合作很愉快,所以他们才会再次找上新云城。如果你是为了想培训新助理,带着她一起跟客户,那可以理解,但将一个这样重大的订单交到完全的新手手上,那就是你的失职。”

    若是毛莹完不成销售目标,周长城还不会这样严肃,毕竟销售也有一时长短,但如果艾乔森这样明显具有连续性的大客户,毛莹都要偷懒,他作为老板就极为不满,干脆下通牒:“毛经理,你要是实在忙不过来,这个客户可以转交给外贸部的其他同事。”

    周长城的话,让毛莹顿时闪了一下身子,她脸上有点憋红,又觉得委屈,明明一直憋着劲儿在开发大客户,中间也有很不错的询盘,还约了客户上门审厂,周总为什么看不到自己的努力?她只是想把精力集中在开发新客户上而已,又不是完全不管艾乔森了,可毕竟自己是员工,周总是老板,她还是点头:“周总,我会全力以赴跟进这个客户,新人我也会带好的。”

    “嗯,出去吧,有问题随时汇报。”周长城不管她情绪如何,该做的工作要做。

    从开始对毛莹勤奋工作的欣赏,周长城现在也摸清她的路数了,这就是个太急于证明自己的下属,现在弄得倒是有点搞不清楚重点,这也让他头疼。

    如果是那两个老销售,一定会拼命维护好手上现有的客户,再去开发新的,现在就是老板都在参与这个项目了,她毛莹倒是想让助理去跟进,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一时犯傻了。原先周长城考虑给她升职,现在这个念头又被放下了,先考察一番再说,如果到时她还在新云城熬得住的话。

    艾乔森这样的大公司,优势特别明显,所有合同条款罗列得很清楚,什么时候付款,什么时候第一次试模,第一次寄样品,全都有相关的排期,严格按着时间表走,所以意味着它拖款的概率小,合同一签,第二日,新云城香港的账户就收到十五万美金的首期款了,做这样的客户,对新云城这样的小公司来说是很称心的事。

    但也并不是每个客户都能这么省心的,蔡宏那头拉来的,刚开始都说的几百万的订单,真正落实到合同上的,能有百万就不算吹水了,而且出货后,回款极度缓慢,次次都要软磨硬泡才能收回属于自己的钱,就是董孝武那头,已经是熟人了,收款也是令人痛苦的事。

    再一次,东莞有个专门做家用塑料框的客户,就是蔡宏自己带过来的,有十万的尾款催了大半年都没催动,周长城亲自去,也只是拿回了五万,剩下的说是要年底才能付,至于是分期付还是一次性付完,后头还得谈。

    他开着车从东莞回到灵宝村家里,心神疲累,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万云从酒楼打包了个新菜水晶鸡回家,让阿英姐去装好碟再端上桌,把一身汗的之慎带去洗个脸,又把推车里刚睡醒的女儿放在地上爬:“怎么了?又没收到钱?”

    “只收到了一半,还有一半没谈好。”看到妻子回来了,之慎在厨房围着阿英姐乱叫,说要吃肉蒸蛋,周长城直起腰,揉揉面孔,把满地乱爬的女儿抱在怀里,自己的女儿,长牙齿流口水也是香喷喷的,胡乱亲一通,又叹气,“蔡宏的路子多,报价和客户也多,但后续收款流程一塌糊涂。”

    其实也不能怪蔡宏,要怪的是整个营商环境的问题,大家对合同不重视,法规也不健全,要是真走法律途径,浪费的反而是新云城的时间精力,若是上门催债,还可能会遇到地方保护主义,倒打一耙,正是因为这些问题,一层层叠加起来,促使周长城必须往外贸那条路上跑,尤其是奔向欧美那些注重契约精神的发达国家,追债遇上无赖,真的太累了!

    之嵘被爸爸紧紧抱着,只觉得热,不舒服,还不会说话,“啊啊”乱叫,挥舞着小短手把爸爸推开,要下地继续爬,周长城看着白白胖胖的小娃娃,抓紧亲两口,只好把她放下。

    对这些催款的事,万云也没什么办法:“打持久战吧,只要对方不倒闭,就有拿回钱的可能。”

    “对了,我这次去东莞,顺便去一个钢料供应商那儿,居然见到个老熟人!”周长城细细想,他得有五年没见过这人了,见万云好奇,他也没卖关子,“彭鹏!”

    万云脑子里还反应了一下,这才想起彭鹏这人:“天啊,他出来了?他是判了三年还是两年来着?”

    “两年多,后来减了刑,就提早出来了,也有三四年了。”周长城想起下午见到彭鹏的模样,若是正面迎上,他定然认不出对方,彭鹏整个人的头发都白了,脸上多了很多褶皱,不过嗓门倒是洪亮,开着辆大三轮去送货,声音大大的,让对方等他十分钟,他马上到。

    周长城是先是听出他的声音,后来车子赶上去,在一个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他才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句:“彭鹏?”

    彭鹏这很快速地回过头,他也没否认自己不是本人,而是盯着周长城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爽朗一笑:“兄弟!周长城!是你啊?”

    两人好像互换了过来,彭鹏穿着短裤T恤拖鞋,坐在三轮车上,车子棚顶是塑料布;而周长城坐在新买的轿车里,身着衬衫西裤皮鞋,一副精英打扮。

    “一切都好吗?”周长城问。

    彭鹏“嗐”了一声:“挺好的,这不是又干上了日化老本行。你呢,万云呢?”

    周长城坐在车子里,隔着一个空副驾驶,也隔了好几年的时光:“都挺好的,我们有两个孩子了。”

    “恭喜呀。”彭鹏说这话的时候倒是显得挺真诚的,又再次打量了一眼这位昔日他看不上的兄弟的车,心中多少不是滋味儿,他曾经有过更好的,但不要紧了,绿灯亮了,他挥着摩托罗拉手机,向右转着三轮车头,“哥儿们,再见!”

    周长城则是要直走,来不及交换任何信息,只来得及留下一声:“彭鹏,再见!”

    万云听周长城说完这次和彭鹏简单又意外的见面,一时间也觉得造化弄人,又说到在广州的那些老友们,拉哥成立了房地产中介公司,小马是他底下堪当大任的中介一哥。

    而朱哥仍在做着包工头,后面接了拉哥不少订单,丹燕嫂那家面店可总算开起来了,她不必骑着车四处叫卖,地方小,做点简单的面食和胡辣汤,只有三张圆桌,开在大学后面的小街,一到下课就好多学生来吃,赚得不多,但是一份稳固的进项,朱小妮要是放假了就到店里去帮忙收拾碗筷,勤快得让丹燕嫂都不忍让女儿多干活。

    彭颖是再没见过了,只偶尔从江曼嘴里听过这人的消息,她过得很富足,跟张承志组成的新家还算稳固。

    “其实也没几年,但在广州的日子好像做梦一样。”万云看妹妹爬得一身汗,给她换了衣服,又开了空调,打量着自己的房子,和周长城说,“之前以为会在广州待一辈子,没想到竟跑到深圳来安家了。”

    周长城看她时不时就要捶捶腰,收起那些感慨的心情:“你呢?最近天气热,又开始往外跑了,腰还受得住吗?”便说边伸手去抚摸妻子的背部,顺手给她揉一揉。

    自从出院后,万云其实一直都没有把工作安排得特别忙,放权真的能解放自己的时间,最近她的日常安排就是,去一趟酒楼,看看前厅和后厨的情况,跟徐全德和肖晓玲开开会,签签单子,接下来的时间就会去茶室坐着,或开车拜访一些市内的客户,尽量不让自己过多活动,医生建议她动一动,但不建议她剧烈运动:“到了夏天,酒楼明显感觉淡了不少,快餐店倒是如常。不过这个凉菜水晶鸡推出后卖得不错,你等会儿试试。”

    “好。”周长城看她精神过得去,不像前阵子,总说自己哪里痛,哪里不舒服,不由放心许多,“董哥还在问你要不要开酒楼吗?他昨天打电话问了我,我说你现在身体不好,顾不上。”

    万云笑,看着四处攀爬,嘴里还要发出“哒哒哒”声音的女儿,之慎光着小膀子,拿着飞机呼来呼去,满屋子都是他们兄妹的声音:“他就是手上有钱,闲不住,想找人出力做事,我现在是动不了了,听说又要找其他人开海鲜坊,还说让素君又去锻炼锻炼呢。”

    董哥这人真奇怪,希望素君当朵菟丝花,现在慢慢却潜意识又希望她能干,自从素君挺着肚子跟他一起摆了酒席之后,董哥倒是什么都想要了。

    “虽然不开酒楼,不过要是有合适的地方,精力也跟得上的话,我想开多几家快餐店。”万云近来跟林彩虹联系了,听她说现在上海很流行那种加盟的小超市,人们开始有连锁品牌的意识,看到熟悉的logo就会联想到同样的货品和质量,包括其背后代表的各类服务,“我要是能把“云记快餐”这块招牌做起来,在深圳开十到十五家店,生意和流水都过得去,可以找公司给我做包装和方案,吸引人过来加盟云记快餐,光是加盟费就能收一大笔,你看电视上那些加盟广告,就是这样赚钱的。”

    “听起来很理想。”周长城知道万云喜欢四处去看新鲜的东西,也喜欢找学校上短期课程,这些说不定就是从哪儿学来的新知识,“这就是你当‘房东’的念头?先搭建品牌,再收加盟费?”

    “哪儿能呢?现在也就是这么想一想。”万云只是有这个计划,但又有心无力,她手上的钱不多,身边也没有成功过的案例,一切还需要摸索呢,“如果要做,那就什么都得统一了,那个庞大的计划,光是想想就好累,店面装修、厨房菜品,还有工作人员的培训、收银系统之类的,没那么容易的。我现在想做点更偷懒的事。”

    周长城笑,还是第一回听到小云说自己想偷懒,真难得。

    “现在夏天,天热了,酒楼要开始尝试做水果月饼礼盒,我现在主要是关注这件事儿,看能不能给酒楼多创收。对了,我姐说想带甜甜来过暑假,小姑娘想在我们这儿报小主持人班呢。”万云把万雪要来的事说出来。

    周长城:“行啊,带大姐他们到我们的房子里去看看。对了,也顺便问问阿风,最近都怎么了,打了鸡血似的,总想往外跑,还想跟我申请调到蔡宏那组去。”

    万云倒没有很奇怪:“阿风不是向来都喜欢四处跑的吗?”

    “不对劲,总觉得他有心事,脾气好像也挺躁的,蔡宏说他在青岛,因为被插队,差点跟人打起来。”周长城是有点摸不着头脑,“阿风原来是有点活泼,但不是会动手打架的人。”

    听起来是有点状况,自从万风出差后,万云还没见过这个弟弟,现在也不好判断:“他听大姐的话,等大姐来了,我们再问问他。”

    “小云,我要跟你说件事,不论阿风有没有意向调到其他部门,我得重新找个助理,不拘男女,要酒量好,带出去能挡酒,也要能和各类机关打关系的。”周长城发现有这么一个人还是很重要的,阿风就是差了点政府关系,不过这种人也很难找,有时候甚至是只能外请。

    万云问:“现在是有什么新的行业政策吗?”

    “进出口补贴,展会补贴,邓白氏条码,还有各类证书认证,都要有人去协调沟通各类组织。”周长城一开始只是为了接待毛莹的那个美国二级供应商的客户,但后面想想,自己本来就想赚外币,干脆开始尽量准备这些国际性通用的认证,跟着人家那一套商业规则玩儿,至少得让人家知道,他们新云城不是皮包公司,何况这些东西,往后也会用到的。

    “那阿风是差了点经验。”万云一听这些陌生的名词,就知道新云城要做出改变,需要新的人才进来,“实在找不到人去做,就先找中介吧?”

    周长城沉吟:“要不干脆招两个这样的人,一个对内抓各类杂务,一个做对外关系。”

    “事情可真多。”万云看周长城锁紧眉头,显然最近也是烦恼,当老板听起来很威风,实际上每日处理的都是这种无趣冗长的杂事。

    万风跟着蔡宏到处跑已经有一阵了,这段时间蔡宏带人去催账,周长城就没让他再去,担心他状态不对,跟人起冲突,他就回了公司上班,把前阵子积压的事给做了,日日加班,至于女朋友魏清波,他始终有点不舒服,想见她,又不想主动去找她,就一直拖着。

    不过,在他回来后的第三天下班的夜里,魏清波就站在他住的房门口等着他,看她那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似乎等很久了,听到有脚步声,警惕地看向万风那头,等认出人,脸上的表情才松下去,看人走前来,眨着眼睛问:“你怎么回来了都不跟我打个招呼啊?我都来这儿等你好多回了。”又低着头,一只脚不安地竖起来画圈圈,小声嘟囔,“还是万总告诉我你回来的。”

    见到了实在的真人,没由来的,万风心就软了下来,好像之前的郁闷和躁动都被抚平了,算了,女孩子当时遇到被抢的事,口不择言也是正常的,其实清波一直都很乖巧可爱,平时还会来宿舍给他洗衣服,自己当初喜欢的不就是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吗?像个可爱的小傻子,万风窝了好一阵的烦闷又抛开了,伸手去摸她的头:“这不是刚回来,事情多吗?”

    “喔,我还以为你不想理我了。”魏清波也没有提那晚被抢劫的事,举了举手上的饭盒,“我在我们酒楼后厨带的卤水,专门等你一起吃呢。”

    “好,别傻站着了,进屋去吧。”万风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把女朋友搂进去,“我给你买了礼物”

    万雪带着甜甜来,是跟几个定安市做服装生意的人一起结伴来的,她也担心带着女儿出门遇到什么事儿,两天两夜都没怎么合眼,一定要确保甜甜时刻在自己旁边。

    万风开着车去车站接大姐的时候,只看她轻车简便,手上拎个行李包,牵着甜甜就出来了,一点也没有前些年,带了几十包特产的夸张样儿,大姐也变时尚啰!

    他转着方向盘,看向车里的后视镜她姐那副困顿的表情,笑问:“姐,姐夫这回没跟你一起来啊?”

    “没,他一到夏天就吃不好睡不好,又容易中暑,坐那么久的火车,我就干脆让他别来了。”万雪累啊,几乎是瘫坐在后排,她还有三年,年纪就要奔向四张了,坐长途火车简直是要命,尤其身边还坐着个精力旺盛、如花似玉的女儿,更要时刻警惕。

    “小舅舅,你是不是给我找小舅妈了?”妈妈没睡好,甜甜倒不像前几次坐火车那样,一下车就蔫儿了,整个人神采奕奕,见到熟悉的舅舅,叽叽喳喳的,说话有种刻意训练过的字正腔圆,想来真是在学校做小主持人做多了,“我听到你和妈妈讲电话,说你谈恋爱了!”

    “你个小不点儿,你知道什么是谈恋爱?”万风笑,甜甜是他看着长大的,总觉得她还是个走路撵不上大人就要哭的小豆丁,但一转眼就十三岁了,天啊,时间都去哪儿了?万风是不知道,这种半大不小的小孩儿,什么都想知道,什么也不怕说出来。

    “我知道的,就是爱情嘛!”甜甜是看着言情剧一代长大的孩子,前段时间还跟妈妈一起熬夜看《还珠格格》,早就明白什么是谈恋爱了,还知道谈恋爱是要发誓的,就跟尔康和紫薇互相发誓“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不过甜甜这时候还不懂这种誓言的分量,满脑子都是对小舅妈的好奇,“小舅舅,你是要结婚了吗?小舅妈长得好看吗?你什么时候带我们去见见她呀?”

    “姐,管管你女儿,你看她,张口就是打听这些事儿,”万风逗她,“你的暑假作业写好了吗?”

    甜甜撇嘴,气哼哼的小少女:“我都考上初中了,今年没有暑假作业了!”

    万风再次大叹,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万雪闭着眼,抱着自己的包:“我暂时不管她,她考上了我们市里的重点初中,你姐夫高兴得还请她爷爷奶奶和姑姑一家吃了顿饭,说现阶段的教育结果不错,先让她撒野过个暑假。”

    “爸爸和妈妈都是最好的!”甜甜抱着妈妈的胳膊,把脸贴在万雪的胳膊上,笑嘻嘻地说。

    第257章 第 257 章

    在万雪来深圳的时候, 林彩霞回来了,她仍是回到威风酒楼去上班,不过上班之前, 先到灵宝村去拜访了万云。

    万云对她的回归极为欢迎, 之前徐全德给推荐的那个采购,万云总觉得用得不顺手,太有主意的下属,甚至想用过去经验影响万云的决策, 让万云对其有点烦,早就想换人了,但她无人可用,又只能先用着:“怎么你姐没跟你一起回来?都有好多年没见她了。”

    林彩霞笑:“可别提了, 我姐又换男朋友了!还是个鬼佬!现在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哪儿舍得跟我走。”又说, “云姐, 我姐让我给你带了一套好贵的美容护肤品,说让你要开始保养了, 她自己也是三天两头去美容院,又是蒸脸又是涂脸,她还说想往脸上打针,我看着都觉得吓人。”

    万云接过彩霞手上的护肤品, 一看那牌子是外国的,全是她不认识的英文,直笑,这个林彩虹, 现在是越活越放得开了,恋爱随意谈, 不开心就换,还替万云可惜,活到这个年纪只有周长城一个男人,没有试过其他的,太亏了,笑问:“她生意都好吧?怎么舍得让你回来了?”

    “挺不错的,都是做惯的事情,她请了几个大学生来做事,自己就去跑跑客户。你也知道她挺能喝酒的,有好几个大学食堂的客户都是她喝回来的。”林彩霞不好意思地笑,“我在她那儿用处不大,她整个公司比在番禺要完善很多。”

    万云立即说:“但是你在我这儿用处却很大!我天天都盼着你回来!”

    林彩霞立即认真地拉着万云的手说:“多谢你云姐!”明明说好只给她放三个月假的,但她回来,云姐还愿意给她留个位置。

    “我在上海始终待不习惯,吃的东西都不合口味,每天都自己做饭吃,年初时那会儿,差点儿没把我冻僵了,风也大,出门都要提起好大勇气。不过春天之后,整个城市就活泛起来了,走在路上很舒服,我还跟我姐开车去了江苏和浙江那一带,都是好地方,满城都是柳树和花儿,江南的春天真是太美了!”说这些的时候,林彩霞脸上都是笑意,竟有点林彩虹的大方,“不过那都是别人的地方,去住一阵子还好,待久了总想回来。”

    “云姐,不知怎么,我心里空落落的。”说到这儿,她的声调才有点儿悲伤。

    万云一下子就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彩霞的心空了,再没有旧人能用温情去填满它,她能靠的只有自己的了,胡小彬结婚这件事,万云还不知道要怎么说。

    倒是阿英姐在旁边边带给之嵘换尿布,听着阿云和彩霞说话,直接就开口了:“彩霞你回来得好啊,小彬前阵子回老家领证结婚,说好要请我们吃饭,把他老婆介绍给大家认识认识,一直没找到时间,现在你回来,人就齐了。”

    阿英姐真是!真是…一点都没浪费自己的五感,用耳朵听,用眼睛看,现在直接用嘴巴说。

    万云打了满肚子的腹稿,这下都用不上了,也好,横是一刀,竖也是一刀,用力地笑:“说的也是,这个小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请我们吃这顿喜酒。”

    林彩霞的神色明显是顿了一下,过了会儿才有落寞的表情出现,她也在努力地笑:“好啊,我们去喝喜酒,总得包红包吧,要包多少啊?”

    “都是这么多年的熟人了,意思意思就行了。”阿英姐又开口。

    万云觉得自己有点优柔寡断,一点也没有阿英姐的直接,伸手摸摸自己的脑瓜子,只听她们俩儿对话。

    林彩霞的脸色有点白色,却硬是什么难过话的都没说,甚至还在笑:“我跟胡小彬认识都这么多年了,给他包一百块钱好了。”

    “还是你大方一点,我就包五十。”阿英姐给之嵘穿好尿布,把孩子放到万云手上,“彩霞,你是留下吃中午饭的吧?我现在去煮菜。”

    “不用,不用。”彩霞赶紧站起来,捏捏之嵘的小手,夸她两句真可爱,“我刚回来,还要收拾宿舍,得先回去搞搞卫生,明天就要到酒楼去上班了。后面大家多的是机会吃饭。”

    万云和阿英姐也没强留她,把她送到门口,看她没有回头地远走了。

    林彩霞知道自己哭了,所以她没有回头,不想让云姐和阿英姐看到这张流泪的脸。

    若是问她,爱胡小彬吗?或许有一点。

    很爱吗?爱到非要结婚的地步吗?并没有,她留恋的只是一时的温情,还有他们回不去的旧时光。

    胡小彬和别人结婚,自己可以心痛吗?可以的。

    林彩霞明确地知道,胡小彬不是她想找的人和归宿。

    “林彩霞,哭一哭就好了,你要笑着去祝福胡小彬。”等转弯了,她才靠在一堵墙边上静静哭了十多分钟,哭完,又坐上车回酒楼去了,一路的建筑在她眼里时而模糊,时而清晰,随身带着的纸巾全都浸湿了泪。

    等彩霞走后,万云对阿英姐竖起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

    阿英姐则是说:“哪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不如让她早点知道,好过由小彬亲自告诉她。”

    其实胡小彬从老家领完证后回来,一直没有请客吃饭,可能就是为了在等林彩霞回来,他不知道怎么,就是想让彩霞看到自己结婚了,可能也是在告诉自己,你已经踏上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一定要忘了过去,不能三心二意。

    也还真被阿英姐说中了,彩霞回来后,胡小彬立即就张罗他在深圳的好友和同事吃饭,在一家不大不小的酒楼订了两桌席面,万云阿英姐带着两个孩子,还有林彩霞万风等人都去了。

    胡小彬带着他的新娘站在门口迎宾,似模似样地穿了租来的不大合身的西装和红裙,两人胸前还别着红花。

    林彩霞把红包交给胡小彬,笑起来有种过于用力的好看:“恭喜啊!”

    她没有包一百,而是包了九百九十九,她祝胡小彬和他妻子天长地久。

    “谢谢。”胡小彬也笑得很用力,他心里说,我很高兴你能来,真的很高兴。

    胡小彬胸前的胸花有点歪了,林彩霞下意识想伸手去帮他扶正,但他旁边的新娘子早已经满面温柔地去帮忙重新别过了,两人对视一番,颇有一番默契。

    林彩霞这才发现胡小彬和自己是彻底地再无关系了,她保持笑容,一一跟从前的餐馆的同事打招呼,不露出破绽,走到云姐旁边,帮忙抱着之嵘,整个席间,她都没有再看那对新人。

    敬酒的时候,大家闹着让胡小彬和新娘子喝交杯酒,林彩霞也在大力鼓掌庆祝。

    等到他们这一桌的时候,胡小彬喝得有点上头了,他拿着酒杯,跟来宾喝酒,有些秃噜嘴:“我今天好高兴!我们结婚了!我们成家了!我结婚了,我真的结婚了!”

    林彩霞跟胡小彬认识这么多年,对他的每个小动作都很熟悉,她看到他的手在抖,立即垂下眼睛。

    “高兴,值得高兴!”万风看胡小彬有点不对劲,立即站起来帮他顶了一杯。

    林彩霞隔着桌子看着胡小彬和他的新娘,眼睛里有点湿润的笑意,她双手举起一杯白酒,再说了第二遍:“恭喜!”说完,一口闷完!

    “我太高兴了,你们不知道,我真的太高兴了!”胡小彬也喝完一杯酒,他没有哭,就是很想说话,不停重复告诉所有人,他对结婚这件事有多满意!

    彩霞喝完酒,就坐下抱着之嵘,再不敢胡乱关注别人的丈夫,万云瞧着实在难受,临近尾声时,借口之慎之嵘兄妹要午睡,让彩霞帮忙带孩子回去。

    林彩霞帮着万云把孩子送到灵宝村家门口,看云姐的大姐在家,很快就走了。

    “不是说喝喜酒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万雪迎出去,把已经睡着的之嵘抱在怀里,轻轻放在婴儿床上,拿块毛巾盖好妹妹的小肚子,“阿英姐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阿英姐跟她侄子在说话,我放她半天假,她要出去逛街给老家的孩子买东西呢。”万云牵着之慎去洗手洗脸,又给他换了睡衣,看儿子眼睛困得都眯起来了,蹲下搂了搂他,让他睡在之嵘旁边的小床上,“去睡会儿吧。”

    等两个孩子都睡觉了,姐妹两个才有空坐下来说话,她们都好久没有这样闲聊过了。

    万云便挑挑拣拣把胡小彬林彩霞的故事说了:“我都不知道胡小彬为什么一定要把人请到饭桌上,这两个有缘无分的人,看得我眼睛疼,赶紧回来,别给我添堵。”

    “你管天管地,还管员工谈不谈恋爱、结不结得成婚。”万雪笑她。

    万云:“人相处久了,都有感情的嘛。我现在就是俗人一个,就喜欢人间团圆的结局,偏偏他们就是一出苦情戏。我虽然不爱做媒人,但往后要是有合适的男人,肯定要给林彩霞介绍。”

    “嘴硬心软!”万雪说她,“我看彩霞这小姑娘变化也挺大的,现在说话做事比我前两年见她,有章法多了。”

    “那当然是呀,也不看看是谁带出来的姑娘。”万云臭美,遭了万雪的捏脸,她嘻嘻哈哈甩开姐姐的手,又问,“甜甜呢?上课还习惯吗?几点下课?”

    甜甜到深圳来过暑假,天气热,还没来得及出去玩,倒是自觉去报了个主持人班,每天都要去上课,训练内容包括台风、口腔发音和临场能力发挥等等,万雪对女儿也真舍得花钱,一百块一节课,直接就交了三千,上到这个暑假结束。

    “第一个老师是男的,有点古板,一身烟臭味,我跟着去听了一节课,我们都不大喜欢。现在换了个年轻活泼的女老师,我放心一点,她也学得开心。”万雪前几日到了妹妹家,休息好一天,就到青少年活动中心去找老师了,还陪着去上了两天课,看甜甜开始适应,这才没再跟去。

    “你这是想把甜甜往学艺的路上培养啊。”万云打趣她姐。

    万雪:“她就是对这些有兴趣,当是上个兴趣班儿好了,至于能学到多少,看她自己的。要是在市里,你姐夫每天都盯着她功课,周末还要上家教课,其实也挺累的,好不容易放个暑假,也让她开心几天。”万雪的心态比孙家宁的好点儿,她没有望女成凤的心思,“我以前也希望女儿考重点大学,将来出人头地。现在这些念想都没了,她健康快乐,长大后能挣钱养活自己就行了。”

    万云切了盆红彤彤的西瓜出来,跟万雪坐在沙发上边吃瓜,边说话:“怎么了,又发生什么事让你改变心态了?”

    “甜甜这个年纪,已经有孩子开始谈恋爱了,被班主任发现,叫了家长后,家长当着老师的面甩了那女同学一巴掌,她那个同学竟从五楼跳了下来!人活着,但高位瘫截,后半生也废了。”万雪想到都觉得心惊胆战,她和孙家宁可就这么一个女儿,“后来我跟你姐夫赶紧跟甜甜说,让她别走这种极端,就算有喜欢的男孩子也可以跟爸爸妈妈说。”

    “结果你知道甜甜怎么回答我们的吗?”万雪发现这一代的孩子都很有自己的想法,“她说,她才不会跟男同学谈恋爱,那些男的都好幼稚,她要当主持人,以后要去大城市的。”

    “女儿有主意,我支持都来不及!”万雪叹息了两声那个跳楼的女同学,最后说,“后来学校给我们开家长会,让我们要多多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注意引导。”

    万云现在当了妈妈,也听不得孩子这些不好的消息,看着在睡觉的两个孩子,哎哟,她这一代父母,只知道不能让孩子再受穷,要让孩子读书,读好书,像是庄锦龙就想着送孩子出国,可要怎么养大养好他们,要费好大的功夫喔。

    “姐夫知道你现在心态这么松弛了吗?”万云笑问。

    “其实说起来,我一直都不是你这种往前冲的性格,以前在县里我觉得小富即安很好,到了市里,觉得阿风平平静静别出门也很好。”万雪倒是很坦然,“我现在卖服装,虽然身家没你和阿城丰厚,但是给我女儿留点过日子的小家底还是可以的。何况现在的时代日新月异,又是太平年月,她只要不走歪路,不坐吃山空,做什么都能顾好自己。”

    “阿云,对阿风如此,对甜甜我也是这个看法,不要求她大富大贵,她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就行了,你姐夫说的,无灾无难到公卿。”

    万云大笑:“平平安安做大官?姐夫这个要求还不高?”

    万雪去挠妹妹的腰:“这不就是个说法嘛!”

    万云躲着姐姐的魔爪,差点扭到腰,“哎”了一声,赶紧坐正,在背后点了个软垫子,不吃西瓜了,说起她来:“姐,你比以前爱打扮了,好像也不大在乎什么了。”

    万雪让万云躺着,给她揉揉腰:“我好歹也是个小老板啦,有钱有精力当然要打扮自己,客人才会买单啊。”她用了点力气,按得万云嗷嗷叫,“确实是有很多东西都放开了,你不是让我解放思想吗?我又不是傻子,当然要学会自己找平衡啦。”

    “好了,姐,别按了,医生让我要推拿的话,得去中医院找医生,不能自己乱按的。”万云让万雪胡乱揉了一通后背,就让她扶着,慢慢坐起来了。

    “我看你啊,没有娘的年纪,倒是犯了跟娘一样的毛病。”万雪洗洗手,拿叉子戳了块西瓜来吃,姐妹在一起,只觉得什么都好,什么心扉都能敞开,一切如从前,“不过娘也说了,住进新房子去之后,估计少了那些老屋阴风,这一年她肩膀痛得都没那么厉害了。”

    “娘还问阿风的女朋友性格好不好,问他什么时候带回家。”万雪是大姐,有长姐责任感,不可能不关注万风人生大事的,就问万云,“那个叫魏清波的女孩子怎么样,能相处吗?”

    难怪娘疼大姐多一点,现在万云多少也能明白过来了,因为大姐更关心爹娘,也更愿意和老家有联系,像她也是做人女儿,但每个月也就是一两个电话,说不到几分钟就挂断了,哪儿会说这么细致的话。

    “人品应该还行,平时我看她做事情也比较仔细,不过毕竟她是员工,我也不能跟她走太近。”万云现在也就是只跟彩霞走得近了点,因为这是跟自己最久的人,对其他的,她都会适当保持一点距离,近则逊,远则怨,就是这么个道理,“明天到我们新买的房子里去,一起坐下来吃顿饭,认识认识。”

    “姐,我可跟你讲,你不能跟电视上那些可怕的婆婆似的,追着人家女孩子问东问西的啊。”

    万雪要去推她:“行了,你姐我是这么不知分寸的人吗?还要你提醒!我要知道什么不会问阿风啊!就是爹娘问起,我总得给老家人一个回复。其实最后日子是阿风在过,我哪儿指挥得了那么多,那不成了讨人厌的大姑子了?”

    “你有成算就行。”万云看着阿风这几年成长很多,是个能拿主意的人,她和大姐要是说多了,恐怕小弟也会有逆反心理。

    万雪看来深圳几天,周长城回来都比较晚,问万云:“今天阿城又不回来吃晚饭?你就不问问他在去哪儿,跟谁在一起啊?”

    “他打电话给我了,说今晚要跟协会的人吃饭,他在找人问怎么办行业认证,那个好花钱也好麻烦,还有半个月,美国的客户就要过来了,他最近忙着呢。”对于丈夫的一切行踪,万云都是知道的,何况周长城每日去哪儿都有交代,她也不多操心。

    万雪有点隐隐的羡慕:“你们俩儿倒是一直都很好,互相信任,也不掉链子。”

    “姐,你和姐夫现在都好吧?”万云不知道万雪在上次婚姻危机中,又重新建立了一遍自己的心理。

    “不好不坏,平静过日子。有时候会觉得心里空了一片,但是我能消化掉这一片虚空。”万雪说的话有点玄,“经过上次争吵之后,我感觉自己自信了很多,是那种全方位的对于‘我本人’的自信,我不再害怕自己的选择会带来什么样不良的后果,也不再害怕失去孙家宁,只要是我选的,我就有能力去认。”

    “阿云,以前的我是莽,现在的我是勇。”

    “对孙家宁也没有过分爱慕的情感,一切以自己为中心,他倒是开始说我变得捉摸不透。其实我哪里变神秘了,就是有些事不爱去搭理,让它过了就过了而已。”

    万云差点冲口而出:“那你们这样有意思吗?”但她没有。

    人世间的夫妻关系是千奇百态的,姐姐姐夫能相处下来,肯定有他们平衡的点,自己不要再旁边做那个所谓的清醒的好人,她想要的不一定是她姐要的,重要的是万雪在里头能感觉到舒适。

    一时间,姐妹两人有点沉默,大概都在想自己的事。

    “对了,阿云,那个俞敏康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万雪忽然说起做服装的老俞,“他怎么见谁都说自己被骗钱了,还是被女的骗了。”

    昨天万雪去之前进货的服装厂看款式,刚好在那儿见到老俞,老俞听说万雪是万云的姐姐,顿时来了一句:“漂亮的女人是老虎!专门骗男人的钱!”

    “他啊?你别理他!那老光棍,前阵子跟一个叫徐菲的翻译打得火热,对人家每日接送又送花,但徐菲这人眼高于顶,根本看不上老俞,就是瞧他还有点家底才没拒绝到底的。”万云听周长城说过这事儿,“后来新云城有个捷克的客户来访厂,带了个瑞士的朋友,好像叫卢克的,人家徐菲直接和那瑞士人卢克搭上线,找俞敏康借了十万块,跑到欧洲去了,听说那卢克被徐菲闹得离了婚,又跟她结婚。老俞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还回头怪周长城把徐菲介绍给他,明明是他自己看到人,硬要问人家联系方式的!”

    “这些人可真有意思!”万雪就说,难怪她总觉得俞敏康莫名其妙的,愤世嫉俗,看谁喷谁,之前她明明记得老俞好像还挺好说话的,“这脾气变得也太快了,原来不是情感问题,是经济纠纷。”

    说得还挺贴切,万云一下就笑了出来。

    别人的事是别人的,她们姐妹还是更关注明天跟魏清波吃饭的事。

    第258章 第 258 章

    万雪没想到, 跟魏清波第一次吃饭,就给自己添了点儿堵,这点儿“堵”, 处于说出来矫情, 不说出来憋屈的中间。

    刚开始,她很期待跟弟弟的女朋友见面,毕竟这还是万风第一个正儿八经要带回来见家人的恋人。

    夏季的傍晚,整个深圳热得人心浮气躁, 只恨不得躲在空调房里足不出户,万云和万雪已经早早买好菜在做饭,在他们华侨城的新房里,等着下班才过来的万风和魏清波。

    周长城今晚要跟客户应酬, 照例没在家吃饭。

    原本万云想叫桂老师和裘阿姨一同过来的, 但是两老都说毕竟是人家女孩子第一次上门, 要是人太多, 怕万风的女朋友紧张,都说等大家更熟悉一些了再正式见面也不迟。

    而其中最期待见到魏清波的, 就是万风带着长大的甜甜,她早早下了课,就盼着见小舅舅找回来的小舅妈呢。

    “阿云,你这个房子多少钱啊?一次性给完的吗?”万雪也是第一次来看万云的新房, 领着甜甜四处打量这小区和户型,柔软的沙发,大理石的圆形饭桌,还有各类装饰品, 看得出来花了心思去装修的,“你们家具就花了不少吧?”

    “这房子快两百万, 哪能一次性给完呢?首付出了一百万,剩下全靠跟银行借的,利率高,光是每个月贷款就要还七千多,好在我们目前没有其他外债,也就是还个房贷,才不会吃力。”万云说起这个也是肉痛,他们选了二十年去还款,利息是真贵啊,至于装修么,当然也花了不少钱,都是用在自己家里的,这就没什么好讲的了。

    万雪虽然也赚了点钱,但远不到一百万,乖乖:“你现在和阿城是百万富翁了!还是好几百万的大富翁!”

    万云笑,让阿英姐去厨房洗菜,带姐姐看完房子,顺手把窗子和阳台门关上,又开了客厅的冷气,天儿太热了,屋里都是闷的:“都是东拼西凑出来的钱。”见姐姐脸上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她又说,“真的,别看我们有几处收入来源,其实我茶室的钱都压在货上,周长城那儿的订单回款也慢,酒楼分红又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其实来到深圳之后,认识了一些新朋友,就会发现百万也不算什么,这世上有钱人实在太多了,我们顶多就只能叫小康。”

    万雪摇头,好笑地说:“你这都叫小康,我只能叫赤贫了。反正我是不懂你们这些富翁的世界。幸好我心态好,不然光是惦记你这房子,我今晚就要嫉妒得睡不着觉。”

    这就是万雪的好处,在金钱物质上,她心态基本上很稳定,很少和人比较。

    万云有时候也羡慕她姐这种安稳的生活态度。

    之慎年纪小,平时都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同学们玩儿,要不就对着刚会扶着沙发走路的妹妹,还未跟甜甜这样大的姐姐玩过,这阵子甜甜表姐来了,他进出都要跟着大孩子跑来跑去的。

    甜甜是独生女,不知道有自己的手足是什么感觉,之慎可爱粘人,小男孩儿就是摔疼了也不爱哭,她天天回家都当个小老师,给之慎上小主持人课:“对,你就是这样,慢慢走上台,先问观众朋友大家好下台的时候,你得退后一步,让我先走”

    而之嵘更为年幼,还不大会走路,倒是能叫几声“爸爸,妈妈”,还有发出一些让人听不懂的“啊啊,哒哒”的声音,一激动就摆动着两只小短手,“噗噗”喷口水,粉色的小舌头伸出来缩进去地玩儿,甜甜作为姐姐,很有照顾表妹的耐心,总是不厌其烦跟之嵘说:“妹妹乖,姐姐带你出去玩儿。”

    甜甜悄悄和万雪说:“妈妈,我觉得之慎和之嵘像两个好玩儿的大玩具。”又问,“为什么你不给我生一个妹妹啊?就跟之嵘那样的,那我放学回家就有伴儿了。”

    万雪只是扬眉,把这话和万云讲了,笑说:“阿云,你跟甜甜说说,小的时候,我们几个兄弟姐妹是怎么打架长大的?孩子下起手来更是没轻没重的,我现在都还记得有一年农忙,两个哥哥让我和你做饭,我们要去捡稻谷,怕爹娘骂我们偷懒,就不肯早回家,他们两个踢了我们一脚,踢得我们的腿青紫了好几天。”又对女儿说,“我看你是日子过得太好了,没经历过姐妹打架有多烦。”

    想起在万家寨的事,万云也笑:“小时候你妈妈跟我都会打架呢,我记得是到她十岁了,我们才没再动手。不过我们感情好,打完就过了。”

    多手足有多手足的乐趣烦恼,独生子女也有独生子女的得失。

    她们这儿正热火朝天准备晚餐,而另一头往新房赶来的万风和魏清波就显得没那么从容了。

    “阿风,你说你大姐不会不喜欢我吧?”魏清波也没有见男朋友家人的经验,不免忐忑,她每日见万云,因为那是万总,是她老板,她知道要怎么跟老板相处,放低身段就好了,但听万风说,万雪是比万云脾气还要大的人,在魏清波眼里,万总就已经很厉害,也不知道这个大姐是怎么样的人。

    万风一副没什么所谓的样子,根本不能理解魏清波的慌张:“放心,我大姐最疼我了,反正我两个姐都不会吃人!况且有我在呢,我总不会让人欺负你的,你怕什么?”

    魏清波今天特意穿了条新连衣裙,梳好头发,在路边买了水果过来吃饭,她暗暗给自己打气,没事的,就吃顿饭而已,要是跟大姐说不到一起,那就少说话,多帮忙做点家务,带带孩子,重要的还是万总对自己的印象,毕竟给自己发工资的是万总。

    听到有人按门铃,甜甜立即小跑着去开门,后面跟着之慎表弟这条小尾巴,还有个爬得飞快的表妹之嵘,三个孩子争着抢着要去开门。

    “小舅舅!”甜甜喊,又好奇地看着他身后的人,妈妈已经提前叮嘱过了,舅舅还没跟人结婚,不能直接叫人家小舅妈,就兴兴头头地叫,“阿姨好!”

    其实魏清波二十四岁,让人喊一声阿姨也没什么,但甜甜不是之慎和之嵘这种小孩儿,看着就是十多岁的小姑娘了,她觉得自己一下就被喊老了,有点介意,表情有些许不自然:“你好。”

    “今天轮到你带孩子啦?”万风是个粗脑筋,根本看不到中间的一些细微涌动,摸摸外甥女的脑袋,把手上拎着的袋子递给甜甜,“把葡萄拿去洗了。”

    自从爸妈前两年闹过一次很严重的矛盾之后,甜甜就下意识开始察言观色,懂得看大人们是否高兴了,她虽然没有很大的失落,但晓得这个魏阿姨似乎不大高兴,不过她毕竟是孩子,就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这种“不热情”,还给他们拿了拖鞋,又接过小舅舅的水果,快快乐乐进厨房去洗水果了。

    万雪在厨房,已经听到外头的响动,赶紧拉着万云出来,见弟弟一手抱着之慎,一手抱着之嵘,正逗着孩子,他旁边则是站着个略微拘束,戴着眼镜,四处看新房子装饰的姑娘。

    嗯,个子一般,长相只能算过得去,不如她们姐妹明秀,皮肤倒是挺白,神情有点可怜样儿,万雪还未跟人讲话,先在外表给人打了个分,勉勉强强。她这个大姐,并没有万云万风两人见到魏清波那种看得顺眼的感觉,或许这就是看弟媳和看员工、女友的区别。

    尽管万云让她别用态度挑剔人家,但万雪心里自有一番评判标准。

    “大姐!这是小魏。”万风大大咧咧地抱着两个外甥,用肩膀推了下魏清波,“叫大姐二姐啊。”

    “大姐好。”魏清波扶了扶眼镜,收回自己的视线,看到万云则还是叫万总。

    “小魏,请坐请坐。”万雪脱下围裙,对万云挤挤眼睛,“让你们万总去下厨,我们都是第一回见面,坐下聊聊天儿。”

    万云哪能不知道万雪的心思,她现在代表的就是娘,娘肯定让她来试探姑娘家性格如何了,自己就不跟着掺和了,经历了林彩霞和胡小彬的事情,万云对这种年轻男女的恋爱都保留着一点看客心理,小弟不到拉埋天窗的那步,弟媳都不知道是谁呢。

    万雪给魏清波泡了茶,又让她吃水果,问的问题其实也不过分,就是聊聊家里有什么人,平时下了班都去做什么,有什么兴趣爱好,和阿风相处得好不好。

    魏清波坐在万总新房的客厅里,先是被这装潢给震撼了一下,他们这里的布置好像比酒楼里的还要贵,万总和周总真有钱啊,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机会住上这样的好房子?

    随着就是和万雪对话,魏清波听万风说过,大姐是在一个不大的市里开服装店的,经济上没有万总好,但她怎么在万总的房子里这么自在啊?又是泡茶又是削水果,好像她才是主人家一样。

    “我父母都在老家当工人,现在退休了,支了个早餐摊子,生意还行。有哥哥和弟弟,我哥结婚了,我弟弟跟我爸妈一起出摊儿。”魏清波简略地说了一下自己的家庭情况,但细节她隐瞒了一些,父母不是退休,是下岗;哥哥嫂子结婚后一直打零工,收入不丰;弟弟读书不成,后来出了车祸,没了一条左臂,走路也不大方便,只能跟着父母卖早点,现在一家人正存钱给弟弟讨老婆呢,其实家庭压力还是很大的,“我亲大伯在港资厂当总经理,就在宝安。”说的是在昌江当生产总经理的魏振汉,这是她家最拿得出手的亲戚,每次跟人自我介绍,都是要说的。

    “有哥哥有弟弟,那跟我们家里一样,都是人多的大家庭。”万雪尽量和小姑娘找共通点,笑容可掬地问,“阿风有时候有点人来疯,他没欺负你吧?”

    魏清波赶紧摇头,尽管这个大姐总是脸上带笑,她就是有点放松不下来,大姐不如二姐亲切,可能因为这大姐是“官太太”的缘故吧?阿风的大姐夫好像是个官儿。她看了眼万风,渴望男友来拯救自己,但万风也不觉得大姐跟女友的对话有什么问题,就在一旁和甜甜他们边玩儿边吃水果。

    “没有,阿风对我挺好的。”魏清波简单地回答,不知为什么她更愿意万总来问她这些问题,万总太忙了,尽管自己是她弟弟的女朋友,但是对她跟自己,跟对其他员工是没有差别的,像彩霞就叫她云姐,但自己就不能这么叫,否则有攀扯的嫌疑,这让魏清波有点遗憾,她多少有点想在老板面前多表现自己。

    万雪看魏清波坐得笔直,以为她是拘束,就不再细问,可心里又觉得可惜,怎么一些普通问话都对答得这样艰难?是不是也太小家子气了?

    吃饭的时候,万雪总算知道那点别扭在哪儿了,是魏清波的区别对待。

    或许是因为万云是魏清波的老板,万云只喊了一句开饭了,她立即就撇下万雪和万风,殷勤地进厨房帮忙端菜拿碗筷,笑容明显比跟万雪说话要真心多了。

    而饭桌上,魏清波自己饭都顾不上吃了,竟然争着要帮万云去喂之嵘,脸上的笑有点刻意的讨好:“万总,我以前也帮忙带过堂弟妹,喂孩子我有经验的,交给我吧!”

    万云本来就容易腰酸,她一弯腰久了就不舒服,大部分时间给孩子喂饭都是阿英姐和周长城在做,之慎吃饭现在有规矩了,给他个围兜,大体能在饭桌上吃完一碗饭,但之嵘还小,活泼好动,开始吃粥就没那么好搞了,见魏清波接手,万云也懒得争,就让她去做了。

    万雪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小心眼儿,直到之嵘弹了几点粥在旁边的甜甜身上,甜甜和小表妹已经闹习惯了,就放下筷子,捻干净身上的白色粥点,拍了一下之嵘的那沾满了粥的小拳头:“臭妹妹,吃饭的时候不许乱玩粥。”

    “呀,之嵘还是这么小的宝宝呢,你当姐姐的,都十几岁了,怎么能打妹妹呢?怎么不能让着她一个孩子啊!”魏清波脱口而出,又拿起之嵘那只手去呼呼,“不痛不痛喔。”

    饭桌上有几秒钟的沉默,女儿被说,万雪忽然就看不上这个小魏了。

    但魏清波没有察觉到,全身心都放在万云的孩子身上。

    就是万云都觉得这对比差别似乎太大了,怕甜甜多想,赶紧给小姑娘夹菜:“甜甜,吃这个酸甜排骨,我特意找厨师学的呢,你试试,小姨妈这手艺是不是能比上酒楼做的?”

    甜甜本来是有点小小失落的,十三岁少女的心也很敏感,但小姨妈对自己好,她抛掉那点不是烦恼的烦恼,伸出碗去接菜,又是一脸笑:“谢谢小姨妈,我好喜欢吃酸甜的菜!”

    “甜甜从小嘴巴就甜,哪个大人们都喜欢她!我那时候还没孩子,就老想着要生个这么会说话的女儿。”万云看姐姐不说话,就知道她不高兴了,她姐护短,那可是她最心肝宝贝的女儿,又悄悄踢了万风一脚,让他别顾着埋头吃饭,活跃一下桌上的氛围。

    万风跟个大傻子似的,在那儿还说魏清波会照顾孩子,一看就有经验。

    万云看万雪不接茬儿,只想骂她小弟,平时不是挺机灵的吗?你最尊敬的大姐对你女朋友的不满都要写在脸上了,你是看不见,还是根本不在意?

    阿英姐先吃饱,把碗筷拿去厨房,又洗了湿毛巾出来给之嵘擦手,把她从儿童餐椅上抱起来:“小魏,我来喂妹妹,你赶紧跟他们吃饭吧。”

    魏清波这才开始吃自己那碗饭,桌上的大人们都吃饱了,就剩之慎跟她没吃完,其余人都在等她,她作为客人,后知后觉感到了一丝尴尬。

    但万雪是一点打圆场的意思都没有了,而是淡淡地说:“小魏,你慢慢吃。”说完就带甜甜下桌了,不到半分钟,又把万风喊过来削水果。

    本来万雪还有一肚子的问题,但摸摸坐在自己旁边全无心事的女儿,又看着魏清波对万云那种诚惶诚恐的态度,就觉得没意思得很,仿佛有根刺卡在喉咙口,吞不下去也拿不出来。

    孙家宁最初是县里的小科长,后来到市里先从市委办的科长做到主任,因为最大的大腿潘仲维调走,他那个主任位置做得不稳当,接着就牵头去做了辣酱厂,结果整个班底都被人换了,从实权书记的位子调到现在的清水残联副主席。中间的浮沉,万雪作为妻子,在一旁看尽了拜高踩低、跟红顶白、前后不一致的小人,哪个是忠,哪个是奸,她万雪还是有几分眼力的。

    阿风的眼光实在不行。

    这口气啊,堵在万雪的心上,外头的人见风使舵也就算了,若是往后家里也有个这样的人,恐怕在她和阿云之间,这小魏能分个三六九等出来,不是多大原则的问题,就是这些细节小事,让他们姐弟妹之间也会有空隙。

    接下来万雪都只是偶尔跟魏清波说让她喝茶吃水果的话,其他的是再不交心了。

    魏清波还觉得松了口气,这大姐的话那么多,不像姐,倒是像阿风的妈。

    等万风送魏清波出去后,万雪看阿英姐和甜甜正带着两个表弟妹在房间玩电子琴,私下和万云说:“阿云,要是阿风跟小魏结了婚,我们往后就是亲戚了。”

    她没有把话说得太难听、太过分,只说当亲戚,但亲戚之间也有亲疏之分,还有的是有老死不相往来的亲戚。想到弟弟,万雪有点难过,不过要是阿风硬要跟小魏结婚,她也不会阻止。

    万云却没有万雪的担忧:“亲戚就亲戚嘛,别人是别人,你我还是姐妹就行了。”

    万雪被万云的话逗出来:“我就不信你看不出小魏的为人。”

    “是不大方。”万云也没否认,或许她已经是上位者了,对于这个员工是有摸不着的优越感的,说不好听了,就是这人一日不是盖章认证过的弟媳,万云一日就不把她太放在心上,魏清波能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做不好她就换人,“我看阿风现在也不是想结婚,就是娘和你一直想见他女朋友,他刚好在谈恋爱,就带过来吃顿饭而已。别说是小魏,就是小张小李,任意是谁,他都会带来的。”

    “他还不结婚?他想上天啊?”万雪瞪大那双美丽的眼睛,忽略了其他的话,只抓到这句重点。

    万云双手一摊:“你又不是不知道,阿风也是个有想法的人,不然当时就不会瞒着你辞职从定安市跑到深圳来了。再说了,今晚你跟小魏聊天的时候,你看阿风有多帮着她说话吗?要真那么喜欢,恐怕会担心我们吃了她,阿风就那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没什么太大的动静。要是你我要去见家人或亲戚,被人问话,姐夫和周长城早就出来挡着了。”看万雪并不爽的表情,她又说,“城哥跟我讲,今年阿风不大安定,看他想去做销售拿提成,销售收入高,但现在没有招到更合适的助理,他的岗位就一直没变。”

    “姐,我看阿风更关注的还是他本身,不是结婚和女朋友这件事。”万云把阿风去年跟自己的那番关于“贫困家庭出身”的对话和万雪讲了,“或许是看到我和周长城都有自己的公司了,你也有了两个门店,他有了榜样,现在也是憋着一口气,想出人头地,想赚钱,想做事业,也想在深圳安家立业,不回寨子里了。只不过现在他没有方向,光有一腔热血,不知道要往哪儿发泄。”

    “这还差不多,好歹是上进的心,躁就躁了点儿吧。”其实万雪这几日跟万风相处,也感觉到他的变化和成熟了,对着三个外甥仍是那个好脾气的舅舅,对自己这个大姐也还是尊重,但听他讲工作电话,很明显就能看到他思维上的蜕变。

    “那这个小魏?”万雪钻了进去,有点解脱不出来,干脆去问妹妹。

    万云给她剥了一颗葡萄:“且看着嘛。真结婚了,我们就多个弟媳。不结婚,那就不结婚啰。姐,吃水果,不痴不聋,不做姐姐。”

    万雪“噗”一声笑出来:“行,这回我听你的。”

    晚上,他们打开新房的窗户通风,照例回灵宝村睡觉。

    周长城快凌晨十二点才回到家,家里人大多都睡了,他快速冲澡上楼,先是亲了亲两个孩子,再到床上去亲亲老婆。

    万云边看报表,边等丈夫回来,受他这么一亲,温婉地笑:“累吗?今天是国内哪里的客户?”

    “累,太折腾了,唱歌喝酒跳舞迪斯科,都是那些东西。”周长城其实不带喜欢去那些卡拉OK场所,但这个是五十万级的客户,他这个当老板的,肯定还是要去出席的,“庄锦龙介绍的那个在华强北做复印机的叶先生,他太能喝,也太爱喝酒了!我装醉撤了,蔡宏还在那儿陪着。”

    周长城刚刚已经自己泡了杯蜂蜜水喝下去,这才上楼来的,他的酒量就是这么一点点灌出来的。

    万云却提他耳朵:“你们点陪酒小姐没有?”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就是唱歌喝酒,那个叶先生就是酒桶子,不拘男女,能陪他喝就行,下回我带他去酒楼吃饭,你见到就知道了。”周长城赶紧摇头,又狗腿地说,“我有老婆孩子,深圳市政府都该给我颁个‘洁身自爱好男人’的奖!小云,你不能冤枉你丈夫!”

    万云笑出来,又靠在他身上,闻着那股并不好闻的酒味,都是城哥在为这个家付出挣钱的味道,细细说了今晚吃饭的事:“小魏是把我姐给得罪光了,其实说起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就是让人心里不舒坦,我也挺理解我姐的。”

    “我看大姐比阿风本人还要关心他娶不娶老婆,实在没必要。”周长城搂着万云,闻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发香,“还有几天,毛莹那个盼了几个月的美国的客户要来了。但桂老师今早给我打电话,说珠贝村的拆迁方案定下来了,他要回去一趟,我抽不出空来,你要是有空的话,就陪他回去一趟好吗?”

    “方案就出来了?我还以为还要好几年呢,挺快的啊。”万云惊奇,“好,我陪他回去,刚好带我姐和甜甜他们去玩一趟,毕竟是过暑假呢。”

    万云又问:“桂老师有说方案是怎么样的吗?”

    “好像说有安置补助,后面回迁,我们住的那栋面积不小,能补四套八十平的房子,不过具体还是要看村委和开发商谈,桂老师说自己随大流,早点拿钱,不做钉子户。”周长城早上赶着去开会,也没细问,就听桂老师念了两句,“反正后面肯定很多手续要跑,我们有空就多去帮忙,他老人家也说了,要是实在太麻烦的话,他会暂时回广州住一阵子,把手续办完再回深圳。”

    “这样也不错。”万云和周长城对桂老师房子的拆迁都只有羡慕的份儿,桂老师对他们夫妇向来都好,所以要是他开口的事,他们都会尽力去跑腿,帮忙办办事儿。

    第259章 第 259 章

    万云后来数次感慨, 人一定要走出去,才能看到世界和新的方向。

    谁能想到,这次她陪着桂老师回珠贝村, 就找到了自己要如何“当房东”的办法呢?

    不过在回广州之前, 酒楼里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万云开除了两个因口头纷争在后厨打架的员工。

    当时万云带着家人到酒楼去吃饭,现在家中人多,又有两个要特别照顾的孩子, 阿英姐忙不过来,万风看万雪在深圳,想跟家里人多待着,只要有空就会到灵宝村去, 因此万老板就决定三日两头到酒楼去, 减轻家里人的家务负担。

    现在酒楼有自助早餐, 营业到十点半结束, 万云差不多十一点到,顺便处理一些工作。

    刚到酒店, 找了个小包间让家里人坐好,万云就进了办公室,随后其他人陆续进来汇报,每一日的工作都不少, 徐全德和肖晓玲手上都拿着一沓文件。

    因为是夏季,生意跟前面相比,差了一点,真正的大额流水还是要靠忠哥和销售们带来的客户们, 还有一部分的旅行社团餐,而万云还在尝试认识各类商会和协会的人, 想争取这部分客户的招待。

    有些地方会馆和单位跟威风酒楼也有价格协议合作,他们的招待支出并不少,不过因为是长期客户,有些是直接挂账,月底才收款的。万云跟这些联系人都认识,要是他们来酒楼吃饭,万云恰巧在的话,都要上去喝几杯才能走的。

    “万总,您看这个会馆,是之前忠哥介绍过来的客户,已经有三个半月的款没有结了,”肖晓玲是销售经理,这些客户都是她要维护和熟悉的关系,客户吃了饭只挂单不回款,她这个经理也难辞其咎,“我们是不是要适当催一下?”

    万云看到那个会馆的名称,不自觉皱了眉头,其实之前这个会馆的人就有过拖欠款的情况,到了月底该收款的时候,拖拉了好几次,虽最后都付了,不过付得稀稀拉拉的,一点儿也不痛快,去催款也不是多让人快乐的事情,何况自己酒楼开门做生意迎的就是四方客人,人家要上门吃饭,也不好拒绝,便同意说道:“派人去上门去催,一定要有个男同事,你别一个人去,还是要注意态度,别把话说重了,也不要提忠哥的名号。”尽管知道肖经理已经是这行的老油条,她催过的款说不定比万云多多了,但万云还是忍不住叮嘱两句,“肖经理,往后可以适当减少给这家客户打销售电话,明年对方要是还跟我们签协议的话,就给他们提高百分之十的价格。”

    “好,知道了。”肖晓玲庆幸,今天和万总讲了这件事,不然看在忠哥的面子上,她还不能下决心要去催账,可不拿到钱,后面也影响她的奖金结算。

    现在吃喝之风盛行,其实像这些大的组织到酒楼消费,有时候半年或一年结账的也有,遇上有信誉度的客人,说什么时候付款那就什么时候付,而不是像某些赖皮的人一样,硬是拖着,有钱也不付,还要人上门赔笑脸催账,就这种时候还要再占点酒楼的便宜,要人送酒送菜,次数多了也很烦。不论是哪个企业,账收不回来,再拖拉几年,就容易成死账。

    万云是每日都要看很多报表的人,几个公司里的数据她都会看,对流水是异常敏感的,一旦哪里有问题,马上就要看到症结所在,想办法去解决,这样才能维护公司的健康周转。遇到一些不良客人,就得适当清理。

    等肖晓玲那儿出去后,徐全德把售卖水果月饼的计划给万总过目:“还是请了余小姐那头的人过来帮忙,她给出的方案是,我们主推菠萝口味,可以在门口弄一个大菠萝造型,造型的材质,就全用印着‘威风酒楼’四个字的月饼盒子堆起来,底下做好固定,造型旁边摆着我们的月饼盒,也可以给客人试吃。万总,这是菠萝造型,他们设计了三个,您看看。”

    徐全德把三张菠萝黄的彩色图片放在万云面前,标注着尺寸,万云挑了个数值最大的,上头的菠萝叶挂着一块柔软的“威风酒楼”招牌,这样颜色艳丽、不同寻常的大家伙放在大门口肯定很吸睛,至少小朋友就会被吸引,绕着这菠萝跑。

    万云笑了一下,这个余宇很会搞噱头,拿起铅笔在这彩色大菠萝旁边画了条线:“这儿在加个红色的凳子,可以坐下一家三口的那种长度。做这个造型要注意安全,粘紧了,最好有个围栏,有些小朋友可能会去推,不能一推就掉下来,砸到人就不好了。你要安排至少两个人在门口看着这菠萝。对了,现在有那种即拍即出的相机,你让文员写单去电子世界买一个,但凡在酒楼购买月饼的客人,不论吃不吃饭,全都可以免费赠送照片一张。”

    “好咧,我马上跟余小姐讲。”徐全德感觉这工作做得好,每日都有新奇的玩意儿,而且在宣传酒楼这些方面,万总从不省钱,他做起事情来也不会觉得畏缩,“等这个菠萝做出来后,余小姐说,几份报纸的副刊和车载电台都会有相应的跟进。”

    万云点头:“很好,成本和安全都要注意,你记得和城管、街道那头也打好招呼,门口占地他们好像有规定,有必要的话就提前申报。还有,让肖经理多培训同事,每卖出五盒月饼就给奖金,奖金怎么算,你让肖经理出个方案,总数额要合理,谁卖出去的都做好登记,中秋节结束后再发放奖励。”

    其实普通服务员是没有这种奖励制度的,万云是当福利在做。

    徐全德:“好,我们这两天就做出来。”

    两人还在说着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外头忽然慌张跑来一个服务员,门也没敲:“徐总,后厨有人打起来了!”

    万云是总经理,但徐全德是大管家,酒楼的这些事大多还是去找徐总的。

    徐全德看万云一眼,立即站起来:“万总,我去看看!”

    万云也跟着起来,看看桌上的钟,都快十二点了,楼面肯定有不少客人在等吃饭,这时候打架,是想灭她酒楼的“威风”吗?

    她紧随在徐全德其后,火气有些上来了!

    等到了后厨,打架的两人已经被同事拉开了,其他人也快速各司其职,肖晓玲和其他两个楼面经理赶紧顾着前头的客人那儿,绝对不让后厨的事传到前面去,其实也没有闹得很严重,就是洗手间门口被弄翻的水桶都扶起来了。

    打架的一个是楼面服务员,一个是后厨的切配工,各自背后都有老大。

    楼面的老大是徐全德,后厨的老大是贺远师傅。

    万云站在一旁头疼,这两个部门的人本来工作时就很多对撞,客人催菜的时候,楼面的人去催后厨,认为后厨做事拖拉,害他们被客人骂;而后厨的人在厨房那么热的地方,事情又多又赶,就会抱怨楼面的人难道连安抚客人的本事都没有吗?

    这下好了,还各自“派代表”出来打了一场。

    事情起因很简单,这两个同事都是今年新来的,被塞在同一个员工宿舍里,他们在宿舍里就因为一些卫生小事有口角冲突,已经口头上互相问候过对方家人的生殖器官数百次了,这次的情况是,刚刚恰巧两人一起去上厕所,服务员洗手的时候,水甩在切配工的身上,那切配工就骂了句“丢你老母,你发鸡盲啊”,服务员心里不痛快,推搡了一下,结果两人在员工洗手间门口就这么打起来了。

    不论是徐全德还是贺师傅,都护短,冷眼瞪着对方的人,若是自己的人不看顾,其他人怎么会服他们管?

    因为这次打架并不是很严重,两个老大都说了自己的人一句,又说对方也不好,大家都是年轻的小伙子,可毕竟没有人受伤,就想糊弄过去,哪个员工多的酒楼没有这种事?

    但万云回去后,直接对徐全德说,这两个员工都要开除,给他们多算一天工资,今天就让他们别再上班了。另外马上给徐全德和贺远这两个最大的管理人员都开会,让他们要约束手下人,注意酒楼的形象,绝对不能容许同事打架斗殴,情节严重,她一定会报警处理。

    当然,说是这么说,要真发生了,万云也不一定真会报警,经营酒楼的这段时间,她学会了什么叫内部处理和息事宁人,没事绝不能让外头的人知道酒楼有任何矛盾。除了正常做生意,他们也有不少竞争对手的,要是被人抓到小辫子,放大这点错,麻烦多得很。

    徐全德在做管理方面的工作,或多或少能理解万云要炒人的心思,但贺远师傅最近被自己那个打造出来的“神厨”名头弄得有些飘忽,想让万总给自己一个面子,把这切配工留下来,只要把人留下,这就意味着后厨胜了一筹。

    万云拒绝后,虽也接受这个结果,但贺远师傅脸色极为不好看。

    这件事,也给万云一个警惕,她跟贺师傅的捆绑实在太深了,贺师傅的权限本身就很大,现在无形中更大,他们三个股东就显得被动,幸亏前面给酒楼造势的时候,万云让贺师傅补签了个两年内必须在威风酒楼工作的合同,若他要走,必须要赔付一笔高额违约金,也算是个约束。

    还是要跟曾明朗老师多联系,自己手上得要多认识几个顶得起局面的大厨。万云面上不显,甚至后面还笑着去安抚了一番贺师傅,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决定,内心却告诉自己,要有预备计划。

    等工作的事情处理好,家里人已经在开吃,就差万云了。

    万雪刚拉开包厢门要出去找人,看到万云急匆匆从走廊过来,路上的人都尊敬地喊她万总,妹妹只是微笑点个头,等人进来坐下后,她打趣道:“万总,大忙人,赶紧吃饭,就等你一个了。”

    等包间门关上时,万云的脸色立即就缓下来了,她对着同事和员工都是很有距离感的,收起了一部分的亲和感,但对着家里人,是发自内心的真心实意:“姐,你就别笑我了!”

    “不容易啊!我妹妹都是女强人了!”万雪接触的从来都是万云最真实的那一面,柔软好说话,还未见过她当了“万总”之后的样子,“不过你姐夫也是这样的,对着外面的人,总觉得他的笑有点不真心,但对着我和甜甜又不一样,你现在跟他一样,都有两个面。”

    万云拿起筷子,想起自己刚刚对贺师傅明明不满,还要笑着解释的模样,说:“何止两面,简直有好多面,我现在随身携带一箱面具,遇到不同的人就拿出不同的面具来戴上。”

    “刚刚怎么了?我好像听到有谁被开除了,说那个服务员是哭着走的。”万雪好奇地问,“还说他家里很穷,出来打工半年,刚稳定几个月,就被开除了。”

    万云:“对,刚开了两个人。”她说了一下刚后厨打架的事。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带了不自觉的严肃,看得旁边的甜甜都不大敢说话,小姨妈板着脸原来是这样的,好吓人,也就是之慎和之嵘还在嘻嘻哈哈地吃饭。

    就是甜甜在,万云也没瞒着,小姑娘偶尔看看大人的世界也可以:“现在我不像以前,听到谁哭惨就动同情心了,姐,走到这个位置,真是会逼着人心变硬的。之前我跟你讲,不跟员工走太近,因为近则逊,远则怨。”

    刚开始,万云还是以经营小餐馆的心态来经营酒楼,想和员工打成一片,正如她带胡小彬、林彩霞和阿英姐那样,结果正是因为她年轻好说话,有个收银竟联合起两个老乡,偷了收银台一天接近五万的流水,说是暂时借用一周,万总那么好说话,跟大家说要是有困难可以找公司,肯定没问题。

    这件事狠狠地甩了万云一个巴掌,她当场报警把钱追回来,鉴于这三人认错态度良好,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公安那头建议他们私下和解,万云只能吞下这口气,当场辞掉这三个人,改了收银台的一些细节工作流程,每日都请对面新开银行的人上来对账,自此之后人就变冷漠了很多,不轻易对员工有任何工作以外的承诺,也不会无故和他们走得太近,也就是林彩霞和胡小彬这两人,才让万云觉得可信任。

    她对万雪说:“小人畏威不畏德,酒楼里的人实在是太多太杂了,而且流动也大,我没办法去认识每个人的品性,加上我是总经理,高姿态是必须要摆出来。”

    就像刚刚万云跟贺远师父说:“这两个员工在用餐高峰期都控制不住情绪,非要打这一架。外头都是客人,要是他们哪个一冲动,跑到客人们面前闹事,甚至伤及无辜,要知道我们好多菜式都是滚烫刚出锅的,那到时候责任全是酒楼的,前头做的所有宣传都白费了。我们为酒楼付出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不能因为两个小虾米就毁掉前头的成果。”

    万云现在是掌舵者,不能让酒楼冒险,所以这两人今天必须要走,还必须再安排好安保人手去防止他们回头报复捣乱。

    万雪自己也是做生意的,她现在不在定安市,但让孙家宁每日都去一趟店里,就是要看住钱款,一天至少都要登录电脑邮箱两回,查看店员小妹今天的卖货情况,所以很明白万云的压力,她给妹妹装了碗五指毛桃汤:“喝多点,别太伤神。”

    万云本来是有点躁的,但一进包厢,见到自己的家人,火气就渐渐消了下去,喝口汤再开口:“姐,明天要去广州,你给甜甜请假了吗?你们想待久一点的话,就跟桂老师他们住一起,我是计划去住一晚就回来,之慎和之嵘就不去了”

    “我要去,我要去!”妈妈的话还没说完,之慎就要造反了,“妈妈,我也要去!”

    “行,你也去!”万云真是拿他没办法,又转头看着正被阿英姐喂鸡蛋羹的女儿,脸颊上都是蛋沫,好笑地给之嵘擦脸,“你就只能跟着阿英婆婆在家等妈妈回来啰。”

    “啊哒哒,妈妈,呼呼呼。”之嵘胖胖的小手敲着塑料软勺,还不知道自己将被妈妈和哥哥撇下,一双黝黑的大眼睛睫毛长长,嘟着油嘴不知道在讲什么。

    隔日一早,两辆车出发,一行人迎着朝阳回到珠贝村。

    万云陪桂老师回珠贝村签拆迁合同,万雪甜甜和之慎则是跟着裘阿姨走,裘阿姨带他们到白天鹅去喝早茶了。

    万云看到整个村子已经没什么人居住了,也就是牌坊门口的那两栋楼还住着一些租客,从前好多邻居的房子,现在墙上都写了个红色的“拆”字,外头画个圆圈,他们之前住的房子也写了这个字。没人气,原先热闹的街巷充斥着一股萧瑟之意,连路灯也都拆了,不过村委和开发商联合协商联合办公室倒是有很多人,其中不乏是之前的邻居,大家见到万云和桂老师还互相打招呼。

    第一批跟开发商谈的,有两百户,桂春生就在其中,他不愿折腾,选的就是最简单的安置费用和回迁,跟最开始谈的差不多,他那儿只有他一户,安置费只有两万,但回迁给的是四套房,预计是五年后全部推倒建成,到时再回来选房。

    因为桂老师没什么想法,字签得很快,留了他的电话,也留了万云那儿的电话,工作人员就说有其他消息的话,再通知他们过来。

    万云和桂老师签完合同,都觉得异常感慨,他们在这儿住了好几年,感情也是自此慢慢升温,从此往后,珠贝村就真的只能存在他们的回忆里了,一老一小又忍不住四处去看看这大村子现在怎么样了,后面也不知道会改成什么样的大小区。

    等走到电影广场的时候,万云看到靠近珠贝村的那一侧,有一栋没有划分在拆迁范围的两层次新小楼,原来是空置的楼房,现在重新装修,外表焕然一新,外墙全是食物图片的广告,原来是改造成了美食汇,那美食汇里有卖盒饭,也有卖其他不复杂的小吃,听附近的街坊说,到了下午下班的时候,挤挤挨挨全是人,生意好着呢。

    趁着现在人不多,桂老师和万云两人决定走过去看看,那美食汇一楼和二楼全是间隔开的小商铺,一个商铺大概就几平米,大的也不过十来平米,但每个铺位都租出去了,一个不空,倒像是以前万云工业区的第一家快餐店,大家都连在一起。

    一楼的商铺大一些,摆得下三五张桌子;二楼全是小隔间,通风不好,油烟味很重,有些小间还未租出去,空置在那里。

    等从这美食汇里出来后,万云和桂老师身上全是油腻的味道,她回头看一眼,墙面上还贴着招商电话,让有意者电联,她停下细看,整栋楼不大,但切割出来的商铺让她眼前一亮,人家能把这小楼改造成美食汇,那自己为什么不能做这件事呢?

    “桂老师,您说我要是在深圳找一栋这样的楼,改造成美食城,往外出租商铺,当个包租婆好不好?”万云也不觉得自己异想天开,斟酌都没斟酌,笑着问桂老师。

    桂春生说:“我看可以,你本来也是做餐饮这一行的,开威风酒楼,你也能跟各方开始打关系了。前头把这种商业的楼搭好框架,后面自己做招商,还是跟中介公司合作都可以。多去看看政府公开的规划文件,要是地址选得好,后面至少有十几二十年都让你省事。”

    “开酒楼很锻炼人,但实在太辛苦,你要学那个董孝武,自己出钱,找人给你出力,然后从中拿分红。”桂春生是看着万云一步步走过来的,多少也有点心疼这个小辈。

    “桂老师,您的脑瓜子怎么这么灵光?连规划文件都帮我想到了,没有您老人家,我可怎么办?”万云兴致勃勃地挽着桂老师的手,仰头再看一眼这美食汇,尽量记下这所有的细节,既然她不能自己创造出一条新的路,那么也可以去抄别人的作业。

    桂春生时不时都要被万云这么哄一句,总是很得意,再吹嘘两句自己有先见之明,土地买卖开放后,他把之前放在香港的钱转回来,立即就在番禺和海珠都买了地放租,所以每个月都在收取租金,这几年地价和房租上涨得很快,他其实一点都不缺钱。

    万云每回也很捧场:“我和周长城都嫩着,还要多跟您学习呢!”

    桂老师点她:“多读书,多看报,别偷懒。”

    没想到珠贝村那儿的手续办得这么快,一个上午就签完了,桂老师和裘阿姨决定在广州多住几日,万雪和甜甜也想留在这儿逛逛,万云有家有儿,心里总记挂着周长城和之嵘,带上之慎,于是母子两个先开车回了深圳。

    回到灵宝村家里是傍晚七点钟,刚好赶上晚饭时间,夏日的晚霞绚丽多姿,颜色美丽得让路上行人抬头驻足,今晚周长城却回来得早,夫妻两个都有一段时间没在一起吃饭了。

    周长城也没想到万云会提前一日回来,开心得穿着拖鞋就跑到院子里去了,把睡着在后排的儿子抱下来,放到小床上去睡觉,给儿子擦了汗之后,这才出来和她说话:“一切顺利吗?”

    万云开了小半天的车,坐久了腰酸,站起来在院子里走了好一会儿:“很顺利,我们去得早,也不纠结,桂老师很果断,是头几个签的,开发商的公告都很清晰,那小区建成了肯定是个巨无霸,连商超和电影院都有。珠贝村牌坊门口规划了个地铁站,大家都说往后交通方便,房子也好租。要是有闲钱,等它建成了,我都想去买一套,也当做是纪念。”

    “价格要是过得去,我们就买。”周长城现在也爱把钱花在这些上面,房地产正在大城市遍地开花呢。

    “我们还看到了个美食汇。”万云拉着丈夫,细致地把那个美食汇的样子讲了一遍,“城哥,我想在深圳也找栋这样的楼,做个类似的‘美食商场’,自己也过一把房东的瘾,你说这算不算是投资?”

    “算,怎么不算?”周长城看万云破开困了好几个月的迷雾,为她欢喜,前阵子她总是翻看那些晦涩难懂的金融书籍,还去学习什么资产配置,守着电视上的理财节目不敢错眼,还做笔记,新鲜的金融词汇让他们两口子脑袋都是懵懵的,现在总算找到一个合适的出口了,“要是那楼不大的话,就别承包,干脆买下来,今天新云城收了艾乔森三十万美金的尾款,完全可以拿出来给你做第一期款,后面钱不够就找银行借,之前吃饭的时候,钟总跟我们讲,银行现在很乐意放贷给中小企业,支持经济发展。而且,诺瓦克先生说,今年底还会再给我们下个订单,钱是够的!你放心去做!”

    “真的呀?”万云几乎要跳起来,这个捷克老头可真够意思的,不顾腰上的不适,她小幅度跳起来,挂在周长城身上,“城哥,你真好!”

    “你是我老婆嘛,我当然要好啰!”周长城被万云的热情给点燃,用点力气抱住她,低头亲亲她的脸颊,“小云,我们会越来越好。”

    阿英姐一手抱着之嵘,一手拿着碟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菜,从厨房出来,看在院子里搂抱在一起夫妻,哎哟,这两人感情真好,都多少年了,说什么这么高兴?还这样黏黏腻腻搂搂抱抱的,不看不看,看了要长针眼,却还是笑着喊了一句:“吃饭啦!”

    第260章 第 260 章

    万云想要找地方做美食汇当房东, 她最开始其实并没有完全做好买下来或租下来的打算,只能是秉持着这个想法,然后慢慢去找合适的商业楼。

    董孝武有一部分业务就是专门转介这种需要交易的楼, 手上的资源较多, 周万二人本来想着不和董哥说这件事,因为威风酒楼开业后快速收回成本,每月流水可观,他总想拉着万云继续做酒楼, 可是万云已经摇头过两回,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想做这种出租的餐饮,他估计也会想参与进来, 他们两口子其实是想自己单独做一次大项目, 看是否能真正做成。

    不过在让吴耀中帮忙找了几栋楼后, 发现吴耀中能提供的服务相对低端, 普通厂房和商铺可以找他,但若是想找市中心的楼, 能打通中间的关系,还是得换人。这种商业楼,有时候不是万云想买,人家就愿意卖的, 卖家也要考虑中间的介绍人是否靠谱,评估买家是否真正有实力,而这栋楼所处的行政管辖区也会考虑买家是否真的能把这样的商业建筑盘活,谁也不想看到烂尾的项目。

    大热天的跟吴耀中去看了几回质量和地段都相对一般的楼之后, 周万二人又一次深夜长谈,决定还是和董哥提这件事, 既然他有资源那就利用起来,大不了就是给人支付高额中介费。

    但万云的脑筋拐了个弯,这次他们持开放的姿态,即使董哥想加入进来,只要出资比例和投入相对合理,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最好的就是董哥还能再引入一个招商的第三方,反正就不能跟开酒楼那样,光万云那方在死干苦干。

    在一次股东小会之后,忠哥提前走了,万云便直接和董孝武提了这件事儿。

    桂老师建议她去看政府规划,跟着规划去找这种商业楼,现在这种文件在网上就可以看了,万云集中反复看了一个周,这次要排除工业区,最后决定还是要挑关内的地方,市区人的人消费力更高,就是后面买楼和招商超出预算也不要紧,要是自己的钱不够,就多拉几个股东,先把这个事儿撑起来再说,毕竟就算股份分开了,要是有恰当的时机也是可以回购的。

    董孝武最近已经在罗湖投了个两百平的海鲜坊,但他找的合作方没有万云那种破釜沉舟做执行的态度,他找人负责了各类公共关系,但另一个股东目前卡在了设计图和施工这一方,进度就很慢,虽然董孝武并不急着看到回流的钱,可前后股东对工作认真度的对比,就让他更愿意和万云再合作。

    “弟妹,你放心,这个事情交给我,我马上让人找地方,别说投资几百万,哪怕上千万也没关系,我一定能给你找到!”董孝武不单只一口答应,还拍胸脯保证。

    万云却摆手笑道:“董哥,我只是想做个小型的试试水,大型的暂时也做不了,尽量找两到三层楼,三百到五百平,当地街道允许做餐饮的,最好不要跟村里有冲突,操作空间较大的。我想着,可以做个小型的娱乐汇,一楼做美食,二楼可以规划做娱乐或服饰之类的,让人们有得吃、有得逛、还能玩乐,这只是个计划,但要看楼栋的实际情况。”

    董孝武的脸上带着一种欣赏的神情:“弟妹啊,你要是个男人,咱们就当对拜把子兄弟!不过好在我跟长城也是兄弟!这事儿你放心,我等会儿回去就给你找个对接人,到时我让人联系你。”

    因为万云计划要做美食汇的事,周长城直接把艾乔森的那笔尾款给了万云,就是让她在遇到合适的地方时,能第一时间拿出钱来,而不用做太多的犹豫。

    威风酒楼的落成和成功运营,是万云很自豪能证明自己的一件事,周长城为万云取得的成绩感到骄傲,虽然董孝武总想再合作酒楼,但其实他知道,妻子还想单独去操作大型项目,作为丈夫,他很想跟万云一同去实现这些事,这既是他们的家庭资产,也是他们夫妻共同的荣光。

    其实目前来讲,周长城主导的新云城已经取得了一些看得见的成绩,公司团队在扩大完善,客户也在积累进行中,甚至有部分同行也知道了周总的名声。

    八月中旬的时候,毛莹跟了三个月的美国汽配产品二级供应商客户过来了,不过他们的计划是只在新云城停留一天,接着就去另外的地方。

    周长城和外贸部门自然是用最高规格去迎接这个美国客户,担心客户认为自己是小厂,生产能力不行,还跟附近的一个同行借了厂房,带客户参观的时候,只说两个厂子都属于新云城的老板周长城,所以生产实力是有的。

    因为这是个大型的客户,它本身对应的上级客户,是包括了一级供应商,甚至直接对接某些中低端的车厂。以前周长城在广州昌江厂的时候,就知道昌江特别想打通这些供应商关系,一直都在寻找全球从各大汽车厂出来的工程师或相关采购的人作为桥梁。如果能够拿下这些客户,保障合作,在陆路交通工具高速发展的情况下,是真的可以一直源源不断拿到高利润配件订单的。

    周长城也知道,机会非常难得,其实毛莹的路子很对。

    就是这种客户异常难攻关,甚至需要数年时间去做功课,所以在最开始接待这个客户的时候,他想了半宿,最终决定夸大新云城的生产实力,必须给客户留个整体的好印象,如果真能拿下订单,他马上把内贸和外贸分开来做。

    客户在新云城待了几个小时后,听完介绍,参观了两处工厂就离开了,他们的态度没有特别明确,因为中国这样的供应商不少,他们除了到广东之外,还准备到长三角某些专做模具的城市去一趟,所以新云城也并不是具有第一位的竞争力。

    对这个事情的结果,周长城是有所准备的,之前在昌江他接触过类似的项目,这种项目不是一蹴即就,而是需要非常长的时间去追踪,有时甚至长达两三年的开发周期,除了需要他这个老板的耐心,也非常需要销售员的定力。

    目前来说,周长城认为自己是稳得住的,因为今年的时间过了大半,昌江已经给新云城外发了一百来万的订单,若是按着这个趋势下去,今年应该会超出去年谈的两百万,光是吃这个客户,蔡宏跟他团队就能拿到不错的提成,新云城的账上资金较为充裕。

    正是这点充裕,让周长城更有信心。

    按着合同订单签约额度来看,是有过多年销售经验的蔡宏团队领先整个外贸部门。

    自从上次毛莹被周总提醒必须要以手头正在下单的客户为先之后,她就不停地在调整自己的心态,专心跟进艾乔森,同时也花时间去开发新客户,即使那些三五万美金左右的订单,她也能细致去做,并没有因为人家下单量小就敷衍。

    这些订单,从美金兑换成人民币,数额还是很可观的。

    眼看着内贸的那帮销售不停签客户回来,不停喝酒庆功,毛莹已经预料到今年的车不会落到自己头上,但只要抬眼看着办公室那辆十万元汽车的图片时,她内心还是会不服气,有种无论结果如何,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决心。

    其实毛莹虽然客户量不如蔡宏那头的大,但她的回款率是最优秀的,基本上出完货的三十个工作日内就能收全所有项目款,这是个很大的优势。

    这几年,报纸上时不时刊登我们国家在不停协商多国贸易条款的报道,尽量扩大与其他国家的交易商品范围和数量,争取加入世贸组织,这对做外贸的人来说无疑是个利好的消息,就是货币的收款和流通,也会更加灵活便利。

    周长城在给外贸部门开会的时候,每次都要提到这件事,鼓励目前成绩还不显眼的销售同事坚持做下去,说不定明年我们国家就能加入WTO,到时候找中国厂商做生意的人就会更多了。

    蔡宏那头每个月都有新的订单和客户进来,他的销售都是往精英方面培训的,饿狼一样往前冲去拉客户,拉回来之后就由跟单文员去跟进后续的项目。这种情况有利有弊,很考验蔡宏的忠诚度,但目前周长城并不准备分化他们内部的情况,先让这些人去把客户拉回来再说。

    因为毛莹光是一个艾乔森就给公司支付了四十万美金,其实蔡宏多少还是有些警惕的,他的客户虽多,但回款率一直都差,而且催款的时候要花很大的成本。

    周总每次给他们部门开会,强调的都是项目进度和回款问题,当奖金和实际回款数挂钩时,不得不说,这对蔡宏来说也是个可怕的紧箍咒。

    不过,总体来讲,或许是因为奖品的力量,今年新云城账上的现金比去年要可观许多,让周长城万云两人都很满意。

    周长城现在有种豪爽的想法,他就是要不停赚钱,给万云一个托底,让她在做自己的事情时心无旁骛,没有现金上的后顾之忧!

    在这个不停向前的过程中,万风这个总助就忙不过来了,所以他也不停在人才市场和一些专门做人力中介的人那儿找人过来面试,但作为万云的弟弟,万风的私心很重,他第一步全部排除女性简历,二姐夫,不,是周总几乎没有见过一个女性候选人的简历,万风对此的解释是,很少女的对这行感兴趣。

    听起来有点道理,周长城也承认,这一行的女性从业者确实不多。

    八月份,万风找到了个男的招聘主管,还找了个男性总经理助理,这个助理的主要工作内容是负责对外的体系认证、维护客户满意度,还有安排周总的部分会议跟一些财务方面的统筹工作。

    这两人都是万风找来的,分担的也是万风原先的工作,刚入职的他们对万经理兼小舅子较为亲近,偶尔也会朝他打听,周总平常除了工作的事,基本上都不讲什么私人的话,让人看不清他的性格如何,就想问问万风他是否有什么需要避讳的。

    万风一本正经地说:“周总不喜欢女的!他觉得那些女的办不成事儿,你看我们公司大部分都是男同事就知道了。”

    那两个新来的同事半信半疑,有哪个正常的老总不需要几个女的来做点缀?这不会是他姐老板娘授意他这么说的吧?

    但两位都是员工,自然不能得罪万风,都连连点头,还谢谢他的指点,无论如何,新云城的财神爷是老板娘,初来乍到还是不要跟财神爷作对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