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好看吗? 好看

    四目相对, 仿若一瞬间时光倒转,拖着人坠入太清山上那间没有光的暗室。

    白策盯着她,怕是看错, 想要看得再清楚一些。

    但视线模糊,眼前发黑, 根本看不太清楚, 于是他压着体内痛意, 迈开腿,缓慢往前走。

    在周围横冲直撞的煞气随着他的行进, 更为暴烈地席卷四周,街上人都哆嗦着藏起来,原本熙熙攘攘, 眨眼间狼籍空寂起来, 只有不少桌椅、空摊像是被大风卷起,毫无规律地往四周砸过去,发出咣咣的嘈杂声响!

    眼看着有东西要迎头砸过来,

    裴朝朝刚要闪身, 结果还没动,手腕就被人大力拽了下。

    她被拽得踉跄了下, 整个身体都调转了个方向, 正对上赵息烛。

    而赵息烛这时候几乎是下意识地偏了下身体, 挡在她前面。

    于是迎头砸过来的东西,就结结实实砸在了他后背——

    那是一块木板,砸上来的时候发出闷闷的响,伴着一点痛感,

    赵息烛愣了下,然后失笑一瞬。

    这木板他分明可以用灵力挡开, 但刚才脑子里怎么就什么都没想,近乎是本能地挡在她前面。

    但好在这痛感也并不是多强烈,

    他按下莫名其妙的思绪,表情没多大变化,手按在裴朝朝肩上,这时候,才垂下眼看她。

    然后就看见她的脸——

    皮肤白皙莹润,像温润昂贵的玉器,

    下半张脸上,鼻梁小巧挺拔,鼻头一点微翘,嘴唇丰润且饱满,很漂亮,是一种人畜无害的漂亮。

    然而上半张脸上,那双眼睛却是有点细长的凤眼,略有些上扬的眼尾在她整张脸上勾勒出一点儿邪气来,显得有点狡黠,有点像狐狸,于是这漂亮就长了刺,有了攻击性。

    这不是赵木楹的脸。

    这是裴朝朝自己的脸。

    赵息烛呼吸一滞。

    按在她肩上的手,力道就猝然重了三分。

    那一边,

    裴朝朝正对着赵息烛,一抬眼,就能对上赵息烛的目光。

    她从他瞳孔的倒影里,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变回来了。

    裴朝朝感觉有点意外——

    刚才那煞气引动她自己的灵力,这事在意料之外。

    感觉到五官被重塑的那一刻,她想过脸会变回去一点,但没想到会彻底变回去。

    她缓慢眨了下眼,又看赵息烛。

    分明他脸上表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顶多是那点散漫的笑意都敛了起来,但她觉得,他现在可能比她更意外。

    这时候脸都变回去了,再继续演相亲相爱的亲兄妹,未免就有些无趣了。

    而用回自己的身份,则更未知,更令她亢奋。

    于是她抬唇笑了下,像是真的困惑:“怎么看着我不说话?”

    她说完这句,短暂顿了下,然后又叫他名字,分明语气柔软,但就是能听出一点挑衅的味道:“赵息烛,”

    她问:“好看吗?”

    这话落下,

    赵息烛按在她肩上的手才又松了下。

    他也不知有没有听出她语气里的挑衅,脸上表情未变,慢条斯回答:“我看看。”

    他抬了抬手,虎口轻轻卡住她下巴,

    肌肤相触,能感觉到一点细腻温润的触感,他将她的脸又抬起来了点。

    这样的姿态,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些,近到可以看清她一根根睫毛,看清她嘴唇上很淡的纹路,好像那个很久以来只能在昆仑镜里看见的、漂亮到失真的人,终于在这一眼里鲜活起来,真实起来。

    他好像是真的在认真看她。

    他这个人表面散漫,实际上阴狠又不择手段,哪怕平日笑起来眉目间自有含情之感,但视线也仍旧是锋锐的。

    这时候,视线里的锐利却敛起来了一些,于是看着人的时候就更显得深情。

    裴朝朝就抬着脸让他看。

    过了一会,她问:“看完了吗?”

    赵息烛漫不经心嗯了声:“很好看,是一种——”

    他说到这里,停顿半秒,然后慢条斯说:“是一种红颜命薄的早死面相。”

    潜台词:

    身份都摆明了,不对付你一下,那真的说不过去了。

    裴朝朝心领神会:“是吗?”

    赵息烛的手还没从她下颌上拿下去,于是她也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微抬着脸,看着赵息烛。

    他做起事情来不择手段,

    但她没觉得害怕,甚至有点兴奋,不知道他接下来准备给她使什么样的绊子。

    然而她这边正想着。

    下一秒,

    赵息烛另一只手也抬了下,然后——

    他直接将刚才拿的面具直接扣在她脸上:“不吉利。”

    这话接的是他刚才那句“红颜命薄早死面相”。

    面具是银制的,有点凉,措不及防在脸上,

    裴朝朝眨了下眼。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

    也就是这时,白策走了进来。

    裴朝朝听见脚步声,倒是没有再说话,但也没有转身,

    她不用回头都知道是白策,

    他感应到她的气息,刚才应该也看见她的脸了。

    此时,

    白策无视了赵息烛,一只手搭上裴朝朝的肩:“阿姐,找到你了。”

    因为极力压着体内痛意,所以他声音有点喘,但少年人音色本就清冽,加上他语气真诚,所以他这话听在耳朵里,有种惊喜的味道——

    是很惊喜。

    他终于找到她,接下来就是要报仇,把她对他做过的事情全都对她也做一遍,

    把她关起来,让她求救无门,只能呆在他身边,最后将她身上皮肉一片片剜下来,千刀万剐而死。

    白策这样想着,按在她肩上的手用了点力气,要把她身体往自己这边转。

    他语气带有一些半真半假的委屈:“不转过来看看我吗,阿姐?你不告而别,我们很久没见了。”

    那一边,

    裴朝朝闻言,倒是没有太反抗,她顺着白策的力道转了转身。

    她脸上戴着面具。

    转过去时,白策愣了下。

    刚才在街的那边看见她,她好像没戴面具。

    是害怕被他认出来,被他报复,所以特地拿了个面具戴上?

    白策想。

    他又抬了抬手,想把她的面具揭下来。

    然而手刚伸出去,

    赵息烛就一折扇敲在他手腕:“白小公子说笑了,我妹妹也就是前几日第一次见你,什么叫不告而别?”

    白策说:“她不是你妹妹。”

    赵息烛听笑了:“不是我妹妹是谁?”

    他用折扇将白策手腕推开。

    白策修为不低,即使被煞气折磨,仍旧能用出凶悍的招式来,

    他手背捏紧了,有一瞬想要直接出招弄死赵息烛,然而忍住了,做出委屈的表情,转头看裴朝朝:“阿姐,他是谁?和你是什么关系?你又不是赵家人,他为什么管着你,还不让我碰你。明明你和我更亲密,我们——”

    他说到这,垂下眼睫,叹了口气,又不说话了,给人留足了遐想的空间。

    明明什么?

    明明他们更亲密,该做的都做t?过?

    赵息烛听见这话,几乎要气笑了,这狐狸在天界时就是这一副表里不一的样子,一边和人说讨厌她看不上她,一边缠着她不放。

    他脸上笑意敛起来,那副漫不经心的玩世不恭就变成了一种锐利的狠辣,目光阴翳而危险地看着白策。

    白策还可怜巴巴地盯着裴朝朝。

    空气里有一瞬的安静。

    这时候,

    裴朝朝出声说:“我。”

    她就说了一个字,然后就停了。

    白策眨了下眼:“你?”

    赵息烛也看向她:“你回去。”

    他手再一次落在她肩上,微微收紧,漆黑的眼睛盯着她:“三妹妹,他将你认成旁人,大庭广众之下坏你声誉,兄长会好好处他——你应当不想站在这里被伤到吧?”

    他知道她就是裴朝朝,是看过了她的脸,已经没办法再装没认出来。

    但他这话,却又把她的身份框定成了赵三小姐,就好像给她亲手扣上面具,就可以继续自欺欺人,

    虚假的表象可以继续维持,他继续以兄长的身份,于暗处对她进行干涉,使绊子。

    他这样就是不想让她和白策有接触,更不想白策知道她就是裴朝朝。

    不过——

    裴朝朝此时此刻,也确实暂时不想以自己的脸面对白策。

    他需要白策来完成后续计划,但现在并不是表明身份的好时候;需要和白策成婚,但这桩婚约是赵白两家需要的,他们需要赵木楹嫁过去,真正的赵木楹,而不是一个顶着赵木楹身份的外姓人。

    她现在在白策面前暴露身份,之后也确实能和白策更近,哄他和她订婚更是简单,

    但是白赵两家会在这件事中添加很多阻碍。

    所以至少到敲定婚约前,

    她是假赵木楹的这件事,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出来,传到赵家人耳朵里。

    于是这时候,她的目的竟诡异而短暂地和赵息烛一致了。

    她看着赵息烛,半晌后,轻轻笑了声:“兄长说得是。”

    她说着,往后退了两步,将自己身形隐到了赵息烛身后。

    那一边,

    白策见状,又往前逼近一步:“裴朝朝,你——”

    赵息烛见状,直接一招打往白策身上打去,直接将白策打得后退一步,

    白策措不及防后背撞到墙上,一口血咳出来,

    他眼睛仍旧盯着赵息烛身后的裴朝朝。

    她怎么能躲在赵息烛身后?

    他以为她是害怕,心里有点不悦,心想她胆子不是很大吗,怕成什么样子才会这样掩耳盗铃地戴上面具,现在又躲去赵息烛背后?

    她心里他就这样心狠手辣吗?虽说他确实打算用最恶毒的法子报复她,但她这样害怕,他明明可以再温和一些,不把她千刀万剐了,就关着,让她见不着别人也行;或者再温和些……他都可以!

    可她怎么能还不和他接触,就一直抗拒着,是不是在就觉得他会对她用尽恶毒的法子,已经在心里给他判死刑了?!

    可她却躲在赵息烛身后——

    她根本不是什么赵木楹,却和赵息烛姿态这样亲密,她和赵息烛到底什么关系,到哪一步了?

    是已经玩过赵息烛了吗?

    比起他,她难道更喜欢赵息烛吗?

    赵息烛长得是很不错,但控制欲这么强,一看就不是个听话的,

    难道还能比他被关在暗室里那段时间乖吗?

    一瞬之间,各种心思纷至沓来,

    白策心里戾气横生,他抬手抹掉血迹,连可怜巴巴的天真面具都有点戴不住了,

    手中酝灵力,周身煞气更为活跃地流窜起来,要抬手反击赵息烛。

    与此同时,

    裴朝朝却从赵息烛身后探出头。

    白策手上动作又一顿。

    她又怎么了,是后悔了,准备和他坦诚了?

    然而那一边,

    裴朝朝却无辜笑道:“我的确不是那位裴姑娘,你认错人了。”

    她一边说,一边从旁边拿了几袋伤药,这家投壶馆虽是玩投壶的,但是旁边也贴心地准备了伤药,以防客人被箭杆划伤手;这时候,裴朝朝就拿着那些伤药,又提笔在上面写了几笔,是在包裹伤药的纸上写下了伤药的用法。

    然后她将伤药隔空扔给白策。

    白策下意识接住:“阿姐,这个是……”

    白策很固执,刚才那一眼觉得她是裴朝朝,现在哪怕她否认了,他也还当她是,仍用阿姐为称呼。

    他习惯装乖,但确实没这样称呼过别人。

    裴朝朝回答:“伤药,提前给你,你可以先拆开。”

    白策手指一顿,垂下眼,打开伤药外面包裹着的纸,

    却发现里面还有一张字条:“你为什么给我伤——”

    这话,

    话音未落,

    裴朝朝的声音又响起来,因为身体和灵魂刚磨合妥当,她脸虽变回原状,但声音依旧没完全变回去,仍然有一点哑,语气却很轻柔:“因为你真的认错人了。”

    她抬眼,看着赵息烛,唇角绽开温和笑意:“你这样让我兄长很不高兴,所以他要揍你了。你打不过他,不现在拆开,我怕你一会也没力气拆了。”

    白策出声说:“我认错人了?”

    他好像被她这番说辞说得动摇,露出一点疑惑的表情,眼前还模糊发黑,刚才距离远,是真的看错了?

    她声音也和裴朝朝的不同。

    可是——

    他垂下眼睫,低声道:“不可能,我怎么会认错……”

    他说着,却骤然发现那字条上写了一句话。

    这是她刚才顺便写给他的?把伤药扔过来,难道是障眼法,真实目的是在赵息烛眼皮子底下传这字条?

    他顿了下,不着痕迹抽出字条,

    然后他将字条上的字看完整。

    下一秒,他话音顿了顿,

    与此同时,

    赵息烛听见他这话,耐心耗尽,直接又是一招打上去。

    这狐狸到了人间,也是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当婊子还要立牌坊,当初在归元宗表现得一副宁死不屈,恨得牙痒的样子,结果对裴朝朝分明就是半推半就,如果真的一点也不想和她有那样亲密的举动,难道过程中不会推开吗?到了现在千里迢迢找上门,抓着她非说自己不会认错,依据就是和她那点亲密关系,就差叫她负责了。

    ……很碍眼。

    赵息烛姿态散漫的,但实际用出的招式却又快又狠,

    白策闪躲一下,闪避不开,于是也没功夫再说话,迅速出招反击。

    两人一来一回,迅速打成一团。

    裴朝朝在后面看了一会,觉得无趣了,于是就转身先回了赵府。

    她不准备让白策这时候认出她,但不代表她会如赵息烛所愿,不和白策有接触。

    那张藏在伤药里的纸条,

    就是她写下来的,能让她和白策继续接触的饵。

    *

    她走后,

    两人打得更凶,基本都受了伤,

    白策修为虽高,但到底还被煞气折磨着,不久之后,就落了下风,

    此时,

    赵息烛又是一招打在他身上,

    于是白策被一击击倒在地,闷声咳血,他抬手擦去唇边血迹。

    伤药就在一旁,但他却没有去拿,一只手握成拳,仿佛掌心攥着什么东西。

    赵息烛见状,缓步走上前。

    他灵力击在白策手上,然后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就发现他掌心攥着一张字条。

    字条被揉得有点皱巴巴的,

    赵息烛将它拿起来,见白策挣扎着要起身抢,于是又一只脚踩在白策手腕上。

    而后他张开字条,就看见上面写着——

    「今夜子时,赵家后院假山后,你要过来。」

    「你在找的裴姑娘,我会让你见到。」

    第62章 他是个 容不得人的妒夫!

    子时,

    天色昏暗,月亮被云层半遮半掩,于是月光也像被蒙了曾模糊暧昧的纱, 不够明亮,但洒落在地面上, 倒也能叫人看清眼前场景。

    这时候已是深夜, 赵府没太多侍从巡视, 偶有侍从提着灯笼走过,也是懒懒散散的。

    后院地处偏僻, 更是空荡荡的。

    白策在假山后驻足许久,没有看见裴朝朝的身影。

    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吗?

    还是赵息烛察觉什么了?

    下午的时候,

    他和赵息烛打了一架, 他被体内的煞气折磨, 打不过赵息烛。

    那时候——

    赵息烛踩住他的手,将他攥在掌心的字条拿出来:“她给你留的?”

    赵息烛一边说,一边展开字条, 目光在字条上停了半晌, 然后很轻地嗤笑了声。

    彼时他没说话,本以为赵息烛看见了上面的字,

    然而下一瞬, 赵息烛就又松了手, 将字条扔下来,慢条斯道:“一张白纸,无需抓得这样紧。”

    赵息烛t?说完就离开了。

    那张纸落下来。

    他看着赵息烛远去的背影,勉力抬了抬胳膊,拿起那张纸,就发现上面的字迹已经消失了。

    或许……

    她在纸上施了咒术, 看过后字迹即消失,而赵息烛拿起字条,就只看见了一片空白?

    还是赵息烛看见了,但故意抹掉了字迹,佯装没看见?

    白策垂下眼,拿出一张传讯符,这是下午一起压在伤药包裹里的,她留下的。

    他给她传过去一条消息,试探:「你还带她过来吗?是发生什么事耽搁了吗?」

    他用词不如下午那样亲昵——

    下午她言辞之间,都在否认自己是裴朝朝,说是他认错了人;即使他觉得自己不可能认错,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戴着面具,声音也微微有点哑,与裴朝朝清亮的音色不相同,而那时他被煞气折磨得头昏眼花,她那样再三否认,他是真的有点动摇。

    或许她不是。

    但不重要,不管她是不是,她都说了晚上会让他见到裴朝朝。

    就算是自导自演,他也会见到她,只要见到裴朝朝这个结果成立,他不计较别的。

    他将消息传出去,

    很快,

    对面就传回了消息,是文字的:「你好像很想见到她。」

    白策顿了下。

    他惯于伪装,表现得像个爽朗天真的少年人,那点阴暗都压在心里,想潜藏于暗处伺机而动的野兽,不会主动在人前撕下自己的面具,

    如果换做以前,他什么话好听就说什么,心口不一是他的强项,遇见这情况,肯定会说“想”。

    但眼下 ,他下意识回了个:「不想。」

    这消息回完,对面有一阵子没有回复。

    传讯符纸上静悄悄的,那边好像没有要回复的意思。

    白策等着等着,又逐渐开始后悔。

    不管对面和她说话的是真的赵三小姐,还是她在自导自演,他这样说话,不就等于撕开了乖巧的面具吗?

    她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就是一副纯善无害的样子,他还以为她是什么好骗的蠢货,结果被她那样对待,才发现她一点也不蠢,很聪明;那种心落差是致命的,他白天表现得那样乖巧,一口一个阿姐,绝对不是因为他被她虐出依赖性了,不是因为想她,他又不贱。

    他就是也想给她这种心落差,在她真的觉得他很想念她的时候,变脸,虐她。

    他不该这样回的,是不是露出真面,让她警觉了?

    那边为什么还不回消息?!

    他盯着符纸,焦躁得想要咬手指,想要撕伤口。

    那一边。

    裴朝朝在屋子里,舒舒服服泡了个澡,然后慢条斯擦干头发,才再一次拿起符纸,看见白策回了句“不想”。

    现在距离他回那句消息,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她这才慢吞吞再一次回过去一条:「但晚上很冷,如果不想见,为什么要在后院乖乖站着,吹着冷风干等?」

    消息传过去,白策几乎是立刻点开查看。

    夜里的风确实有点冷,他拿着符纸,却感觉指尖被烫了一下,连着耳朵也烧起来——

    那是因为他要报复她!

    她对他做完那样的事,然后一声不吭就走了,好像他是个可以随便玩弄的廉价货色。

    他要让她知道,这样对待他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但要报复她,就要先找到她。

    他近乎于幽怨地想着,快速地又回复一条:「对不起,我刚才在嘴硬,别生气。」

    算了,他又不是真的想念她。

    他只是想抓到她报复她,现在服软,不过是让对面放松警惕,他不能再竖起尖锐的刺,免得对面再不他,耽误他的报仇大计。

    他心口不一惯了,想到现在不过是在做自己最为熟练,最为习惯的事情,

    于是他又眨了眨眼,抿着唇,毫无心负担地又发去一句:「你什么时候带她过来?我很想见到她。」

    那一边,

    裴朝朝看着这消息,几乎能想到他现在的样子。

    肯定是心里却不停拉锯,拉锯到快要疯掉,脸上却还要做出委屈巴巴的表情。

    多有趣——

    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的小狗。

    她弯了弯唇。

    这时候,偏殿传来一点声音,像是要出门的声音。

    声音是赵息烛发出来的,他这几天严防死守盯着她,晚上一直睡在偏殿,几乎是寸步不离了,现在倒是要出去了。

    她给白策回了条消息:「再等一下。」

    她可以出去,

    但至少要等到赵息烛离开后。

    *

    那一边。

    赵息烛推开门,顺着小道,走到赵府的后院。

    不同于刚才离开偏殿时发出的动静,他走路很轻,没有脚步声。

    他一边走,一边在四周布下阵法。

    这阵法像陷阱一样,若等一下有人走过这条路,顺着这条路走到底,走到赵府后院,就会在离后院一步之遥处被悄无声息困住——

    这样的阵法通常是用来抓人的。

    赵息烛一边布阵法,一边拿出一张通讯符,慢条斯给裴朝朝发去一条消息:「我出去一趟。」

    裴朝朝回得飞快:「好。」

    赵息烛嗤笑了声:「不问我出去干什么?」

    裴朝朝很敷衍,像是顺着他的话问:「嗯,那你出去干什么?」

    我来抓奸。

    赵息烛想。

    他下午从白策手里拿出那张字条,看完后,用法术消除了上面的字迹。

    她这字条给得隐蔽,不想让他发现,好,那他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顺着她的意思,出门,给她出来找白策的机会。

    赵息烛垂下眼,给她回去一条消息:「出门有事。」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好好睡觉,别乱跑。」

    乱跑的话——

    她如果真出来找白策,能不能去到后院,就不好说了。

    因为她会在到后院的前一秒,被他的阵法囚住。

    用抓奸这个词也不贴切,

    赵息烛想,

    他与她本就是宿敌,她想要见白策,和白策成婚,他给她使一些绊子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他甚至还提醒她了。

    不要乱跑。

    赵息烛慢条斯地布下最后一个阵眼,然后收起传讯符,迈步出去,走进了后院,

    他看见假山下,白策还等在那里,于是闲庭信步似的走过去:“这么晚,白小公子一个人在这做什么?”

    白策转眼,

    看见赵息烛,他眼底闪过一点儿厌烦。

    他很受不了赵息烛这种人,表面散漫,底子里却阴狠、不择手段,但表面上仍然彬彬有礼地笑,他把问题抛回去:“赵公子又来这做什么呢?”

    赵息烛也不拐弯抹角:“等人。”

    这话一落,

    白策脸上的笑意淡了点。

    下午那张纸条,赵息烛是不是看见了,现在故意在这等着?

    他感觉到一点不对劲,背过手,从袖子中抽出通讯符,想给她发消息。

    然而刚抽出符,

    那一边,

    赵息烛同时用了灵力,将那符强抢过来:“怎么,看白小公子也在等人?”

    他虽还散漫笑着,但那笑意浮于表面,身上的压迫感反倒纤毫毕现:“不会这么巧,我们等的是一个人吧?你要干什么,传信叫她别来?”

    这时候,

    白策身体里的煞气已经不再冲撞,安安静静的,他修为恢复到原本水平,看赵息烛这样,也懒得再装。

    他直接猛地一招打出去,要抢回那道符:“对,她专程来找我,结果你在这,我怕她看见你心烦。”

    赵息烛往后一闪身,抬手接他一招:“这么笃定她会来?再等一等,说不准她本身就不会来找你。”

    白策这招式比上午猛了不少,他接得有些吃力,有点喘,但还是漫声笑:“这信就先别传了,免得到时候她没来找你,根本不打算来,你还自作多情以为是因为传信。”

    两人的话都尖锐,

    突如其来的矛盾一下就再次升级,

    不过片刻,竟是杀招接着杀招,灵力震荡开,把假山都给打碎了。

    白策这时候和赵息烛能打平手,

    但他已经撕破脸,打红了眼,像只小狼崽子,又是一招上去,趁着赵息烛防御,他顺势拔刀,直接一刀刺过去,瞬间将赵息烛肩膀刺伤——

    这刀上带灵力,

    赵息烛措不及防被刺这一下,后退两步,背抵在树上。

    他喉间腥甜,笑出声来:“行啊,还用暗器,她知道你这么卑鄙吗?”

    白策足尖一点,飞身上前,长刀抵住赵息烛脖颈:“你死了她就不知道了。”

    他手上猛地用力,就要直接用刀捅穿赵息烛的脖子。

    与此同时,

    赵息烛膝盖一顶,将他顶开,反手夺刀。

    两人再一次打起来,打斗的声音不绝于耳。

    灵力不停震颤,之前两人抢夺的通讯符和树叶一样,飘在空中打旋。

    那一边,

    裴朝朝拿着另一张通讯符,

    她用了一点灵力,隔着符,实时听着对面的打斗t?声,随后歪了歪头。

    她像听腻了这声音,随后点燃通讯符,结束了通讯。

    赵木楹在她旁边:“你要现在去找他们?你不是只约了白策吗?现在赵息烛也去了,不利于你和白策接触。”

    裴朝朝笑了下,推开院门,走了出去:“我有办法。”

    赵木楹盯住她,心说你能有什么办法呢?

    赵木楹这样想着,但又忍不住跟上去,阴暗的眼底出现一点期待——

    她好像比她想得,要更聪明,也更神秘。

    赵木楹呼吸急促了点,盯着她的背影,无声吞咽了下。

    与此同时,

    后院中,被两人打斗的灵力不停震起的那张符,也同时在空中燃尽,发出一点声响来。

    白策耳朵灵,听见这声响,预感是裴朝朝来了。

    他飞快地往后一退,松了手,任由赵息烛夺走刀——

    电光火石间,他甚至动作停了一瞬,于是这一瞬,就被赵息烛的刀风伤到了脸。

    少年人漂亮的脸上瞬间多了一道很细的血痕,

    原本凶猛如同狼崽子的少年,瞬间做出委屈恐惧的表情:“你故意的,你弄伤了我的脸!”

    他捂住脸,连连后退:“她说不定就是喜欢我这张脸,你不仅控制欲强,不请自来,还弄伤我的脸,她会讨厌你的。”

    这变故措不及防,

    赵息烛愣了一下,紧接着,感觉到阵法中有一点动静,好像是裴朝朝来了——

    这贱狐狸在这演戏!

    赵息烛为人阴狠,什么阴损手段都使,但没想过这狐狸能用出这样下作的手段!

    在她面前装乖装纯不说,现在还装柔弱,明明自己故意停下来,刻意计算着那刀风的走向,然后转过来说他划伤他的脸,暗示裴朝朝他是个容不得人的妒夫,就会毁人容!

    可惜——

    他几乎要气笑了,提着刀走近白策,蹲下身:“你不会以为她会来吧?”

    白策说:“她会。”

    他可是都感应到了,不远处有动静,肯定是她来了。

    赵息烛听笑了。

    他阵法都布下了,她要是来,就会被阵法囚住,根本到不了这里。

    这贱狐狸划伤自己的脸又有什么用呢?终归不够了解她,不如他了解她。

    他与她这千百年纠葛,才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他抬起刀,抵上白策的脖子:“所以说,你根本不够了解她。”

    这话一落,

    赵息烛突然感觉到阵法中捕捉到了猎物——

    哈。

    应该是她被阵法给囚住了。

    这一把,他将她算计得清清楚楚,赢得明明白白。

    他这样想着,就探出一点灵力,去查看阵法中捕捉到的猎物,

    然而下一秒,

    就看见阵法之中,落了一个小小的灰色影子,看起来像是……

    一条狗。

    那条狗左顾右盼,发现这是个阵法,于是茫然地吠了声,

    不知道是谁把它扔到这个阵法里来的,它好害怕,好想回家。

    赵息烛顿了下——

    她呢?

    白策听见这声音,也顿了下,同样茫然了一瞬——

    她呢?!

    与此同时。

    突然之间,四周传来一声钟声,那声音极浑厚,穿透力极强,仅仅只是一声响,就笼罩了整个天极岸——

    这是因果钟的声音!

    因果钟是一件神器,坐落在天极岸正中央的禅院里,只为这世间极重大的因果循环而鸣响。

    而眼下,能让因果钟鸣响的,只有一件事——

    白家与赵家之间的因果即将还清。

    赵息烛心脏猛地一跳。

    这意味着……

    该死!

    *

    另一边。

    白家祠堂。

    裴朝朝将手中血滴进白家宗谱,那血色瞬间蔓延开来,宛如鲜红的藤蔓,缠绕上白家宗谱的每一个名字。

    白家人聚集起来,在不远处候着,乌泱泱的,主子、下人都有。

    赵木楹则跟在裴朝朝身边,

    她盯着裴朝朝的侧脸,呼吸愈发急促,有点儿亢奋——

    “所以,你根本没打算要去找白策和赵息烛。

    “你早就料到赵息烛会看见那张纸条,但还是故意将纸条扔给白策。你早就算好了,要将他们两人聚到一起,为的就是支开他们,趁着他们打斗,自己脱身来白家,先滴血订亲?!”

    第63章 上一次 是你亲我的时候

    裴朝朝此时正顶着赵木楹的脸——

    她虽变回了自己原来的样貌, 但可以戴人皮面具。

    面具是赵木楹给她捏的,完完全全复刻了赵木楹自己的样貌。

    而赵木楹自己则用人皮面具随便捏了张脸戴上,装作侍女的样子跟在她身边。

    两人一前一后, 距离很近,说话的声音也很小, 即使周围都是修士, 也很难听见她们讲话, 所以偌大的祠堂中也是一片寂静,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一点“噼啪”的细微声响。

    这时候,

    后面有白家人出声道:“赵三娘子,如今滴血订亲,婚约已成。宗谱上那条因果线可亮起来了?”

    白家的宗谱是一块很大的灵玉, 像书页一样, 上面浮着淡淡的金光,密密麻麻刻着白家每一个人的名字,字体板正, 刻痕规矩。

    而那些名字中间, 有一条不算太深的裂纹横着贯穿整块玉石,这则是贯穿白家与赵家的因果线,

    若因果线亮起, 则代表因果将要偿清。

    然而裴朝朝垂下眼, 却看见这裂纹很暗淡,没亮——

    必须要赵木楹的血滴进去,因果才算要偿清,因果线才会亮起来。

    但赵木楹不愿滴血进去,若她的血滴入白家宗谱,她的目的就达不成了。

    裴朝朝没问那目的具体是什么。

    因为她自己若要和白家人成婚, 也的确需要把自己的血滴入宗谱,若不扮作赵三娘,恐怕连进白家祠堂的机会都没有。

    两人在这点上利益一致,并不冲突。

    但裴朝朝不是真的赵家人,血滴进去,偿不了白赵两家的因果,因果线自然不会变亮。

    此时,她将手覆上那条因果线,语气自然道:“没亮。”

    这话一落,

    有白家小辈出声:“怎么会?只要你是赵三娘,这因果线就一定会亮。难不成你不是?”

    裴朝朝回过头,指了指自己耳朵,莞尔道:“你听见因果钟的声音了吗?”

    那小辈愣了下:“听见了。”

    裴朝朝循循善诱:“因果钟这样的神器都响了,我还能不是吗?”

    那小辈思忖着:“那为什么因果线没亮?”

    他这话一落,周围人也疑惑地出声附和。

    裴朝朝弯了弯唇,心说因为这是不同的因果。

    她滴血入白家宗谱后,因果钟会响,是因为原定的命数里她就该和白策有一世姻缘。

    按照命簿中所写的,她和白策订亲时,因果钟会响——

    她和白策都是下凡历劫的神仙,他们订亲也算是一桩重大因果。

    现在命簿已毁,命数打乱,

    她顶着个假身份和白策订亲,却依旧牵涉到一桩重大因果,赵家与白家的因果。

    但此番因果钟不是为赵家与白家的因果而鸣响,是为朝露仙子与妖尊白少君的因果鸣响。

    赵家和白家的因果根本未偿,白家的因果线怎么会亮呢。

    但裴朝朝早就算计好了,要利用这钟声将两桩因果混淆。

    她糊弄白家人:“总归因果钟都响了,我的身份不可能有假,不如考虑一下你们自己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你们都聚在这里,灵力实在驳杂,所以因果线不亮?不如你们都退出去,等明天早上再来看,说不定这因果线就亮了。”

    她这话一落,

    白家人就算是将信将疑,但也确实无法怀疑因果钟的准确性,心说如果她不是赵木楹,那因果钟怎么会响呢?

    除了赵家人,没人能和白家牵扯上这样重大的因果了。

    半晌,

    白家家主终于摆了摆手,他再怎么觉得诡异,也找不到任何说辞来反驳裴朝朝。

    他示意大家都回去歇息,等明天早上再来。

    于是祠堂外陆续响起众人离开的脚步声。

    等到外面没人了,裴朝朝才叫赵木楹去偷一个夜明珠,越珍贵越好、越亮越好。

    赵木楹和她在这件事上战线统一,于是也没有多说,闪身就出去了。

    裴朝朝则在祠堂里等她,思忖着到时候将夜明珠砸成粉末,填进裂纹里,伪装出裂纹亮了的样子。

    这手法拙劣,虽然迟早会被发现,但拖延到她和白策成亲应该不成问题。

    她将手指贴在那条裂纹上,丈量着裂纹的深度,思考着要填到多满更逼真,

    没多久,听见身后传来开门的动静。

    她顿了顿,回过头去,看见的却不是赵木楹,而是——

    白辞。

    男人苍白漂亮,手中拿着颗很名贵的夜明珠,哪怕它并不抢眼,却也将他衬出一点儿靡丽感。

    “赵三小姐,”他坐在轮椅上,却依旧有种矜贵的、高高在上的气质,轻飘飘出声:“你的人t?偷夜明珠,偷到我这来了。”

    *

    另一边,赵家。

    后院里是刚打斗过的狼藉,然而刚才震耳欲聋的激烈打斗声却一瞬之间归于平静,两人争抢着的刀也掉在地上,一时间没人捡,那钟声像给这场闹剧画了休止符。

    赵息烛猝然站起身,用瞬移术要往白家去。

    他正掐诀,余光却看见那边白策也陡然站起来了。

    白策这时候也立刻意识到不对,

    他眼睫一抖,也不去捡刀子了,之间迅速聚起一簇灵力,开始画法阵。

    看笔触,这是一个用来对抗血誓的法阵。

    赵息烛一瞬之间,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掐诀的动作顿住,不着痕迹试探白策,语气漫不经心:“白小公子画这法阵干什么?”

    白策画法阵的动作没停,出声道:“何必明知故问呢?”

    他低声说:“你们兄妹手段还真够下作。”

    这话一落,

    赵息烛没忍住笑了声。

    他这时候彻底明白过来——

    白策根本不知道和他滴血订亲的人是裴朝朝!

    这贱狐狸精知道今夜能在后山见到裴朝朝,是因为上午“赵三娘”给他传了纸条,说子时裴朝朝会在假山后见他。

    他无法确定“赵三娘”就是裴朝朝,于是还以为“赵三娘”和裴朝朝是两个人,刚才他们是因为裴朝朝大打出手,但这时候,他却以为去白家滴血订亲的人是赵三娘子。

    赵息烛往前走了一步,看他画阵法:“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三妹妹拿裴朝朝当幌子,把你骗来这里,还让我来和你打架拖时间,为的就是她自己去白家,趁你不在,和你滴血订亲?”

    赵息烛心说这狐狸真蠢,和在天界时一样蠢。

    不过他确实不想裴朝朝和这狐狸订亲,更不可能提醒这狐狸“赵三娘子”就是裴朝朝,否则这贱人上赶着订亲还来不及,怎么会在这想办法毁姻缘血誓?

    白策撕破了彬彬有礼的面具,整个人就变得有点轻微癫狂,看着赵息烛笑起来:“你最好期盼着我这阵法成功,否则就算我和你妹妹成了亲,也不会让她好过。”

    赵息烛微笑:“没关系,你娶了别人,裴朝朝就不会要你了。”

    趁着白策还不知道和他滴血订亲的是裴朝朝,赵息烛用激将法激他悔婚:“你到时候成了有妇之夫,配不上她,毕竟是个不会洁身自好的东西,看你一眼都会脏她眼睛。”

    白策眼睛瞬间更红了,想到自己莫名其妙被绑了婚约,以后还会被她误会不洁身自好,他甚至感觉到委屈——

    他是干净的,干净得不得了,只有过她一个人!

    但如果和赵木楹的婚约成真,那他岂不是百口莫辩,会被认定成脏男人?

    他手上画法阵的进度骤然加快:“你做梦,我不会娶赵木楹。”

    他不是怕裴朝朝不要他。

    是她强占了他的身子,把他从上到下玩了个遍,如果觉得他不干不净,就会更看不起他,觉得反正他也不干净,被她玩一下又怎么了?

    那他很亏,他还要报复她,如果她觉得他不干净,那他的报复都显得站不住脚,荒诞且斤斤计较。

    那一边。

    赵息烛看他加快了动作,不由自主地想到裴朝朝,随后不着痕迹皱了下眉。

    即使又输给她,他也不得不承认她太会算计,太聪明。

    那她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在笑吗?

    她笑起来很好看。

    但她也惯会算计人心,把这些贱男人玩得团团转,驯化成听话的狗,帮着她和他做对。

    赵息烛心里烦躁,捏了下指尖,开始计算被她玩弄的贱男人们,一个白策,一个白辞,一个江独,一个琼光君,一个薄夜,还有——

    不是,她怎么就这么爱沾花惹草?!

    还有这些男的,一个个都上赶着,她勾一勾手指、给个好脸就会扑上去,和狗一样,贱不贱?

    他恨不得把这些人全给弄死,让她没人能招惹,但是不太现实。

    眼看白策已经画完阵法,正往阵法里注灵力,他烦躁地也跟着往里注入一道灵力,以求快速斩断那婚契。

    白策抬了抬眼,有点困惑:“你——?”

    赵息烛怕被白策察觉到异常,怕白策发现他订亲对象其实就是裴朝朝,于是扯了扯唇,恢复漫不经心的语气:“我也不想我三妹妹嫁给你这种不干不净的男人,帮你一把。”

    于是两道灵力注入阵法,

    下一秒,阵法亮了下,随即又暗淡下来——

    阵法亮起后不再暗下去,则代表毁约成功;阵法一直不亮,则代表毁约失败

    眼下这阵法亮了又暗,

    这婚契到底是毁了还是没毁?!

    白策腾一下站起身,等不了一点,迅速掐诀,要用瞬移术回白家。

    赵息烛脸色也很差,头一回和白策目的一致,一起用了瞬移术。

    *

    与此同时,白家祠堂里。

    裴朝朝看了白辞一会,倒也不慌:“白公子来这里是兴师问罪的?”

    白辞没有回答,反问:“你要夜明珠做什么?”

    反问是一种反客为主的手段,

    但没有人逼裴朝朝更会反客为主了,她喜欢将主导权握在自己手里,于是又把问题抛回去:“白公子不太礼貌,是我先提的问,你还没回答我,就来反问我,恐怕不合适。”

    她又问一次:“您知道我要夜明珠,还拿着它过来,我觉得不像兴师问罪,倒像要给我送珠子。”

    白辞眼皮跳了下,像是要被这话气笑了,

    但却只是盯住她,没有说话。

    那一边,

    裴朝朝在祠堂尽处,他不说话,她也没说话,就看着他。

    她觉得他这些时日仿佛有些变化——

    他看起来更病弱了些,像昂贵脆弱的瓷器,换做以前,一打眼就能感觉到他平等地看不起这芸芸众生,而现在,只让人觉得他这份“众生平等都是蝼蚁”的气质被搓磨掉了一半,但他又仍旧给人一种矜贵而高高在上的感觉。

    说平和,不贴切;说高傲,却不如从前高傲。

    他的变化是微妙的,难以形容的,复杂的。

    她这边正想着,

    那边白辞突然抬了抬手,随后,他将祠堂门关上了。

    裴朝朝问:“您关门干什么?”

    白辞掩唇咳了两声,然后说:“兴师问罪。”

    因为体弱,他声音有点飘渺,又因为刚才咳嗽过,所以还带了一点微微的哑,眼尾微微发红,眼中有一点儿水光,像是要哭了,有一种高高在上,却引人催折的病态美。

    他现在没有修为,又有腿疾,身体也病弱,这样的天气还披着一件很厚重的大氅。

    按说,以他这样的医术,应该是可以将自己的修为调养回来的,但他没有。

    裴朝朝看着他。

    她太懂人心,大约猜到一点他不恢复修为的原因,觉得新奇,又有操控人的快感,。

    但她没点明,仍旧顶着赵木楹的身份和脸,笑道:“您怎么兴师问罪?问什么罪?”

    这话落下。

    白辞一只手搭在轮椅上,他手腕一用力,就滑动轮椅往她这边过来了。

    轮椅在地面滚动,发出连续的、单调的音节。

    裴朝朝靠在放置宗谱的桌案上,她等了一会,等到白辞靠近了,然后猝然抬脚。

    她用脚抵住轮椅的轮子,逼停他,然后欺身靠近:“您这样,没有修为又病弱,还关上门自己送上来,我觉得——”

    她说到这,话音顿住,随即一抬手,直接去拿他掌中的夜明珠。

    他拿着夜明珠的手原本没用力,她轻轻一拿,就能将东西拿走。

    然而在她把东西拿起来的那一瞬,

    他手上陡然发力,将夜明珠攥住,让她拿东西的动作僵滞住一点:“你觉得什么?”

    裴朝朝如实说:“我觉得,您是来给我送夜明珠的。”

    她笑起来:“您用力也没用,我只要稍微动用一点灵力,很轻松就能拿过来。”

    她这话落下,

    然而下一瞬,白辞却“嗯”了声。

    他像是认同了她的话,这放在以往,是极为不可思议的——

    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听见这话怎么可能不生气,还反过来认同?

    然而他自己却好像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在她动用灵力前,仍旧攥着夜明珠,拉近两人距离,继续说:“我只是想问,你要夜明珠做什么?”

    他声音很低,轻飘飘的:“因为因果线不亮,你怕被发现自己是假的吗?”

    裴朝朝手一顿。

    她倒不算特别意外,因为并没有刻意掩饰过自己的身份,他如果发现了,也是很正常的。

    但眼下这样的姿态,她的身体遮挡着因果线,他没有由看见那条因果线的明暗。

    她有点好奇:“何以见得?”

    白辞这次没有回答她了。

    他手上力道松开,让t?她将那夜明珠拿走,然后那只手顺势抬起来,落在她下颌。

    紧接着,他冰凉的指尖一用力,将那人皮面具撕开:“是我兴师问罪,不是你问。”

    下一瞬,

    她原本的脸,就落入他眼中,

    她在笑着呢,很漂亮,是一种极富冲击力的漂亮。

    白辞眼睫抖动了下。

    裴朝朝和他对上目光,她顺着他的话道:“嗯。兴师问罪。好。那你问。”

    白辞闻言攥住她的衣襟,将他往下拽了些,于是就成了她欺身而下的姿态:“你——”

    他顿了顿,其实想问她,为什么白策会认识她。

    听见白策去赵家找她的时候,他就生了疑心,但他却生出了一点懦弱来,害怕那万分之一的概率,万一她不在赵家呢?

    刚才在门口,

    他准备跟着众人一起离开,可是看着她的背影,他又生出一点恐惧来,害怕起另外万分之一的概率。

    万一这就是她呢?

    这人看起来有种高高在上的矜贵,然而这时候,却像是祈求,莫名有了一点微妙的卑微姿态,

    不知道什么时候,骨血里多了一点点的怯懦,他竟不敢问她和白策的关系,仍是怕——

    万一是有关系呢?

    他最终,只是象征性地兴师问罪了一下:“为什么要我自己发现你的身份?”

    裴朝朝反问:“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白辞这时候才回答她:“气味。”

    裴朝朝一顿:“嗯?”

    白辞抬了下手,指尖落在她头发上,说:“修士多用法术清身体和头发,没什么特殊的味道,但你头发上,总有木槿叶的味道,是沐浴后留下的,我是药师,能闻出来。”

    裴朝朝问:“什么时候闻出来的?”

    白辞说:“……你刚才拿夜明珠的时候。”

    裴朝朝又问:“上一次呢?”

    白辞顿了下,声音有点点哑:“你亲我的时候。”

    他说这话时,脸上表情仍旧有点高高在上的感觉,像站在云端,万丈红尘不入眼的仙人,

    但他的眼尾是微微泛红的,一张脸苍白漂亮,有一种禁欲却让人想要催折的割裂美感。

    裴朝朝闻言,笑了下。

    她没有说话了,低下头,轻轻在他唇角亲了下。

    这一下很很轻很轻,

    白辞顿了下。

    随后,

    他听见她轻轻笑着说:“奖励你认出我。”

    这话就像主人对待一条听话的狗,

    是在赞许这条狗做了让她满意的事情,于是她施舍以怜爱,

    谁是地位更高的那一方不言而喻。

    白辞却破天荒地生不出一点被冒犯的感觉,

    落在她后脑发丝间的手本能地用了点力气,他感觉到干渴,于是抬起头,按着她的后脑,想要得到更多。

    思绪在这一刻也好像被冻住了,

    这位高高在上的世家子,这一瞬在模糊间,只能卑微地想道——

    如果做更多让她满意的事情呢?

    也就在这时,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有些急促的敲门声,

    有侍从低声通传:“公子,赵家大公子和小少爷到访,要进祠堂……”

    这话音未落,

    于室内略有些暧昧模糊的声响中,

    祠堂门就被人着急地一脚踹开。

    下一秒,

    赵息烛和白策破门而入,

    一踏入祠堂,就看见昏暗中,祠堂里间的轻纱幔帐被风吹得轻轻浮动,

    隐约可见幔帐后,白辞坐在轮椅上,他微微仰着头,另一人则低着头,被白辞按住后脑,发丝垂落下来,挡住脸。

    两人很近,身影交叠着,被层叠的轻纱笼罩着,

    虽看不真切,却也能见亲密无间。

    白辞……

    在干什么?和谁?

    白策脚步一顿。

    赵息烛则是快步往前走去,走出了一种抓奸的架势,

    一股无名火直接烧得智干涸,“咔”的一声——

    他又折断一把扇子。

    第64章 如果哥哥喜欢我的未婚妻 那我…………

    祠堂门被踹开的时候, 裴朝朝就听见声音,然后是有点乱有点急的脚步声。

    她余光瞥过去,就能透过层层叠叠的轻纱幔帐看见两道身影, 白策和赵息烛。

    白策在原地略微停了下,

    赵息烛倒是气势汹汹, 有种抓奸的架势。

    裴朝朝轻轻眨了下眼, 觉得这场面很有趣, 她现在顶着的是她自己原本的脸,至于之前戴着的人皮面具, 它被白辞撕掉了,这时候正放在他手边的桌案上。

    她微微偏了偏头,看了眼那人皮面具。

    也就是这样一个轻微的动作, 她的唇和白辞的分开了一点。

    就像是要中止这样亲昵的举动。

    白辞察觉到, 平静地抬了抬眼。

    脚步声越来越近,旁边的幔帐无规律浮动,像随时要被人抬手撩开, 而眼下这样亲密的场面, 的确最好不要被外人撞破,毕竟这里可是祠堂。两人应该在别人闯进来之前, 直起身子, 佯装刚才无事发生, 维持一点距离感与体面。

    但——

    他按在她后脑上的手掌却在此时微微用力,将她的动作按住,然后手掌往下挪,落在她后颈,指腹一点一点摩挲她后颈细腻的皮肤,然后微抬下巴。

    于是略微冰凉的唇就又含住她。

    这人高高在上, 傲慢矜贵又倔强,像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但亲吻却柔和而缠绵,黏黏糊糊,戴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占有欲和侵略性,像沼泽,要一点一点将她吞噬下去,这还不够,要一寸一寸地占有、标记。

    那一边,

    裴朝朝被他按住,愣了下。

    她下一瞬就反应过来,这人是怕她听见脚步声,怕被抓奸所以要起身,在人前做出疏远的姿态,和他撇清关系。

    她觉得好笑。

    她向来不怕和人亲密时被撞个正着,反而那样的场面会让她感到未知、亢奋,刚才偏头,只是想看一看那张面具而已。

    她没有再动,很随和地由白辞按着她的脖颈,任由他亲吻。

    头发因为弯腰垂头的动作而垂落下来,带着一点木槿叶的气息,像藤蔓一样将白辞困住,比刚才还要亲密,好像并没有被那脚步声影响,也并不在意外面的人会不会进来。

    也就是这一瞬,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重,

    发出脚步声的人像生气了,发出更重的声响威胁里面的人,告诉她她有人来了,让她快一点和白辞分开。

    但如果不分开呢?不分开他会怎么样?

    进来撒泼吗?

    那脚步声气势汹汹,这时候已经到了幔帐前。

    透过影子,能看见他抬起手,下一步就是要直接撩开幔帐。

    裴朝朝弯了弯唇,将手按在白辞肩上,咬了下他的舌尖,回应他的热切,

    白辞一只手原本环在她腰间,被她这样刺激了下,下意识收紧,

    于是她就顺着他的力道跨坐在他身上,他虽有腿疾,但身形也算高大,这样的姿态下就能轻轻松松把她拥在怀里。

    这比刚才还要更亲密。

    足够让走到幔帐外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与此同时,

    能看见外面那人的动作顿住了。

    撩开幔帐,捅破那层窗户纸,然后呢?

    抓奸吗?

    赵息烛手停在半空,捏了下指尖,他突然感到茫然。

    他进去,她难道就会停下来吗?

    到时候他走进去,问她在干什么,她如果光明正大说在和白辞亲吻,

    那他又该做出什么反应?

    他突然发现一个荒谬的事实——

    他没有身份抓奸。

    她这时候连人皮面具应当都没戴,顶着她自己的脸,他甚至连装成出来抓自己妹妹的兄长都不行。

    以他的身份,掀开幔帐,走进去,看见她和别人亲密,也只能退出去,说一句不好意思真是打扰了。

    多狼狈啊?

    他连这时候站出来,把她拉开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和她甚至连一点越界的亲密接触都不曾有过。

    她高高在上站在那里,她垂怜谁,谁才有资格,而她垂怜白辞,垂怜白策,垂怜琼光君,垂怜所有人,他们所有人都有资格在这一刻掀开幔帐,把她和白辞拉开,质问她在做什么。

    只有他没有。

    因为她的垂青,她的怜爱,从来没有落到他头上。

    好像有一双手猝然攥住他的心脏,用力地捏了捏,有点发紧有点发酸,连带着有一种牙齿都在泛酸的感觉,喘口气都觉得胸腔里密密麻麻地发着酸,焦灼而烦闷。

    他手握成拳,眼睛泛红看着里面两人亲昵,

    继而好半晌,他才缓慢地将手收了回来。

    他的脚步也没再往前。

    他就这样站在外面,用阴暗的、血红的视线看着他们。

    这时候,

    后面的白策也挪动步子,他走上来,行进间发出一点轻微的声响。

    他往幔帐里看,视线虽模糊却也能看清白辞和人在干什么。

    他有点惊讶。

    白辞这人挑剔又难伺候,平时高高在上,还有点心洁癖,平等地看不起所t?有人,别人碰他一下,他都要洗手。

    现在怎么就坐在这里,按着人家姑娘的腰和脖子……

    而且看起来白辞还是那个更渴求对方爱怜的人!

    白策喉咙间溢出模糊的一声笑,带点讥讽,但抬起头,仍旧是用困惑的语气问:“哥,你和谁在里面?”

    他说:“听说父亲给我安了一桩婚约,牵扯赵家和白家的因果,刚才我听见因果钟的声音,说明那姑娘来祠堂里滴血订亲了。哥,不会这么巧,你身边的是我未婚妻吧?”

    这话一落,

    周围安静了一瞬。

    没人想到他会说这话,连外面跟着进来的侍从们都一瞬间安静下来。

    侍从心说小少爷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尤其是这个语气也不像抓奸,反而天真爽朗,就是他平时说话的语气。

    自己的未婚妻和自己的大哥搞在一起,是什么很正常的事情吗?

    就感觉……

    怪怪的。

    然而下一秒,

    就见白策又往前走了一步,直接掀开幔帐,走进去。

    与此同时,

    白辞将裴朝朝按在自己怀里,一只手落在她侧脸,将她脸上露出的部分都遮挡住。

    他手心很冷,捂在她侧脸时轻轻的,但是手背却绷出一点青色脉络来,像是克制着情绪,极为不悦。

    这份不悦是对着白策的。

    他掀起眼皮看向白策,声音发冷:“怎么,离开白家太久,教养被狗吃了吗?谁让你进来的?”

    白策舔舔唇:“哥,你急什么?”

    他眼睛是琥珀色的,唇角微微翘,头发也有点微卷,怎么看都是天真无害的模样。

    这时候看着白辞,他弯了弯唇,笑起来:“我进来就是想看看这位是不是我的未婚妻,不过分吧?而且,虽然这是我的未婚妻,但如果哥哥喜欢的话,我也可以让给哥哥的。”

    这话一落。

    身后的侍从们面面相觑。

    白辞抬眼看他,似笑非笑:“让给我?”

    白策点头,语气是伪装的天真,

    他喜欢给白辞添堵,喜欢暗地里和白辞抢东西,但这一回,他确实也不想和什么赵木楹成亲,于是这话就说得真心诚意了几分:“毕竟哥,我们是亲兄弟,有什么不能相让的?”

    白辞最讨厌白策这样。

    他毫不留情拆穿他,语气讥讽:“是吗?”

    白策微笑着耸了耸肩:“好吧,是因为我不想和她成亲。”

    白辞没说话,就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继续说。

    白策视线微动,

    见白辞把那女人护在怀里,他看不清脸,但在滴血订亲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这女人多半是赵木楹。

    他这时候和白辞说话,其实话是说给她听,让她清清楚楚知道他不娶她,她也不要再在这里和他结什么婚契,既然和白辞这样亲密,那不如直接嫁给白辞好了。

    于是他对白辞道:“我已经和别人有了肌肤之亲。”

    祠堂里人虽不多,但到底还有人在,

    白策这话说得简直是有点不知廉耻了。

    白辞眼皮一跳:“肌肤之亲?”

    白策弯着眼睛笑:“是。所以我不能和赵小姐成亲。对赵小姐不公平,也对和我有肌肤之亲的那位姑娘不公平。”

    这话一落,

    还不等白辞有反应,

    白辞怀里的裴朝朝就先笑出了声。

    她没有回头,还任由白辞将手落在她脸上,声音有点点哑。

    白辞垂下眼看她,正和她对上视线,

    她眼睛很漂亮,笑起来的时候动人心魄,

    但白辞突然之间,有了一点儿不太好的预感,他眼皮跳了下,问白策:“那位姑娘……”

    他说到一半,话音顿住,似乎没思考要怎么问、问什么。

    白策心领神会,到底是亲兄弟,虽然水火不容,但有时候血脉就是这样奇特,他能精准地解白辞的想法:“我找不到她了,这次回来,也是来找她。”

    白辞突然感觉到有点冷。

    他垂着眼,仍旧和裴朝朝对视。

    裴朝朝没有再出声,她笑着对他眨眨眼,仿佛在期待什么。

    她的恶劣刻在骨血里,有时候会从眼睛里露出来一点,可是她的眼睛太漂亮,太诱人,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哪怕将有毒这两个字明明白白写在身上,却仍旧引人垂涎,让人忽视掉她的毒性,靠近她,满足她。

    白辞另一只手抬起来了点,指尖轻轻覆住她的眼睛,

    他心里隐隐知道她在恶劣地期待什么,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追问下去,可是他仍旧听见自己问:“她叫什么名字?”

    白策道:“她叫——”

    他话音未落,

    这时,后面站了一会的司命突然走进来。

    他许久没有说话,视线仍旧是阴暗的,落在裴朝朝和白辞身上。

    他出声说:“白小公子,和兄长交换心意固然很好,但难道不该先看看,你兄长怀里这位是不是你那未婚妻吗?”

    这话一出,

    白策点点头,说了句有道,然后往前走到白辞身边,

    他一边走,一边继续解答白辞刚才的疑问:“她叫裴朝朝。”

    话音落下的时候,

    白策正好走到了白辞身边,脚停在他和裴朝朝身前一点,

    白辞心里则猛地一跳,

    他下意识垂下眼去,

    与此同时,

    裴朝朝抬了抬手,她拉掉他覆在她眼睛上的手,抬起眼,再度和他对视,

    在他的目光中,她甚至弯着眼睛笑了下,恶劣地垂了垂头——

    在他指尖上落下一个吻。

    第65章 赵息烛 终于疯了吗

    裴朝朝这个名字像一句魔咒,

    白策说出这个名字,不管是赵息烛,还是白辞, 脸上的表情都有点微妙。

    周围有一瞬不太自然的安静。

    白策眨了眨眼,不太在意他们的反应, 他将注意力拉回来, 放在白辞怀里那女人身上——

    只要拿出她是赵木楹的证据, 他就能说她和白辞不清不楚,把这婚约给她和白辞。

    他想到这里, 又往前走了一步。

    与此同时,

    白辞抬了抬眼,看向白策,

    他将手指从裴朝朝掌中抽出来, 然后手掌覆上她的脸,不让白策从那角度看见她:“白策。”

    白策含笑看过去:“又怎么了哥?你就让我看一眼——”

    白辞打断他,声音轻飘飘的:“滚出去。”

    他这话像只是通知一下白策, 说完后, 另只手抬起来对着不远处的侍从们比了个手势。

    下一瞬,

    侍从们直接过来, 和白策告了声罪, 就动手把白策拽出去。

    裴朝朝背对着白策, 只听见一阵有点乱的脚步声,然后很快,祠堂里又安静下来。

    不知道白策有没有挣扎,兴许并没有,毕竟他平时伪装出一副乖顺的样子,不值当为了看一看她的脸, 在这个时候出来和白辞硬刚。

    她这边想着,又微微偏头,侧目看赵息烛:“你还不走吗?”

    赵息烛没回话。

    他脸上表情也没怎么变,就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一样。

    但阴翳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不着痕迹扫过她的嘴唇,随后变得更晦暗、更阴翳——

    她的嘴唇一直都很漂亮,丰润饱满,颜色淡淡的;

    但眼下,她的唇有点肿了,原本就饱满,现在变得更饱满,颜色也变红润了很多,上面甚至有一道不太明显的咬痕,

    赵息烛捏紧了手指,

    哪怕刚才隔着一层幔帐,只能看见侧脸,看见她和白辞姿态亲密,看不见她和白辞亲吻的样子,

    但现在视线落在她嘴上,他依旧可以想象到,刚才白辞是怎样亲吻她的。

    凭什么呢,白辞一个凡人,和她认识不久,却能得她垂怜,和她这样亲密。

    这时候,

    大权在握、什么都不缺的司命神君,好像头一回尝到了一点嫉妒的滋味。

    那一边,

    白辞看她侧过脸去问赵息烛话,眼睫颤动了下——

    她现在顶着自己的脸和赵息烛说话,说明赵息烛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带她回天极岸那天,赵息烛在城门口找的人应该也是她。

    她并非凡人,身份复杂,白辞心里猜测到,但没有多问,他猜赵息烛和她早就认识了,因为光是这样简单的一个举动、一句话,就可以看出她和赵息烛很熟稔。

    他心里这样想着,有点微妙的不悦,手指落在她下巴上,把她的脸掰回来。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从旁边把人皮面具拿起来:“既然是用赵三小姐的身份和白家滴血订亲,之后在白家,也还是戴一下面具比较好。”

    免得被白策看见。

    他这个弟弟最是不要脸面,如果发现她是裴朝朝,应当会不知廉耻地贴上去。

    白辞将人皮面具重新覆盖上她的脸。

    裴朝朝抓住他的手腕,笑起来:“你知道我要留在白家?”

    她来白家这一趟就暂时不打算回赵家了,虽然已经滴血订亲,但她是神躯,成亲时会开t?升仙台,升仙台上,若她不隐藏住身上神的气息,恐生变故。白家有一神器名叫隐神,她得找到隐神,才能成亲,才能安稳接触到升仙台。

    白辞闻言,动作顺势顿住。

    他怎么会不知道?猜也能猜到了。

    她也只有用得上他的时候才会给他点好脸色,他如果足够听话,她就会给他更多,比如说刚才那个亲吻,现在这个笑脸。

    白辞生来高高在上,矜贵自傲,换做以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明知道会被利用,却为了她这样一点点的垂怜,将自己的利用价值双手奉上,任由她利用,像一条吐着舌头邀功的狗,很贱。

    可是向来高高在上的人怎么能毫无芥蒂地接受自己贱成这样?

    尤其是,

    她并不是只有他这一条狗,也不是只会看着他、垂怜他一个人。

    从白策念出她名字时就开始积攒的不悦,在这一刻又加深了些。

    然而脾气又莫名其妙地没法再对着她发出来,

    他开始胆怯,怕对她发脾气,自己就连这一点甜头都拿不到了,于是只能冷眼看着自己从云端走下,灵魂拖着身体一起沉入沼泽,乖乖地给她当狗,被她利用。

    白辞抿了下唇,抬眼看着她,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裴朝朝察觉到他的不悦,

    但她没管。

    驯化猎物是这样的,要张弛有度,如果一直给甜头,就会养出一条会噬主的狗。

    他的脾气要被一点一点搓磨掉,棱角要被一点一点磨平。

    他得知道,谁才是掌控主动权的人,他对她闹脾气没有用,即使不开心也要自己憋着,只有顺从她,满足她,才是唯一获取她奖赏途径。

    她喜欢操控人情绪,也喜欢把人当狗一样驯化,

    于是就笑着看他,他不说话,她就也不说话。

    于是那份不悦就又扩大了两分——

    哪怕她再哄他两句呢?

    她也不说话,明知道他不高兴,但一言不发。

    白辞手背上青筋迸出来了点,

    他别过眼不看她的笑眼,手落在她脸上,用了点力气,把人皮面具贴紧。

    两人之间气压都变得有点低,等裴朝朝的人皮面具完全戴好了,都没人说一句话。

    僵持之中,赵息烛突然走过来:“回家。”

    裴朝朝一顿,侧目看他:“回家?”

    赵息烛太阳穴跳了几下,目光暗沉,声音难得地有点冰冷:“亲都订完了,你还留在这做什么?”

    他平时说话做事,不管手段多阴毒,但表面大多是一副散散漫漫的模样,压迫感很足,但笑里藏刀,让人不太敢招惹;然而这时候声音冰冷,像是已经生气到了极点,压不住情绪了。

    裴朝朝本就喜欢操控别人情绪,看别人情绪因为她一句话一个动作起起落落,更何况赵息烛和她关系势同水火,他要拦着她和白家人接触,之前将她盯得死死的,现在这一幕都是她算计出来的,狠狠打了他的脸,他现在在失控边缘横跳,是她的成果。

    她心情更愉悦了:“你要回去就自己回去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拉着我?先不说我留在这儿是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就算我没事做,你叫我回去,我就要和你回去吗?”

    赵息烛闻言,阴翳地盯着她,沉默半晌后:“为什么拉着你?”

    他目光在她脸上缓慢游走,像冰冷的巨蟒伸出舌头舔舐她眉眼鼻唇,然后他笑出声:“因为我是你哥,做兄长的,难道还管不了自己的妹妹吗?”

    这话一落,

    饶是裴朝朝这样擅长操控人情绪,也难得得愣了下。

    兄长?

    妹妹?

    她反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赵息烛是什么意思,一瞬间感到意外——

    赵息烛看她戴上人皮面具,顶着赵木楹的脸,于是又过来伪装她的好兄长了!

    他又不是不知道她是冒牌货,但第一次他看见她的脸的时候,反手给她扣上了面具;刚才她顶着自己的脸转头看他,和他说话,他佯装没听见,无视她,站在那边和死人一样无声无息。

    现在等到她戴上人皮面具,他好像才活过来。

    哪怕她都已经这么明显了,他居然还能在这硬生生地自欺欺人,已经显得都有点疯魔了。

    裴朝朝:“……”

    多少有点荒谬了,他好像终于疯了,精神不太正常。

    裴朝朝被荒谬笑了,那点恶劣的意图又爬上来。

    她故意拆穿,激怒他,声线柔软而缓慢,像一把尖刀,用着很小的力道反复凌迟他:“赵息烛,你当哥哥当上瘾了,所以我面具一戴,你就真觉得我是你妹妹?”

    赵息烛的脸一瞬绷住了。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她这时候顶着赵木楹的脸,这皮囊是陌生的,不太熟悉,但是她眼睛里的恶劣笑意是熟悉的,高高在上的,好像她是看透人一切七情六欲的神明,他的一切挣扎,自欺欺人都在她眼底无所遁形,像个小丑——

    赵息烛的情绪再也压不住:“和我回去。”

    他骤然抬手,抓住她的手,一只手要把她拽离白辞身边,另一只手拖着她后腰,要把她带进怀里。

    裴朝朝被他抓住一边手腕,

    白辞抓着她另一边手腕,原本和她无声僵持,这时候见状,直接一个手刀敲在赵息烛手上,

    他把裴朝朝扯回来,一只手下意识护在她肩上,吩咐侍从:“还不把赵公子请出去?”

    侍从们闻言,赶紧进来,

    他们在外面把事情的过程听得还算清楚,这时候面面相觑,心说可是这位赵三小姐只是订亲,还没成亲,留在白家确实不合规矩啊!

    而且——

    赵三小姐是白小少爷的未婚妻,怎么和大少爷这样亲密!

    侍从们恨不得赶紧把眼睛挖掉,别看这些不该看的。

    与此同时,

    赵息烛眼神森冷,看着白辞:“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你算个什么东西横插一脚?嗯?她的狗吗?”

    白辞坐在轮椅上,掀起眼皮子看赵息烛,在低位,却仍显得高高在上:“狗?”

    他弯了弯唇,讥诮道:“有些人怎么连当狗的资格都没有?”

    赵息烛好像被这话戳住痛点,

    他走上前一步,似乎又要动手。

    然而这时候,

    白辞轻轻抬手,吩咐侍从:“愣着干什么?”

    他这话一落,

    侍从们也不敢再迟疑了,立刻走上前去架住赵息烛,

    白家有特殊的阵法,外人进了白家,修为都被压制住,所以赵息烛被架着往外走,倒也无法暴起反抗。

    他回过头看裴朝朝,

    然而裴朝朝却根本没有看他。

    她正抬起眼看白辞。

    白辞这时候赶完人,一垂下眼,就对上她视线,

    他顿了下:“看着我做什么?”

    裴朝朝莞尔问:“你没回答他。你是我的狗吗?这么听话。”

    她这话语气轻柔,但带着一点羞辱和贬低的意味,像是某种驯化的手段。

    白辞眼睫颤动了下,仍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那种不悦感仍旧驻扎在心里,但也没再和她僵持,他看了她半晌:“我送你去房间。”

    裴朝朝站起身,站在原地没动,拿出那个夜明珠:“因果线还没弄亮。”

    白辞掩唇咳嗽几声,嗓音有点哑,语气有点微妙的不耐,像隐忍着脾气:“我之后会弄。”

    他说完这话,沉默了下。

    然后又深呼吸了下,没忍住问她:“你喜欢睡什么样的房间?”

    裴朝朝来这是为了找隐神珠,那珠子在白策那儿。

    她闻言,抬眼温温柔柔朝着白辞笑了下。

    白辞被她这样一笑,脾气生生又压住一些,

    然而下一秒又听见她说——

    “和白策近一点的。”

    第66章 已读不回 你!为!什!么!不!回!消……

    天极岸昼长夜短,

    第一缕日光穿透云层,落进窗户里时,赵息烛才发现天已经不知不觉亮了, 他坐在桌案前,感觉到那缕天光太明亮, 有点刺眼, 于是下意识闭了闭眼, 手背往眼睛上覆了一下。

    因为一夜没睡,

    眼睛闭上的时候有点刺痛感, 酸酸涩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困倦,他感到有点恍惚错乱,

    能回忆起自己是怎么回赵家的, 也能回忆起他是怎样抬起手,抓住她的手腕叫她和他一起回家——

    可这不像他。

    他自诩清醒智,神仙们对他的评价也多是深不可测, 难以揣度, 即使脾性阴晴不定,但绝不失态。

    他这样的人, 又怎么可能做出那样失态的事情, 目眦欲裂地叫她和他回家, 被白辞叫侍从架出白府,还梗着脖子回头看她,期望她也转头看他一眼。

    愚蠢,冲动,仪态尽失,像个跳梁小丑。

    丑陋不堪。

    好恶心……

    好恶心, 这不是他,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他想起自己当时的模样,竟佝偻起身子,t?没忍住干呕起来,因为呼吸不畅,眼中溢出些生性的泪水,将一双眼睛浸得更红。

    过了一会,

    他才捂住喉咙喘息起来,胸口上下起伏着,脸上竟有了点讥讽的笑意——

    他为什么要带她回来?带她回来然后呢?

    让她没法再接触白家人,无法展开下一步计划,他难道也要按兵不动,就这样拖延着,避免把那种你死我活的矛盾掀上明面吗?能一直避免下去吗,就这样和她僵持在人间,僵持十年二十年僵持一辈子吗?

    这念头一出,那点虚浮的自欺欺人好像终于也落到实处,砸碎了,消失了。

    没必要自欺欺人。

    她都把身份挑明了,他也得摆正自己的位置,他不是她那些狗,不会被她驯化,更不会成为她手里的刀,为她所用、成为她的助力。

    宿敌就是宿敌,那点恻隐之心像笑话,扔给路边的狗狗都嫌廉价,何况她呢,他本来就该是要和她作对的。

    赵息烛突然就笑出声来,

    他手落在眼睛上,将因干呕而溢出的生性泪水擦掉,然后抬了抬手,指尖聚起灵力——

    他现在该做的是阻止她回天界,即使命簿被她毁去,但他也应当拨乱反正,让她的下场如命簿中原本所写下的一样。

    他想到这里,

    随后凌空画了个阵法,写下白策的名字。

    *

    与此同时,白家。

    裴朝朝走向白策的住处。

    她的住处最终还是安排在了白策旁边,只隔了几座廊亭,走过来很近。

    住处是白辞给她安排的,但他昨晚给她安排时,看起来就心情不太好了,甚至有点愠怒;后来把她带到房间后就离开了,也没和她再说半句话,到今天早上也没再来找她。

    但早上白家人去验因果线时,那因果线已经是亮着的了。

    应当是昨晚白辞把她送到房间后,又转回头去帮她弄了因果线。

    很听话,很趁手,

    气成这样还是会去帮她做事。

    裴朝朝轻飘飘地评估了下,但仍旧没主动去找他,而是慢条斯走到白策卧房门口。

    她敲了敲门。

    周围僻静,没什么声音,哪怕这敲门声并不重,也被反衬得引人注意起来。

    然而屋子里的人却像是没听见,半天没动静。

    裴朝朝站在门口,没等到白策开门,正准备再敲门,

    然而下一秒,却感觉到放在袖袋里的传讯符倒突然发热,发出一点儿动静来。

    她将传讯符拿出来,发现是白辞给她发了条消息:「你在干什么。」

    语句简练,没有一个多余的字,冷冷淡淡的,能看出来心情不是很好,周身的低气压仿佛都隔着符蔓延到她这边来了。

    裴朝朝看着消息,缓慢眨了眨眼。

    与此同时。

    另一边,不远处的亭子里,白辞凭栏往下看。

    这亭子在花园中,地势略高,离白策的住处也不远,顺着望下去,就能看见白策那边的景象。

    白辞坐在轮椅上,

    他身后,有个侍从推着轮椅,低声道:“公子,您……”

    侍从说到这,话音顿了顿,表情也有点一言难尽,似乎在措辞——

    您都在这儿等了大半天了,从早上弄完因果线之后就一直等在这,守株待兔似的,好像就等着这位“赵姑娘”来找白策,人家没来的时候,您坐在这守着,脸色还算晴朗,人家现在来了,您脸色一下就阴沉下去了,但偏偏又不下去找她,非要呆在这给她传讯。

    这到底为的哪般?!

    侍从都看不懂这行为背后的逻辑了。

    他想了一会,才低声劝:“要不您下去?”

    白辞太阳穴跳了下,语气轻飘飘、凉飕飕:“下去干什么?”

    侍从说:“您不是不想让她找小少爷吗,您就下去把她拉走,多叫几个侍卫来,就像您昨天招呼大家伙把赵公子和小少爷从祠堂里拖出去一样,嘿,多威风啊!”

    白辞听得快气笑了。

    这能一样吗?他下意识想。

    然后抬了抬手示意侍从闭嘴。

    他又垂着眼往下眺望,远远的,能看见裴朝朝站在白策门口。

    她一只手原本是半抬起来的,似乎准备再敲一敲门,但因为收到他的消息,所以要敲门的手顿住了,转而捏住那张通讯符,垂着头,似乎在思索要怎么回复。

    她要怎么回复?

    是准备撒一撒谎,还是和他说实话?

    白辞也不知道自己等在这,传讯问她这话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他眼睛看着她,手捏着符,等她回复。

    但等着等着,他看见裴朝朝又抬起头,继而继续抬手,敲了敲白策的门,

    而那张传讯符,她看完消息后就又顺手揣回了口袋里——

    已、读、不、回!

    白辞这一下是真气笑了,他再一次拿出传讯符。

    意念一动,操控着符纸上浮出一行文字:白策根本不你,你上赶着找他干什么?

    算了。

    删掉。

    她还不知道他在后面盯着她。

    他换了个措辞,又准备发:你要住白策旁边是不是为了方便去找他,你找他什么事,为什么不问我能不能帮你?

    算了。

    再删。

    是,他是不对劲,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像这样把谁看在眼里过,愿意忍气吞声被她利用。

    但他在生气,表现得够明显了 ,甚至生着气,也还按她意愿给她安排了白策旁边的住处,帮她弄亮因果线,但她不仅没有再奖赏他一个吻,连多哄一句都没有,还转头去找别人,他凭什么转过头上赶着帮她。

    白辞没忍住,一口气上不来,捂着唇又咳嗽起来,咳得眼角水光潋滟。

    他脸色幽怨又寒凉,最终盯着空白的传讯符,起心动念,发过去一行字:「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发完,又阴魂不散一样地跟了一句:「为什么不回消息?」

    去找白策心虚了,不敢回?

    那一边。

    裴朝朝感觉到传讯符接二连三地收到消息,

    她没再把符拿出来看,见白策迟迟不开门,直接一抬脚,“咣”的一声大力踹开白策的房门。

    她身体已经重塑,不像以前那具又心疾又眼盲的凡身那样柔弱,一脚直接就把门踹碎成齑粉,

    门内,

    白策显然没想到她会直接暴力踹门,站在门口愣了下。

    他长相是天真爽朗,无害又漂亮那一挂的,就算性格里的底色是残忍和恶劣,但看起来仍旧是真诚友善的少年人,

    饶是这样,这时候他的表情也还是扭曲了一瞬,没来得及戴上伪装出的友善面具:“赵三小姐?”

    裴朝朝站在门口,脚尖轻轻踹开面前几块木门残骸。

    她笑容温和,一时间分不出他和白策谁装得更好更无害:“既然在房间里,怎么刚才一直不开门?”

    她在所有的关系里都能把主导权牢牢抓在手里。

    眼下这情境分明该是白策质问她为什么暴起踹门,然而她一开口就反客为主,语气明明柔和,却把白策压得无法反制,反过头来成了被动的、被质问的那个人。

    白策眨眨眼,很快调整好状态,无辜道:“没听见。”

    裴朝朝问:“真的吗?”

    白策被她看着,有种喘不过气的错觉。

    她给人的压迫感很足,让人回想起被裴朝朝囚在暗室里的日子。

    他呼吸重了些,有些急促起来,想起裴朝朝就有种很难形容的兴奋,身体上的伤口明明已经都愈合好了,可是一瞬之间,身上好像又传来被鞭挞的刺痛感,伴随着一种电流蹿过背脊的微妙感受。

    他抬了抬眼,看着她。

    裴朝朝今天戴了人皮面具,顶着赵木楹的脸,和她自己的脸没半分相像。

    但白策难得地,再一次仔仔细细打量她,他从那种压迫感里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大脑飞快地转动起来,想起来前几天在投壶馆前面,他隔着街,视线模糊着把她认成裴朝朝。

    但她否认了,和赵息烛一起把身份坐实,只说是认识裴朝朝。

    这时候,

    他再回想起来,心里又生出一点儿怀疑来。

    他掐了下指尖,克制住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也克制住那种兴奋感:“不过——赵三小姐,你先别急着质问我。”

    裴朝朝没料到他是这么个反应:“嗯?”

    白策舔舔唇,真诚道:“我还没问你呢。那天在投壶馆,你不是说晚上会让我见到裴朝朝吗?”

    裴朝朝似笑非笑:“三番两次问你未婚妻另一个女人的下落,合适吗?”

    白策被她绕进去,下意识回嘴:“我昨晚还看见你和我哥——”

    他话音未落,

    裴朝朝笑了下:“我可以告诉你她的下落,不过需要你拿一样东西来换。”

    话题绕回她来找他的目的上。

    白策一顿,又差点被她绕进去,想问拿什么换。

    然而一张嘴,突然想起自己的怀疑,于是又靠近一步t?,笑得很乖巧:“但我自己也有个猜想,不知道赵三娘子愿不愿意先让我验证一下?”

    他说着,就微微俯下身,目光流连在她下颌处。

    或许是人皮面具呢?

    他想。

    人皮面具通常从下颌和脖颈交界处开始戴,仔细看,应该能看出一点痕迹。

    他想看清楚,于是两人就离得有一点近了。

    白策虽然样貌乖巧,但是身形高大结实,只是往前一凑近,就显得侵略意味十足,

    哪怕两人并没有任何肢体接触,甚至中间仍旧还隔着一段距离,但从远处看,依旧会让人误以为他们很亲密。

    白辞坐在亭子里,往下望过去,一瞬间手里的传讯符都快掐烂了。

    已读不回,现在还在这里和白策暧昧不清!

    这个白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裴朝朝现在还顶着假脸,白策都没认出她,就一边口口声声找“裴朝朝”,一边和“赵三小姐”离得这样近,一点廉耻都不讲。

    他垂眼看着,

    裴朝朝背对着他,身影几乎被白策的笼罩住,该死的是白策也微微侧着身,根本看不见两人正面在干什么。

    白辞感觉到焦躁,他没办法就坐在这里看着,终于忍不住念了个诀,捏着传讯符,直接发去语音通讯邀请。

    裴朝朝感觉到传讯符的动静,

    她依旧将符揣在袖袋里没搭,然而这一次白辞却没有和刚才发文字消息一样,发几句就停下,而是不停地给她发语音通讯请求。

    于是她一直不,传讯符的动静就一刻不停。

    那一边,

    白策凑近她,漂亮的眼睛眯了眯,仔细看她脖颈和下颌的交界处。

    然而并没有看出什么痕迹来。

    难道怀疑错了?她真不是?

    他顿了顿,正要说话,然而还不等开口,就感觉到一阵头痛。

    下一瞬,

    一些怪异的文字像碎片一般纷纷乱乱灌进他脑海里。

    他感到错乱,

    然而那些文字几乎是无法屏蔽地在他脑中徐徐展开,

    那些字他不认识,像是幼时在家人祭神的时候写下的神族文字,然而他却能精准感受到那些字的意思:

    「九尾一族乃天生真神,掌管天上地下所有妖兽、神兽,族中幼子白策掌大权,众神尊称为白少君。」

    「白少君跳下轮回道,投生至凡世白家,为白家二子,白策。」

    「白策在人间这一世的命数是……」

    「……」

    「……」

    「……后来被兄长白辞囚于归元宗地宫。」

    白策被迫接收到这些信息,他头痛欲裂,然而却发觉这些信息中写的东西,与他前半生的轨迹分毫不差——

    从幼时扒开母亲的肚子爬出来,到斩杀白氏神兽;从吞下神兽内丹,煞气无法运化,到被囚在归元宗地宫。

    这文字写的好像是他的命数,就像在告诉他不管是幼年经历还是别的什么,眼前一切不过都是被预先撰写好的一场劫数。

    而他好像是什么神仙?天界的白少君?

    他艰难地消化这些信息,脑子已经乱成一团浆糊,他甚至开始看不清眼前东西,脚步往后一退,不小心碰到木门的残片,整个人一踉跄,竟直接踩不稳,摔在地上。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

    裴朝朝也没料到,她眨了下眼,反应很迅速,看出来他的不对劲。

    她有点探究的心思,赶紧往前走了一步,她蹲下身,伸出手,试图扶起他。

    而白策却不伸手。

    他捂着头喘息起来,似乎痛苦至极,那些文字还在继续往脑中灌,

    他甚至好像从中捕捉到裴朝朝的名字,他想要看清楚,抓住这名字,他试图凝神,然而下一秒,那些文字瞬间又被搅散了,强大的灵力冲击着他的识海,他整个人的意识也有一瞬跟着那些混乱的文字一同混沌起来。

    *

    另一边。

    赵息烛在屋中,他右手的每一根手指,指尖都已经鲜血淋漓,

    血顺着指尖流淌进面前的阵法里,

    他脸色有点苍白,失血太多,灵力消耗太大,指尖都有些抖,但他疯魔了一样,一笔一画用神族的文字在阵法里写下白策的命数,一字又一字,一句又一句。

    他写:「后来被兄长白辞囚于归元宗地宫,听见宗中妖兽议论,季慎之与江独一行人下山带回来一个姑娘,那姑娘被江独偷偷关进禁牢里,血肉能活死人肉白骨,名裴朝朝。」

    他写完这句,闭上眼缓了一缓,想继续将原本写好的命数,抄进这阵法里。

    这是神族禁阵,直通白策识海,能控制一点白策的意识。

    他把原定的命数写进去,强制灌进白策脑中,白策会知道自己这一生不过是被杜撰好的剧本,而剧本的最后,他与裴朝朝成婚,将她当容器,把煞气渡入她体内,用她的身体孕养神兽的内丹,最终剖开她的丹田,拿走内丹。

    那内丹被她身体孕养,实则也吸走了她的神髓。

    故事的最后,

    她的丹田被破开,神髓引出藏在地下的升仙台,打开了升仙台上的封印。

    而白策坠入升仙台深处,找回记忆,发现裴朝朝的神髓,原本就是她在天界时从他身上取走的,神髓归位,上古妖尊之力复苏,助他破开升仙台中要命的幻境,原地飞升回天。

    赵息烛闭着眼,回忆这段命数,

    他再一次将指尖点在阵法中,继续写他命数,然而落笔的一瞬,他感觉阵法中灵力开始胡乱波动,所有的灵光往先前写下的“裴朝朝”几个字上聚拢——

    是白策在这样混沌的状况下,还下意识去捕捉文字中有关裴朝朝的片段。

    太荒谬了,不知道的以为他和裴朝朝感情多深。

    实际上不过就是被她睡了一两次,结果现在都神智不清了,还下意识这样?

    赵息烛眼睛发红,胸口剧烈起伏着,突然一甩袖子,直接把刚才写下的那句有关裴朝朝的句子搅散了。

    阵中文字写下就极难篡改,如同下棋落子无悔,

    然而赵息烛却将那段文字搅散,一瞬之间,灵力逆行,直接反噬到他心脉。

    赵息烛捂住心口,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他看着阵中波动的灵力,手背拭去唇间血迹,毁去所有和裴朝朝有关的字句。

    不是嫉妒。

    只是觉得——

    这狐狸找到了裴朝朝也会犯蠢,被裴朝朝驯化,成为她的助力,怎么可能像原定的命数一样,剖开她的丹田。

    既然这样,就让白策继续以为裴朝朝就是赵木楹。

    他要拨乱反正,能控制白策的一点点意志,就让白策按照原定的命数行事,

    而这狐狸蠢得要命,又执拗,认不清人,控制那点意志或许不足以让他对裴朝朝动手,

    但这一点点被操控的意志,足够他下手杀掉“赵木楹”。

    他突然笑起来,手中血滴淌落,半晌,再一次轻轻动作,在阵中写下新的文字。

    *

    白策捂着头,好似感应到裴朝朝的名字,可是识海中混乱过后,他再试着感应,却感应不到了。

    那些神族文字还冷冰冰往他脑海里灌——

    「白策的未婚妻赵木楹体质特殊。」

    「将煞气渡入她体内,可借她身体滋养,结成神兽内丹。」

    「……」

    「……」

    「白策拿回内丹,最终于升仙台中,原地飞升。」

    白策头疼欲裂,这些文字渗入神识,恍惚间好像还有一点意志被操控住,也是若有若无的感觉,像错觉,像木偶的丝线被人轻轻得、悄无声息地提起一角,

    他很错乱,脑中想不到太多东西了,额头上出了汗,闭着眼,人都有些恍惚,正试图努力地消化这些内容。

    然而就在这时,他感觉手腕突然被人抓住。

    他顿了下,手松开一些,随后抬起眼。

    下一秒,就看见——

    “赵木楹”正蹲在他旁边。

    第67章 深闺怨夫 他哪敢说话

    白策耳边鼓噪起来。

    好像意识深处有个声音开始叫嚣, 反正命数既定,他的一切行为都早就被写好,不如就按照命数中定下的和赵木楹成亲。

    那还挣扎什么呢?

    直接将煞气渡给她, 拿回神髓,打破这场人间大梦。

    这念头魔咒似的在脑中不停回响, 像要操控他一样, 白策迟缓地眨了眨眼。

    他这时候脸上出了点汗, 眼睛里也湿漉漉的,眼神有点茫然, 看起来就无辜又可怜,且不太清醒。

    裴朝朝蹲在他面前观察了会,然后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下。

    白策见状, 下意识抬了抬手, 想要抓住她手腕。

    然而手抬到一半又猝然在空中顿住,握成拳,没继续抓:“赵木楹。”

    这蠢狐狸, 刚才盯着她脖颈和下颌处想找人皮面具的痕迹, 没找到。

    他执拗又固执,对事情产生怀疑也只是怀疑, 只有真真切切看见证据, 才会下定论t?, 找不见证据就疑罪从无。拿不准她是裴朝朝,哪怕怀疑,但拿不出实打实的证据,就还当她是赵木楹。

    说白了,笨。

    裴朝朝还心安得地顶着赵木楹的脸,

    见他没认出来, 态度又突然有转变,于是暂时不打算揭露自己身份,想看看他究竟是怎么了。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嗯?怎么?”

    她这语调听起来像真在疑惑一样,里面的那一丝兴味隐藏得很好。

    白策张了张嘴,想问婚期在什么时候。

    然而正要说话时,又立刻止住了话头。

    哪怕意识深处那个声音一直在叫嚣着,像藤蔓一样束缚住他,让他忍不住想顺从命数,别再挣扎。

    但他抬眼看清眼前人的时候,还是想再挣扎一下。

    就不能不成亲吗?

    我还没报复上裴朝朝呢,怎么能就和别的女人成亲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

    不过,为什么刚才他看见的命数里从始至终没有裴朝朝这个人出现?

    他和她明明有过那样深的羁绊,总不能她是他臆想出来的。

    白策头疼,想不明白,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说不上来。

    这时候,

    意识深处那个声音在脑海里说:不用成亲的呀,并不是只有这一个方法渡煞气。

    白策的注意力被吸引。

    他想起还有一个渡煞气的方式——

    直接将对方开膛破腹,取出每一个脏器,切开每一寸经脉,把这具身体掏空,把煞气渡进去。

    这样不是更快吗?

    白策有点恶毒地想,就像他还是个婴孩时,等不及母亲十月怀胎,于是自己撕开了母亲的肚腹爬出来,乖乖坐在母亲尸体旁边,不哭不闹等着大人来。

    他那时没有意识,这是命簿中写下的,他天生是个表里不一的坏坯子。

    他抬了抬头,可怜巴巴对着裴朝朝说:“你过来一些。”

    裴朝朝没动:“要我过来做什么?”

    白策心说,要你过来,当然趁你不备杀了你,把你开膛破腹。

    他手里酝酿起灵力,表面仍旧无辜眨眨眼:“好像摔得有点厉害,站不起来,可以扶我一把吗?”

    裴朝朝看了他一眼。

    他刚才那一下摔得结实,手腕都有点红肿,腿下梗着几块木门残块,说站不起来,也很合。

    她弯了弯唇:“我蹲在这,本来就是要扶你起来。”

    她说着,抬手去扶他,两人距离因此靠近。

    与此同时,

    白策骤然出手,蓄着灵力的那只手径直攻向她腹部——

    “咣当!”

    屋中陈设被灵力震动,发出声响,

    下一秒——

    白策再一次被按倒在地上,说按倒也不贴切,更贴切的说法是——

    裴朝朝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将他掌中灵力压下去,而后迅速且暴力地踹了他一脚,将他再一次揣倒在地,他下意识抓住了她的裙摆,于是她也跟着踉跄了下,几乎要摔倒,一只手撑在地上,和他距离就是一上一下间,很近。

    这看起来像她压在了他身上,又像把他按在了地上,

    但实际上他摔得狼狈,她却支撑着身子,稳得很,两人碰都没碰到,高下立见。

    白策有点难以置信,他看着裴朝朝:“你、你……”

    裴朝朝眨了眨眼。

    她连身躯都重塑了,虽顾忌天道,不能光明正大用太多灵力,

    但白策这样的,她只要反应快一点,反杀起来还是很容易的。

    她撑着地,居高临下笑着问:“有没有人和你说过,其实你很蠢。”

    “脸上装得很友善无辜,”她语气柔和地说着刺耳恶毒的话,抬手指指自己的眼睛:“但你的意图会从这儿不经意流露出一点。”

    糊弄糊弄别人也就算了。

    她比他还要更能伪装,也没少干把人骗到身边再捅人一刀的事,对于他的意图,一眼就能看透。

    她这话一落,

    白策的眼睛就有点红了。

    他被她压制着,试图起来挣扎一下,但根本挣扎不动,这女人力气怎么这么大。

    他有限的脑容量没法同时想两件事,这时候又把命数的事情抛脑后去了,连那藤蔓似的要他按照命数原本轨迹行进的意志都微弱起来,操控不住他了:“你不去找我哥,来我这儿就是为了骂我吗?”

    裴朝朝说:“不是,我来找你是——”

    她一边说,一边稍微直起点身子,把撑在地上的手收回来。

    话音未落,

    之前揣在袖袋里的传讯符就突然掉出来,落在地上。

    那传讯符上灵力不停波动。

    这意味着白辞到现在还在契而不舍地给她发语音通讯邀请。

    白策顺着看过去。

    他又挣扎了下,没挣动。

    他也不在意她来找他的具体缘由,现在只想挣开,于是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打断她:“我哥好像在找你呢。”

    裴朝朝闻言,话音顿住。

    她轻飘飘往那符上瞥了眼。

    *

    那边厢,

    白辞捏着传讯符,看她不搭,于是就一直等着。

    结果等着等着,

    看见她直接踹碎白策的房门,然后两人开始说话,白策突然靠近,再后来两人往房间里走了一点。

    白辞这下就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

    于是他吩咐侍从推着他,换了个更好观察的角度,顺着这角度,他仔细看,能隐约看见房间里——

    这两个人怎么已经在地上了,白策躺着,裴朝朝几乎是一个压着他的姿势。

    他们在干什么?!

    他有一瞬,不受控制地想起白策那句“我和她有肌肤之亲”。

    白辞脸色已经很差了,这时候,已经没办法变得更阴沉了。

    旁边的侍从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脸色,没感觉他脸色有什么变化,心里稍微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就听见“咔哒”一道声响,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白辞把手指捏得咔咔作响,掌心里那张传讯符都快被捏烂了。

    侍从:“……”

    他战战兢兢开口:“公子,您——”

    您都这样了,实在不行,就直接下去吧。

    然而这话还没说完,

    那一边,

    白辞突然抬了抬手,示意他闭嘴。

    侍从不明所以,

    然后又看见白辞把掌心松开,将传讯符平放在腿上。

    下一秒。

    那语音传讯被接通。

    裴朝朝的声音传过来:“怎么了?”

    她声音还带点哑,没有完全恢复,声调柔和平稳,根本听不出她这时候在做什么。

    侍从又开始看白辞的表情,发现白辞脸色更阴沉了。

    他心说公子脾气不算好,这脸色,估计下一秒就要出声兴师问罪了,他都猜到公子要说什么了,肯定是气急败坏地叫她快点离开白策,别贴那么近。

    他有点犹豫,思考要不要开口劝一劝。

    然而下一瞬,

    就听见白辞深呼吸,语气虽凉,但还算克制,有种暗流涌动的平静:“你在哪?”

    侍从:?

    侍从脑海里的弦一下就断了,心说都这样了您还装傻?!

    这是怎么,害怕被她发现您在这偷偷跟着?

    侍从已经完全捉摸不透了,抿着唇光速闭嘴。

    而那一边,

    裴朝朝说:“嗯?你问这个干什么?”

    白辞顿了下,眼神都冷透了,心说我还不能问了吗?

    我不问能知道你现在在白策这干什么吗?

    他闭了闭眼,遮盖住满眼冰寒,语气轻飘飘的:“我有事要找你,看你在不在房间。总不能让我白跑一趟吧。”

    裴朝朝捏着符,看了眼白策。

    她来这里也就是找白策要隐神珠的,不管白策给不给也都是一瞬间的事,他要是给,她就拿着东西走人;要是不给,她就把人打得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带回去,毕竟她也不知道东西在哪,带回去关起来逼问,总能问到。

    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囚禁白策了。

    更何况,她还挺好奇白策刚才为什么好好的突然暴起要伤她,总感觉他刚才头痛的那一瞬是看见了什么。

    直觉告诉她,他看见的东西和她有关。

    她把他带回去关起来,能好好研究。

    她要白辞安排房间时就预设过要把白策带回去关起来的可能性,所以要住处近一些,这样不容易被人察觉,也省力,所以不管白策给不给她东西,她把不把人带回去,她都很快能回房间。

    她想到这,嗯了声,算是默认自己在房间,反正白辞那离她有些距离:“在。”

    这话一落,

    那一边,白辞猛地睁开眼,看着远处她和白策——

    她姿势倒是动了下,从地上站起来了。

    但即使这样,也还是在白策那里,她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白辞几乎要气笑了,却下意识按住满腔戾气:“是吗?”

    裴朝朝嗯了声:“是在,你过来吧。”

    白辞凉凉地嗤了声,说:“行,那我过来……”

    然而他话还没说t?完,

    那边就直接切断了通讯。

    白辞额角青筋都开始跳了。

    他视线一错不错地看着她那方向,她说完这句话,他就看见白策也站起来了。

    白策甚至往她那边走了两步。

    看起来像是要靠近她。

    白辞手指咔哒响了下。

    侍从一直在后面关注着白辞,看见他眼睛都开始发红了,于是又开口:“公子,您要是实在很想让他们保持一些距离,不如……”

    这话未落,

    就看见白辞从袖袋里拿出一个人偶,这人偶巴掌大小,是用布和棉花缝制的,上面……

    上面写着白策的生辰八字,还画了巫蛊灵咒,外面扎着几根针,看起来怎么不太对劲,像不入流下三滥手段的巫蛊娃娃……

    侍从有点恍惚,疑心自己看错了,正想着,下一秒——

    就看见白辞拔出娃娃上的针,又狠狠扎下去了!

    这是……

    侍卫恍惚了一下,悟了:这是公子不想让他俩靠得太近,于是直接想办法让白策失去行动能力,让白策无法靠近她!

    像一个夫人红杏出墙,却不敢责怪夫人,生怕说话声音大一点就会被夫人厌弃,只能暗搓搓在身后给小三使绊子泄愤的深闺怨夫。

    等一下,这不对吧,我家公子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侍从大脑一下炸开了,心里自动把刚才没说完的话接上——

    不如您真的就干脆点下去把他俩拉开吧,算我求您的,别在这里发癫了啊!

    您没疯,我一个看客都快疯了!

    *

    那一边,

    裴朝朝切断了通讯,准备抓紧时间问白策隐神珠的事。

    她转过身,发现白策也站起来,正朝她这边过来。

    他手中又蓄起了灵力,视线在她腹部不着痕迹扫了下。

    看起来想近距离偷袭。

    白策的修为还是不错的,他逼近时,能带来一点儿微妙的危险感。

    但这危险感让裴朝朝感觉亢奋,身体里的血液似乎滚沸了,她盯着白策,感觉更好奇了。

    他刚才捂着头摔倒的那一瞬间,到底看见了什么,或者感受到了什么?她顶着赵木楹的脸,白策之前只是不想成婚,现在怎么直接想杀了她了?

    她一瞬间改了主意。

    她要隐神珠,直接把人带回去,关起来,也能拿到。

    原本已经准备向白策表明身份了,这时候,也一并改了主意,

    她想顶着赵木楹的脸,再试探下白策刚才究竟感知到了什么,毕竟他这样的反应,是对着“赵木楹”这张脸的。

    她手中也蓄起一点灵力来,准备反制白策。

    然而就在这时,

    白策脚步突然顿了下,随后,他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来。

    裴朝朝还没动手,见到这幕,动作也顿了下。

    与此同时,

    白策再一次咳出一口血来,

    他身上好像有无数针在扎,像被某种恶毒的咒术控制住,很痛苦,他瞬间脱力,整个人又一次摔倒在地。

    他这样子看起来再也无法强撑着站起来,无法靠近裴朝朝一点儿,只能狼狈又可怜地匍匐在地上。

    那一边,远远的,

    白辞眺望着这一幕,扯了扯唇。

    不知廉耻的贱货,叫你再贴上去?那就让你动也动不了,没法靠近她,和她离远点。

    他又是一针扎到人偶上。

    这一边,

    裴朝朝见状,难得地感觉到了一点意外。

    她感应了一下,发现白策是真的没余力了,好像是被人用什么咒术控制住了,隔空就将他伤害得遍体鳞伤,没有了行动能力。

    很诡异,

    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样对待白策,究竟有什么目的,但——

    她弯了弯唇,脚步轻快地靠近白策。

    正好,方便她把他带回去了。

    第68章 和不要钱的 贱货一样

    裴朝朝眼下是神躯, 周身灵力若被天道感应到,则会被天道制裁。

    她原本准备用灵力反制白策,这行为较为冒险, 但现在她连这个险都不用冒了。

    她伸手拽住白策的胳膊,用力把人拖起来, 像是拖麻袋一样。

    手触碰到他小臂的瞬间, 他全身肌肉都本能绷紧, 就算已经虚弱至极,但精壮的小臂上, 青筋仍旧随之爆出来,一跳一跳,跟着心跳的频率鼓动。

    她坏心地按了下他的青筋。

    大约因为太疼了, 白策眼底还有点茫然, 被按了这一下,他下意识闷哼了声,随后眼神清明了一点, 才意识到自己正被拖行。

    “别碰我, ”他飞快地要把手抽回来,但没抽动, 于是手腕一动, 下意识攥住她脚踝:“你要把我带去哪?”

    他这样攥住她, 倒是很有效地逼停了她。

    裴朝朝脚步顿了下,垂下眼:“带回我那里。”

    白策茫然地眨眼,眼里水雾朦胧,可怜兮兮的。

    他像是听明白了,但是攥住她脚踝的手蓦地收紧,用行动表示抗拒, 不想被她带走。

    他现在正虚弱,力气并不大,

    裴朝朝用了用力,又把脚从他手中抽出来,然而她没有继续拖行他,而是抬了抬脚,直接踩在他手上。

    她用了些力气,脚尖碾动他手指,弯下身说:

    “带你走是因为我要问你几个问题,而且赶时间,你哥要去我那找我。他到我那儿约莫半刻钟,你在半刻之内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带走你。”

    白策有种手指要被踩断的错觉。

    他思绪有点迟缓,刚要出声让她先说问题,

    然而还不等他出声——

    外面由远及近传来一道脚步声,还有轮椅轮子滑过地面的声响,

    这声音是突然出现的,听起来已经很近了,似乎已经到了门口,但之前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好像外面的人特地用什么法术掩住了动静。

    坐着轮椅的,整个白府也就一个人。

    白辞。

    裴朝朝眨了眨眼,再看白策身上的伤,一瞬之间就猜到刚才白辞大致做了些什么。

    她觉得好笑,听着那轮椅声进了房间,才转过头去。

    这一下,

    正和白辞对上视线。

    白辞是被侍从推进来的,他坐在轮椅上,看着她的目光略有点晦暗。

    他慢声开口:“不是和我说在房间吗?”

    说着,他又垂下眼,有一搭没一搭拨弄着掌心的传讯符:“原来是在白策的房间?”

    这两句话语气倒还算是平稳,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但又不明显,像是生气了,但又压着怒火没发出来,声音又轻又冷。

    于是就让人联想到暴雨降至前的天气,阴暗、平静、压抑。

    裴朝朝确实骗他了,

    但她也没心虚,房门被踹碎了,所以回过身一抬眼,就可以看见远处地势较高的花园上,有一处亭子被繁茂花叶遮掩住一半,只要挑一个合适的角度就能把她和白策在房间里的情境一览无余。

    她抬手指了指那亭子,笑着揭穿:“你刚才是不是在那看着我?”

    白辞动作一顿,没说话,算是默认。

    裴朝朝也不生气,声音柔软,反问:“都看见了,怎么还问我?”

    白辞哑口无言。

    说谎被拆穿,她怎么能不掩饰、不解释,就摆出这样所当然的姿态?

    他突然生出一点荒谬感,他以为她骗他是因为怕他发现,所以白策倒地后,他看见她不仅不走反而蹲下身拽白策,就生出了更贪婪的心思,想要过来,想要她进一步解释,或者继续编借口圆谎,这都是她在意他情绪的表现,他既生气又隐约期待。

    但她却就这样坦诚了!

    他心里发燥发闷,胸口起伏起来,整个人已经在发作边缘。

    而这时候,

    裴朝朝却又突然笑了声。

    她在这场质问里反客为主,却难得没有咄咄逼人,而是适可而止,一笑就将刚才有点压抑的气氛打破。

    白辞怔了下:“笑什么?”

    裴朝朝说:“我刚才不知道你在看我,你要找我,我就想着快一点回去。”

    她难得说了句实话:“你那里到我的住处要半刻钟,我能在半刻钟之内回去,就和你说在了。”

    她在解释?

    白辞眼睫颤动了下,手收紧了一点,沉默着看了她很久,才又道:“那回去吗?现在。”

    裴朝朝指了下白策:“把他带上。”

    她看了眼他的侍从,又笑:“可以帮我把他扛回去吗?他很重。”

    这话一落。

    侍从赶紧挪开眼,预感白辞又要发火,恨不得光速退出这房间。

    他觑了白辞一眼,唯唯诺诺对裴朝朝说:“您……这得问我们家公子……”

    那一边,

    那股火被掀上来压下去,压下去又掀上来,反t?反复复,白辞果然忍不住炸了,问裴朝朝:“什么意思?”

    他气笑了:“你让我的人帮你把他扛回你那去?”

    刚才扎小人就是想让白策离她远点,结果她还要把他带回去!

    他这边怒火中烧,

    那边裴朝朝却又笑了,靠近他一点,手落在他掌心,轻轻把他攥紧的手掰开:“都快把你自己掌心掐破了,不疼吗?”

    “刚才我都没叫你帮我,你不还是用咒术,帮我隔空就把他弄得遍体鳞伤,动都动不了吗?”她已经猜到白策身上的伤是白辞做的,于是又提起这事,指尖点在白辞掌心轻轻勾了一下,声线柔软地哄:“现在再帮我把他扛回去,怎么就不愿意了?”

    她心情好,也不吝惜多哄哄他。

    她说话做事是毫无章法可言的,和她发脾气,可能下一秒会被她用最温柔的声线反制,她有的是办法让人憋屈,可也有可能会被她哄一哄,她随意漏出来的一两句哄人话,居然就可以把人怒火中烧的情绪全部浇灭。

    凭什么她能这么容易呢?

    白辞从来没有一刻这样清晰地感知到,他像个提线木偶,而操控他的线,在她手里。

    他感到有点不平衡,强撑着那种高高在上而讥诮的态度,讽刺她自作多情:“因为我刚才根本没想过要帮你放倒他。”

    他说完这话,余光看见她手指被划伤一道。

    应该是刚才被白策带倒在地上,用手撑地时被木门残片划伤的。

    最可笑的是——

    他刚摆出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说完讥讽的话,然后现在再回过神来,就看见自己已经本能地捏住她手指。

    白辞:“……”

    他顿了下,眼眸和结了霜一样,凉凉的,抬了抬手,像是想把她的手甩出去。

    然而下一秒,他只是松开手,拿了张干净手帕,撕下一小条来。

    然后他又抓住她的手指,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给她包扎起来。

    布条刚缠上她指尖一点,

    她手指却动了动。

    白辞略有不耐地抬起眼,想叫她别乱动,结果一抬眼,就对上她的眼睛。

    她垂着眼,像已经饶有兴味地看了他有一会了,这时候才叹了口气:“原来刚才放倒他不是为了帮我。”

    她有点惋惜道:“我原本还在想,你真的是什么时候都能帮着我,和别人都不一样。知道我想带走他,又怕我打不过,就在背后默默帮我放倒他。”

    她慢条斯把手指抽走,温和笑道:“那是我自作多情了。”

    白辞猛地捏紧了她的手指,没让她抽走,声音凉凉的:“别动。”

    裴朝朝闻言,就没有再动。

    白辞手背绷紧了,青筋突出来,显得他的手更漂亮修长,他沉默着帮她清了伤口上结痂的血块,然后扯住两端,帮她包扎好,才出声问:“你要把白策带回去干什么?”

    裴朝朝说:“问两句话。”

    白辞皱眉:“就问两句话,不能在这问?非要带回去?”

    裴朝朝看了他一会,突然笑了:“因为你说要找我,所以我才要把他带回去啊。”

    白辞不解地看着他。

    裴朝朝说:“我要问的话,他肯定不愿意回答,要耗很久,所以带回去问,不耽误你找我 。”

    白辞顿了下。

    他眼中凉意褪去了些,但仍旧端着一点讥诮口吻:“是吗?这话听起来,我和他比,好像还是我比他重要一些。所以为了见我,把他带回去,我还得感谢你是吗?”

    裴朝朝没说话,就看着他。

    她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哪怕这时候戴着人皮面具,还是遮不住她眼睛里那种光彩。

    知道她在哄人,哄人很好听,白辞别过眼:“就在这问。”

    裴朝朝:“问也行。”

    她就问白策两个问题,一个是隐神珠在哪,另一个是,他刚才倒下那瞬间看见什么了,为什么突然动杀心,而且是开膛破肚那种杀。

    但这两个问题,白策应该一个都不愿意回答。

    不回答也没关系。

    他实在不愿意说,她就强行进他识海看了,反正他正脆弱,没有反抗的余地。

    只不过,

    进识海是很亲密的行为,比肉/体交融还要更亲密,也很危险,只有极为亲密的伴侣才会这样做。

    裴朝朝抬眼看了看白辞,笑着吩咐:“你得出去,门被我踹碎了,出去以后,你在门上布个障眼结界,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那种。”

    她话一落,

    白辞骤然抬眼,盯着她看。

    裴朝朝:“你不想出去?”

    白辞:“你只是问话?”

    裴朝朝不置可否。

    白辞等不到她回答,有点焦虑起来,就垂眼看了下白策。

    白策这时候虚弱地蜷在地上,雾蒙蒙的眼睛看着裴朝朝。

    他长得好看,身上揉杂着少年人的天真气息和男人的硬朗气,身形结实挺拔,但他擅于示弱,尤其是现在,摆出这幅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可怜。

    他滑动轮椅,到了白策身前,随后微微弯身,一只手拎着白策的衣襟,把人拽起来了一点,低声威胁:“她要问你几句话,你就好好回答,别在她面前摆出这幅下贱样子勾引她,和不要钱的贱货一样。”

    这话声音很轻,没叫裴朝朝听见。

    白策和白辞不对盘,听见这话,一股火气也冒出来。

    他虚弱喘了两口气,弯着眉眼笑:“哥,你好像真的很喜欢我未婚妻。”

    “未婚妻”这三个字加了重音。

    白辞眼神变冷了点。

    白策见状,又舔了舔唇:“哥,我也想让给你,但她可能不愿意,而且今天也是她主动来找我的。她如果就是要仗着未婚夫妻的身份对我做些什么,哥,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管她?”

    他还当她是“赵木楹”,不打算和她成亲,只想剖了她的肚子。

    但不介意说这些话气一气白辞。

    果然,

    白辞一下被激怒了:“你算什么东西?”

    他手上一用力,拎着白策的头发就往旁边的墙上撞!

    白策迅速挣扎起来,识时务地求饶:“哥!”

    白辞动作微顿。

    白策趁着这个间隙,转眼看裴朝朝,可怜巴巴说:“三小姐,我哥好吓人,我只是实话实说,他就生气了要撞死我!你不是还要问我话吗,我哥要是把我撞死了,你就——”

    话音未落,

    裴朝朝脚步微动,过来了。

    她看他们闹了一会,兴趣过去了,就不想耽误太多时间,于是抬手把白辞的手掰开,然后把白策拽出来,温声问白辞:“够了吗?”

    白辞对上她目光,克制住火气,但声音明显听出一点不悦来:“你怕我撞死他?”

    裴朝朝弯了弯唇,没回答,笑里没什么温度了,慢声说:“闹够了的话你就先出去。不出去的话,我就只能把他带回去,等你不在的时候——”

    她这话话音都没落下呢,

    白辞打断道:“够了。”

    他抬起眼,长久地凝视裴朝朝,才恍然想起来她戴了人皮面具,白策是个蠢的,根本认不出来她,所以刚才称呼她为“赵三小姐”。

    白策惦记着和裴朝朝有过肌肤之亲的事,现在还在到处找裴朝朝呢,不愿意和赵木楹成婚,更不会恬不知耻贴上去。

    其实根本不会发生什么的。

    这贱种说那些话,就是为了惹他发火,让他在她面前失态。

    他差点中了这贱种的计。

    再和她犟在这,没好处。

    他清醒过来一点,转头看着侍从,略含烦躁地出声道:“推我出去,然后布结界。”

    侍从听见他的话,懵了一下:“啊?”

    这就完了?刚才不是还在打架呢吗?

    怎么人家姑娘问一句够了吗,您就光速认怂了?!

    侍从大为震撼。

    来这里一趟,脾气发了一小半,还憋了一大半在心里,然后人没拆散,反而还主动给他俩腾位置了?!

    您就不怕他俩单独呆在一起,再做出什么亲密的举动吗?

    怪大度的,和大房一样,帮夫人纳妾,牙都快咬碎了还得腾地方。

    侍从看了眼白辞,又看了眼白策。

    他最后又看了眼裴朝朝,想——

    可这位姑娘分明是白策的未婚妻,要真按照什么大房和妾室的说法来说,那他家公子才应该是那个妾啊!

    第69章 他不干净了 不如死了算了

    白辞和侍从出去t?了, 房间里就又只剩下裴朝朝和白策。

    结界充当了门,将房间里外隔成两个空间,从外面看不见里面, 从里面也看不见外面。

    裴朝朝手上还抓着白策的胳膊,

    她手一松, 于是他就又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白策吃痛, 闷哼一声。

    裴朝朝在这里, 说是为了问他问题,所以他就跳过其余寒暄, 直入主题:“你要问什么?”

    这话一落,

    裴朝朝提了下裙摆,施施然蹲下。

    她朝他摊开手掌, 比了一个索要的姿势, 温柔笑道:“隐神珠在哪,能给我吗?”

    这番问话也是直入主题,一点没委婉, 索要的姿态也非常直白——

    甚至有点儿所当然, 好像笃定她开口要了,就一定能拿到。

    怎么能这么所当然?

    别说神隐了, 就算是一个普通法器, 她找他要, 她也不能确定他一定会给她吧?

    白策额角青筋直跳,他伪装惯了,即使刚才被抓包要杀她,这时候,依旧能毫无芥蒂伪装友善,于是他摆出又可怜又遗憾的表情:“赵三小姐, 这个不能给你。”

    他说完,就看见她张了张嘴,像想说话,但最终没立刻出声。

    大约是想问为什么不能给。

    白策猜道,他看着她,心里已经编好无懈可击的由。

    他等着她开口,到时候就把预先准备好的由告诉她,就说拿隐神珠要用性命做代价,不是想要就能拿,没那么所当然。

    ——他有点不喜欢她那种胜卷在握,所当然的样子。

    于是表里不一的坏种想要隐晦地挖苦她一下。

    他这边正想着,

    然而下一秒,却听见她说:“好,那我问第二个问题。”

    白策话都到嘴边了,听见她突然转了话题,错愕问:“你不问问为什么不能给你吗?”

    这话一落,

    裴朝朝温和道:“没关系,不用问。”

    因为她没想着他会给,刚才问那一句,只是礼貌一下,给他点好脸和体面。

    至于如何真正得到隐神——

    她没准备让他体面。

    她说完,又接着问了第二个问题:“你刚才想杀了我,看起来还是开膛破肚的那种杀法,所以我很好奇,刚才你头疼的那一瞬间,是看见了什么吗?”

    白策被她这样一问,就再一次想到刚才那些神族文字,或者说他的命数。

    他垂下眼,掩盖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恶毒,心想如果不是太虚弱,或许他会再起来试一试剖开她的肚子。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突然抬手卡住他的下巴。

    她刚才伸出来做索要姿态的那只手根本没收回去,所以只要动一动就能掐住他下颌,这时候,她手腕用力,又把他的脸抬起来,直视他眼底刚藏住的那点恶毒:“你看见了。”

    白策不想被她碰,下意识偏开头。

    她手就掐得更紧了,笑意也更深,语气柔和地逼问:“是看见和我有关的东西了吗,所以要杀了我?”

    白策被迫和她对视。

    他眼神闪了闪,心里已经怒火滔天,脸上还强撑着无辜的表情:“没有。”

    裴朝朝看了他半晌,顺着他的话,咄咄逼人:“我也很想相信你。所以,你可以证明没有吗?”

    白策脸色扭曲了下,很快调整好表情,才低声说:“可以的。”

    裴朝朝闻言,微笑了下。

    她那句话只是设了个陷阱,隐神珠的下落和他刚才看见了什么,这些她都能直接进他识海看。

    但进识海这样亲密的举动需要对方首肯,

    她问可不可以证明,他说可以,这也算一种首肯。

    他跳下陷阱,她就可以开始了。

    她卡在他下颌上的手略微往上挪动。

    白策隐约感觉到一点压迫感,他又出声:“我可以和你讲讲刚才看见了什么,这样证明——”

    话音未落,

    裴朝朝捂住他的嘴。

    不是要他证明吗?

    白策措不及防被堵住话头,有点恼怒,他将情绪藏好,疑惑地看着她。

    目光对上的一瞬,

    他听见裴朝朝说:“你的一面之词算不上证明,所以要用另外一种方式证明。”

    她的手捂住他口鼻,空气变得有点稀薄,

    他有点头晕,恍惚想——

    什么方法?

    这念头一落下,

    他就感觉到她另一只手落在他侧颈,轻轻压住他脉搏。

    哪怕动作已经很轻很轻了,但这是人身的命脉,被压着,仍旧有种压迫感,伴随着一点痒意。

    随后,

    一点微弱的灵力落下。

    白策身体一抖,本能感觉到不对:“你要干什……啊呃——!”

    话音未落,

    他就感觉到那灵力强势侵入自己神魂,席卷着他所有的智,像汹涌海浪一样,缠绕住他,收拢,再收拢,水流将他包裹得很舒服,可是那力道又几乎要将他绞得粉身碎骨!

    呼吸变得凌乱,到后面几乎低喘起来,

    少年手指不由自主攥紧,又脱力放松,

    眼神骤然失焦,一滴眼泪啪嗒落下来,潮红爬上眼下。

    狐狸耳朵和尾巴都冒出来了,颤抖着,摇摆着。

    他脑子发懵,好像被那海浪一截一截推高,

    恍惚间,

    耳廓拂过一点儿温热气息。

    是她靠近他。

    他听见她慢声说:“把你的识海打开给我看。”

    *

    赵府。

    赵息烛倒在阵法前。

    他清醒着,但或许是许久没睡,也可能是因为刚才被阵法反噬过,他疲惫至极,写完新命数的最后一个字后就倒在这里,身体好像很沉重,没力气动弹。

    右手指尖滴着血,淌进阵法里,被阵法吸收干净。

    这让他和阵法之间有了链接。

    而这阵法直通白策识海。

    他正看着阵法里涌动的灵力发呆,然而突然间,他好像感觉到有一缕熟悉的气息侵入白策的识海。

    他很熟悉这气息。

    是裴朝朝的。

    他像被骤然拉回思绪,眼睫抖了下,注意力回到阵法里。

    下一秒,

    他看见阵法中间的灵力被另一道灵力缠绕起来。

    那灵力柔和又强势,像藤蔓,像海浪,而少年的灵识则是一个很模糊的人影。

    如同藤蔓又如同海浪的灵力缠绕住人影,从手腕,到脚腕。

    人影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可是藤蔓不停地往四肢缠绕蔓延,最后包裹住他。

    人影不得不停止了挣扎,随后开始颤抖起来。

    影子的每一处好像都被触碰到,温柔而强势——

    像侵犯,也像抚慰。

    这太……

    太亲密,亲密到有点儿不堪入目了。

    赵息烛目光颤动了下——

    他们在干什么?!

    这贱狐狸,他做这阵法是让他杀了她,结果他转过头来不知廉耻地让她进自己识海!

    这可是比双修还要亲密的行为,是越过肉/体,让灵魂交融。

    就连最亲密无间的道侣,要做这种事也会不好意思,会耳热!

    那狐狸怎么能这么贱?

    她又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进别人的识海?

    非礼勿视,他分明也不该继续看,

    但他仍旧死死盯着阵法中朦胧的剪影,眼睛泛红,眼里也和滴血了一样,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动了气,撑着身体要站起来,然而手刚一动,又虚弱地倒下了——

    他吐了一口血出来。

    *

    裴朝朝从白策的识海里搜寻到一段内容。

    这像是白策原定的命数,

    然而这命数写得不太对——

    它只有前半段是对的,和最初命簿上写的吻合,但从她和他开始产生交集后的内容就好像被篡改过了,把和白策成亲的人,把要被白策渡煞气养深兽内丹的人都写成了赵木楹。

    裴朝朝若有所思地收回一点灵力,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正戴着人皮面具,顶着赵木楹的脸。

    怪不得白策要杀她。

    准确地说,

    白策以为她是赵木楹,想要用更简单的方式渡煞气,直接剖开她肚子,切断筋脉,这样把煞气渡进她身体后,所有的灵力都会去生旺孕养那煞气,和煞气融合成内丹,这样,他在她失血而死前就能拿到内丹。

    但这也只是让他知道了自己的命数,

    他并未恢复记忆,按说,不该这样迫切地想完成命数回天界。

    她总觉得还有什么角落没有查探到。

    她这边正想着,

    白策缓过来一点,喘息着,抬手攥住她的手腕,要把她的手从他侧颈拿下去:“你别——嗯,别碰我……”

    他被裴朝朝强行按在水池里双修,还没报复回去,现在却又被一个陌生女人按在地上神/交,她的意识席卷他识海每一个角落,几乎要吞噬他,他身体发颤,但眼底赤红,惊怒到无以复加。

    然而神识里那种被触碰的感觉,

    却又逼得他气息不稳,身体细细发颤,连尾巴都在不由自主地摇。

    探识海是很亲密的行为,

    哪怕裴朝朝只t?用了一点灵识探进去,但也能感觉到微妙的热,

    她呼吸也有点不稳,用力按住他的脖子,直接把人按倒在地上,继续凝神探他识海。

    她再往深处探,接近意识的禁区。

    很快,

    她察觉到他一缕意识被另一道灵力操控住,那点很轻微很轻微,不仔细感受根本感觉不到。

    裴朝朝眼梢微抬,直接将意识一口气探入白策识海最深处。

    与此同时,

    白策身体一抖,灵魂中绝对的禁区被侵入,他身上肌肉绷紧,他眼底湿红,被这感觉刺激到,眼泪无法抑制,又一次啪嗒啪嗒滴下来。

    他脑海空白了一瞬,随后更用力地挣扎起来。

    他要直接杀了她——

    他还没找到裴朝朝,没报复她!

    可眼前这女人怎么敢对他做更亲密的事情,他反正也不干净了,到时候找到裴朝朝也会被她当成荡夫,居然把识海敞开给别的女人玩!

    他是一个不干净的男人,连报复裴朝朝的由都没有了。

    他不如死了算了,他今天就要和眼前这女人同归于尽!

    那一边。

    裴朝朝的意识仍停在他识海最深处,她闭了闭眼,感受着缠绕住白策意识的那一缕灵力,感受到那灵力上的微弱气息——

    这是赵息烛的气息。

    赵息烛用阵法给白策透露命数,还操控他一缕意识。

    她就知道。

    她闭着眼感受。

    而这一边,

    白策心里的怨恨灼烧着,

    他不知道哪里生出来力气,甚至强撑着用出一点灵力,趁着裴朝朝专注感受他识海里的东西,卯足力气用灵力往她脸上打过去。

    风声掠过耳畔,

    裴朝朝反应迅速,赶紧抬手挡住那灵力。

    两人动作停息,有一点僵持感。

    空气里安静了一下。

    裴朝朝这时候睁开眼,垂下眼看着白策:“虚弱成这样,怎么还想着和我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这念头也是刚才从他识海里捕捉到的,

    她有些恶意地动了动手指,将他那一缕灵力拢在掌心,笑着贬低:“这点灵力,连杀只兔子都不够。”

    白策眼睛通红,那副真诚友善的样子也伪装不住了。

    他怨毒道:“你放心,我有的是方法和你同归于尽。”

    他说着,突然凝神把她的意识困在识海里:“我把你的灵识困在我识海里了,我自毁神识,你也会变成傻子。”

    这方法很极端,很疯。

    他毁掉自己的灵识,再一起毁掉她的,两个人就算不死,也得一起失去意识变成傻子。

    这相当于三魂七魄缺了好几魄。

    裴朝朝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极端的方法。

    她从来没预设过白策是这种不要命的人,白策善于伪装,很会忍耐,当初被她关在地宫那么久都还顺从着,想着找机会逃出去报复她,现在突然豁出命去了,连要剖她肚腹这事也不准备继续做了,直接同归于尽,他自己也不活了。

    这倒还真是让人感觉到意外。

    好像他那份伪装和忍耐被压到了极致,骤然反弹到了另一个极端。

    不过——

    这确实有一点威胁到她了。

    但随着威胁感一起来的,不是恐惧,是兴奋,她由衷夸赞:“你好疯。”

    她微微垂首,靠近他一点:“为什么突然要同归于尽,我很好奇,你怎么突然不装了?不是还想着把我开膛破肚吗?”

    白策不说话。

    裴朝朝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掐了下:“不会是因为我看了你识海吧?”

    她笑起来,语气很温和,说的话却很恶劣:“要给那位裴姑娘守贞,结果被我碰了,所以觉得没脸,准备拉着我同归于尽?”

    白策挤出个笑,真诚劝她,语气又习惯性地开始装友善了:“死都要死了,不如少编两句。”

    裴朝朝慢条斯拆穿:“不是编,是在你识海里感知到的。”

    白策胸口起伏的幅度骤然加剧,他闭上眼不说话了,嘴唇微动,开始自毁灵识。

    裴朝朝等了一会,能感觉到自己的那一缕灵识被灼烧,被撕扯,有点疼。

    她体验着这痛意,倒也不着急,过了一会才又问:“为什么给她守贞,是喜欢她吗?”

    白策一顿。

    他脑子里思绪骤然被搅乱,这话如同石子投入水里,惊起好大一片涟漪——

    他是想报复她,她怎么对他,他也要怎么报复回来,

    这怎么就是喜欢她了?!

    他应激似的想,心念巨震,

    裴朝朝一缕神识被困在他识海,这时候也感知到他心里所想。

    她又开始用那种柔软的语气逼问,咄咄逼人:“她当初也是强迫你双修,你怎么不和她同归于尽,反而来和我同归于尽?”

    这话就直接把问题摆上台面了,

    白策心脏咚咚咚跳,直接出声打断:“随便你怎么说,你就当我喜欢她又怎么样,反正你也要死——”

    他这边正说着,

    话音未落,

    唇就被她一根手指抵住。

    他抬起眼,眼底猩红看着她,瞪着她,凶狠极了,像个豺狼崽子。

    眼神一点没有之前伪装出来的乖顺样子了。

    但他长得乖,所以这样看着,还挺割裂。

    裴朝朝逼着他说喜欢她,把他逼成这样,就又觉得没意思,玩够了。

    她看了他一会,想到赵息烛用阵法联通白策的识海,给他透露命数,于是突然心生一计,准备报复回去。

    于是她一只手抵在他唇间,然后另一只手抬起来。

    她那只落在自己下颌。

    然后在他的目光之中,她掀开了人皮面具。

    于是她自己的脸就原原本本、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

    与此同时,

    白策看着她,瞳孔一缩。

    他脑海里轰一声,霎时间,一片空白。

    第70章 不知羞耻的 小三!

    所以——

    其实那天在投壶馆里的就是裴朝朝。

    他没认错, 只是她不愿意认他。

    所以和他定亲的也是她,这些天顶着赵木楹的脸,出现在他面前的都是她。

    甚至强迫他双修的, 强迫他神/交的都是她,是同一个人,

    一堆念头翻滚过去, 白策脑子里乱得嗡嗡作响。

    他看着她, 眼底的那些戾气下意识收敛住一点,目光又变成那种假作的可怜巴巴:“阿姐……”

    裴朝朝一根手指还抵在他唇间, 他的话音就变得模糊起来。

    她没听清:“嗯?”

    她看着白策,将手指从他唇间拿开,等他再说一遍。

    然而白策这时候好像意识到刚才呢喃了什么, 他顿了下, 死死闭嘴,不再说话。

    空气里就安静了很小一会儿。

    裴朝朝见他现在反而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于是出声问:“现在还要和我同归于尽吗?”

    虽是问话,

    但她语气不紧不慢, 声音轻轻的,听在耳朵里不像困惑, 反而像是故意反问, 带了点微妙的狎弄感。

    她这时候声音还有点点微微的哑, 轻声说话时很悦耳,像有羽毛不远不近在耳畔拨弄了下。

    白策背脊绷紧,嘴唇抿住。

    如果回答她,说现在不想和她同归于尽,不就是彻底承认他喜欢她了吗。

    刚才他承认,只不过因为没认出她, 被逼问得不耐烦了开口搪塞。

    可现在她就在面前。

    如果回答说还想同归于尽——

    他思绪乱,不想去剖析太复杂的东西。

    抬起眼,看见她还看着他,于是他自暴自弃捂住眼睛,把问题抛回去:“我想和你同归于尽,也得杀得了你吧?”

    裴朝朝嗯了声:“你说得对。”

    白策低声说:“反正……你也不会坐在这里由着我拉你同归于尽吧。”

    他身处下位,是一个被按在地板上的姿态,这时候捂着眼睛,狐狸耳朵和尾巴轻轻发颤,看起来有种被凌虐过的美感。

    裴朝朝则可以俯视她,

    她垂下眼了他一会儿,然后笑了下,再一次把手搭在了他脖颈上。

    下一秒,

    就感觉到他身体抖了下,指腹下的脉搏也用力跳了下,频率乱了,心跳失衡。

    她喜欢他这个反应,于是指尖开始轻轻地按压他脉搏,有一搭没一搭。

    同时,她控制住自己那缕意识,再一次在他识海里活跃起来:“识海打开一点。”

    话落,

    就看见白策“嗖”地一下把手从眼睛上拿开,羞愤地看着她。

    他表情并不好,

    但识海确实也放松了些,不再像刚才要拉她同归于尽时的那样,紧紧闭合着。

    裴朝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于是没再和他说话,

    她就按着他,再一次用意识探测他的识海,感知到他识海中那一段命数。

    那段命数正缓缓震动着,

    被赵息烛杜撰出来的那些字句,都像是废旧破败的建筑,摇摇欲坠,正在被瓦解——

    这是因为她在白策面前撕掉了人皮面具,露出t?了自己本来的脸。

    赵息烛给白策杜撰命数的目的是控制他,让他误以为这命数是注定,是绝对真实的,从而控制住他一缕意识,让他想要按照写下的命数行事,从而杀了她,阻止她回到天界。

    这原本是个好计策。

    然而那后半段命数本就是临时杜撰出来的,和现实不符,和最初写下的命数也不符,

    现在她直接露了脸,白策就会发现不对劲,他对于脑中那段命数的信任也同时被瓦解。

    这则会导致赵息烛再一次被阵法反噬。

    甚至于,

    赵息烛也无法再控制白策的那一缕意识。

    裴朝朝感受着那些字句在白策识海里震荡、崩塌,随后再一次将灵识探入他识海最深处,在他身体的战栗之中,捕捉到赵息烛的那点灵力,然后狠狠攻击过去。

    与此同时,

    赵府之中,赵息烛正赤红着双眼,看着阵法中的模糊剪影。

    他呼吸的时候,可以感觉到胸腔里泛起绵长的疼痛,似乎是心里的火气按捺不住,不停燎着他肺腑。

    他想要调息一番,

    然而方才稳住灵力,紧接着,就感觉到一阵极为强烈的灵力轰然砸过来,透过阵法,直接砸到他身上!

    然而这还没完,

    那道灵力砸过来的同时,阵法里的灵力倏然被搅乱,开始震颤起来,在他身体里剧烈反噬!

    她发现了。

    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她发现他在白策识海里篡改命数,甚至找到了他用来控制白策意识的那一缕灵力——

    仅仅才过了不过小半日光景而已!

    诸多疼痛夹杂在一起,身体的本能保护机制发挥作用,竟让他这一瞬感到了麻木,那疼痛好似没有落到实处。

    他顿了顿,又思考她是如何发现的,

    随后,他看着渐渐湮灭的阵法,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地笑了,有些神经质——

    还能是如何发现的?

    侵入白策的识海,用做世间最亲密之事为代价发现的;撕掉面具,以对白策亮明身份为代价发现的。

    白策那个贱货本来就在找她,现在好了,她身份明了了,又和白策做了更亲密的事。

    赵息烛想,

    甚至她是将灵识探入白策识海深处,在这样亲密的状态下反打我!

    是,

    是她聪明,她精明,但怎么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反制我?!

    就好像是我促成了她和白策更亲密一样……

    赵息烛神经质地想到这里,目眦欲裂,

    身体的保护机制好像在这一刻消散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袭来。

    他忍不住蜷起身体,忍不住想要小声喘息,

    然而张开嘴,却发出近乎歇斯底里的痛呼声。

    这声音并不正常,听起来像是被人连着捅了好几刀,痛极了,忍不住叫出来的。

    外面的侍从们听见,以为出了什么事,吓得迅速踢开门。

    一进去,就看见——

    赵息烛倒在屋子正中央,手上不停淌血,身上也有一个很大的血口,血流如注,看起来像被刀剑捅过一样,然而屋中并无刀剑,所以这血口只能是被灵力给反噬出来的。

    而屋子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他此时此刻的模样,就显得凄惨又骇人,形单影只,好像随时要烂死在这。

    侍从吞了口唾沫,吓了个半死,小心翼翼走上前去看。

    就看见赵息烛还没有昏过去,眼睛通红,盯着屋子里书桌前的那面墙看。

    侍从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却发现那面墙上挺空荡,只挂了一个面具。

    这面具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

    侍从回忆了下,想起这面具是前些日子,赵息烛和三小姐去投壶馆,投壶赢来的。

    那天三小姐回来后就把面具给扔下了,扔在字纸篓里,不是什么值钱物件,所以下人们也没捡回来,

    赵息烛却屈尊降贵把它捡回来,擦干净,然后挂在了书房墙上,只要坐在书桌前一抬眼就能看见。

    侍从不太明白赵息烛为什么盯着这面具。

    他弯下身来,想问一问,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够恭敬。

    赵息烛是个压迫感很足的人,他不敢惹他生气,可是偏偏喜怒无常,侍从摸不准什么事情会惹他不悦,于是所有事情都做到尽善尽美最好。他又改了姿势,变成跪在赵息烛面前,尽量把身体伏低,问道:“公子,是否要帮您把面具取下来?还是先带您去疗伤?”

    赵息烛动了动唇。

    他嘶吼完那一声后,好像失了声,喘息着,却只能发出很轻微的声音。

    侍从又凑近,才听清他好像在说:“她是不是重塑了身躯?我感觉到神力……”

    侍从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于是他又低声道:“公子,您的意思是?”

    赵息烛声音轻如悬丝:“杀了她。”

    他怎么就,从未赢过她一回呢?

    他说:“带我去白家,我有办法杀了她。”

    侍从悚然一惊——

    去白家?杀谁?!

    *

    裴朝朝处完命数的事,心满意足,转而才开始在白策识海中搜寻隐神珠的下落。

    然而她刚开始搜寻,

    白策的身体又抖起来,好像被刚才她反打赵息烛的那一下波及到,魂魄承受不住,竟一口血咳出来。

    与此同时,

    他识海似里乎也震荡起来,好像翻起惊涛骇浪,所有的意识都开始像自我防护一样,屏蔽住外来的灵识。

    裴朝朝还没来得及找到隐神下落,就措不及防被逼出来。

    她被冲击了下,忍不住闷哼了声,按在白策脖子上的手也松了下。

    垂下眼,就发现白策这时候的状态已经很不对劲了。

    她试图再一次把灵识探进去,然而却发现如果继续深入,他的身体承受不住,就要开始自毁了——

    就像刚才他要拉着她同归于尽那样,直接将自己的神魂摧毁,所有的意识和记忆清零,要么死,要么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大约是因为神魂被这样折腾,变得太脆弱了。

    现在这样,她就算还要看他识海,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遑论找到隐神的下落。

    她想了想,于是收回了灵识,准备直接离开,等白策修养一下再看他识海。

    她起身想走,然而突然间,又想再问一遍试试。

    毕竟都亮明身份了。

    或许问话结果会有不同。

    她拿不准,但不过就是动一动嘴皮子问一句的事,

    于是她又停下来,又问白策一遍:“隐神珠在哪?”

    白策闻言,动嘴动嘴,然后剧烈咳嗽两声。

    他仰躺在地上,喉咙里有血,这个姿势,一张嘴就要被血呛。

    裴朝朝见状,手落在他肩膀上,把他扶了起来。

    然而还不等收回手,

    下一秒,就见他突然偏头——

    他一口咬在她手上!

    裴朝朝一顿。

    然而如同预想中的痛意也没袭来,

    少年好像只是动作凶狠,但实际咬上来的时候,只有尖锐齿间轻轻摩擦她皮肤的感觉。

    不疼,甚至还有点微微发痒。

    她就没有立刻将手抽出来,饶有兴味地问:“你干什么?”

    白策垂着眼。

    他知道她本来打算转头就走,但又想再试试问隐神珠的下落,才扶他起来。

    心里怨气翻涌,他本来想狠狠咬穿她的手掌,但咬上去的时候又后悔了。

    他现在很虚弱,根本打不过她。

    他垂着眼睫不说话,于是牙齿松松磨蹭她的手。

    打不过她,要是弄疼她,肯定又要挨她一顿毒打。

    他又不傻。

    他这边正想着,

    那一边,

    裴朝朝见他不说话,于是抽出手,直接扇了他一巴掌。

    白策脸都被扇红了。

    他被打懵了一瞬,倏地睁大眼睛盯着她。

    然而从她眼中倒影里,看见自己脸上被打出个巴掌印,有点狼狈,他下意识捂住脸,别过头去,本能伪装示弱:“我都没有咬疼你,你为什么……”

    他话音未落,

    就看见裴朝朝弯着眉眼笑了下,很温柔地说:“我以为你不太清醒,没听见我问话。”

    她说到这,看见他的姿势,觉得有趣,于是又恶意地把他的脸摆正,声音像诱人的毒药,哄他:“你被打了也很漂亮。可以告诉我隐神珠在哪里了吗?”

    白策脸上火辣辣的,

    他和她对视半晌,觉得难堪,又不甘。

    怨毒和另一种不知名的微妙情绪疯长,他舔舔唇,垂下眼:“阿姐,找我要东西不该是这个态度呀……”

    他的声音装得无辜而体面,好像这样就能遮掩住他的意图——

    不知道是知道她有所求,所以拿捏着架子,想要要挟她;还是怕把东西给了她,自己就彻底被抛弃,连被打一巴掌后这点敷衍却悦耳的诱哄声都听不见了。

    那一边t?,

    裴朝朝闻言,却直接站起身。

    她骨子里流淌着一点恶劣的血液,喜欢看人破防的样子,以此为乐。

    她知道他想要什么,但偏偏不满足,笑道:“没关系,既然还是不愿意告诉我,那就等你修养好,我进你识海看。”

    这话一落,

    白策愕然瞪大眼,确实有点破防——

    怎么能这样?!

    她和他双修,和他神/交,每一个亲密举动都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利益,得不到利益的时候就这样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吗?!

    她把他当什么了?!

    把他当工具,那为什么还要逼他说喜欢她!

    他抬手又要拽住她,但没什么力气,于是他没能抓住她,反倒跌坐在地。

    与此同时,

    门口的结界却骤然碎裂。

    白辞赫然出现在门口,他坐在轮椅上往里看,视线下意识先丈量了下裴朝朝和白策间的距离。

    看见他们之间有些距离,他眼神舒缓了些,于是又抬眼看裴朝朝:“问两句话怎么问了这么久,你问完……”

    他话音未落,突然又顿住。

    视线停在她脸上,就发现她撕掉了人皮面具,现在顶着她自己原本的脸。

    再看白策,就看见白策脸上潮红,发丝被汗意笼罩,有点潮湿,衣衫也很乱。

    有一种刚被搞过的感觉。

    他们到底在里面干什么了?

    是不是她恢复了自己的脸,白策这个贱人认出她,缠着她求欢?!

    白辞骤然生出一点儿震怒感。

    他握着轮椅扶手的手骤然收紧了,脸上仍旧是平时那种清高的表情,但却莫名给人一种随时要发作、山雨欲来的感觉。

    这时候,

    裴朝朝听见他的声音,也转头看向他。

    她像是没察觉他情绪的不对劲,或者说也不太在意,自然地对他笑了下:“今天问完了。”

    她朝着他走过来。

    白辞几乎要把轮椅扶手掰碎了,他有一瞬想质问她到底和白策做了什么,就只是问话吗?

    但很快的,他和白策对上了视线。

    他看见白策的委屈的眼神,于是又收敛好情绪,滑动轮椅朝着她身边去。

    他从地上拾起人皮面具,抬手帮她戴上,然后抬了抬下巴,轻飘飘对她道:“问完就回去吧。”

    他注意到她手上有一点咬痕和血迹,不着痕迹剜了一眼白策。

    这个不知羞耻的浪货!

    他心里怒火中烧,但这时候绝对不会让白策得逞,至少现在不会在她面前发脾气,把她往白策那推。

    于是他又抓起她的手,当着白策的面,拿出手帕一点一点在那咬痕上轻轻擦拭,擦得干干净净,然后一边滑动轮椅,一边扯着她往外走:“别在这里呆太久,我弟弟情绪不太对,有时候发起狂来会咬人。”

    裴朝朝本来也是要出去,

    看见兄弟两人间暗流涌动,觉得有趣,于是加了把火,挣开白辞的手。

    她又把手放在轮椅上,用大家都能听见的音量笑着答应他:“好。”

    她推着白辞往外走。

    那一边,

    白策看着她的举动,表情再一次扭曲了。

    他起身要追,然而没力气站起来,裴朝朝甚至已经推着白辞出了房门,拐过回廊,背影几乎要消失——

    她是他的未婚妻,结果被白辞三言两语哄走,还帮他推轮椅。

    白辞这个贱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和她有交集的?

    但先不提这个,

    白辞肯定早就认出她来了,甚至借着这优势抢先一步,大献殷勤,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却又背地里给她当狗!

    贱不贱!

    他忍不住抓住手边的东西,狠狠往远处掷去——

    不知羞耻的下贱小三!

    分明他才是她名正言顺,滴血定亲过的未婚夫!