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他就是个 不值钱的东西
裴朝朝原本是出来“采药”的, 往日里这个时候,顶多在外面晃半个时辰她就会回司命宫。
今天从昼在这里一打岔,一晃两个多时辰就过去了,
她都能猜到赵息烛在司命宫里等她等得脸色有多差。
不过好在她也没打算让他开心。
所以她也没急着回去,开始慢条斯地衣服。
从昼在旁边盯着她, 目光灼热, 侵略性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笼罩住, 像一条喂不饱的狗,裴朝朝嫌他烦, 叫他先滚了。
等从昼离开了一会,
她才好衣裙,然后用法术清完身体, 这才不紧不慢地准备回司命宫。
预料到回去以后赵息烛脸色不会好, 她甚至没准备用瞬移术,而是像散步似的,一步一步往回走——
她之前每次采药都会溜达到这来, 这是一处山林, 周围有很多灵植,树木繁茂, 但半山腰有一座亭子, 她有时候会在亭子里坐一会, 吃完果子再回去。现在走路下山,则要走过一条较为逼仄的小路,倒也不危险,就是有点陡有点窄。
裴朝朝走得慢,
还没走出多远,却看见不远处的树下好似躺了个人。
说是躺也不太贴切, 更像是受了重伤昏倒在那了,裴朝朝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但她看见那人一身白,头上似乎还有斗笠,斗笠上的白纱垂落下来,遮住他的脸和脖颈。
这装束……
她一瞬间就想到了薄夜。
她也有好几天没见到薄夜了。
上次见到他还是恢复记忆之前的事,她试图把薄夜召唤到身边,但薄夜在抵抗。再之后幻境碎裂,她恢复记忆,满脑子盘算着伤害赵息烛的事,一直也就都没再想起薄夜这个人。
眼下倒是撞见了。
她脚步停了一会,然后拨开身前灵植,往那边走过去。
走到那人身边,又蹲下身掀起斗笠,下一秒,就看见——
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视线再往下,看见他脖子上也皮肉溃烂,血已经干涸发黑,看起来异常可怖。
他已经昏死过去,眼睛紧闭着,头发是漂亮的白色,像山巅积雪那样的颜色,很干净,和一身溃烂的皮肉反差强烈。
裴朝朝能认出他是薄夜,他这一身伤口,应该是那天她把他推下河,被河水腐蚀出来的。
她戳了下他的伤口,把已经止血的伤口又戳出血来。
她觉得有些奇怪。
幻境碎裂时,幻境中的所有人都受到了冲击,她晕倒了,从昼和江独则也都受了重伤,薄夜那时候不在她面前,但她猜薄夜应当也是受了伤的,不然以他的性子,不可能不出现在她周围。
毕竟他总像个游魂,时不时就出现在她视野内,阴魂不散。
哪怕他生她的气,被她召唤时表现出了抗拒,但应该也会偷偷来窥视她。
她猜到他受伤,但看他现在这样,还是觉得惊讶。
他好像都快烂死在这里了,甚至之前被河水腐蚀出来的伤口也还没愈合。
裴朝朝这时候已经恢复记忆了,
她指尖搓了搓薄夜的血,盯着薄夜思忖了一会,随即,想起来一件事——
这幻境虽然是赵息烛的,但这幻境原本置于升仙台内,连接着升仙台在人间的入口和天界的出口,而升仙台的出口则在幽山。
幽山本就在幽山帝君的管辖内,薄夜即便失忆了,但他仍然是幽山帝君,甚至他这具身体是幽山帝君的本体,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会换了一张脸。
按说升仙台在幽山,赵息烛本不该将自己的神魂放进升仙台里,更没资格在升仙台里布置幻境、裁夺凡人飞升与否,除非幽山帝君首肯,将他的灵力注入幻境中,赵息烛的幻境才能继续存在在升仙台里。
就像一碗水,
赵息烛的幻境是水,幽山帝君的灵力是碗,如果没有碗来装水,那有水也没用。
幽山帝君不把灵力注入幻境里,这幻境根本就没法出现在升仙台中。
但当年幽山帝君并未答应此事。
直到幽山帝君“陨落”后,天帝命赵息烛取出司命宫中幽山帝君的那半截命线。
所有神仙都有半截命线储存在司命宫中,
司命将幽山帝君的那半截命线融入幻境里,在那之后,这幻境才真正开始生效。
裴朝朝想到这件事,随后又一次垂眼看薄夜,一瞬之间就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伤得这么重了——
神仙们虽然都取出了一半命线,但那一半命线仍旧和身体有链接,幻境破碎,意味着幽山帝君放在幻境里的那半截命线也受创了,而他本人恰好也在幻境中,伤上加伤,就成了现在这副生死不知的模样。
裴朝朝很在意他的死活。
她和他神力共通,神脉相连,这辈子都要纠缠在一起,共生死,不分离。他如果真的不行了,她的身体和神魂也都会慢慢衰败,所以她才做了那阵法要把他的肉/身和灵魂一起囚禁起来。
看见他现在这样,裴朝朝有点担忧。
她试图给他输一点灵力,但好像没什么用,那些灵力在他筋脉里转了一圈以后,又回流进她身体里,而他身上的伤一点愈合的迹象都没有。
她不得不收回手,蹲在他身边,思忖了片刻,又想起她前阵子失忆期间叫从昼帮她取来的半根命线。
幻境里除了他们几个人是真的,其余的一切都是假的,但这幻境能生效也是因为薄夜的命线,那么幻境中司命殿里的命线应该也都是真的。只不过,不管拿哪一根命线,最终拿到手里的都会成为薄夜的这一根。
就算她把它融进身体里再戴上同命戒也没用,因为这不是她的命线,所以她根本无法借这方法恢复记忆。
不过后来她也确实没用这个法子,所以那半根命线还一直在她这里放着。
她把它取出来,拿在手里看了一t?会,又把它放在了薄夜额间。
随后,
她稍微用了点灵力,将命线融入薄夜身体里。
紧接着,薄夜动了一下。
然而似乎是因为伤太重了,他还是没能醒来,看起来也很痛苦,即使仍旧是昏迷的状态,喉咙里却发出痛苦的声音。
但至少不是那副生死不知的样子了,是一种死不了也醒不来的状态。
裴朝朝放松了一点,想了半天,觉得还是得让薄夜醒过来。
她暂时还需要这个人,她需要他的地方太多了,要把他关起来给她当血包,还要他恢复记忆,因为她很想知道当年他为什么要把她的一半神魂剥离出来放进重明石里。
她看着他浑身血淋淋的样子,再一次给他输灵力,试图给他治一治伤,
但这一次,灵力倒是输进他身体里去了,但他身上的伤始终都治不好。
这伤是被那河水腐蚀出来的,没法用灵力治愈,这意味着如果她真想给他治伤,她就要给他采药,给他敷药,然后等着这伤慢慢愈合。换做平时,裴朝朝是绝对懒得做这种事的,但薄夜和她之间的关系太紧密,生死与共,不仅如此,她还对他有所图,就不得不这样做了。
她站起来,又往另一个方向走。
这一次是真的采药去了。
裴朝朝很擅长采药,
在天界时她就很会辨认药材,投生成凡人的时候瞎着眼睛都能进山采药,这时候采药对她来说也算是轻车熟路。幻境是假的,药是假的,但在幻境里这些药确实能疗伤,她觉得有趣,一边想着,一边找到一处长满灵药的山坡。
然而这些灵药都还没成熟,只是一些小苗苗。
或许是幻境被打碎后又重新修补过的原因,这里稍微带些灵性的植物都回到了幼苗的状态,像是从头开始生长了,裴朝朝又往其他地方走了走,发现其他地方的药也都还是幼苗,要长成,至少还要好几个月,甚至一年半载。
她最终又回到那片山坡前,
裴朝朝蹲在灵药苗苗前,心想该怎么让这些药苗成熟得快一点。
正想着,
就感觉到一阵灵力波动,紧接着,就发觉赵息烛给她传音了。
他阴阳怪气问她:“在哪?出去那么久,死外面了吗?”
他语气并不好,语调有点轻慢,能听出他心情很差,
前几天他虽说还有点别扭,但对她的语气还算是温和,温和又无奈,好像认命了。
也不知道他刚才那段时间里想了什么,好像一瞬间又清醒了,决心要和以前一样对待她。
裴朝朝一哂。
她没说话。
那一边,
赵息烛没听见她回答,就更生气了,想问她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因为一边说爱他舍不得离开他,却一边又被从昼那个贱人勾引了,所以心虚了不敢说话?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最终也没把这话问出口,或许是不太体面,又或许是怕自己听见她狡辩,然后再和个蠢货一样相信她,对她心软,给她当狗。
他只是沉默了很久,最后啪的一下把传音切断,感应到她的位置,直接用灵力准备往那边瞬移——
他现在就要去把她抓个现行,
看她怎么解释,看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念头一落,
下一秒,
身边景物变换,不过眨眼间,他就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山林间的一片山坡上,
他一抬眼,看见裴朝朝就在背坡处,就她一个人在这,而她此时正在——
仔细地挑选灵药苗苗。
真的在采药……?
之前采回来的东西乱七八糟,是因为灵药还没成熟?
这念头无声息划过。
空气里很安静。
赵息烛好像在这一瞬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他听见自己的怒火在减退,血液的流速却好似在变快,心脏发软,胸腔里有种酸酸涩涩的感觉。
他悲哀地发现——
他就是个不值钱的东西。
他好像快要被哄好了。
第122章 一枚 咬痕
裴朝朝还蹲在背坡处, 她不信她运气能差成这样,于是一株一株地将那些灵药幼苗看过去,试图找出几株稍微有一点点成熟迹象的, 至少能发挥一点作用,聊胜于无。
正翻找着,
就听见赵息烛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在采药?”
他语气仍旧慢条斯, 但态度比刚才给她传音的时候缓和了很多, 似乎还有点端着,听这语气总感觉他在克制着什么情绪, 似乎不克制着,那情绪就要喷薄而出。
裴朝朝动作停了一瞬,随后又很快想明白他态度转变的原因, 无非是看她出门太久, 气急败坏来抓奸,结果一过来却发现她身边根本没人。不仅没人,而且她还真的蹲在一片药材边上, 一株一株翻看药材幼苗。
她嗯了声, 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算是吧,都没成熟, 在找能用的。”
她觉得好笑。
也不知道赵息烛是刻意忽略了, 还是根本没来得及想, 他足足隔了将近三个时辰才出来找她,就算她真和别人有什么,这时候该发生的也都发生完了。这将近三个时辰的时间,足够她把从昼赶走,再把薄夜留在他昏倒的那棵树下,自己走过来找药材了。
那一边。
赵息烛听她嗯了声, 又沉默了。
但她一直在翻看药苗,始终没有再说话,他安静看了她半晌,视线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最后突然一下蹲下身,就蹲在她旁边,问:“你在给谁找?”
赵息烛觉得自己有点明知故问。
她难道还能给别人找药不成?
但他有点受不了这种安静的氛围,就是想说点什么,也可能是想听她说,这药是给他找的。
他问完话,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裴朝朝,等她回答。
裴朝朝则是翻完最后一棵药苗,也不看他,漫不经心说:“不是给你的。”
这是实话。
给薄夜找的。
她还指望着薄夜恢复记忆呢,但就薄夜现在别说恢复记忆了,连醒来都男,就他那个半死不活的状态,至少也要身上的伤愈合一点了才能醒来。
她说完话甚至还看了赵息烛一眼,因为难得说实话,所以表情格外真诚。
赵息烛愣了下。
下一秒。
裴朝朝就挖出几株稍微成熟一些的药苗,将幼苗拢在衣衫里,然后用了个瞬移术,直接回了司命宫。
她太会操控人的情绪,给了赵息烛几天好日子过,要收回的时候也是慢慢的,现在给他的好脸色就少了,不像前几天那样经常对着他笑,高高兴兴和他说话。她态度的变化不至于微妙,能让赵息烛清晰地感觉到,然而又不至于大到让赵息烛立刻笃定她前阵子就是在做戏,心里一点都没他。
这样介于微妙和突兀之间的态度转变,最能逼人发疯,让人觉得她好像变了,但又好像能为她的变化找到借口,然后开始琢磨她到底变没变。这样反复的拉扯可以消耗掉人所有的精力和期待,由此变得惴惴不安,患得患失。
这样缓慢地收回之前的好,像用生锈的钝刀子割肉,让痛意叠加起来,连绵不绝,一下比一下更疼。
这远远比干脆利落的一刀令人痛苦。
赵息烛看她就这样瞬移走了,眼睫颤了下。
他感觉她就像很讨厌他,讨厌到完全不想和他呆在一起一样。
但怎么可能呢。
昨天前天还好好的,没道突然讨厌他。
别的都不提,她要是讨厌他,怎么可能帮他采药?
赵息烛突然烦躁起来,烦躁到心口在发酸,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他刻意不去想裴朝朝的本性,不去想她有多会操控人心,她都失忆了,以往再会操控人心,现在也没动机。
或许是他刚才不分青红皂白,传音阴阳怪气她,惹她生气了。
赵息烛想了半天,太阳穴都开始突突跳了。
感应到裴朝朝已经回了司命宫,他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也用了个瞬移术,跟着回去了。
*
裴朝朝回到司命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个离寝殿近,又不容易被发现的房间。
她现在恢复记忆了,知道自己以前给薄夜布下的囚禁阵法要怎么运作,于是她略略施法,正式启动了那囚禁阵法,将范围圈定在了这小房间里。紧接着,薄夜就出现在了房间里,像被她隔空瞬移过来了,他还是晕倒的姿态,区别不过是从倒在布满枯叶杂草的野地上变成了倒在房间里干净的地面上。
裴朝朝愿意帮他采药疗伤就已经是看在他还有用的份上了,不可能帮他清,于是把人瞬移过来以后,又把房t?间门一关,就兜着一袖子的药苗走了。
她采回来的药苗都是相对来说长得成熟一些的,现在还没药效,还要种个十天半月的才行,所以她都是连着根采的,准备带回来移植。
司命宫里就有种灵植的地方,裴朝朝把药苗带过去,准备种。
这时候。
赵息烛也瞬移回来了。
她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说:“快帮我找个花盆来,我要把这些药苗移植进去。”
她使唤他使唤得心安得,就好像刚才一言不发就瞬移回来的事情不存在一样。好像她根本没生气,也根本没不他,就只因为往怀里拢了不少药苗,来不及再说别的话,所以先回来了。
她态度太捉摸不定,像一把铡刀悬在头顶,不知道它会不会落下,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落下。
赵息烛沉默了一瞬,有点昏昏沉沉的错觉,去帮她搬来几个花盆。
他搬花盆的时候,突然没头没尾和她说:“我把你带回来的菜苗烫死了。”
裴朝朝一顿,思索了一会,才想起来他说的菜苗是什么——
前几天她敷衍他,说去采药,其实每天都带杂草回来,偶尔还薅两把地里的野菜。他生气了要和他发作,她就随口搪塞两句,然后他们一起把那株野菜菜苗移植进了花盆里。
如果他不提,
她已经忘记这菜苗的事情了。
裴朝朝一时间没明白他为什么要提菜苗的事,于是掀起眼皮瞧他,没出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赵息烛反而没话说了。
他就是想看看她会不会生气,想试探一下她的情绪,但看见她对此毫无波澜,他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烦闷感。
他扯扯唇,走到她旁边,从她怀里拿了几株药苗,迅速结束这个话题:“没什么,看着我干什么,好好移植你的药——”
话没说完,他话音突然停住了。
裴朝朝还等他继续说呢,他却不出声了,眼睛盯着她的脖子看。
她微微侧目,眼睛看不见自己的脖子,但视线落在自己左肩的一瞬间,她突然想起来——
从昼在她左侧的脖颈上,留了一个咬痕。
赵息烛现在盯着她左侧脖颈,就是在看那枚咬痕。
第123章 他要告诉她 他怀孕了
裴朝朝的不对劲其实很明显。
出去的三个时辰, 突然冷却的态度,还有脖颈上的红色咬痕。
这三点里任意拎出两点来,都足够去论证她在外面和别人发生过什么, 相反,要论证她安安分分毫无异常, 才是难上加难。
前不久赵息烛才一边暴跳如雷地烫死花盆里的菜苗, 一边下定决心不再给她找由, 不再自欺欺人,
但眼下,
他视线落在她脖颈处,也不知道脑子里是想了些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想, 盯着那红痕看了好久, 才开口说话:“你脖子上是什么。”
没有暴跳如雷。
反倒是很冷静地问了一句。
声音很冷,冷到给人一种连周围空气都跟着降温冻结的错觉。
如果这时候有旁人在,可能会被吓到连话都不敢说了。
赵息烛这人平时都是一副散漫模样, 表情大多时候也是含笑的, 只不过他脸上的笑并不会给人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只会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因为根本无法从他的表情分辨出他的心情和想法, 只会觉得危险散漫, 好像他下一秒就会突然变脸,动一动手指就能掐死眼前的人。
他是个喜怒无常的主,所以让人感到恐惧。
但他要是真的发怒了,也是会表现出来的,通常是掀桌子或者突然暴起伤人,或者叫手下把人拖出去处了。
从来没有哪次是像现在这样的, 面无表情,也不发怒,却好像所有情绪都压着。
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很吓人。
裴朝朝和他认识这么久的时间,以前也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她能感觉到他很生气,但这份愤怒里似乎还压着别的情绪,好像是他自己的两种情绪在疯狂拉扯。
她却也不怕,毕竟她平时最喜欢把人往疯了逼,看见他这样,她反而觉得兴奋,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指尖精准落在那枚咬痕上摩挲,然后抬了抬下巴,生怕他看不清那咬痕似的,问他:“你说这个吗?”
挑衅似的。
赵息烛太阳穴跳了跳,声音又冷了一度:“你自己也知道。”
裴朝朝说:“别人咬的。”
她话说得很直白,很真诚,一点没有撒谎的样子,甚至她的眼睛还看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满了兴味,好像期待他的反应。她应该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她在说,她的脖子被其他人咬了,留下了咬痕。
她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这样看着他,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这些话有多残忍,像一把刀子往他心口戳,他连呼吸都觉得发疼,鼻腔里的空气好像都带了血腥味。可她知道,赵息烛对上她的目光,觉得她就是故意等着看他难受,他狼狈的样子能取悦她。
他掩住唇,低头咳嗽了声,垂着眼想。
她故意这么说的。
她一定是故意的,编的,想看他伤心,因为她这个人很恶劣,骨子里就是恶劣的,失忆了也改不了本性。
对。
她就是这样恶劣的一个人,
她眼睛里写满兴味,想看他伤心,所以故意在外面停留那么久,故意对他态度忽冷忽热,故意在脖子上弄出个咬痕又和他说这种话,为的就是让他难过,以此来满足她的恶趣味。
赵息烛想到这,突然笑出声来了,
他本应该咄咄逼人地质问她,是谁留下的咬痕,然而他却没有问。他把药苗放在花盆里,然后伸长手臂,把她拉进怀里,又紧紧将她抱住。
随后他靠近她,用了个治愈的咒术把那枚咬痕治愈,不过短短一眨眼间,她脖颈上的皮肤就愈合如初,白皙细润,看不出一点那咬痕存在过的痕迹。但这还不够,他又用了清洁的咒术,把之前有咬痕的那片皮肤反复清洗,最后才低下头,凑在她脖颈上,一下又一下地亲吻那块皮肤,动作和力道都非常轻柔,反反复复了好一会,然后又突然发疯了一样咬住她脖颈。
动作突然,又粗暴,力道一下加深。
裴朝朝措不及防被咬了一下,闷哼了声,反手想打他一耳光,然而这姿势不大方便扇他巴掌,她手是反过来的,伸过去后根本就没有打人的发力空间了,所以她动作顿了顿,最终手腕用力,推了下他的脸。
赵息烛被推了一下,但他不动,仍然贴着她,
他呼吸很沉很缓,没什么欲/望的气息,看见她脖颈被咬破皮了,渗出血丝,他又垂下头,把血丝一点点舔掉。
舌尖柔软湿润,落在伤口,有点刺痛,又带着痒意。
这举动仍然是没什么欲/望气息的,反倒有点像护食的狗,或者是什么动物,一遍一遍舔舐她,试图在她身上留下气息,留下印记,就只是一个单纯的留印记的行为。
他唇一下下落在那儿,连名带姓叫她:“裴朝朝。”
他说:“这个玩笑不好笑。”
他低声说着,也注意到自己没质问她,刚才的咬痕是谁留下的。
很快,他自己给了自己答案。
他不问是因为没必要问,她有修为,要伪造出来一个咬痕很简单,他认定了这是她为了看他伤心自己弄出来的痕迹,所以不用问。
他不曾想过的是——
有时候,不问并不是因为笃信,也可能是因为恐惧,害怕得到的答案是不能承受的。
他先前之所以可以暴跳如雷,可以烫死那株菜苗,甚至可以想着给她摆脸色,等她回来哄他,这些都不过是因为有恃无恐罢了。
可这段关系像一座摇摇欲坠的老旧危楼,并不稳固,甚至在四面漏风,可能轻轻踹一脚就会崩塌,或者随意抽掉一根木头、一片瓦,就会土崩瓦解。
等意识到这一点,那些作闹的底气被抽走,他就再也不敢闹了,因为再闹一闹,这段关系就真的崩塌了。
或许逼问,会从她嘴里听见别的名字,他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
赵息烛没意识到这些,
他没想过,自己这样高傲的人其实才是弯着腰,曲着膝,苦苦维系这段关系的人。
他只是欲盖弥彰地和她说,这个玩笑不好笑。
短短一句话就给那个咬痕下了定义,将它定义成她自导自演的恶作剧。
裴朝朝看了他一眼t?,目光里似乎有点嘲讽。
赵息烛挪开眼,避开她目光,又在她脖颈上咬了一下。
牙印叠在他之前咬出来的痕迹上,将那痕迹加深。
裴朝朝一而再再而三被他咬,也是忍无可忍了,直接转过身,一抬手就想赏他一耳光。
赵息烛在她巴掌落下来之前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舔掉唇角的血迹,扯出个笑:“打我干什么。你这么喜欢咬痕,我给你留一个真的。”
裴朝朝也和他假笑:“行。”
赵息烛盯着她。
她摸摸那咬痕,又说:“你属狗的。”
大致猜到赵息烛的想法,感觉他是想自欺欺人,她觉得也没什么必要再顶着那个咬痕在他面前晃。哪怕要钝刀子割肉,也得适可而止,要让他难受,就得适时给他一点希望,等他被这希望治愈的时候再给他一棒子,循环往复,才能让这刀子割得足够深足够疼,让他足够痛苦。
折磨人么,她懂,一下就把人踢进深渊里,一点希望也不给,反而没那么痛了。
她想到这,又把药苗拿起来,塞进他手里:“咬够了吗,咬够了帮我把药苗种了。”
她说:“你有没有办法让这药苗长得快一点?”
赵息烛还真有办法。
他是这幻境的主人,自然也可以控制幻境里植物的生长速度,但是——
“为什么要让它们长快一点?”他问她。
裴朝朝说:“给你治伤。”
她又给了他一点希望,指了指他手心的伤口:“你手不是烂了么,虽然结痂了,但还没完全愈合啊。”
赵息烛的手之前也被那河水打湿过,在两只手上腐蚀出伤口来,
那伤口无法用灵力治愈,也就是裴朝朝拿到了同命戒,所以身上的伤在瞬息之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但其余人,不管是薄夜还是赵息烛,被河水腐蚀出来的伤口就只能靠着时间来愈合。
薄夜因为受伤昏迷,没有处伤口,所以身上的伤不仅没愈合还在恶化。
赵息烛则好一些,伤口在愈合,但现在手心也只是结痂了,开始长肉,用力撕一撕,伤口仍然会再一次裂开。
他这些天里伺候裴朝朝,甚至是拿剑抵着从昼,手上没少用力,伤口偶尔裂开几次,所以愈合得更慢。但他自己不太在意这个伤,这对他来说是小伤,疼痛也在能忍受的范围,还不如裴朝朝刚才指着咬痕和他说的那句话让他难受。
然而她现在又和他说要治他手上的伤。
赵息烛眼睫抖了抖。
他觉得她还是在意他的,刚才指着咬痕挑衅他,果然就是故意的。
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裴朝朝看他不说话,也知道他在自我说服。
她太会操控旁人情绪,知道他现在在犯/贱。
他会患得患失,因为过去的千百年里,她从未爱过他,甚至连一点爱他的表象都没有给他。
所以从她这得到了一点爱,就想着证明他被她完全爱着,然而他从心底里,就从来没信过她会爱他。
所以被爱的时候会寻找她不爱他的蛛丝马迹,想要听她一遍一遍解释,求安心,确认自己的确被爱;不被爱的时候,又开始从细节里找自己被爱的证据,一遍一遍给她找由,仍然试图证明自己被她爱着。
她看他在患得患失里挣扎,享受他的痛苦,又轻飘飘给了他一点希望,继续说:“而且你都烫死我带回来的菜苗了,说了一起种,它都快成熟了,你就给我把它烫死了,我心里难受。”
赵息烛闻言,抬眼觑她一眼:“你在意?”
裴朝朝:“我在意啊。”
赵息烛莫名觉得积压已久的郁气散了一些,他唇角不大明显地弯了下:“那刚才我和你说把它烫死了,你还愣了一下,和忘记有它存在了一样。”
裴朝朝说:“我是生气。”
赵息烛听她说生气,眼梢抬了下:“再说一遍?”
裴朝朝可不会再说一遍。
她点到为止,指着药苗:“这些药苗栽在花盆里也能看出它们和那株菜苗的差距,一个快成熟了,一个还是幼苗,我看着没办法不想。你总得赔给我吧?所以你得把它们催熟一些,这样我就不会总想起菜苗了。”
赵息烛顿了顿。
他摆摆手,叫她回司命宫里:“行了知道了。几株破苗苗你也在意成这样?你过两天再来看,过两天就成熟了。”
*
赵息烛虽是幻境的主人,却无法用意念控制幻境中植物生长的速度,没这么简单。
他要让这些药苗熟得快,就要用他自己的血浇灌这些幼苗。
而裴朝朝说这些药苗是拿来给他治伤的。
这其实就是一件本末倒置的事,他割开手心伤口把血滴进花盆里的时候还在想,用加重手心伤口为代价来催熟治他手心伤口的药苗,这算是个什么事?这算是犯蠢,在做划不来的蠢事。
但凡有脑子都干不出来这种缺心眼的事。
但也不是什么大伤口,
赵息烛看着血滴进土壤,那些幼苗肉眼可见地生长起来,心想也就这一次。
就算是赔给她那株菜苗。
他用血浇这些幼苗,浇了两三天,幼苗就已经到了成熟期,长高了不少,叶子繁茂地冒出来。
花盆里绿油油的一大片,充满生机。
裴朝朝经过花盆的时候,发现它们成熟了,于是开始把它们往外薅。
知道这些药苗是赵息烛用血浇灌的,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她把这些灵药连根拔起,不过一小会,就把它们全都采下来了。
灵药数量并不多,勉强够给赵息烛治治手,但若要给薄夜全身上下都敷上,是绝对不够的。
裴朝朝没想着要再去采药,她清洗好药苗,然后再一次去了囚/禁薄夜的房间,漫不经心捣碎了药,往薄夜伤口上敷——
赵息烛的血在这幻境里,能催生植物,应该也能给薄夜治伤。
她最开始确实是想用灵药给薄夜治伤的,但翻看幼苗时赵息烛来找她了,她当时就改主意了。采这点药回来,本来就没打算用这点药把薄夜治好,只不过是为了用这点灵药吊一吊赵息烛,让他产生点希望,再把他打入更深的深渊罢了。真的要治疗薄夜的伤,用赵息烛的血不是来得更快吗?
当时她跳轮回道,下凡历劫的时候,赵息烛是怎么给她写命簿的来着?
她的血能治百病,因此被江独看上,不仅剜了她的血肉入药,还把她手脚筋挑断、舌头割了,拴上锁链,像牵条狗一样带回归元宗,关进地牢里任所有人取血剜肉。
她恢复记忆得早,没经历命簿上这一遭,还是觉得很可惜的。
让赵息烛取点血,经历经历他自己写的东西,也还不错,至少这也算他没白写那些东西。
她还比他仁慈些,没把他手脚筋挑断,没把他舌头割了,她多善良。
裴朝朝想。
她骨子里还是有些睚眦必报的,不恨赵息烛给她写了这个命本,但当时在天极岸赵府,发觉赵息烛藏了那半枚玉简的时候,就想过也会为他创造一道命劫。
她有些惬意地弯了弯唇,由衷地觉得这命本挺有意思。
*
另一边。
赵息烛发觉花盆里的灵药被摘走了。
司命宫里除了他和裴朝朝就没别人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裴朝朝摘走了。
摘走这些药做什么?
当然是给他治手。
掌心疤痕错落,还有几道新鲜的刀痕,这几天放血浇药苗留下的。
赵息烛把那几道刀痕治愈,不想让她看见,在原处走了走,然后去了书房,坐在桌前抽了一本书看。
但半天都没翻页,显然注意力不在书上。
他在等裴朝朝过来给他上药,有种焦躁的期待感,又不想让她觉得他迫不及待。
他心里算着时间,她现在可能在捣药,捣完那些药大约需要一刻钟。
他忍不住在心里勾勒她捣药的样子,
前几天积累的不安好像在因此消退,被一种隐秘的幸福感取代,
书放在桌上,被外面的风一吹,自动翻了两页。
他突然轻轻捂住腹部,
这里平坦,有力,可以摸到沟壑分明的肌肉轮廓,看不出来这里有了新的小生命。
偷她灵息怀上孩子,其实是冲动之举,因为不想让从昼那贱人踩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他从来没准备好要为她孕育一个孩子,也摇摆地想过,要不直接把这孩子流掉。
但这时候,他臆想着她捣药的样子,
不知道是出于危机感,还t?是出于幸福感,总之被这种复杂而陌生的感觉推着,
他想,
或许一会她来给他敷药的时候,他可以告诉她——
他怀孕了。
第124章 底线 不停降低
带回来的药苗并不多, 就那么十几株,把叶子摘下来,统共也装不满两个药钵, 捣药更是花不了什么时间。
就算加上清洗叶子的时间,也要不了一刻钟。
甚至哪怕是将每片叶子一条叶脉一条叶脉细细地搓过去, 然后再捣药, 也花不了半个时辰。
但赵息烛等了将近两个时辰。
他从期待变得不耐烦, 现在又焦躁起来,在屋子里站起来走了两圈, 甚至点了些安神的香,试图平复情绪。
然而安神香似乎毫无用处。
清幽的香气入鼻,赵息烛越闻越烦躁, 眼前莫名浮现起前几天裴朝朝脖颈上的咬痕, 然后他干脆走到桌子前,把桌子给掀了。
他生起气来就喜欢砸东西,掀桌子, 毁坏身边的东西能让他把情绪发泄出去, 他能快速地平静下来。
然而掀桌子也没用。
他阴沉着脸色,开始感应裴朝朝的位置, 发现她就在司命宫中。
他循着感应找过去, 然后走进一间院子里。
这院子离他和裴朝朝的寝殿很近, 一出来没走几步就到了,不过这院落很隐蔽,周围有一片竹林,被繁盛的竹影遮掩住,就显得格外不起眼。并且这院子很小,里面总共也就两间屋子, 一间开着门,是厨房,赵息烛往里瞥了一眼,里面没人。
另一间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像卧房,毕竟司命宫里几乎每一间院子都带卧房。
他气势汹汹走到那间卧房前,伸出手,却又在要推门的时候停住动作,手就放在门上,手背上青筋迸发,分明是用了力气在克制的。
除了克制推门的冲动,应当也还克制着一些纷杂的情绪。
愤怒,不耐,焦躁,还有……恐惧。
赵息烛以前从来没怕过什么,所以恐惧对于他来说是一种相对陌生的情绪。
陌生到什么程度呢?
他应该是辨认不出这种情绪的。
然而这时候,
他听见身体里的血液在快速流淌,心脏在急促跳动,呼吸的细微声音都有点发颤。
原来就连神仙也不能免俗,在恐惧的时候会身体发抖,和凡人是一样的。
他听见的自己身体里的每一声声音,都在清晰地告诉他,他害怕——
如果推开门,是他不想看见的画面,他又该如何。
赵息烛察觉到这情绪,茫然了片刻,随后他竟然破天荒地想起了那些愿意给她当狗的男人们,怪不得他们一个个都好像蠢货一样,她说什么就信什么,哪怕她和别人亲昵的证据就放在眼前,只要稍微动脑子想一想就能发现她还和别人纠缠不清,就能拆穿她的谎言,但他们却没有,就像是真的没发现她的异常一样。
因为他们在恐惧,就如同这一刻的他。
赵息烛嗤笑了一声。
他替他们感觉到一丝悲哀,想把手收回去,又觉得不该这样。
两个想法各占一半,他犹豫着,没有动作。
就在这时,
前面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
赵息烛正沉思着,听见声音被吓了一跳,迅速回神把手收回来,但一抬眼,措不及防就看见裴朝朝站在门后。
她一只手拉着门,另一只手放在身侧,指尖上沾着药泥。
她的手非常漂亮,手指修长,纤细,但并不显得柔弱,反倒蕴藏着一股力量感,皮肤又很白,看起来就像是被人珍藏的瓷器和白玉。药泥则是深绿色,沾在白皙的指尖上十分显眼,甚至还有点刺眼。
赵息烛眼睛被刺得有些疼。
他没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他觉得他一张嘴可能又要说很难听的话了。
于是空气里有一瞬的沉默。
但这阵沉默也没有维持太久,很快,裴朝朝就出声了:“你在外面站了很久。”
她声音柔软,平静,这话一落,就显得赵息烛更像个笑话。
她早就知道他站在外面,但是不慌不忙,甚至还主动打开门。
赵息烛比她高太多,甚至都不用往旁边挪一挪,只需要抬起眼,视线就能越过她肩膀,看见屋子里的场景。这确实是一间卧室,并不大,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床,桌子被放在了床头,上面放着药钵,还有一顶斗笠,床上则躺着个白衣男人,浑身上下都受伤溃烂,男人的手上却有一小部分皮肤被深绿色的药泥覆盖住。
裴朝朝藏都不藏,就这样把人让他看见了。
因为不在意他的反应才会这样。
赵息烛心里像被缓慢撕开一个裂口,有点疼,并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疼,而是一种缓慢绵长的阵痛感,像是心脏痉挛,时不时地来一下,没有痛到不可承受,却也难以忽视。
他扯了扯唇,强行端起一点平时的姿态,嘲讽道:“你倒是藏都不藏。”
裴朝朝靠近了一点。
她身上的药味很重。
赵息烛闻见了,觉得这味道苦涩得有些冲鼻,让他鼻酸,他盯着她看,发现她仍旧微微笑着,笑意很柔和,柔和到有点儿冷酷了,和刀子一样扎人。
她怎么还敢主动靠近他呢?
赵息烛突然绷不住了,掐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往旁边挪开,不看她没心没肺的笑脸。
她没有抵抗,很乖顺地由着他转开她的脸,然后露出一截脖颈来,赵息烛的牙印还留在上面,结痂了,过几天就会彻底痊愈,她是个不怎么留疤的人,所以这个咬痕最后会一点痕迹都不剩。
赵息烛盯着那个印子,冷声道:“那天你说脖子上的印子是别人咬的。”
他说:“是真话。是吗?”
裴朝朝微微一低头,正好嘴唇就碰到他的手指,她亲了一下他指节:“我不骗你的。”
赵息烛气笑了,又忍不住计较她每句话的真假:“不骗我?你不是说给我上药吗?然后你就拿着药给他治伤?”
他说到这,语气里的怒火都要压不住了:“你这叫不骗我?”
裴朝朝不出声了。
赵息烛又问她:“他是谁?”
裴朝朝还是不说话。
赵息烛又继续问:“你脖子是他咬的?”
他好像都不在意她回不回答了,问话有点像在发泄情绪,或许问话和发泄之间的界限已经很模糊,因为答案并不重要,最重要的那个答案他心里清楚,她没那么在意他,前几天短暂的温存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毕竟她本性顽劣。
自欺欺人的谎言被抽去了骨架,不过瞬息间就全数坍塌,可是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没了这一层自欺欺人的遮羞布,他竟然还对她抱有期待,比如她会不会和他解释两句,会不会哄他两句,只要她不解释,他就一直问。
不过这时候,
裴朝朝好像被他问得有点不耐烦了。
她在他要出声问下一个问题之间,抬起头吻他,牙齿轻轻咬住他的舌尖,含含糊糊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她说:“虽然我把他捡回来了,但我最爱的还是你。”
她这话着实不怎么好听,有种高高在上、漫不经心的轻佻,像哄一条狗,好像在她眼里,他和床上那个男人都是物件,和桌子上的砚台和毛笔没什么区别。
换做以前赵息烛听见这种话一定会暴跳如雷,甚至就在几天之前,他听见这种话应该也会生着气逼她证明,
但这时候,
赵息烛只是安静地回吻她,他低下头,咬她的嘴唇,又含住,手紧紧箍住她的腰。他佯装没听见她那句话,好像这样就可以一并当这几天的事情没发生过,顽劣的人已经玩腻了温存游戏,他还陷在里面出不来,渴求她能和他开一辈子这样的玩笑。
空气里又安静下来。
赵息烛之前等她的时候烦躁得要命,在屋子里点了安神香,身上也沾染了一点安神香的气味。
那时候觉得安神香越闻越烦躁,这时候和她亲吻间,偶尔闻到一点衣料上的安神香气味,却觉得安心。
安心到整个人生出一点懒怠感来,
或许是太累了,
他疲于挣扎,不想再计较了,她都说了最爱他,他不想计较了。
他骨子里很高傲,什么都要压别人一头,她也很聪明,后来他和她的争斗才会愈演愈烈,敌对这么多年。他之前想告诉她他怀孕了,是因为他那时候自欺欺人,又错觉他是她唯一喜欢的人,至少这幻境里他是,她身边没别人。
但现在他觉得,
算了,最爱也行吧,床上那玩意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而且半死不活t?的,浑身溃烂,几片药治不好。
底线在一步一步降低。
他想了想,引着她的手,让她触碰到他的腰腹,想告诉她怀孕的事。
然而刚要开口,
床上那人似乎醒来了,又或是被梦魇魇住了,突然发出剧烈嘶哑的咳嗽声。
赵息烛一句“我怀孕了”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才吐出一个音节,裴朝朝就已经转头朝着床上那人看过去。
床上那人微微转头,狰狞溃烂的脸上五官都不分明了,只能看出眼睛还闭着,应该没醒,但他嘴唇翕动,沙哑地叫裴朝朝的名字,一声一声,断断续续:“朝朝……朝朝……”
裴朝朝转身要过去。
赵息烛拽住她的手,垂眼看着她,想留住她。
她也确实停住了脚步。
赵息烛低声说:“他没醒,你不用去看,就是梦魇了。”
裴朝朝说:“但他受伤了。”
赵息烛喉咙口像被堵了一团纸,他想说可我怀孕了,我怀了你的孩子。
然而下一秒,
他又感觉她抱住他,抓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他的情绪被她牵动,上上下下,刚要回温,可是下一秒,却被她一句话推入更深的寒冷深渊——
她用哄人的语气,低声说:“对了,这些天的药材,是不是你用你的血催熟的?”
“他伤得太重了。”
她说:“用你的血帮他治一治伤吧。”
第125章 小三作派 也是硬气起来了
用他的血给别人治伤。
怎么可能?
别说这供血对象是她带回来的野男人, 就算是其他神仙们,他也不会答应。
裴朝朝是真有本事,一句话就能把他吊得七上八下, 上一秒被她抱着,和她十指紧扣, 情绪刚有点回温, 这一秒就被她气得有点耳鸣。
赵息烛差点笑出声来了。
但甚至不是被气笑的, 他觉得荒谬,好像听了个毫无逻辑的笑话。
感觉到裴朝朝在用指尖摩挲他的掌心, 他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用自己的血给他治伤?”
他说这话时语气虽然还算正常,但这话却怎么听都能听出一股子阴阳怪气的味道,言下之意好像是在说:你算什么东西, 他又算什么东西, 觉得我会用血给他治伤?
正常人得到这个回答就会知难而退了。
然而裴朝朝毫无反应,像没听明白他话里的阴阳怪气一样,她思忖片刻, 诚恳回答:“因为你爱我。”
赵息烛被噎了一下。
他这时候是真的有点恼羞成怒了, 她怎么能回答出这么一句话。
因为他爱她,所以他活该割开自己的皮肉, 给她带回来的贱男人治伤?
他已经放血浇灌了那些药苗, 她拿着药来给这贱男人治伤, 他已经没计较了,这还不够吗?
因为他爱她,所以他就要任她予取予求?
他的爱是什么很廉价的东西吗,还是套在他脖颈上的枷锁,只要她抓在手里,就能控制他?
赵息烛有那么一瞬真想把她的心剖出来, 看一看她的心究竟是怎么长的。
但是下一瞬,
他就想起来,她原是没有心的。
即使是现在,她胸腔里有一颗“心脏”在跳动,但那颗心是石头做的。
她根本没有心,她的心不是肉长的,是石头做的,怎么可能对谁真正动心。
在她这里能得到一点喜爱就已经很不容易,应该知足,哪怕这种喜爱和喜爱路边的小猫小狗,街上的物件是一个道。
这并不平等,
她不爱他,赵息烛现在领悟到了,他没法再自欺欺人,心里憋着一口气,要回裴朝朝一句“我不爱你”。
但话到嘴边,又无法说出口。
他沉默半晌,眸色沉郁地看着她,憋出一句:“谁说的我爱你?”
裴朝朝刚要回话。
然而下一秒,
身后床上的人又动了。
她收住话音,不准备再回赵息烛的话,转过身直接往薄夜身边走——
这一回是真的挣脱了赵息烛的手。
刚才她要去看那贱男人,赵息烛拉住她,她就由他拉着没再过去了。
但现在却挣脱了他的手。
赵息烛手里抓空,心里不是滋味,他站在原地不走,阴着脸色看她。
那一边,
裴朝朝坐到薄夜床边,仔细打量薄夜。
薄夜这时候躺在床上,他全身是伤,形貌确实有些可怖,皮相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恶鬼,只能瞧出些优越的骨相来。眼下,他睫毛抖动,像是想醒过来,却又被某种梦魇困住无法睁眼。
裴朝朝怀疑他在装晕。
按说,薄夜这个状态是不大可能苏醒过来的,至少也要等他伤愈合一些才行。但赵息烛的血能两三天内就让灵药成熟,那么被他的血催熟的灵药或许药效也很强,她给他敷了那些灵药,兴许已经足够让他苏醒过来了。
她这样想着,又捏住他的手腕,想摸一摸他的脉搏。
然而手指刚刚搭上他手腕,
下一秒,
身后又传来一阵拉力。
裴朝朝回头一看,就发现赵息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过来了。
赵息烛原本只是眸色沉郁,现在眼睛却都有点发红了,他弯下身,攥住她那只手,不让她碰薄夜的手腕:“你碰他干什么,不嫌他脏么。”
裴朝朝说:“我要给他把脉、敷药。”
她说:“都说了想用你的血给他治伤,你又不愿意,我就只能这样了呀,先探一探他的脉象,再给他上药。”
赵息烛绷不住情绪:“你——”
裴朝朝抬眼看他,不说话。
赵息烛和她对上视线,原本要发火,这时候又偃旗息鼓,身侧的手捏成拳,自己把自己手指按得咔嚓作响,隐忍了半天,直到看见裴朝朝又挣开他的手,拿起药钵要给薄夜上药,他终于忍无可忍,把她往后面一拉,然后说:“谁让你给他上药了?我好像没说过我不愿意给他治伤吧?”
他脑子一热,妥协了,说出这话的时候指尖都有点发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冲动的。
话音落下,
他又下意识去看裴朝朝的表情。
裴朝朝对他笑了下。
以往遇见这种情况,她多少也会语气轻飘飘地回他一句“哦,原来你愿意给他治伤啊”,语气温和,却有种高高在上的游刃有余,听得让人心堵。但这一回,她什么话都没说。
赵息烛心里憋着的那股火气却莫名其妙又泄了一些。
他转过视线,仔细打量床上那男人,
那人脸已经烂得不像样子,他根本认不出这人是谁,但看他眼睫微微抖动,又想起之前这男人每次都恰到好处地,在他和裴朝朝说话的时候发出动静,他就觉得这人说不准已经醒了,只是在装晕,想要吸引裴朝朝的注意力。
贱男人。
脸都烂成这样了,还搞这一套小三作派,活该浑身溃烂。
赵息烛心里恶毒地诅咒他,脸色阴沉地盯着人看了一会,又把裴朝朝拉开了一点。
然后他抬起手,甚至没有用刀,只是用灵力在掌心轻轻划了一道。
伤口不深,不过仍旧见了血。
他微微弯身,靠近床上那男人。
随后他攥紧手,伤口被挤压,于是血就顺着手掌淌下来,落在男人唇间。
男人嘴巴闭着,赵息烛又用了点灵力。
他那点灵力汇聚成一道淡淡的金光,落在男人下巴上,然后像一只手一样,掐住男人的下巴,迫使他稍稍张嘴,但这还不够,等那几滴血渗入男人嘴里,赵息烛又骤然加强灵力,于是落在男人下巴上的金光颜色就更深了。
看似是在帮他吞咽滴落下来的血,实际上,却宛如酷刑,几乎要捏碎他的头骨,拧断他的每一根神经。
薄夜抵抗不住,眼睫动了动,骤然睁开眼——
他还很虚弱。
裴朝朝来给他上药的时候他就醒了,但一直在装晕。
他发觉自己对她是有恨的,太想占有她,恨她不够爱他,恨她和别人纠缠不清,所以他想和她同归于尽,这样他们就只有彼此。
但她把他捡回来,给他上药,指尖落在他伤处的时候,他对她的那些恨意一下就溃不成军,他恨她只是因为她都懒得看他一眼,可是现在她在触碰他,照顾他。
她对他应当有所图,所以才会给他上药,把大部分心思放在他身上。
但如果能一直这样也不错。
他装晕想要多分走一些她的注意力。
但赵息烛这个贱人居然用灵力攻击他,甚至还在裴朝朝面前装出一副掰他下巴给他喂血的姿态,实际上那灵力几乎要把他的经脉都碾碎了。
因为他太虚弱,甚至坐不起来,更无法还t?手,所以只能眼神阴森地盯住赵息烛。
他要说话,却忍不住闷咳出声。
赵息烛就是看不惯他装晕,这时候把他逼醒来了,这才慢条斯地收回手。
他站在床前看着薄夜,姿态居高临下,嘴角挑起个略带挑衅的笑,确认薄夜将这笑意收入眼底了,才转过头去看裴朝朝。
面对裴朝朝时,他又快速将那点挑衅的笑意收起来,懒散说:“他醒了。”
他在她面前给薄夜上眼药:“我还以为他伤得很重快死了呢,没想到醒得这么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装晕。”
裴朝朝听出他话里有话,但她佯装没听出来,不给回应。
她也早就怀疑薄夜在装晕,但也装作没看出来,不想给回应。
两个男人在这里勾心斗角,就让他们自己斗吧,她爱看戏,但不喜欢把祸水往自己身上引。
她又转过身去看薄夜。
刚想把手伸到薄夜脖颈上,用灵力检查一下他识海里的大概状况,
然而下一秒,
赵息烛在她身后又出声了:“裴朝朝。”
裴朝朝:“嗯?”
赵息烛说:“我手很疼。”
裴朝朝闻言,又将视线挪回了他身上。
赵息烛则把手抬起来,把掌心鲜血淋漓的伤口展示给她看。
他性子骄傲,那种高高在上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甚至就算踩碎他的骨头,他也不一定会和人低头。但在裴朝朝这里,他感觉自己刚刚才降低过的底线,又一次降低了,从妥协到低头服软,这些他原本看不上的作派,他今天全做了个遍。
他心有不甘,但等到她目光真的停留在了他手上,他又忍不住多出声说了句:“我手还在流血,很疼。”
裴朝朝眨了眨眼。
赵息烛继续说:“他醒了,你应该管管我了。”
他要求道:“给我包扎。”
这要求不算太过分,也不影响她之后往他心上插刀,就算钝刀子磨人也得劳逸结合,捅两刀歇一歇,给他点时间恢复,然后再接着捅。
裴朝朝想了想,于是很干脆地答应了:“行。”
她指尖触碰他的掌心,还装模作样说了句:“夫君,辛苦你了。”
话说得像是很心疼他,
实际上要是真的心疼他,就不会让他放血给薄夜治伤了。
赵息烛心里门清,但她都说这种话了,他纵然心里憋着股气,又还能再怎么样呢。
而且她还叫他夫君,当着床上那个丑男人的面叫。
赵息烛很快就把自己哄好了,手放在她眼前,等她给他包扎。
这时候,
床上的薄夜却又捏住裴朝朝的手,裴朝朝不得不回头看。
薄夜看着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
赵息烛却又猛地一下拽了她一把,再一次把她拽离薄夜,然后用法术一遍一遍清洁裴朝朝手上被薄夜碰过的地方。
他真想现在就把薄夜的皮扒了,骨头抽了,但是裴朝朝还在这呢,他只能压制住这冲动,睨了薄夜一眼,说:“你手上又是药又是血,碰她做什么?一定要把她的手弄脏吗?有没有为她考虑过?”
他学会了从昼那一套,
每句话听起来都像在为裴朝朝考虑,实际上每句话都在暗搓搓把对手往泥地里踩,含沙射影说对方不够体贴,自己手脏了还去碰她,一点也不在意她的感受,不像我,我只会关心她。
赵息烛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说出这种话,做出这种事。
但瞥了一眼薄夜,看见薄夜表情阴暗,本来就烂了的脸显得更阴森扭曲了,他又有一种诡异的愉悦感。
他加了把火,贬低薄夜:“难为她把你捡回来,你根本不为她着想,你只想着你自己。”
薄夜闻言,想和裴朝朝辩解。
但辩解的话没说出来,就对上赵息烛的眼神——
赵息烛的视线里已经不光是挑衅了,还有种高高在上的蔑视感,前脚给裴朝朝伏低做小当完狗,说了两句得裴朝朝心的话,现在就在他面前硬气起来了。
贱人,小三作派。
薄夜被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剧烈咳嗽起来。
第126章 肚子疼 摔到肚子里的孩子了
在裴朝朝面前, 示弱或许更有用。
她并不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人,准确来说,她是软硬都不吃, 油盐不进。但在她面前撒泼是得不到好处的,她不喜欢被人压制, 所以会用温和的姿态压制回去。
在她面前示弱则会好一些,
她虽不会怜悯, 但对待向她示弱的人,态度也会好一些。
此刻就是如此。
赵息烛向她示弱, 收敛住了以往和她针锋相对的那股劲,把掌心的伤口露给她看。
她就顺着他的意思,多看了他掌心两眼, 即使仍旧是漫不经心的姿态, 但至少她的注意力回到了他身上,没再继续看薄夜。
薄夜气得咳嗽出声,都没让她的注意力转回来。
他恨自己身体还没好, 太虚弱, 虚弱到甚至起不来床,否则他一定会把赵息烛的嘴给撕烂。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 感觉喉咙口都泛上来一股血腥气, 怨毒地盯着赵息烛看了好一会, 然后突然出声道:“是我的错。”
他声音很沙哑,因为身体太过虚弱,说话的音量也很小,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气音了。
他话音落下,
裴朝朝才又转过头。
她看向他,一时间倒还真的愣了下, 没想明白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问他:“什么?”
薄夜脆弱道:“我不该弄脏——咳咳咳……”
他说两三个字,就猛咳两声,一句话气若游丝断断续续,
裴朝朝竟然没听清。
她不得不靠近了些。
薄夜说:“我不该弄脏你的手,怪我没为你着想,我忘记我现在有多……脏,有多难看了。”
示弱他也会,他现在已经半死不活了,连床都起不来,赵息烛只是手上破了个口子,再柔弱能比他弱吗?
他活学活用,青出于蓝,两滴眼泪落下来,然后侧过头去,将脸埋入枕头里,不让她看自己已经彻底被毁去的脸:“太丑了,会脏朝朝的眼睛,别看。”
裴朝朝:“……”
裴朝朝茫然了半秒,随后迅速明白过来,这两个男人现在还在勾心斗角。
赵息烛示弱,薄夜也示弱,两个人也不管从前是多矜贵高傲,这时候反正不能让对方比下去。
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但这火没烧到她身上,她看热闹不嫌事大,于是又开始拱火。
她佯装没看出来这两人之间的暗流,好像真的被薄夜的脆弱蒙蔽双眼,抬手帮薄夜擦眼泪:“不脏,不丑。他口无遮拦,你别放在心上。”
她安抚薄夜,
赵息烛火冒三丈,又出声:“裴——”
他想叫裴朝朝的名字,和她说话,把她的注意力引回来,
然而薄夜不等他把话说完,立刻出声:“别这样说。”
他不看裴朝朝,脆弱道:“你这样说,司命神君该生气了,他也是为你好。他说得对,我现在容貌尽毁,浑身是伤,在你眼前晃就是脏你眼睛,都是我的错,你别和他生气。”
含沙射影。
这是在含沙射影地说赵息烛心眼小!
赵息烛气得耳鸣,血气冲头,把自己手指按得咔哒作响,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压制住现在杀了薄夜的念头。
薄夜又出声和裴朝朝说:“我都这样了,你还愿意求他放血救我,我——”
这话一落,
赵息烛猛然出声:“够了!”
他忍无可忍了,薄夜这话阴阳怪气的,话里话外透露出一股子优越感,言下之意仿佛是在说:看吧,我都伤成这样了,到了靠近她就会脏她手脏她眼睛的地步,她却还是让你放血给我治伤,这不就说明我在她心里的地位比你高吗?
这话是直接往赵息烛的痛点上扎,
他绷不住了,三两步上前去,拽住薄夜的衣领,把人拎起来:“你再说一遍?”
薄夜又开始咳嗽起来,他确实虚弱,被掐得喘不过气,眼泪流出来,继续装可怜:“朝朝……”
眼看两人要打起来了,
裴朝朝赶紧把赵息烛拽开,她敷衍地拉架,和赵息烛说:“行了,你和他计较什么?他都伤成这样了。”
赵息烛骤然瞪大了眼睛。
裴朝朝不等他说话,又说:“我出去找纱布,给你包扎。”
她说完,
也不管这两人的反应,直接出去了。
她看热闹看够了,也没什么真的拉架的意思。
如果她真拉架,这两人说不准还真的会把战火烧到她身上,矛头对准她。毕竟他们虽现在在她面前示弱,但骨子里仍旧是高高在上的人,一个又高傲又阴晴不定,另一个阴暗扭t?曲,示弱是暂时的,骨子里的强势和控制欲没那么好改。
她决定在外面安静一会,过一会再回来。
于是她出去后,还顺手把门一关。
她一走。
赵息烛的真面目就露出来,直接攥住薄夜的头发,用力拎着他的头发,把他从床上拽起来一点,咒骂道:“贱人!”
薄夜太虚弱,被扯住头发拽起身,根本无从挣扎,生性的眼泪溢出来,他疼得喘不上气,剧烈咳嗽着,随后又喘着气笑出来:“被我说到痛处,恼羞成怒了?”
赵息烛气得手指发抖:“你算什么东西,被她捡回来的野男人罢了。”
他扯着薄夜的头发,没认出薄夜,因为薄夜那一头极有辨识度的白发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黑色。
屋子里没镜子,
薄夜照不见镜子,这时候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他自己此时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发色的变化。
赵息烛接着说:“你了解她吗?她把你带回来只是为了利用你,我给你喂血是帮她利用你,你在她心里什么都不是,还真把自己当个玩意了?”
薄夜闷咳:“你连利用价值都没有。”
赵息烛忍无可忍,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她爱我,你懂什么?我肚子里怀了她的孩子,你算什么?”
这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
薄夜被扇得晕头转向,还是用手肘支撑了下,才没彻底倒在床上。
他强压下嘴里的血腥味,阴暗地盯着赵息烛的腹部,语气阴暗:“怀了孩子她也不会爱你。”
他弯着眼睛,笑出来,语气幽幽的:“赵息烛,你的脾气并不好吧?怎么只是给了我一巴掌,不直接把我杀了?你自己也不信她爱你。”
他话音里蛊惑的意味很足,有点像阴湿地底下长出来的藤蔓:“你也在害怕吧,你如果杀了我,她不会原谅你的。这样你还觉得她爱你吗?一定要这样自欺欺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温和,又因为虚弱,声音近乎是气音,所以听起来很没有攻击性。
但实际上这话的攻击性非常强,
赵息烛被这话激得眼睛都红了,他直接动了灵力,隔空掐住薄夜的脖子:“闭嘴,贱人。”
薄夜察觉到他起了杀心,挣扎不开。
他也不在意,甚至没挣扎,趁着赵息烛近身,出手竭尽全力推了赵息烛的肚子一把。
屋子里瞬间乱成一团。
裴朝朝在外面走了两圈,回来的时间,就听见屋子里叮铃桄榔的声音——
还没打完?
她皱了皱眉,推门进去。
一进门,就看见赵息烛扇了薄夜一耳光,然后掐住薄夜的脖子,把人往死里掐。
看起来是赵息烛单方面殴打薄夜。
裴朝朝在心里评估了下。
她站在门口,甚至能听见薄夜断续的喘息声,甚至还有赵息烛掐着他脖子,传出来的一点骨头碎裂的声音。
她又看了一眼薄夜。
薄夜仰着头,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挣扎也挣扎不动。
真的快被掐死了。
他本来就虚弱,没什么挣扎的力气,赵息烛搞不好真的能把他掐死。
……不行。
他的命和她连在一起,而且她留着他还有大用处。
裴朝朝心念一动,赶紧走上前,把赵息烛的手拽开。然而赵息烛掐得实在太紧了,她扒了一下没扒开,看薄夜真的要不行了,她赶紧用了点灵力,强行把赵息烛给甩开——
下一秒,
赵息烛被她一甩,没防备,直接摔在了地上。
她甩得很重,赵息烛就摔得很重,很狼狈,他甚至有些茫然,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她居然为了个贱男人把他甩到地上!
赵息烛难以置信地看着裴朝朝。
然而那一边,
裴朝朝根本就没看他。
裴朝朝在看薄夜,她赶紧把人扶好,又是让薄夜靠在床上,又是探薄夜的鼻息,看薄夜还有气,这才松了口气。
她手按在薄夜手腕上,给他输了点灵力,看薄夜眼睫抖动,才问:“还好吗?”
薄夜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裴朝朝放下心来,视线上移,突然间,发现薄夜的发色成了黑色。
她顿了下,难得感觉到意外,试图回忆薄夜的发色是什么时候变的,但实在想不起来了。
她最开始进来给薄夜上药的时候,薄夜的头发还是白色的,再然后赵息烛进来,一阵兵荒马乱,她也没顾得上注意薄夜的发色。
她瞬间想到幽山帝君——
薄夜就是幽山帝君,甚至是本体,但不知道为什么变了张脸,发色也变了。
现在呢?
是不是变回来的前兆?
裴朝朝思绪活络起来,她试图清这些变化之间的关系,但线索太少,无从推测。
她思索片刻,想问薄夜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发色变化。
然而刚刚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
那一边,
赵息烛就先出声了。
他声音压着怒气和委屈,听起来似乎也有些虚弱了:“裴朝朝。”
裴朝朝被打断,皱了下眉,
她转眼看赵息烛。
赵息烛感觉到腹部有些刺痛,他也顾不上生气了,低声说:“我肚子疼。”
肚子疼?
他兴许是摔到肚子里的孩子了。
裴朝朝知道他怀孕的事,但一直装作不知道,他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本身就有些烦躁。
她没放过往赵息烛心里捅刀的好机会,语气不耐烦——
“你摔的是屁股,
“你应该屁股疼,不是肚子疼。”
第127章 他只是 想她多看他一眼
有时候话语比刀还锋利。
赵息烛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因为裴朝朝的一句话这么疼, 肉/体上的痛意尚且可以忍受,可是她不停用言语往他心口插刀,他竟然感觉到疼痛难忍。
他试图和她解释, 告诉她他怀孕了,可是她说完那句话以后, 又将身体转向了薄夜那一边, 去看薄夜。
她什么时候能再转过来看看他?
他到底还要怎么做, 她才能看着他?
赵息烛觉得他应该思忖一下这问题的答案,可是太疼了 , 说不上了是哪里在疼,那痛意带着酸涩,蚕食他的意识, 他越来越昏沉, 捂着肚子,只能不停地在心里重复那两个问题——
她什么时候能转过来看他?
他还要怎么做,才能让她看看他?
……
赵息烛晕过去了。
裴朝朝回头瞥了一眼, 看见他倒在地上, 手捂在腰腹上,眼睛闭着, 睫毛却颤抖着, 即使晕过去了也好像不太安稳, 似乎在做着什么令人难过的梦。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疲惫,脸色难得地有些苍白,透露出一种脆弱感来。这位高高在上的司命神君向来运筹帷幄,令人捉摸不定,第一次露出这样脆弱的情态。
像一只被割了脖颈,倒在地上, 连哀鸣声都发不出的濒死天鹅。
她面无表情地又将脸转回薄夜那一侧。
她问薄夜:“你知道自己头发的颜色变了吗?”
薄夜闻言,顿了下。
他这才垂下眼睫,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变成了黑色。
他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看着这发色,感觉到一阵头疼,好像有什么零碎的记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但他抓不住。
他捂住额头,抵抗着那阵头痛。
裴朝朝见状,总感觉他要变回原本幽山帝君的那张脸了,虽然没有确切的依据,但她还是微微往前探身,攥住薄夜的手腕。她将他的手腕挪开,然后仔细打量他被毁容的脸——
因为喝了赵息烛的血,他身上脸上溃烂的伤已经有了一点要结痂愈合的迹象,但仍旧看不出具体的五官。
观他骨相,似乎又仍旧是薄夜的脸。
裴朝朝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一边,
薄夜察觉到她在看他的脸,虽然不愿意她看见他这样狼狈的样子,但仍旧抬起脸任她看。
她每看他一眼,他就多自卑一点,过了好一会,他终于受不了,手虚虚覆在她眼前:“不看了。”
裴朝朝没出声,也没动。
薄夜等了一会,看她没动静,心里开始发虚。
他突然想起来,她并不喜欢被支配,而他习惯于支配她,认为她是他的孩子,他的所有物,所以想要控制她。
他突然有些恐惧。
赵息烛晕倒在地上,她一眼都没有看,他的孩子是没有心的。
她可以玩弄所有人的感情,她可以把他推下河,看着他淹死,他对她有恨,如果她没有把她捡回来,没有亲手给他上药,他兴许还能继续恨着,但她对他好一点点,他那点恨意就被恐惧取代。
他活着,她也活着,
他现在是个废人,毁容了,又很虚弱,他修为还在的时候尚且没法和她同归于尽,t?狠不下心,更何况现在。
他现在不如一条狗,
狗还能叼着她的裙角不让她走,他连床都起不来,她要走,他只能看着。
薄夜心里不是滋味。
他被她捡回来了一次,就更怕她抛弃他了,他比赵息烛有价值,但价值总有消失的一天。
薄夜头一次试图藏起自己的控制欲。
哪怕心里再想控制她,也应该把这想法烂在心里,才能在她身边留得长久。
他把手收回来,竭力掩藏着自己试图控制她的欲望,措辞道:“朝朝,我……现在不好看。”
他低声和她商量:“能不能不看我?”
裴朝朝一直处在思考的状态,听见他问话,微微回神。
她又看了薄夜一眼,薄夜这时候姿态有些卑微,她大致也能猜到他突然这样的原因,不过她并不打算安抚他。
他就应该给她当狗,现在才哪到哪,之后还要被锁链拴起来呢。
她对他没有任何心疼和怜悯,觉得从他这问不出什么东西了,于是就也不打算在这多浪费时间。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我不看了。”
她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甚至连平时那种略显敷衍的柔和态度都没有了,他的位置太低,她甚至连敷衍都不需要了。她说完话,转过身,这才把注意力放回赵息烛身上——
薄夜暂时没用,
但赵息烛有用。
她还要继续伤害他,靠着这个离开幻境呢。
裴朝朝用了瞬移术,带着赵息烛走了。
薄夜没料到她还真的一眼都不看他,直接带着赵息烛走了,他眼睫抖了抖,在她瞬移离开之前还想去拉她,祈求她别这么快就走,然而实在没力气,身体往前一挪,整个人就直接掉下了床。
他抓不住她,就看着她带着赵息烛消失,而他摔在地上,伸出手也只能摸到空气。
面前的门没关,
按说,他是被她用囚禁的阵法囚禁在了这一处地方,但他若想逃走,也可以从门口出去,伺机而动,至少挣扎一下。
但是他摔在原地,看着裴朝朝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他又惶恐起来了,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地隐藏控制欲了,她却还是走了,是因为他捂她眼睛时表露出的那一点强势而生气了吗?
他坐在地上不停地回想她当时的状态,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他分析她每一帧表情,试图分析出来她是不是因此生气了,所以才离开了。她是不是抛弃他了?还是他说让她不要看他,忤逆她的心意了,把她惹生气了,她才走了?
薄夜开始剖析自己的每句话,每个错处,他像个疯子,被抽走所有生命力的疯子。即使囚禁的阵法还在生效,但他还是怕她不要他了,抛弃他走了,他好像疯了,精神和思维有点错乱,门就在前面,甚至大开着,可是他不会逃。
他甚至开始扭曲地想,
她既然布了囚禁的阵法,为什么又不给他拴链子呢?
他没有被囚禁的实感,他怕她连囚禁都不囚禁他了,
他不知道的是,被抛弃过一次的狗在再次被捡回来后,就是会这样患得患失。
她没有为他拴上锁链,
但他自己为自己套上了枷锁。
*
赵息烛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寝殿里。
腹部还有些隐隐作痛,他能感觉到丹田里的灵力涌动,似乎结成一个胚胎,正在吸取他灵脉中的灵力。
这种感觉很微妙,他将手放在腹部,转眼看,发现裴朝朝坐在床边看书。
他顿了顿,
思绪缓缓回笼,随即,他想起晕倒之前发生的事——
她为了那个毁容的贱人把他甩开,他摔在地上,和她示弱说肚子疼,但她没他。
之前不他,现在又坐在他床边。
赵息烛心里烦躁,不想出声和她说话,干脆闭上眼继续装睡。
他闭了一会眼睛,听见裴朝朝那没动静,又忍不住睁开眼,故意发出一点动静,要她和他主动说话。
那一边。
裴朝朝听见动静,算了算时间,觉得差不多了。
捅完刀子,再缓和一下,她觉得赵息烛的状态越来越差了,肉眼可见地憔悴。
她这时候又盘算着继续缓和关系。
于是她放下书,主动出声:“醒了?”
赵息烛不说话。
裴朝朝又问:“怀孕了?”
赵息烛扯了扯唇:“反正你不在乎。”
裴朝朝说:“你没告诉我。”
赵息烛被她的反复折磨得心力交瘁,他有些疲惫,这种疲惫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
他闭上眼:“告诉你你就好好对我吗?我怀孕了,告诉你你就不会让我给那个贱人喂血了吗?你就不会把我甩到地上了吗?”
赵息烛心里是有委屈在的,
裴朝朝从他的话里就能听出来,可她对他没有怜悯,她本性如此,看见赵息烛这副快被她逼疯的憔悴样子,她甚至觉得有趣,觉得兴奋。
但她没将这种兴奋感表露出来。
她游刃有余地操控他的情绪,等他问完话,又坐在床边安静地看了他好一会,才出声说 :“他是真的伤得很重,只有你能救他了。”
这话一落,
赵息烛心里压着的那股子情绪彻底爆发了,
他把她搁在床头的书往地上狠狠一砸:“那你看他去。”
裴朝朝故意把他火气挑起来,激得他说气话,等他说完了,她又沉默地看他。
她看了他一会,然后叹气:“好吧。”
她不惯着他,应完声,直接起身要走。
赵息烛看见她真要走,胸腔剧烈起伏着,等她走出去两步,终于忍无可忍地拽住她,也不管掌心的伤,狠狠一用力,把她往床上一拽——
裴朝朝顺势跌在床上。
她又转眼看他,不说话。
她视线也有点冷淡,有点不耐烦,不像是最开始的时候,要给他营造幸福的假象,所以对着他笑,和他亲密,好像很爱他一样。要让他难过也是有讲究的,即使捅了一刀子以后要缓一缓,但也不是每一次缓和关系时的态度都要很热情,她一次比一次冷淡,他就一次比一次惴惴不安。
他现在已经很清楚她不爱他的事实。
可是那又能怎样呢?
即使她一次比一次冷淡,他也得自己逼着自己自愈,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维系这段关系。
她不说话。
赵息烛被她冷淡得受不了,终于又拽了她一把,把她拽进怀里。
他忍不住,被情绪和患得患失裹挟着,终于没出息地服软,不住地低下头亲吻她,细碎的吻不含欲/望,落在她眼角、脸颊、唇侧,他像溺水的人拼命拥住救命稻草,低声说:“我说叫你去你就去吗?我叫你对我好一点的时候你怎么没这么听话?”
傲骨是一点一点被碾碎的。
姿态是一次比一次放低的。
他抱住她,已经快忘记从前遇见这种情况的时候他会怎么处了,他可能会暴怒,掀桌子砸东西让她滚,和她怄气,想着要扳回一局。为什么现在会这样卑微呢?
赵息烛感觉胸腔里有些酸涩,他抱住她,眼睛也有点酸。
竟然有点想哭。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他只是想让她多看他一眼。
裴朝朝观察着他的情绪,等他真的快要哭出来的时候,才亲了亲他的眼睛:“我怕留在这惹你不高兴。”
她态度变好了。
赵息烛再也发不出脾气,喉咙口像是堵了一团湿棉絮:“你以后能不能别这么对我?”
裴朝朝明知故问:“我怎么对你了?”
赵息烛不想说。
他垂下头,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毫无章法地亲吻她,细细碎碎地吻落下,等她踩着他的肩攥着他的头发纾解了,才又一言不发地欺身压下。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也有一天会这样患得患失,迫切地想要拥有一些更紧密的连接,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和她在一起的实感。
第128章 他的报复 让她离不开他
赵息烛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副略显懒怠的散漫样, 不生气的时候脸上时常挂着敷衍的笑意,又因为不走心,所以一打眼能给人一种风流的错觉。但实际上, 他这人高傲自矜,自觉没人能配得上他, 因此也算得上是洁身自好, 和风流毫不沾边。
裴朝朝刚进幻境还在失忆的时候, 只不过是亲一亲他,连他衣服都没扒开, 他就自己先一步恼羞成怒了。
在山洞里那次,以及t?不久前她对他还有好脸色的时候,即使足够亲密, 但他仍旧控制着度, 不放纵,甚至有些端着。毕竟是高高在上的上神,骨子里就是高傲的, 怎么可能让自己放低身段去做那些更孟浪的事。
然而这时候他却和疯了一样, 以往端着不愿意做的事情全都做了个遍,抱着人翻来覆去地折腾。
裴朝朝很喜欢他的身体,
足够漂亮, 线条分明, 每一条肌都恰到好处,
然而即便再喜欢,这样一次次折腾下来也累了,不知道第多少次的时候,她终于嫌烦了,扇他耳光, 想让他赶紧滚。但她一耳光扇上去 ,这人就反手扼住她的手腕,开始亲吻她的手掌心,然后又开始啃咬她的指尖,力道很重,让她有点疼,却又不至于把她咬出血,一口一口像是想把她嚼碎了吃进肚子里去,这样才能永远不分开。
她踹他,他就由着他踹,等她踹够了,就攥住她的脚踝,就着这个姿势再折腾她。到最后整个寝殿都被弄得一片狼藉,天色黑了又亮,书桌上、躺椅上、甚至地板上,全是散落的衣物和半干的水迹。
他像一条饿疯了的狗,叼住她就不松嘴。
好在他发疯归发疯,却没弄伤裴朝朝。
他没这个胆子,怕真的让她不快,她就厌弃他了。
裴朝朝没受伤,只是太累了,最后眼睛都睁不开,沾枕头就睡了。
赵息烛伺候她伺候习惯了,在她睡着的时候帮她换了衣服,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一会,然后又去厨房帮她准备饭菜。大约是因为怀孕了,他偶尔会感觉有些恶心,尤其是处食材的时候,闻见肉类的腥味就想吐,但他还是把饭给她准备好了。
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他有时候疑心是不是自己仍旧没看破这幻境,又或者是不是裴朝朝对这幻境做了什么手脚,他被控制着神智不清了,所以即使她这么对他,他还能像这样心甘情愿地给她端茶倒水,像条被彻底驯服了的狗。
甚至他把饭菜端回来,看见裴朝朝还睡着,
按说他应该去做些什么别的事情等她醒来,然而他却坐在床边,盯着裴朝朝,连眼睛都不想眨。
他根本没有心思去做别的事情,他所有的心神都系在她身上,哪怕她正睡着,他也根本没办法做别的事,只想等她醒。
他盯着裴朝朝看了很久,
等到天再次亮起来,裴朝朝才终于有要转醒的迹象。
他又去厨房生火,把饭菜加热了一遍,然后端回寝殿里。
这时候裴朝朝已经醒来了。
她一觉睡醒,身上倒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是留的印子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穿上衣服都没完全遮住,脖子上和手背上都有咬痕。
赵息烛把饭菜端到她面前来,他煮了粥,佐了一些小菜,想着她刚睡醒,这样吃应该舒服一些。
他倒是不需要吃饭,其实裴朝朝也不需要吃,修为到了一定的程度就可以靠着吸收灵气度日,不再像凡人一样需要口腹之欲。裴朝朝也并不贪嘴,只是赵息烛觉得,如果他连饭都做不了,能伺候她的事情就又少了一样。
那天薄夜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
哪怕他不想承认,但实际上,他好像确实没什么利用价值。
倘若有价值,她也不至于这样对他。
他怕他连伺候人都做不好,她就更不喜欢他了,孕中多思,赵息烛感觉自己有些多愁善感,换做平时他根本不会将自己置于这样卑微的位置,也不会思考这种问题,但他现在忍不住地想,好像进入了一个怪圈。
他用调羹舀起一勺粥,送到裴朝朝嘴边,干巴巴道:“吃饭。”
裴朝朝觉得他现在很乖顺。
行为乖顺,像条狗,但嘴还是很硬,都给她做饭喂饭了,还用这种语气说话。
她决定再将他的棱角打磨一番。
于是她做出不耐烦的表情,把脸往旁边一侧,不吃他喂的粥:“离我远点。”
她这态度——
赵息烛心里又是一阵憋闷。
如果换做是以前,他应该会觉得生气。他都跑去给她做饭了,等着她醒过来亲手喂到她嘴边,她怎么敢还用这个态度对他,简直是不识抬举。然而眼下,这种生气却转化成了憋闷,他心里有些郁郁寡欢,总觉得失落,他都这样伏低做小了,她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对他好一点?
他心口泛起来细细密密的酸涩感,有些喘不过气,想质问她,到底怎么样才能对他好一点,和前一阵子一样。
但他没问。
只是捧着碗,安安静静地看了她一会,过了半晌才扯了扯唇,语气淡淡的:“不想喝粥?”
裴朝朝不在意他心里的想法,既然他这么问了,她就顺着他的话答:“不想喝你喂的。”
赵息烛这时候连那点笑意都端不住了。
他眼皮跳了下,把碗往旁边的桌上一放,碗底碰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只是怕你太累,才想喂你。”
语气不大好,但说的话又像在服软,很矛盾。
裴朝朝不轻不重问:“你也知道我会累?”
她睨了他一眼。
赵息烛被她这么看了一眼,心里一跳,好像抓住了一点她冷淡的症结。
或许只是昨天他太孟浪让她不高兴了,所以她刚才才那样说话。兴许她不那么厌烦他,她只是生气了。他被她一句话操控住情绪,心里骤然升起一点希望来,随后又端起碗,靠近她一点,把勺子往她嘴边送。
道歉的话没说,他开不了口,用行为表示了。
裴朝朝就是要搓磨他,看他这样,直接一挥手,把他手给拍开了。
调羹被这么一甩,掉在旁边地上,砸碎了。
赵息烛被下了脸子,这回是真的有点不高兴,结果一垂眼看见她手腕上还有咬痕,指尖上也还有一些齿印,瞬间又心虚了。
他捉住她的手,轻轻捏她指尖。
裴朝朝又要把他手甩开。
他眼疾手快,趁着她把他甩开之前,往前一倾身,然后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含含糊糊道歉:“是我不对。”
赵息烛以往从来不和人道歉。
他高高在上,做什么都是对的,怎么会做错?
他拉不下脸,也说不出这种话,然而这时候真的把话说出口,他又发觉好像没那么难,就像他最开始也不愿意对她低头,但只要低过一次,就发现不难,最开始不愿意用卑微的姿态求她垂怜,但只要求过一次,就发现这是很简单的事情。
他低下头亲吻她的指尖,又和她说:“别生气了,生气打我撒气,你不高兴也打我撒气,别和我煮的饭过不去……我做的配菜都是你喜欢吃的。”
裴朝朝似笑非笑:“你都怀孕了,我打你,把肚子里的孩子打坏了怎么办?”
赵息烛把她抱紧了点。
他无法抑制地去揣测她话里的意思,一个字一个字地分析,她说这话,意思就是不会打他。
他倒是不在意她打不打他,只不过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接纳了这个孩子,但这话说的,就给人一种他在她心里似乎还没一个孩子来得重要的感觉。
他垂下眼睫,带着她的手摸他腰腹:“那以后不这么折腾了。”
他说:“……我都怀孕了,你别不我,就当为孩子考虑一下,不让她在肚子里听见娘亲和父亲吵架。”
裴朝朝安静看着他,没出声,但也没甩开他。
他眼睛有些酸,捂着肚子,埋头在她脖颈间:“求你。”
这话声音很轻,他说完这两个字后,嘴唇仍旧动了两下,无声地又补上了后半句:别对我这么冷淡。
*
赵息烛有心求和,姿态放得很低。
裴朝朝觉得差不多了,于是也把态度放温和了,没像前几天这么冷淡。
赵息烛察觉到她态度软化,很惊喜,就抱着她一遍一遍地说,能不能一直这样和他过下去,好好过日子。
裴朝朝答应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
她对他恢复了温和的态度,允许他伺候她。
赵息烛前一阵子给她做饭、洗小衣的时候心情都有些抑郁,酸酸涩涩,但她现在对他态度稍微好了一点,他就觉得是天大的恩赐,她同意他伺候,他做事情的时候脸色也变了,从酸酸涩涩丧着脸变成了高兴地给她做饭、穿衣、洗小衣,哪怕怀孕了也要亲手处食材。
他伺候她都伺候出心得了,
有时候他给她梳头发,会沾沾自喜地想,还有谁比他更会伺候她?
他给他洗的衣服是最干净的,给他做的饭是最合她口味的,给她t?梳头发更是拿手,梳了几百年。
他承认他爱她,但这份爱里也存在恨意,毕竟他们针锋相对了这么久的时间,她没失忆的时候,一点机会也不给他,他恨她不给机会,恨她不爱他,现在她失忆了,他也恨她忽冷忽热,恨她没有心。爱和恨从来都是不可分割的整体,他无法控制自己向她低头,也无法控制自己一遇见她就自动变卑微,但他仍旧会充满报复心地想——
他就要好好伺候她,要比所有人都伺候得更好,这样她就会离不开他了。
哪怕以后有一天她恢复了记忆,她也会因为习惯了他的存在、他的伺候,而离不开他。
他要让她离不开他,这是他报复的方式。
第129章 他有名有分 那我呢
裴朝朝在幻境里其实没什么事情做, 现在最大的目标就是要把赵息烛伤得体无完肤,再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杀了他。然而它这几天对他摆出相对温和的态度,让他自愈, 没折磨他,她就觉得有些无聊了。
她闲不住, 于是又去了几次薄夜那里。
她去薄夜那的事也没瞒着赵息烛, 但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她对赵息烛心上反反复复的折磨, 她能感觉到赵息烛变安分了很多。
如果换做是以前,她去找薄夜, 赵息烛肯定会醋意大发,跳出来用各种手段阻止她和薄夜见面。然而最近这几天,赵息烛发觉她去找薄夜, 也不敢多问, 甚至表面上装出不知道这事的样子,只是背地里偷偷跟着她。
每次她进薄夜的屋子,赵息烛就视线阴暗地在外面看她, 但不敢进来打扰她。
不过她从薄夜嘴里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他还没恢复作为幽山帝君时的记忆,所以她每次去薄夜那也没留多久, 就是简单看一看他伤口愈合的情况, 然后就离开了。
不过薄夜的伤愈合得很慢。
他身上到处都是溃烂的伤口, 有些结痂了,但有些迟迟不结痂——
因为赵息烛每次在外面站着,等到裴朝朝走远了以后,才会偷偷进薄夜的房间。
他仗着薄夜起不来床,每次都要狠狠殴打薄夜,裴朝朝在薄夜这留了多久, 他就对薄夜拳打脚踢多久,裴朝朝和薄夜说了几句话,他就也要和薄夜说几句话,向薄夜炫耀自己和裴朝朝的关系,例如裴朝朝今天又摸他肚子了,今天夸他菜做得很合口味一类的。
薄夜则会反唇相讥,
然后两人打得更凶,赵息烛单方面殴打薄夜,薄夜则盯着赵息烛的肚子想一击把他打流产。
来来去去的,
薄夜身上的伤根本没法愈合。
不过赵息烛现在知道分寸了,只会在私底下和薄夜撕扯,不会抬到明面上,免得惹裴朝朝不高兴。
也因此,
这段时间裴朝朝和赵息烛的相处也很和谐。
直到这一天夜里。
赵息烛孕期睡眠浅,有时候会感觉到肚子里有东西在动。
用灵力孕育出的孩子长得比寻常胎儿更慢,需要吸收他的灵力才能慢慢长出手脚和血肉,按照时间来算,他腹中的孩子分明还只是个胚胎,还没开始生长出血肉和躯体,却像长了手脚一样,总让他有种被踢肚子的感觉。
他半夜觉得想吐,手往旁边一撑,却发现裴朝朝已经不在床上了。
床单和被褥都变得冰冷,她应该已经离开很久了,赵息烛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睡意一下就清醒了。
他也不管想不想吐了,他猝然站起身,披上衣服去找裴朝朝,鞋都没来得及穿。
因为走得太急,脚被桌椅撞了一下,划出伤口,泛出尖锐的痛意。
但他也没顾得上处伤口,在司命宫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她,甚至他还去薄夜那找了,仍旧没找到她。
他很少畏惧什么,但这时候,他确实有些害怕,
他怕她不要他和孩子了。
指尖变得冰凉,也不知道是腹中的胚胎感应到了他的情绪,还是因为这恐惧感来得太强烈,他突然干呕起来,肚子很痛,他扶着墙吐得昏天黑地,眼角都溢出生性的泪水。
等到吐完,
他才喘息着将自己和地面清干净,开始感应裴朝朝的位置,发现她在幽山附近。
还能感应到她的位置,他心里安定了一点,直接用了个瞬移术追过去。
然而一到地方,就看见——
裴朝朝和从昼正在说话。
他们在幽山的一座仙宫前,天色很暗,只能看清个大概轮廓,
裴朝朝坐在廊檐下,从昼则蹲在她身边,姿态很虔诚,像条狗,抬手捏着她的指尖。
赵息烛呼吸一滞。
光是看见个大概轮廓,看见从昼捏着裴朝朝的手,胸腔里的妒火就已经燃烧起来,灼得他眼睛好似都有些发热。然而他并没有和以前一样,遇见这种情况就迅速迈出去,一定要把从昼从裴朝朝身边拉开。
他捏紧手指,克制住迈步过去的冲动,只是走近了一些,停在了一个能够看清他们举动的距离。
随后他微微侧身,就近藏在了廊檐拐角处的柱子后面。
他怕冒然过去,会惹她生气,所以只能阴暗地注视他们,并用了点灵力,试图听清他们的对话。
下一秒。
就听见从昼和裴朝朝说:“我怀孕了。”
从昼把她的手拉下来,按在腰腹上,好像光是被她摸一摸就亢奋起来了,声音里带着点喘息的意味:“朝朝,我给你生女儿。”
他声音并不高,低低磁磁。
然而落在赵息烛耳朵里,就像是一道巨响无比的闷雷,
他差点克制不住冲出去——
这个贱人!
这个贱人怎么敢怀上她的孩子?!
赵息烛脑中嗡嗡作响,各种怨毒的想法一起涌出来。
那一边,
从昼还在继续和裴朝朝说话。
从昼说:“你给她想个名字。”
裴朝朝没他。
从昼也不管她说不说话,只要她在身边,他哪怕是唱独角戏也能唱得很兴奋。
他亲吻她的手指,发觉她手上还留有赵息烛之前的咬痕,心里恨得要死,但没表现出来。
他出声问:“赵息烛咬的?”
裴朝朝应了句:“他那天发疯。”
从昼笑了声,低声骂:“咬得够狠。”
他若无其事地用灵力把那咬痕抹掉,然后又暗戳戳在她面前给赵息烛上眼药:“你这么久没来找我,他还咬你这么狠,我这个孩子生出来不会被他穿小鞋?他看着就是个不能容人的。”
他说这句话的功夫,
心里已经用最恶毒的语言骂了赵息烛一万遍,这个贱/货,听了他说要给裴朝朝生孩子以后,连脸都不要了,抢先他一步偷偷怀孕。
到时候万一生个儿子也罢了,赔钱货不足为惧,但万一生了个女儿,岂不是父凭女贵了。
他心里咒骂赵息烛,一只手轻轻按住自己的肚子,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又凑近裴朝朝,低声笑:“朝朝,你可得给我做主。”
他嘴上说着示弱的话,但实际上却没有多少卑微的感觉,即使是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能有一种疯狗发/情的挑逗感。
骚里骚气。
裴朝朝觉得有趣:“他要穿小鞋,我能怎么办。他咬我咬得这么狠,我还能管得住他么?”
从昼说:“我这个孩子本来应该是嫡长女,结果他偷你灵息,先我一步怀上孩子。”
他的脸不着痕迹往赵息烛藏身的方向侧了下。
然后又飞快转脸回来:“他先生了孩子,还有名有分的,那我的孩子怎么办?朝朝,我当初说要给你生女儿,可是问过你的,你同意了我才敢取你的灵息。”
他这话一落,
赵息烛好像被人当头砸了一棒子。
他前一秒还在心里唾骂从昼,这个贱人怎么敢怀裴朝朝的孩子,后一秒就听见这话,满脑子都回荡着从昼那句“我问过你,你同意了我才敢取你灵息”——
从昼的孩子不是偷偷怀上的!
她答应了让从昼给她生孩子。
赵息烛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盯着从昼,有些喘不过气,手轻轻按住肚子。
而那一边,
从昼还在继续说:“我的孩子不像赵息烛的,是偷偷怀上的,所以……”
他话说到这,顿了下。
裴朝朝这时候也察觉到赵息烛的气息,但她佯装没察觉,就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
她故意说:“嗯。是我同意你给我生女儿的。所以什么?”
从昼对于讨好裴朝朝几乎是无师自通。
他性子一向是直来直去的,但为了讨好裴朝朝,给情敌穿小鞋,说起话来一句话里就能有八百个心眼子,大约是他这辈子t?所有拐弯抹角的心力全都用在裴朝朝身上了。眼下说的这话,听起来是在为孩子考虑,给孩子谋前程,实际上又是在骂赵息烛,和赵息烛争宠。
他捏住她的指尖,动作这时候缠绵得都快要拉出丝来了,把她的手往上挪,放到自己胸膛:“我可以和朝朝偷/情一辈子,不让他发现,一直给朝朝当外室,但孩子也要和我一样没名没分的吗?”
话听着还算正经,
但这样的语气和举动,
其实已经是在借着说话的功夫勾引裴朝朝了。
赵息烛在后面听着看着,目眦欲裂,恨不得把牙齿都咬碎了,
也就是这时,
从昼微微偏头,仿佛越过裴朝朝的肩膀,“看”向赵息烛的方向。
他眼睛被挖去了,所以仍旧用布条覆着眼部,实际上是没办法“看”别人的,然而他转过脸,赵息烛的目光就恰好能落在他脸上,落在他覆目的布条上,总有一种对上视线的错觉。
因为无法真正对视,所以眼中神色也无从察觉,只不过从昼唇角弯起来,是有些挑衅意味的。
他甚至还不着痕迹地抬了抬手,轻轻摸了下肚子。
下一秒,
啪的一声——
赵息烛捏断了旁边的花枝。
第130章 他的孩子 他怎么敢?!
幽山原本就冷清, 只是平日里偶尔会有魔族过来,制造些动静。然而眼下,这地方是幻境, 虽说幻境中的幽山和天界的幽山看起来大差不差,但并不会如同真实的幽山那样, 有魔族进犯。
于是这地方就显得更清冷安静了。
一入夜就什么声音都没了, 寂静得像一处死地, 周围发出点什么动静都足够引人注意。
即便赵息烛折断花枝,闹出的动静并不算太响, 但裴朝朝仍旧听见了。
她原本就察觉到他过来了,但佯装不知道,这时候听见声音, 就恰到好处地往他那方向转了转头。
赵息烛看见她这动作, 将断裂的花枝捏在掌心,用了力气,手心都被刺痛。
如果换做是以前, 这种时候他就堂堂正正走出去了, 正好和她好好掰扯掰扯是谁的错。是她承诺过他不再搭从昼,然而现在呢?她不仅深夜里来找从昼, 甚至从昼还怀孕了。她不守承诺在先, 背叛他在先, 他怎么都是占的那一方。
赵息烛做事情从来不考虑占不占,
如今开始思考谁占,已经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然而在裴朝朝彻底将头转过来的那一刻,他竟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又往回廊后面躲了一下。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一通智分析, 分析出来他更占,
但即便如此,他在她要看见他的时候,还是躲起来了。
他不敢被她发现。
他发觉她夜会从昼,可以装作不知道,日子还能好好过下去,
但倘若他要把一切都掰扯得太明白,让她闹心,她可能就不要他了。
谁占更多,从来都不重要。
赵息烛掌心有点冷,他低下头,才发现那根碎裂的花枝被他握在掌心里,花枝尖锐有棱角,刚才他握拳握得太紧,掌心被刺破,血顺着伤口淌下来了,兴许是因为时间过得有点久,掌心的血迹都冷却了,所以会让他感觉到冷。
那一边,
从昼看见裴朝朝的动作,也察觉到赵息烛躲起来了。
虽然躲起来,但仍旧能看清他们这里的场景。
从昼捏住裴朝朝的手,把她的手拢在掌心。
他特地选了个好角度,方便让赵息烛看见他正握着裴朝朝的手,然后佯装茫然:“怎么了?怎么往那边看?”
裴朝朝说:“听见一点声音。”
从昼问:“要不要过去看看?”
他说话声音不大不小,
好像就只是一句无心的话,裴朝朝说听见声音,他就说去那看看,再正常不过。
然而这话一字不落地落入赵息烛耳朵里,就是另一层意思,仿佛某种威胁,带着一点洋洋得意的挑衅,像是在说:还要躲在那里继续看吗?你再躲在那打扰我和她,我就让她过来了,你也不想让她知道你跟踪她、偷偷监视她吧?
裴朝朝不喜欢不懂事的男人。
裴朝朝不喜欢被控制。
跟踪,监视,这些事情都踩了她的雷区。
而从昼说这话,是在威胁他。
赵息烛几乎要被气笑了。
他感觉喉咙里都冒出来一股子腥甜味,抬眼看,从昼这时候真的牵着裴朝朝的手,带着她往这边走了。
换做是以前,赵息烛兴许还能硬气一些,就站在这里等着她过来。可是近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兴许是从她身上得到过一点偏爱,就抓着那点偏爱不想放开,哪怕她已经将那么一丁点微末爱意收回,他也想这余烬冷却得慢一点。
所以他越来越不敢赌。
他并没有比那些给她当狗的男人们好多少,他也渐渐变成了那样,这种事,他竟然也能咬碎了牙齿和血吞,强行吞进肚子里。
他说服自己——
她还愿意瞒着他,在深夜才来见从昼,不就说说明心里有他吗?
她如果不在意他的感受,她会瞒着他过来吗?
她不会。
所以她现在这举动,是在意他的表现。
他在她心里的地位仍旧比从昼高出不知道多少,她对他肯定多多少少还有点感情,哪怕不爱,哪怕只是对物件的喜欢,那也是喜欢。只要当她最在意的物件,也是他赢了。而从昼之所以能见到她,全是因为从昼不要脸,勾引她。
她在意他才瞒着他,来见从昼也不是她的问题,是从昼贱。
而他却跟踪她——
如果被她发现,他才是不占的那一方,他才是不想好好过日子的那一方。
赵息烛抬手按住自己的腹部。
也不知道他最终说服了自己没有,他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睫。
半晌,
他用了个瞬移的咒术,身影在瞬息之内消失在原地。
*
这一边。
裴朝朝被从昼拉着,绕过回廊拐角,然后看见拐角后面空无一人。
旁边花树上的花枝有明显的被折断的痕迹,地面上还有一点枝干的碎屑,明显是有人来过这里。
裴朝朝知道是赵息烛来过,不过这些痕迹并不明显,她就装聋作哑,和从昼说:“应该是我听错了。”
她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思忖。
眼下赵息烛和从昼已经过过一两招了,两人之间战火纷飞,但都懂事地没把这火往她身上烧,她在旁边看戏才觉得更有趣,这时候,直接拆穿反而就没意思了,在这儿装聋作哑才更有趣,能让他们打得更厉害。
她这人喜欢看戏,他们打得越厉害,她越觉得有意思。
毕竟她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骨头缝里的每一滴骨髓,里面都淌着恶劣。
从昼见她这么说,于是笑笑:“我以为司命神君察觉你不在,所以跟过来了。”
他这人相对直爽一些,即使在裴朝朝面前会拐弯抹角地争宠,但说起话来仍旧保留了本性里的直来直去,只是偶尔会连说话都机锋暗藏。这时候赵息烛也不在了,他打哑谜给谁看,没意思,于是低头亲了亲裴朝朝,直白地说:“他心眼小。”
裴朝朝:。
你这个心眼也不大。
她想。
她这边正想着,
从昼又还住她的腰,一点点收紧,他太容易兴奋了,只要她在他面前,他说不了几句话,就会和看见肉骨头的狗一样,所有的欲/望也不加遮掩,毫无阻拦地袒露在她面前。
她推了他一下:“你是狗吗?天天发/情。”
这种话放在别人身上是羞辱,听了多少觉得有点刺耳,
从昼听了会更爽。
他又靠近了一点。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身上的通讯符突然闪了一下。
通讯符中有灵力波动,说明有人在请求和她通讯。
通讯符其实并不常用,
换成在人间的时候,可能用途还大一些,现在在幻境里,大家的修为都不低,其实只需要动一动念头,就能直接往那人识海里传音,不再需要这种媒介。从进了幻境以后裴朝朝就没用过通讯符了,眼下有人通过通讯符给她传音,想来并不是因为修为低微需要借助媒介,而是因为需要让她身边的人看见通讯符。
她不用猜都知道是赵息烛在请求和她传讯。
他忍不了,没法接受她的注意力长久停留在从昼身上,即使人不在这里,也要把她的注意力往回拉。
不仅如此,用通讯符就是故意要膈应从昼。
她t?顿了顿,觉得好笑,随后将通讯符拿出来,接受了通讯。
紧接着,
赵息烛的声音从符箓另一端传过来:“裴朝朝。”
裴朝朝:“嗯?”
赵息烛问:“你在哪?”
裴朝朝不答反问:“怎么了?”
赵息烛用了瞬移术,然而却并没有回司命宫,他仍旧在幽山,去了个视野更开阔的地方,只要一垂眼,远远地就能把她和从昼这边的场景收入眼底。他这一次甚至用了点灵力,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得严严实实,像个男鬼一样悄无声息地盯着她。
他站在原地,注视她,看着她,看她的时候眼神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然而视线转到旁边的从昼身上,则是有如实质的怨毒。分明就在不远处,他却说:“我醒来看见你不在,司命宫里也找不到你。”
他学会了服软,以前和她针锋相对,三句话里有两句话都在挖苦讽刺,强势得不得了,仿佛要和她比一比谁更能踩在对方头上。现在则主动低下头,弯折了背脊,任由她践踏,他低声说:“所以我有点担心你。”
裴朝朝慢条斯道:“没事。睡不着出来走走。”
赵息烛又低声叫她名字。
裴朝朝应了声。
然而她应声了,他那边却又不说话了,沉默了很久,才说:“我总感觉孩子在踢我肚子。”
裴朝朝顿了下:“它应当还没生出手脚来。”
赵息烛说:“它想你了。”
他死要面子,学会了说软话,但终究不是这个性格,那一句担心她已经是憋了很久才说出来的,其实孩子不想她,孩子都没长出手脚,还是个胚胎,更没有灵识,是他在想她。
他看不得她和从昼呆在一起,想她快点离开,快点回去找他。
那一边,
裴朝朝听见这话,嗯了声:“那我回来。”
倒不是真的考虑赵息烛的心情,她只是听见赵息烛那边传来很细微的风声,觉得他并不像是回了司命宫。
她这样说,
反而换成是赵息烛愣了下,
他是想她快点离开从昼,但也没想过她会就这样开口说回去,他竟然生出一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然而下一秒,
他就又警惕起来——
因为他这时候并不在司命宫里。
他原想瞬移回去,然后还不等用瞬移术,就看见那一边,从昼捏住裴朝朝的手。
从昼又把她的手放在肚子上,似乎要借着孩子挽留她,裴朝朝则露出了一点犹豫的神色。
于是施了一半的瞬移术收了回去。
赵息烛眼底阴冷,恶毒的念头如同藤蔓疯长。
他顿了顿,轻声说:“好啊,不过回来前能不能去隔壁炼药的地方取一些丹药,孩子太不安分了,虽然还没长出手脚,但我总是觉得它……在动。”
裴朝朝应了声。
察觉到赵息烛支开她的意图,就知道他并不在司命宫里。
他既不让她回司命宫,又不让她和从昼继续接触,说不准一会要来找从昼麻烦。
她觉得有些意思了,于是将手从从昼掌心抽出来:“我回去了。”
从昼:“回去看赵息烛?”
裴朝朝嗯了声。
从昼心里骂赵息烛贱,脸上没表现出来,他又想挽留她,
然而还不等出声。
就听见裴朝朝轻飘飘笑道:“毕竟是偷/情,被他发现就不好了。”
她抬手在他脸上拍了拍:“是不是?”
从昼自己说的愿意和她偷/情,一点名分都不要,这时候被她这么一说,余下挽留的话全都噎住了。
赵息烛。
这个贱人。
他迟早挤掉他,成为正宫。
他心里又辱骂两句,然后扯了扯唇,笑出声:“朝朝说得对。”
他低下头,在她耳廓上轻轻咬了下:“偷情被发现就不好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
裴朝朝离开后。
从昼周身气压一瞬之间低下来,
他正要回去,然而下一秒,就感觉到身后一阵灵力波动,甚至不需要回头就知道是赵息烛。
从昼并不傻,
不过是一瞬间就想明白事情关窍。赵息烛根本没回去,一直都在附近,只不过隐藏了气息不让裴朝朝发现罢了。
阴魂不散的贱人。
从昼笑出声,声音低哑,有点粗粝,很好听:“看够了?”
赵息烛没出声。
从昼就转过身,他其实并不想和赵息烛掰扯,有这个时间,他不如去想想怎么讨好裴朝朝。
在背地里扯来扯去,裴朝朝并不会多看他一眼,他这样想着,就准备走人。
然而赵息烛并不打算放过他,
他猝然闪身到从昼面前。
从昼这时候也烦了,这贱人把裴朝朝叫走,他本来就对赵息烛有气。
他扯了扯唇,刚要出声呛人。
然而下一秒,
赵息烛猛地动了灵力。
他一言不发,动作迅疾,像是疯了一样措不及防,一招打在他腰腹——
从昼是真的没料到赵息烛胆子这么大,
他迅速闪躲,然而肚子还是一痛,针刺一般,细细密密的尖锐痛感几乎要在腹腔内爆裂开来,让他甚至直不起身来。
他踉跄一下,手撑住旁边的回廊柱子,才没摔下去。
他的孩子……
赵息烛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